《文艺时代》 作者:睡觉会变白 内容简介:   他曾在一个小县城中看到一个名叫小武的小偷,也曾在苏州河边见识过一条金发的美人鱼,更是在一个小村子里看过一个汉子在被砍头前学驴叫……   写简介无能,这大抵是一个普通青年转变成文艺青年的故事。 第一章 褚青   1997年,北京。   正是初春,天气还很寒冷,街上的行人还没脱去冬装。   褚青裹了裹身上的皮夹克,蹲在马路边。   这件皮夹克是去年最流行的款式,青年们的最爱,价格不菲。连抽烟都按根算的褚青当然买不起,这是他抢来的。   原主人应该是个败家子,不知怎的在夹克上划了一道口子,在领口处,很细小的口子,就惹了主人嫌弃,被直接扔掉。   当时褚青和另一位捡垃圾的老伙伴同时盯上了这块肥肉,最后还是他仗着年轻体壮抢到手,跟那个老伙伴也从此友尽。   他觉得很值,以他的收入,或许要干上一个月才能买这么一件。   不过是一起喝酒扯皮的朋友,没了也就没了。   天有些阴,不见太阳。无论车辆还是行人,都显得很慵懒,连骑车的人蹬脚蹬都轻飘飘的。   刚过完年,一切还没开始呢。   褚青已经四年没回家了,确切地说,他重生到这个年代已经两个月了。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可以让他以一种很安稳的心态去拾掇一堆破烂,然后翻出可以卖钱的东西。   十七岁独自从东北一个小村来到北京,当然是想着出人头地,虽然他有个很奇葩的目标——当厨子。结果四年过去,结果只是把自己的头埋在了地下。褚青很不理解这孩子的梦想,也很不理解为了所谓梦想而做出的这些行为。   前世他才三十岁,无论活着还是死掉,都是个很年轻的岁数。   他一辈子都呆在家乡的小县城里,脑子不大聪明,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接手老爸的修鞋店,干了十几年,有着不错的手艺,足够养家糊口。后来也买了房子,取了个贤惠的媳妇,自己重生时,女儿刚满两岁。   就是这样很平淡的生活,也许会一直平淡到死掉那天。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从小被他爷爷拎着棒子教导出来的一套名字很屌的拳术——三皇炮锤拳。   这套拳据说很厉害,他学艺不精,皮毛功夫,但当初上学时也是打遍县城无敌手,后来慢慢大了,才收了性子。   一阵凉风吹过,褚青用力捏了捏鼻子,把眼睛里酸咸的液体化作鼻涕擤掉。   所以说,他这种随遇而安,家庭和睦的人,对梦想这个词,真的理解不多。   虽然在他看来,当厨子和修鞋没什么差别,但他不想为了这个身体那份莫名其妙的追求而去继续干这个。   两个月,他适应了翻找垃圾箱,却没适应制造垃圾的这个城市。   褚青对城市非常的不喜欢,恐惧,厌烦,何况还是这座帝都。   他怀念家乡的小县城,买任何东西走不出一里远都能买到;他怀念老婆孩子,晚上吃过饭一家人去城边那座小桥看流水。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直到夜深,哄了孩子睡觉后还有些床上的情趣。   一辈子的贱命,就算重生了也高贵不到哪去。   褚青掏了掏里怀兜,摸出烟盒来,掂了掂,一根白杆白嘴的香烟露在撕口处。   这一包要三块钱,对他算是奢侈品。   “最后一根了。”   褚青犹豫了下,还是抽出那根烟,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清新的烟草味道让他混沌的脑袋也清醒了些。   叼在嘴上,摸出火柴,擦了一根。   “噗!”   火灭了,剩下一缕细烟随风飘散。   撇了撇嘴,又拿出一根,擦了擦。   “噗!”   又灭了。   “嘿!我就不信了!”   褚青不信邪地一根又一根地擦着火柴,结果都化作白烟飘散。   不多时,他脚底下已经堆了一小撮报废的火柴杆。   很多时候,人们就喜欢干这种事情,这不叫倔强,这只是赌气,毫无意义的赌气。   褚青看着最后一根火柴静静地躺在火柴盒里,红色擦头还有些斑驳,像咧开的嘴,嘲弄他的幼稚。   他终于投降,站起身四下瞅了瞅,退到后面几米远的一堵墙根下,背着风擦着了火柴。   “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   他一直在犹豫自己该不该回去,回家,回那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东北老家。   那个小村子还有死去父母留下的老屋和两亩地。   种地,听起来也不是很难,总比修鞋要简单吧。   他文化不高,也没什么爱好,唯一的本事就是修鞋,以后也许还会种地。   在北京四年,省吃俭用,也攒了点钱,再向叔伯借点,能把老屋翻新下,还能娶个媳妇。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跟上辈子没什么不同。   “呼!”   他又吐出一口,还剩下半截,忽明忽暗地燃着暗黄色的烟丝。   不过,还真他妈的有点不甘心……   褚青想着。   “喂喂!谁让你在那儿抽烟的!”   一声呵斥让他回过神,扭头一看,一个穿制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我在这抽烟犯法?”褚青没动,连起身都没起身,问道。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那男子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问。   “哪儿?”褚青蹲在地上,烟夹在手里,歪头看着他。   “这是学校,闲人别在门口晃悠,你在这抽烟更不行!”男子道。   “学校?”   褚青瞅了瞅背后的建筑,顺着那栋墙扫过去,几米外是一扇拱桥形的大门,很是气派,上面写着一行字:北京电影学院。   还真是学校。   褚青不知道学校门口可不可以抽烟,但他一向很羡慕也很尊重这些文化人,便觉得自己理亏。连忙起身,道:“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快走快走!别跟条老狗似的逮着墙根就一蹲,你又不撒尿!”男子像赶苍蝇一样地摆摆手。   “老狗?”   褚青笑了笑,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蹲回原地。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是吧!”男子怒道。   “你管这片儿?你是校长?”褚青笑道。   “我是你大爷!我告你别让我动手啊!”男子撸了撸袖子。   “哦,我还以为你是条狗呢,一天没事就知道瞎叫唤。”褚青笑道。   他最烦的就是这种咋咋呼呼老拿自己当根葱的,不找麻烦就罢了,真要是找碴,打架?他还没怕过谁。   “哟呵!叫板!今儿我就打你丫的!”   那保安动了气,抬脚就踹。   褚青眼睛都没眨,手一提,就擒住了他的脚脖子,往怀里轻轻一带,再一送。   那保安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子往后就倒,“啪”地摔在地上。   “哎哟!”   保安捂着后腰叫了一声痛,心知遇到了硬茬子,立马怂了,心中好生纠结。   你说站起来吧,还得接着打,又打不过;回去叫人吧,这个点都吃饭去了,也叫不来人。直接认怂又太丢份,索性躺在地上装高冷。   好在他命不该绝,从大门口那边跑过来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把他扶了起来。   这俩人都很瘦小,一个戴着眼镜,很猥琐的样子;一个眉梢下垂,看着就很苦逼的一张脸。   “刘哥,你没事吧!我扶你回去。”   眼镜男问道,保安摇摇头,连声说“不用不用。”看都不敢看褚青,捂着后腰,顺着给的台阶下去领盒饭了。   “大哥别见怪啊,您大人有大量。”   眼镜男又过来跟褚青赔笑。   方才这俩人把他们一番争执都看在眼里,本想过来劝劝,没想到还没等迈步,这边就动上手了,还动得那么犀利,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保安就已经躺哪儿了。   好家伙!这是高人啊!   “没事没事。”   褚青摆摆手,懒得跟那种战五渣计较。刚想重新把烟叼上,忽又问道:“这让抽烟吧!”   架打赢了,但那是保安狗眼看人低。他不是平白生事的性格,规矩还是要守的,如果这真不让抽烟,那就换个地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让抽让抽,随便抽!”眼镜男忙道。   “哦。”   褚青应了一声,把剩下的半截烟又叼上,一只手挠了挠头,感觉油腻腻的。   晚上该洗头了,澡也得洗了,他心想。   这俩月他还没洗过一次澡,那间破烂的出租屋根本没有洗澡的条件,只能烧锅热水,拿毛巾擦擦。   现在实在忍不了了,才想着奢侈一把,去浴池好好泡一泡。   “走吧,回去了。”   眼镜男见事情已了,拉着同伴就要进校门。   一拉却没拉动,见同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那个高手抽烟,心中疑惑,道:“你看什么呢?难道想拜师?”   他同伴摇摇头,道:“你看他蹲在那抽烟的样子,是不是很适合。”   “嗯?”   眼镜男听了也朝褚青看去,仔细端详一阵,点头道:“你还别说,气质真的很合适,比我强,要不你过去试试?”   那同伴考虑片刻,道:“嗯,我过去说说。”忽又说道,“那你就得下来了!”   “嗨!那是你找不着人,我才赶鸭子上架,心里根本没底,我巴不得有人替我!”眼镜男道。   “你这叫偷奸耍滑,工作作风有问题!”同伴笑道。   “行了行了,你快过去吧,人家要走了。”眼镜男道。   褚青抽完了烟,捻灭烟头,手指头一弹,准确无误地掉进前面的垃圾箱里。   站起身刚要走,就听有人喊:“哥们儿等等!”   褚青回头,见刚才那个眉梢下垂的苦逼脸跑了过来,张口就问:“哥们儿,你想拍电影吗?” 第二章 贾樟柯   “啥?”   褚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拍电影么?”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褚青疑惑道:“你是谁?”   “我是电影学院的,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想拍部电影做个纪念。哦,我叫贾樟柯。”说着拉过眼镜男,“这是王宏伟,我同学。”   “多少钱?”褚青问。   “啥?”这回贾樟柯愣了。   “给多少钱?不是白干吧?”褚青道。   “哦哦!当然不是。”贾樟柯忙道,他就没见过这么直接的,有点郁闷地问:“你就不问问是什么电影,演什么角色吗?”   褚青道:“只要不是毛片我都可以拍,你到底给多少钱?”   贾樟柯跟王宏伟对视了一眼,后者开口道:“我们这是部小成本电影,投资不多,但是戏特别好,你是男主角……”   “停停,直接说多少钱!”褚青打断他。   那俩人一脸苦笑,贾樟柯沉吟一会,道:“一千。”   褚青问:“得拍多长时间,在哪儿拍?”   贾樟柯道:“两个月吧,顺利的话一个多月,全片都在汾阳拍摄。”   “汾阳在哪?”褚青很茫然。   “在山西。”   “包吃住么?”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对面俩人直接无语,王宏伟道:“包,就是条件可能不太好。”   “哦,那没事。”褚青心想,一千块钱,两个月,管吃管住,这活干得过!   不过他还是讲了讲价,道:“两千成吗?”   贾樟柯也考虑了一下,电影的拍摄资金只有二十万,但给男主角两千块的片酬完全可以接受,也试着还价道:“一千五。”   “两千!”褚青还想再坚持一下。   “成!”这回贾樟柯很痛快。   “那个,你自己介绍一下吧。”贾樟柯觉着为了自己的电影,跟他就像街边卖菜一样地讨价还价,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哦,我叫褚青,二十一,老家在东北,地方就不说了,你们肯定也没听过。在这呆了四年,捡破烂儿的。”   他说自己捡破烂儿的时候非常自然,没有一点觉得丢脸的意思。   贾樟柯倒是有些惊讶,看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唏嘘的胡茬子,怎么也得有二十七八了,没想到这么年轻。   三个人握了握手,算是认识了。   褚青道:“然后我们要干什么?你们导演不都得面试么,我要不要演一段,先说好,我可不会演戏。”   贾樟柯一脑袋黑线,不要谈好了价钱才想起来面试啊魂淡!   他忽略了这些让自己头痛的细节,道:“不用,我们找的都是非职业演员。这样,我们还得筹备几天,你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通知你。”   “行,我没有BP机,你们就到这里找我。”褚青说了出租房的地址,王宏伟用笔记下。   “那就没事了,我先走了。”褚青没提钱的事,干完活再拿钱在他看来是常理。   “啊?那好,到时候再见。”   贾樟柯半截话都噎在肚子里,他还想三人去小饭馆吃一顿,联络联络感情,谁知道这位主儿这么干脆。   “那拜拜。”   褚青挥了挥手,完全没有刚接下一部电影的样子,就像刚修好了一双破鞋,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这种平静让贾樟柯在心里记了一辈子,很多年后,他还时常地说起褚青当时的样子实在太欠揍。   这也让他明白,电影,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它的伟大,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为了它而砸上自己的一切。   有些人觉得它是生命,有些人只当它是份工作。   ……   夜。   一个破败的小院里,几间平房就像不规则的积木一样,歪歪扭扭地垒在一块。   褚青回来时,顺手在房东家窗口下的煤渣里扒拉了几块大的,塞进自己屋子的小炉子里。   一会儿,火旺了,通红地烧着炉盘,屋子里也有了热度。   褚青拿过一个饭盒,里面是早上剩的面条,一坨坨的凝固体,往里倒了点水,放在炉子上加热。   这是间只有十平米的屋子,除了一个铁炉子,就只能安置一张床和一套桌椅。   他没什么行李,只有几件旧衣服堆在床上。角落里是几十个压扁的易拉罐,还有几个玻璃瓶子。   这都是能卖上价钱的好东西,一个月的烟钱就不用愁了。   褚青脱了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灰色的毛衣,当然原来可能是棕色,也可能是橙色,质量是很好的,厚厚的毛线都被磨薄了还能穿在身上。   “唉!”   褚青躺在床上,两条长腿伸展开,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轻松。   要说这房子他最满意的就是这张大床,他一米八三的个子,吃得不顺口,身子却健壮,小床还真睡不下。   屋顶长长地垂下根电线,吊着一个昏黄的灯泡,已经足够把整个房间照亮。   他感觉今天过得很奇妙,不是因为有人找他拍电影,他真没觉得拍电影算什么事情,只当赚了笔外快。   他感觉奇妙,是因为自己的这个选择。   上辈子他从没主动选择做什么事情,好像一切都是自然发生,自然结束。   学习不好,自然就考不上大学,那就只好回家接手老爸的修鞋店。手艺练得好,生意自然就好,买了房子,还攒了点钱。到了二十多岁,自然就娶了媳妇,亲戚介绍的,长得一般,性格很好。他们没谈过恋爱,但两人过得很舒心。后来又有了女儿,一家三口,再幸福不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没有一点的波浪起伏。   但今天他有一种感觉,似乎选择了拍电影,从此就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咕嘟咕嘟!”   饭盒里传来水开的声音。   褚青回过神,也不怕烫,空手把饭盒转移到桌上,又拿来一碗炸得很咸很浓的鸡蛋酱,舀了一勺伴着面条,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他对吃一向不挑,能饱就行,何况这酱他还觉得很美味。   褚青会做饭,手艺还不错,但这酱不是自己做的,是别人送的。   “咣当!”   院门响了一下,然后就是“哗啷哗啷”推自行车的声音,褚青看了下墙上挂着的破钟,八点半。   应该是那丫头回来了。   他有个邻居叫黄颖,比他还小一岁,也是自己一人在北京生活。在家纺织厂做工,距离很远,每天骑着辆破车早出晚归。   两年前搬到这个院里,小姑娘行李多,自己倒腾了好久,褚青看着可怜去搭了把手。两人就有了来往,黄颖心地不错,别的帮不上,看他一糙汉子过得惨不忍睹,时常做点吃的送过来,衣服破了什么的也帮着补补。   褚青重生后,也没断了来往,小姑娘着实不错,对她就像对着自己妹子似的。   一会儿吃完了饭,他烧了壶水,烫了烫饭盒。   不管哪个年代,穷人的娱乐生活总是很贫乏。褚青吃饱肚子,闲着没事,已经准备脱衣睡觉了。   在这时,就听“啪啪啪”地有人敲门。   褚青看门外的黑影就知道是黄颖,开了门,果然见小姑娘站在外面。   “褚青哥。”   “怎么了?”   黄颖显得很慌乱,道:“张哥刚才上我哪儿去了,也不说什么事,坐下就不走,有一搭没一搭的,我也不好赶人,怎么办啊?”   张哥名叫张彪,也就是房东,住在小院里最好的那间屋子,所有人都是他的租户。三十多岁,有老婆,平时怕得不行,在别人面前却装模作样。   没想到这人不光装逼,而且还流氓。   大晚上的,一老爷们儿进一小姑娘屋子,赖着不走,还能有什么事?   “我去看看。”褚青道。   “哥你可好好说啊!”黄颖跟在后面很担心,不是担心他挨削,是担心他KO房东。   小姑娘长得漂亮,一个人经常很晚回来,难免碰上几个瘪三流氓。正巧又让褚青赶上,分分钟虐成渣滓,也让黄颖对他的战斗力有了很直观的印象。   “没事。”   褚青安慰道,棉布门帘一挑,就进了屋子。   黄颖的屋子要比自己的大一些,还有个小外屋,里面是卧室。   亮着灯,一肥硕汉子坐在人小姑娘的床上剔牙。   “哟!张哥也在呢!吃了吧!”   褚青进门就闻到一股酒气,张彪抬起红扑扑的脸,见是他,招呼道:“小褚啊,这么晚了还过来,有啥事啊?”   “没啥事,就是吃饱了撑得慌,过来看看有没有比我更撑的。”   褚青也没找地方坐,站着对他道:“嫂子没在家吧!”   张彪听他开口就很不客气,脸一沉,道:“你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我合计嫂子要是在家,你也没那胆子过来。”褚青笑道。   对这种人,褚青懒得跟他费时,道:“天不早了,张哥回去睡觉吧。”   “嘿!这院子都是我的,我爱在哪在哪,你,你干什么……”   褚青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手一拽,张彪胖大的身子直接从床上被拎了下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放手!”   张彪两手胡乱划拉,最后拽着褚青的胳膊想挣脱开来。   褚青那看着很瘦的手臂,就像铁钳一样揪着他的衣领。   “你放手!我告诉你,你那房子我不租了!他妈麻溜给我滚出去!你放手,我叫你小子好看!”   张彪像只要被拉去杀掉的猪一样不停地叫唤,却始终挣不开。   褚青就这么拖着他,一直拖到院子里,手上用力,忽悠一下给扔出去一米多远。跟上去又是一脚,正踢在他的尾巴骨上。   张彪“嗷”的一声,发出杀猪般的号叫,只觉得半个身子都瘫了,这时酒也醒了,看向褚青的眼神满是恐惧。   其余两家住户听见声音,开门开窗探头出来,看是房东趴在地上被揍,都喜闻乐见,也不敢多事,瞄了一眼都缩回脑袋。   “怎么样,自己能走么,要不要我送你回屋?”褚青道。   刚才那阵剧痛已经消散,张彪仍心有余悸,全身哆嗦了一下,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回了屋子,“啪”的一声,门也紧紧地关上。   褚青摇了摇头,对傻站在一旁的黄颖道:“没事了,你也回去睡觉吧,锁好门。”   转身就要回屋,黄颖连忙喊道:“褚青哥!”   “嗯,还有事么?”褚青问。   “你陪我一会成么?我害怕。”黄颖声音低低的,不敢看他。   褚青想着反正也睡不着,聊会也行,道:“行,等我先回去拿水啊。”   说着回屋把他那个大茶缸子端了出来,两人进了黄颖的屋。 第三章 搬家   初春的夜晚很冷,风不大却硬邦邦的扎人。窗户的缝隙都糊好了窗纸,整整齐齐的严合。炉火烧得很旺,小小的里屋显得格外温暖。   这屋子,褚青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帮她搬家。那时还空荡荡的,很冷清,现在略微一打量,小床上铺着绣花罩子,一角摆着梳妆台,上面瓶瓶罐罐的摆了四五样,粉色的长窗帘拖到地上,映着两人的影子。   褚青坐在椅子上,黄颖坐在床上,都不说话,老座钟吭哧吭哧地晃荡着钟摆,气氛忽然就暧昧起来。   黄颖低着头,俩手揉弄着衣角,褚青端着大茶缸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心里很郁闷。   他本是想睡不着觉过来聊聊天,进了屋子却不知道说什么,这种很别扭的气氛让他措手不及,有点失策。   “褚青哥。”黄颖先开了口。   “嗯?”   黄颖很担心道:“你今天得罪了张彪,怕是不能让你在这住了。”   褚青道:“没事,他不敢拿我怎么样。倒是你,得换个地方,免得他又来耍流氓。”   “我能换哪儿去,现在房子可贵了,这虽然破了点,但好歹便宜。再说,再说不还有你呢么,我不怕他。”黄颖声音愈发的小,红红的脸蛋在灯光下,就像朵桃花开了。   “呃……我可能要搬走了。”褚青有些尴尬。   黄颖先一愣,随即急切地问:“搬走?你要搬哪去?”   “我今天碰着俩人,非要找我拍电影,得去山西待一段时间。”   褚青也没隐瞒,把事情讲了一下。   黄颖疑道:“拍电影?找你?”   说完觉得话里有歧义,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呵呵,别说你了,我自己也不相信。”褚青笑道,“是俩电影学院的学生,看着挺像回事儿,我也没啥事,就答应了,见识见识也好。”   “给钱吗?”黄颖问出了跟他一样的问题。   褚青用手比了一下,道:“这个数。”   “二百?”   褚青汗了一个,道:“二千!”   “这么多!”黄颖小惊讶了一下,这相当于她近三个月的工资了。   “还行吧,得待俩月呢,这么一看也不算多。”   “所以,你就不在这住啦?”黄颖问。   “嗯,过几天就走了,反正房子也快到期了,直接退了。我刚才跟你说正经的,张彪那人就一赖子,以后肯定找你麻烦。尽快找个新地方,趁我没走还能帮你搬搬。”褚青边喝水边道。   黄颖低着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抬头道:“那明天我请天假,去找房子。”   褚青想了想,道:“我倒知道个地方,就是不知道租没租出去,你也甭请假了,我明天去看看,完了再说。”   “行,我听你的。”   黄颖看了眼时钟,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了,她似忽然想到什么,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咬着嘴唇道:“褚青哥,十一点了,要不你回去睡觉吧。”   她声音轻轻软软,似咬着香甜的糯枣,吹到人耳朵里。   褚青心里像被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要说每天两人都见面,但褚青还真没仔细地看过她。   黄颖个子高挑,长发乌黑,皮肤很白嫩,长得不算太漂亮,眉眼间却透着一股江南水乡的秀气。   此刻春葱一般地立在灯下,脸蛋红红的艳若桃李,清新灵巧之余别有一番娇媚。   他自然清楚姑娘对自己的心思,但自己偏偏对她没感觉,一直当成个小妹妹看待,只好装傻充愣。   褚青又喝了口水,掩饰了下心理波动,笑道:“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   黄颖看着他出门,想起刚才的念头,脸又有些烫。   插了门,跑回卧室倒在床上,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也不肯起来。   ……   这年头,房地产市场还没丧心病狂地全面入侵,更别提房产中介了。走上几条街,也看不到一家,不像后世,连褚青生活的小县城都被大大小小的中介包围。   褚青平日捡垃圾,各个街区到处窜,熟得很。带着黄颖七拐八拐,钻进一条小胡同,在一扇朱漆木门前停了下来。   “啪啪啪!”   褚青叩门。   “来了来了!”   随着话音,一个老头开了门,衣服很旧但很整洁,戴着眼镜,很文化人的样子。   见是褚青,笑道:“哟!来得挺早,正好来摆一盘,我这手痒着呢!”   老头姓程,退休教授,具体研究啥的褚青也不懂,自家有个小四合院,跟老伴住一间,女儿住一间,一间当杂物房,还有一间空着。   褚青常在这边收废品,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没事陪老头下下棋喝喝茶水。   老头很爽快,没有知识分子的矫情劲儿,也没看不起褚青,两人就成了忘年交。   黄颖一说租房子,他就想起这了,都是好人,小姑娘住这也放心。   褚青道:“您先等会吧,我把人带来了,您看看。”   说着一闪身,露出后面的黄颖。   程老头看黄颖干干净净的一个小姑娘,面上清和,不是咋咋呼呼的那种人,心下满意,道:“你介绍的人,我还有什么看的,这姑娘挺好,你先看看屋子?”   黄颖很礼貌地道:“程伯伯,我叫黄颖,给您添麻烦了。”   她先去看屋子,程老头落下一步,用胳膊肘捅了捅褚青,低声道:“你女朋友啊?”   “不是,就是个朋友。”   程老头嘿嘿一笑,挤眉弄眼了一番,那意思是说:小子,我懂!   褚青汗了一个,这老头啥都好,就是有点老顽童。   这四合院可比张彪那个干净多了,庭中还种了一架葫芦藤,下面有一套石桌椅,花花草草也不少,显得幽静雅致。   屋子挺大,也是里外间,四白落地,家具齐全,除了少台电视机,就跟宾馆似的。   黄颖心里喜欢,褚青也相当满意,道:“真不错啊这屋子,老爷子说个价吧。”   “三百!一月一交,仨月一交都行。”老头也不矫情,直接扔出一个数。   褚青一愣,不是要高了,而是要低了,就这条件,五百六百的也不算高。   明显是冲他的面子,他心里感动,转头对黄颖说:“怎么样?”   黄颖也懂事,跟老头道:“谢谢程伯伯,我可不能白住,以后您家洗碗扫地我都包了!”   老头摆摆手,乐呵呵道:“我是找邻居,又不是找佣人。再说怎么是白住呢,你不是还得给钱吗!哪天搬过来?”   黄颖想了想道:“下午就能搬。”   老头点点头,掏出串钥匙递给她,道:“行!这钥匙先给你,一把是大门的,一把是你那屋子的。”又对褚青笑道,“你小子有阵子没来,上午没事吧,来来陪我摆几盘!”   这老头棋艺奇差,又偏偏痴迷这个,褚青无奈让黄颖自个先回去,自己留下饱受摧残。   转眼到中午,褚青一身汗地从老头家逃出来,他费尽心力跟对方厮杀三百回合,最后棋差一着惜败。   程老头耍得那叫一个过瘾,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恋恋不舍地放了他回去。   褚青本想直接回家,念头一转,又去银行取了六百块钱。   黄颖老家在南方,爹没了,剩下患病的娘亲和上学的弟弟,典型的长姊撑起半边天的重男轻女家庭。   她每月有六百块的收入,加上多做的活,能有七百到八百,其中有一半要寄回家去的,所以自己舍不得吃穿,非常节省。   褚青无牵无挂,倒是攒了几千块钱。这次黄颖出来租房子,自己也有责任,所以他就想把这俩月房租先帮着付了。   两个月后……   再说吧。   褚青取了钱,又回到程老头家,交了俩月房租。   老头又是一副赤裸裸的眼神:小样儿,你俩要是普通朋友,还能帮她交房租,蒙谁呢!   褚青懒得解释,顺手把他家那堆旧报纸收了。   回到家,黄颖已经打好了行李,大包小包的十几个在外屋满满当当。那个小梳妆台是自己的,本想也搬过去。褚青看那边有大的,比这个好,在黄颖哀怨的眼神下,直接扔到外面。   他自己有个倒骑驴,收废品用的,蹬了两趟把东西都倒腾齐了。   张彪打早上起就没见,房门锁着,不知道干吗去了。   黄颖的租期也快到了,也不想跟张彪打招呼,素性直接搬了。   收拾利索,已是傍晚,两人找个小饭馆吃了饭,黄颖要给房钱,褚青硬推了回去。   十点钟的时候,他才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子,看看张彪那屋,还是黑漆漆的。这孙子可能被他打怕了,跑到外面躲一躲。   褚青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这两天的事儿特别多,一件跟着一件,跟往常完全不一样。他很不适应这种忙忙叨叨的状态,感觉有些累,倒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觉得很麻烦。   过后的几天,他把屋子里攒的破烂都处理干净,一共换了二百块钱,那辆倒骑驴也低价卖了。   收拾收拾屋子才发现,自己的家当少得可怜。除了几套衣服和两双鞋,就没值得拿的东西了。   做完了这一切,褚青完全闲了下来,又去了电影学院一趟,跟贾樟柯聊了聊,定下启程的日子,顺便把剧本带回来一份。 第四章 小武   褚青倒在床上,旁边扔着那份让他蛋疼的剧本。本子很薄,一共才十来页,扉页印着俩字《小武》。   他刚才翻了翻,觉得特没意思特无聊,逼着自己把它看完,忽然有种高中上数学课的感觉。   电影这东西,除了上学时组织看的爱国大片,自己就没进过电影院。   褚青更喜欢看电视剧,尤其是搂着媳妇窝在沙发上,再煮盘毛豆,或者卤点豆干,看那些情情爱爱的,狗血伦理剧。   他看的大部分电影,都是从电视里面看的,还有少数盗版碟。他爱看大片,汽车冒着火飞上天,几十米的大楼稀里哗啦地变成渣渣,还有各种牛逼汉子用自己的身体去拯救世界和妹子。   这些,就是他对电影的全部概念。   所以,贾樟柯给他的这个关于一个猥琐小偷日常的剧本,他觉得齁没劲。   褚青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跟书本打过交道,好在剧本上面的字都认得。   一个小偷,成天晃荡在县城里偷鸡摸狗。   曾经一起混的兄弟成了民营企业家,嫌他是交际污点,连结婚的礼金都不愿意收。   后来又爱上一个歌厅小姐,陪人家逛街,给人买东西,结果小姐跟大款跑了。   给小姐买的戒指送给了老娘,老娘转手给了未来的二儿媳妇,又跟家人闹翻。   最后偷东西时被警察抓个正着,被铐在电线杆子上,像条狗一样被路人围观。   没朋友,没情人,没家人,连撸啊撸都做不到,整个一缺爱苦逼,真是高冷得不能再高冷。   这他妈也叫电影?!   褚青通篇看完,只看出悲摧这两个大字。   他觉得自己的审美还是挺正常的,不禁为那个眉毛下垂的导演感到可怜。   赔钱货啊!   听说这电影资金有二十万,拍完能卖出去几张票?啧啧,败家也不带这样的。   褚青感慨了一番,倒没别的想法,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自己既然收了钱,就得好好干活。   所以出发前的几天他都猫在家里看剧本,背台词。他知道自己脑筋不灵光,重生了也是学渣的命。干脆就像当年备考一样,拿笔划重点,一句一句地背。   褚青的记忆力真的挺一般,但背课文却总能过,就是因为他死死地执行了语文老师教的理解记忆法,先把课文读得滚瓜烂熟,再一句一句地搞懂意思,最后结合上下文的行文造句,才能背诵出一篇课文来。   他背篇课文花费的时间是别人的两到三倍,但谁也没他记得熟,就算过了几年,《岳阳楼记》《赤壁赋》啥的,张口就来。   剧本不长,他花了几天时间也算熟读了,然后就开始一句一句地理解。   没有字典,没有辅导书,只能靠他自己理解。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剧本上的话自己都能看得懂意思。   想想也对,课本上的都是精华文章,流传千古,一个眉毛下垂的学生写的剧本显然不够这个水准。   但后来的事又很奇怪了,他读着读着,忽然又觉得看不懂了。   比如这段:   “更胜:小勇这会儿混得很油,昨天又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小武:嗯!   更胜:听说还去了趟韩国!   小武:啥韩国,北朝鲜。   更胜:嗯,反正听说他出了趟国。”   几句话很简单,就是说小勇出了趟国,这个褚青能明白。但把这段话放在整个剧本中,他就不明白了,隐约觉得这段话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又想不通。   不光这一处,很多地方都类似这种情况。   褚青挠着脑袋犯愁,越看不懂就越去想,搞得心情很乱,背台词的进度也不乐观。   他的倔劲倒来了,拿出语文课学语段阅读的精神,可着劲地去理解作者的意思,哦不,是出题人的意思。   不光是自己的台词,连镜头的运用,画面的处理,同期声、光线、音乐等等这些描述都看了好几遍。他不懂什么叫同期声,什么叫远景,什么叫长镜,只能根据字面理解。   后来自己又用笔在纸上瞎画,照着剧本里的描述,一个一个的小人,和自己理解的镜头感,画了一张又一张,乐此不疲。   如果贾樟柯看到这一幕,绝对会以为这是起灵异事件,一个屁都不懂的菜鸟,居然鼓捣出了一组山寨分镜头。   褚青画了有十几张,然后惊喜地发现,把这些画联系起来,就是一幅幅完整得像小人书一样的故事。   这个发现让他很兴奋。   因为以前上学,每当学到散文时,那位神叨叨的老师总会让同学们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作者描写的意境。   特别是那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老师说,你们的脑袋里要有这种情景: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   也许他比较笨,从来没有一次成功的想象出老师要求出现的场景。歌倒是会唱几句:“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但此时的这些画面却像在褚青脑中推开了一扇窗,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逐渐呈现出来。   他感受着这些画面,感受着本子里的故事,感受着这个叫小武的小偷的喜怒哀乐。   不知过了多久,褚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仰躺在床上。   那个叫汾阳的小县城,他没去过,此刻却无比的真实。   黄土路上碾过尘烟的破客车,街边喧闹的大音响放着流行歌,歪歪扭扭的电线杆被钢索固定着,上面铐着小武,小武蹲在地上。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冷漠地看着小武,小武冷漠地看着他们。   这一切都像自己经历过的,褚青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忽然很想哭,为了这个小武。   关于表演,有一句话被很多人所推崇,叫“演员的最高境界是把自己的脸变成面具。”   并且有无数的演员都在走这个路线,典型例子就是号称千面影帝,香港演员里戏路最广的梁家辉。   但内地的陈道明对此有过评价:我想一个能演千面人物的演员不是一个好演员,因为他演什么都只有三分像。   梁家辉固然不止三分像的程度,他演的每个角色虽然都能达到八十分,却很少有一个角色能达到一百分。   那最高的表演境界是什么呢?   陈道明自己的答案是:无语。   很玄乎的概念,说白了,无非自然二字。   表演,不是能表现出强烈的戏剧张力就是顶级演员,更难的是需要你松弛的时候,还能做到收放自如,举重若轻。   比如葛优,那种天然的松弛感,圈内无人能敌。   还有姜文,表面看着气势逼人,却也拥有着一种绝佳的松弛感。《芙蓉镇》里演秦书田,那场用跳华尔兹的动作,耍着扫帚去扫街的戏份,正所谓返璞归真,方为天成。   很多闲得蛋疼的人都给表演划分过层次,表述不同,本质相似。   简单说,就是武侠小说里常用的那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做演员,褚青才刚上路呢。   ……   天空透净,白云朵朵。   广袤的大地向四周延伸,空空无迹,西面隐约露出高出一线的灰绿山脉,那是吕梁山。   一条歪歪斜斜的黄线极不协调地嵌在荒地上,就像手艺很差的裁缝缝补的衣线。   “突突突!”   “突突突!”   一股强烈的噪音从土路上传来,紧跟着是一辆快散架的拖拉机,车头和车厢绝对不会往同一方向摆动,左摇右晃,苟延残喘地慢腾腾开着。   后面,跟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   褚青坐在车厢边上,半拉屁股悬在空中,无论拖拉机怎么晃,身子仍然稳稳的,让同坐的另外三个人好生羡慕。   除了贾樟柯和王宏伟,又多了一个人叫顾峥,也是他们的同学。   “我说导演啊,那摄影大哥不行啊,太娇,坐没十分钟就吐了。”褚青夹着根烟,抽了一口,看着空旷的原野,不见春天的绿色,还留着冬日的肃静。   这让他觉得很亲切,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又狠狠吸了一口,随着烟草味进去的还有几丝干冷的空气。   “人家香港就没有拖拉机,能坚持十分钟不错了。”贾樟柯笑道。   顾峥性格很大咧咧,刚认识就跟褚青称兄道弟,跟着道:“就是!人家放着香港电影不拍,跟我们来这穷乡僻壤,那是这个!”说着竖了竖大拇指。   《小武》的资方是一家香港公司,摄影师也是香港人,叫余力为。整个剧组人员加上主要演员,一共才十几个人。   褚青自然演小武,原定的人选是王宏伟,这会儿给他换了个角色,演小武曾经的好兄弟,后来变成民营企业家的小勇。   演胡梅梅的,也就是那个歌厅小姐,说是师范大学的学生,叫左雯璐,副导演则是顾峥。   这六人,就是剧组的核心主创。   因为全片在汾阳拍摄,表现的也是这个小县城的故事,所以大部分演员都要用汾阳话演出。   左雯璐不用,胡梅梅本来就是外地妹,说普通话也能理解。贾樟柯本来也想让褚青讲普通话,褚青说不用。   他比不了那些一心多用的聪明人,他一直都只能专注做一件事,做好了再去做另一件。   既然在拍电影,那自然就得拍到最好,所以一路上,他就让贾樟柯用汾阳话跟他聊天,自己再对照剧本练习。   方言这东西,不像外语,相互间都有相通之处,只要神似就可以了。褚青语言天赋居然不错,照猫画虎,说得也像模像样的。   同一文化背景下的人类居住地,无论是什么时期,都是大同小异。   国内来说,九十年代的县城,几乎都是一样的,脏乱的街道,来来往往的小贩,低矮不平的房子,偶尔可见的高楼。   后来经济发展了,到了褚青重生时的那个年代,那时的县城长得又都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个模子。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其实环境并没有变得陌生,只是心态的改变和迷茫。 第五章 表演   一行人住进一家在县城算是中档的旅店,两人一间,褚青和那个香港摄影师余力为同住。   这人是剧组中年纪最大的老大哥,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人很热情,褚青半蒙半猜,聊得也挺好。   余力为一直在国外上学,回港后入行也好几年了,运气不好,正赶上香港电影工业体系的滑坡期,没参与过什么像样的制作,一直在一些低成本的三级片、鬼片、屎尿屁喜剧片里做摄影助理。   这些电影,从前期筹备,到拍摄,到后期制作,十几天就能搞定。然后扔到院线里忽悠一圈,通常上映不到一个礼拜就下线,心安理得地赚下几十到上百万的收益。根本不管背后骂名,反正做的就是一锤子买卖。   这他妈也叫电影?!   余力为愤愤说出跟褚青刚看到《小武》剧本时相同的一句话。   他对大陆一直很感兴趣,老想来看看,来拍点东西。直到两年前获得了香港艺术发展局的辅导资金,来北京拍了一部讲述流浪艺人的短片《美丽的魂魄》,并拿到了去年香港独立短片展的一个奖。   也正是在这个短片展上,余力为认识了同样凭短片《小山回家》获奖的贾樟柯。   两人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合组了一家小电影公司,余力为还帮老贾拉来了《小武》的投资。   褚青在跟他的聊天中,从他身上看到了跟贾樟柯一样的东西,那是种对电影最单纯最真诚的一种热爱。   “导演,你从哪儿找的这衣服?”褚青苦着脸问。   “老乡家借的,别给穿坏了,还得还呢。”贾樟柯忍笑道。   这是件超大号的西服,褚青身板很瘦,个子又高,穿着这件至少大两号的西服,晃里晃荡,就像根竹竿挑着件衣服,走起路来都呼呼带感。   开拍之前,贾樟柯让褚青把胡子刮了,戴着副没度数的黑框眼镜,头发仍然鸡窝一样。   这个造型,就显得他处于一个很奇妙的人生阶段,看着年轻,又说不准是哪个年龄段。   “各人员就位!”顾峥扯起嗓子喊。   贾樟柯没有坐在监视器后面,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啥叫监视器,就抱着胳膊站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   “摄影机OK!”余力为道。   “Action!”   兼职场记的顾峥兴奋地一打板,“啪”的一声都带着回音。   他的心情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妈的!老子也拍上电影了!   镜头扫过脏乱的小街,然后给了个近景,对准桌上的一盘茶叶蛋。   褚青看着这盘土豪蛋一时间心情很奇妙,默默数了数,1,2,3……   六个蛋,在后世怎么也能换两套带院子的大屋吧!   他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拿起一枚鸡蛋,在桌上磕了磕。   “停!”   刚开拍不到一分钟,贾樟柯就喊了停。   “青子你过来一下。”他叫了一声。   褚青跑了过来问:“咋了,导演?”   “把手伸出来。”贾樟柯道。   褚青不知道出了啥事,把两只手高高地举起来,就像抗日剧里鬼子投降的姿势。   贾樟柯脑袋冒出三条黑线,道:“不是让你这么举,低点低点!”   不是你让伸手的么?   褚青心想,又把手放低了些。   贾樟柯看着这双手,好一阵,才道:“你说你一个老爷们,手长得这么好看干啥?”   褚青翻了个白眼,心道没办法,我也不想的,我他妈连自己为啥长成这样都不知道。   他的手真的很好看,虽然长期捡垃圾显得很粗糙,但骨肉匀称,线条流畅,手指纤长又不显得单薄,就像精雕的艺术品充满了美感。   刚才他的手一伸,贾樟柯就觉得不对劲,不禁四处望了望,发现一处地方,道:“去,到那边和点泥,指甲别这么干净,要黑黑的。”   褚青偏头一瞅,不远的路上有一小处低洼,里面积水掺和着沙土,一坨坨地散发着“你来咬我呀”的贱人气息。   他眼角一抽,也没说什么,让做就做呗,走过去捞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在手上蹭啊蹭,直到指甲里全是污垢。   然后拿毛巾擦干,这下两只手就变得黑一块黄一块的,一年都没洗的样子。   没办法,剧组连个化妆师都没有,连女主角左雯璐都是自己化妆,自然做不来这种手妆。   “那个,导演,一会鸡蛋还用吃不?”褚青小心地问道。   贾樟柯道:“吃,当然得吃!”   “Action!”   褚青剥开一枚鸡蛋,用那双黑手拈着,面色平静,心里却犹豫了下。   随即狠狠心,一张嘴把整个鸡蛋都塞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   “停!过!”贾樟柯喊道。   他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褚青的肩膀。   褚青也没说什么,这是拍戏,吃个鸡蛋而已,屁大点事都算不上,说了反而显得矫情。   ……   《小武》的镜头不多,充满了大段大段的空镜和长镜。贾樟柯把镜头一共分了十二组,资金有限,时间很赶。   褚青不知道怎么去表演,老贾也没给他说过戏,只告诉他,就记着自己演的是一小偷就行了。   这叫什么破导演!   褚青只好自己琢磨,演小偷该怎么演呢?   他想起来自己生活的小县城,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自己经常去逛。市场里就有很多小偷,当然以他的身手从没被偷过,还顺手逮过几个小偷。   以至于后来只要他出现,整个市场都安宁无比。   他回忆那些个小偷的样子,发现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缩着肩膀,手从来不垂直放着,而且眼神游动不定。   眼神的闪动,可不是左瞅瞅右瞅瞅,那是脑袋动,不是眼神动。   他又想起跟爷爷搭手过招的时候,身子不动,眼睛却得紧盯着老爷子的动作,手到哪眼睛就得跟到哪,一不留神就要被揍。   褚青试着找回这种感觉,两个眼球在眼眶里骨碌骨碌地来回乱动,看着吓人。   他自己玩了一会,觉着不错,挺靠谱。   于是,在拍下一个镜头的时候,贾樟柯就看到了这么一幅情景。   一个穿着灰不拉几西服的年轻人,缩着肩膀,手指头时刻在张着,在小街上乱逛,这边瞅瞅卖鞋的,那边看看卖水果的,一转身,手里已经多了个苹果。   然后,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左右闪动了下,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贾樟柯看得忘了喊停,直到余力为喊了一声,才回过神,瞅向褚青的眼睛忽然变得很炙热。   他不给褚青说戏,有俩原因。   一是他几乎没有调教演员的经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让演员有更好的发挥。   二是他找非职业演员的目的,就是为了拍出那种极度迫近真实世界的影像,最好不要带有一点表演的痕迹。   但其实,这只是众多导演一厢情愿的想法。   无论演员还是非演员,只要暴露在镜头之下,一定就会有表演的意味出现。就算是最近乎真实的纪录片,也是如此。   摄影镜头就像是一个魔法领域,在这个领域内,每个人潜在的表演细胞都会被激发出来。再真实的人,对着镜头不知不觉也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不是自己,那就是表演。   刚才褚青那番有意无意的表演给了他一种新思路,那种灵动似乎给镜头里注入了一股活气,尤其是跟背景那座麻木的小县城相映衬,更是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于是这便让他产生了一种,这样演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说实在的,褚青的表演很生涩,他只是单纯地在模仿小偷的行为,但举手投足又不自觉地表露出自己的特点。   对他的印象,贾樟柯最深的感觉就是平和。   说话,做事,吃饭,甚至连走路都透着一种平和。   而这种平和,和他生涩的表演,居然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自然的状态。   在刻意与呆板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有些小嘚瑟,总体又是麻木无聊的,似乎小武,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无疑给了老贾一份惊喜,原生态的电影固然真实,但有了这种自然表演的支撑,无疑会让画面更加饱满和立体。   “青子演得不错!”贾樟柯称赞了一句。   他跟余力为都是菜鸟,根本不知道监视器是啥东西,两人就头碰头瞅着摄影机的取景器看回放。   余力为也对刚才的镜头很满意,道:“画面很棒,细看又有反差感,真的不错!”   贾樟柯可以说给了他极大的拍摄自主性,而他掌控的镜头也很有特点,朴实平静,不张扬,能捕捉事物最原始的状态。   这部电影,即是贾章柯给予了思想,余力为填充了内容。   接下来就是一组镜头:小武在县城中闲逛着,脚步路过的,是在公交车站冷漠等车的人们,是街边的台球案子,是电视、舞厅、录像厅泛滥成灾的流行歌《心雨》……   大段的长镜、中镜、远镜和街头群像,在余力为的掌控下都呈现出一种黄绿黄绿的色彩。熙攘的群众演员自行其是,仿佛根本不知道摄影机的存在。   这种最真实的城市运动不是因为调度安排,而是从属于这座县城本身。   贾樟柯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全身都在颤抖。   他再清楚不过,对一个导演来说,这是最难得的幸运! 第六章 电影是什么   “我跟他说过,等有一天他结婚了,送他六斤钱。”   小武和小勇一起闯荡过北京,一起做小偷,兄弟情谊深厚。后来小勇走私香烟发家,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怕人知道自己曾经是个小偷,连结婚都没通知小武。   但小武还是去了,带着他的礼金——在街上偷的一把钱。面对小勇的迟疑,甚至说这钱不干净,这让他感到了友谊的消失。   “你他妈的真的变了!”   褚青阴郁地独自喝着酒,老式的酒盅和一盘炸花生米,饭店的电视里放着县电视台对小勇的采访,和他粮食局的朋友为他新婚点的流行歌《心雨》。   他点起一根烟,摆弄着从小勇家顺手拿走的高档打火机。   “好!过!”   贾樟柯喊了一声,拍了两下巴掌。   拍摄进行了三天,非常顺利。演员、场景、摄影、调度,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把故事背景放在自己的大本营绝对是个明智的决定,汾阳人管拍电影叫“耍”电影,在他们看来电影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   老乡们很乐意帮助剧组“耍”电影,褚青明显能感觉到当地人的无比热情,贾樟柯也得到了以前哥们儿的不少助力。   他最过意不去的就是,他把歌厅小姐的集体宿舍安排在一个高中同学的新房里,而且还要把人家的围墙拆矮一截。   这让他内疚了好久,之所以找那个地方,是因为那个屋子和外面公路的视觉关系非常有意思。   整部片子只有几场夜间戏,所以基本白天的拍摄计划完成后,晚上各人员就自由活动。   汾阳地界很小,最时髦的姑娘还穿着五年前北京流行的衣服;这里最豪华的建筑就是墙面上贴着白色瓷砖的房子,车倒不少,但很少有四个轮子的。   来这的第二天晚上,贾樟柯就带着褚青他们去见识了一下,据说是汾阳新经济增长点的地方:一条几百米的小街,两边立着一溜两层小楼,门上吊着各种和这座县城不相干的名字。比如“维也娜”“夜来香”……   另有一些打扮入时的姑娘操着川中或东北口音,在街上招摇。   这些场景让众人很误会,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瞄着老贾。   心道看你丫人模狗样,原来这么龌龊!   于是贾导演在辩解无效后,放任自流,爱干吗干吗去吧,爷不管了,免得惹一身臊。   褚青不喜欢玩耍,晚上基本就在房间里看电视,或跟余力为聊聊天。   不过这两天倒是迷上了当地的一道小菜,虾酱炒豆腐,跟大伙一块吃过晚饭后,还自己跑出去到小饭馆解解馋。   今天的戏很重要,谁知从早上就开始阴天,快到中午还飘起了小雨。   雨不大,但惹人烦,拍摄是肯定不能进行了,贾樟柯阴着脸宣布全体休息一天。   这种小成本电影,多拍一条就得多费一尺胶片,多耽搁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钱,耗不起。   雨下了一天,到傍晚才停。   外面空气湿漉漉的,这种设施不行的小旅店很容易受潮。好在褚青预料到这种情况,到外面弄了点生石灰,每个房间都分了点。   他摸了摸被褥,还行,虽然有些凉,起码很干燥,可以睡人。他放下心,这种地方,想换套被褥都没的换。   “青仔,多亏你了,不然肯定要生病的。”余力为也很满意地躺在床上,跟褚青聊天。   他国语不标准,说完褚青要理解一会才能搭话。   “以前家住土坯房,习惯了。”褚青笑道,有一下没一下的调台,最后停在正播着电视剧《包青天》的一个频道。   这是他少年时期最迷的一部电视剧,尤其是何家劲那一身大红造型,简直亮瞎眼球,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完美大侠的典范。   余力为也瞅了一眼,道:“咦?《包青天》啊,我也喜欢看,这是台湾版的,香港版的也不错。”   褚青奇道:“香港也拍过《包青天》?”   余力为道:“当然,TVB……就是无线电视台就拍过,还有亚视也拍过。我还是喜欢无线台的,里面女演员都够靓!”   褚青来了兴趣,问道:“哦?那里面都有谁?”   “呃,金超群、何家劲都有,还有就是……”   余力为顿了顿,试探道:“周慧敏你知道吗?”   “知道,玉女掌门人嘛!”   “陈松伶呢?”   “嗯,也知道。”   “关咏荷呢?”   “知道,我最喜欢她的戏了!”   我擦!   余力为第一反应就是这孙子在吹牛逼。   他知道周慧敏还情有可原,毕竟非常红,但陈松伶和关咏荷这两位新冒出来的花旦都知道,就有点扯了。何况大陆这边对影视剧引进管理又这么严,你丫从哪儿认识的?   如果褚青知道他的内心活动,一定大加鄙视,还能从哪儿认识的,当然是《笑看风云》《陀枪师姐》《苗翠花》喽!   哥电影看得少,对电视剧可是如数家珍。   不过这香港版的《包青天》他还真没听说过,后世好像也没流传开。   于是两人就着这部剧的剧情展开了热烈的探讨。   褚青平时话不多,说起最爱的电视剧可是一套一套的,你一句我一句,虽然有时听不太懂对方讲啥,但要的就是气氛。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正说话间,忽听“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褚青问了声:“谁?”   “我!”   褚青听出是贾樟柯的声音,穿上拖鞋跑去开门。   就见贾樟柯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拎着俩塑料袋站在门口。   “老贾,这么晚了有啥事?”褚青不客气地问,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们一帮老爷们关系都处得极好。   “没啥事,我睡不着想找人聊会,本来想去找顾峥,路过你俩房间,听里面有声,就敲门看看。”贾樟柯道。   “伟哥呢?”褚青问。   “他早睡着了,跟猪一样,没叫他。”   贾樟柯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问道:“喝点儿?”   褚青回头看了眼余力为,见他也披着衣服下了床,笑道:“行,整点儿!”   三人搬过茶几当桌子,摆在两张床中间,贾樟柯道:“我去看看顾峥睡了没。”   褚青趁机扒拉扒拉塑料袋,一袋是花生米,一袋好像是鸡杂之类的东西,用香菜和辣子拌的,有一股油腻的香气。   他刚把一大块不知道是肠子还是肚子的东西扔进嘴里,顾峥就进了来,大喝一声:   “小子!偷吃!”   褚青笑道:“我是光明正大地吃。”   这里面他最小,几个人都把他当弟弟,经常开玩笑,平时也很是照顾。   四个人坐在床上,找了大瓷缸子、暖壶盖之类的当酒杯,没有筷子,直接上手。   一人倒了点白酒,先干了再说。   余力为显然喝不惯,呛了一口,连连咳嗽道:“这酒什么牌子的,这么辣!”   “哪有什么牌子,散酒。”贾樟柯道。   散酒这个词余力为从没听过,褚青给他解释了一下,才恍然,但是又担心道:“这种酒质量能达到标准么,就不违法?”   那三人互相瞅了一眼,没法给这个香港人解释,这种散酒在国内农村有着多广大的市场。   贾樟柯岔开话题,道:“为哥是第一次来这种小县城吧。”   余力为感叹了一下:“嗯,第一次来,感觉很惊讶,以前去北京和上海,那里发展很快啊,高楼大厦,四通八达,没想到内地还有这种很落后的地方。”   贾樟柯嗤笑了一下:“那俩地方就是这个国家的盆景,当不得真,这里才是最真实的。”   “别又说你那套歪理,来喝酒!”顾峥作为同学,显然很了解他。   四人又干了一口,顾峥道:“他这人就是轴,爱钻死胡同,早晚得把自己憋死。”   贾樟柯瞅了瞅他,笑了笑,没说话。   顾峥似忽然想起一个很好玩的话题,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们知道这片子一开始叫啥名么?”   “不知道。”褚青摇摇头。   “叫《靳小勇的哥们儿、胡海梅的膀家、梁长有的儿子:小武》!”顾峥很得意地说出这一大串,好像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儿。   “扑哧!”褚青正抿着酒,一口喷了,盯着老贾看。   这也叫电影名,太离谱了!   贾樟柯辩解道:“这不算长了,你知道英国有部电影叫《当你告诉我你爱我时,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因为我早已知道你一辈子都在骗人》么?”   余力为接话道:“我知道这个,那你看过《邪恶变种异形食肉地狱僵尸活死人之侵袭恐怖报复重返新娘的儿子的黎明的一天的夜晚第二部:骇人听闻2-D版》没有?”   褚青脑袋都大了,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一部电影。”顾峥道。   “还有这么长的电影名?那好看么?”褚青跟个好奇宝宝一样。   余力为摇摇头道:“大烂片!”   顾峥对贾樟柯笑道:“你的片名短,就俩字,所以一定是好片!”   贾樟柯也笑道:“那一个字的不是更好?”   “就是啊,比如说《乱》!”顾峥道。   “《刀》!”余力为道。   “《井》!”贾章柯道。   “《路》!”顾峥道。   “《邪》!”余力为道。   “《春》!”贾章柯道。   ……   这仨人玩一字接龙玩得不亦乐乎,丢下屁也不知道的褚青一个人喝闷酒。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很快那三个人就发觉冷落了褚青,停止了幼稚的游戏。   “青子,你最喜欢啥电影?”贾樟柯问。   “我,我没啥喜欢的。”   褚青能说自己最爱看的电影是《蜘蛛侠》么,所以只能装傻。   贾樟柯有些难以置信:“你就不看电影?”   褚青实话实说:“不怎么看,我更喜欢看电视剧。”   贾樟柯放弃了跟他对话,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半晌不语,再抬头时,脸上已经见红了。   他情绪有点激动地对余力为道:“我考电影学院考了三年,顾峥考了两年,王宏伟也考了两年。去年我们拍一部短片,只剩一百块钱了,王宏伟靠打了一上午的麻将,才生了不少利息。没想到今天我们也能拍部真正的电影了,为哥,谢谢,谢谢!”   余力为理解他的心情,拍了拍他肩膀,拿起暖壶盖两人干了一口。   “砰”的一声,贾樟柯很用力地把杯子撂在茶几上。   褚青吓了一跳,顾峥摆摆手,道:“没事,他有点多了。”   贾樟柯似自言自语,又似对着三个人说。   “电影啊,真是个好东西,又他妈不是个东西。”他问道,“为哥,你看过《冬春的日子》吗?”   “我在国外看过,当时我很惊讶内地的导演能拍出这种电影。尤其是里面的黑白影像处理,真是好片子!”余力为由衷称赞。   贾樟柯苦笑一声:“可它的导演就因为这片子被禁了!”   “Really?!Why?”余力为真是惊讶了,甚至冒出句英文。   “就因为他妈的……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顾峥捂住嘴,“没事没事,他喝多了!”   前几年,导演张元带着跟崔健联合制作的《北京杂种》,未经审查就私自送往东京电影节参展,结果遭遇另一支来自国内的“正规军”代表团,并以退出电影节威胁东京方面拒绝张元,结果没能得逞。   次年的鹿特丹影展,两方人马再度狭路相逢,悲剧重演。   这成了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那个剧组恼羞成怒之后,只得回家找家长帮忙报仇。于是有关部门下发了一纸文件,关于对《蓝风筝》《北京杂种》《流浪北京》《我毕业了》《停机》《冬春的日子》《悬恋》这七部电影的导演的禁令。   理由是未经过审查就送去国外电影节私自参展,这就是关于第六代著名的“七君子事件。”   咦?好像有个奇怪的第五代混在里面。   “我们去租器材那天,看到办公室墙上贴着这个文件,大家心里都挺不好受的。”顾峥解释道。   “唉!”   余力为多多少少还有些了解,知道这是大环境所致,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只能叹了口气。   褚青完全不了解情况,左看看右瞅瞅,只觉得他们说的好像是个很牛逼的事情。   一瓶白酒能有一斤,贾樟柯酒量小,喝了二两多就撑不住了。顾峥让他靠在床上,倒了杯热水,缓一缓。   剩下的大部分让顾峥喝了,褚青小口小口地陪着,余力为最后就干吃花生米了。   三人继续聊,不说那些糟心事,转到了很愉快的话题,又说起接下来的拍摄。   明天就要拍女主角的戏了,褚青也有点兴奋,毕竟是第一次跟女生演对手戏,不知是什么感觉。   吃吃喝喝,从八点多直到十一点多,老贾的酒也醒了,对刚才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   明天还要工作,年纪最长的余力为就提议散了。   顾峥扶着还有点软的贾樟柯回了屋,褚青收拾了下残局,往床上一躺。   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总想着老贾刚才的话。   他一直觉着贾樟柯是个很闷很沉静的人,没想到还能这么失态。   那种情绪,是很复杂的一种集合,愤怒、无奈,还有不甘、热爱、执著……   褚青虽然不理解,但似乎也被感染到了,体内的血居然也在隐隐地沸腾。   电影,电影,到底是什么呢? 第七章 一万块   不知过了多久,褚青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又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吵闹声,从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   褚青睁开眼,搓了搓脸,辨认了一下,听到声音是从走廊里传来的。再看外面天色,还黑蒙蒙的,这是几点啊?   “为哥!为哥?”   他见余力为不在旁边的床上,就喊了两声,也没见回应。   走廊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听着很熟,褚青穿好衣服,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狭窄的走廊尽头,昏黄的小灯下,三个人正在说着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贾樟柯发这么大火,五官都有点扭曲了,嚷嚷道:“干脆让她走!我们就真找一个三陪小姐来演!也不比她差!”   顾峥劝道:“老贾,可别说气话,人家肯定是还有别的原因。”   贾樟柯道:“还能有啥原因!明天就要拍她的戏了,今晚上跟我说不干了,有这样的人吗?!”   余力为见他此时的情绪极不稳定,知道不能再去沟通,说道:“你先回房间冷静冷静,我们俩去交涉交涉。”   贾樟柯还想说,顾峥硬扯着他回了自己房间。   余力为一扭头瞅见褚青,道:“青仔,正好你也一起来。”   褚青一头雾水,问道:“出了啥事?”   “女主角要走!”顾峥赶上话头,没好气道。   “为啥啊?”   褚青再笨也知道,电影正拍着呢女主角却闹着要走是啥情况。   “还不是因为钱!”顾峥愤愤道。   左雯璐的房间在楼上,三人上了楼,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余力为先敲了敲门,“进来!”里面有人道。   三人进去一看,左雯璐正在收拾行李,看他们来也没意外。   顾峥克制着语气,问道:“雯璐,我听老贾说你要回北京了,咋回事啊?”   “哦,我爸病了,我得回去给他买药,照看照看。”   左雯璐把跟贾樟柯说过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顾峥一听简直就是扯淡,还是努力劝道:“雯璐,你也知道现在拍摄正在关键时候,明天,啊不,应该是今天就要拍你的戏了,你是女主角,可一定不能走啊!”   “峥哥,这我都知道,可我爸病了,身边也没个人,我实在不放心,只能说抱歉了。”左雯璐态度很坚决。   “你!”   顾峥刚要发飙,被余力为一把拉住。   “左小姐,我说几句话你不介意吧。”余力为道。   他作为剧组的老大哥,左雯璐还是挺尊重的,道:“为哥您说。”   “咱们呢,有问题就要解决,别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我就问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事情就说出来,我们信任你,你也得信任我们,我们好好沟通,都是为了拍好电影!”   左雯璐沉默了半晌,放下手里的活计,道:“为哥,峥哥,你们坐吧。”   她压根就没正眼瞧过褚青。   左雯璐老家也是东北的,跟褚青还算老乡,而且两人一个男主角,一个女主角,对手戏很多。但除了跟褚青第一次见面时说了句话,就再没跟他有过交流,更别提一起对戏了。   褚青知道,这是根本就没看得起自己,他也不自找没趣,见面照样打招呼,保持着很客气的关系。   三个人坐下,褚青自己拎过一小板凳,默不作声地打酱油。   “为哥,我觉得自己的角色,说好听是女主角,但是戏份太少了,也没什么亮点,我觉得没什么演的价值。”左雯璐思考了一番,方道。   “左小姐……”余力为听着忽然就激动了,但国语水平太烂,越急越乱。突然就抓着顾峥的肩膀,盯着他道:“你来告诉她,香港的监制是怎么评价这个角色的?”   顾峥一时也蒙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左雯璐道:“雯璐,胡梅梅这个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她的重要性,从某程度上讲比小武还要强……”   接着又是巴拉巴拉一大套的什么剧作结构,什么女性主义,褚青跟听天书一样地听着。   他这边狂喷口水,左雯璐的表情始终不以为然。   顾峥见状也不费口水了,忍不住道:“你直说吧,大家心里都清楚。”   “好!我留下也行,那一万块钱得先给我。”左雯璐终于说到了实质的问题。   她虽然是学生,但也见过世面的,看看这帮人,也能叫剧组?导演连啥叫监视器都不知道,摄影师拎着唯一一台机器成天看啥拍啥,没有灯光,连化妆都要自己来,还有那个不着调的男主角……   她无非就是怕这个草台班子随时黄了,想先把自己的片酬拿到手。   顾峥没答话,反而看了一眼褚青的反应。   男主角的片酬才两千,女主角却一万,差了五倍。   褚青连眼皮都没翻,专心致志地当着自己的路人甲。他听着那一万块了,但他觉得很正常,人家是北京师范大学的高材生,自己一捡破烂的,给两千就不错了。   “左小姐,你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太让我们为难了。”   余力为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但左雯璐的态度很明确,不先给钱,就别谈!   两人又劝了一会毫无效果,只好带着褚青回到贾樟柯的房间。   这会他的情绪也平静了,听说了情况,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老贾,怎么办?要不要先给她?”顾峥问。   “不行,绝对不能给!”   贾樟柯一脸严肃,道:“别的工作人员都没拿到一分钱,凭什么就给她!这是规矩,不能破例!事儿可以办不好,但不能对朋友不公平!”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何况咱们手里这点钱,能不能撑到拍完还不知道。”   听这话,顾峥也沉默了,余力为更是从进来就一句话没说。   褚青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他对这帮人印象都好,当他们是朋友。哥们儿有难处,就算不能出力,也得让他知道自己是挺他的。所以就算没自己什么事,也一直在场陪着。   贾樟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顾峥陪着抽,褚青也来凑趣,不多时小房间里一时烟气弥漫,空气都沉郁了几分。   这会已是早上六点多钟,王宏伟也起来了,听闻事情,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四个人,都闷在一间屋子里沉默。   事情似乎已经无可挽回。   天光大亮,左雯璐已经提着行李下了楼,没人去送,贾章柯站在窗口,看着她上了一辆面包车准备去火车站。   “砰!”   左雯璐关上了车门。   车子喘了口气,慢慢地启动,似乎把贾樟柯所有的憧憬都带走了,本来就小的眼睛显得更模糊,看不到里面的神采。   “哎你看!”   顾峥忽然叫了一声。   贾樟柯回过神,看那车门居然又被拉开了,当下只觉得心脏在怦怦跳动。   左雯璐拎着行李跳下车,抬头看见了窗口的贾章柯,不自然地摆了摆手,然后进了楼。   她还是没走,她还是想演这个角色,虽然她始终认为这就是一草台班子。   ……   这场风波算是有惊无险,贾樟柯却被吓怕了,修改了拍摄计划,把左雯璐的戏份全部提到前面来,早拍完早心安。   左雯璐和剧组人员的关系也变得很尴尬,即便她努力装作自然的,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但所有人都和她保持一种很微妙的客气和距离。   而剧组的好运气似乎也随着这场风波改变了,开始不断地发生各种各样的烦事。   贾樟柯的拍摄手法,在王宏伟和顾峥这俩同学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跟学校里教的完全不一样,凡是老师在课堂上告诫的禁忌他都要去试一试,好像故意似的。   他从来不先做好分镜头,余力为问他第二天的运镜方式,说都在他的脑子里,但到了现场还要一改再改,不断有新的灵感涌出来。   好在余力为也不是吃素的,完全接下了他这些不断更新的灵感。   演员要好一些,贾樟柯对褚青他们的要求着实不高。只是让主演看了看当天的剧本,其他次要演员只给他们说一下情节的大概走向和表演基本要求。   然后,就是这些没有一点表演经验的演员,在现场尽情的“耍”电影。   由于这种不着调的拍摄方式,直接导致的就是胶片的消耗大大超过了原来的预想。   然后顾峥又接到来自北京的电话,说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贾樟柯就让他把拍好的胶片带回去,顺便再买些胶片回来。   这些种种的大事小事,跟褚青的关系不大。   在汾阳呆了还不到一个月,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跟这座小县城融为一体,吃饭睡觉买东西,没事的时候在街上闲逛,一切都和以前的生活一样。   老贾对他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拍一场小武裸戏的时候。   小武为了去见心爱的歌女,跑到澡堂子好好搓了搓自己肮脏的身体。   这场戏需要褚青全裸,虽然事先跟他解释过,褚青也很痛快,但贾樟柯仍然觉得没把握。还特意派顾峥去做深层次的思想工作,比如裸体演出的必要性及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等等……   褚青云山雾罩的听完,道:“不就光屁股么,只要不拍前面就行。”   第二天开拍,那间浴室是美工花了一天时间布置的。在场的都是汉子,褚青利索地脱了衣服,跳进浴池里。   他这具身体很瘦弱,不像以前练武那样充满了爆炸性的美感和力量,骨头一根根地支出来,像包着皮的排骨,可以说是丑陋不堪。   但贾樟柯没用柔光美化,也没有云遮雾罩大造气氛,直接干脆地把这种真实的粗糙感呈现出来。   搞定了这场戏,褚青迅速地爬出浴池,嘴里大声抱怨着。   水太他妈凉了!   余力为看着画面,说了一句:“触目惊心!”不知道说的是画面反映出的意义,还是说褚青的身体。   贾樟柯也对褚青大加赞赏,认为他演出了“面对社会转型期的那种爱与孤独。”   听得他蛋疼。 第八章 杀青   北京,夜。   黄颖推着自行车进了小院,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主房里灯光通亮,传来电视机里的声音和一家三口的说笑声。   黄颖羡慕地看了一眼,摇摇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还没吃晚饭,不是不饿,只是不想吃。或者说从褚青走的那天起,她就这样患得患失。   这屋子比原来的那个好太多了,干净不说,光是那早上直直照进卧房里的阳光,就会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赖会儿床。   关了门,主房的声音被隔断了不少,只剩一丝不知是风声还是人声什么的从缝隙里透进来。   黄颖洗了把脸,用毛巾使劲搓了搓,紧绷了一天的皮肤渐渐松弛下来,感觉一阵轻快。她坐在梳妆台前,轻轻地往脸上拍着雪花膏,直到拍得匀称了。   然后,就坐在那里看着镜子发呆。   她的头发乌亮,白皙的皮肤在灯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炫彩。   黄颖摸了摸头发,她以前喜欢戴个小发夹,不过不知道哪一天,褚青随口说了句光溜溜的头发更好看,她就再没戴过。   也许褚青哥早不记得说过了吧。   镜子里的女孩子正是花开的年纪,全身上下都波动着一股青春的美丽。自己都二十岁了,在老家,早就嫁人了。   黄颖的眼光闪动,似能溢出水来。   想到家里,她暗暗叹了口气,随后拉开抽屉,摸出个小本子开始记账。   厚厚的一本已经用了大半,上面一条条一款款的收支写得极为详细。   上个月挣了八百,寄回家四百,自己花了一百二十三,剩下二百七十七。   这个月让她很惊喜的,工厂的效益愈发的好,才过半就已经挣了五百多,估摸着月底能破纪录地拿到一千块。这月又没啥花销,自己省着点,至少还能留下四百。   这个数字让黄颖的心情大好,两只笑眼弯了起来,像被春风暖折了腰的柳叶。   当然还有件事让她的心情更好,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褚青哥说过最多俩月就会回来。   她用铅笔在挂历上画了一圈又一圈。   “咚咚咚!”   “小颖!呀门没锁,我进来啦!”   就在她乱想时,有人在门外说话,话音未落,一个比她稍大几个月的姑娘已经跑了进来。   这是程老头的女儿程颖,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了,性子活泼,待人也好,对黄颖一见如故。老说两人名字里都有个颖字,一定是上辈子的姐妹。   黄颖也喜欢这个叽叽喳喳的姐姐,两人认识没多久,但感情已经非常好。   “呀!你咋进来了?”   黄颖被她风风火火地吓了一跳,嗔道。   “咋了?你有啥秘密不想让我看啊?”   程颖才不管她娇嗔,一屁股坐在床上,没等对方说话,又道:“你写啥呢?日记啊?我看看!”   一把抢过那个小本,扫了一眼,道:“账本啊!”   又翻了翻,惊讶道:“哎呀小颖,你这日子过得太细了!哎你这买卷卫生纸也记啊,你不累啊!”   黄颖白了她一眼,抢过账本,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别说风凉话!”   程颖知道她的家庭情况,说起这方面的事都点到为止,并不刺激到她的自尊心,笑道:“你开口闭口汉子汉子的,难不成想汉子了?”   用手敲了敲额头,浮夸地道:“啊我想起来了,你那个情哥哥就要回来了,怎么,这就按捺不住了?”   黄颖脸一红,道:“什么情哥哥,是褚青哥。”   “哎呀,情哥哥,青哥哥,还不都一样!”   她进门就巴拉巴拉的没停嘴,黄颖说不过她,只好问道:“你跑我这来干啥?”   “哦,我叫你过来吃饭,我妈今天做了几道硬菜。”程颖道。   “我吃过饭了,就不去了,替我谢谢阿姨。”   程老头的老伴儿是个图书管理员,也退休了,烧得一手好菜,见小姑娘自己出来闯荡怪可怜见的,经常叫她过去一起吃饭。   去了两次,黄颖也不好意思总吃人家的,就推了几次,这次又找借口。   “得了吧!前两回我那是不想说你,还当我真信啊!走走走!别磨叽了!”   看她还坐着不动,程颖竖起眉毛,道:“嘿你还来劲了是吧!”   两只手猛然伸到她腋下,就开始一顿挠痒。   “哎呀哎呀!别闹,别闹了……我去!我去……”   黄颖受不住痒,只得跟她到了主屋。   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香气扑鼻。   “小颖来来来,坐这!”   老太太热情招呼道,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之前叫你你都不来,今儿老程的学生给送了几只螃蟹,新鲜得很,我说一定得叫你过来尝尝!”   程颖的性格显然是随她妈妈,程老头虽然也开朗,但又有点蔫坏蔫坏的那种,跟母女俩大气的风格还不一样。   “就是啊小颖,小小年纪心事别太重,你在我这住着,多口人吃饭都热闹,千万别客气!何况还有褚青那小子呢,要是知道我慢待你,回来下棋都不让着我了!”   程老头把烟斗搁茶几上,慢悠悠地坐在桌前。敢情他也知道一直是褚青在让他,说起来一点都不脸红。   “你还好意思说?来吃个螃蟹!”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给黄颖递了只肥蟹,道:“对了,那小子快回来了吧。”   “嗯,说是最多俩月就能拍完。”黄颖道。   老太太道:“这小子也能耐啊,居然都拍电影了。小颖啊,你可得拴住他!这男人啊,世面一见得多了,心思就大了,心思一大,原来在身边的那些人就瞧不上眼了!”   她这么一说,黄颖却当了真,讷讷道:“褚青哥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那小子也不是这样的人,挺靠谱!”程老头在旁帮衬道。   “你知道个屁!我跟你说小颖,咱先不提男人女人,就说俩好朋友,本来两人在一个地方呆着都好好的。可后来呢,一个走南闯北见世面,自己创出一番事业。一个还窝在老家,种地养猪生娃。你就说这俩人,还能搁到一块儿么?不能了!为啥?因为有了差距了,这人和人一有差距,沟通就难了,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老太太说了一堆,夹了口菜嚼着,继续道:“你别看那小子,现在就拍了一部不着四六的电影,以后说不准就大发了,成明星了。你可别怪阿姨多嘴啊,真要到那会儿,你俩可就成不了了!”   程颖接话道:“哎呀妈!人家来吃顿饭,你唠唠叨叨说这些干啥?烦不烦人!”   “你妈这回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程老头支持了下,道:“小颖,这种情况确实很常见,两人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文化层次拉得越来越大,没有共同语言了,结果分了。所以你真得好好考虑考虑,而且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工厂做衣服吧?”   “可我啥也不会啊!”   黄颖被他俩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低道。   “不会学啊!你人又不笨,想学点东西太行了!但你得先想好自己要干什么,这是最重要的……”程老头道。   “哎哟行了行了!你俩是找人家吃饭,还是找人家上课呢!别说了啊,吃饭吃饭!”   程颖实在受不了了,打断了父母还想继续的思想教育。   黄颖心情忽然就变得很低落,香喷喷的螃蟹吃到嘴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   表演是件很玄妙的事情。   一个人的表演是表演,两个人的表演有时却是生活,一群人的表演甚至是人生。   褚青自开机以来表现得一直不错,经常被老贾夸赞,而就当他为自己的小演技沾沾自喜时,左雯璐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一切的矛盾和进步都来自于对比。   左雯璐虽然还是个师范大学表演系学生,做演员的天赋却比褚青要强得多。   褚青跟她对戏,从一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惊诧,直到现在的不安。   她陪着小武在那条黑黢黢的楼梯口游荡,说话的时候,眼睛玩世不恭地瞄着小武,舌头还在嘴里打了个卷。   她在住处门口接水的时候,没水。左雯璐忽然对着水龙头嘬了两口,水还真出来了,这个动作是剧本上没有的。   然后,她就站在水龙头边上等水壶接满,这时候,她望着天空,轻轻摇晃着身体……   那种惆怅,让站在摄影机旁边围观的褚青目瞪口呆,只觉得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全身的皮肤都在阵阵发麻。   这是完全自然状态下的,绝不是表演的部分。她这种松弛的状态,直接把褚青轰成渣渣。以至于后来他都有点害怕跟左雯璐对戏,还是贾樟柯开导之后才平和了心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种压力激发,褚青之后的表演居然也提高了一个层次,能跟得上左雯璐的节奏,偶尔还能超过。   贾樟柯对左雯璐的心态则很矛盾,一方面惊叹她的天赋,一方面又因为之前的不愉快而心有余悸,以后可能再不会找她拍戏了。   现实中也是这样,左雯璐这个本来很有潜力的女演员,就因为在拍这戏时丢了口碑,后来只能在脑残剧里接些脑残角色混日子。   “坐吧!”   左雯璐裹着被子,靠墙横坐在床上。   褚青露出一个很轻微的羞涩笑容,也坐上了床。   他的腿长,床又短,褚青很不舒服,就想往上蹿蹿,结果手没扶稳,身子一歪。   左雯璐很自然地“哎哟”了一声,伸手扶了一下,才接着说台词:   “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喜欢啊!”   “其实我也挺喜欢唱歌的,你知道么?挺多人说我长得像明星,其实我自己最清楚,我这辈子也当不上明星……”   “你唱首歌吧!”   “你想听什么?”   “你喜欢啥啊?”   “王靖雯的歌。”   “行啊!”   “那我唱了,不许笑我!”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长镜头,背景是黄绿黄绿的墙,唯一的光亮是从窗子透进来,褚青和左雯璐肩并肩坐在床上,自始至终伴随着外面街道上的各种噪音。   “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着脸……”   左雯璐唱着歌,褚青安静地听。   一个是歌厅小姐,一个是小偷。   他手里夹着烟,袅袅缭绕,遮了脸。   她唱着唱着,忽然就哭了。   不知不觉,褚青在汾阳已经呆了一个月二十三天。   全片只剩下最后一个故事没有拍,《小武》很明显的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和小勇友情的失去,第二部分说和胡梅梅爱情的破灭,第三部分则是和家人亲情的消散。   小武在农村的家,贾樟柯选在了离县城不远一个靠山的村子里,山坡上全是窑洞。   一帮人刚进村,天就下起了大雨,路况很糟,剧组的车被堵在了村口。   进村只有一条土路,已经泥泞不堪,一侧靠着山壁,一侧就是深深的山沟子。   顾峥一个人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小路摸进村,就为了告诉乡亲们,今天剧组不来了。回去的时候在路上碰着了贾樟柯,说以为他摔进山沟了,就来迎迎。   两人在土路上大喊大叫,褚青坐在车里都听得清楚。   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猛地跳下车子,跑过去跟他们一起大喊大叫。   然后,余力为和王宏伟也加入进来。   雨下得特大,全身上下浇得透透的,五个人跟疯子一样在泥里又蹦又喊。   那天贾樟柯难得地第二次宣布全体休息,两次休息都是因为下雨。   晚上还有场对韩国的足球赛,全组的爷们儿一人拎瓶酒围在一个破电视机前面看。   又特么输了!   五天后,《小武》杀青。 第九章 回家   褚青终于拿到了他的片酬,两千块。   这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一次性挣过的最多的钱。   贾樟柯一行收拾行装准备回北京,褚青不打算跟他们一起,他要回趟东北。   也许他最初的想法是返回北京,但拍完《小武》后有了些改变。   他重生以来一直有一种不安全感,以前不清楚缘由,现在却忽然发现,这种不安全感来自于他的无根性。   很矫情的一个词。   褚青曾给后世的那个家里打过一次电话,居然是个陌生人接的,他啪地就挂了,眼泪顿时就跟珠串子似的往下掉。   这个电话号码,直到自己重生,家里一直都没换。   老爸老妈,还有爷爷,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上辈子的家没了,这辈子的还有,所以他一定得回东北一趟,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看一眼。   临别时,贾樟柯带着王宏伟和顾峥跑到他的房间,把自己灌醉了,然后被抬了回去。   余力为则送给他一个双肩背包,香港最流行的样式,替换了他那个破蛇皮袋。   第二天一早,褚青独自踏上前往东北的火车。   他坐了两天的火车,又转公交,然后是牛车,最后步行,到达了一个山村。   也许是原主人不愿意想起,他脑中并没有过多的关于老家的画面,但当他走在湿泞狭窄的小路上,看着路歪歪扭扭地延伸到前方的山坡上,视线30度往上,两侧散落着极不规则的房屋,就像随意撒在地上的谷粒。   那股记忆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褚青循着记忆往老屋走去,呼吸着异常清新的空气,心中五味杂陈。   小村只有十几户人家,这个时候多在田里,走了一会才有个人迎面过来。   许是他背着背包的样子很少见,那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忽而脚步一停,犹疑道:“小青子?”   褚青也打量了他,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一半,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道:“梁哥?”   “哎小青子真是你啊!你回来啦!”   那人兴奋起来,他跟褚青是邻居,也是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小伙伴。   “是啊,回来了,好几年没见着了,你咋样?”褚青融汇不了那种见到儿时玩伴的感情,只能尽量客气道。   “还能咋样,种地呗,对了,我娶媳妇了,你小子都没随礼!”梁哥道。   “补上补上!”褚青打着哈哈,道:“俺二叔咋样,也挺好吧?”   提起这个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梁哥的面色忽然变得古怪,道:“啊!也挺好,我还得去田里,先走了啊!”   然后沿着小路匆匆下了坡。   褚青狐疑地看了看他,也没多想,又走了一段,来到老屋的所在。   “嗯?”   他看着眼前窗明瓦亮的三间大屋发呆,这是自己家吗?以前那个破破烂烂的土坯房哪去了?   试探着敲敲门。   “谁呀?”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女人开了门,穿着跟这个山村格格不入的花格子睡衣,问道:“你找谁?”   “这里是褚家吗?”   “这没姓褚的,找错了!”   女人说着“砰”地关了门,趿拉趿拉的脚步声越来越轻。   褚青搞不清状况,没有妄动,合计了一下,还是先找二叔问问再说。   转身又来到他二叔家,这是父亲唯一的弟弟,有老婆孩子,日子还算过得去。褚青临去北京时,托他照看老屋。   “二叔!二叔!”   褚青进了小院就开始喊。   一个女娃子跑了出来,见是生人,有点害怕,喊着“妈!妈!”又跑了进去。   一会儿,一个女人出了来,见是褚青,脸上顿时一僵,然后像是用力挤出来似的露出了笑容,道:“呀!青子回来了!咋不事先说一声呢!这整得手忙脚乱的,来来屋里坐。”   褚青叫了声“二婶”,也不客气,跟着进了屋。   大屋很亮堂,跟他在的时候相比添了不少物件,一红漆大衣柜立在炕边,连彩电也有了。   女人给他冲了碗糖水,笑道:“青子你这一走有四五了年吧,哎呀你二叔惦记你啊,没事就叨咕,跟那边咋样,过得还好吧。”   “还行还行,二叔呢?”褚青跟她一直都不熟不冷的,不想多说话。   “他下地去了,妮子,去把你爹叫回来,说青子回来了!”   小女娃应了一声,颠颠跑出去了。   女人陪坐在炕沿上,两人一时沉默。   不多时,就听院里脚步声起,门帘一挑,一中年汉子进了来。   “青子你可想死二叔了!还知道回来!”   汉子一进门就有扑倒褚青的架势,恨不能把他从头到脚都摸一边看看少没少零件。   “二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这几年过得咋样?”褚青笑道。   “就那么回事吧,还能咋样。”汉子道。   “谦虚了不是,你这明显发财,连彩电都有了!”褚青打趣道。   那汉子一听却不自然起来,干笑道:“还行还行!”又吩咐媳妇,“去多炒俩菜,晚上青子在这吃!”   “哎呀这么一晃,你都这高了,当年送你去火车站,你还是个半大小子!”汉子感慨道。   褚青也笑道:“叔你也老多了!”   汉子哈哈一笑,拉过那小女娃,道:“这是你妹子,岁数差多了点,妮子叫大哥。”   女娃怯怯地叫了声:“大哥。”   褚青从包里翻出几块糖递给她,女娃很欢快地又跑了出去。   他二叔结婚晚,生孩子也愁,结婚十来年媳妇肚子都没动静,没想到快四十了,才生了个女儿。   “你走的第二年,就有了她!你是没赶上。”汉子笑道,“你二婶看是个女娃还不乐意,还想生个儿子。我说你拉倒吧,生这么一个都消了十年,再生儿子到死那天都不一定生得了。何况国家早有政策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咱不搞重男轻女那回事,生啥就是啥!”   两人聊着,女人手脚也麻利,不多时端上一桌子饭菜。   荤菜只有一个炒肉片,剩下的都白菜豆腐之类的,但原料自然干净,有一股夹着淡淡土腥味的香气。   褚青有年头没吃过这种家常饭了,馋得不行,吭哧吭哧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干饭,才缓下来。   “年轻后生就是好,我现在不行了,吃不动了。”汉子吃完一碗饭,就叼着烟杆在边上笑。   “还得二婶做得好吃。”褚青道。   这会儿,他才问到正事,“叔,咱家那房子咋回事?”   汉子放下烟杆,道:“呃……是这么回事,去年村长他们家小子结婚,没地盖新房,就看上你家那块儿了。跟我一说,不白要,人家给钱,给了唔……”   正要说数目,他婆娘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呃……给了两千块钱,叔一听,人家心挺诚啊,而且是当新房用,咱也不能坏人好事啊,就做主把你家那块宅基地转给村长了。”   汉子笑道:“你放心,那两千块钱叔一分没动,都给你留着呢。那谁,去把青子的钱拿来!”   女人白了他一眼,打开衣柜,从最底下翻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一小摞崭新的人民币。   褚青瞅着那摞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不傻,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他打死都不信。   北京闯荡这四年,经历的事情比在这山村十几年的都要多,何况还有上辈子的经验和阅历。   什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褚青觉得自己早就看开了。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发现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他二叔从中昧下多少好处,自己不想知道。看他还良心未泯地给自己留了两千块钱,一时间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   褚青半晌没说话,叔婶二人也没动静,都装作镇定的左瞅瞅右看看,但视线不离开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褚青搓了搓脸,笑道:“这事挺好,反正我一直在外面,以后也不能常回来,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挺好,谢谢叔。”   又拿起那两千块钱,也不点,直接塞进背包,道:“叔,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个事。”   “啊?哦,你说,啥事啊?”   汉子还没从褚青的淡然中反应过来,忙道。   “咱家那两亩地,这几年都是叔帮着种,我在外面也顾不上,就想干脆转给你们家得了。”   “青子,那可是你爹留你的,咱庄稼人没啥也不能没地啊,你再好好想……”   汉子急了,但没说完就被媳妇抢了话头。   女人笑道:“青子说得也有理,也是好心,你就别不识抬举了。青子,咱也不能白要这地,你说个数。”   褚青笑道:“我也不太懂,叔你就给个价吧,我信你。”   汉子皱着眉头,足足抽了半袋烟,才道:“一万!”   “她爹!”女人惊道。   汉子瞪了她一眼,满含怒气,女人顿时不敢吱声了。   “青子,你看咋样?”   “行,听叔的。”褚青也颇为意外,痛快道。   “青子,你也没地方去,今晚上就住这吧。”   “不了,我在这也不方便,现天也不晚,我到镇子上住。”褚青道。   “你打算啥时候走?”汉子问。   “这边办完手续就走。”褚青道。   “那我跟你一起去,正好也得到镇上办手续,就不用来回跑了。”汉子想了想道。   “行!”   当天晚上,两人赶到了镇子上,随便找了家小旅店对付了一宿。   第二天,二叔找了熟人,搞定手续。   褚青怀揣一万四千块的巨款,心中忐忑,感觉随时都会丢,又存银行里一万三。身上只带一千块,才松口气。   一万四,再过十几年也就能买个很漂亮的马桶。   他嘲笑了一下自己,心里一阵轻松,似卸下了个大包袱。   没了家没了地,心气却顺畅了不少。 第十章 修鞋   昏暗的小巷子里,隔上百米才挑着一盏街灯。好在巷子不长,微微亮的路面,当心点也不会绊着脚。   黄颖推着自行车走在巷子里,脚像缠了羁绊,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沉,最后索性停在离门口十来米远的地方。   从褚青离京那天起算,已经过去两个月又三天,他还没回来。   说好了最多两个月的,这个混蛋,说话怎么可以不算数……   黄颖自小没爹,作为长姊辛苦养家,没体会到什么关爱。褚青却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温暖,似兄似父,不自觉地在心里就对他生出依赖。   女人若是对别人产生依赖,那就很难摆脱得掉。   这几天,她就像丢了魂一样,每多过去一天,就似在心里被割上一刀。   但是不能表现出来,程老头一家对自己这样好,再成天哭丧着脸,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黄颖心里发酸,又哭不出来,只得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院门。   她心不在焉,开关门的声音大了些。   主屋里仍然灯光通亮,似听到声音,从里面跑出个人,笑道:“小颖。”   他背着灯,轮廓光暗鲜明地站在那儿。   这一声,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箱子,啪地一下,把她所有的罗愁绮恨都关在了里面。   “褚青哥!”   黄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又努力地看清楚。   “进来吃饭吧。”褚青道。   老太太做了火锅,几个人团团坐,热闹欢快,正合光景。   褚青简单说了一下拍电影和老家的事情,众人听了都很感慨。   “这么说,你小子以后就一门心思留在北京了?”程老头问。   “嗯。”褚青点点头。   “那你有啥打算,就一直拍电影了?”程颖接着问。   褚青道:“我也不太清楚,拍电影吧,说喜欢还谈不上,说不喜欢还挺心动,觉着这种感觉挺好。”   程老头听了,得意地笑道:“我知道你这叫啥,就是小资产阶级文艺思想,这可要不得,以后慢慢就腐败了。”   老太太不满道:“拽个屁,说人话!”   老头顿时蔫了,道:“你也不用担心,反正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你现在想怎么着,还打算收废品?”   褚青摇摇头,道:“我想租个铺面修鞋。”   程老头讶然道:“行啊小子,现在铺面可不便宜,拍部电影就发财了?不过你啥时候又学会修鞋了?”   褚青打着哈哈:“从小就跟师傅学过,一直没机会露两手。”   黄颖一句话不说,只在边上安静地看着他。   ……   褚青拍完《小武》之后,忽然就变得很迷茫。虽然他以前也很迷茫,但那是闲得蛋疼,现在这种迷茫却真正是思想层次的思考。   北京这座城市,实在太大了,大到它即便发生了什么变化也看上去平平静静的。   俩月没回来,褚青感觉和以前没什么改变,就是街上的妹子衣服变少了,白白的大腿也露出来了。   他又蹲在马路边,抽着烟,就像遇到贾樟柯那天一样,只是身上换成了一件半袖衬衫和大裤衩,鸡窝头也修剪了一下,变成了干干净净的小寸头。   褚青觉得自己就像小武,无聊而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人。   他潜意识里不想再去过以前的那种生活,但又不知道该去过怎样的一种生活。   电影,就像一扇打开的神秘的门,里面无比诱惑,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进去。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吃饭,要生活。   褚青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修鞋这项工作让他不至于很反感。   这两天他没干别的,就是跑来跑去看铺面,始终没找着合适的。   因为他不仅会修鞋还会做鞋,修鞋只是小钱,做鞋才是大头,这就必须有一家铺面。而且最好是那种里外间的,前面可以做生意,后面可以做饭和睡觉。如果只找个修鞋的铺面,租房子还得搭一份钱,压力太大。   可惜的是,北京市区的小门脸儿好找,十来平米那种,勉强能够得上是个店铺,租金也能接受。但像褚青想要的那种门市,光看那一串的零,就跟后世老家县城新开的楼盘一样,直接把他吓尿。   拜托,现在是九七年啊!   帝都你要不要这么高大上啊!乃这样很容易没朋友啊!!!   郊区倒是便宜,比如十几个皇帝组团挖坟的那个地界儿,租金要比市区便宜一半还多。但这会还没大发展,破落得很,客流量不能保证,收益不大,没意义。   说起来,褚青若真打算在北京安居,买房倒是可以考虑在那一片,尤其是密云,起码生态环境不错。   市区想都别想,就因为那比房价还让人无力吐槽的雾霾。   褚青可不想住着均价三万一平的房子,呼吸着比房价还屌的空气。   店铺没的开,也不能啥事不干。   他找了个还过得去的出租屋,离程老头家不远,又买了两套不知转了几手的工具,一套修鞋,一套擦鞋,装了个大木箱,还有个小马扎。   成天背着到处瞎走,看哪人多哪顺眼,就把马扎往路边一搁,小摊一摆,一坐就是一天。   他手艺已经成了精,修鞋擦鞋又快又好,一天下来居然能有几十块钱的收入,比捡破烂时略高。而且这个年代,城管虽然逐渐冒头,却没有新世纪之后的那般丧心病狂,所以褚青生意做得也安心。   ……   真武庙二条。   话说北京的很多地名都让褚青觉得很莫名其妙,这里以前可能有座庙,不过现在只是住宅区和各种饭店。   他找了个好地方,既不挡人,又能让人都看到他,前面二十米就是马路,喧闹声又传不过来。最难得是,背后还有棵大树,遮挡阳光。   褚青坐在马扎上,背靠着树,眯着眼睛,周围飘浮着一种清新的凉爽。   这地方简直太舒服了,就算挣不到钱,在这待一天也不错。   “小伙子,小伙子!”一个大妈叫道。   “大姨修鞋啊!”褚青道。   “你看看我这鞋能修不?”大妈从袋子里拎出一双布鞋。   褚青接过看了看,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开线了,道:“能修。”   “多少钱啊?”大妈问。   “您给两块钱吧,我再把这边磨破的补补。”褚青道。   “行,我先去买点东西,一会回来拿啊。”   褚青套上小缝纫机,摇着把,“嘎达嘎达”不一会就搞定了。   大妈也转一圈回来,拿着鞋打量,赞道:“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手艺真不错,这针脚就跟手工纳的似的。”   痛快地给了两块钱,大妈显然没啥事,对褚青印象也好,开始打听他祖宗八辈并表示出给他介绍对象的莫大热情。   褚青不好意思赶人,哼哼哈哈地应付,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瞅。   前面的街道就是真武庙路,人流量不多,两侧都是门市楼,中间露出一段路面。   他眼睛忽地一亮,看到一个穿绿色T恤白色裙子的女人正要经过那段路,长头发,看不清面容,走路的姿态却是优雅,有种成熟女性的美感。   走了一半,女人忽然脚一扭,身子歪倒在地,一时没起来。   “大姨帮我看会儿摊啊,我一会就回来!”   褚青连忙起身,丢下一句就跑了过去。   何琇琼只觉得今天倒霉透了!   原本相中的演员,价钱都谈好了,就差签约,今天却说临时接了另一部电影,要推迟这部戏的开工。   姐你玩我呢!   虽然你是女主角,但因为你一个人延迟整个剧组的计划,分分钟浪费的都是钱啊!   何琇琼好说歹说,就是没谈拢,无奈只得先回宾馆。   她正想着回去给老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谁知走着走着脚下一歪,就摔在地上,右脚踝一阵剧痛,再看那鞋跟已经掉了。   何琇琼捂着脚,试着起身,但实在是痛,往周围看了看,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正焦急时,就看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蹲下身道:“你没事吧。”   “好像崴到了,很痛。”何琇琼道。   褚青眨眨眼,她一开口,就听出这口音是台湾人。   为什么呐?   因为他觉得,碰着这种情况,大陆人基本会说“卧槽疼死我了!”,而台湾人基本会说“好痛好难过!”   这更得帮忙了,不能让台湾人一天到晚老说内地人没素质,上厕所都不关门。   “要不我扶你到那边坐坐?哦,我是修鞋的,正好还能帮你修修鞋,那儿是我的摊子。”   褚青往树底下指了指。   何琇琼也看了眼,信了他的话,加上也找不到人帮忙,便道:“那就谢谢你了。”   “你先等等啊,我给你拿只拖鞋。”   褚青跑回去拎了只拖鞋让她穿上,然后扶着她起身。   何琇琼试了试,虽然还很痛,但可以勉强走路。   大妈走的时候还在愣神,这小伙子够本事啊,跑出去一趟就拐了个大姑娘回来。瞅着岁数大了些,但架不住气质好啊,就跟明星似的。   何琇琼坐在马扎上,两只手捂着裙子,看着褚青利索地黏好了鞋跟。   “等胶干了才能穿,这会儿别动。”褚青笑道。   何琇琼心里犯愁,这可怎么回去?   又看了看他,有了打算,开口道:“真是谢谢你了,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现在走路不方便,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宾馆去?哦,你的误工费我会赔给你。”   “没问题,你住哪儿?”   那宾馆就在这条街上,还有两站地的样子。   褚青收拾好摊子,看她走路太费劲,干脆打了辆车。   ……   “呀!琼姐,你这是怎么了?”   刚进门,一个小姑娘就大呼小叫的跑过来。   “小声点!”何琇琼训了她一句,道:“没什么事,鞋坏了,脚崴了一下,多亏这位先生送我回来。”   “真是太谢谢你了!琼姐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她要是出什么事,我们就不活啦!我叫小童,是琼姐的助手,你叫什么?”   小姑娘很活泼,叽叽喳喳地说道。   “我叫褚青。”   他跟小童一边一个,把何琇琼搀上电梯,到了三楼。   长长的走廊铺着地毯,两侧有十几个房间,有几间门都开着,不时有人出出进进。   “你的脚最好喷点白药,没有的话就用热水敷一敷,这几天不要乱动。”   褚青叮嘱了一句。   “今天太谢谢了,耽误你时间,还让你破费了。”何琇琼拿出一张百元钞,道:“这一定得收下。”   褚青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钱就算了,不然我就是破坏大陆同胞形象。”   何琇琼惊讶道:“你知道我们是哪里人?”   “我还蛮会听口音的。”褚青学着她们的语调说了一句。   何琇琼掩嘴笑了一下,觉得这年轻人真的不错,此时才报出姓名,道:“我叫何琇琼,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有机会再联络。”   说着把钱收起来,又递过去一张名片。   这回褚青接了,看了看,上面写着:台湾琼瑶影视公司总经理,何琇琼。   琼瑶?   这位奶奶褚青很熟啊,当年看《梅花烙》《青青河边草》看得都很过瘾,还疯狂地想生一个像金铭那样的闺女,然后成天捏她的胖脸。   至于何琇琼……他从来没听过,但能成为琼瑶公司的总经理,想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不过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褚青看了一眼就揣进兜里,道:“把拖鞋给我吧。”   何琇琼往脚上一瞅,脸红了一下。   褚青把拖鞋塞进木箱,笑道:“那我走了,拜拜!”   何琇琼看他转身就走,干脆爽快,走路的姿势也跟普通人不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是常年练武留下的节奏感。   长得普通了点,但那双眼睛,特别清亮平和,也算是有气质。   她越看越觉得对胃口,脑中一闪,想到还有个角色没最终确定,这个年轻人的感觉跟人物很对,可以试试……   “褚青。”   何琇琼一跳一跳地追了上来,跟贾樟柯一样,开口就问:“你想演电视剧吗?” 第十一章 电视剧   褚青真想说一句,你们影视圈的都有病吧!怎么上来都问这么一嘴?   “拍什么电视剧?”他问。   何琇琼道:“是这样,我们正在筹备一部电视剧,我是制作人,现在正在找演员,觉得你挺合适的,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褚青郁闷,姐你听不懂普通话么,只好又问道:“呃,我能问问是什么剧么?”   何琇琼道:“剧名和情节还不能透露,只能告诉你是部清代的戏,琼瑶老师写的剧本。琼瑶老师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水云间》《梅花烙》啥的我都看过。”褚青点头道。   等等!   他脑中一转,就像被一道闪电照亮。   97年,琼瑶,清代戏……   褚青眼角一抽,不会是那个吧!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心里就像被千万只草泥马践踏而过。如果真是这部剧,那可就牛逼大发了!   这部剧可以说屌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国剧荣耀,亚洲之光。屌到内地的影视史,甚至是娱乐史,都可以用这部电视剧来划分。   没错!就是让无数人都魔怔了的那部神剧《还珠格格》!   且不说它开启了国内真正意义上的偶像时代,且不说当年无论男女老幼都跟疯了一样热切追捧,单就那百分之六十五的最高收视率,就能把影视圈碾成渣渣!   收视率全国第一,亚洲第一,重播率第一!   在香港,它让亚视破天荒地干掉了无线,在韩国,甚至让三大电视台推出了“华语电视剧封杀令”,在东南亚各国也都轻松打破华语电视剧在当地的收视纪录。   它让四大主演从一文不名到鲤跃龙门,从半红不黑到咸鱼翻身,连里面的一个小丫鬟日后都成为了自嫁的豪门女。   这一切种种,只能用神剧这俩字来形容。   褚青当年也是一到播放时间就抱个碗蜷在沙发上追看,连有尿都憋着。只是后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就越觉得这部戏很闹腾,一帮脑残加傻叉咋咋呼呼的蹦跶。   但毕竟算是美好回忆,现在有机会能参与其中,他还是挺乐意的,何况还有钱拿。   “琼瑶老师的戏,部部都红,那我一定得参加。”褚青装出惊喜的样子,还不露痕迹地拍了下马屁。   何琇琼轻笑了下,内地还好些,在台湾,谁不知道琼瑶剧谁演谁红?一听是琼瑶剧,自降片酬都颠颠地跑过来希望能混个角色。   “你以前拍过戏吗?”她问道。   “刚拍完一部电影。”褚青道。   何琇琼略微惊讶,问道:“能说说是什么电影么?”   褚青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电影学院的一个学生拍的,导演叫贾樟柯,不是什么大制作。”   何琇琼礼貌地点点头,心中有些失望。她虽然对褚青印象大好,但作为琼瑶的儿媳妇兼多部影视剧的实际执行人,于情于理都要秉持公正,如果他真的实力不行,也不能徇情枉顾。   她说道:“你有照片么,先留一张,有消息我尽快通知你。”   “这个还真没有,身份证上的行么?”褚青道。   何琇琼敲敲额头,道:“算了,楼下有家照相馆,我陪你去照一张。”   当即两人去快洗了一张照片,褚青留了程老头家的电话,然后背着大木箱回去继续修自己的破鞋。   何琇琼呆在房间里,拿着两张照片反复比较。   另一张也是个内地的男演员,叫周杰。   何琇琼本来看好他丰富的演艺经验和不错的形象,想找他演尔康这个角色,但周杰手里有几个戏的邀约,正犹豫不决,一直没给准信。   论资历,褚青无疑被周杰完爆,但论给人的舒服感,他又比周杰强很多。   选男主角是大事,何琇琼不敢一个人定夺,还得找老师商量。   临回台湾前,她又要了《小武》的拷贝片段,这还是褚青专门跑去跟贾樟柯讨来的。   按理说,电影的后期制作还没完工,不容许私泄一点内容,但贾樟柯出于对褚青的信任,还是花费了半天时间,专门给他剪了一个小片段。   台北,夜。   何琇琼回到家中顾不得休整,就来找琼瑶汇报了下筹备事宜。   《还珠格格》第一部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从筹备到拍摄,大事小事不断,只把琼瑶搞得心惊胆战。   琼瑶对这部剧无疑是非常重视的,跟何琇琼商量完其他事宜,何琇琼又拿出周杰和褚青的资料,让她选取。   琼瑶家里有专门的放映室,拷贝不长,只有七分钟的片段。待小荧幕上的画面消失,琼瑶揉了揉眼睛,委婉道:“琇琼,这个褚青的风格跟我们的戏不是很搭调啊,太朴实了些。”   她没好意思说土得掉渣,给儿媳妇留了些面子。   何琇琼也没想到褚青拍的电影居然是这种现实题材的片子,看着那脏乱差的场景,盲流一样的造型,她连帮衬的话都说不出来。   琼瑶剧一向是高富帅的天下,绝不会容许这么个奇怪的家伙混进来。   但她还是不死心,想着找个能说出口的理由辩解一下,忽而眼睛一亮,问道:“老师,那您看他的演技怎么样?”   她们家风古朴,充满文化气息,何琇琼管琼瑶不是叫妈或婆婆,而是老师。   “这个……”   琼瑶回想了刚才看过的画面,实话实说:“演技还是非常好的,自然贴合,不做作,这真是他的第一部作品?”   何琇琼忙道:“这个不会有假,老师您看褚青,虽然形象差了点,但真人我见过,气质还是挺独特的,而且演技比周杰还要好些,您觉得呢?”   琼瑶略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了解自己的儿媳妇,肯替这个褚青如此说好话,那就说明一定有打动她的地方。   琼瑶闭目沉思了一会,开口道:“演尔康是不行的,尔康是贵公子,这个褚青感觉太平实了,虽然没试过妆,但效果肯定不如周杰好。不过,别的角色倒是可以试一试。”   《还珠格格》是琼瑶自己的公司跟内地湖南卫视合拍的一部大戏,由不得她不谨慎,弃用经验丰富长相帅气的周杰,选择相貌平凡毫无名气的褚青,她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说白了,赵薇、林心如都是实打实的新人,苏有朋和陈志朋也都过了小虎队的巅峰期,半红不黑的,范冰冰更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小丫头。   琼瑶肯用他们,还不是因为长得好看?   从古至今,这个看脸的世界一直都让人如此绝望。   何琇琼见琼瑶松口,暗自把剧里面的男角捋了一遍,道:“那让他演柳青怎么样?”   “柳青?”   琼瑶也想了想,笑道:“这个倒是好,他演柳青还算大材小用了。”   管他大用还是小用,见给褚青争取到了一个角色,何琇琼心里也松了口气。   琼瑶却笑道:“琇琼啊,那个褚青真那么好,枉你这么费心费力?”   “怎么说呢?他给人的感觉很特别,我想想……”何琇琼和琼瑶的关系非常融洽,也不介意开这种玩笑,也笑道:“啊!想到了!他就像费云帆!”   “费云帆?你对他评价还真高啊!”琼瑶诧异了一下。   ……   褚青自然不知道远在台北的这番对话,更不知道费云帆是混哪里的哥们,他从没看过琼瑶奶奶的书,也不太了解《一帘幽梦》。   他倒是知道这部剧,只是没仔细看过,无他,只是不喜欢林瑞阳那俩板牙。   他仍旧每天背着木箱走街串巷,赚上百十来块钱,悠游自在。   褚青把何琇琼找他拍戏的事情告诉了一干人等,贾樟柯语重心长地劝诫他不要迷失在商业片的纸醉金迷中,黄颖则很开心地幻想着褚青哥哥能出现在《水云间》那种美好的爱情世界。   褚青心说不好意思,他可不会咆哮技。   唯独程老头从听到这个事儿就开始对他嘲讽,“你丫这种去趟公共厕所都能划拉出七八个比你好看的货色,还想玩弄人家小姑娘感情?啊呸!”   黄颖弱弱地辩解,琼瑶剧里都是真爱……   程老头更骂,真爱个毛线啊!那种见了帅哥就想扑上去的大小姐,不顾父母亲情,不顾朋友感受,谁劝两句就是特么的好残忍没人性,不断地伤害别人,还美其名曰奋不顾身。这种人,比古代被书生骗财骗色的那些脑残小姐还要二逼。   听得褚青一愣一愣的,这老头火气怎么这么大!丫年轻时候肯定被漂亮姑娘抛弃过。   心中不由生出一个词:老屌丝!   能被选中最好,不然也没啥损失,日子照常的过。   唯一令他奇怪的就是黄颖。   褚青从东北回来,就努力跟她保持一种很自然的关系,又亲近又保持距离,说起来好像很矛盾。   但这丫头最近也老是古古怪怪的,时常就会突然变得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以前一直都很有精力的工作,似乎也不太在乎了。唯一没变的就是,还是那么喜欢黏着自己。   他也问了两次,黄颖都说没什么事,就是工作太累了。   褚青又去问程老头,说他离京这俩月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程老头嘿嘿一笑,装神弄鬼道:“这丫头正处在一个人生很重要的阶段,别人帮不了,只能自己琢磨。想通了,以后的路可能会大不相同,想不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神神叨叨的样子,让褚青只想揍他一顿。 第十二章 接人   几天后,何琇琼在台湾打来电话,说明了情况。   褚青对自己真能获得一个角色有点小意外,虽然是第一部里的大龙套柳青,但好歹也是重要配角。   用贾樟柯的话说,就是推动了情节发展,展开了主线剧情,非常重要。   褚青现在对他那套忽悠已经有免疫力了,说起来这段日子老贾把自己关在一个没空调的破屋子里做后期,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上回见他把自己吓了一跳。   余力为回香港了,老贾没空,褚青倒是和顾峥时常联络下,对他演电视剧很支持。   何琇琼给他开出的片酬是一集一千五百块,柳青大概一共有两集左右的戏份,拍下来至少有三千块。   这里要说下电视剧的片酬问题。   众所周知,演员都是按集算钱,但具体怎么算呢?   比如后世那位红到没朋友的嬛嬛,据说拍那部剧每集片酬有30万,于是很多人,当然大部分是粉丝,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娘娘靠这部剧赚了几千万。   好吧,这种一听就很脑残的数据尽量地忽视好了。   一般来说,行业内的算法是演员实际出演的时间,把这个时间剪辑出来再算。   就像甄嬛传,最终剪辑版是76集,孙俪算片酬的集数应该在50集左右,按可能性很大的单集片酬15万来算,孙俪这部电视剧片酬应该在700万以上。   这个数字已经超过她的电影片酬,但这样的电视剧又能有几部?   所以,那些动不动就喊单集片酬几十万的,玩闹去吧!   褚青没嘚嘚瑟瑟地去找老贾发动嘲讽,因为他知道,《小武》跟《还珠格格》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种事物。   虽然他拍摄的初衷都是为了赚钱,但拍完《小武》,他觉得自己有一些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收获。而拍《还珠格格》,除了片酬,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收获点啥东西。   何琇琼本来告诉他进组的时间是在九月份,也就是在避暑山庄的戏份拍完,转回北京之后。   无论拍电影还是电视剧,都不需要演员全程跟组的。导演会把剧情分成若干段落,拍完你的戏份就可以闪了,除非是那种跟很多人都有关系纠葛的角色,可能需要全程跟下来。   但是褚青死皮赖脸地跟何琇琼蘑菇,又要了份在剧组打杂的工作,这样就可以全程跟组。   当然了,他才不承认是为了多赚点钱。   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跟人家卖萌,我容易嘛我!   何琇琼疑惑了一小下,也就答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当他是想多积累些经验。   ……   七月初,正是酷夏,北京跟个大火炉一样,马路上泛起一层热浪,踩上去一分钟就烤得难受。   在真武庙二条附近的招待所,一干主创已经聚齐。   赵薇和林心如睁着一个比一个大的眼睛,懵懵懂懂,青涩得很。赵薇还是学生,在几部剧里跑龙套,这算是第一部担当主演的作品,还是琼瑶奶奶的剧,在组里很是小心谨慎。   林心如本来就是琼瑶经纪公司的艺人,能出演紫薇算是天大运气。其实原定演小燕子的是另一位有打戏经验的女演员,结果放鸽子不干了,只好让原本演紫薇的赵薇出演小燕子,又临时调来林心如救场。   她很清楚自己的角色是怎么来的,比赵薇还要小心翼翼。   苏有朋和陈志朋算是组里名气最大的了,也没什么架子,待人也很和气。   小虎队的巅峰早过,两人在台湾混得都半红不黑的,正待着凭这部琼瑶剧咸鱼翻身,自然不会在人际关系这等事上坏了口碑。   这四个人年纪相近,又有很多对手戏,几天工夫就混在了一起,吵吵闹闹。唯独周杰,比他们年纪大了不少,也颇有个性,不太喜欢跟他们一起玩耍。   难得看到这些大明星青涩的样子,褚青也只是感慨了一下,并没过去拉关系。   他现在的职务是剧务兼演员,凭这个身份,自己混了个小单间,里面除了一张床,还堆着很多杂物道具,都是拍摄时要用的。   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个破吊扇,一转起来咯吱咯吱响,褚青老怕它会掉下来,把自己爆头。   他光着膀子,穿着条大裤衩,坐在小板凳上,正偷偷吃着西瓜。   西瓜是早上买的,在招待所小食堂的冰柜里镇了一上午,刚刚好。   咬上一口,那股凉意顺着牙齿直渗到五脏六腑,周身通透,就是个舒坦!   “呵……”   褚青一口气干掉了半拉西瓜,黏在身上的暑气全消,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西瓜没给别人分,组里这么多人,给谁不给谁,都不好做。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谁?”褚青警觉地问。   “我,快开门!”   褚青一听这个声音,放下心,也不穿件上衣,光着膀子就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小眼镜后面的大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很搞怪的样子。   一眼就瞅见小茶几上的西瓜,她张嘴就要喊,褚青忙把她拉进屋,又锁上门。   “你个没良心的,居然在这吃独食!”   小姑娘正是何琇琼的助理小童,不知怎的,两人很是对胃口,经常在一块厮混。此时见褚青猫在屋里吃西瓜,一脸被负心汉抛弃的样子。   褚青也有点不好意思,道:“刚吃刚吃,还没来得及叫你。”   说着狗腿地切了一大块,递给她。   小童哼了一声,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嗞……”   她没想到西瓜这么凉,一下子被冰到,全身打了个寒战,缓过气来,又情不自禁叫了一声:“爽!”   褚青在旁边直冒汗,这位就是后世标准的女汉子,您这么大咧咧地喊爽,也不怕被人听见误会。   “还是你这儿好,清静,还有好吃的。”小童飞快地消灭了那块西瓜,满足道。   “你不在外面帮忙,跑我这干吗?”褚青问。   “他们都搞定了,还用我帮什么忙!”小童不在乎道。   “咱们哪天出发?”褚青道。   “嗯,可能是明天,也可能后天,反正就这两天吧。”小童道。   褚青点点头,等演员全齐了,剧组就要赶赴避暑山庄,开机拍第一场戏。   还珠里面大部分的皇宫戏都是在避暑山庄拍的,如漱芳斋就是山庄里的烟雨楼,内院的戏则是在大观园、恭王府里完成的。故宫只有极少的镜头,然后就是坝上草原的外景,和北京老民俗园的街景。   柳青的戏份大多是在民俗园里拍摄,也就是那个大杂院。不过要等到他出镜的时候,至少要两个月。   小童也是个吃货,剩下那一半西瓜分分钟被消灭毫无压力。两人闲闲扯扯,好一会儿,小童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对了,琼姐找你呢,好像有什么事。”   擦!你不早说!大姐你太坑爹了!   褚青霍地站起来,做怒目状。   小童往后缩了缩,可怜兮兮道:“不要打我,我见着西瓜就给忘了!”   褚青懒得跟她计较,穿了件短袖,就出了门。   何琇琼正在房间里打电话,门开着。   褚青站在外面等了一会,见声音停了,才走进去。   “琼姐,你找我?”   “哦小青来坐。”何琇琼道。   褚青头上冒出三条黑线,道:“您能不能别叫我小青,叫我小褚也行啊!”   “没问题,小青!”   何琇琼开了个玩笑,才道:“下午还有个演员要来,你要是没事帮我去接一下。”   “她自己不能过来么?”褚青疑惑道,难道还找不到路?   “这是雪华姐推荐的,我们也很看好她。人小姑娘才十六岁,自己在北京,家人不在身边,我们还是得照顾一下,万一出了事不好跟人家交代。”何琇琼道。   “行,那我去一趟。”褚青点头道。   “她叫范冰冰,这是地址。”何琇琼递过一张纸条。   褚青就觉得脑袋一忽悠,有点不清醒。   接谁?   范冰冰?   范爷!   我去!   还珠里出来的演员,后来有做导演的,有转幕后当投资人的,有去学校当老师的,还有继续在演员的道路上发扬光大的。   但无论是谁,论高杆,论话题性,论曝光率,都比不过当初这个小丫鬟。   那种霸气和自信,往那儿一戳,白白的下巴一抬,嘴角再往上扬起标准的四十五度,分分钟碾压百分之九十九的同时代女星。   “我为什么要嫁豪门?我自己就是豪门!”   简直屌爆了!   褚青喜欢范爷,跟绝大多数男人的原因一样,就是因为漂亮!漂亮!毫无瑕疵的漂亮!   至于她演过啥代表性的影视剧,除了还珠,褚青还真想不出来。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范爷息影了,专心往时尚界发展,没事还去国外蹭蹭红毯啥的。   褚青就是个视觉系的肉食动物,他看着赵薇和林心如,不过是有些小激动,那是见到明星的正常反应。但范爷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超越了明星这个概念,而且,那可是年仅十六岁的范爷啊……   啧啧,想想就让人兴奋! 第十三章 小爷与大爷   西城区,长安商场。   这附近有个铁路职工宿舍,破破烂烂的老楼,垃圾很随便地扔在地上,黑洞洞的楼道,不时从里面钻出来个神情麻木的老太太。   整个地界儿都透着一股子静悄悄的霉味,似在静悄悄地等死一样。   这个小区里楼很多,贴得又近,褚青转来转去跟走迷宫似的。   “抓贼啊!抓贼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褚青跑了两步,到两栋楼之间的空地。就见一个瘦小的男人飞快地往自己方向跑来,手里拎着一个背包,后面还有个人在追。   随便走走也能碰上见义勇为?   褚青挠了挠头,待那小贼跑过身边时,慢悠悠地横移一步,肩膀一扛,正撞在小贼的胸口。   那小贼跑得专注,忽然前面一阻,就像撞上了一堵墙,而且是那种很有弹性有力量的冲撞,脚下不稳,瘦小的身子飞出去几米远,那背包也撒了手。   褚青捡起背包,拍了拍灰尘。   小贼看被这人坏了生意,顿时大怒,连忙跳起身,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拔去皮鞘,刀刃闪着一阵寒芒,往前踏了一步,持刀便刺!   褚青一看乐了,这哥们不按套路走啊!   你不是应该先放放诸如“哪来的小子敢坏爷爷好事!”之类的嘴炮,然后我再大义凛然地痛斥一番,然后女主尖叫,最后才是打戏的部分么?   乃怎么直接跳到结尾了?   “啊!”   那边后知后觉地传来一声尖叫,似是丢包的那个人发出的声音。   褚青汗了一下,往旁边一闪躲过刀子,再抬起一脚,正踹在小贼的腰间。   这一脚蹬得他又横飞了出去,比刚才更远,躺在地上捂着腰“哎哟哎哟”地惨叫,再也起不来了。   褚青撇撇嘴,拎着背包走到那人跟前,道:“喏,你的包。”   那人站在原地发愣,这番变化大起大落简直出乎她想象,有些反应不过来。   褚青看着这张柳眉杏眼,两颊红扑扑的脸蛋,心里狂吐槽:作者你要不要这么狗血啊!换个桥段会死啊?!   擦!你丫不高不富不帅,除了有一具肉身可以奉献,你凭什么逆袭范爷?!   好吧……   范冰冰惊魂未定,喘着气道:“谢谢……谢谢你啊!”   然后当着他面,打开背包翻了翻。   “哎!不用,不……”褚青以为她要给报酬,连忙道。   范冰冰见里面的东西,尤其是钱包还在,松了口气,道:“啊?你说什么不用?”   “呃,没事没事。”褚青尴尬地摆摆手。   “真是太谢谢你了,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范冰冰又一次道谢,表情诚恳,道:“那个我还有事,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改天我一定请你吃饭!”   她拍完第一部剧《爱之旅》之后,已经在北京呆了好几个月了,名副其实的北漂一族。这房子别看破,一月也要七百块钱,交了半年房租,自己攒的那一万块钱就去了一半。加上平时的生活费,就算有些小工作的报酬支撑,到这会儿钱包也快见底了。   如果这点钱再被抢了,那她可真就一干二净了,所以她由衷地感激褚青。   “电话就不用了,我家也没电话。”褚青道。   “那我把我的呼机号留给你吧,以后有事情尽管找我帮忙。”小姑娘颇为豪气地道。   “那好吧。”褚青装模作样地道。   范冰冰翻出纸笔,写了串号码给他,笑道:“我叫范冰冰,那我先走了,拜拜!”   说完就径直往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走去。   褚青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咦?你也坐车啊?”   站台上,范冰冰发现尾行的某人,笑道。   “嗯,我也坐车。”他笑笑。   等了一会,车还没来。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硕大的太阳挂在头顶,任你跑到哪里都躲不过它的摧残。   褚青抹了下额头的汗,转头看了看她。   小姑娘穿着件白色T恤,两条圆润的膀子露在外面,一滴汗珠从脸蛋上滴下来,顺着白嫩的脖子,流进浅浅的胸口。   远没有后世的大气美艳,很普通的一个小妹子,彰显着这个年龄应有的健康美感。   范冰冰也扭头看了看他,勉强笑了笑,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公交车还没有来,却来了辆出租车。   褚青热得受不了,不想等公交了,挥手拦下车,转头道:“走吧!”   “啊?哦,拜拜!”范冰冰摆摆手跟他告别。   “拜拜个毛线!快点上车!”   ……   不管世界怎么变化,有一个事实大概是永远不需要证明的。   不要得罪女人!   车子走了一路,范冰冰的头一直扭向另一边,留个愤怒的后脑勺给褚青。   自己好像没太过分吧!至于这样么?   褚青苦笑。   哄女孩子?拜托!   高富帅才叫哄,像自己这样的叫犯贱好伐?   不过他还是得试试,不然气氛太尴尬了,连司机师傅都看不过去了,在后视镜里频频给他使眼色。   “哎呀!不好了!”   褚青浮夸地一拍大腿,怪叫了一声。   范冰冰吓了一跳,终于转过头,没好气道:“怎么啦?”   “那个抢包的还没送派出所呢!要是让他跑了还得去抢别人!”褚青道。   “不能吧,我们走的时候他还跟地上嚎呢!”范冰冰打开话头,“哎你那脚够狠的啊!踹他哪儿了?”   “这,这里。”   褚青按着自己第三截腰椎旁一寸多的地方,道:“这叫气海俞穴,狠狠打一下,阻血破气,那小子没几天恢复不了。”   “这么猛?”范冰冰狐疑道,“你不是蒙我吧,你这人可不实诚!”   “怎么可能!你再看这里。”褚青心虚地笑了笑,又按着第二第三腰椎之间,道:“这叫命门穴,要是来一下,就会……”   “就会咋样?”   “截瘫!”   “啊?!”   范冰冰惊讶道:“真的?哎你打架那么厉害,是不是练过?”   “倒是学过几年拳。”   “什么拳?是电视里演的那百步神拳、罗汉拳什么的么?”   范冰冰来了兴致,眼睛眨啊眨,像极了春光里的湖水。   “是三皇炮锤拳。”   “呃……”   这个屌炸天的名头直接把范冰冰震住了。   国术,对小姑娘而言,太过遥远和神秘。   褚青只是挑些浅显的原理和趣闻说给她听,什么明劲暗劲,易筋伐髓,小姑娘就不停地惊叹连连。   这勾搭人的手段倒新鲜!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传来佩服的目光,暗暗记下褚青的话,琢磨着也去忽悠忽悠那些无知少女。   “那你身手这么好,是不是做武替啊?”范冰冰又问。   褚青刚才只说自己是剧组的人员,这回不敢逗她,老老实实道:“我就一剧务,还演个小角色。”   “什么角色?大内侍卫?”   “呃,柳青。”   小姑娘听了顿时把头一扭,一声不吭。   得!又不理他了!   柳青还叫小角色?   那可是足足两集的戏份啊!自己演的金锁一共才有多少镜头?   她愈发觉得褚青这人油嘴滑舌,不实在。   天地良心!   褚青这闷到屁都打不出一个的人,还叫油嘴滑舌?   其实他见了少女时期的范爷是有点失望的,就像个小苹果一样还泛着青涩,但又觉着小姑娘可爱热情,也很独立。他两辈子加起来五十多岁了,不自觉就把她当成晚辈来看,嘴上就老是想逗逗她。   “那个,你别生气了,让师傅看笑话呢。”褚青小心翼翼地道。   司机虽然躺枪,但心肠很好,帮着劝道:“小姑娘别动不动就生气,有话好好说嘛,你看把你男朋友急的!”   男朋友?褚青抹了抹汗。   可能范冰冰也觉着不太好,可她又拉不下脸,只好自己找台阶,道:“那你说点好听的听听!”   褚青哪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得道:“我嘴笨,真不会说,咱别生气了啊!”   “哼!”   小姑娘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绷着脸,忍住笑,不敢破功。   “妹子!”   “姐!”   “美女!”   “仙女!”   “范爷!”   “……”   “你刚才叫我什么?”范冰冰有了反应,睁大眼睛,伸出一根水葱样的手指,指着褚青问。   “呃……范爷。”褚青狂汗,一不留神怎么把这个说出来了!   “嘻嘻,我喜欢这个,有气势,就是把我叫得太老了!”范冰冰笑道,“你再给我想一个不老的!”   “……”   “范小爷!”褚青勉强想了个狗血的称呼。   “哈哈!这个好!”   小姑娘忽然大笑起来,非常开心的样子,花枝乱颤,猛拍着前面司机师傅的椅背。   司机也识趣道:“你看你男朋友对你多好!就差当菩萨供了!现在这年轻人就爱互相叫点不一样的,像我跟我媳妇,就是老张老李地叫,比不得你们。”   新晋的范小爷没搭茬这话,脸倒显得更红艳了,忽道:“对了,你多大?”   “二十一。”褚青道。   “啊?我还以为你二十七八了呢!长得真老!”范小爷惊讶道。   “呃……”   褚青摸了摸脸,有些郁闷,自己难道真这么显老么?怎么谁问谁吐槽!   不就是不修边幅了点,眼神沧桑了点,脸部面瘫了点么?   “哈哈!”小姑娘似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大笑起来。   “又笑啥?”褚青问。   小姑娘瞄了他一眼,笑道:“那我也给你起一个,就叫褚大爷!” 第十四章 画风都不一样   大爷,一般有两种叫法。   一个往上调,一个往下沉,能勾勒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形象。   就像梅兰芳对孟小冬说,是梅大爷,不是梅大爷!   褚青显然被归于第二种。   人和人之间有时就是这么奇妙,有的人三言两语就能建立起一种很亲近的关系,比如褚青跟程老头,跟老贾,以及跟这位范小爷。   两人开开心心地说了一路,等到了宾馆,范小爷已经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褚青后面。   至此,还珠主创全部到齐。   几天后,何琇琼带着大队人马开赴避暑山庄准备开机。   很多人以为避暑山庄就是专门用来避暑的,其实是有误解的。避暑山庄是皇帝为了安抚少数民族而建的一座夏宫,是出于政治目的考虑,每年皇帝都会在这儿呆上大量的时间,处理政事,接见少数民族的政教首领。   时节正值酷夏,避暑山庄早已不似百年前的清凉,热浪袭袭,搞得剧组人员抱怨分明是中暑山庄。   褚青也终于见到了那座大名鼎鼎的漱芳斋,也就是山庄里的烟雨楼。   话说琼瑶奶奶笔下的痴汉痴女在爱得死去活来时,其他涉及到历史常识的东西真是不到家。漱芳斋明明就是清代皇宫里的戏园子,居然来给一位格格住;而且清代格格分为固伦、和硕、多罗、固山、乡君五个品级,还珠格格算是哪门子格格?   像福尔康、福尔泰这类包衣奴才居然在皇宫内苑自由进出,还堂而皇之地称为福大爷、福二爷,在皇宫里面称大爷?乃是作死的节奏好伐!   也拜这些槽点所赐,后世居然催生了一种新类型网文——反琼瑶文,一大波虐脑残打叉烧的正直男女纷纷穿越救苦救难。   七月十八日,还珠正式开机。   由于是琼瑶公司和湖南卫视合拍,工作人员大多来自内地,少数来自台湾,海峡两岸的生活习性都有不同。当时两地还不怎么开放互通,互看都有一种神秘感,穿着举止都觉得对方很奇怪,但起码的尊重和克制是有的,总体说气氛还算和谐。   演员也是如此,都是新人,年纪都小,即便是皇阿玛张铁林和皇后戴春荣也没有多少演影视剧的经验。   张铁林顶着个英国硕士的头衔,在此之前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作品就是《大桥下面》,可惜里面的龚雪太过光彩夺目,让别的角色都暗淡无光。   褚青倒是对他在《新仙鹤神针》里演的金环二郎曹雄很有印象,还推倒了关大美人……   还珠的导演是孙树培,是个非常有经验的电视剧导演,而且善于培养新人,此前大热的《包青天》就是他的作品。这等资历足以让一干菜鸟演员觉得高大上,敬畏有加。   陈志朋在后来的个人集里回顾这段往事,说和苏有朋两人来大陆拍还珠,用了“相依为命”这个词,可见当时的惴惴和小心。   开机之后,大家交流渐多,对每个人差不多也都了解,基本上可以保持客气和热情,但很快,大家就发现有两个不协调的家伙。   一个就是周杰,他在四大主演里面年纪最长,比赵薇要大五岁以上,显得跟他们不太有共同语言,总是一个人,很孤傲的样子。   另一个居然是褚青,这个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是柳青的扮演者,大部分人只当他是个杂工。   按理说这么低调的身份应该是毫无存在感才是,但大家奇怪就奇怪在:   为毛他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   “大姐,我在干活啊,你在这干吗?你很闲啊!”   褚青在片场的角落整理着道具,不远处就是主场景烟雨楼,一群人正忙忙叨叨的拍摄。   “这会儿没我的戏嘛!”   范冰冰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梳着大辫子,脸上红红的胭脂,青黛描眉,更显得娇俏,可惜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说着小嘴一抿,道:“你刚叫我什么?”   一副你答不对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褚青苦笑,总算知道什么叫挖坑给自己跳,只得叫了一声:“范小爷!”   “嗯,这才乖!褚大爷记性太不好了,以后可不许忘!”范冰冰满足地点点头。   “哎我说你是不是二啊!怎么好这口?”褚青跟她说话已经没什么顾忌了,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我乐意,你管着么?别人叫我还不稀罕!”范冰冰哼道。   “你不用看看剧本啊,一会忘词咋办?”褚青只想把她支走。   两人认识以来,这姑娘就跟个熊孩子似的,不时过来捣乱,说也说不得,赶也赶不得。而且她眼力见极好,一旦发现褚青有真生气的迹象,马上变身温柔贴心小妹子,让他有气都没处发。   “那么点台词早就滚瓜烂熟了,你放心好啦!”   “哟,这嘚瑟!你拍了几场了?”   “才两场,配角嘛!”   “是啊,所以你才这么闲!”   “切!早晚我会当主角的!”   “那倒是。”褚青点点头,你不光能当主角,你还能当老板,当豪门,当女王,穿龙袍蹭红毯……   咦?我刚才脑袋里打开的方式好像不对!   “对了,跟你配戏的那几个都咋样?”褚青试探地问道。   还珠的拍摄秘闻有一段闹得沸沸扬扬,具体他不了解,就看新闻说好像有很多糟心事,演员也不是很和睦,生怕她被欺负。   “都很好啊!赵薇姐好可爱,眼睛比我还大呢;心如姐人也很好,有朋哥和志朋哥对我也很照顾……就是……”   小姑娘说到这停住了,犹豫了一下。   “就是什么?”褚青问。   “没事,反正他们对我都很好,反正都比你好!”她又哼了一声。   为毛我这样也能躺枪?褚青郁闷。   两人说着悄悄话,就听那边副导演喊人:“下一场准备,范冰冰!范冰冰!人呢?跑哪去了?”   “哎呀!我过去了啊,你一会过来看我拍戏,不许不来!”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恶狠狠道。   ……   “各人员准备!”   “摄影OK!”   “灯光没问题!”   “录音Ready!”   “Action!”   一通南腔北调不中不洋的喊话下来,今天的第五场戏开拍了。   褚青进组之后才真真觉得,说《小武》就是一草台班子真没亏了它,光是听拍前的喊话就有种浓浓的高富帅和矮穷挫的对比感。   当时年轻不懂事啊!怎么就被老贾忽悠了呢?   随着啪的一声打板,就见林心如站在格子窗前,两眼望天,眼神迷离。   一秒钟后,范小爷入镜,也是两眼含泪,道:“小姐,你不能被五阿哥的几句话就感动了呀!有的事情可以放弃,有的事情不能放弃!小燕子抢了你的爹,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如果你不伤害她,就是她伤害你,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紫薇感动了,徐徐转身,握住丫鬟的手,两个美人四目相对,心潮滚滚,热泪涟涟。   “金锁!金锁!你真是太了解我了!”紫薇带着哭腔道。   “你真的心软了?你真的想放弃了吗?为了保护小燕子不惜牺牲掉你自己?格格不要了?爹也不要了吗?”   金锁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紫薇娇喘一声,摔开金锁的手,又转过身去,一脸纠结痛苦,哭道:“我没有这样说!”   “可是你心里已经这样想了呀!”   金锁不甘放弃,再一次拽住她的胳膊。   “你对得起你娘吗?她收藏了一生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到了你手里就丢了!”   “不要再说了!”   紫薇崩溃了,痛苦的呐喊,泪珠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   褚青一脸便秘的表情挤在人堆里围观,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   都是拍戏,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看那俩人,短短几分钟,就把那种纠结、痛苦、不甘、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眼泪瓣儿就跟不要钱似的刷刷往下掉,就算面对如此惨淡的人生也得坚强得貌美如花!   《小武》跟这个一比,就是渣渣啊!   现实主义题材跟偶像剧比起来,连画风都不一样好吗!   这个才叫大制作大场面!   不过褚青怎么看怎么觉着林心如那么黑呢?后世不是这样的啊,挺白净的。范冰冰的皮肤也不算白,但站在旁边一比,脸蛋都要亮一些,难道化妆还有色差?   他这边胡乱想,那边俩人还在继续演着。   紫薇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五阿哥一提起小燕子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尔泰也是。他们都好喜欢小燕子!”   金锁道:“他们有没有放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尔康少爷一见到你,两只眼睛就会放光!”   当年褚青看到这段的时候,再配上紫薇心慌意乱的面部动作和“啊啊啊啊……”的BGM响起,真是看得激动无比,就像初恋时那般想尿又尿不出来的感觉。   但此时挤在现场观看,感觉不仅尿了出来,尿了之后还蛋疼。   这种一大串一大串充满幻想性的对白,褚青觉得自己就算舌头拧巴了都说不出来,太矫情了!   一想到自己演的柳青,好像也有类似的奇葩台词,他不由就打了个寒战。   “好!过!”   孙树培导演喊了一声。   范小爷抹了抹眼泪,收回情绪,跟林心如讨论了几句,转头就瞅见褚青。   “褚大爷!”   她乐呵呵地跑了过来,也不顾在场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他们本来是要散了,一看都考虑着要不要留下来接着围观。   “嗨!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如果可以,褚青真想别过脸,装作不熟的样子。   “内心把握准确,情绪表现到位,对白理解深刻,总之就是好演技!”   “靠!你这跟没说有啥区别!说点正经的!”范小爷怒道。   “我就是说正经的,该哭的时候就哭出来了,该激动的时候就激动了,演得本来就好啊!”   褚青话是好话,也是心里话,但小姑娘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   “哎!你不说也演过电影么,跟你比咋样?”范小爷问道。   “咱俩那风格就不一样,没法比!”褚青道。   “我不管,你得给我说说,不然我就赖着你!”   褚青郁闷,你这傲娇不是傲娇,撒娇不是撒娇,搞得哪门子?起码得搂着我胳膊晃一晃,用小胸脯蹭一蹭,才显得有诚意啊!   “等会儿,我想想啊。”   他文化不高,素质有限,真得好好想想才能贴切的形容出来。   “嗯……这么说吧,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啊!”   想了一会,褚青磕磕巴巴道:“我就不说咱俩谁演得好谁演得坏了,我经验还没你多呢。我就说,就是,嗯,就是看完你表演的那种感觉。”   “啥感觉?”范小爷竖起耳朵,真心想知道对方的评价。   “就是感觉你会成明星!”褚青道。   “啥?”   小姑娘有点蒙,这叫什么感觉,太不靠谱了。   “你又糊弄我?”她不爽道。   “没,真心话,就是感觉你会成明星。”褚青道。   范小爷皱皱眉,算接受了这个说法,问道:“那你呢?你自己演完有啥感觉?”   “那我可不知道。”   “咋能不知道,快点说!”   “真说不出来,你见过算命的给自己算的么,我真不知道。”   褚青摇着头,没回答她的问题。   我么?   他忽然想起在《小武》里第一次跟上左雯璐的节奏,并且还能与之对飙的那种战栗感,全身的皮肤都在兴奋得发抖……   我可能,会成个演员吧。 第十五章 李奶奶   酷暑,不见一丝风凉,园子里的大柳树都蔫蔫的垂着布满灰尘的枝条。   演员还要穿着厚厚的旗装,涂上一层层的脂粉,只稍微在外面站一下就是一身的白毛汗,更别提还得说对白做表情,控制情绪。   一场戏下来,第一个动作往往是撕开领口,拿起手边任何扇形的东西扑拉拉地狂扇。   要是一场戏拍得过长,或是有打戏的部分,体力消耗太大,稍有不慎就会中暑虚脱过去。   谁也没什么形象可言,都是蒸在一个笼屉里的包子,剥了皮都见肉。   “好!过!”   孙树培这一声如同天籁。   张铁林忙不迭地扯开龙袍的系带开始脱衣服,边上过来俩工作人员帮着脱,一会就只剩一件白背心和一条大裤衩子。   皇阿玛近乎半裸的坦然坐在椅子上,拿毛巾擦着汗,别人都见怪不怪,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青子!小青子!”   张铁林扯着嗓子喊。   “这儿呢这儿呢!”   褚青端着一碗凉茶凑过来,道:“张老师给您备着呢!”   这会儿还不像新世纪后,连弹棉花的都能被老师老师地叫,褚青管组里有些岁数的演员统一都称作老师,听得他们心里很舒坦。   “哈哈,还是你小子有心!”张铁林笑道,拿起碗喝了一大口,就觉得一股甘甜顺着喉咙直入周身百脉,随后滋生出一阵阵清凉,无不通透。   他一口气干了大半碗,抹了抹嘴,叹道:“可算活过来了,这三伏天拍戏真不是人干的活!”   “要不要再来点?”褚青问。   “行,再来一碗。”张铁林道。   “好嘞!”   褚青跟个店小二似的吆喝一声,又跑了回去。   片场附近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罩着方圆十数米的一片阴凉,这就是褚青的地盘。   他的活计就是看管道具,另外别人有事也得去帮忙,不过人家管器材、看服装、订盒饭什么的,都做得熟,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找他。所以他就是早晚忙叨些,早上把道具出库,等着拍哪场戏用到,来个人登个记,晚上散工,自己再去把这些道具整理入库。   平时就是闲着,褚青又是个呆不住的。看这帮人一天热得不行,就自己掏了点钱,跑到外面买了些金银花、菊花、甘草、夏枯草什么的,几十块钱能买好几大包,然后就开始煮凉茶。   就在这棵树底下,有个大水桶,褚青每天晚上在宾馆煮好了一大锅凉茶,就倒进水桶,第二天一早拉到片场。   每天都一滴不剩,连桶底都被那帮孙子刮薄了。   凉茶这东西,不是说你本身凉就叫凉茶。像后世跟人没完没了打官司的小红罐,搞得人们误认为凉茶都得放冰箱里镇一下子,拔凉拔凉地喝下去才叫爽。   这不对,那叫凉水,不叫凉茶。   褚青煮的是最传统的凉茶,喝起来甚至感觉温温的,喝下去先出薄薄的一层细汗,再过一会,那种凉爽就跟小草一样在心里面钻出来了。   这一碗,能顶半天。   树底下还有两张桌子,几把椅子,跟个茶摊似的。褚青自己弄了张破旧的躺椅,闲着的时候往上一躺,又凉快又舒坦。   别的工作人员很是羡慕嫉妒恨,但也不好说什么,人家自己拿钱给咱们煮凉茶喝,味道又好又解暑,拍拍胸脯说说,谁没去喝过几碗?   吃人家嘴短,加上褚青平时帮他们干活也痛快,招呼一声二话不说就来,这样的人,谁也说不出不是。   却说他颠颠地又给张铁林端了一碗过来,手里还拽着张纸,道:“张老师,您看看,这我昨天写的。”   “嗯,我看看。”   张铁林展开一看,上面似模似样地写着四个大字:海纳百川。   “您看咋样?”褚青小心翼翼地问。   “也是四个字。”张铁林道。   “怎么讲?”   “狗屁不通!”   褚青一听郁闷了。   他一直就听说这位皇阿玛写字写得好,就借着献殷勤的机会套近乎,跟张铁林请教书法。   其实褚青打小就觉得自个将来能成为一名艺术家,写个字,画个画,弹个琴啥的。没承想,被家里那位老爷子拳打脚踹,硬生生给逼成了一个糙汉子。   但他文艺之心不死,上辈子忙于生计,只能把这个念头深深地埋在心里,这辈子却又活过来了。   张铁林看着严肃,人却随和,老说演戏是他的副业,书法才是他的追求。   褚青这一请教,正搔到了他的痒处,不过对待此事却异常认真。当人家老师就得言传身教,一辈子的情谊,一辈子的功夫都在里头,不可轻允。   所以对他的请求就没立时答应,一来觉得这是个很严肃的事情,二来就觉着年轻人玩闹,图个新鲜,三五天热乎劲也就过去了。   虽然没答应,但也提了个要求,就是让褚青每天写幅字给他看,字多字少不限。   意外的是,褚青还真写了,白天不好意思当着众人写,晚上回到小单间偷偷摸摸地练。每天至少一幅字,满片场找他评鉴。   但实在是惨不忍睹,张铁林一开始看不过去就指点了几句,没想到随后几天褚青送来的字越来越像样。   当然,这个像样是跟之前的水平比,起码能看出横竖来,不再歪歪扭扭地跟被轮奸了似的。   比如今天这幅海纳百川,工整端正,外行人一看起码觉得不难看,但张铁林浸淫书法十几年,只给出个狗屁不通的评语。   “你这字啊,要是用钢笔写成这样还算凑合,但用书法的眼光看,就是狗屁不通。”张铁林喝了口凉茶,点评道:“我说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还头回看着学写字就自个在纸上瞎划拉的,你要真想练字,起码也得弄本字帖来啊!”   “……”   褚青满脸惭愧,默不作声,居然把这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   张铁林见他这样也不继续臊他,道:“我看你也是有心了,平时没事可以过来咱们交流交流。”   “谢谢老师。”褚青一听大喜。   “哎!老师我可当不起,咱们就算同道中人,不分辈分,一起进步。”张铁林说起这方面的事还真有点古风。   “那张老师,您看我先临什么字体好?瘦金体行不行?”褚青问。   “啊呸!”张铁林用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鄙视了下他,道:“年轻人别好高骛远,瘦金体是漂亮,但那是你学的么!初学者讲究个上手,讲究个习惯,把习惯培养好了,才能想别的。这样,颜真卿的勤礼碑,你先写着,写熟了再换多宝塔碑。”   “我怎么个才算写熟了?”褚青不解。   张铁林慢慢道:“我小时候,家后面就是西安碑林,三千方碑石,哪朝哪代哪位神仙的字,一清二楚。到现在,快二十年,我连写日记都用小楷,就这,我也不敢说是入了行,只能算业余爱好。你觉着你得怎么个才算写熟了?”   ……   被张铁林打击一顿后,褚青反而更兴奋。   这种兴奋来自于不同的尝试,比如拍戏,比如书法,都是上辈子没经历过的。只有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褚青买了几本字帖,开始他的练字生涯。   这事被范小爷嘲笑了好一阵,无外乎就是你丫打架那么厉害,不好好干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偏偏去学写字,真是蛋疼!   剧组来山庄快俩礼拜了,据范小爷说拍摄进度极为缓慢,每天只能拍一点点。一是因为演员都是新人,容易出错,二是这剧组似乎被诅咒了,不停地在换演员。   赵薇从紫薇换成小燕子就不说了,其实在林心如顶上来之前,何琇琼考虑过让范冰冰演紫薇,后来又顾忌两位女主不能全用内地演员,才起用了林心如。   而开机后不久,先是演纪晓岚的演员因故被换下,然后又是演容嬷嬷的演员,因身体不适也突然退出。   每换一次演员,不仅意味着之前拍的胶片完全作废,还有更重要的就是新演员和导演的磨合问题,因此更拖累了拍摄进度。   四大主演和皇阿玛皇后,包括宫女太监,他们每个人的戏褚青都围观过。这帮人就像皇后的扮演者戴春荣的表演方式一样,非常舞台化,模式固定而且浮夸。皇阿玛一生气就是吹胡子瞪眼音量飙升,五阿哥一着急就是皱眉抬手眼神焦虑,小燕子永远在逗逼,紫薇永远在玻璃心,尔康永远在四十五度角装逼……   褚青通常看着看着就出戏了,也就没了围观的兴趣,那画面太美他实在不敢看。   唯独有一位,每次出镜,褚青必去观摩。   没错,就是观摩。   喏!就是正在跟前歇脚的这位老太太。   “我说小青子……”   “得!您可别跟张老师学,叫的我跟个太监似的。”褚青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京片子抱怨。   李明启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道:“青子!你哪学的这手艺,开家铺子都够了!”   “都因为我妈啊,她老爱上火,我就老给她煮凉茶喝,这手艺就练出来了。”褚青说的倒是实话。   “哟!还是个孝顺孩子,那你现在不在身边,她还不得怪想的?”李明启道。   “想也没地儿想了,我爸妈都不在了。”褚青道。   “哎哟,对不起啊青子,你可别往心里去……”李明启有点急了。   “没事没事,都好几年了,早不往心里去了。”褚青笑道。   李明启快六十岁的人了,看褚青就跟自个孙子差不多,不自觉就用长辈对晚辈的态度,也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人嘛,总得往前看!现在有对象了没有?”   褚青汗,您这话题跳得也太快了,道:“还没呢。”   “也行,反正你年轻,把事业干好了再找也来得及。”   两人完全以一种唠家常的口气在聊天,没有一点陌生感。   褚青一直就很喜欢这位老太太,真真的老戏骨。   说起老戏骨,很多人都会把它跟老演员联系在一起,其实大错特错!   老演员不等于老戏骨,那种只长岁数不长演技的多了去了,就像后世一部电视剧里演桃子妈的张凯丽,看得褚青那个糟心!   反过来像李明启这样的,演戏都成了精了。   同样演反派,有的演员虽然会让你觉得这人可恶,但你毫不期待他的出镜,也很容易忽视他的存在感。   但像容嬷嬷,褚青当年看还珠的时候,恨得牙尖都痒痒。但只要这个一脸横肉的老太太出现在镜头里,无论跟谁搭戏,你的注意力就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去,甚至好长时间没见还会念叨这个人。   相比之下,跟容嬷嬷对手戏最多的皇后娘娘,简直就是一大型背景板。   老太太聊得开心,她刚进剧组没几天,年纪又大,每天的戏不多,褚青的茶摊子就成了她最爱呆的地方。   “青子,我听说你也有个角色是怎么的?”李明启问。   “对,我演柳青,那得回北京之后才能拍我的戏。”褚青道。   “那你怎么不去看看他们怎么演呢,你是个新人,就得多看多学,自己再多琢磨,这么着才能进步。”李明启语重心长,一番好意。   褚青笑笑,没说话。   他能说,除了您这老太太,那帮人的演技我都没看上么?   “褚大爷!褚大爷!”   褚青的眼皮一跳,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过来了。   一阵急促促的脚步声,范小爷露出小脸,道:“你咋还在这呢,快去那边看看!”   “出啥事了?”褚青纳闷道。   “你还不知道呢?!”   范小爷一脸惊讶,不过怎么看怎么都觉着兴奋更多一些,道:“周杰跟导演吵起来了!” 第十六章 奇葩   “Action!”   “皇上听了,好开心,好得意!”周杰说着台词。   “Cut!重来!”   孙树培喊。   “皇上听了,好开心,好得意!”   “重来!”   “皇上听了,好开心,好得意!”   “重来!”   ……   “周杰!你怎么回事?剧本上写的是窝心!窝心!你眼睛看不见么?”   三番五次NG,孙树培有点火了。   周杰振振有词道:“导演,我觉得窝心是很难受的意思,放在这里不合适,还是开心好一些。”   孙树培道:“我不管它什么意思,剧本上写的是窝心,你就得照剧本来!”   周杰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道:“我问过琼瑶阿姨了,她说可以改!”   孙树培听了更怒,我他妈才是导演,你越过我直接去问琼瑶?!   “我不管谁说的!剧本上写了,你就得给我念窝心!”   “再来!”   褚青被范小爷拉过来凑热闹的时候,正赶上这一出。   “Action!”   “皇上听了,好开心,好得意!”   “重来!”   ……   周杰就是照开心背的本子,加上不想服软,有意无意地就一直念开心,死活不说窝心。   孙树培更倔,你不改就NG!   最后周杰已经僵住了,每次念到这两个字,不管窝心还是开心,都要顿一下,非常不自然。   孙树培心里焦急,这已经二十多次NG,眼看一天就要过去了,不能全耗在他这儿。   再一次NG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喊道:“你他妈到底会不会拍戏?!”   周杰拍了这么久,心情也很糟糕,一听也怒了,把剧本一摔,道:“这他妈什么破本子!”   褚青一听暗自摇头,心道都说这人情商低,看来不仅情商低,智商也低。   后世关于周杰的负面新闻简直数不胜数,抢戏、打人、车祸、被封杀,后来还捏造赵薇拍还珠时喝过马粪水,这种坑队友博曝光的烂招数。   林心如在一档节目里暗指,在拍一场吻戏的时候被他强迫舌吻。   陈志朋更在自己的书里写,这人对抢戏简直热爱到无以复加,抢苏有朋的戏,抢林心如的戏,抢自己的戏,一次更是忍不住跟他对骂起来。   后来更被网友扒出视频,说趁着下楼梯的时候,在后面故意踹了苏有朋一脚。   连释小龙这等在战火外的人都不愿意提他!   这种把每个跟他搭戏的演员都得罪遍的本事还真是奇葩!总之,无论导演和演员,没有愿意跟他第二次合作的,唯一的例外就是还珠二。   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你为了一句台词跟导演起冲突,还能算在对表演理解不同的范畴,算工作范围。但你一摔剧本,还骂骂咧咧一句,把导演和编剧全骂进去了,这就是人品问题了。   果然,周杰一摔,孙树培就觉得头皮发炸,他拍戏也拍不少年头了,这样子的奇葩还是第一回见。   他是又气又急,又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竟然想上去揍周杰,还好被人劝住了。   褚青撇嘴笑了下,觉得无趣,对范小爷道:“行了,我回去了啊!”   那边周杰再傻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又拉不下脸,就想先走人,把头一转,正看到褚青在人堆里撇着嘴笑。   围观的这帮人,甭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都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褚青的笑容就显得太显眼。   周杰心头火气没地方撒,一看更是火大,冲着褚青道:“哎!你笑什么笑?!”   褚青刚要闪人,就听他这么一嗓子,还没反应过来是说自己。后来见周杰直直冲着自己走过来,不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你居然在跟我说话?   “就说你呢!你笑什么笑!”周杰道。   褚青一听乐了,这话听着太熟了。   在他老家大砍省,大街小巷,饭店澡堂,经常就会有这种对话发生:   “你瞅啥?”   “瞅你咋的?”   “来来咱俩唠唠!”   “噼里啪啦!”   “啊!”   这种搭讪,其实就是大砍省人民无聊时的日常。   看着走到跟前横眉怒视的周杰,这就是一病人,褚青犯不上跟他置气,转身就想走。   没想到周杰不饶人,手一搭,放在他肩膀上,道:“你觉着我特好笑是吧!”   接着手上一用劲,想把他搬过身,一搬,却没搬动。   据说这人连演对手戏的女演员都差点削过,别提褚青这么个小杂工。   这个年代还不像新世纪后明星化那么严重,一个个都跟土皇上似的,但在剧组里,也是导演之下,万人之上,一般的工作人员都得捧着。   众人此时见周杰找褚青的麻烦,有人气愤,有人旁观,有人幸灾乐祸,但谁也不敢出头,默默地为褚青可怜。   “杰哥你别误会,他没那意思。”只有范冰冰在旁边急急地辩解了一句。   褚青把她拉到一边,转过身对周杰道:“你有病吧!”   他现在真是觉得这人有病,脑残!躁郁!妄想!人格障碍!   简直不可理喻,太可怕了!   “你他妈说什么!”   周杰大怒,手一攥拳,就奔他胸口打来。   褚青一皱眉,也握起拳头要动手,心里面又一转,暗自叹了口气,又把手放下。   就见他不躲不避,用胸口硬接了周杰一拳。   “砰!”   众人就只听到一声闷闷的碰撞声,拳头到肉,心道这得使多大劲啊,这人确实太过分了。   “啊!”   就见褚青痛呼一声,往后急退了几步,一脸痛苦。范冰冰忙过来扶住,又着急又担心。   周杰看向褚青的眼神却满是惊诧,自己的胳膊就像猛挫了一下,疼得厉害。   褚青是装的,他可是真疼。   这时周杰的经纪人也冲了出来,大声叫道:“你把他怎么了!你竟然动手打……”   喊到这儿,他喊不下去了,刚才大家都看得真真的,周杰打了褚青一拳,褚青根本就没还手,怎么说也说不到他动手打人。   “没事。”周杰拉住经纪人道。   褚青走过去道:“杰哥,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打了我一拳,就消消气,别跟我一般见识。”   周杰总算没傻到刷新底线,心里一阵悸动,忙道:“没事没事。”又对那经纪人道,“没事了,别吵吵了!”   褚青见状,摸了摸鼻子,也退出人群。   他早就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一言不合就得拔刀相向。这毕竟是剧组,周杰是主角,真要把他暴扁一顿,事情就闹大了。何琇琼对他有提携之恩,自己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个烂摊子给她。   所以,他就让了一步。   这件事已了,但范小爷一直用一种古古怪怪的表情看着他。   褚青问:“你想说啥?”   范冰冰道:“刚才我还以为你会打他呢,没想到你还能忍下来,还挺成熟的嘛!”   “当然成熟了,我都变成大爷了。”褚青开了自己一个玩笑。   “哎?”范小爷忽然停下来,道:“刚才导演也在场,他怎么不过来劝劝?”   “正在气头上吧,没心情。”褚青笑道。   无论他和周杰闹出什么样的结果,作为导演都屹然不动,牵扯不到利益关系。   要是他被周杰扁了一顿,顶多损失个杂工兼配角,这种人排着队让你挑,不愁找不到替补。   要是他把周杰扁了一顿,正好还能杀杀周杰的嚣张气焰。   总之,导演都是人生赢家。   但这些,他可不会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   “让你受委屈了!”   房间里,何琇琼一脸歉意。   褚青笑道:“没事,我禁打,反正疼的是他。”   何琇琼瞪了他一眼,问道:“如果他还是不依不饶,你打算怎么办?”   褚青沉默了半晌,道:“我会打他一顿,然后走人。”   何琇琼没生气,反而笑了笑,知道褚青说的是实话。   “周杰这个人呢,我也听不少人跟我提意见,说他太有个性,不合群。你这次正好杀杀他的个性……”   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会找你麻烦,这件事我会处理。”   褚青心知肚明,如果他当时真还手了,何琇琼肯定会二话不说就把他开出剧组。她毕竟掌控的是整个剧组,安定最重要,而且也要给周杰或者给其他主演一个交代。   对此褚青表示理解,但心里还是有点别扭,道:“琼姐,没事我先回去了。”   何琇琼叫住他:“等等。”   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道:“你知道我们在台湾有家经纪公司吧?”   褚青点头:“知道。”   何琇琼道:“我跟老师都看过你拿来的拷贝,觉得你潜力很大,想签你进公司,以后你的演艺事业都由公司负责,你觉得如何?”   褚青一愣,他还没想过这事,也不想贸然答应,只得道:“琼姐,我考虑考虑。”   “嗯,也行,你先回去吧。”何琇琼道,“以后不许给我惹麻烦!”   褚青笑道:“行,以后有人打我我保证一律不还手!”   当晚,何琇琼就电话告知琼瑶关于孙树培和周杰争执的事情。而琼瑶马上分别给孙树培和周杰打了电话,各自安慰劝说。   这里何琇琼耍了个小心机,没跟她提打架的事儿,但周杰却认为琼瑶已经知晓此事。   他生怕自己被换掉,惴惴之下,表示以后一定好好拍戏。 第十七章 半日(1)   凌晨三点。   园子里已是人声一片,布景、灯光、摄影和其他剧组人员忙来忙去,炽热的大灯照得地上雪亮一片,竟有种异常的热闹。   褚青拎着满满一大桶凉茶放到树底下,然后去搬道具。   一手抱一大花瓶正小心地往楼里走,不时躲闪人群,忽然猛地后背被撞了一下。   褚青左手一松,花瓶就要脱手,急忙左臂一探,直接搂在了怀里,才没有碎掉。   松了口气,回头看那冒失的人,不由一怔。   就见林心如穿着一身古代闺秀的服饰,脸上也化好了妆,都很正常的样子。但褚青却注意到她的眼睛里神采不对,茫然焦虑。   “对不起,我没看到,对不起。”   林心如正急着往里赶,没注意到人,见撞了褚青,连连道歉。   话说褚青现在在剧组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一号人物。   “没事没事。”他平时跟林心如没什么交流,只在派送凉茶的时候才说了两句话,觉得是个很乖巧的小姑娘。   “斌哥,这个放哪啊?”褚青问副导演田志斌。   “这俩高脚凳,一边一个,小心点啊!”田志斌道。   褚青力大手大,单手直接把花瓶稳稳当当搁了上去。   这是外间,孙树培正在里面跟摄影师研究拍摄事宜。摄影组是内地的人员,仗着资方背景一向不太看得起孙树培,两伙人经常吵,这会又在吵。   褚青就看到林心如跑到孙树培那里,似问了几句话,孙树培表情不太自然地答了几句,然后林心如就一脸失落地走出来。   “哎斌哥,她咋回事啊,好几天没见上戏了?”褚青很八卦地问道。   田志斌也小声道:“我听说啊,琼瑶老师那边有点想法,可能会换人。”   还换?嫌折腾得不够么!褚青微微惊讶。   林心如坐在外面的一张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面前出来进去的工作人员,几天前自己还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却被排斥在外。   听自己的经纪人说,原因就出在她前不久拍的一部电视剧上面。   她是个实打实的新人,有机会就不能放过,便接了一些半大不小的角色。她前阵子拍的一部时装剧,正在台湾放映,老实说在里面表现很差,扮相又不好,好死不死的又让琼瑶看到了,就对她能否出演紫薇产生了疑虑。   三天前,何琇琼已经回了台湾,带着林心如拍过的几场戏的带子,待跟琼瑶商量后再做决定。   林心如觉得自己就像在刑场上等着被砍头的犯人,是生是死完全凭别人的意思。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几乎崩溃!   好几天了,每天都是早早起来化好妆,然后不上戏,就这么等着。   林心如抱着胳膊,把头埋起来,她后悔死了接那部烂剧。   她的脸贴着身上的戏服,传来一种粗粝的触感,从身边经过的人都似有意无意地瞥来玩味的目光,还有不时地窃窃私议。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笑话一样,供人参观取乐。   她越想越难过,肩膀慢慢抽动,只想大哭一场。   “哎你可别在这哭啊,一会儿就要拍了,影响大家。”   就在她实在忍不住想哭的时候,耳边传来这么一句十分欠揍的话。   褚青很尴尬地看着林心如抬起那双泪眼,充满了委屈。心里暗骂田志斌,这种得罪人的事为毛让我来做?   林心如小羔羊一样的眼神让他很有负罪感,心慌意乱道:“那个,不是,是这样……”   “不好意思,我这就走。”林心如被他一打岔,那胸口上就要迸发出来的情绪又给压回去了。   说完就起身,往片场外围走去。   褚青看了看她瘦削的肩膀,又看了看蒙蒙亮的天儿,有些担心,挠了挠头,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剧组住的宾馆在山庄里面,一帮人平时也多在这个区域活动,很少出去。林心如自己左走右逛,不知道上哪去,又不想回房间,走来走去竟到了山庄门口。   褚青一看,这是要出去啊,连忙开口叫道:“哎!你去哪儿啊?”   林心如回头,诧异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呃……孙导放了你一天假,让我告诉你一声。”褚青说完只想抽自己,这什么烂借口!   “哦,谢谢你啊。”林心如苦笑一声,转身又想往外边走。   “你想去哪儿啊?”褚青又喊。   “我就是随便走走。”   “那我陪你吧!”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逛逛就行。”   “哦对了,孙导还让我带你到附近玩玩,我得负责任啊,不然孙导该骂我了!再说你人生地不熟,你能往哪儿走啊?”   褚青扯了个谎,脸不红心不跳,暗道大姐你回去睡觉不行么?你就是想出去也别让我看到啊!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到处乱窜啊!   他这种心态,说好听是关心人,简称犯贱。   “这个……”林心如迟疑了一下。   褚青见她松动,又加把劲道:“这周围有挺多好玩的地方,反正你也没事,啊不是,反正你也有一天假,正好去散散心。”   林心如正处在一种非常迷茫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状态,有些被说动,犹疑道:“那,那我们去哪儿?”   “附近有个大佛寺,要不我们先去那看看?”   “那就麻烦你了!”   ……   褚青也是第一次来避暑山庄,但呆了这么多天,对边边角角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周边的景点都门儿清。   大佛寺离山庄很近,打车也就十分钟,坐公交五六站的样子。   两人在公交站等车,林心如一边抱怨:“你看我衣服还没换呢,这怎么能出去见人,我还是回去换衣服好了。”   换衣服这茬,两人都忘了,林心如穿着一身古装站在那儿,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拉风无比。   “不用换了,你这样多好看!”褚青不想再折腾,拍着马屁。   “可……”   林心如还想再说,车来了。   “走吧,上车上车!”   褚青拉着她上了车,此时是早上,车上人不多,座位空了大半。   林心如这身装扮一上来,就惹得频频注目。   她坐在最后面,满脸通红地低着头,不时瞪褚青一眼。   林心如的气质就是那种娇俏柔婉的女子,这身清装身量正好,色彩鲜亮,衬得她更是娇媚可人。   两人斜前方是对老夫妇,那老头从她上车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   老太太吃味了,拧着老头的耳朵,骂道:“你个老不正经的,老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什么看!那是你看的吗?”   “那不是我看的,是谁看的?”老头哎哟哎哟地叫唤,犹自嘴硬。   “那是人家男朋友看的!你打年轻时候就好这口,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没想到啊,都七老八十了还贼心不死!”老太太骂道。   “我这岁数,连贼都他妈没了,还有个屁贼心贼胆啊!”老头继续嘴硬。   这话逗得车上人都一乐,这老头太搞笑了。   褚青也呵呵一笑,看林心如懵懂地睁着俩大眼睛,心道台湾同胞理解不了咱们这种北方段子啊!   老头老太太一番热闹,车上气氛居然活跃起来了。   一个中年人问道:“小姑娘,你这身打扮是干什么的?”   旁边一大妈接话:“还能干什么,拍戏的呗!”   同伴又接道:“哟!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啊!看这衣裳是古装戏吧,那咋还拍到公交车上来了?”   “穿古装就是古装戏啊!也可能是现代戏啊!”有人叫板。   “放屁!穿什么样的衣裳就得干什么样的事儿!你回家叫你媳妇穿一貂皮大衣给你洗袜子看看!”   ……   这通七嘴八舌,充分显示了人民群众的八卦热情和牙尖嘴利,只是让林心如愈加的窘迫,不停地揉弄着自己的小手。   “那个,各位乡亲父老!”   褚青一看自己得说话了,不然她下一站可能就自己跑下车了,开口道:“咱们确实是拍电视剧的,就在山庄里面拍着呢!这剧叫《还珠格格》,她是里面的女主角,别看年纪小,人家可是台湾来的大明星!到时候在电视上播了,大家还得多捧场!”   说完用胳膊捅了捅林心如,意思你也得说两句啊。   林心如看着褚青鼓励的目光,声音微弱地道:“我叫林心如,请大家多多支持我!”   一句话说完就跟茄子被霜打了,再也不肯抬头。   那帮大叔大妈一听更兴奋了,又开始议论。   “哟!还是台湾来的呢!小姑娘不容易啊!”   “他说那叫什么格格,那你是演格格么?”   “能在车上碰见,这就是缘分,到时候咱们一定支持!”   “小姑娘你长得挺好看,你男朋友就一般了啊!大妈说话直你别见怪啊!”   “那你们这是干吗去啊?”   问得这俩人一身一身的出汗啊,总算听着个正常的问题了,褚青道:“咱们去大佛寺看看,刚拍完一场戏,衣服都忘换了。”   那大妈彪悍地道:“哎那地儿我熟啊!一会跟着我走,不用买票!可不能亏了咱们台湾同胞!” 第十八章 半日(2)   褚青还是没忍住诱惑,跟着那大妈进了大佛寺。   林心如糊里糊涂地就跟着进了寺庙,脑袋里一团糨糊,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次奇妙而羞耻的旅行。   先是和一个根本不熟的男人跑了出来,还穿着古装坐公交车,还要被人围观,现在居然还逃票!   天啊!   这辈子她都没干过的事情,仅仅一个早上全都干过了。   大佛寺原叫普宁寺,因为庙里有尊金漆木雕大佛而得名,属外八庙之一。   大佛寺是清朝平定准噶尔叛乱之后,效仿西藏三摩耶修建此寺,希望边疆人民“安其居,乐其业,永永普宁”,故称为“普宁寺”。   占地颇广,分前后两部分。前半部自山门起,经广场至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再往后就是后半部。   后半部以大乘阁为中心,里面供奉的就是那尊千手千眼木雕大佛,足有二十多米高。   褚青带着林心如不紧不慢地走,林心如第一次来内地的景点游玩,颇为好奇,左看看右看看,见他脚不停地一直往里走,便道:“你慢点啊,这好多东西都没看呢!”   褚青笑道:“咱们先去拜大佛,拜完有的是时间看。”   说着带她直奔大乘阁,只见殿宇广阔,宝相庄严,此时游人甚少,焚香中自有种肃穆。   林心如进了去,褚青在门外候着。   瞥了眼殿内,一位古装少女盈盈拜倒,双手合十,闭目虔诚。上面那尊密宗神,大悲金刚菩萨,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他忽然觉得这画面很和谐。   跟庙搭配的不一定就得是和尚,比如,少女和古刹,竟也是造化天然的配对。   大乘阁建在高台上,褚青下了几级台阶,来到阁前小广场,闲着没事瞎转悠。   佛教起源印度,因为印度受大西洋的暖湿气流侵袭,瘟疫霉病较多,于是信徒们烧燃香料木材祛除病气净化空气。   但传到了中土,就变成了“请香”,你懂的。   “这位施主。”   褚青正围着一尊香炉转圈,冷不丁被人吓到,却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站在跟前。   “这位施主有礼了。”和尚作了个揖。   “啥事?”褚青道。   嗯?   和尚一愣,你这不按剧本走啊!   一个出家人跟你行礼,你不说回礼起码也得客客气气地询问数声,有你这样就拿“啥事”回的么?   “不知施主在此为何?”和尚。   “呃……你这说的是文言文吧?我听不太懂,会讲普通话么?”褚青道。   讲你妹啊!老子说的不是普通话,难道还是温州话?   和尚眼角一抽,保持平和,道:“请问施主在这干什么?”   “哦,没事瞎逛呗!你有啥事?”   “贫僧刚才在远处看施主面相有异,恐有灾祸,便特地过来告知一二。”   “啊?那谢谢你啊,大老远还跑一趟。”褚青不愿跟他瞎扯,就想闪人。   和尚紧追不舍,在后面唠唠叨叨:“施主就不想听听是何灾祸么?”   褚青被缠得没法,只得道:“行了行了,你说吧。”   “我方才看施主双眉紧锁,福德宫呈现黑气,日后工作恐有不顺,甚至会有血光之灾。”   “福德宫是啥?”   “……”   “就是眉毛尾端。”   褚青摸了摸眉毛,心中暗笑,怎么我看起来像个脑残的土豪么?找谁不好,找我?   “大师,那该怎么破?”他诚恳道。   和尚道:“施主不必忧心,世人给予布施,佛自会保佑世人。您只需到偏殿请一盏九品莲花灯供在佛前百日,灾祸自可全消。”   “就是说我买个灯,你就会保佑我?”   “不是贫僧,是佛会佑你。”   “那我有什么灾祸佛都知道么?”   “佛知世间苦难,万物因果。”   “就是啥都知道呗?”   “正是。”   “那你这么胖,佛知道么?”   “……”   “那我现在兜里没钱,佛知道么?”   “……”   褚青赶走了一个神棍心情大好,跑上台阶,正看着林心如走出来。   “拜完了?”   “嗯,你怎么不进去?”   “我不信那个。”   然后褚青就说起自己七岁的时候,被奶奶拽着去当地的一个道观,求了个签,然后找一个道姑解签。   那道姑一边在纸上比比划划,一边嘟嘟囔囔,别的没听清,反正褚青就记住一句话,“你完了!你这辈子肯定完了!”   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森森的恶意,从此就对那些出家人抱有极大的厌恶感。   童年阴影,没的破!   林心如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黯淡的神色忽然就明媚起来。   大佛寺可看的地方很多,像山门,像钟鼓楼,像各种配殿和碑亭,全部细致地游玩下来得多半天的工夫。   林心如对寺庙也不是太感兴趣,就是不知道去哪,就被褚青拉了过来。   两人走走停停,有一撇没一撇地逛,即便这样,一圈下来也两个小时过去了。   又回到山门附近,在东侧的钟楼上,两人停了下来。   这是个小院,铺着青灰方砖,青松翠柏,一座两层的红漆小楼立在正中。   天已近正午,从大乘阁下来时就碰到了一队一队的游客往里面走,对一身古装的林心如都觉怪异,想是庙里在搞什么活动。   此处无人,褚青和林心如在钟楼上,凭栏歇息。   今天天公作美,一直阴阴的,太阳从早上就没露过面,不然她这身衣服得捂出一身痱子来。   即便如此,林心如额上也是一层细汗。还好她的妆早在WC里洗掉了,不然脸上保准像散了的染料一团团的。   此处地高,她看着近处的庙宇楼阁,远处青黛色的天际线,心中竟也似这天地般开阔,烦恼消散。   褚青在旁有点尴尬地呆着,两人并不熟,当然现在也算熟了。游玩的时候还能说说笑笑,一停下来不自觉地就陷入沉默,他也不是个善于找话题的人。   “谢谢你!”林心如忽然说了一句。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玩啊?”   “都是孙导吩咐的,我就是完成工作。”   林心如白了他一眼,也不戳破那个笨拙的理由。   “对了,你经纪人找不着你,会不会吓死了?”褚青后知后觉地道。   “没关系,她最近一直在忙着跟琼瑶阿姨打电话,才不会注意我!”林心如笑道。   褚青张了张嘴,有心不问,但还是说了出来:“有消息了么?”   “还没,琼瑶阿姨看了我的带子,说是扮相还好,口白就差了点。”   “口白?”褚青不懂。   “就是,说台词的功力。”林心如解释道。   “我感觉你讲得还蛮好的。”褚青学了句台湾腔。   林心如又白了他一眼,这人人品是不错,但有时候还真烦人,恨不得想踹上一脚。   这种属性,俗称嘴贱,褚青重活一世终于觉醒了这种深藏的特质。   “Amy说那边拿了我的带子去找人配音,然后再看效果。”   林心如拍了下栏杆,笑道:“谁知道呢!不过也无所谓啦!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也舍弃不得。”   说来竟有种异常的洒脱。   “这个说得对,就像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你去或不去,它就在那里,一动不动。”褚青想起一句电影里的台词。   林心如眼睛发亮地看着他,笑道:“来庙里果然对了,我悟了,你也悟了。”   “那我们组团出家吧!”   “少来!谁要跟你出家!要当和尚你自己当去!”   林心如说着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褚青也笑。   “我们等下去哪里?”   “你饿不饿?”   “好饿哦!”   “那就吃饭去!”   ……   由于避暑山庄的名气太大,以及周边景点围拢甚多,就形成了一个各种设施很齐全的区域。不像某些山沟沟里的景区,找个吃饭住宿的地方都没有。   大饭店不敢进,褚青就找了家小馆子。   里面只有三张桌子,厚厚的一层油腻。褚青扯了张手纸给林心如垫胳膊肘,这衣服可是剧组的,不能弄脏了。   这一路林心如也习惯了别人诧异的目光,坦然自若地坐在那儿,小声抱怨:“就不能找家好点的啊,多脏啊!”   “你带钱了么?”褚青问。   林心如拍了拍衣服,张开手臂,道:“你看呢?”   “那不就得了,我兜里只有十五块钱,来的时候坐车已经花了两块了,回去还得花两块。”褚青道。   林心如睁大了眼睛,接道:“咱们两人一共才能吃十一块钱?”   “聪明!”褚青夸了一句。   “不对!”林心如忽道。   “什么不对?”   “你身上没有钱还敢带我跑出来?万一没碰到那位阿姨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连门都进不去!”林心如把头凑近,眼睛眯着,像只要炸毛的小喵。   “啊?哦!呵呵,当时不忘了兜里没钱了么。那我就……想个说法再把你带回去,坐公交兜兜风也挺好的么!”   褚青打着哈哈,喊来老板,道:“有菜谱没,拿来看看。”   “菜谱可没有,咱这就那几样,火烧、云吞、碗坨、凉糕,还有面条,你来点啥?”老板道。   “你想吃什么?”褚青问。   “我不知道,你点吧。”林心如哼道。   褚青问了问价钱,出乎意料的便宜,他由衷地感谢九十年代的物价水平。   先要了两份驴肉火烧,这玩意顶饱,剩下的钱还能买一样。   “碗坨和凉糕你想吃哪个?”他问道。   “这俩东西都是什么?哪个好吃?”林心如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打量。   “呃……”褚青偷偷瞥了一眼前面案子上的笼屉,不懂装懂道:“都挺好吃的,就是碗坨是不凉的,凉糕是凉的。”   “那要凉糕吧。”林心如道。   点好了东西,褚青又要了点热水,帮她把碗碟筷子烫了烫。   “你还蛮细心的嘛!”林心如一手拄着下巴,笑道。   褚青笑了笑,道:“你别看这里破破烂烂,好吃的东西都在这种店里面,我们管这叫苍蝇馆子。”   “为什么要叫苍蝇馆子呢?”   “因为全是苍蝇啊。”   “噫……好恶心!”   正说着,火烧端了上来。   “嗬!”   褚青看着这俩比对面那姑娘脸还大的火烧,倒吸一口凉气,这年代的劳动人民就是实诚啊!   咬上一大口,肉足馍脆,汁水丰盈,有种从内而外的满足感。   林心如小口咬了一下,睁大眼睛道:“嗯,嗯,好好吃!”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褚青装模作样地点评道。   “又乱讲!”林心如笑道。   “哎你可别小看,你要是学会这两句,随便一个美食节目都能混得开!”褚青道。   一会凉糕也上了来,只有小小的一碗,里面白白嫩嫩的一个半圆物体,还浇着红糖。   两人一人拿着个小勺,小心地挖着,露出里面的豆沙馅和青红丝。   褚青尝了一口,又凉爽又甜糯,夏天吃正好,点点头道:“江米做的。”   “嗯嗯,好好吃!”   林心如才不管什么做的,一勺接着一勺往嘴里送。   “你给我留点!”   褚青急了,拨开她的勺子,两人顿时抢成一团。 第十九章 来人   当下下午,两人回到了山庄。   刚进片场,林心如就被她经纪人Amy逮到,也没问她跑哪去了,只是又哭又笑。   断断续续地说出原委,却是琼瑶奶奶那边传来消息,决定紫薇还是由她来演。   林心如眼神微妙地看着褚青,自己在大乘阁许的愿居然马上就实现了,不知是应感谢他,还是感谢佛。   没有褚青相伴这一天,心情不会变得这么欢快,虽然他一句劝慰的话都没说,但就是那种脉脉的暖意让她更加感动。   许是拜了佛,心结打开,此刻听闻消息并没有太激动,反倒很淡定的样子,让Amy好生惊讶。   紫薇的事情尘埃落定。   褚青和林心如的交集似乎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变得更亲密,在片场碰到也是正常地打着招呼,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林心如有自己的考量,还珠这部剧就是她上升的最好机会,一定要抓住,不能让任何事情干扰自己拍戏的状态。再有就是,她虽然对褚青感觉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要说有什么朦胧的好感纯属扯淡。   她又不是无知少女,一个是台湾新崛起的青春偶像,一个是大陆的杂工兼小演员,这种组合做朋友可以,真若说有什么感情发展,你当我脑残啊?!   现实点啊喂!   那天跟他跑出去已经是莫名其妙的行为了,剧组里有些许议论,好在还不多,正因如此,林心如也就更加注意和褚青保持距离。   褚青无所谓,当初只是烂好心而已,反正对她一直都很无感,要是范小爷忽然跟他冷淡了,他可能还会失落一下。   往后的日子一如既往,搬道具,开茶摊,练书法,没事就陪范小爷和李明启聊天。   这三人互看都很舒服,不愿理剧组那些乱糟糟的破事,一个年轻汉子,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一个老太太,隐约成了一个搭配诡异的小团体。   来山庄的第四个礼拜,就当褚青以为自己要在这混吃等死一辈子的时候,何琇琼终于宣布剧组要换地儿了,转战坝上拍外景。   褚青本想跟着去蹭游,可惜没能如愿。   坝上其实是个统称,京北到内蒙南部这一线都叫坝上,人们通常去的景点有四处:丰宁坝上、张北坝上、沽源坝上、围场坝上。   剧组去的是围场,前身就是清代皇帝的狩猎场——木兰围场。   坝上主要是拍乾隆围猎的那场大戏,剧组分出一支外景队,由何琇琼和孙树培带队,拉上张铁林、周杰和两只小虎这些男人们,女人家眷则留在山庄,由另一名副导演和摄影师负责拍摄些简单镜头。   这一下剧组就空了大半,留守的人也都兴致缺缺,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围在一起分享外景队传来的八卦。   因为要在秋天之前拍完围猎的戏份,那支队伍的进度非常赶,一点都不安生。每天都要调度上百匹马和数百群演,光这个工程就忙得何琇琼焦头烂额。   这些还好,只是演员方面又出了问题。   还是周杰,这哥们儿第一天就从马上掉下来了,没什么大碍,结果第三天又掉下来了。   这次比较严重,何琇琼安排他到北京治疗,琼瑶奶奶又是一遍遍地跟孙树培通电话,商量余下的戏份怎么办。最后只好能删的删,能改的改,不能动的先用替身,等他回来再补上。   “哎他到底摔着哪儿了?”   树下的茶摊,褚青给范小爷添上一碗,兴致勃勃地问。   “听说是脸破了,嘴唇也破了。”范小爷道。   “就这?就赖在医院不出来了?”褚青不可思议。   李明启接话道:“这叫心理创伤,有阴影了。”   “才不是,我听说他就是害怕了。”范小爷忽然兴奋起来。   “怕啥?”褚青和李明启异口同声地问。   “怕破相!”   “唉……”   八卦三人组同时叹了口气,摇头无语。   “没了,还有啥消息没?”褚青又问。   “你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八卦啊?”范小爷恨铁不成钢地道。   “我这辈子就这点爱好,死了都改不了。”褚青叹道。   旁边李明启笑道:“冰冰你还别说他,人啊都好这一口,对别人的事掰开了揉碎了,比对自己家事还上心呢!对了,你还听到啥消息没?”   “……”   范小爷穿着宫女装,觉着有点热,掏出条手绢擦了擦汗,道:“真没啦!这我还是听他们说的呢!”   褚青看她的手绢,白底上有一小块黄渍,嫌弃道:“噫!你这手绢洗过么?”   “怎么没洗过!昨天刚洗的!”范小爷一听就炸毛了,展开手绢,道:“你看看,多干……”   说着自己也看见那块污渍,脸一红,小声道:“就是没洗干净嘛!”   李明启笑道:“你这个色浅,得拿洗衣皂使劲搓,光用洗衣粉泡不好使。”   范冰冰没成年就自己出来闯荡,生活自理能力还差了点,听了脸上更红,狠狠地瞪了褚青一眼,忽然把手绢摔在他怀里,道:“你帮我洗!”   褚青默不作声地卷巴卷巴揣进兜里。   李明启喝着茶,眼睛瞄着这两人,闪动着兴奋的小火苗。   “李奶奶,咱们这戏拍到啥程度了?”   在两个人一次很自然的互动之后,才想起老太太在跟前呢,都有些尴尬,褚青转移下话题。   “呵呵,我也不清楚。”李明启意义不明地笑道。   “那您看啥时候能拍完呢?”褚青问。   “我看啊,这戏是拍不完了!”李明启经验丰富,十分清楚电视剧的制作流程和内幕,道:“再这么乱糟糟的,顶多俩月就得黄!”   “李奶奶您说黄是啥意思啊?”范小爷担忧道。   “就是停拍呗!”李明启道。   “啊?不能吧!说停拍就停拍?”褚青也道。   “你们不懂,这么大个剧组,多拍一天就是多烧一天的钱,真要是不能按计划杀青,投资方就得亏钱,就算勉强拍完了,播出来收视又不好,还是得亏钱。这个风险担不起,所以还不如趁早停拍,反正剧本也在他们手里,以后条件充足了随时都能拿出来拍。”李明启道。   范小爷喃喃道:“那为啥就不能好好拍戏呢?”   李明启道:“那都不是你管的事,咱们当演员的,演好戏就是本分,别的咱们不搭理。”   褚青笑道:“你以后当老板自己投资,想咋拍就咋拍,想找谁就找谁,谁闹事就踢丫的!”   “一边呆着去!”范小爷白了他一眼。   “青子!青子!”这时有人叫他。   褚青扭头一瞅,笑道:“斌哥,过来歇会?”   “我这忙着呢!外面有人找你。”田志斌指了指大门口。   “这点事还麻烦你亲自过来啊!”褚青笑道。   “这不正好看见了么。”田志斌也笑道,“是个女的!”   褚青一愣,对一老一小两个伙伴道:“你们坐着,我去看看。”   ……   “小颖!”   褚青到了大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更加诧异。   黄颖穿了件湖绿色的连衣裙,还难得地蹬上一双高跟鞋,褚青跟她有一段时间没见,冷不丁一瞅还真有惊艳的感觉。   “褚青哥!”   黄颖跑了过来,嘴角咧开,就像云彩后面露出一弯新月。   “你咋来了?”褚青问。   “想你了就过来看看呗。”黄颖笑道。   “呃,先进来吧。”   褚青跟景区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带黄颖进了山庄,一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点面子他还是有的。   “这里真大真好看,你一直就呆在这儿啊?”   黄颖四处看着风景,见不时有人来来往往,都跟褚青打招呼,心下略定,这身衣服总算没白穿,没给他丢面子。   “是啊,一天也没啥事,干呆着。”褚青道。   “你不是拍戏么?”黄颖奇怪道。   “还没轮到我呢!”褚青笑道,“你还好吧?”   “嗯,还行。”黄颖点点头。   说着两人到了树底下。   “这是黄颖。”褚青介绍道,“那丫头叫范冰冰,这是李奶奶。”   “李奶奶好,冰冰好。”黄颖很礼貌地打招呼。   范小爷小脸一下就变得煞白,眼神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李明启捅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扯出一丝笑容道:“姐姐好。”   褚青道:“我先回宾馆了啊。”   范小爷一直盯着两人的背影,李明启一直盯着她,忽然扑哧一笑。   “笑什么?”范小爷不自然道。   “你啊,以后对青子得好点,别老那么凶。”   “他就是个坏蛋,我为什么要对他好?”   “他怎么就成坏蛋了?”   “哪有一来就把人姑娘往自个屋里领的!”范小爷噘嘴道。   两人进了杂乱的单人间,黄颖坐在床上,褚青坐在马扎上,有点手足无措。   “你吃饭了么?”   “吃了。”   “你坐火车来的?”   “嗯。”   “你咋知道我在这呢?”   黄颖笑道:“不是你走的时候自己告诉我的么。”   “啊对!”褚青尴尬道,起身又给她倒水。   “你别忙了,跟我还这么客套!”黄颖道。   褚青傻笑,道:“你在这呆几天,正好我们这会也不忙,我带你出去玩玩。这边景点可多了,有大佛寺、棒槌山……”   “褚青哥。”   黄颖打断道:“我来,是找你有点事。”   “啊?什么事你说。”   黄颖咬了咬嘴唇,道:“我想,我想找你借点钱。” 第二十章 借钱   “我想借点钱。”黄颖道。   褚青痛快地笑道:“行啊,借多少?”   黄颖一低头,小声吐出一个数:“五千。”   “你家里是不出啥事了?”褚青惊讶地问道,五千在这年头可不是小数。   虽说黄颖就跟他亲妹子一样,真要有难处,别说五千就是五万也得帮着凑,但得先问清楚。   黄颖摇摇头,道:“我想,我想上学。”   “啥?”褚青愣住了。   “我想念个夜校,学费不够。”黄颖低低道。   褚青呆了半晌,黄颖见状道:“哥你要是手头不方便就算了。”   “哎呀!”褚青猛地一拍大腿,把女孩吓了一跳。   “这是好事啊!我绝对支持!”他兴奋道,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这两辈子,都没念过啥像样的书,上辈子高中毕业,这辈子更惨,只念完了初中。所以他对上学这种事一直抱有很大的憧憬,也很羡慕那些学生,尤其是大学生。   黄颖比他强些,勉强念完了高中,这会听她说要继续念书,褚青由衷地感到高兴。   夜校虽然不是啥正规学校,但好歹能学东西,还能混个文凭。   “你都想好了?你想学啥?”褚青问。   “我想学财会,我以前理科挺好的。”黄颖道,“我跟程伯商量过了,他也觉得好,说不用念到本科,那得四年呢。我这算高起专,学完就能有个大专文凭,而且财会这专业好找工作。”   “那你这得念几年?”褚青问。   “两年。”   褚青心中了然,一直听说夜校的学费不便宜,这丫头自己攒那点钱充其量够一年学费的,何况还要救济家里。   黄颖比他还小一岁,人品好相貌好,脑子聪明,窝在一个厂子里做衣服,褚青一直觉得可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念书,但她肯上进,自己一百个支持。   “行,你在这先歇会,我给你取钱去!”褚青道。   “哎不用那么急!”黄颖忙道。   “这是大事儿!可不能拖!”   褚青说的就跟自己闺女考上大学了似的。   “那个暖壶里有水,渴了自己倒,厕所顺着走廊走到头就是,谁要问就说是我妹子,不用害怕,要不你就把门锁上。自己好好呆着啊,我一会就回来。”   褚青从床底下拽出余力为送他的那个背包,翻出存折,一边唠唠叨叨跟个老妈子一样嘱咐她。   黄颖听着一阵暖心,待他出去,轻轻掩上门。想了想,觉着让人看到他屋里有个女的影响不好,还是把门锁上了。   她打量着这个小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小茶几和两个马扎。地上床下堆得满当当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门后面是个立式衣架,上面还晾着一条内裤和一双袜子。   黄颖脸一红,犹豫片刻,伸手摸了摸,都已经干了,便拿下来细心叠好,收进背包里。   褚青生活习惯还是不错的,起码很干净,床单和枕头都是雪白,也没啥异味。   黄颖坐在床上,小手按了按枕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头就慢慢地向枕头倒去。   “咚咚咚!”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黄颖一激灵坐了起来,按着胸口喘气,轻声问道:“谁?”   门外那人似停顿了一下,才道:“黄颖姐姐么,我是范冰冰啊。”   黄颖打开门,正是在树底下见过的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   两个人隔着门面对面站着,表情都很不自然,一个就像去捉奸,一个则像被捉奸在床。   还是黄颖先笑道:“冰冰啊,进来吧。”   范小爷进了屋,鬼使神差地瞄了一眼床上,见床铺整洁,莫名的心安,道:“褚大爷呢?”   “谁?”黄颖纳闷。   “就是褚青啦!他长得那么老,我就叫他褚大爷!”范小爷有意无意地彰显跟他的亲密感。   黄颖没忍住,扑哧一笑,褚大爷,还真形象!   “他出去有点事,一会就回来。”黄颖道,又给她倒了杯水,问道:“你找他有事啊?”   “哦,没事,就过来溜达溜达。”范小爷喝着水,一双大眼睛四处乱飘。   她已经脱了宫女装,换了身便服,白T恤加白裙子,还化了点淡妆。黄颖则是一身湖绿色,肤白高挑,两人就像两根水葱一样比着谁更鲜嫩。   “你也是剧组的演员么?”黄颖问道。   “嗯,我演个小丫鬟,叫金锁。”范小爷道,“这戏明年能播吧,姐姐到时候看看哦。”   “呵呵,我一定看!”黄颖笑道。   接着就陷入一种很古怪的沉默……   “那个,你是他女朋友么?”范小爷忍不住先问道。   “不是,不是,就是一般的朋友,以前在一个院里租房子的。”黄颖道。   “哦,姐姐是做什么的?”范小爷的表情瞬间自然下来。   “我在一个服装厂做衣服。”黄颖老实道。   范小爷虽然才十六岁,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无论是阅历还是心智都要成熟太多,黄颖跟她比起来就像个乖宝宝。   倒不是说她太有心机,只是黄颖太过单纯,觉着既然是褚青的朋友那就也是自己的朋友。   两人说是聊天,其实就是一个问一个答,不一会,黄颖就把自己和褚青的那点故事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时我真吓坏了,只能去找他帮忙,结果他二话不说,到我屋里就把那房东扔出去了。那人特胖,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跟地震了似的……”   黄颖正说到褚青怒打色房东的故事,讲到有趣处,两个姑娘都哈哈大笑。   范小爷也跟着兴奋道:“哎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差不多,当时是有个人抢我包,他就冲上去,一脚就把那人踹趴下了。完后跟我说,那地方叫什么什么穴,我也没记住,要是打实了,那人就废了,半身瘫痪!我说你丫也太暴力了,教训教训就得了……”   如果褚青在场,一定会说,大姐你记岔对白了!   “是呢,他这人就是热心,看不惯这事。”黄颖笑道。   “嗨!要我说他就是爱逞能,出风头!”范小爷撇嘴道,心中忽然一凛,不可抑制地冒出个想法来。   哎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啊?怎么回回都英雄救美!难道是为了跟人家凑近乎,看把人黄姐姐迷的!   她下意识忽略了自己的情况,越想越靠谱,越想越气愤,暗道,原来你丫就是一大流氓!耍心机!骗人家女孩子!   不行!黄姐姐人这么好,我不能让她上当受骗!   ……   褚青一回来,就看到这幅诡异的场景。   两个水嫩水嫩的女孩子肩并肩手挽手地坐在床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确切地说是范小爷在唠唠叨叨,黄颖面色古怪地在听。   看他回来,黄颖的表情不禁又怪异了几分。   “哟!褚大爷回来了,那我走了啊!”范小爷一脸鬼笑,冲黄颖摆摆手:“姐姐我走了啊!”   “她病了?”褚青莫名其妙地问。   “没事,我俩聊天呢。”黄颖笑道。   “她跑这干吗来了?”褚青问。   “人还不行串串门啊!”黄颖道。   褚青挠挠头,这俩人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这才认识多一会儿。   “都聊啥呢?”   他在外面走了一圈,热得不行,一口气干了一大缸子水。   “聊你跟人打架,自己没事,把人胳膊震得生疼。”黄颖眼波流转,抿嘴笑道。   “呃……那是意外,意外。”褚青干笑道。   “还说你把人家女主角拐出去玩了一天。”   玩了一天……了一天……一天……天……   这话听着那么有歧义呢!   褚青擦了擦汗,暗道范小爷,你丫就不能说点好的!   他掏出一个信封,道:“这是一万,你先用着。”   黄颖吓了一跳,摆手道:“不用这么多!不用!不用!”   “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以后上班又上学,用钱的地方多。”   褚青把信封塞到她手里,道:“我现在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拍完戏还能得几千块钱,自己够用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把学上好!”   黄颖攥着信封,鼻子一酸。   “哎你可别哭!”   褚青忙道,他就怕这个,黄颖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柔了点。   “听话,千万别哭啊!你把本事学好,以后找个好工作,再把钱还我就行了。”   “谢谢哥。”黄颖揉了揉鼻子,带着泣声道。   褚青笑道:“什么谢不谢的,你都叫我哥了,我这都应该的。”   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心中疑惑,问道:“小颖,你咋就忽然想上学了呢?”   黄颖小脸一红,当然不能说是被程老头那个老不修教育的,怕以后跟褚青差距越来越大,两人没有共同语言了。   “我,那个,就是想上学……”她低声道。   褚青见状也不追问,道:“行,肯上进这是好事,以后有啥困难跟我说啊!”   黄颖当天便要回去,褚青也没挽留,实在没有地方住。   帮着买了车票,把她送上车。目送火车远去。   黄颖来了一趟,自己出钱又出力,但他觉得很充实。   就像给自家人办点事一样。   他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那个二叔他根本没认可,所以早就当黄颖是自己的亲人。   黄颖对他的心思他知道,但感情这回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能跟吃饭似的。   车站人不多,但天气热,褚青忙得一脑门子汗。   随手往兜里一插,拽出个东西来,一看是条手绢,没多想就擦了一把脸。   擦完才想起来,这不是范小爷让他洗的那条么。   褚青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帮黄颖可以说是出了大力的,帮范小爷洗条手绢也是帮,但感觉好像就是不太一样…… 第二十一章 停拍   周杰真的是个很奇葩的人。   他从第二次在马上摔下来到现在,居然已经歇了二十天。屁大点伤早就好利索了,一听说还要骑马,就心有余悸,死活不肯回剧组。   不仅玻璃心,还是玻璃身!   何琇琼和孙树培领着大队人马,磕磕绊绊地勉强拍完了坝上的戏份,回到避暑山庄,就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   本来是四大主演,两男两女,现在少个人还怎么拍?   只能先把周杰的戏份跳过去,但尔康这个人物作为剧中主角,几乎跟每个人物都有交集,把他的戏份跳过去就等于重新编理了一次剧本。特别是跟他对手戏最多的林心如,好容易挨过了换角风波,结果现在又缺了周杰,还是会出现一连几天不上戏的状况。   孙树培愁得连头发都白了几根,他现在脑袋一片混乱,原来的剧本已经断片了,现在根本没有一个清晰流畅的剧情思路。   何况还有那个添乱的摄影组,从开拍就一直跟他互看不爽。表面上看是双方拍摄理念不同而产生的争执,其实还不就是权力争斗。   孙树培是制片方找来的,实际就是打工的,摄影组却是投资方内部的人,外人总比不过亲儿子。摄影组的那几个也是挑事的,总想压过孙树培,树立自己的老大地位。   要说孙树培真不想理这些个烂事,自己就一拍电视剧的,又不是搞政治斗争,但不争不行,作为导演必须要保证自己的权威,要是让一摄影师比下去了,剧组谁还信服你,传达个指令都没人听。   “唉……”   李明启十分钟已经叹了三回气了,脸上的褶子似乎又深了几分。   “我说李奶奶,至于这么愁么?”褚青不解。   “你懂啥,我拍的戏也算不少了,就从来没碰过这么糟心的剧组。”李明启道。   “剧组好不好跟咱们有啥关系?”褚青哂然道。   李明启脸色一正,道:“青子你这话可不对,你是不是就觉得反正也给我钱了,戏拍成啥样都跟我没关系?这可不对啊!咱们当演员的,挣点钱那是为了讨生活,但演戏,那是追求。”   “啥?追求?”褚青奇道。   他看那些拍戏唱歌的明星,无非就是为了赚钱,还能跟追求这种高大上的字眼联系起来?   “对!你想想啊,人这一辈子,能有机会体验各种各样的角色,演绎各种各样的人生,这份机遇,除了演员,别的都不行。”   李明启那已显得有几分苍老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了异样的神采,说道:“你经验少,可能体会不到。往后你要真碰上那么一个角色,甭说别的,就那么一眼,你就知道这个角儿,就是给自己预备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就像王八看绿豆,怎么瞅怎么顺眼。自己再一演起来,全身都是劲,恨不得钻进本子里去,那叫一个过瘾!”   她长出一口气,叹道:“演员一辈子能碰上这么个角色,死了也值了。”   褚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又想起了小武。   演的时候是挺有意思的,但要说过瘾,甚至什么人生追求,还差太远。可能因为,它不是像老太太说的那种,跟自己天生注定的角色。   “这戏还是挺好的,就这么糟蹋了,可惜啊!”   李明启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又叹起了气。   “咋就糟蹋了,这每天不还在拍着呢么?”褚青道。   “嗨!拍是拍!你知道一天能拍几场戏么?”李明启问。   褚青摇摇头。   李明启伸出一只手,道:“顶多五场!”   对这种专业性的名词,褚青根本没概念,所以也不知道是多是少。   李明启看他茫然的小眼神,解释道:“这一场戏啊,没有固定的时间,得看剧本和导演咋安排。有时候你一个动作或是一个表情,这就算一场。有时候就复杂了,一场戏能演好长时间。”   褚青明白了一点,问:“那咱们这咋算的?”   “这么跟你说吧,一集电视剧四十多分钟,咱们一天最多也就拍个七八分钟。”李明启道。   这话通俗易懂,褚青瞬间被惊到了。   还珠他记着是24集,按一集四十五分钟算,一共一千多分钟,但这是最终播出的镜头,实际拍的甚至要翻一倍还不止。   粗略一算,卧槽!   “那不是要拍一年?!”   “就是啊,不过肯定不能真拍一年,就像我那会儿说的,黄了!”李明启道。   褚青一听,也跟着叹了口气。   老太太说了许多话,有些累,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问:“咦?冰冰那丫头呢?”   褚青也纳闷,道:“我也不知道,一早上都没看着。不过她这人不禁念叨,一会就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   李明启哈哈一笑,道:“成天跟你们一起混,我都感觉自个年轻了不少。”   褚青也笑道:“您照顾我们,那是您看得起我们。”   “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我又不是啥腕儿。”李明启笑道,“你们俩孩子,我就是喜欢,顺眼,对脾气。”   “那个坏蛋有什么可喜欢的?!”   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插了进来。   李明启对褚青笑道:“哟,她还真不禁念叨。”   范小爷一屁股坐在旁边,挽住老太太的胳膊,道:“他说我啥坏话呢?”   李明启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他说你好看可爱,聪明能干。”   “我才不信!”范小爷傲娇地一仰头。   “你跑哪儿去了?”褚青笑问。   “哎对了对了,说正经事。”范小爷神经兮兮地道,“我刚才看到琼姐和孙导在说话,就偷听了一会。”   褚青问:“听着啥了?”   “具体没听着,两人好像很不高兴,我就听着一句,说一会要给我们开会。”范小爷道。   李明启一皱眉,道:“给我们?”   “嗯,就是全体人员。”   ……   宾馆,大会议室。   中间是个环形桌,摆着十来把椅子,四周贴墙根也是一溜的板凳。   近百号人挤在屋子里,整个剧组除了特别特别边缘的人员,有名有号的都来了。   能往中间坐的人都还没来,褚青挨着范冰冰,躲在一角,听众人窃窃私语。   屋里有空调,倒不是很热,但褚青最烦的就是开会,尤其是这种很多人的会,感觉自己被闷在了个全是苍蝇的罐子里。   一会,门被推开,进来三个人。   前两个都认识,何琇琼和孙树培,后面那是个中年男子,西装短发,很干练的样子。   褚青不认识他,但敏锐地注意到,这人进来的那一瞬间,摄影组的那位带头老大脸刷地就白了。   三个人坐在桌子旁,那中年人扫视一圈,道:“你们几个也过来坐。”   正是对摄影组说的,于是那几个人轻手轻脚地凑到环形桌旁。   何琇琼先开口介绍:“这位是欧阳台长。”   她这一说褚青就知道了,不是别人,正是湖南经济台的台长欧阳常林,也是还珠的出品方之一。   这部剧是由琼瑶奶奶的公司和湖南卫视联合制作投资的,欧阳常林作为大BOSS之一,跟琼瑶一样,轻易不露面。现在居然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果然,待众人安静,何琇琼道:“昨天琼瑶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跟我说了一件事,说实话,我也被她这个决定惊呆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琼瑶老师决定停拍这部戏!”   如果褚青还记得上学时候的作文风格,一定会写:这句话就像往平静的湖水里投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水浪。   他没听别人如何的议论,如何的展现各种颜艺,只看了眼李明启,正巧老太太也在看他,两人默契地暗叹一声。   范冰冰有了心理准备,还没怎么样,但苏有朋、陈志朋和林心如这三个人,就像瞬间石化了一样。   其中一个是新人,想出头,还有两个曾经红过,想翻身。都对这部剧寄予厚望,没承想结果居然是这样,一时间都接受不了。   这时欧阳常林也开口道:“大家都知道,这部戏是两岸合拍的,而且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我们台里的,你们当中不少人我还认识。琼瑶老师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我们别找客观原因,先从自身找原因。你们几个!”   他点名摄影组那几个人,又接着点了几个负责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道:“还有你们,你们,先自己检讨一下,做的有没有缺失,有没有不负责任的地方!”   欧阳常林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道:“我们跟台湾同胞合作的机会难得,如果问题真出在我们的工作人员身上,一定要严厉处罚!我从台里跑到这来,就是给你们提个醒,以前做过什么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必须给我摆正态度,认真配合导演工作!”   坐在对面的摄影组都是一哆嗦,低头不语。   何琇琼跟他的分工明显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接着道:“大家也不必太担心,琼瑶老师虽然有了这个决定,但还有挽回的余地,关键就看我们能不能让她改变想法。”   欧阳常林道:“我跟何总,还有孙导,都会给琼瑶老师打电话,尽力劝她改变决定。毕竟我们已经辛苦了这么久,大家都很努力,停拍损失太大了。”   一直没吱声的孙树培也开口表了个态。   “这几天我们就先暂停拍摄,等我们和老师沟通之后,再告诉大家。好了,大家不用太忧心,我们一定会有个圆满的结果。”   何琇琼最后做了总结陈词,宣布散会。 第二十二章 别扭   “哈哈哈哈!”   褚青看着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范小爷,表情很郁闷,道:“你至于乐成这样么?”   “哈哈,你这个发型真是太配了!”   范小爷指着他的脑袋继续前仰后合。   褚青摸了摸头,前一半光溜溜凉飕飕的,后一半因为刚黏完胶水,头皮往后紧紧勒着,有点疼。   脑袋后面耷拉着一根假辫子,手感就像炸了毛的猫脖子。   “这也叫发型!”褚青翻了个白眼,搞不懂清朝人的审美。   清朝戏的假辫子,一种是剃光头,一种是戴发套,不过戴发套很不自然,也很假,孙树培就要求男演员一律剃秃。   褚青还是第一次留光头,总觉得脑袋顶上冒凉气,很没有安全感。   这时已是十月份。   剧组被琼瑶奶奶的停拍决定吓住之后,谁也不敢再起幺蛾子,居然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在北京休养的周杰也回归剧组,上下一片和谐,进度大大加快,一个月就搞定了在避暑山庄的所有戏份。   几天前,大队人马赶回北京。   褚青还给贾樟柯打了个电话,得知《小武》的后期已经完成。他听了高兴,随口问了句“啥时候上映?”   老贾那边却忽然沉默,寥寥几句,定下聚会的日期,就挂了电话。   褚青听出他心情不好,电话里也不好说,只得当面再细聊。   北京的戏份主要在民俗园,就是几条复古的街道,盖着几家古时的酒肆茶馆,商铺青楼,还有大大小小的民居院落。   小燕子和柳青他们住的大杂院就在这里,以及还珠格格游行和后面上法场的戏份都要在这里完成。   昨天又有几个新演员进组,其中就有演柳红的陈滢。   褚青一直很疑惑,这姑娘跟自己年龄一样,看着也是标准青春美少女一枚,怎么剧里的扮相那么老气。   等现在自己一化完妆,他瞬间就释然了。   对着镜子左扭右扭,里面一个看着起码有三十岁的沧桑汉子也跟着同步动作。   褚青再一次吐槽清代人的日常。   以前看那些汉唐宋明时期的古装剧,里面的男演员一个个都那么丰神俊朗男神范儿,但一转到清宫戏,就没发现一个好看的男角。   他还以为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现在总算明白,尼玛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好么!   就像还珠,也就苏有朋凭着天生的娃娃脸优势,塑造了一个还算帅气的五阿哥。其他的男演员,无论尔康尔泰,还是柳青乾隆,有一个算一个,看着都比实际年龄要老。   自己这扮相,感觉比原版的柳青还要成熟几分。   他摇了摇头,叹气不语。   范小爷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虽然不是所有人剃了光头都像和尚,但是你不管怎么样都像个大爷!”   “哎你这个槽吐得不错!有进步!”褚青很浮夸地叫道。   “我是近墨者黑,就是被你糟蹋的!”范小爷难得地叹了口气。   褚青冒出几滴汗,大姐你的形容词不要这么奇葩好不好?   不就是跟我混得久了,现在连看到菊花都不像花了么……   “褚青过来试装!”   那边服装师喊了一声。   褚青冲范冰冰挤挤眼,拐进一个小屋里。   五分钟之后,一个光着膀子只穿着一件土布马褂的糙男走了出来,露出还算结实的胸脯和两条细胳膊。   “哈哈哈哈哈!”   范小爷又开始没心没肺地笑。   褚青这次没说话,这身造型他自己看了都想捂脸遁走。   这场戏拍的是小燕子当上了还珠格格,乾隆脑袋一抽,居然让她坐轿子满大街逛荡,然后就被围观的紫薇看到了,差点心如刀绞,一气病倒。   有戏的当然是紫薇,柳青柳红和金锁就在边上充当背景板,台词还不如那位在官府里有个亲戚的路人甲多。   这场是重头戏,因为人多,需要很多群演,在街边呐喊助威。   话说人多的戏份好像都是重头戏,不知道谁规定的。   拍前的调度就费了好大一番工夫,还好拍的时候很顺利,NG两次就搞定。   然后就是紫薇扑倒在尔康的马前,撕心裂肺地哭喊,然后就山无棱天地合,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真是屌爆!   ……   褚青忽然变成了演员,很多人都不适应。   虽然只是个配角,但跟杂工比,算是一步登天,这让他有背景的传言更加可信。   这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周杰了,尤其柳青还跟尔康有场不短的对手戏。   俩多月了,终于能上戏了!   褚青坐在椅子上任化妆师摆弄,心中暗叹。   在山庄那会儿,剧组源源不绝的烂事让他还以为自己真就是来打杂的。   这会总算有一场有正脸有台词的戏,让他居然有些期待。   这种期待把褚青吓了一跳,自己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渴望表演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是在拍《小武》的时候,也许是在围观容嬷嬷的气势碾压全场的时候,也许是在帮范小爷对戏的时候,这种想站在镜头前表演的冲动和兴奋,就像野草一样不可抑制地从心里长出来。   “好了,你看看。”   化妆师让开了身子。   褚青盯着镜子,道:“嘴这块的血太多了。”   化妆师想想也是,谁脸上有血还不擦,于是又修补了一下。   “行!”褚青这回点头道。   今天这场戏对某些人来说有点特殊。   说的是尔康把柳青柳红从牢里救出来,询问了下紫薇和小燕子的事,然后警告两人不要多嘴。   柳青和尔康,这可是真正的对手戏。   由于两人之前爆出的冲突,今天片场里挤满了围观群众,都是来看热闹的。   开拍前,范小爷拽着褚青的胳膊一遍遍道:“可别动手啊!千万别动手啊!”   “大姐我是拍戏,又不是打架!”褚青无语。   “你这人可说不好,上次是你占便宜,这回再出事你可就真呆不下去了。”   褚青看她也是一番好意,只得安慰几句。   他是真没有什么想法,一档子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俩老爷们打回架还记一辈子不成?   他没想法,不代表周杰没有。   褚青动都没动却把他震得胳膊差点脱臼,丢脸丢大发了,他可一直怀恨在心。   平时不敢惹,但现在这小子也是演员了,那就好办了。   要说周杰最擅长的是什么?抢戏!打人!大鼻孔!   跟他标志性的鼻孔一张一缩然后变身咆哮马比起来,他抢戏的本事还要排在前面,实力可见一斑。   跟他合作的演员也有很多不满,像林心如就曾提到,有场戏周杰故意把她转过身背对镜头,自己却面对镜头。   陈志朋也在书里写到,周杰把信笺故意抬高挡住他的脸,两人还起了番冲突。   “各人员就位!”   “Action!”   “吱呀!”门被推开。   事先在屋子里就位的镜头斜对着门口,陈滢扶着被打伤的褚青进了屋,周杰跟在后面。   摄影机慢慢平移,把镜头转到正面。   褚青脸上都是伤痕,捂着胸口,开口道:“这就是小燕子住了五年多的房子,紫薇也住了三个多月了。在这大杂院还有二十几口老老小小,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把他们都叫来,让你问问看。”   周杰打量了一圈,道:“不用问了,我相信你们说的每一个字。”   陈滢接道:“小燕子怎么会变成格格了,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拍到这里,都很正常,三个人的表演也很到位。   孙树培坐在监视器后面暗暗点头,他一开始对何琇琼把这个重要配角给了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颇有微辞,没想到褚青的表现让他眼前一亮。   虽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也是在70分左右,这已经超乎他的心理预期。   但紧接着,孙树培的眉头一皱。   周杰说着台词:“她是那天闯围场被皇上拿下了,带进宫里的,也许是她的缘分吧,皇上居然十分喜欢她,就收她做了义女。”   他说到这,似是不经意地横移一步,整个身体挡在了褚青面前,镜头已经完全看不到褚青。   然后一转身,自己面对镜头,手往后面一背,下巴微微一抬,一副潇洒倜傥的贵公子气派,继续道:“事情是很简单,但是她既然已经是格格了,两位最好守口如瓶。不要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摇,免得惹祸上身。”   褚青看得眼角一抽,你丫对抢戏的热爱还真是无以复加,只不过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太明显了。   所谓抢戏,就是镜头面前多露脸。   这简单,是个人也会,但他可不想也跟着抢戏。   因为他觉得这种做法很渣,而且,就是拍个《还珠》而已。   从心里讲,褚青拍这部戏,纯为了赚钱,虽然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但真演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小武》他可以付出百分百的诚意和努力,但《还珠》,真让他觉得演出一百分的效果,和演出六十分的效果,根本没啥区别。一样的浮夸,一样的挤眉弄眼,一样的脸谱化。   褚青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心态不知不觉中起了很微妙的变化,上辈子可怜的阅历和人生经验不足以让他调整好状态,来面对自己已经踏上的这条演艺之路。   他满足于自己在《小武》中的表演,而看不起《还珠》的浮躁,以至于演起戏来都带着股懒散和随便。   骄傲,他犯了几乎每个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误。   褚青偷偷地向陈滢撇撇嘴,略微提高音量,道:“什么惹祸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还是大杂院里的小燕子!”   周杰正要说话,就听孙树培喊了一声:“Cut!”   两人都看向导演,不知道是谁犯的错。   “周杰!”孙树培先喊道,“你刚才把他全挡住了,位置不对,让开一点!”   “明白了,导演!”周杰不自然地回道。   “褚青!”   孙树培又喊道:“你刚才情绪不对,太平静了,再激烈一点。”   褚青道:“好的导演。”   “重来!”   孙树培可懒得理他们之间的烂事,只要不影响拍摄效果就好。   “……不用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摇,免得惹祸上身。”   这回周杰老实了,没有任何动作。   褚青用比刚才稍微激动些的语气道:“什么惹祸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还是大杂院里的小燕子!”   “Cut!”   孙树培又喊停,道:“还是不对,还是太平静!重来!”   “Cut!”   “不对!重来!”   “Cut!”   “你再强烈一点!强烈懂不懂?!”   ……   褚青足足NG了十条,始终没演出导演想要的那种效果。   他觉得自己已经演得很到位了,为毛孙树培总嚷嚷太平静!太平静!   难道非得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才叫激动?   有几个人碰到点事就会情绪失控?那太不正常了!   “Cut!”   再一次NG后,孙树培喊道:“褚青,你过来!”   周杰一脸的幸灾乐祸,虽然一遍遍地陪他NG也很不爽,但跟能看到他挨骂比起来,这点辛苦还是值得的。   “你看看剧本怎么写的?”孙树培直接扔过来一个本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道:“柳青莫名惊诧,急怒交加!你看看你演出这种感觉来了么?”   莫名惊诧……   急怒交加……   褚青的脑细胞直接被这八个大字砸死。   琼瑶奶奶,你玩死我吧!   有这么写剧本的么?太抽象了吧!   “那个,导演。”褚青真心觉得自己的智商理解不了,道:“我实在不太懂,您给我讲讲呗。”   “呃……”   孙树培也一愣,他也不知道怎么讲。   这可是琼瑶剧啊!   哭!笑!大喊大叫!   演员一般只要掌握了这三种技能,就基本OK,剩下的就纯属看脸。   大喊大叫你不会么?你居然让我讲戏,你让我怎么接?   孙树培装作思考的样子,眼睛在到处瞄,忽然看到周杰若无其事地站在那,灵光一现,道:“周杰,你来给他表演一下,让他学学。” 第二十三章 调整   “好!”   周杰答应得很痛快。   对这种能光明正大地在褚青面前嘚瑟的事情,他才不会拒绝。   “看好了啊!”   周杰瞥了他一眼,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   褚青让开地方,抱着胳膊看戏。   就见周杰酝酿了片刻,眼睛慢慢睁大,呼吸渐渐加重。   褚青在边上听他的喘息声清晰可闻,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抽过去。   然后就看周杰的两只鼻孔,里面就像有两个小风箱在拉动一样,不断地在扩大,缩小,扩大,缩小,极有节奏感。   褚青直接看傻了,尼玛这技能犯规啊!   网上那些逗逼闹腾得那么欢乐,你丫看过活的么?   我看着了!   真人版,现场演绎!   周杰等待缓冲时间结束,开始放大招,一张脸忽然就拧成一团,完全变了个样子,咆哮道:“什么惹祸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还是大杂院里的小燕子!”   一时间风云涌动,全场寂静无声。   “……”   褚青一脑袋的汗,等他消停了,看向孙树培,不确定地问道:“导演,我要这么演?”   孙树培咳嗽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对,就是这样。”   他琼瑶剧看得多了,马景涛,林瑞阳,还有早期的秦汉,哪个不是开宗立派的一代教主,周杰跟他们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褚青分分钟郁闷起来,他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导演的意思,还得照着演。   纵然没有周杰那么奇葩,也是非常浮夸的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很古怪的状态,就是眼睛瞪大,一脑门的青筋暴起,然后用最大的嗓门大吵大嚷。   这就叫惊诧莫名,急怒交加。   总之,这段戏是他拍过的最难受的一段,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留下了阴影,就像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活生生地轮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戏是OK了,并且孙树培对之相当满意,但他自己心理的坎过不去。   他忽然想起余力为说过的一句话:这他妈的也叫电影?!   现在他特想重复一遍:这他妈的也叫演戏?!   褚青是个很简单的人,活得就是个念头通达,一旦心意不顺,被事堵住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下来的时候他一直在纠结这个事,导致人都闷闷的。   范小爷看在眼里,猜出是因为演戏的事儿,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张嘴,只得拉上李奶奶。当天晚上,三人得空,找了个小饭馆一起吃饭。   “我说你呀,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有啥可郁闷的。”李明启开口就训。   三个人走得近,出去吃饭还是第一次,点菜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吃货。   这无疑给他们古怪的组合搭配,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我知道,可我不想那么演,就是闹心。”褚青闷头道。   “那过两天还有你的戏,你想咋办?”李明启眼皮都不抬地吃着宫保鸡丁。   “我不知道。”褚青想了想还真没有办法。   “那不就得了,导演让你这么演,你非得那么演,找抽么不是!”   范小爷不满了,拉着老太太的胳膊,道:“李奶奶,我是让你劝劝他,可没让你训他,你再这样,这顿我可不请了!”   李明启一脸女大不中留的表情,道:“我这还没怎么着呢,你急啥!”   没等两人说话,又问褚青:“青子,你觉得我演戏咋样?”   褚青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道:“跟他们也一样,但又不一样。”   “这话怎么说?”   “就是看上去跟他们是一个风格,但细琢磨又是您自己独特的风格。”   李明启沙哑一笑,没做评论,继续问:“那你觉得他们演得咋样?”   褚青讪笑了一下,没回答,这问题可轻可重,就算他心里认为那帮人都是烂演技,也不可能说出来。   何况范小爷还在身边,他要是放了地图炮,这丫头非得咬他不可!   李明启见状,替他道:“是不是觉得他们都不怎么样?你压根就没瞧得起人家?”   褚青沉默,显然被说中。   老太太接着道:“他们的表演啊,其实就一个字,放!”   放?   褚青挠挠头,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无论是皇阿玛的吹胡子瞪眼,还是皇后的面瘫,或是小燕子的吵吵嚷嚷和紫薇的哭哭啼啼,总结起来,给人就是一个感觉,外放!   就像后世有个学者评论港片,用了八个字:极尽癫狂,极尽过火!   还珠也是如此,非常的夸张,模式化,不自然,不内敛。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也是一种风格,本来就是部青春偶像剧,就需要这样的表演才能有效果。   但是,褚青不喜欢。   不得不说,他从一张白纸踏进演艺圈,给他启蒙的《小武》可谓影响甚大。   以至于他觉得表演,就应该是小武那种平淡中见细微,渲染中有真实感的调调。   他一现实主义风格演员,碰上一帮子后现代主义逗逼,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好伐!   李明启几十年走过来,风雨磕绊,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她太理解这小子的想法了,无非就是觉着自己有点成绩了,高人一等了,就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优越感。   此时见他赞同,接着道:“你现在想要的也是一个字,收!”   褚青又点点头,道:“嗯,是。”   “但是,一个好演员,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要收放自如。演员可以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理解,但总体都是为剧情服务的。这段戏让你收着演,你能演好,那段戏让你放着演,你就演不好了。这种,不是好演员!”   李明启一副渊亭岳峙的宗师气派,扭头又喊了一嗓子:“那锅包肉怎么还没好,咱不要了啊!”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胖老板连忙道。   老太太见他细细思考,最后一句话盖棺论定:“你为什么不能既满足导演的要求,又能满足自己的表演风格?简单,就是你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水平不够!”   褚青听了全身一颤,犹如暴露了心底最深处的真实而感到慌张失措。   沉默,他安静得似乎都没有呼吸般地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终究是个性格古怪的人,理性又随意,理性让他稳定谨慎,随意又让他松弛洒脱。现在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又恢复到了这种平衡点。   褚青眉头舒展,郁结尽去,笑道:“但像周杰那种,放得也太过了吧!”   李明启见他这样,知道问题解决,听问不禁也头疼,道:“他那是例外,咱不说他。”   范小爷也听得入迷,忙问道:“那怎么能做到收放自如呢?”   “这个……”李明启哈哈一笑,道:“不是我藏私啊,演戏这东西,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的方法你们不一定管用。你们还年轻,现在要做的就是两点,一个是揣摩人物,这是基础,甭管多小的角色,一定把它吃透了。一个是积累经验,多看多学,这个得慢慢攒,就不说了。别一步登天想着立马就收放自如,你可以先试试学着一个,演好了再学着另一个,最后再融合。”   老太太清楚褚青的悟性和潜力要强过范冰冰,相信褚青自己能调整过来,这番话其实是给范冰冰的教导。   范小爷直皱眉,道:“听着好难啊!”   看褚青忽然又在发呆,不知道想什么,捅了捅他,道:“哎!锅包肉来了!”   “太慢了这个,都吃完了才上来。”   褚青瞬间回神,拿着筷子满桌子找肉。   范小爷一阵气恼,你丫纯属饿的吧!亏我还这么担心!   ……   柳青,自幼就在江湖上漂泊,没有文化,性子鲁莽。又因为有妹妹要照顾,也自有一份担当。对朋友两肋插刀,心地也很善良,就是脑筋有些呆板,不灵活不擅变通。   褚青越想越冒黑线,这完全就是一备胎模版啊!   韩剧里爱女主爱得死去活来,自己却被虐到丧心病狂的男二、三号,就是给这种人准备的。   不过柳青运气要好些,在第二部里居然娶了范冰冰,堪称最成功的屌丝逆袭。   还珠里除了四大主角相爱相杀之外,还埋伏着几条感情线索。   比如金锁暗恋尔康,尔泰喜欢小燕子,柳青最开始也喜欢过紫薇。   最后的结局却是,尔泰远走西藏,当了一妻多夫制中的一个;柳青和金锁这俩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走到了一起。   正所谓主角光环,备胎退散!   第三天下午,是在民俗园拍的最后一场戏。   紫薇住进福家之后,跟尔康带着慰问品回到大杂院看望柳青柳红。此时紫薇还没告诉柳青自己爹是皇帝的实情,柳青便心生误解,然后紫薇过去安慰他。   跟周杰一样,林心如对跟褚青搭戏也有些不自然。   褚青也觉得很奇葩,有正面对手戏的这俩人,一个差点被自己削过,一个被自己拐出去玩了一天……   他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收放自如的问题,隐约明白了一点,就是内敛中要带着外放,外放中要含着内敛。   道理是简单,做起来却难。   正如李奶奶说的,演戏没有一蹴而就的,都是积累。你连自己的人生才过了二十年,你怎么去体会别人的人生。   所谓的天赋,不过是比普通演员达到这层境界的速度和几率大了一些。   “Action!”   林心如穿着一件红色的古装,看柳青独自在一旁生闷气,就过去搭话。   原版的陆诗雨的动作是,抱着一根木桩,皱眉噘嘴,整个一娘炮。   褚青就改了改,双手环抱,靠在木桩上。   他个子高,加上练武练出来的身姿习惯,立在那儿就跟杆大枪一样。   林心如款款走到跟前,褚青没有像原版那样转过身不理她,而是跟她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先是很柔和,那是看到心上人平安无事的欣慰,然后又渐渐变得很平静,如同一汪镜湖波澜不惊。   这是他根据对人物的理解再融合自己的表演风格,鼓捣出来的一个设计。   他终究不想按照孙树培要求的模式去表演,不能明抗,只能自个偷摸做点小动作,又在孙树培容忍范围之内。   这个眼神,只有三四秒钟,但他足足揣摩了两天两夜。   柳青全部的内心情绪,都融化到一双眼睛里。褚青的那对眼睛本来就是清澈明动,富有神采,他这番细微的感情变化,此刻看来,显得极为精致美妙。   林心如正奇怪他的动作,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忽然心中一颤,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说,我听。   你说,我信。   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乡下汉,跟福尔康比,更是没有相提并论的地方。   但是我作为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还是想保持那么一点自尊。   这些就是林心如读出来的意思: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听,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林心如攥了攥手,手心里全是细汗,脑袋里有根弦紧紧地绷着,只觉得压力扑面而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碰上飙戏这种状况,而且对手还是这个人。   褚青的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寒冰下的火焰,炽热得把林心如整个人都融化了,又觉得身心都陷入一个深泞的沼泽,让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挣脱出来。   “咦?”   孙树培看着监视器微微惊讶,经验丰富的他当然看出两人的状态。   “要不要喊停?”   旁边副导演问。   “不用,再看看。”孙树培摆摆手。   他清楚林心如处于怎样的一个状态,那是将要到达一个界限又未到达的程度。如果闯过去了,演技和心境都会得到提升,如果败退下来,再想有这种意境就不知何时了。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   林心如不停地在心里暗示,从她向褚青走去,只不过两秒钟,她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忽然,就有那么一瞬间,不到一秒钟的灵感闪过。   “嘣!”脑中那根弦猛地断开!   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只当他是朋友。   我对他隐瞒实情,他帮我却义无反顾。   如今我在贵族府里,他刚脱离牢狱之灾。   而他,没有一句怨言……   林心如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紫薇,嘴唇颤喏,唤了一声:“柳青!”   只这两个字,感动、愧疚、无奈、不忍……这种种情感都包含在了里面,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一样地往下掉…… 第二十四章 小聚   北京电影学院门口。   褚青隔着一条街就看见贾樟柯和顾峥,两人个子都挺矮,陷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有种茫然的喜感。   “嗬!出去溜达一圈居然没晒黑!”顾峥看着褚青有些兴奋,不住地打量。   “那可是避暑山庄,凉快着呢!伟哥呢?”褚青随口问。   “他有点事。”老贾还是很腼腆的样子,就是脸色又憔悴了很多。   有些事物从来就不是独立存在的,一直是伴生相存。   所谓万物相生相克,各取所需,正如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毒草药,医院百步之内必有寿衣店,大学百步之内有那么十几家饭馆和小旅店也是很自然的。   而一个城市中,又便宜又好吃的馆子,一定在学校旁边。   “大盘鸡加面,干煸豆角,溜肉段,拍黄瓜,三瓶燕京!”   顾峥利索地点完了菜,笑道:“青子,拍电视剧感觉咋样?”   褚青道:“就那么回事吧!别别扭扭的,还是跟你们在一块舒坦。”   顾峥故作惊讶道:“怎么还别扭上了,听说还有小虎队,还有台湾来的美女。”   “你咋知道的?”褚青狐疑道。   “赵薇那是我们师妹,有点消息学校早就传遍了。”顾峥道。   褚青点点头,又问贾樟柯:“《小武》做完后期了?”   贾樟柯的眉毛似乎又往下耷拉了几分,显得脸更苦逼,道:“完事了。”   他的话还是不多。   褚青问:“那天打电话我问啥时候上映,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面两人互相瞅瞅,还是老贾答道:“咱们这片子上映不了!”   “啥?为啥上映不了?!”   褚青有点激动,《小武》跟《还珠格格》不一样,他可是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做出了极大的努力。   拍一部电影,不能上映,那拍它还有毛意义?   贾樟柯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吃菜。   顾峥接道:“因为通不过审查。”   审查?   褚青一愣,然后想了起来,道:“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局?”   “对!就是那个什么局!”顾峥拍着桌子附和。   “为啥啊!为啥通不过审查?”   褚青还是不明白,自己拍的电影没有一丁点敏感的地方,哪里得罪那帮大爷了?   “他们说电影太片面,太小众,没有温情!”贾樟柯道。   褚青完全石化了!   这他妈也能算理由?   “我一趟一趟往广电总局跑,我说这是我第一部电影,想拍就拍了,也没想跟观众见面,也不知道要走这么多程序。可他们就是不信!”贾樟柯道。   “操!”褚青真不知说什么,只得骂了声粗口。   “操!”顾峥跟了一声。   “操!”贾樟柯最后结尾。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褚青问。   贾樟柯点起一根烟,慢慢道:“我拍《小武》一开始真没想能上映,但他们这一搞,我又想明白了,拍电影不就是给人看的么!国内不行,咱们就到国外去!”   “我们打算去参加柏林电影节!”顾峥接道。   褚青听了,不禁用一种仰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俩。   柏林电影节,欧洲电影圣地之一。如此高冷的存在,从来就只是听说过,但当有一天,你俩朋友就坐在你对面,抽着烟吃着大盘鸡,喝着两块钱一瓶的啤酒,一边说要去柏林。   你应该是个什么心情?   反正褚青就是惊讶,激动,怀疑,钦佩,总之很复杂。   “那个,你们打算啥时候去?”褚青问。   “不出意外,就是明年二月初。”贾樟柯道,“对了,你那电视剧什么时候杀青?”   “嗯,得年底吧。”褚青估摸了一下进度。   贾樟柯点点头,道:“能赶上,你到时候也准备准备,跟我们一起去。”   “啊?还有我的份儿呢!”   褚青真是兴奋了,就跟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小屁孩一样,又紧张又期待。   话说刚才的形容是不是太单纯了点?那改一下:就像马上要跟小姑娘啪啪啪的小屁孩一样,又期待虎虎生威,又害怕到时不举……   “你是男主角,你不去谁去?!”顾峥笑道。   “那为哥去么?”褚青问。   “他也得去!”顾峥道。   “那太好了,从汾阳回来就没看着他了。听说德国啤酒挺好喝,到时候咱们整一桌!”褚青道,他两辈子都没出过国,心思早飘到明年去了。   三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贾樟柯忽然问了一嘴:“青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怎,怎么个意思?”褚青没懂。   “就你以后是想一直拍戏了么?”   褚青点头,道:“嗯,我还挺喜欢拍戏的,也能养活自己。”   “那你要是真想在娱乐圈发展,别的不说,至少你得找家正经的经纪公司。”贾樟柯道。   “经纪公司?就是经纪人呗,那我挣的钱是不是还得分他们?”褚青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是正常的费用,就像你找房子,也得给人点中介费吧!”顾峥道。   褚青摇摇头,道:“我不干,我就自己一人挺好。”   “有他们帮你运作,你才能接到更多工作,不然靠你一个人上哪找戏拍去?”顾峥恨道。   褚青嘟囔道:“我这两部戏也不是自己找的,都是你们找的我。”   “行了行了。”贾樟柯拦住话头,换了个话题道:“那些我也不太懂,就说个意思,具体怎么办你自己决定。不过你要真想做演员,表演上我还能给你点建议。”   “你说。”褚青洗耳恭听。   贾樟柯道:“你演戏呢,天赋是有,也肯努力,差的就是没有一个系统的学习过程。拍戏不是光有演技就行了,还有很多理论和方法,你要能把这些都掌握了,你会提高一大截。”   “那我该怎么整?”褚青问。   他也明白自己的问题,就像打拳一样,纯属野路子出身,身壮力大,敢打敢拼,一般人不是对手,但碰上高手分分钟被秒的货。   “上学。”贾樟柯吐出俩字。   褚青一怔,觉得这个前不久刚听黄颖说过的词好熟悉,问:“上你们电影学院么?”   贾樟柯摇头笑道:“那得考试,何况要念四年,你有那工夫么?”   顾峥听明白了,道:“老贾你是说让他念进修班?”   “嗯。”   《小武》的一干主创,老贾、顾峥和余力为,都很喜欢褚青这个小老弟,真心把他当朋友。贾樟柯给的是很中肯的意见,也觉得褚青是棵好苗子,不好好培养可惜了。   所谓进修班就是给那些已经有文凭的人进一步深造的班,比如中专毕业,就有大专进修班,只是后来大专取消了,最低也是本科进修班。   但电影学院这种艺术类院校还不一样,进修班一般分俩种,一种是正规的,比如大专班,需要你有高中文凭,学期是两年。   还有一种就不那么正规,基本上掏钱就能念,按专业不同,学期从一个月到一年不等,所以也叫短期进修班。   区别就是,前一种基本每年都有班,后一种就不一定了。   贾樟柯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道:“你可以上表演进修班念一年,真的能学到不少东西。”   褚青听着心动,问:“那你帮我打听打听,怎么时候能报名,还有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贾樟柯对这些只了解个大概,想了想,道:“我帮你问问。”   他借饭馆里的电话Call了一个呼机号,道:“这朋友叫王彤,在学校念过表演系进修班,对这方面很了解。现在好像在外面拍戏,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   这算心意尽到了。   褚青刚跟老贾干了一杯,电话就响了。   他过去接,道:“喂,王彤啊,我贾樟柯。”   “你怎么样……我还行……你现在哪儿呢?有点事请你帮忙……哦你回来了,那正好,我们在学校旁边那家大盘鸡呢,你过来吧……好好,拜拜。”   他笑道:“真巧,她那戏刚杀青,正在附近逛街呢,一会就过来。”   褚青问:“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女的!我告你啊,这姑娘长得是那个漂亮!身材是那个好!”顾峥一顿添油加醋。   他这一说,褚青居然也有了点期待。   三人继续吃吃喝喝,约摸半个小时,就见门帘子一挑,一个高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嘴里不停地嚷嚷:“热死了!热死了!有喝的没有?”然后一屁股坐在褚青旁边的空位上,拿起他的啤酒就倒了一杯,然后自个一仰脖,干了。   她喝完似乎才想起来是别人的啤酒,转头对褚青说了一声:“你好!”   “你好。”褚青呆滞地回了一声。   “老贾,找我干吗?”那姑娘撩了撩长发,问道。   “今儿天不热啊!”贾樟柯很疑惑。   “逛街逛的!累死我了!”姑娘道。   她身材高挑,虽然鼻子显得有些扁,嘴唇有些薄,眼睛也不是很有神采,但拼在一起却有种让人无比舒服的美感,尤其笑起来,花都开了一样。   从她进来褚青就觉着很面熟,这会终于想起一个形象来,不禁叫道:“啊!你演过《北京夏天》!”   他一嗓子把那三人吓得一愣,王彤也是一呆,回过神先伸出手,笑道:“啊对!我叫王彤,我演陈馨儿。”   顾峥插嘴:“以前在东方歌舞团。”   贾樟柯也道:“去过美国。”   顾峥道:“拿过国际大奖。”   他俩在那一唱一和,王彤摆摆手,笑道:“行了行了,别恶心我了!”   褚青一直盯着她看,真有点激动了,握住她的手就不撒开,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陈馨儿了!”   顾峥看他有点语无伦次,嚷嚷道:“撒开撒开,有你这样的么,头回见人姑娘就不撒手!”   褚青讪笑,松开手。   要说国内的青春偶像剧,褚青认为有两部是拍得最好的,都是在九十年代。   一部是《北京夏天》,主演是曹颖,王彤,里面还有粉嫩的黄海冰。另一部是号称内地第一部偶像剧的《真空爱情记录》,里面有马伊琍,高曙光等等。   新世纪后的那些个所谓偶像剧,除了看脸就是看脸,若论内容和表演,跟这两部比就是渣渣。   当然如果你把《十六岁的花季》和《小龙人》算上,我也不反对……   褚青上辈子就很喜欢看《北京夏天》,确切地说是喜欢里面的陈馨儿。   爽朗、热情、聪明、自主、敢爱敢恨,妥妥的一女神。   而且演技超好,曹颖如果说是在演一个大学生,那王彤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学生,非常的自然和生活化。   “老贾老顾,你们不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我可有男朋友了!”王彤看着表现诡异的褚青,问道。   “屁!这是《小武》的男主角,我们的小老弟。”顾峥道。   “小老弟,你几岁?”王彤忽然问褚青。   “二十一。”   “哎,我比你大了好几岁,叫姐!”王彤道。   “姐!”   褚青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心里却一抖,好像很喜欢她这样跟自己说话。   “乖!”王彤赞了一声,道:“你喜欢《北京夏天》?那你觉着我跟曹颖谁演得好?”   “你爆出她十条街!”褚青喝了口酒,不以为然道。   王彤面上一怔,她听不懂这种形容,但也知道是在夸她。   一般人对这种问题,要么溜须拍马,要么避重就轻,总之没有真话。   哪像褚青这么实诚。   王彤不禁莞尔:“就冲你这话,你这弟弟我认了!来走一个!”   “走一个!”   两人碰了下杯,一人一口干了。 第二十五章 王彤   贾樟柯和顾峥面面相觑,什么情况这是?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王彤才想起问正事。   贾樟柯无奈,把情况说了一遍。   王彤转头看褚青,道:“表演系进修班都是三月和九月入学,这时间都过了。”   褚青忙道:“不是现在就想去,明年也行。”   “那好办!我跟那几个老师都熟,这就帮你问问。”王彤笑道。   于是小饭馆的电话被第二次征用。   聊了两分钟,王彤放下电话,皱眉道:“学校明年没有开短期班的计划,要不你念个大专班?”   “大专班几年?”褚青问。   “怎么也得两年吧,或者三年也可能。”王彤道。   褚青看着贾樟柯,耸了耸肩,意思是那就没办法了,自己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   哥就天生没有上学的命。   “弟!”   王彤这就叫上了,而且特自然,道:“你是真想念么?”   “是啊,我基础太差,以后既然想往这方面发展,就得提高提高。”褚青道。   “那中戏你去么?我认识个老师,可以帮你问问。”王彤问。   褚青还没说话,顾峥先一拍巴掌,道:“对啊!咱们学校没有,中戏还有啊,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中戏?   褚青想了下,好像也挺有名的吧,反正都是上学,去哪都一样,也特自然地道:“行,姐你就帮我问问。”   于是那部老座机第三次被征用,胖老板小眼睛眯缝着,合计要不要给这桌莫名其妙的人加上点电话费。   趁王彤打电话的工夫,顾峥这个长舌男开始八卦,用一种很贱的语气跟褚青道:“青子,你现在单身吧,你看你俩姐姐弟弟叫得这么亲热,要不再往深了发展发展?”   褚青不甩他,道:“别扯没用的,我们就是投缘,知道啥叫一见如故不?再说人家有男朋友。”   顾峥小声道:“有男朋友算个啥?又没结婚!”   这时贾樟柯闷声来了一句:“姐弟恋,行!”过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你注意着点,别搞太大,影响不好。”   褚青特惊悚地看着他,没想到你丫原来是这种属性的男人,以前还当你真老实!   “我问了,中戏明年肯定开班,就是学费可能比咱学校贵点。”王彤回到座位上,说道。   “那得多少?”褚青问。   “七八千吧,一次性交齐。”   这种短期班拿钱就能念,说白了就是给那些闲得没事干的成功人士补充点业余爱好,不过教学质量还是可以的,不糊弄。   褚青一合计,到明年三月或者九月,怎么也能攒出个学费来了,便点头道:“那我就去中戏了,谢谢姐。”   “嗨!客气什么!”王彤端起杯,道:“再走一个,提前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褚青大笑,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累得慌,从心里往外的舒坦。   四个人说笑了一会,贾樟柯忽然问:“对了,小帅那片子怎么样了?”   王彤摇摇头,道:“还是没戏。”   褚青在旁边插嘴:“啥片子?”   “我演的一部电影,叫《扁担姑娘》,前年就拍完了,现在还没上映。”王彤道。   褚青恍然:“又是广电总局!”   王彤轻轻踢了他一下,道:“跟我们说说行,出去别瞎说啊!”   褚青知道是为他好,道了声谢,又问对面那俩货:“你们怎么没告诉我别出去瞎说?”   顾峥叼着根烟,吊儿郎当道:“我们相信你的智商!”   “滚!”   “哎我挺久没回学校了,有啥新闻没有?”王彤问。   贾樟柯似想到什么,没忍住先笑了一声,才道:“今年导演系有个哥们,要拍毕业作,丫怎么说的来着?”他扭头问顾峥。   顾峥接道:“都市夜景迷茫!”   “啊对!都市夜景迷茫!”贾樟柯一拍大腿,变得很兴奋,道:“那哥们把摄影机往道边一架,就跟摄影师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王彤问。   “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就一个,你给我把前面这立交桥彻底打亮!”   “哈哈哈哈哈!”   王彤一下就笑得不行,前仰后合,拍着桌子根本停不下来。   褚青在边上很迷茫地当路人甲,完全不懂这个笑话的梗在哪里。   好容易止住笑,王彤捂着肚子道:“小帅哥也跟我讲过,说他们毕业那拨儿,一致认为没铺上几十米轨道架上升降机,身后再跟着几十个人,那都不叫拍电影!哎你那电影怎么样了?”   贾樟柯同样摇摇头,道:“也是没戏!”   这顿饭,四个人吃了很久,直至夜深,才有散的意思。   王彤管褚青要联系方式,褚青又留了程老头家的座机号。   她拍了下他的头,道:“你怎么连个呼机也没有啊,赶明儿姐送你一个!我先走了,拜拜!”   褚青看着王彤坐进出租车,对她的话也没当真。不过也觉得没个呼机挺不方便,主要是用惯了手机再用那玩意太难受了。   ……   接下来的日子,还珠剧组不断地在故宫、大观园和恭王府等外景地穿梭移动。   全剧组的人都绷紧了弦,没人叫苦叫累,众人齐心,总算把前面拖拖拉拉的进度赶上了,甚至还超出了一点。   转眼已是12月,寒冬已至。   街上一片素萧,人也少了许多,从早上开始,空气中总似有薄薄的一层霜寒在笼罩着这座古都。   临近中午,太阳还是没出来,天色继续高冷,随后居然开始飘起了雪花。   褚青穿着件大棉袄,白花花地翻着不知道是棉花还是羊毛的东西,蜷缩着身子,整个人矮了半截。   双手交互插进袖口里,形成标准的农民揣姿势,加上脑袋顶上那个雷锋帽,整个一民工。   这是个回廊的死角,背风。   褚青等下还有戏,就没回宾馆,在这硬挺着。   别说现在了,就是新世纪后,明星地位大为提高和虚浮的年代,那些二线,甚至一线明星,有自己保姆车的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下了戏,还得在片场等着下一场,这个间隔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四五个小时,总之你不能回去。这个时间是最痛苦的,只能干挺。   他看着偌大的院子,枯树衰草,上面已经蒙上一层雪霜,不远处是个月亮门,青灰色的院墙延到里面,立着一座雕梁大屋,红砖青瓦,很是堂皇。   “真是白茫茫一片……真是一片白茫茫……干净大地……靠!这话咋说的来着?”   他本想拽上一句,又忘了,只好卡在那里,嘀咕道:“古代人冬天都咋过的呢?又没暖气。”   正嘟囔着,就见一个人从月亮门里跑出来,冲着他就喊:“青子,又有人找!”   咦?你为什么要说又呢?   褚青郁闷:“斌哥,你不是又刚巧碰上了吧?”   田志斌哈哈一笑:“还真是刚巧碰上了,又是个女的。”   褚青一脑袋黑线地跑到大门口,一见那人,比看着黄颖还惊讶。   “姐?”   那人穿着件红色的外套,亭亭多姿,立在那儿,就像一株雪里红梅。   看着褚青,连忙跑过来,脸上笑靥如花,下一秒,又皱着眉头瞅他身上那件破棉袄,道:“我说你买件新衣服能死啊!”   如此霸气高冷,只有褚青刚认识不久的那位御姐,王彤。   褚青辩解道:“这可是正宗东北大棉袄,暖和。”   王彤一拍他脑袋,道:“得了吧!跟个乡下老汉似的!”   她好像十分喜欢拍褚青的头,褚青也不敢反抗,问:“你咋来了?”   王彤道:“我来探班啊,你忙啥呢,带我去看看。”说着迈步就往里走,褚青摇头跟上。   “我等会还有戏,没事呆着呢。”   两人到了那处小回廊,隔着月亮门就是正拍戏的片场,褚青不好打扰,就搬来一张椅子。   王彤不满道:“你就让我坐外面啊?”看褚青那张苦逼脸,又道:“行了,我也不坐了,怪冷的,待会儿就走。”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道:“喏,送你的。”   褚青好奇地接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推回去,道:“这我不能要!”   王彤硬塞进他怀里,道:“说送你就是送你的,矫情什么,拿着!这可是最新款汉显的,你到外面拍戏,连个BP机都没有太丢份儿。不过我也没什么钱,要不就送你部手机了。”   这话把褚青说的心里一突一突的,有点手足无措,又有点暖洋洋。原本那天当王彤就是说笑话,没承想真特意跑来送了一个BP机。   他忽然有种自己就是个玉面纯洁白莲花,然后被一个霸道邪魅总裁硬上的感觉。   他对朋友不是那种表面上的近乎,感情都藏在心里。既然王彤都这样说了,他也就不磨叽,收下BP机,笑道:“那就谢谢了。”   王彤也笑:“这就对了,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   褚青翻了个白眼,其实我平时还是挺爷们的,但在您跟前一点气势都提不起来。   “你戏拍咋样了?”王彤问。   褚青道:“再有一个礼拜就杀青了,你最近忙啥呢?”   王彤道:“啥也没忙,跟家呆着呢。”   她家也在外地,自己在北京租房子。   褚青跟她接触这两次,觉得她就像陈馨儿一样惹人喜欢,甚至有时候比陈馨儿更加充满魅力。   跟她在一块,就像被团橘色的光焰笼罩,暖暖的却不灼热,让人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   总之就是自在,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情都不担心唐突失态的那种自在。   此时雪愈发的大,风却细小,纷纷细雪只在廊外飘散,院子里的哀草,青灰色的矮墙都被雪覆盖,勾勒出墙头上的沧桑轮廓。   “嗞……”   一股寒风吹过,王彤不由打了个冷战。   褚青看她里面只穿了件薄毛衫,外面也只是件薄外套,连忙就要把棉袄脱下来给她。   王彤忙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有点冻手,身上还行。”   她那双小手攥着拳头,白白的手背上已经泛起红晕。   褚青四处瞅了瞅,放弃了找手套的想法。他一直保持农民揣的姿势,根本不觉得冻手,想了想,把手缩进袖子,又扬起袖口,笑道:“我这里暖和。”   他本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谁知王彤大大方方地把手伸了进来。   褚青就觉得两只冰凉的小手慢慢探进衣袖,然后跟自己的手轻轻一碰,又往后缩了缩。他不知怎么想的,心里忽然迸出一股冲动,手指一伸,就拉住了那两只小手。   王彤轻轻看了他一眼,微微挣开,两人指尖贴着指尖,要碰到又没碰到。   要说褚青这身大棉袄别看破,但是真暖和,只一会,王彤就觉得手慢慢缓过来了。两只小手被羊毛还是什么毛的东西包围着,暖和和的,许是因为这一冷一热起了反应,她手心里竟然涔出了一丝细汗。   这种古怪的姿势,加上刚才冲动的动作,让褚青有些尴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期待着她能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谁知对方也不说话。   他忍不住抬头一瞄,却见王彤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自己看,面若细雪,眼中带着温暖又戏谑的笑意。   这让褚青愈发失措,紧张,眼睛滴溜溜地满地打转,就是不敢往上抬,脖子跟安了发条似的左扭右扭,就是不摆正。   看他这般,王彤眼中的笑意更盛,也更加温润,只把那飘散白雪都丝丝融化,让褚青直想落荒而逃。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褚青真忍不住想撒开手时,王彤终于说话了:   “我看你能挺多久!”   声音清润又带着挑逗,一如她眼中笑意。   褚青本来还能坚持几秒钟,这一下瞬间溃败,急忙撒开手,脸上又红又黑,很是精彩。   “哈哈哈哈哈!”   王彤眼如弯月,笑得捂着肚子弯下了腰,笑得不停拍着回廊的柱子,笑得细雪静谧天地清新。 第二十六章 醉酒   “这天儿太冷了!”   范小爷刚下戏,穿着宫女装,冻得小脸都隐隐发紫。   褚青连忙拿件军大衣给她穿上,拿起自备的暖壶又倒了杯热水。   范小爷双手捧着水杯,喝了一小口,感觉寒气祛了不少。看着穿得厚厚实实的褚青,羡慕道:“你就好了,戏都拍完了,不用挨冻。”   褚青笑道:“你这不也拍完了么,等下就是最后一场戏了吧?”   “是啊!一晃都半年了,总算拍完了。”范小爷也很感慨。   褚青回想这五个多月的一幕幕,心里满不是滋味。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   他问:“一会儿拍的是啥内容?”   范小爷眨眨眼,道:“好像是容嬷嬷用针扎紫薇。”   哎哟!   这可是经典镜头啊,足以载入中国电视剧史册!   褚青霍地起身,兴奋道:“走去看看!”   场景布置在一间偏房里,褚青一走近就觉得寒意侵袭,不是因为天气,而是这屋子就很阴森。   灯也打得清冷,就像月光照进来冷浸浸的,整个屋子都渗着一股子诡异恐怖。   皇后坐在里屋正中,旁边是容嬷嬷,后面站着几个老嬷嬷和宫女,每个人都直挺挺的身板,面无表情,脸上扑着惨白惨白的粉。   这样的场景,加上那一溜的清朝服装……   是不是走错片场了?这妥妥是八十年代的僵尸片啊!   褚青看着看着,老觉得等下就会蹦出个九叔来降妖除魔。   “Action!”   林心如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按在地上,大声喊道:“皇后娘娘,您冤枉我了!您真的冤枉我了!我跟您发誓,我不是任何人为了皇上安排的女人!我不是不是啊!对皇上而言,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   戴春荣冷笑一声,道:“你如果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你变成真正的不存在!”   镜头一转,给了一个红色托盘大特写,上面插着一根根比牙签还长的钢针。   李明启拈出一根针,居然很满足地诡笑了一下,然后照着林心如的后背狠狠扎去。   当然不是真扎,李明启捏着针,却是用手腕磕在她的背上,装出很丧心病狂的样子。   老太太演得像啊!   褚青只看得汗毛一抖,当年看电视那种情绪又浮上心头。   只要是看过还珠,看过这场戏的观众,无不肝胆俱裂,痛心疾首,义愤填膺,放声大骂。   容嬷嬷也成功地凭借这段戏,刷新了琼瑶剧的反派底线,至今无人超越。   就见林心如张大嘴巴,撕心裂肺地喊道:“啊!救命啊!啊!娘娘你饶了我吧!”   “好!过!”孙树培喊道。   李明启赶紧把林心如扶起来,给她擦擦脸上的眼泪。   一场戏过后,众人不像平时那般嘻嘻哈哈,反而都静默无声,似在等着一个仪式。   孙树培走到正中,环顾一周,男女老少,演员助手,打杂剧务,都聚集在此处。   他也是心情澎湃,感慨万千,先稳了稳情绪,然后大声道:“还珠格格,杀青!”   “啊哦!”   “太好了!”   “终于杀青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又蹦又跳,熟的不熟的都拥抱了一下,还有把帽子摘下来往上扔的,结果挂在了梁上。   这半年来,他们经过了太多的事情,此刻情绪都迸发了出来。   这时何琇琼也现身,双手压了压,待众人平静,笑道:“话不多说,感谢大家这五个多月来的辛苦和努力,明天晚上杀青宴,随便吃随便喝,谁都不许缺!”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欢呼。   ……   12月24日,晚七点。   天已近黑蒙蒙一片,又飘起了小雪,薄薄地在地面铺上一层白粒。   褚青裹着一身寒气走进一家酒楼。   门童热情的招呼道:“先生里面请,您几位?”   “二楼。”褚青道。   门童恍然,手一指,道:“楼梯在那边。”   褚青上了楼,一推开门就觉得一股热浪扑来,里面摆着十几张大桌,每桌都坐了七八个人,觥筹交错,沸沸扬扬。   还珠剧组包了整整一层,上上下下百十号人,一个都不少。   这种场合,根本没人招待你,自己找熟人堆,往里面凑。   褚青扫了一眼,发现他唯二的两个熟人,李明启和范小爷分别在俩张桌上,一伙比较年轻,一伙比较年老。   他正犹豫往哪边凑,范小爷眼尖看着了他,忙摆手招呼:“这呢这呢!”   “你可来晚了啊!”范冰冰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   褚青纳闷,往那边一瞅,挨着她的是林心如和赵薇还有陈滢,自己这一溜是苏有朋、陈志朋和周杰。   可以说,还珠里几个年轻的都在这桌上了。   “道儿有点远。”褚青是从程老头家过来的,确实很远,而且他在忙着找房子的事。   一提起这个就郁闷,租房子就是不方便,自己拍戏在外面一呆好几个月,根本就没住上,但房租还得交,不然拍完戏回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褚青只能找那种一月一交房租,或者一季度一交的短期房,这样灵活一点。   还是有自己的房子方便啊!他最近就合计着好好努努力,争取在新世纪到来前,在北京郊区买套房。   “这可不算理由,反正你迟到了!罚三杯!”范小爷可没放过他,拿过三只杯子,“咚咚咚”全都满上。   “喝!”   “必须得喝!”   赵薇苏有朋也在边上起哄。   褚青苦笑,喝就喝吧,拿起杯子连干了三个,脸有点红气有点喘,他酒量很一般。   “好!”范小爷拍手笑道。   褚青坐下,对她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闹腾啊!”   “今天高兴嘛!”   高兴个毛线……   这一桌人,除了范冰冰,也就林心如能说上几句话,剩下的都没什么交集。虽然在一起拍过戏,但总像隔了一层,也是褚青没心思跟他们交往的缘故。   还好有酒喝,这是灵丹妙药,一圈喝下来,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   都是年轻人,脾性相投,褚青话少,但不时蹦出几句后世的网络段子,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像这种群宴,特别是有领导在场,程序往往是固定的。   先是同桌的熟络一番,然后挨个去敬领导酒,再然后自己找对象,表示亲近亲近,喝杯酒聊几句,最后就是原本就相熟的,三三两两凑在一块聊到散局。   如果是以部门为单位,那就要一桌子人一起去敬酒。当然也有刚认识的,越聊越投机,恨不得抱在一块不走了,前提是两人都喝大的情况下。   此时的程序就是进展到第二步,以何琇琼和孙树培为中心,身边人流不断,一杯一杯地敬。   谁也不是刚出道的,都是久经沙场,敬领导酒不能一拥而上跟苍蝇似的围在中间。得把握好时机,一个人下来另一个人顶上去,要保持人气不断还能让领导有喘口气的时间。   褚青这桌基本就空了,就剩他一个还坐着。   别人都去找对象喝酒,不是他不去,而是他想敬的就三个人。   第一个自然是何琇琼,算是有提携之恩。   第二个是张铁林,有书法上的教导之恩。   第三个是李明启,褚青对老太太是真心尊敬。如果说贾樟柯给他推开了一扇门,那李明启就是带他走了一段路。   一个是启蒙,一个是领路,这辈子都不能忘。   那两个人都忙着,所以他就只跟李明启喝了一杯,老太太老家也在东北,不过在北京定居,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倒也不怎么伤感。   人真的是种很奇怪的生物。   两个人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总会保持一种很模式化的客气,然后不论中间发生怎样不愉快的过程,到分别的时候,又会默契地客气起来。   特别是确定两人以后基本不会再见面的时候,这种客气就愈发的真诚。   褚青就碰上了这么一个,周杰居然破天荒地也来跟他喝了杯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就转到人堆里。   褚青独守着一大桌子菜,看盘子里都没怎么动。   浪费啊!   他拿起筷子,心疼地朝一个个盘子里夹去。   鱼、虾、扣肉、羊腿……这一通忙活,最后发现没有米饭。   褚青是不吃主食就吃不饱的那种人,叹了口气,只能拿拔丝芋头充充饥。   “嗨!你怎么没过去?”   身后有个人问道。   褚青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林心如,边吃边道:“那边太挤了。”   林心如咯咯一笑,坐下来,很惊讶地看他暴饮暴食,问:“你很饿啊?”   “啊,我都没吃饭!你尝尝这个鱼,味道不错!”   林心如没动筷子,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道:“你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她也知道自己故意疏远褚青,有点不地道,但是没办法。此刻在这杀青宴上,她总算放开了一点,因为这次回台湾,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褚青对她一直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不满,更没空理会这种文艺青年的没事找事,笑了下没答话。   林心如看他这样的态度,也不知说什么,只得道:“我们喝杯酒吧!”   “嗯,来!”褚青连忙放下筷子,两人干了一杯。   这时何琇琼应付完了一拨人,得空也端着酒杯走过来,笑道:“哟!你这架子还真大,还得我自己过来。”   褚青赧然道:“这不看您忙着呢么,我合计一会再过去。”   林心如见他们似有话要说,很乖觉地闪到一边。   “你就真不再考虑考虑?”何琇琼问道。   “琼姐,我已经想清楚了。”褚青道。   “那好吧!祝你以后前程似海!”何琇琼惋惜地叹了口气。   在还珠杀青前几天,何琇琼就找褚青谈了一次话,又是签他进经纪公司的事儿,并且表示赵薇和范冰冰都已经签了约。   不过褚青还是婉拒了。   他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琼瑶的经纪公司在台湾,在大陆根本没有分支机构,而他的演艺市场还是在大陆,再笨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还珠第一部拍完后,几个主演都签进了琼瑶经纪公司。   据范冰冰自己回忆,当时甚至整月整月的没工作,就干呆着。每天都跟台湾那边联系,一个月的电话费居然都有八千多。   好容易有来找拍戏的,还必须跟台湾方面谈,结果说那边要价太高,没有一次谈成。还有一次有商家来找她拍广告,跟公司联系后,最后却派了另一个演员去拍。   她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就这样,最后还是扯起了官司。若按法律规定,范冰冰签约的时候还未成年,也没有监护人在场,根本不算数,真要打官司,可以一分钱都不用掏。   但范冰冰还是单方面拿出十五万,算是违约金,就为了尽快地脱离公司。   不仅是她,赵薇和林心如也是一一离开。   褚青倒也劝过范小爷,但是这丫头主意正,她老妈打了好几遍电话都没劝得动,何况是他,而且他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也不好多说,所以还是签了。   何琇琼见他主意已定,只得作罢。   待她离开,褚青得空又跑过去跟张铁林聊了一会。   他的字一直没扔下,每天还坚持写一幅,张铁林也勉励了几句。两人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颇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这顿杀青宴从不到七点开始,已经过了三个小时还没散场。   大部分人已经进入最后一道程序,都是跟自己相熟的凑在一起扯皮。   几个工作人员喝多了,在一边大喊大叫,有一个还跳起了莫名其妙的舞蹈,还有直接挂在椅子上睡着的。   褚青去卫生间的时候,发现洗手台边上,赫然躺着一位灯光师,吓得他都要去报警。   赵薇、林心如和范小爷这还珠三朵花凑在一起,每人抱着个酒瓶子,一边喝一边说一边哭。   “心如你这次回台湾,我们还能见面么?”赵薇的大眼睛已经变得红肿不堪。   “我也不清楚啊,不管我们还能不能再会,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林心如哭道。   范小爷也哭道:“嗯嗯,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然后,三个姑娘就抱在一起痛哭。   因为这部戏拍得太累,太曲折。有好多好多的心酸,好多好多的感受,好多好多的心里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我居然也会用这种华丽丽的排比句了……   谁也不知道这部戏的将来会怎样,也许会红,也许会不红,也许连播出都播出不了。   就是这种心理状态,让很多人在今晚都失态了,尽情的宣泄内心的感情。   褚青喝得少,坐在一边看着三个姑娘哭。   桌子上地上全是空酒瓶,也不知她们喝了多少。反正褚青就是看着她们从桌上吐到地上,再从地上吐到卫生间。   十一点钟的时候,一些年纪大的已经支撑不住,逐渐离开。   褚青把李明启送上出租车,返回楼上,人已经少了很多,厅里空了大半。   他看着烂醉成一团的三个姑娘发愁。   林心如好办,有台湾的工作人员帮着抬回去宾馆。   赵薇也好办,事先叫了同学来抬她回学校。   但这个范小爷……   褚青看着那个脸红得跟大苹果似的小姑娘一阵头疼。 第二十七章 丫头   雪还在下,不紧不慢。   细碎的雪花缠绕得眉目间都有些杳渺,蒙蒙中的小街向前延伸似没有尽头,两侧的街灯一字排开,拖出一路迤逦。   有没有迤逦褚青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拖着一个醉鬼。   天色太晚,还下着雪,连出租车都打不到。   好容易拦了一辆准备收车回家的,顺路载了一程,到这个路口停下。   小街最里头就是范冰冰住的老小区,看她居然还能歪歪扭扭地走,原打算背着她的褚青改成了扶。   四周很安静,光色暗淡,似乎连天空和时间都静止了,只有细雪纷纷落下,还有鞋子踩在路上的沙沙声。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音乐声。   褚青看去,小街背后是一条主路,跟这里的灯光黯淡不同,那边一片通明。   他恍然发觉,12月24,原来是平安夜。   97年,还没有后世那些丧心病狂的商家,大肆渲染各种节日概念,搞活经济,拉动消费。人们的意识也没有那么开放,这会儿过圣诞节是个很洋气的事儿。   褚青晃了晃脑袋,他听过一位姓洪的,满脸凶相,但确实非常牛的大妈说过一句话:“没有信仰的,过圣诞,都是傻逼。”   谈不上赞同或反对,只觉得这大妈特屌。   “咚咚!”   褚青站在漆黑的楼门口跺了跺脚,楼道灯很不给面子的仍然闭目休眠。   “不是声控的啊!”   他嘟囔了一声,扶着范小爷就要上楼。   一只脚已经迈上台阶,就觉得胳膊上挂着的那个柔软身体往下一沉。   他连忙扶住,感到有些好笑。   范小爷喝得脚软,走路还勉强,上台阶就挂了。   褚青一点点地钻到她身子底下,双手托着腿一提,背一挺,就把她背了起来。   两人在剧组朝夕相处几个月,实在太熟悉,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都说了,连对方住几单元几层楼厨房里有几瓶醋都一清二楚。   褚青上到五楼,慢慢把她放下,靠着门口。   范小爷耷拉着脑袋,头发把脸遮住半边,哼哼唧唧的不知什么状态,全身像抽掉骨头一样。如果不是褚青扶着,保准会瘫倒在地。   “哎!哎!醒醒!你钥匙在哪呢?”   褚青轻轻晃了晃她,没反应,又拍了拍她的脸,还是没反应。   看着她的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打开,在里面划拉一阵,找出一串钥匙来。   试了三四个,才打开门。   摸索着按开灯,一个简单到有些苍白的房间呈现在眼前。   五十多平,典型的老式两居室,没什么家具,收拾得还算干净。   到了卧室,才发现居然没有床,只有一个大床垫子铺在地上,一边立着个小衣柜。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褚青挠挠头,这也叫女孩子的房间?   费劲地帮范小爷脱掉厚厚的外套,一松手,她就跟没了支架的娃娃一样“扑通”倒在了床垫子上。   又轻手轻脚地替她脱掉鞋子,里面是纯白的棉袜包裹着一双小脚。   褚青握着那双小脚,本想把袜子也脱掉,又觉得不太合适。   正犹豫时,范小爷被他握着脚,似乎觉得有点痒,脚缩了缩,懒懒地翻了个身,变成背对他,还发出一声轻轻的娇吟。   褚青看着她一头长发散在枕头上,上身还穿着毛衣,看不到什么曲线,再往下,是两条被牛仔裤紧裹着的腿。   她的小腿有点粗,大腿也不够圆润,还有那显示着亚洲女性特征的扁扁的小屁股。   这副身子,怎么也称不上有魅力,却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青春气息。   年轻,本就是最大的性感。   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呼吸都停顿了一瞬间,然后就感觉一股燥热从心里升腾出来。   “呼!”   褚青移过视线,喘了一口气。   转身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本想煮碗解酒汤,可惜材料少得可怜,还好翻到一瓶醋就开始煮,本来加点白萝卜丝效果会更好,但是没有白萝卜,只能干煮了一碗酸汤。   “来,把这个喝了。”   褚青扶起她,喂她喝酸汤。   范小爷酒品倒好,不哭不闹,只闭着眼睛很乖巧地喂一口喝一口。   只是用醋煮出来的水味道实在不好,她喝了两口就干呕着想吐。   褚青忙停下,拍拍她后背,缓过来再喝几口,然后再缓一缓,总算把一碗都搞定。   给她擦了擦嘴,又倒上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忽然有种在上辈子照顾女儿的感觉。   这会儿,他才有空坐在垫子边上歇会。   屋里暖气烧得很热,褚青忙叨得有些出汗,看了看旁边安静躺着的小人儿,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小姑娘才十六岁,眉眼还没张开,只能看出一个美人底子,远没有后来的风华绝代。   他有些失神,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谁能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跟她以这样的方式,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一刻。   要说对她一点想法没有那是假的,两人相处这么久,原本对大明星的那种欣赏和兴奋,早变成了最单纯的男女之间的喜欢。但好像又有区别,与其说是喜欢,还不如说是疼爱更多一点。   他喜欢这个小姑娘跟他蛮横,跟他撒娇,跟他耍脾气不讲理……自己也愿意为她做一些事情,愿意照顾她宠她。   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呢?   褚青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上辈子跟媳妇也是相亲认识的,算是相敬如宾,但就是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想到了王彤。   对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姐姐,他总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嗯……”   他正出神,就见范小爷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头还往这边凑了凑,额头抵着他的胳膊。   一丝甜香混着淡淡的酒气飘进褚青的鼻子。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小丫头细微的带有温热的呼吸紧贴着他的手,不停地在撩拨他的毛孔,直钻到心里面。   墙上映着灯的光晕,她的脸上也闪动着一种暖暖的橘色的光泽。   褚青的手抖了一下,慢慢伸向她的脸颊,指尖刚触碰到那层肌肤,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那份滑腻,又猛地缩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轻轻移开胳膊,站起身。   看了看时间,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车,这里距他新租的房子不是很近。   如果真回不去,他甚至打算找家小旅馆对付一宿,总之也不能在这呆着。   容易犯错误!   褚青穿上外套,最后扭头看了眼闭目安睡的小丫头,关上了灯。   “砰!”   一声尽量放轻的关门声传来。   原本正醉酒大睡的范小爷忽地睁开了眼睛,两颗眸子在黑暗的屋子里闪闪发亮。   ……   “一、二、三……”   褚青手里捏着不薄不厚的一沓钱,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一共是四千块。   这就是他现在全部的家底。   还珠的片酬是三千块,加上打杂的钱,也不过五千块。却耽误了半年的时间,平均一天才三十几块钱。   “亏了!亏了!”   褚青郁闷,还不如修鞋呢,一个月怎么也有两千块。   谁他妈说拍戏挣钱的?   杀青之后,褚青闲下来还很不习惯,一天背着大木箱走街串巷去修鞋。虽然冬天辛苦点,也能挣出三顿饭钱。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生活,足够他花销了,但是……   褚青一想起来就头疼!   范小爷最近也不知发什么神经,从送她回家那天之后,就对褚青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倒不是说以前两人不亲近,而是现在这种状态,更像是一种,腻歪。   三天两头的Call他不说,要是五分钟之内没回电话,那褚青就倒霉了!   把他逼得急了,小丫头还振振有词:你那姐姐给你买呼机不就是让你用的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泛着一股酸味。   范小爷找他出去,根本没什么正事,吃饭、逛街、看电影,两人除了手拉手一起压马路或开个钟点房去滚床单之外,跟一对情侣毫无两样。   褚青有时候真想跟她说,你做我女朋友得了!但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是挺喜欢小丫头的,但老觉得差一点,至于差点什么,他也不知道。   那不是谈恋爱,总有点“那可是范冰冰耶!给你当女朋友还想个屁!赶紧上吧!”的牲口感。   就在这种纠结中,他一次次地陪着她出去玩,小丫头在北京也就他这么个朋友,真让他拒绝不去,又不忍心。   褚青现在的心理状态,还真有点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的意思。   他现在资金窘迫也正因为如此。   逛街还好,吃饭看电影总得花钱吧,他总不能让人小丫头掏吧。   每次出去至少也得一二百的,褚青的钱包就跟被车压扁了的蛤蟆似的,瘦得他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难怪有人说,你钱包富裕是因为你没有女朋友!   “你咋不吃呢?”   两人刚看完一场电影,是冯小刚的《甲方乙方》。这部贺岁片的开山之作在去年底就上映了,这都98年1月份了还有影院在放,显得很诡异。   朔哥后来说这部片当时火遍大江南北,票房居然才三千多万,而最后到手的利润才七十多万。   大概就是这么个原因……   现在他正跟范小爷在家小饭馆吃饭,想这些事情一时出了神,才有这一问。   “哦,吃。”褚青拿起筷子夹了口菜。   范小爷狐疑道:“你想啥呢?”   “没事没事。”   “肯定有事!”   “真没事!”   “你说不说?”范小爷扬了扬下巴,理所当然道:“你不说我哭了啊!”   老是这招!   褚青郁闷,但还真不敢不说,以前试过一次,结果她可真哭!   “呃……”褚青脑子里急转,想出个靠谱点的理由,道:“快过年了,我合计没地方去呢,老家也回不去,只能自己在这过了。”   是心里话,还真的挺伤感。   范小爷知道他家里事,很自然地陪着他伤感了一会,道:“我正想跟你说呢,过几天我也回青岛了,过完年才回来。”   褚青笑道:“你这一年到头才回趟家,好好陪陪你爸妈。”   “要不……”范小爷低头咬着嘴唇,犹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褚青吓了一跳,筷子差点都扔了。   一个女孩子能对你说出这句话,就相当于挑明心意了。   一时间他真挺感动的,但肯定不能去啊,别说两人还不是恋人关系,就算确定了,哪有第一年就把男朋友往家领的!   他笑道:“得了吧,我跟着凑什么趣儿啊!”   范小爷轻轻点头,也知道自己的提议很不靠谱。   两人都没了心思吃饭,过了一会,范小爷又问:“对了,过年那几天你不正好去柏林么?”   褚青算算日子,道:“二十七号就是大年三十儿,老贾说下月初去就行,赶不上。”   “哦!”范小爷一脸心疼道,“那你还真自己过啊?”   她还有些婴儿肥,一嘟嘴跟肉包子似的。   褚青看着她的小脸,想伸手捏捏,又觉不妥,改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没事啊,不就自己过个年么,我还没那么弱。”   “她要不回去,你俩就一起过呗,还能有个伴儿。”范小爷似纠结了好久,才说出这么句话。   褚青愣道:“你说谁啊?” 第二十八章 过年(1)   范冰冰说的是黄颖。   她跑到避暑山庄借钱后,回到北京正好赶上了报名,直接交了一年的学费。   黄颖上学时的成绩在班里算中等,不是不聪明,是家里太多事分了心。即便这样,高考时她还是爆发了一下,分数达到一家蛮不错的大学录取线。虽然没有钱念不起,但心里还是骄傲了一下。   刚进班的时候,因为时隔较远,学的又是新知识,有些跟不上进度。但她底子扎实,也刻苦,经过半个学期已经稳居班里的前几名。   褚青拍完戏就处在一种闲极无聊的状态,相反黄颖却忙得脚不沾地,白天上班,晚上上课,两人居然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黄颖来北京也有几年了,春节有时候回去有时候不回去,去年她就没回老家,是跟褚青搭伴过的。今年却不行,她妈妈的身体实在不好,得回去照看下。   听她也回家,褚青真有点郁闷。   他思想还是很传统的,随他老爹。上辈子每到过年的时候,他老爹就一人钻进厨房,一呆就一天,谁也不让搭手。到晚上,准保拾掇出一桌八碟八碗的年夜饭,然后看着一大家子人嘻嘻哈哈的吃吃喝喝,自己坐在一边傻乐。   老爹死后,这活计就交给了褚青。   所以一个人过年,他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其实特在意。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儿。   褚青婉拒了程老头的邀请,自己窝在小房子里演悲情男主角。   他现在住的也是个小四合院,老房子,比租楼房便宜多了。   外面噼里啪啦地放着鞭炮,还有小孩子哭哭闹闹的声音。这会儿过年比后世热闹多了,家人团聚,围在一块,包饺子,唠家常,孩子们跑来跑去,然后等着一起看春晚。   听说后来北京就不让放鞭炮了,想想也是,每天都云里雾里跟仙境似的,再放挂鞭妥妥的升仙了。   褚青摇摇头,揭开锅,盛了一碗速冻饺子,又舀了碗饺子汤。   连醋都懒得倒,稀里咕噜地一口气吃完,拍了拍肚子,感觉很怪异,说饱没饱,说饿不饿。   又端起饺子汤,干下去半碗,长叹一口气。   真是空虚寂寞冷……   瞅了瞅电视,叽里哇啦的全是广告,才七点钟,想看春晚还得等一个小时。   这年都演啥来着?   褚青使劲地想,就想起来个一搭搭,二搭搭,三搭搭,四大爷……   范老师你太有生活了!   他又叹了口气,我他妈也挺有生活的。想摸根烟抽,一拍衣服,瘪了。   反正也没事,出去买包烟。   出了门顺着小巷子走到头,就是家小卖部。   褚青踩上台阶,拍了拍窗户。   里面传出一嗓子,“今儿关门了!”   “张哥,我青子,买包烟!”   “哗啦”一声窗户拉开,一个汉子露出半身,笑道:“哟!这会出来买烟啊!”   “断粮了呗!”褚青伸着脑袋往里瞅了瞅,咬咬牙道:“来包三五!”   汉子一惊,伸向一包大前门的手别扭地转了方向,笑道:“可以啊,哥们发财了?”   褚青笑道:“谁过年还不吃顿饺子啊!”   汉子拿烟的工夫,就听“哔哔哔!”   BP机居然这会儿响了。   褚青也很诧异,摸出来一看,上面一行汉字:褚大爷春节快乐!我过完年就回去啦!   这丫头!   褚青笑了笑,手都摸上了那部公用电话,又缩了回来。   毕竟她在家,爸妈都在,自己打不打也就那样吧。   “给,三五!”   老板扔出一包烟,褚青给了钱。   “哔哔哔!”   呼机居然又响了。   老板一边划拉着零钱,一边道:“业务挺忙啊!真发财了?”   褚青没搭理他,一看,也是一行字:弟!春节快乐,越长越帅!   越长越帅……   这姐是恶心人呢么?不过这得回了。   “我再打个电话啊!”   说着拿起话筒,拨了个号,是王彤出租屋的座机号。   “嘟嘟嘟嘟……”   响了半天,没人接。   嗯?没听她说回老家啊,跑哪去了?   没办法,又Call了她一次。   “不好意思啊!一会就完事。”褚青赔笑道,大过年的人跟这陪你打电话,自己都过意不去。   “没事!反正春晚还没开演呢!”老板很痛快。   等了几分钟,这边电话响了。   褚青抓起来就问:“喂?姐?”   话筒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呵呵,就知道是你。”   “我刚往你家打电话了,你干吗呢?”   “我逛街呢。”   “啥?”褚青愣了片刻,道:“你神经病啊!大过年的自己跑出去逛街?”   “自己呆着没意思呗,你干吗呢?”   “我出来买包烟。”   “你还说我,大过年的你自己跑出去买烟?”   两人隔着电话一顿傻乐。   “要不,要不你过我这边来?”褚青犹豫地提出一个不太靠谱的建议。   那边也沉默了几秒钟,笑道:“好啊,咱们搭个伴儿。”   褚青一怔,没想到她真能答应,随即说了地址。又跟老板互相拜个年,站在巷子口,两手交插在袖子里,又是标准农民揣的姿势。   这地儿挺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着。   褚青没穿毛衣,里面是衬衣,外面直接套件大棉袄就出来了。这会儿也不能回去穿,怕错过接人,冻得来回小跑。   约摸三十多分钟,就听“哒哒哒”的鞋跟点地声。   “弟?”   “啊,你来了!”   褚青正在小跑,尴尬地停住动作,卡在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上。   王彤哈哈一笑,道:“你抽风呢?”   她穿着件红色羽绒服,头发没扎,就那么披着,蹬着双高筒皮靴。   “我锻炼锻炼!”   王彤看他脸冻得刷白,讶然道:“你一直在这等着呢?”   “我怕你找不着,走吧,这边。”   褚青混不在意,头前带路。   “你傻啊!冻出病咋办?”王彤气道。   褚青没接话茬,笑道:“你咋来的?”   “打的呗!”   “这会儿还有车?”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倒是。”   褚青推开院门,院里小孩正蹲地上放钻天猴儿,点着一个,“刺溜!”一声蹦到天上,连个点都没看着。   “这玩意就是没嗤花好看。”   褚青撇撇嘴,凑过去道:“小子,我告你一个绝招啊,你把几个钻天猴儿绑在一起放,那才好看呢。”   小孩连眼皮都没翻,不耐道:“你当我傻啊!钻天猴儿多少钱一个,我拿把嗤花放好不!”   “……”   褚青被鄙视得很郁闷,王彤在旁边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就住这啊?”   王彤打量着屋子,很好奇也很惊讶。   “便宜呗!”   褚青刚要脱了大棉袄,又想起来里面只有件衬衣,又赶紧捂上。   王彤把包往床上一扔,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大大方方把羽绒服脱了,露出一件高领的白色羊毛衫。见褚青扭扭捏捏,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我出去回避一下?”   褚青讪讪一笑,脱了衣服,又拿起毛衣套上。   他问道:“你吃了没?”   “没呢,自己也不知道吃啥,你吃没?”王彤问。   “呃,我也没吃呢。”褚青摇摇头,忽道:“咱们包饺子吧!”   “啊?你还会包饺子?”王彤很诧异。   “我会和馅儿。”褚青老实道,他能一个人做一桌子菜,唯独在面食上奇差无比,特别是包的步骤,手就跟不分瓣似的始终捏不妥当,媳妇老笑他是天赋问题。   王彤一听乐了:“我会擀皮儿,得,咱俩真搭!”   褚青到厨房拎出半袋面,还有韭菜和鸡蛋,挠头道:“没肉啊!”   王彤一边猫腰不知道找啥,一边说道:“那就韭菜鸡蛋馅呗,谁还馋那点肉。”   “你找啥呢?”褚青纳闷。   “你家连个拖鞋都没有啊?”   “就我那一双,你穿么?”   “拿来!”   褚青从个旮旯里拎出两双拖鞋,一双棉的,一双塑料的。   王彤笑道:“你还真省,冬天一双,夏天一双。”   “我这没人来。”褚青笑道,自己穿上那双塑料的。   王彤坐在椅子上,弯着腰,那双细长的手扯掉靴子,露出一双红袜子。   她好像特别喜欢红色。   褚青看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差点呆住了,脸上一热,扭过头问道:“你本命年啊?”   “不是,随便找双袜子就穿上了。”   王彤洗了洗手,道:“包吧,你和面?”   “我和!”   褚青抹干净饭桌,倒上面粉浇上水,开始揉。   “哟!挺熟练啊。”王彤笑道。   “那是,我做饭特好吃,哪天做给你尝尝。”   “行,说定了啊!”   和好了面,褚青拿块布往上一盖,这得发一会儿。   王彤掐着把韭菜,洗干净,放在案板上,道:“你切吧。”又拿起鸡蛋,“咔咔”打在碗里开始搅。   看她这样,褚青就是喜欢。   简单,干净,利落,内在比外表更吸引人。   他跟王彤,一共才见过几次面,但两人处得就跟相交几十年一样,毫无压力。   一会和好了馅,面也发好了。   王彤拿着擀面杖,开始擀皮,忽然喊道:“哎哎,开演了开演了!”   就看电视里面,随着一阵欢快的乐曲声,97年春晚正式开始。一大群花里胡哨的人冲上舞台,先扭了一阵,然后往后退开,让出几位唱歌的。   旁边都打着名字,褚青一看,这都上古世纪的明星了,顿时穿越的感觉无比真实。   王彤擀着皮,不时瞄一眼电视,笑道:“一边包饺子一边就得看春晚,从小就这么过来的。”   “是啊,咱们小时候都一样。”褚青也笑道。   “哎!你会包么?”王彤忽然抬头问了一嘴。   褚青摇头:“不会。”   王彤又低下头:“我也不会。”   “……”   “……”   空气莫名其妙地停滞了一秒钟,电视里六个主持人走上台开始巴拉巴拉地说。   这一刻,两人心里都在不停地翻滚。   你会拌馅儿居然不会包?   你连擀皮都会,不也不会包么?   忽而,两人都扑哧一笑。   王彤笑道:“你爱吃蒸饺还是煮饺?”   “煮的,我爸我妈都爱吃蒸的,每年都吃不到一块。”褚青道。   “哈哈,我家也是,就我一人爱吃煮的。”王彤道。   两人谁也没提包饺子的事儿,都是成年人,还搞不定一个饺子!   春晚这东西,就算每年看去年的重播都觉着新鲜,何况褚青都隔了十七年了。   除了几个印象特别深的相声小品,别的节目都跟第一次看一样,和王彤不时地一起傻乐兼吐槽。   褚青拌了半盆馅,王彤也擀了四十多张皮。   两人一点都不心虚地拿起饺子皮,挑里点馅,开始包。   节目正演到一个歌舞节目,又是一大拨人堆在一起唱啊唱啊。   褚青数了数,惊道:“十三个!一首歌十三个人唱!”   “这算啥,我跳舞那会儿,一个舞一百多人跳呢!”王彤不在乎道,手里捏着一个饺子,问:“哎这捏几下来着?”   褚青不确定道:“三下吧,随便了,不漏就行。”   “也是。”王彤赞同道,歪着头又捏了几下,把一个肿得跟小猪似的饺子放在桌上。   褚青也不遑多让,捏了一个酷似腊肠狗的饺子。   “呀!你馅放太少了,吃片汤啊!”王彤大声指责。   “你那馅太多了,又不蒸包子!”褚青反唇相讥。   “你太少了!”   “你太多了!”   电视里开始唱:“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   就两个人,居然也有种吵吵闹闹的热闹感。 第二十九章 过年(2)   青岛。   这是片中高档的住宅区,刚建成没几年,入住的没有大富之人,都是小有资产的家庭。   范冰冰虽然不是在这里出生,但父母的事业都在这座城市,所以大部分时间也都在这呆着。   范妈妈是个舞蹈演员,范爸爸在部队文工团时就是个歌手,转业之后就从事演艺方面的生意。做得不大,足够一家人生活还颇有余资。   此时在客厅里,电视哗啦哗啦的在播着节目,爸爸妈妈在厨房忙活,范小爷自己守着电话生气。   “死人!连个年都不拜!连电话都不回!”   她正气鼓鼓地诅咒褚青,范妈妈端着一盘菜放到桌上,见她抱着腿蜷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不禁问道:“你干吗呢?”   “啊?没事!”范冰冰回道。   “过来吃饺子了!”   “哦!”   范妈妈摆好碗筷,又问:“你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范冰冰道:“不是打电话,发条传呼。”   “那你生什么闷气呢?”   范妈妈太了解自己闺女了,压根就没信她刚才的说辞。   范冰冰半真半假道:“我问他点事,那人没回电话。”   “大过年的谁不忙着呢,哪有工夫搭理你!”   范妈妈不再追问,又冲厨房喊:“老范你还磨叽啥呢?”   范爸爸端着一大碗汤过来,笑道:“行了,菜齐了。”   一家三口经过多半年时间才坐在一起,但总算能吃个团圆饭,一时其乐融融。   范冰冰的性格显然是随她妈妈,爸爸则是慢性子,说话慢悠悠的,走路慢悠悠的,连吃饭也是慢悠悠的。   那边娘俩都吃完了,他才吃了一半。就着剩下的半尾鱼,小口小口地抿着酒,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范妈妈看着来气,拉着女儿道:“走咱们看电视去,别搭理他。”   范爸爸笑道:“我坐这也能看着,还清净。”   范冰冰对爸妈时常拌嘴很是习惯,和妈妈一起窝在沙发上等着看春晚。   “冰冰,跟你说个事。”范妈妈忽然开口。   “什么事儿?”   “过完年我想去北京陪你。”   “啊?”范冰冰一时没反应过来。   范妈妈道:“我们想在那边买套房子,专门照顾你,你自己在外边我们实在不放心。”   “北京房子多贵啊!”   “也不是全款,就是个首付,这咱家还是拿得起的。”   范冰冰愣道:“那这边的房子和公司咋办?”   “你爸还在这边待着,我自己过去,我们合计着至少先等到你能独立再说。”   范冰冰窘道:“妈!我都十七了!”   范妈妈一瞪眼,道:“十七咋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自己在外面袜子都不知道洗,你说我能放心么?”   范小爷一脸苦逼相,她不想让妈妈去北京。   那样一来,自己肯定就没自由了,分分钟被碾压看管。   而且,妈妈离开爸爸一人跑到北京,那就是两地分居的状态了。她人生地不熟,还什么都不能做,就一门心思陪自己,肯定不如在这里生活得愉快。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爸爸妈妈如此委屈和麻烦。   当然了,第一个理由她打死都不能说,所以就把第二个理由说了一遍。   范妈妈倒是很惊奇,欣慰道:“你这孩子还真懂事了啊!不过我俩怎么样都无所谓,咱家的重心就是你,你生活得好,我跟你爸就高兴,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俩。”   范冰冰急道:“我现在就过得挺好的啊,我也有朋友啊,他们都会关照我。”   范妈妈道:“拉倒吧!你那几个朋友我还不知道,谁有空搭理你!”   “我……”范小爷心里着急,脑回路似突然奇怪地跳动了一下,脱口而出:“我男朋友也能照顾我!”   “啥?”   范妈妈音量瞬间提升八个分贝,拖鞋都没顾得穿,小跑到厨房喊道:“老范,别吃了!你闺女出大事了!”   “哎哟!”   范小爷一脑门子汗,不由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愁道:“叫你嘴贱!这可咋办呢?”   ……   “酱油!醋!香油!”   褚青调好了一碗,用筷子搅了搅,放嘴里嘬了一口,满意道:“不错!”   饺子一共包了四十多个,都是水饺,一个个看着奇形怪状,还有不少漏了馅儿的,混在一起跟片汤似的。   王彤看破了的都是自己包的,不好意思道:“凑合吃吧。”自己先夹了一个,蘸下酱,放进嘴里,笑道:“嗯,味儿还行!都是你馅和得好。”说着又夹了一个。   褚青自己刚才吃了一袋速冻饺子,这会却又饿了,看她吃得香,也连忙吃了一个。   春晚已经演到一半了,正好是本山大叔的《红高粱模特队》登场。   “猫步?猫,在散步……”   “不是猫在散步,是猫在走直线。”   “范老师,我觉得猫走不走直线完全取决于耗子!”   王彤笑道:“也就这小品有点意思!”   褚青道:“那是,春晚就指着本山大叔活着呢。”   “不至于吧,赵丽蓉也挺好啊!”王彤怀疑道。   褚青无语,能告诉她赵老太太再过几年就驾鹤西去了么。   “弟!”王彤又吃了一个饺子,忽道:“光吃饺子,有点……”   褚青接道:“没味儿!”   “对!”王彤眼波一转,笑道:“有酒么?”   褚青不确定地问:“真喝啊?”   “大过年的,还不喝点?”   “那我买去。”   褚青披上衣服一溜小跑到小卖部,又“啪啪啪”敲窗户,在老板一通抱怨中,拎回来一瓶二锅头,还有几根火腿肠、鱼罐头和几袋榨菜。   回到家,利索地炒了一盘榨菜火腿肠,起开罐头,转眼桌上多了俩菜。   王彤拍了拍他,笑道:“行啊!小瞧你了!”   褚青倒上酒,两人干了一口,正经的五十二度二锅头,倒进嘴里火辣辣的一直呛到肠胃。   他忙吃了个饺子压压,看王彤面不改色,想起上回吃饭是喝啤的,已经初见端倪,这会不由心中惴惴。   王彤看他神色,笑道:“上学那会儿,没少跟姐妹儿在宿舍偷喝,一喝喝一宿,这才哪到哪!”   褚青觉得心肝直颤,问:“姐你交个底,能喝多少?”   王彤眨眨眼,道:“怎么着也得一斤起步吧!”   褚青咋舌,他酒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一般人还能吹吹,碰上这等猛人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对了,你啥时候去柏林?”王彤想起来问。   “二月初吧。”   “行,老贾这回把命都押上了,你也好好表现。”   褚青苦脸道:“我都不知道我们上那干吗去了,我该做点啥?”   王彤对电影节也不太懂,道:“好像得先报名参展,然后有几天是专门放参展影片的时间,然后就是颁奖了。”   “那我跟着干吗去?”褚青一直觉得自己是跟着蹭红毯去了,有点心虚。   王彤一把搂住他脖子,笑道:“你给我拿个影帝回来!”   褚青扭头瞅她,那张俏脸就挨着自己的鼻子,黑漆漆的眸子带着笑意,吓得赶紧转回头,道:“拉倒吧!我自己多少水平自己知道!”   “咋?”王彤不乐意了,又把他脑袋拧过来,往前一凑,贴着他的额头,道:“别看不起自己!夏雨十八岁都能拿威尼斯影帝,你演得比他好,咋就不能拿个柏林影帝?”   褚青也没顾得上想夏雨是谁,就是觉得她有点多了,瞄了眼酒瓶子,已经下去大半,自己才喝了一两多。   更主要的是现在这种姿势很别扭,自己就像个被大姐姐欺负的小弟弟一样。   虽然他不承认这种感觉暴爽,但是他也不能借机吃王彤的豆腐,脖子一扭,脱离了这种很古怪的体位。   “你都没看过《小武》,咋知道我演的好?”   王彤嘻嘻一笑,道:“因为你是我弟!”   褚青翻了个白眼,问:“你过完年有啥计划没?”   “我能有啥计划,有人找拍戏就去,没人找就呆着呗。”   “还能没人找你拍戏?”   褚青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王彤这种已经演过一部电影和三部电视剧,而且都很成功的演员,怎么也算是个明星了吧,居然还能没工作可接?   “怎么不能了?”   王彤也奇怪,道:“我演的那都什么片子啊,要大腕没大腕,要噱头没噱头,人家根本不看你演得怎么样,就看你有名气没名气。你姐姐啊,就是那种半红不黑的小演员,一年接不着戏都正常。”   “呃……”   褚青无话可说,从明星这个职业出现以来,明星和演员就一直是区分开的。   就如《无间道》取得巨大成功后,黄秋生说过:“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个演员,现在觉得自己像个明星。”   “对了,你男朋友呢,他咋没陪你?你不说他是导演么,没帮你介绍介绍工作?”褚青忽想起来问。   前几回见面,听王彤说正处着一个男朋友,是个导演,褚青连名字都没记住,一点印象都没有,估计也是混得不太好的那种。   一提他,王彤瞬间变得烦躁起来,摆摆手道:“他自己回家了,别提他!”   褚青小心问:“你俩吵架了?”   “不是!”王彤这阵子正闹心着呢,本不想说,但想想跟他说说也没啥事,便道:“没吵架,就是,就是我心里不平衡,你知道么?”   没等他说话,又道:“我最近特受刺激,我那些发小、同学,天天的被那些个大款排着队接,要什么有什么!我就想,凭什么啊?我比她们都强,凭啥我就得过这种日子啊?”   “这个……”褚青没想到是因为这回事,这只能靠自己调节,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就听王彤接着道:“但我又想了想,我不能为了得到这些放弃我现在的感情。我那男朋友啊,我俩在一起好几年了,对我也还挺好,我也知道他有才华,以后肯定能成功,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那个命等到那天。他平时特随便,什么事都得我操心,我家里也不同意,我这一天天觉着就是个累!”   她喝了口酒,道:“你能明白么?”   褚青道:“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个屁!”   褚青是真明白,不就是她不想为了物质满足而放弃自己的爱情,但又觉得自己的爱情不完美,而产生的一种说无聊也不无聊,说不无聊还有点无聊的纠结么?   两人继续吃着,王彤可能是发泄够了,情绪恢复正常,看了看钟,道:“哟!十一点了,我得走了。”   褚青随口道:“这么晚还走?”   王彤笑道:“我不走还在你这睡?”   褚青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讪讪一笑,道:“那我送你。”   一个要走,一个没留,就算他们彼此有些朦胧的好感,也绝不会在这种环境下发生点什么。   三十儿晚上跑到大街上打车本来就是件巨傻无比的事情,两人一直走了二十分钟,死活没见着一辆出租,最后索性决定走回去。   外面很冷,这里虽然没有山没有水,也没有棵大树能让他们围着绕几圈,但也不妨碍他们在这宽阔无人的大街上,玩起了“你来追我呀”这种蛋疼的游戏。   王彤在前面跑,穿着靴子,嗒嗒嗒的清脆,褚青在后面追,故意追不上。只是跑了没过五分钟,都停了,拄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两人隔着十来米远,一顿傻乐。   就这样,倒也不觉得路程有多远。终于到了王彤的住处,褚青拒绝了她上去喝杯茶的笑话,跟她告别。   回去的路,却显得格外漫长黑暗,似走不到头。   褚青摸出呼机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一点了,自己重生来的第一个春节,就这么悄没声地泯灭在凄冷的大街上。   一九九七过去了,我特么一点都不怀念它…… 第三十章 柏林   一周之后,余力为和一个香港投资方的代表来到北京,加上贾樟柯、顾峥和褚青,一共五人踏上了飞往柏林的飞机。   褚青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左扭右扭的不自在,被余力为好一顿笑。两人好久没见,便坐在一块叽叽咕咕地聊。   那个香港资方代表不知道叫啥,介绍的时候报的是英文名Jacob。褚青那点英文基础早扔给数学老师了,自作聪明地管人家叫杰克伯,把那人弄得神情颇为微妙。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褚青觉得屁股都要坐成两半了,终于到了柏林。   柏林这个城市就跟德国人一样,比不上米兰、巴黎、东京、纽约这些国际都市,各有各的张扬,它非常非常的低调。   柏林电影节也是一样,在欧洲三大电影节里地位似乎最低,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固执。   这三大电影节口味都不一样,柏林一向偏爱政治性的电影,威尼斯则对那些云山雾罩根本看不懂的艺术片青睐有加,戛纳包容性比较强,把商业和艺术性结合得很完美。   从新世纪开始,柏林和威尼斯完全走起了小众的艺术性电影路线,而且对中国电影都有所偏爱,造就了不少名导和影帝影后,像老贾、王小帅、李安、廖凡、余男等等。   但这种完全抛弃好莱坞,摆明了不跟你玩耍的态度,也让这两大电影节的曝光度和商业性越来越低,影响力也是大不如前。   反观戛纳,对好莱坞电影人来者不拒,每年都有成打成打的明星来捧场,声势浩大,颇有欧洲第一电影节之势。   褚青看着随处可见的百年建筑连连惊叹,他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就像幽暗森林里透过来的阳光,满地沧桑之上是勃勃的生机和生命的自由。   下午时分,一行人到了下榻酒店,都没来得及歇,那个杰克伯就带着老贾和余力为去报名,剩下顾峥和褚青两个倒霉孩子,哪也不敢去,只能窝在酒店里睡大觉。   临近晚上,三人回来了,报名成功。   杰克伯也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下电影节流程,这些电影来源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自己报名参展,一部分是主办方邀请。   开幕式一般都很简短,之后,就是十来天的自由放映时间,给那些记者、观众和电影人观影。   最后就是闭幕式了,也就是颁奖礼。通常主办方会提前跟某些剧组打招呼,挽留一下,这说明你很有希望得奖。没被挽留的,还是麻溜卷铺盖回家的好。   一行人的经费都是香港片商赞助的,只包括基本的交通和吃住费用,如果想出去玩,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接下来几天,老贾和杰克伯忙得不可开交,到处拜访各方面的关系,推介自己的电影。余力为帮不上忙,就带着褚青和顾峥四处逛,顺便当翻译。   褚青把一个初次出国的土鳖形象表现得非常合格,操着一口东北味的英文,看人就跟人打招呼。只会说“Hello”和“Thank you”的水平,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到最后搞得余力为都觉得很丢脸。   2月11日,开幕式当天,柏林下起了冰雨,让这个本就灰色调的城市显得更加寒冷。   褚青犯懒没去现场,坐在酒店一楼的大厅等他们回来。   他连杯咖啡都没要,贵得吓死人,自己弄了一个玻璃瓶子,在房间烧好热水倒进去,晾凉了就带出去,渴了就拿出来喝。   只是这玻璃瓶子有点大,每次褚青从背包里拎出来的时候,都像恐怖分子抱着瓶汽油随时要冲刺一样。   他坐在靠门口的沙发上,两手捧着大玻璃瓶子,不时喝一口,酒店服务生是频频侧目。   “连个表也没有,也不知道几点了。”   褚青的呼机没带,怕丢就扔家了,带了也没用,也不知道国内的传呼台能不能侵占到德国来。他正嘟囔着,就见门外停了一辆车,然后下来几个人匆匆走进大门。   这几人居然都是东方面孔,有男有女,领先一人个子不高,穿着件黑色大衣,面有倦色。   褚青一看这人,激动得差点把“水杯”扔了,三两步跑过去就道:“张国荣先生,你好你好!”   张国荣刚参加完开幕式,正往酒店里走,忽然被拦住了,然后就听到一声国语,看是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年轻人正跟自己问好。   异国见到同胞总有一种亲切,张国荣很礼貌地跟他握握手,道:“你好,你是?”   褚青道:“我叫褚青,也是来参展的,是大陆的一部电影。”   张国荣略微惊讶了一下。   本届电影节的评委主席是本·金斯利,他则是评委之一,据他所知,华语电影参展的有关锦鹏的《越快乐越堕落》、陈冲的《天浴》,还有台湾的一部片子。另外还有许鞍华的《半生缘》,但是入围竞赛单元项目的几率不大。   除此之外,就是大陆的一部片子了,他问道:“你们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叫《小武》。”   张国荣点点头,心道果然。他已看过这部电影,说老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风格的电影。不过都是华人电影人,对两岸三地都有电影来参展还是很高兴的。   这时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认出褚青就是电影里的男主角,当下勉励了几句,道:“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们这次能有所收获,我还有事,拜拜!”   这位大神的风采真是倾倒众生,去世后还经常被人提及,堪称一代传奇。   褚青不是张国荣的粉,但冷不丁见到这位巨星,还是难免激动之情。   这时老贾等人也回到酒店,褚青没等他们开口就嘚瑟的表示自己刚跟张国荣聊完天。   众人笑而不语,唯有顾峥用一种可怜的语气道:“青子,我们在开幕式上已经见过了。”   “……”   一只乌鸦嘎嘎飞过,褚青真心觉得,最近自己的智商大幅下降。   一行人刚要回房间,从门外又进来一队人马,也都是东方面孔,为首的是个女人。   老贾一看,也顾不得回屋,忙过去打招呼:“陈冲导演你好。”   这队人马正是《天浴》的剧组。   陈冲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礼服,仍然顾盼神飞,摇曳生姿。她在开幕式上跟贾樟柯有过一面之缘,有些印象,很客气地道:“贾导演你好。”   两人根本不熟,只是保持一种礼貌的寒暄。   褚青闲着没事,往对方队伍中打量,一个都没认识的。见陈冲后面站着的是个小个子男人,黝黑黝黑的面孔,貌不惊人跟老农一样,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男人察觉褚青在看他,冲他一笑,露出一嘴芝麻粒牙,居然走过来主动握手道:“你好,我叫吕乐,是摄影。”   褚青莫名其妙地跟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叫褚青,是个演员。”   这位在业界可谓大名鼎鼎,跟一众如田壮壮、严浩、黄蜀芹等大咖导演合作过,更担任过张艺谋的《活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摄影,后世还为冯小刚的《集结号》《唐山大地震》等片子掌镜。   不过褚青这个菜鸟可不知道这些,直愣愣地跟人家搭话,吕乐笑道:“希望有机会能够合作。”   电影节上这帮人碰面,基本都是这个套路,谁也不会把这客气话当真。   所以褚青也客气道:“一定一定。”   ……   开幕式的影片是爱尔兰导演吉姆·谢里丹的《因爱之名》。   这哥们拍的片子屈指可数,但几乎部部精品,最著名的作品大概就是让丹尼尔·戴·刘易斯第一次推倒小金人的《我的左脚》。   当天晚上,老贾忽然攥着一张纸冲进褚青的卧室,把正在洗澡的褚青吓得要死要活。   “入围了!入围了!”贾樟柯疯了一样地喊道。   “入围啥了?”褚青不明所以。   “我们入围主竞赛单元了!”   “……”   褚青完全不懂他的兴奋点在哪里,不过听上去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说起来这里还有他的一份很大的功劳。   原时空里,本届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一共有15部长片和10部短片,其中并没有《小武》。   因为相对于以往的大陆电影,《小武》即便在立意和表现手法上有所突破,但也掩盖不了它内容的苍白,更别提制作上的无比粗糙了。   至于演员的表演更是惨不忍睹,特别是主演王宏伟,说好听了叫本色演出,其实就是渣渣。   以至于把一部电影搞得像纪录片一样。   而现在,由于褚青的演技爆发,硬生生将这部片子的层次提升一个等级,所以才入了一干评委的眼。   完全生活化的电影是根本没法看的,再平实的片子也需要艺术化和戏剧化的表演和冲突。   褚青,就是《小武》这块白布上唯一的一点墨彩。   顾峥和余力为也围过来,脸上都是兴奋之情。既然入围了就说明有机会冲击最高荣誉金熊奖,即便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峥拿着名单看来看去,忽然疑惑道:“怎么只有金熊奖的提名,别的奖项都没有么?”   老贾也怔了怔,道:“好像是没有。”   不得不说,这三大电影节都是奇葩!   不仅奖项设置种类繁多,而且随心情增减,最屌的就是除了最高奖金熊、金狮、金棕榈外,其余奖项一概没有入围名单。答案只能在颁奖那天揭晓,毫无心理准备,如果获奖了真的是惊喜中的惊喜。   接着是十天的自由放映时间。   杰克伯一人拎着拷贝到处去忽悠国外的片商,老贾就拽上顾峥继续忙着推介影片。   褚青就跟着余力为混,主要是一起看电影,因为看电影得买票,而他没有钱……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褚青算充分体会到了这句话。   余力为是真心热爱电影的,尤其是那些艺术电影,拉着褚青从《中央车站》到《谋杀绿脚趾》再到《心灵捕手》,那几部华语电影当然也没放过。   一圈下来,褚青都快看吐了,他虽然拍了一部算是文艺片的《小武》,但观影爱好还停留在那些变种人满街乱跑动不动就当街爆头的大片水平,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   看《中央车站》的时候,见一溜老外感动得哭天抹泪的,褚青简直就觉得不可理喻。他觉得里面的女主角好丑,岁数又大,而且病态,喜欢小男孩……简直毫无亮点,最后忍无可忍地睡着了,被感叹连连的余力为好一顿教训。   《谋杀绿脚趾》就要好一点,虽然还是看不懂电影结构,觉得十分混乱,分不清人物关系,但起码很可乐,也让褚青难得地记住了一个老外的名字:杰夫·布里吉斯。   至于那几部华语片,首先不管拍的怎样,起码看着就亲切,就凭这点褚青全程没闭眼地看完了三部电影,也找到了几个很熟悉的面貌。邱淑贞还是美得那么动人心魄,李小璐这会跟后来长得真的不一样,那几段肉戏倒是让褚青兴致盎然。   而那部台湾电影叫《放浪》,导演不认识,演员更不熟,看完心里就是个堵。   更堵是《感官新世界》。   原本呢,褚青只是碰巧看到了这部电影的海报,然后又碰巧瞄到了片名,更碰巧的是他可怜的电影记忆里似乎看过这么一部片子。   酥胸白腿,被掀红浪,捆绑,鬼畜,肢体交缠,通篇就是不停地啪啪啪,可谓狂风扫落叶,雨打烂芭蕉……   就因为这样子的特质,所以让褚青还保有印象,尽情忽略了导演那栏写的名字不是叫大岛渚。   于是他鬼鬼祟祟地拉上余力为,表达了自己龌龊的意图。   这种好货,在电影院看跟自个在家拉上窗帘看小电视的感觉绝逼不一样啊!   余力为则是面色诡异地瞅瞅他,也没拒绝,然后两人就进了影院。   再然后,褚青就蛋疼了……   好吧他承认,那个叫黑木瞳的女人比他看的那版要美得多,但是有毛用啊!   我裤子都脱了,你他妈居然给我放动物世界?   你大爷!这是柏林电影节啊,有点良心好不好?   褚青吐完槽,瘫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余力为以一个摄影师的眼光,倒是对片中的摄影技巧赞不绝口。   他就这么痛并更痛地熬过了这几天,终于到了2月18日,《小武》首映的日子。 第三十一章 光影   “人不多啊!”   顾峥扫了眼入场的观众,偌大的放映厅,才坐了不到四成,不禁忧心忡忡。   杰克伯也叹道:“这还是我跟导演这几天到处推荐的结果,不然人可能更少。”   褚青几人落座,脸上都很忧虑,老贾却看得开,笑道:“没事,咱们这种电影能有几十个人看,我还觉得赚了。”   杰克伯瞄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就看到几个老外走进厅里,在最前排坐下。   他连忙起身,话都没交代一句就跑了过去。   褚青看他跟那几个老外点头弯腰一脸讨好的样子,不禁问:“那几人谁啊?”   老贾道:“外国的片商,法国和阿根廷的,我跟他一共见了二十几个片商,没一个同意引进。直到入围名单出来,才有这几家点头,不过也是初步意向,都打算看完电影再说。”   褚青不太懂,问道:“那个,卖不出去咱们就得赔钱么?”   老贾听了苦笑了一声,没回答。   旁边余力为接话道:“这种文艺片,投资方一开始就没打算赚钱的。一般要是成本低,质量又不错的话,他们投资就是奔着拿奖去的。拿了奖,自然能卖出去,人家那边是美元,随便给个几十万就能赚了。就算拿不到奖,投资方也没什么损失,还能落个扶植新人的好名声。”   褚青没想到真实情况居然是这样,再看老贾,眉毛垂得更低,不停地苦笑,也默默在心里暗叹一声。   “好了,开演了。”一直不吭声的顾峥忽道。   话音刚落,灯光暗去,屏幕亮起。   这里面除了贾樟柯,谁都没看过成片,褚青也收敛心情,认认真真地看着电影。   开篇就是坑洼的土路,几个衣着破旧的农民站在路边,麻木地来回扫视。   然后一辆破破烂烂的大客开了过来,小武上了车,对着卖票的哥们说了一句:“我是警察!”   那哥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还是放弃了管他要钱,回到了座位。   看到这,有几个老外发出一声嗤笑。   老贾扫了他们一眼,不禁皱了皱眉。   对于相当一部分西方人来讲,他们就喜欢看这种表现中国贫穷落后的电影,这是一种思维的传统认知,在西方社会中也代表着一种思潮,通常被称为“想象中国主义”。   比如他们觉得中国就应该是满大街的自行车,没有高楼大厦,国民每天都跟在菜市场讲价一样地叽叽歪歪,愚昧而且落后。   他们喜欢看《秋菊打官司》,喜欢看《一个都不能少》,喜欢看《霸王别姬》这样的电影。   因为这些电影,符合他们脑袋里的中国形象。   《霸王别姬》为什么在国际上声誉如此之高,还拿了迄今为止唯一一座华语电影的金棕榈?   不就是因为它拍出了外国人想看到的一切东西么。   贾樟柯的《小武》本质上也是此类的电影,但不同之处就是,他的表现手法更真实,也更贴近真实的中国底层社会,而不是像第五代那样,总是凭空臆想出一些畸形的农村爱情故事。   他做的,仅仅是把这些生活在现代社会关系下的人呈现出来。   就如《电影手册》评价老贾:摆脱了中国电影的常规。   “我跟他说过,等有一天他结婚了,送他六斤钱。”   褚青听着自己像模像样的汾阳话不禁一笑。   其实他看这种说着中文配英文字幕的电影很不习惯,他一边看一边比对,拍摄时的点点滴滴都浮现了出来。   还有很多当时不知道老贾为啥要拍的废镜头,在电影中一看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结构,能起到这种作用。   他看着荧幕上那个戴着大眼镜,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小武,感觉又奇妙又陌生。他看过那么多影视剧,还是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这种光影的幻妙与神奇。   镜头一次次扫过那座呆了两个月的小县城,几乎每天都经过的街道,常去的小馆子,甚至自己还去剪过一次头的发屋……   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从心底生出来,那是任何事物都比不了的一种成就感,如果非要具体说,那就是……创造。   他创造了小武,创造了他的人生,创造了他的喜怒哀愁,创造了他失落的爱情。那不是一段荧幕影像,不是一个电影人物,而是活生生的,血肉与灵魂都跟自己息息相关的生命。   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得让褚青觉着自己的生命都充满了鲜活与色彩,这种感觉让他热血沸腾,甚至每个细胞都在跳动。   小武、梅梅、小勇、更胜……这一个个人物仿佛就生活在自己身边,展现着最真实的生活状态。   电影,电影……   原来,这种感觉,就叫做电影。   “老贾!”褚青忽道。   “怎么了?”贾樟柯扭头看他。   “我觉得,我……”褚青颤抖着嘴唇,他非常想表达点什么,又形容不好,总不能说:我觉得我懂你了……   俩老爷们说这个,不嫌恶心?   所以他只好笑笑,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贾樟柯一脸的茫然,小眼睛咪得更加的小,不懂他什么意思。   《小武》对于大部分西方人的观赏价值近乎于零,演不到一半,观众差不多全走光了,只剩下各路记者还在坚守,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而是职业道德让他们必须看完这片子,然后回去写稿。   第一排那几位片商也起身要走,杰克伯在后面继续唠唠叨叨,希望能把片子卖出去,锲而不舍的精神倒是可嘉。   近两个小时的电影放映完毕,仅剩下的那几名观众和记者立即起身闪人。   《小武》的首映就在一片惨淡中落幕。   几人都没太在意,对他们来说,能来柏林已经是惊天之喜,不能奢求太多。   也正是由于这种心态,让他们完全放下了包袱,贾樟柯也轻松得很,跟大家成天逛荡。看看电影,吃吃东西,打打牌,好不自在。   褚青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张国荣的房间号,专门跑过去拜访了一下。   张国荣对这个年轻有趣的后辈印象也很不错,两人很愉快地聊了一会。   ……   九十年代内地娱乐圈的资讯发展还很落后,八卦消息也没有后世那样的丧心病狂。加上这次没有大导的作品参展,只有一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武》,所以内地连一名记者都没有跟来。   香港和台湾倒是来了几家媒体,但也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贾樟柯一行人身上。故此他们来了好几天,居然都没接受过采访,不过也落得清净。   闭幕式当天。   整座柏林城的人似乎都出动了,褚青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老外挤在一起,陡然有种自己才是外国人的真实感。   他看着眼前一长溜的红地毯,不由咂巴咂巴嘴。   哥居然也能混到走红毯的一天!   他看电视里那些明星,一个个都跟朵月季花似的在红毯上争相斗艳,就一直觉得走红毯一定是件巨爽无比的事情。   等他自己踏上红毯,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穿着余力为借给他的小一号的西装,有点郁闷,自己难道苦命到连一件正常的西装都穿不起?不是大就是小。   老贾他们也不比他强多少,都是第一次走红毯。顾峥候场的时候,还嘚瑟地说,等会上去就先来一番装模作样的挥手致意,震慑一下那帮老外。   结果真上去了,丫腿脚就跟刷了糨糊的木头,硬邦邦地在地上戳着往前走,连弯儿都不打。褚青基本上就没看清啥东西,眼睛一直被各种角度袭来的闪光灯晃得天昏地暗,耳朵也被围观影迷的欢呼声震得失去听觉。   当然,如果这些闪光灯和欢呼声是给他的,他还能好受一点。   在他们前面走的是《摇尾狗》剧组,罗伯特·德尼罗和达斯汀·霍夫曼两位大佬见惯了各种场子,若闲庭信步;在他们后面的则是《谋杀绿脚趾》剧组,科恩兄弟的风格似乎更符合欧洲电影的血统,在各大影展一直很受欢迎。   就这样,褚青瞬间感到了主办方如此安排的深深恶意。   看他们一个个,矮的矮矬的矬,连个妹子都没有,连男主角都不帅,跟别人一比,画风都不一样好么!   好在老贾等人有自知之明,也没在红毯停留,以一种去大学食堂吃饭的速度拂身而过。   进了剧院,褚青终于缓了口气,把身子陷进舒服的座椅中,忽然很想睡一觉。   “哎哎!塞缪尔·杰克逊!”顾峥在旁边压低声音兴奋道,脖子高高抻着。   “罗伯特·德尼罗!”   “昆汀·塔伦蒂诺!”   “阿仑·雷乃!这老爷子也来了!”顾峥看着那个已经七十八岁的老头子,跟见了神一样,说话都带着颤音。   褚青就听他念叨着一个个根本都没听过的名字,极为淡定,面无表情。   “杰夫·布里吉斯!”   顾峥又喊出一个名字。   “谁?”   褚青听着耳熟,不禁问了句。   “杰夫·布里吉斯!哪呢!”顾峥指了指。   褚青一看乐了,这不是督爷嘛!   这几天看了那么多电影,他就对这叔有印象,戏演得是真牛。   这时灯光微暗,场内渐渐安静。   主持人上台,简单地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就是评审团亮相。张国荣自然在其中,神情很是端正,只是眼睛扫到坐在靠前面的关锦鹏,一秒钟变画风,调皮地跟他隐蔽地摆摆手。   主席是本·金斯利,一个大鼻子的光头佬,很严肃的样子,他的话也不多,反正褚青都听不懂。   电影节不像奥斯卡、金球那样耍贫嘴,简单利落。   本·金斯利说完,马上就开始颁奖了。 第三十二章 惶恐   三大电影节的奖项设置真的很奇葩,就像第一个颁发的“《胜利纪念柱报》读者评审团大奖”,这一大串的名头,别说褚青这个英文渣渣,就是那些老外听了都一头雾水。   还有那些个“堂吉诃德奖”“蓝天使奖”“卡里加里奖”,鬼知道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褚青听又听不懂,又不认得那些或大或小的明星,真是无聊的蛋疼。只能猫着腰从人缝里瞅离他老远的邱淑贞,虽然就看到一个侧脸,也不妨碍他一边臆想着《赤裸羔羊》或者《慈禧秘密生活》什么的。   他别的电影看得少,对此类片子还是颇为爱好的。   直到台上的一哥们念道:“下面颁发的是柏林电影节最新设置的一个奖项——青年论坛奖,以德国导演沃尔福冈·施多德的名字命名,现在全世界的电影产业都在蓬勃发展……”   唠叨了一堆废话之后,终于道:“好了,让我们看看获得这个首奖的是……”   “Pickpocket!”   “哇哦!”   贾樟柯和顾峥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那边余力为和杰克伯已经站起身振臂欢呼了!   “是我们!我们获奖了!”余力为抓着老贾的肩膀使劲地晃,激动得话音都在颤抖。   “真是我们?”老贾一脸呆滞,难以置信。   “是我们!别坐着了,快上去领奖!”余力为拽起他道。   老贾晃晃悠悠地走上台,褚青都担心他会不会摔倒。   直到接过奖杯,老贾的表情才又活泛过来,先自己缓了两秒钟,等平静下来才用英文道:“谢谢!谢谢组委会!谢谢评审团!这真是个让人激动万分的时刻,《小武》这部电影虽然很粗糙,但是它的诞生非常的艰难,里面凝聚了我们十几个人的心血。能够获奖我非常的高兴,谢谢大家!谢谢陪我一起完成这个梦想的兄弟们!谢谢!”   这一连串的英文老贾说得磕磕绊绊,但居然都说下来了。   褚青大为惊奇,捅捅顾峥道:“他英语这么厉害?”   顾峥翻了个白眼,道:“厉害个屁!肯定自己偷摸儿背的!”   褚青早就看出老贾是个闷骚,闻言也不奇怪,又问:“那个‘Pickpocket’是啥意思?”   顾峥一脸便秘的表情道:“小偷!”   “……”   褚青也无语。   《Leon》能变成《这个杀手不太冷》,《Lolita》也能变成《一树梨花压海棠》。为毛《小武》翻译过去就得是《Pickpocket》这么个玩意儿?   那边老贾晃晃悠悠地攥着奖杯回到座位,还没坐下手里的奖杯就遭到众人疯抢。   褚青仗着力大抱在怀里摩挲了好一会,脸上特虔诚,就跟过年摸财神一样。   几个人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奖杯上,连台上进行到哪一步都不管了。   杰克伯也是全脸堆笑,得奖的片子和没得奖的片子,价值完全不一样,这下不仅能收回成本还能小赚一笔。   贾樟柯一直在那儿呵呵傻笑,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迷迷糊糊的。   结果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睛有些酸,鼻子一抽,低下头偷偷地揉了揉眼睛。   褚青瞥到了他的动作,也没说破,不禁回想起在汾阳跟这帮哥们奋战的那段时光,心中也是感慨。   二十万的成本,没有一个专业演员,只有一台摄影机,压根就一草台班子,谁也没想到居然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上天似乎要故意考验老贾心脏的承受力,就在他拿下青年论坛首奖后的不久,就听台上宣布道:“获得本届电影节,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的是:《Pickpocket》!”   这次连褚青都听懂了,现场观众也有些喧哗,一部名不见经传的独立电影居然能拿下两座奖杯。   老贾这次镇定多了,走上台接过奖杯,说感言的时候卡了一下,他只背了一套词儿,总不能说两遍吧。   最后只好不停地感谢,还用中文来了一句“谢谢!”   如果说得第一个奖的时候,大家的心情是激动,那得第二个的时候,感觉就有些微妙了。   就像你快饿死的时候,给你一块馍就心满意足,但当你吃得八分饱的时候,你就会惦记馍里再夹块肉就好了。   所谓贪心不足,正是如此。   “你们说咱能拿几个奖?”顾峥忍不住先开口。   余力为笑道:“我估计剩下的都是我们的。”   褚青也笑道:“得给别人留点活路,拿五个就差不多了,正好咱们一人抱一个。”   老贾眯着小眼睛,乐得嘴都合不上了,道:“别扯了,我估计两个奖就顶天了,剩下的没戏。”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还是很期待。   顾峥点头道:“也是,人柏林可不像什么鸡什么花,每年都在分猪肉。”   老贾骂了一嘴,道:“别瞎说!”   事情就像老贾估计的那样,接下来的几个奖项都没有《小武》的份。   另外那几部华语电影则收获惨淡,《天浴》颗粒无收,关锦鹏的《越快乐越堕落》倒是也拿了两个奖。一个的名字仍然很奇葩,叫阿尔弗莱德奖,另一个更奇葩,居然叫玩具熊奖。   据说是专门设置的同性恋电影奖……   好吧,如此高冷的奖项咱不懂……   等这些零零碎碎的奖项都颁发完,看到主持人重新上台,底下的观众居然默契地安静了几秒钟,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奖才是重头戏。   主持人见状也笑道:“看来我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我也不废话,下面颁发的是评审团大奖!”   “《摇尾狗》!”   “哗!”   台下传来一阵掌声,还伴随着不少嘘声,那是对这部优秀的影片没有拿下金熊而不满。   《摇尾狗》的导演巴里·莱文森无奈地笑了一下,拿下评审团大奖,就说明金熊根本没戏了,显然也很可惜。   “谢谢!谢谢电影节给了这部花了29天就拍摄完成的电影一个如此重要的奖项,也谢谢罗伯特和达斯汀两位贡献了一次伟大的表演。《摇尾狗》是部很犀利的电影,它嘲讽了那些政客,更嘲讽了整个好莱坞。这也是我拍摄速度如此快的原因,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被哪个大明星或者总统先生当街爆头……”   说到这里,台下哄然大笑。   这种黑色幽默的政治讽刺剧一向很符合柏林的胃口,这次却很惋惜地落败金熊。   然后便是最佳女演员的颁奖。   《中央车站》的女主角费尔南德·蒙特纳哥毫无悬念地摘得影后桂冠,这个巴西国宝级的女演员正是被褚青吐槽为“又丑又喜欢小男孩”的那位。   顾峥忽然捅捅褚青道:“哎,下面就是最佳男演员了,紧不紧张?”   褚青纳闷道:“我紧张个毛线啊?又没我的事。”   老贾插嘴道:“青子你演得真不错了,但我觉得应该是塞缪尔·杰克逊拿影帝。”   褚青更郁闷地看着他,心道哥们,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话说本届电影节几大奖项的热门候选,已经有不少人猜到金熊奖肯定是《中央车站》,而影后竞争,费尔南德以压倒性的姿态独孤求败。影帝方面,最大热的则属《危险关系》里的塞缪尔·杰克逊以及《谋杀绿脚趾》中的督爷。   下面的最佳男演员颁发也似乎证明了这个预测。   台上的哥们似乎故意的,以一种很慢的语速念道:“第48届柏林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危险关系》塞缪尔·杰克逊……”   塞缪尔站起来跟一脸流氓相的昆汀拥抱了一下,快步走上台。   褚青一脸的轻松,对自己没拿奖表示出意料之中和理所当然,还有心情跟顾峥扯屁:“哎果然是他!这哥们真黑!”   老贾等人都对他的淡定表示出惊奇和愈发肯定他的没心没肺。   褚青真的没有在装,他心情真挺轻松的。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拿了三大影展的影帝?   不能说没有这样的天才,比如推倒威尼斯影帝的夏雨,比如后来打破柏林影帝最年轻纪录的泰勒·普奇,他们天生就有一种扎根在影像中并且可以迸发出光彩的本事。   褚青也有。   但这种情况,所谓的天才影帝,更多的不是看表演,而是电影之外的其他因素,以及一些运气。   也许《阳光灿烂的日子》这种题材更让西方人喜闻乐见,也许《小武》的苍白和粗糙撑不起更多更大的荣耀……这些都不是主要的理由,只能说,褚青的表演水准还不够格,而且在这届柏林影展中,他缺了那么点运气。   塞缪尔站在台上,凶悍的脸上露出很欣喜的笑容,看着竟有点可爱。   这位日后拿下好莱坞个人累计总票房第一名的彪悍哥们,神情激动,说道:“谢谢!我曾经演过很多烂角色,我甚至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演那些烂角色。我要感谢昆汀,他找我拍了《低俗小说》,从那时起我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不一样的事。谢谢你,又给了我在《危险关系》中出演的机会。老实说,我没想到我会拿到这个奖,我以为你们不会把奖颁给我这样一个没有脑子的烂演员……”   他的感言很长,褚青也不知在想什么,让余力为一句句翻译给他听。   褚青就像长着一个极长极长的反射弧,此刻听了塞缪尔的感言,他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之交臂的是什么。   一个演员,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一个好角色,那种让他可以用生命去演绎的角色。奖项,不仅是对他表演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对这个角色,对他自己的人生,都能铭刻上一个不会消失的印记。   亚历山大说,我来,我看见,我征服。   演员要的,也是这种可以添满生命的充实感和成就感。   褚青忽然变得很失落,而且惶恐。他惶恐自己以后万一再也碰不到《小武》这样的电影,那该怎么办?   他用手搓着脸,很用力的,一遍遍搓着,闷声不语。   老贾觉得旁边的气氛有些怪,偏头瞅了瞅他,见他这样,不由抿了抿嘴。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特假,所以他只好伸出手臂,搂着褚青的肩膀。   余力为在另一边,顾峥还隔着余力为,两人也都伸长了胳膊,搂住褚青的肩膀。   褚青正低头郁闷,忽觉得身上被压得很重,左右扫了一眼,笑道:“行了,我还没那么弱。”   老贾也笑道:“以后我一定拍部让你拿影帝的片子!”   顾峥接话道:“哎!你们可都听见了啊!我跟为哥都作证,老贾你得说话算话!”   “那也得看青仔愿不愿意演他的电影啊!”余力为也笑道。   褚青直起身,感觉轻松了许多,对老贾笑道:“没问题,你把片酬涨点就行了。” 第三十三章 镇压   最后的金熊奖不出预料,颁给了《中央车站》,还有一个终身成就奖,给了阿仑·雷乃老爷子。   至此,48届柏林影展落幕。   但记者们的工作还没结束,获奖的各个剧组一出剧院就被一撮一撮的记者团团围住。   褚青等人也不例外,甚至包围的记者还非常多,放眼看去,东方面孔和西方人各占一半。   这次出征,港台两地参展的片子可以说全军覆没。所以,两地的记者只能挤在这个内地剧组跟前挖挖料了。   褚青很自觉地把位置让给老贾,自己躲到后面看热闹。   其实,各路影评人和记者都是处在一种很蛋疼的状态。   他们原本都不看好《小武》这部电影,写的稿件虽然不至于恶毒嘲讽,但也是尽情的忽略此片的存在感。偏偏这部极其无聊的电影拿下了两座奖杯,这可跟关锦鹏那两座连安慰奖都算不上的奖杯不一样,实打实的荣誉。   这让他们怎么往下接?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没职业操守,德国很牛的一位影评人乌利希格雷戈尔就给予了《小武》很高的评价,并称贾樟柯为“亚洲电影闪电般耀眼的希望之光!”   老贾自己听了都脸红……   第二天,就在褚青一行人踏上回程的飞机时,港台两地的媒体已经热翻了锅。   香港那边一个劲地捧,台湾这边一个劲地黑,截然相反,都借机表达了某种立场。   与之相比,大陆的媒体,特别是北京这个传媒中心的所在地,却是异常的安静。   能在皇城根儿底下立足的传媒集团,职业素质是次要的,政治敏感度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分分钟死无全尸,让你明白这里的水有多深。   香港刚刚回归,台湾还在尴尬期,两地的传媒报道平民百姓自然看不到,但在某个层面的圈子里,两地的各大主要报纸每天早上必须都妥妥地摆在领导的桌上。   这个圈子的定义很广泛,基数众多,包含各行各业,各色人等,自然也包括了那些传媒大佬。   港台的媒体刚刚发出消息,北京这边其实已经知道了,与之无关的人就看个热闹,与之有关的,惊讶一番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   打给谁?当然是广电总局。   就为了确认一下消息,这部电影通没通过审查。若是通过了,那OK,直接动用全报社的力量等着第二天铺天盖地地宣传颂扬,若是没通过,还是洗洗睡吧。   这套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无一例外。   影视圈也是第一批知晓消息的人士之一,大伙在“哎哟哎哟!这孙子谁啊?”的玩闹过后,瞬间恢复平静,这种事多了去了,见怪不怪。   陈凯歌凭《霸王别姬》一举拿下华人唯一一座金棕榈,葛优凭《活着》也摘下戛纳影帝桂冠,还有十八岁的夏雨凭《阳光灿烂的日子》夺得威尼斯影帝。   陈凯歌、张艺谋、葛优、姜文……他们的腕儿大不大?那是大咖中的大咖,不还是照样被禁?   这几位在国外折腾得红红火火,惊得老外给他们发奖杯就跟发大白菜似的,回到国内连个响都没听着,更别提你贾樟柯,别提你褚青……   丫从哪儿蹦出来的?听都没听过!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改变之前,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小武》在柏林大获成功的消息,该知道的似乎全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仍然不知道。   总之,北京的午夜照常到来,这里的黎明仍旧静悄悄。   ……   褚青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悄没声地回到了北京。   大抵上,他回来的一个礼拜之内,除了倒时差就是在不停地吃吃喝喝。   杰克伯从柏林直接飞回了香港交差,余力为倒是一起到了北京,准备呆两天。老贾他们一帮人在国外吃不好睡不好,德国黑啤那味让褚青喝得直想吐,连庆祝都没好好庆祝一次。回到家总算能喝上燕京了,几个人醉了几番都没方休。   老贾说还准备去参加法国和加拿大的两个小影展,这回褚青就不用跟着了。不过他看老贾心情极好,这算是衣锦还乡。   黄颖和程老头又分别给他摆了一桌,算是接风,听说他没拿奖,好一顿劝慰。然后他又给李明启打了个电话,老太太也特诚恳地安慰了他好久,就跟自个孙子被姑娘甩了一样。   最让他受不了的也是这个,一个个都挺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   好意心领了,可我真的没事啊!   范冰冰也休养完毕,从青岛赶了回来,充分体现了那句每逢佳节胖三斤的真理,本来就很肉的脸愈加的绵软圆润。   褚青则体会到了另一句真理:小别胜新婚。   因为这丫头一见他就扑了过来,拽着他胳膊晃啊晃,那叫一个亲热,那叫一个撒娇,那叫一个腻歪,让他心里发毛。   “褚大爷,你想我了没?”   “想啊,想死我了都。”   “得了吧,太假了。”   其实褚青本来是挺想这丫头的,但一见面就发现又不怎么想了,反而想起王彤来了。她男朋友说是也回到了北京,褚青也很尴尬地不好再找人家,就打了个电话聊了几句。   当年贾宝玉是不是也这样?哦不对,他是见了一个就忘了另一个,自己是见了一个就想着另一个。   咱们俩谁更渣?   褚青懒得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正心惊胆战地看着正靠在他肩膀上安慰自己的范小爷。   “褚大爷你别伤心啦!他们不给你奖是他们没见识,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被一个十六岁,啊不是,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安慰说“你还这么年轻”,他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就当时郁闷那一会,早就没事了。”   “真没事啦?我看看。”   然后范小爷就扬起小脸,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直直地瞅着他。   “真没事,真没事。”   褚青心里忽上忽下的,什么情况这是?   忘了说一句,两人是在小丫头的出租屋里。   过完年之后,褚青还没什么变化,范小爷却变得很微妙,像是很心急的样子,对他的态度简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似乎有尽快确定关系的意思。   不但主动要求褚青来她这里吃饭,而且在一些肢体接触上也比之前要自然得多。   褚青觉察出来一点,心里却没谱,不知道啥情况,就以不变应万变。   说是吃饭,无非是褚青一个人做饭,小丫头等着吃而已。   他正鼓捣着一锅回锅肉,没有抽油烟机,厨房全是烟,窗户打开了也不太管用。   褚青忍着呛,一边听范小爷在卧室里跟他聊天,伴着油锅的嗞嗞声,说话声显得格外的小。   “你过年怎么过的?”   “就那么过呗。”   “没人陪啊?”   褚青手一顿,道:“没,就我一人。”   “小颖姐姐呢?”   “她也回老家了。”   “哦。”卧室那边也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爸爸妈妈说要到北京来。”   褚青边炒菜边道:“挺好啊,啥时候来?”   “得过俩月吧!”   “待多长时间啊?”   “不走了,他们打算在这买套房陪我。”   “那你家的生意呢?”   “他们打算都停了,就一门心思陪我了。”   “那多好啊,父母都在身边,也能照顾你。”   “可我不想他们过来,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他能照顾我。”   “滋滋……啪啦……”   “啥?你说啥?我没听清!”   “我说……没事啦!”   小丫头忽然就怒了!冲着厨房大吼一声!   褚青端着盘回锅肉出来,看她皱着眉超级不爽,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啥事。   “来吃饭了。”   范小爷气鼓鼓地坐在饭桌旁,也不拿筷子,两只脚在桌底下胡乱踢着他的腿。   褚青纳闷:“你咋了你?”说着去夹菜。   “哼!哼!你还吃!你还吃!”   她嘴里哼哼唧唧的,又开始扒拉他胳膊不让他吃,褚青手一抖,菜都掉桌子上了。   “你到底咋了?”   真亏得褚青宠她已经宠成习惯了,不然对这种无理取闹早就发火了。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啊?!”范小爷冲他吼道。   “听见了,你说你爸妈要来买套房陪你,这好事啊。”   “后边儿呢?”   “后边儿没听清。”   “你……”   范小爷鼓起那张包子脸,就跟褚青欠了她二百万似的,狠狠盯着他。   “等我爸爸妈妈来了,你陪我去见见。”   她屁股在椅子上一顿,两条胳膊环抱在胸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褚青一脑袋雾水,不解道:“你爸妈来了,我跟着干吗去?”   “我不管!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去。”   “我就问你,你去,还是不去?”   范小爷就那么看着他,一字字道,小鼻子皱皱的,很恼怒的样子。   褚青从来没见过她气成这样,对她忽然就抽风感到莫名其妙,开始只当是耍脾气,但这会他感觉出小丫头肯定有心事,烦躁得厉害。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啥事情,不过如果能让她开心起来,哄哄也就是了。   “行了,我去我去。”   “真的?”   “我啥时候骗过你?”   范小爷看着他呆了半晌,忽而怒气全消,一眨眼,以往那种熟悉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她嘻嘻笑道:“那就是说你答应了啊!”   褚青挠挠头,道:“我不都说陪你去了么?”   范小爷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笑道:“咱俩说的可不是一个事儿。”   “吃饭吃饭!”   小丫头的情绪忽然就高涨了,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嗯嗯”地赞叹,“好吃!”   “你老说你做饭好吃,果然很好吃,没吹牛!”   褚青完全处于一种石化状态,这个笑得格外开心吃得不亦乐乎的丫头,跟刚才那个怒气万丈要死要活的是一个人吗?   不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啊喂!   直到这顿饭吃完,褚青被范小爷赶出门,他仍然迷迷糊糊的,好像这半天发生的事都是幻觉。   范小爷站在门口,笑道:“明天早上来接我啊,我们去看电影!”   没等褚青反应过来,又皱起鼻子道:“你答应做我男朋友了,可不许反悔!”   这句话真把褚青惊着了,全身一个激灵,瞬间回神,忙道:“哎!我啥时候答应……”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第三十四章 岔路   北京,安苑北里。   这是家新疆饭馆,不大,干净,菜也地道。   娄烨一个人,默默地吃着一盘拉条子。就是拉好的面加上各种蔬菜和牛羊肉,再一拌。他很仔细地在挑着里面的蘑菇丁,把它们夹到一个空碗里,那种专注和执拗,好像他不是来吃饭而是专门来挑蘑菇一样。   他不吃蘑菇,一口都不吃,这种习惯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原则,谁也打破不了。   馆子里没有多少客人,加上他才三桌,那两桌都是两个人,一共五个。   其实他也有个伴,只不过那人经常迟到。   门忽然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是一阵更沉闷的脚步声。   娄烨道:“你又迟到了。”   “睡过头了。”   这个声音低沉又轻飘,似气息不足,带着浓浓的京味口音。   一个留着长头的男子坐在娄烨对面,三十出头,那张脸本该很英俊,却不知怎的似涂上了一层苍灰,感受不到这个年纪应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娄烨笑了笑,他还是这么随意。   就如当时自己在中戏宿舍里跟朋友聊天,他就那么随意地闯进来说:“借个火。”   自己问,这人谁啊?   朋友说他叫贾宏声。   娄烨自89年跟他认识,毕业短片《耳机》就是找他做的主演,然后又合作了自己第一部长片《周末情人》。当时娄烨甚至希望自己所有的电影都交给他来演,朋友们说你丫已经爱上他了!   事实大概是这样。   后来娄烨拍《危情少女》,自然也想找他,那时的贾宏声开始留长发,抽烟抽得很厉害,因为不想剪掉他的长发,两人吵得很凶,后来就一直没见面。   直到现在,娄烨筹备新片,又习惯性地想到了贾宏声。   娄烨是个特感性的人,感性到有些矫情。他喜欢这个男人的眼神,脾气,幼稚和不讲理,甚至除了他,不想让第二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镜头里。   娄烨问:“你吃什么?”   贾宏声抽着烟,道:“随便。”又道,“拉条子吧。”   娄烨又叫了一份,他没问对方最近怎么样,这人的状态和灰败的过去,圈内人人皆知,他不忍心问。   “你看看。”   娄烨直接甩过去一个本子。   贾宏声弹了弹烟灰,一手夹着烟,一手翻着剧本,道:“你新写的?”   “嗯。”   娄烨静静地看着他,看得有些着迷。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初,贾宏声是那时最受人瞩目的男演员,《夏日的期待》里的清新忧郁,《银蛇谋杀案》里的狂乱阴鸷,有时脆弱,有时迷茫,有时愤怒,有时绝望,这一切都让人着迷。   他的生命极端并且坚执,但他是真实的,真实到残酷。   贾宏声看得很认真,翻完了剧本,睁了睁酸涩的眼睛,额头上现出不符合他年龄的几道深纹。   他道:“剧本不错。”   娄烨知道他三年没演戏了,担心他的状态,问道:“行么?干得下来么?”   贾宏声点点头,道:“行。”   娄烨笑了,就跟以前一样。   贾宏声忽问:“我得剪头发么?”   娄烨脸上的笑容一怔,也点起根烟,慢慢道:“得剪。”   “我不想剪。”   “你想演这戏就必须得剪。”   贾宏声捻灭烟头,拿起筷子,一边吃着拉条子一边道:“那就算了。”   九五年拍完《日蚀》,他就再没接过电影。他是个对生命,对电影,对审美有着自己独特理解的人,他曾经大骂一个找他拍戏的导演:“你们那些都是假的,骗人的!”   他一直在寻找能跟自己对上路的好角色,就像王小帅的《极度寒冷》。   但为了赚钱,贾宏声也拍过《新梁祝》这样的古装剧。他在《昨天》里回忆那段日子,说整部戏自己一直是抽大麻的状态。   “当时我整个人都傻了,导演一喊开机,我就觉得自己在作假,我没法按照他们的要求演,我只能飞……那个戏演完之后,我开始厌倦演戏了。”   从那以后,在很多人心里,贾宏声就消失了,但娄烨一直都没忘了他。   此刻,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自己的固执,娄烨太了解他了,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没有再说什么。   “喝点么?”   “行。”   这天,两人喝了好久,告别时,娄烨看他的眼神,藏不住的惋惜和心痛。   一人走在街上,天色灰蒙。   娄烨看到街边有家小卖部,窗口摆着部公用电话。他顿住脚步,在那站了好一会,才慢慢过去拨了一串号码。   “喂?老贾,我啊……你跟我说的那个人,啥时候带来看看吧……”   ……   褚青那天晚上回去,连写了好几幅大字才把情绪稳定下来。他的字一直没扔下,虽然每月在上面花的钱,尤其是买纸墨,对他目前来说是不小的一笔开销。   颜真卿的勤礼碑已经写得很熟了,褚青仍然没有换字帖的想法,他要把那字的笔画和风韵都印在骨子里。他牢记张铁林的话,书法这东西,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琢磨都不嫌长,自己才哪到哪?   当时被范小爷推出门外,他脑袋一直在蒙。   褚青知道自己的心思,自己喜欢王彤,也喜欢范冰冰。   他不知道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就算知道了也会觉得太矫情。褚青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两个人都会过得好,过得开心。   他也想过,自己某一天,因为某个契机,就跟其中一个人在一起了。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会这么突然和有些搞笑。   褚青是个很被动的人,无论生活还是感情,都很少去主动争取,除非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来,他才会挪动一下身子,然后继续懒散。   所谓顺其自然,就是对这种人最美化的借口。   自那天范小爷意外强势地把褚青收进石榴裙下后,反而变得娇羞起来,即便不能说柔情似水,也是温婉动人。   两人就像其他刚开始的小情侣一样,都没啥经验,不过是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跟以前比,唯一不同的就是能拉拉小手。   偶尔还能搂搂抱抱一下,但亲嘴儿什么的,范小爷似乎太害羞了,总在躲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总体上,两人还保持着一种很纯洁的男女关系。褚青也挺享受,他就没谈过一次正经的恋爱,这会总算尝到点滋味。   影院里,荧幕上正放着一部港片,标准盗版VCD的渣画质。   其实从《少林寺》开始,国内观众进影院看电影的习惯已经有了点苗头。可惜到了九十年代,这点苗头又被铺天盖地的盗版碟掐得死死的。所以这年头,演员赚钱,影院也赚钱,只有电影公司不赚钱。   尤其是那些二三线城市,影院老板一年只要拉上几部大片,再联系几家单位或学校,保准稳赚不赔。   厅里一百来个座位,才坐了十几个人,分散得都挺远,黑乎乎谁也看不清谁。   情侣进电影院,有几个是来真正看电影的?无非就是想鬼鬼祟祟地摸两把。   但范小爷似乎真是来看电影的,盯着这部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屎尿屁港片,不时哈哈大笑。   褚青轻轻摩挲着那只温软的小手,心里很纠结。   他觉着自己特贱,现在每次跟她上街,都超想碰上一熟人,然后无比装逼地往旁边一指,说这是范冰冰,我女朋友……   这种感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简直爽爆了!   可惜他北京里就俩熟人,一个黄颖,一个王彤。   他把玩着那只小手,细细滑滑的又带着点清凉,让他心里痒痒的。他很想跟范冰冰有更深一层的身体接触,但这方面经验实在缺乏,想主动,又怕她生气,只好这么憋着。   “哎我听说现在有部电影可火了,国外都看疯了。”范小爷看着看着忽道。   “啥电影?”   “好像叫什么泰坦尼克号。”   褚青乐了,这片子太熟了,笑道:“到时候上映了,咱俩去看看。”   范小爷嘻嘻一笑,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又问:“你真决定九月份再去报名啊?”   “嗯,那会儿学费也能挣出来了。”   “你这人就是死性,我给你拿钱还不要,我的钱不是钱啊!”   “男人哪能用女人的钱呢!”褚青一脸理所当然,道:“再说你现在也挺难的,对了,台湾那边给你联系到工作了没?”   范小爷郁闷道:“没呢,我一天催八遍电话,才说有部剧正在谈,谁知道真假!”   她又仰起头道:“我就算没戏拍,几千块钱还能拿得起,咱俩分那么清干吗?”   她那两只大眼睛眨啊眨的,如两颗剔透的黑宝石嵌在一块白玉上。   褚青看她娇憨的样子,就觉得血呼地一下冲上头顶,再也忍耐不住,捧起她的脸就亲了下去。   范冰冰看着他的面孔越来越放大,心里也是怦怦地跳,随即就觉得自己的两瓣嘴唇被轻轻地一碰,然后力道愈来愈大,最后紧紧地压在了上面。   她闭着眼睛满脸通红,身子变得僵硬无比,脑袋被清空格式般晕乎乎的一片空白。   忽而感觉唇上一凉,睁开眼就见褚青有些呆愣又有些着迷地看着她。   范小爷这回倒没害羞,反而咂巴咂巴嘴,嘟囔道:“你嘴唇怎么那么干?扎人。”   “呃……”褚青噎住。   他还没说话,范小爷胳膊一伸就钩住他的脖子,然后小脸往上一贴,四瓣嘴唇又黏在了一块。   她的动作热情而生涩,最后还伸出柔嫩的小舌头在褚青的嘴唇上软软地舔了一圈,蹭了他一嘴口水。   然后又倒在他怀里,笑道:“这下不干了。”   看她一脸得意,褚青不由轻哼一声,又狠狠地压了下去。   “唔……”   小丫头一声娇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就当两人你侬我侬要揉成一团时,褚青那个BP机不合时宜地“哔哔哔”响了起来。   褚青伸出一只手去摸呼机,刚要抬起头,脖子被用力一压,又低了下来。   “行了……我先……我先看……唔……行了……”   褚青费劲的想直起腰,范小爷就死死搂着不让他得逞,嘴唇也穷追不舍,一直紧贴着他。   “唔……你……”   小丫头这番攻势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放弃了,胳膊重新抱住她。   算了,一会再看吧。 第三十五章 周公子   很多年后,褚青一直都记得那个不太热的下午,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周公子。   Call他的是老贾,半个小时后,褚青才回了电话。   老贾在话筒那边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比在柏林的时候更加疲惫。   “老贾,什么事儿?”褚青问。   “明天出来吃个饭。”   “行。”   褚青知道当然不只是为了吃饭,老贾的朋友不多且固定,多是电影学院的同期或前后辈。从柏林回来后,他就时常的介绍他们给褚青认识。   褚青晓得老贾的好意,不便推拒,这些人的名字他都没听过,相处下来,老觉得他们不实在。就如一群不靠谱的病人,明明身在泥沼里,不想着先如何解脱,反倒成天充满了对电影,对未来的幻想。   他很奇怪老贾怎么会跟他们凑到一块,明显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老贾也爱幻想,但更踏实,所以他成功了。   第二天下午,褚青在一家饭店门口见到了老贾。   让他惊奇的,这次选的店居然还有那么点档次,不是里面摆着十来套桌椅,一群人吵吵嚷嚷连唾沫星子都看得清楚的那种馆子。   褚青坐在二楼雅间,歪头瞅了瞅边上的大玻璃窗,正对着外面的街道,不禁问道:“待会儿谁过来?”   贾樟柯捧着那个有他半拉身子大的菜单点着菜,一边道:“我一学长,最近有部戏要开拍,缺个男主角。”   褚青明白了,不由道:“我还想歇一段呢。”   老贾盯着菜单,根本懒得瞅他,只是道:“他那个戏好。”   褚青帮他倒上茶水,笑了笑,没再说话。   有些朋友之间,连谢字都不必说。   十分钟后,包房门被推开,进来俩人。男的三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寸头,黑而且瘦。女的很年轻,个子小小的,眉间目里都透着那么一股灵动。   老贾忙站起身招呼,褚青也站起来,给那个小姑娘挪开椅子。   “谢谢。”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   没用老贾介绍,那黑瘦男子先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娄烨。”   褚青跟他握了握手,道:“我叫褚青。”   那小姑娘在边上也道:“我叫周迅。”   褚青看着她,两人的右手都不经意地一抬,又放下,僵在那里,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对方握手,或者不知道该不该自己先主动伸出手去。   周迅扑哧一笑,伸出了那只小手。道:“你好。”   褚青轻轻握了握她指尖,也笑道:“你好。”   ……   按照初设,褚青本来以为自己会接受一场试镜的。   但娄烨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好像就只是吃个饭,好像就只是几个朋友互相认识一下。   褚青感谢老贾的好意,却不至于那么饥渴,看到个导演自己就死乞白赖地贴上去。   他和周迅的话都不多,主要是听另外两个人在唠叨,他们俩都拄着下巴,看似漫不经心却以一种很快的频率往嘴里划拉着菜。   有时听到无趣或有趣的地方,很默契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然后拿起酒杯轻轻一磕,抿上一口。   “你那片子还没信儿?”娄烨问。   老贾摇摇头,道:“没。”   他最近一直忙着送审的事儿,本想着在柏林都拿了奖了,广电总局总该关注一下吧。谁知自己又跑了两趟,那边连个响都没有。   娄烨道:“我看你还是消停消停吧,那帮人我太知道了,没戏!”   他八九年从电影学院毕业,跟王小帅是同期,后来又认识了贾樟柯。这帮第六代似乎交情都不错,不管哪年哪届的最后都能凑到一个频道,特抱团。   娄烨在第六代算是领军人物,不仅是因为他年纪大资历老,也因为他是这批人最早拍电影的那拨。当贾樟柯、路学长等人还在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在土里刨食时,娄烨已经拍了两部电影了,虽然也都被禁映。   他当时就跟老贾一样,每天跟上班似的必跑一趟,打得交道多了,对里面的道道摸得门儿清,故而才劝老贾。   贾樟柯其实心里也晓得,可就是不甘心,闻言自己干了一杯酒,又搓了搓脸,道:“我明白,我明白。”   他叹了口气,又问:“你那戏咋样了?”   娄烨也摇摇头,道:“耐安倒是想投,但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担风险,就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资金。”   耐安是个女人,曾经也是个演员,后来自己开了家小影视公司,跟娄烨是多年至交。   他本想看看能不能拉来别方投资,好分摊一下耐安的风险,毕竟这种文艺片,不吃票房,只能靠拿奖然后卖外埠发行。耐安的小公司一个担不住,就容易破产。   不过看娄烨的表情,找资金的事情也不顺利。   这会,他好像才忽然想起来,从包里拿出本子,递给褚青,道:“青子,你先看看。”   褚青接过来一瞧,扉页印着名字——《苏州河》。   他翻开第一页,随口问道:“你看过了?”   他当然不是在问娄烨,是在问周迅。   周迅点点头,道:“看过了。”   剧本比《小武》还要薄,而且台词特少,褚青翻着翻着,发现经常会出现一段空白的地方,不解道:“这块是啥?”   周迅见他指的地方,道:“这是旁白。”然后换了很小声的语气,还用手挡着,道:“导演还没想好呢。”   褚青眨眨眼,道:“就是那个摄影师的旁白?”   “对。”   这一桌上,四个人,好像分隔开两个世界。娄烨和老贾都坐在边上,一个比一个苦逼脸的在讨论一些根本听不懂的话题。   褚青和周迅,坐在里面,在谈论着剧本,基本上是褚青在问,周迅在答。   “这个摄影师……”   剧本很快就看完了,褚青有个不太懂的地方,问道:“他是不是不用露脸,也没啥动作,只有台词?”   周迅道:“嗯,对,导演说这个叫,叫……”   她用她特有的那种认真又带着点小结巴的语调,道:“叫第一,对,第一人称叙事。”   “第一人称叙事?”   褚青有点迷茫,看看对方的脸,也是有点迷茫的样子。   好吧,他们俩念书都不多。   褚青又翻了翻剧本,不确定道:“是不是就是,嗯,这样?”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道:“比如我就是那个摄影师,然后,然后我的眼睛就像镜头,镜头拍到什么,就相当于我看到什么?”   周迅眨眨眼,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嗯,应该是这样。”   褚青笑了笑,忽然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问她:“你怎么了?”   周迅一怔,好奇地看着他。   褚青也瞅着她,继续问:“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   周迅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随手拿起娄烨搁在桌上的烟,抽出一根来,叼在嘴里,点上,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   她只是不说话,只是一条胳膊垫在桌子上,只是身子前倾,只是眼神不舍又犹疑。   褚青环抱双臂,不在乎道:“我们终于有麻烦了,是么?”   他轻轻地晃晃头,道:“行!”   然后,他用一种随意又冷淡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们是现在分手呢,还是等做爱以后?”   许是其中某两个字太过惊世骇俗,把正聊得出神的老贾和娄烨惊得瞬时回魂,纷纷偏头看。   就见周迅又吸了口烟,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从嘴里缭绕而出,袅袅升腾着,挡在她的小脸上。烟雾后面,是一双呆怔又隐藏愤怒的眼睛。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褚青见过很多大眼睛的小姑娘,像赵薇、林心如还有自己的女朋友。但是,她们的眼睛要么发散不凝,要么空洞无神,若论神采和细微的变化,谁也比不上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周迅就用这双眼睛,盯了他几秒钟,然后右手一伸,就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杯,作势欲泼。   褚青见状猛地站起来,往后一撤身,刮到桌子,发出“哐啷”一声。   他俩搞出的场面太大,老贾皱皱眉,不由道:“你干吗呢?坐下!”   褚青默不作声地坐下,偷偷对着周迅翻了翻白眼。   周迅也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俩闹着玩呢。”   娄烨看了看两个年轻人,不被察觉地咧了咧嘴角,转头对老贾道:“没事,咱们说咱们的。”   等他们俩转过去继续高冷的话题,褚青才小声道:“你还真泼啊?”   周迅掩着笑,道:“当然真泼!”   褚青郁闷,幸亏他有所准备,因为剧本上明白写着:美美拿起水杯泼了他一脸……   话说褚青短短时间能记住这么一段情节,还是拜那句话所赐。   “我们是现在分手呢,还是等做爱以后?”   这句话的冰冷和机械,给了他很大的冲击,对这一小段情节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娄烨是个挺标准的文艺青年,不像贾樟柯那般的平实触动,也不似王小帅那样的犀利晦涩,他在第六代里可以说是最有文艺范的一个。   他写的剧本,也是如此。   褚青看不懂本子里的那种把自我放逐在钢筋水泥的浮华中,然后大方购买着廉价的感动和空洞的惊艳,却又知道“一切都不会永远”,心安理得地在爱情符号中享受一时的满足。   他甚至对本子里那四个人的相互关系都模模糊糊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想演这部戏。   演那个叫马达的男人。 第三十六章 家长   也许娄烨一开始只想卖老贾一个面子,也许他事先跟周迅商量过要这般这般的试探褚青一番。   总之到最后,娄烨喜欢上褚青了,就像以前喜欢贾宏声一样。   但褚青和贾宏声完全不同,贾宏声就如一杯复杂的鸡尾酒,口感莫测,刺激愉悦;褚青却只是一杯白开水,没有味道,却离不开。   娄烨给他开出的片酬是两万块,是《小武》的十倍。   在制作电影上,娄烨在各方面都要比老贾成熟得多,他已经拍过两部长片,在业界有一定的口碑和知名度,即便前期拉投资困难,等电影拍完后的发行也绝对比老贾容易些。   这个价钱让褚青一呆,没想到丫还是隐藏的土豪。   其实这个价,根本不算高。左雯璐这种毫无经验的在校学生,老贾都能给出一万块的片酬,何况是褚青,已经有过一部出色作品的演员。   他觉着高,只能说是被老贾穷习惯了,而周迅的片酬,绝对只多不少。   有女朋友陪在身边,还得到了开工机会,有不错的片酬,褚青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他现在就等着娄烨那边的招呼,然后就开赴上海。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不知道,有一件天大的事在等着他……   褚青这边开心,范冰冰却很郁闷。   台湾那边的经纪公司这回倒没忽悠,真给她联系到了一部戏,叫什么《菩提达摩传奇》。   听名字就很烂好么?   这是部单元剧,每个单元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范小爷就是演其中一个单元的女主角。   只有五集戏,还要颠颠地跑去横店……   而且公司那边抽成抽得厉害,范冰冰所得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都要给公司。最让人发指的是,她一签居然就签了七年约。   当初范妈妈还劝她来着,可惜范小爷自己主意太正,没听,这会后悔的只想买块豆腐撞死!   “哎呀……闹心!郁闷!烦!”   在她的出租屋里,两人倒在那张床垫子上,范小爷一脸不爽地赖在褚青身上打滚,嘴里哼唧道:“你就好啦!不像我,这么倒霉!”   褚青搂着她的腰,道:“不想去就别去了,跑那么远,也没多少戏,多折腾啊。”   范冰冰道:“你说得轻巧!公司给我接的戏,我能不去么?本来就没什么戏拍,再闹腾还不得把我雪藏了!”   褚青挠挠头,他记着后来小丫头和公司解约了,还打了场官司,但具体什么时间什么情况就不了解了,这事毕竟涉及到法律知识,他也不懂。   但他在心里记下,合计哪天去找个律师问问,这边安慰道:“没戏拍就没戏拍呗,我养你你怕什么?”   “你养我一辈子啊?”   褚青毫不迟疑道:“一辈子!”   范小爷感觉好像在听电视剧里的对白,又感动又好笑,抿了抿嘴道:“我才不用你养!”   “那你喝西北风啊?”   “哼!我找别人去!”   褚青歪头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道:“真的?”   范小爷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犹自嘴硬道:“真的!”   “呀!”   褚青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没等她继续叫出来,就堵住了她的嘴。   初尝滋味,就如青苹在口,酸中带甜,丝丝入心,忘返流连。   好一会,褚青才放开喘着粗气的小丫头。   “压死了!”   她红着脸蛋用手使劲推,就是推不动,看褚青面露得意,一时气恼,张嘴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呃……”   褚青也不喊疼也不动弹,就那么任她咬着。   范小爷狠狠地咬了一会,跟咬个木头人似的,自己都觉得无趣,松开嘴,见他的下唇渗出了一点血丝。   当下又是心疼,伸出小舌头软软地舔弄着那丝血痕,然后还在嘴里咂巴一下,似在尝尝什么滋味。   褚青把她抱起来,自己靠在墙上,笑道:“你属小狗的,咋那么爱咬人?”   范小爷趴在他怀里,道:“我小时候经常看我妈这么咬我爸。”   “……”   褚青默然,丫头你有个怎样不堪的童年啊?你现在长大了,不光喜欢咬,还喜欢舔……   “褚大爷。”   “嗯?”   范小爷声音轻轻软软的,冒出了一句话:“我妈我爸要来了,想见见你。”   ……   机场。   范冰冰一脸纠结地在等着老爸老妈的到来。   她觉着世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过年的时候自己嘴贱,就不会搞出什么男朋友来。后来也不会霸王硬上弓地逼着褚青就范,别看她当时很霸气,事后简直羞耻得要死。   当然,更不会把老爸老妈都招惹来。   过年的时候,她累死累活地好容易稳住老妈,没让她大年初一就飞到北京来追杀褚青。也跟老妈老爸说得好好的,过俩月再来看看。   谁知道!前几天范妈妈忽然就给她打电话,说今天就过来,把小丫头吓得心惊肉跳的。   她这辈子都没试过这么刺激,这算啥情况?丈母娘要来考察女婿?   老天爷啊,我才十七岁好不好!   自从老妈跟她说完,她几天都没睡好觉,连连做噩梦,梦到的都是褚青表现得太过渣渣而被老妈追杀,然后就是夜半惊醒。   其实那天跟褚青说的时候,她心里也没底。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态度和语气,生怕给他太大压力,生怕他生气,生怕他不愿意见自己父母。   还好褚青只是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   范冰冰都不敢想,万一他要是不答应,那就……   哼!他敢不答应!都是他惹出来的,还好意思不答应!   小丫头理所当然地把罪名都怪在褚青身上,还堂而皇之地忽略了自己心中的欣慰。   “乘客们请注意……”   大厅的广播开始说话,范冰冰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掉。   出口一开,下飞机的乘客就三三两两地往出走,不像火车站那般汹涌澎湃,十分好认人。   “妈!爸!”   范冰冰使劲挥着手。   一男一女往她这边走过来,男的清隽,女的艳丽,都是好相貌。   “看你穿的这叫什么衣服,天还这么冷,也不怕冻着!”   范妈妈一见女儿就开始教训,唠叨个不停。   范冰冰讨好的一手挽住一个,狗腿地笑道:“爸,妈,坐飞机累不累啊?”   范妈妈道:“少来这套!你让我们省点心就行了。”   范小爷瞬间变蔫,道:“你们不是说好下个月才来的么?”   这回范爸爸说话了:“还不是你妈,一天连觉都不睡,成天念叨,就是担心你啊。”   范妈妈瞪眼道:“我可没你心大!女儿都跟别人跑了还睡得呼呼的!”又对闺女说,“你也别跟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那小子现在在哪呢?让他过来见我!”   范冰冰道:“妈,咱还是先到宾馆吧。”   范爸爸也道:“就是,我这飞机坐得腰疼,先歇歇。”   “歇个屁!我又不是跑这睡觉来了,甭说废话,先去见见那小子!”范妈妈彪悍道。   范小爷无法,只得给褚青打了个电话,让他在出租房附近找家饭店先等着。   褚青一上午哪也没去,就在她家里等电话,这会估摸着时间,从机场到这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吧。   他还煞有闲心地去理了个头发洗了个澡,然后才找了一家中档饭店,要了间雅间。   不就是见女朋友家长么,自己上辈子连闺女都有了,这点事还不至于起什么波动。   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跟范冰冰处朋友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她家里就知道了?就算知道了,也不至于这么急忙忙地追杀到北京来吧?   褚青哪里知道范小爷在过年时候吹的牛,小丫头也没好意思说。   他正慢悠悠地喝茶,听楼下隐约有小丫头的声音,连忙出了包房,下到了一楼。   见小丫头领着两个人正在问服务员,上前几步招呼道:“冰冰。”   喊完自己都别扭,认识她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么叫她。   小丫头明显也是一愣,想过去,又顿住,不知道怎么给双方介绍。   褚青替她解了围,对那俩人微微弯腰,很礼貌道:“叔叔阿姨好,我是褚青,叫我青子就行。”   范爸爸过去跟他握了握手,倒颇为热情。范妈妈冷眼瞅着他,一声不吭。   她心里还挺诧异的,原以为照自己闺女一向的审美眼光,找男朋友肯定得找个帅哥啊。但这个年轻人可一点都称不上帅气,气质倒是很干净,人看着也还稳重。   不过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丈母娘在女婿面前拿乔那是天经地义,这事谁也挑不出啥来。   几人落座,褚青和小丫头挨着,对面坐着老爸老妈。   范妈妈一见又是气恼,女大不中留!   她心里不爽,不愿意说话,范爸爸又是个不善言辞的,结果两人都不出声。   小丫头有点急了,褚青悄悄拍了拍她的小手,起身给他们俩倒上茶水,开口道:“叔叔阿姨坐飞机辛苦了吧?”   范爸爸笑了笑,道:“嗯,还行。”   褚青道:“我还没点菜,您看看爱吃什么?”说着递过菜谱。   范爸爸又给推了回去,道:“我们随便,你点吧。”   褚青转手又递给范小爷,道:“你知道叔叔阿姨爱吃什么吧,你点。”   范妈妈忽然开口道:“别叫得那么亲!”   褚青笑道:“阿姨,我跟冰冰是好朋友,我这人从小就没爹没娘的,您跟叔叔也就是我的长辈,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从心里头就觉着特亲近。”   他这话一说,正跟服务员点菜的范小爷忍不住转过头,表情特惊悚地看着他,意思是,哎哟褚大爷您行啊!您还会这么说话呢,我还当您只会吐槽呢!   范妈妈一听,心里也是一动。过年的时候闺女说脱了嘴,事后又跟自己讲了一番半真半假的故事,她太了解闺女了,可没有全信。   她问道:“你父母都不在了?”   褚青道:“嗯,我老家东北的,爹妈都是庄稼人,我打小妈妈就得病去世了,十六岁的时候我爸也没了,我就自己来北京打工。”   范妈妈问:“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二了。”   “哦,看着可挺老。”   “……”   “你都在哪儿打工?”   褚青丝毫不隐瞒,有什么说什么,道:“一开始呢,我就在饭店刷盘子,后来也送过水,做过力工,还捡过废品,修过鞋。”   “哟,你会的还挺多!”   范妈妈很微妙地点点头,没有表态。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还在捡废品,修鞋?”   褚青道:“我现在也拍拍戏啥的,我跟冰冰就是在剧组认识的。”   一提这个,范妈妈又来气了,道:“青子啊,不是我说你,你跟咱们家冰冰处对象也有一年了吧,那会儿她才十六岁,你怎么……你也太着急点了吧?”   哈???   褚青傻眼了,看向心虚不已的范小爷,目光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这丫头坑老公啊!   你到底跟你母后讲了什么奇怪的故事啊,搞得我跟个萝莉控似的,在你老妈心里得是个什么印象?   不过没办法,女朋友的黑锅当然得自己背。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道:“那个,阿姨,我也知道冰冰当时年纪太小,但是您也是过来人,知道……呃……这个,喜欢就是喜欢……”   他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完全控制不住啊!” 第三十七章 过关   范冰冰跟范爸爸听了忍不住都一乐,范妈妈一眼双瞪,把那俩人吓得止住声,彰显了在这个家里至高无上的地位。   褚青说开了也曾经是为人父母的人,多少能把握住范妈妈的想法,又道:“阿姨,我知道您是担心冰冰年纪小容易被人骗,如果我说对冰冰绝对是真心的,您可能也觉着我就嘴上说的好听。但您要是让我离开她,我也绝不会答应。”   他态度诚恳,没讨好也没浮夸,说的只是最真实的想法。   其实范爸爸对他的印象很好,觉着这个小伙子很真诚,不浮躁,处事也周到。他不善言辞,眼睛却看得清楚,从一进来对面那对小情人勾勾搭搭的小动作,就能看出褚青对自己闺女的细心和照顾。   无论什么时候,儿女们谈恋爱,父母最担心的无非就是两点,首先是忧心孩子被人骗,等否定第一个之后,又忧心这个人不适合自家孩子,两人在一块会不幸福。   这个不适合当然是多方面的,包括性格,家庭,工作条件等等,至于长相,只要不是太抽象,父母不会太介意的。   范妈妈慢慢地喝着茶,她活了半辈子了,也是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来褚青是个挺实诚的人,对女儿,起码这会看也是真心实意的。但偏偏就是那么不甘心,就像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亲闺女,一下子就要送给别人了。   范冰冰在边上帮腔:“妈,他对我可好了,你慢慢看他表现就知道了。”   “看他表现?我不在北京看得着么!”   范妈妈说的还是很不客气,但语气已经放缓了许多。   范爸爸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已经基本过关,只是心里闹别扭,连忙插嘴道:“行了,说了半天了,吃菜吃菜,你不早吵吵饿了么?”   范小爷超机智的配合撒娇道:“就是啊,妈吃饭吧,你不饿我都饿了。”说着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碟子里,道:“这家的酸菜鱼特棒,你尝尝。”   “你才来几年口音都变了,给我好好说话!”范妈妈继续训斥,但终究是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这下气氛终于缓和了点。   接下来主要还是范妈妈在训,褚青在小心陪话,小丫头在傻笑,范爸爸打酱油。   褚青把姿态放得极低,甚至有些伏低做小,不管范妈妈是真心也好还是试探也好,说出什么刺耳的话,都一脸笑容,眼睛都不眨地全盘接下。   在把他祖宗八辈的阶级成分都打听得差不多了,范妈妈终于换了个日常的话题。   “青子,你都拍什么戏呢?”   褚青道:“没拍过啥,就是拍了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电视剧就是《还珠格格》,我在里面演柳青。”   范妈妈知道女儿拍的这部戏,对剧中人物也熟,道:“那也没多少戏份啊?”   褚青笑道:“我还是个新人,有戏拍就不错了,比不上冰冰。”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范妈妈当然不是问他自己以后有何打算,而是问他以后跟女儿有什么打算。   褚青咳了一声,不自然地看了小丫头一眼,道:“我合计着,再过几年,最好能在北京买套房。”   “哦,这样。”   范妈妈点点头,跟老公对视一眼,这年轻人既然说出这番话就表明想跟女儿长久发展,甚至抱着结婚的目的去的。   这个意思,这三人都明白,只有一人不明白。   范小爷心里着急,还连忙为男朋友助攻,道:“妈你可不知道,他拍的那部电影,刚在柏林电影节拿了好几个奖!”   此言一出,老爸老妈也不过略微惊讶,虽然他们都是从事文艺工作的,但欧洲三大电影节离他们还太过遥远。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在老外手里拿到奖,也证明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的。   四个人在古古怪怪的气氛中吃完了饭,因为宾馆早就订好了,不急着去,所以就先到出租房看看。   老爸老妈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在北京的房子,就瞅着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更过分是卧室都没有床,只有个大床垫子,顿时都是心疼不已。   范妈妈坐在床垫子上,眼泪都要下来了,搂着女儿道:“你这傻孩子,咋不跟我们说呢,早知道你过得这么苦,哎……”   范冰冰忙道:“妈!我这不挺好的么!”   “好个屁!”范妈妈啐道,摸了摸因为弹簧老旧有点凹凸不平的垫子,带着泣声道:“你就在这睡啊,那怎么能睡好!你看这……”   她看着干净得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的枕巾和被子,极为诧异,她太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了,不确定地问:“这都你自己洗的?”   范小爷得意非凡,显摆道:“这都是他洗的,他干活可勤快了,做饭也好吃,晚上让他做一桌给你们尝尝……”   她跟那儿嘚瑟着巴拉巴拉个没完,没发现老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范妈妈觉得心里有根弦一下子就崩了,一种莫名的躁动不断地冲击着她传统的三观,然后这股躁动越积越多,越积越满,终于到达一个顶点,砰地爆发出来,她大声问道:“你俩住一块儿了?”   “哈?”   范小爷瞬间住嘴,吓得差点没从老妈怀里滚到地上,满头大汗地道:“没有!他只是偶尔来住……不是!只是偶尔来……也不是!他压根就没来过!”   那边正在厨房抽烟聊天的两个男人,自然也听到卧室里的对话,褚青一巴掌捂上自己的脸,不想说话。   范爸爸面无表情地抽了口烟,慢慢道:“青子,我们俩都不是什么老顽固,年轻人的事只要不过分就让你们自己处理。但是冰冰毕竟还小,你得,你得……”   他说不下去了,父母碰上这种事怎么开口?   人都说家有贤妻万事足。   可家里只有一只逗逼怎么办?   范小爷固然还达不到逗逼的水准,但也在慢慢地朝那个方向发展,离女神的轨道越来越远。   褚青有时候也在反思,难道是自己的天赋属性太渣,才把好端端一个女神胚子硬生生掰得连画风都改变了?   ……   总体上,二老对褚青的初步考察还是挺满意的。   可以说褚青的身世帮了他大忙,农村出来的孩子,至少勤劳,能吃苦,人也厚道。如果真换成个北京出身,长相帅气,家境又好的后生,他们反而要怀疑是不是对自己女儿动机不纯。   范妈妈本来担心闺女生活能力太烂,才要过来陪她。后来听说又冒出个男朋友,这下把前档子事完全甩到一边,脑子里都在念叨着这个男朋友。等来了一看,小伙子还挺靠谱的,两人成不成另说,起码在生活上能把自己闺女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也就略微安心。   二老本就为这事来的,此事已了,就不肯多呆,第三天就打道回家。   他们这一走,没人在眼皮子底下打扰,范小爷对褚青的态度立时又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她对自己男朋友在这个回合中的表现极其满意,甚至有些感动,她也不傻,自是知道褚青是受了委屈的。而且自己马上就要去外地拍那劳什子的《达摩传奇》,有一段时间会见不着面,所以自然是百般温柔,小意贴心。   “哎呀你别看啦,陪我说话!”   范小爷偎在褚青怀里,见他只顾拿着剧本看,不禁嗔道。   褚青笑道:“我还没看熟呢,总不能到片场现准备吧,你知道我笨。”   范小爷扒拉着剧本,道:“你还笨?你都去趟柏林了还笨。”   褚青没好气道:“我去趟柏林啥也没得着啊,说明我水平还是不行,还得努力。乖乖的别闹啊,要不你睡会儿吧。”   范小爷摇摇头道:“我不睡,我陪你看。”   褚青亲了下她的小嘴,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范小爷嘻嘻一笑,在他胸口蹭了蹭,很爱娇的样子。   褚青奇道:“咦?你咋不吐舌头?”   范小爷也奇道:“我为啥要吐舌头?”   “那些小说里的女孩子装可爱,不都是要‘吐了吐舌头’才对么?”   “……”   因为两人都没事做,褚青也不可能带着女朋友出去修鞋,逛街什么的也没意思,故此他们的日常就是赖在这张大床垫子上,搂搂抱抱的聊天。   现在小丫头的接吻技巧已经颇为熟练,那条小舌头缠绕起来就跟小蛇一样灵活自如。就是还那么喜欢咬人,对他很多更进一步的动作也不排斥,但离最后那步还差些火候。   褚青看她对那种事总有些害怕和不安的意思,也就没强求。何况他也觉得,十七岁,还是太小了,都没真正成年呢,真要滚起床单来还是挺有罪恶感的。   窗外的阳光悄悄偏转,草绿色的光阴和着细风在屋子里缓缓流淌,似乎在墙上印出了影子。   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范小爷安静地看着他,忽问道:“这剧本好么?”   “嗯,挺好的,我一开始都没看懂,老以为牡丹和美美是一个人,后来知道不是。”   “很复杂么?”   “也不是,就是导演写的方式挺不一样,看着看着就容易蒙。”   范小爷眨眨眼,道:“那这故事讲的是什么?”   “讲的应该是……”   褚青放下了剧本,看着小丫头的眼睛,笑道:“爱情吧。” 第三十八章 爱情是什么   两个以前从不认识的人坐在了一起。   然后呢?   然后……   当然是爱情。   ……   范小爷依依不舍地去拜访达摩祖师了,褚青也暂别了自己的女朋友来到了上海。   上次跟老贾进汾阳是坐拖拉机,这次跟娄烨进上海是坐发着跟拖拉机一样“突突突”声音的渡船。   我们姑且称这个玩意儿叫渡船。   褚青踩着脚底下的一坨烂铁,两侧还挂着几个橡皮圈子,摇摇晃晃忽上忽下的保持前行,总担心它随时会沉。   这种感觉,完全不像在坐船,而是开着拖拉机在越野。   苏州河沿岸不仅催生了大半个古代申城,又用了一百年时间搭建了现代大上海的整个水域框架。时到今日,苏州河在城区内的河道已经十分的窄,窄到就像个人声熙攘的垃圾场。   一艘艘的渡船从旁边掠过,或疲怠的静止,或残喘着前行,每艘船上都载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狗,有自行车,有一袋袋的粮食,有一根根的木头,还有一个个古怪的人……   “这条河很脏吧?”   娄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扶着船头的栏杆,问道。   “嗯。”   褚青看着河里漂浮着各种腐烂奇怪的垃圾,点点头。   娄烨道:“我就是在这长大的,在这个城市,在这条河边。”   他一挥手,指着岸上正在建设的高楼工地,指着白灰石桥上扛着自行车走路的人们,指着好奇往这里张望的小孩子,道:“这城市有八百万人口,每天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这条河,她是这个城市的源头活血。”   “那个……”褚青想说话,又被打断。   娄烨接着道:“我看着这条河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童年的老朋友,还有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变化。好像我的生命轨迹,都随着河水在自己面前流过。”   “导演,我晕船,先吐会儿!”   褚青急急撂下一句话,跑到边上,扒着船帮子就开始吐。   开船的船头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给这条河里又添加了点秽物而感到丝毫不快。   娄烨一脑袋黑线,这孙子趴在那稀里哗啦吐得跟真事儿似的。   褚青虽有点晕船,但还不至于有呕吐感,结果刚才一股控制不住的汹涌分分钟从胃里翻腾上来。   别跟文艺青年说话,太他妈累得慌!   你看老贾多朴实。   “给,擦擦嘴。”   周迅从后面递过来一张纸巾。   褚青吐完擦了擦嘴,觉得舒服了许多,笑道:“谢谢周公子。”   就在前不久,褚青又发掘出自己的一项爱好,就是给这些青涩的小苹果起外号。   一行人在飞机上的时候,褚青就开始“周公子!周公子!”地叫,把周迅哄得咧着嘴就没合上过。   论起外号,谁有我贴切恰当有内涵!   不过,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没节操的癖好呢?   可能是那种“谁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病态的成就感在作祟。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   得了吧褚青,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四月份的上海,不冷,却潮湿,空气中都饱满着水汽,黏在身上紧绷绷的难受。   娄烨跟老贾真的不一样,他文艺十足,他才华灵动,他看重感觉。   剧组刚来到上海,还没歇脚,他就拉上两位主演跑到苏州河上坐船兜了一圈。要的就是,让两人培养出那份感觉。   褚青和周迅问他这个故事,他说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重要的是浪漫。你们要懂得浪漫,懂得爱情,自然就懂了这个故事。   周迅听得神采奕奕,她不是学院派出身,跟褚青一样走得也是野路子,看重的也是感觉。娄烨的风格和方法,十分合她的胃口。   感觉,感觉……   感觉你妹啊!   褚青蹲在一边画圈圈,你让我一苦孩子出身,好容易才刚谈上一场恋爱的沧桑青年找感觉?   ……   在这座城市中,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去,每天都有人生气和开心,每天都有人到来和离开,当然每天也有人丢掉饭碗和找到工作。   马达是个送货的,他的工作就是把东西从城市的一头送到另一头,从不问缘由,从不问对象。   他唯一的业余生活,就是在自己那间黑屋子里,在那个150瓦的锃亮的大灯泡下,整夜整夜地看盗版碟。   褚青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趿趿拉拉地走到卫生间。   摄影师王昱举着那台16毫米的破机器跟在后面,镜头摇晃,把他的背影拍得像挂歪了的相片。   褚青照着镜子,里面是一个面容干净的男子,留着利落的短发,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眼睛里没有一点表情,即便在看着镜子,也仿佛看不到里面的自己。就这样,洗脸,刷牙,又把脸擦干。   然后,褚青忽地把脸凑过去,用力抹了抹右眼角,有块眼屎没有洗干净。   这一刻,他的眼睛有了那么一丝波动,似乎有些恼怒和厌烦。   下一秒,他支起身子,眼神又恢复到古井无波。   “停!好!”   娄烨喊了一声。   这是褚青拍的第一场戏,娄烨给了他和周迅极大的自由度,只要不偏离大方向,细节方面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从第一天开拍,娄烨就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   这两个演员找得太对!太合适!太恰当了!   他看着褚青和周迅在镜头前任意挥洒着他们的灵动和天赋,感觉自己就像个造物主一样,在创造一个最完美的生命。   是的,不是死物!是生命!   《苏州河》的构架是标准的双线结构,周迅一人演两个角色——美美和牡丹,戏份较多。褚青戏份较少,再刨掉单独的戏份和与其他人演的戏份,剩下的才是和周迅搭戏的部分,其实已经没剩多少了。   目前,两人还是各拍各的,没有对手戏的出现。   以他们俩的状态来看,娄烨本应妥妥放心的,但恰恰相反,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对手戏。   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感觉!   娄烨总觉着周迅调整得非常好,但褚青似乎一直没摸着头绪。他愁的就是,到时候褚青演不出那种爱情的感觉来。   没有感觉的爱情,还叫爱情么?   娄烨不得其解,也没法给褚青说戏,这种事不是嘴上说就能通透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褚青是个很理智的人,而周迅则是个异常感性的人。这种人碰到《苏州河》这样文艺的剧本,真若如鱼得水,毫无压力。   褚青的演技还没到化境,做不到那种瞬间变身剧中人物的本事,他需要思考,需要酝酿,需要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去那样表演的理由,需要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缕阳光一滴泪珠,来触发他的感觉。   ……   马达,他的生命就如他的名字一样。   他一辈子都在运动,就像一台可以转动不休息的机器。   马达中学辍学后,就在苏州河边厮混,跟几个肮脏的小瘪三。他的表情永远是很木讷的,木讷到近乎死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骑着一辆偷来的摩托车出现在他眼前。那是辆很旧的哈雷,一百六十迈的时速,霸气而复古的外形。   马达一眼就喜欢上了,褚青也一样,他不会开车,也不会骑摩托车,但不妨碍他的喜欢。   他花了半天时间专门来练骑摩托车,从早上摔到中午,终于能稳稳地驾驶它奔跑。   褚青骑着摩托车在前面跑,后面是一干小伙伴在追。   他回头瞅了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前方镜头里,定格的是他那张扬的大笑和年轻冲动的眼睛。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的温润。   “青子,行么?”   马上就要拍男女主角的第一场戏了,娄烨不由紧张起来。   褚青略带迟疑地点点头,道:“行!”   其实他心里堵得慌,因为他搞不明白,他怕把戏演砸。   褚青很仔细地研究过马达这个人物,他迷茫,自私,冷漠,狠辣!有着黑道青年一切的特征。   他花掉所有的钱买下了那辆哈雷,以为这是他人生新的开始,可以任意驰骋闯出一番大事业,最后,却成为了一个送货的。   他骑着这辆曾经充满了梦想的摩托车,整日奔跑在没有梦想的城市里。   这样的人生,褚青搞不明白他还在期待什么,因为他总觉得马达心里在期待着。   牡丹是个学生,母亲早逝,父亲是个酒商,每次把新女朋友领回家的时候,就打电话叫马达过来,让他把牡丹送到她姑姑家。   今天这场戏,就是拍马达和牡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各人员就位!”   王昱扛着摄影机对准了一扇旧木大门,门前停着马达和他的摩托车。   “Action!”   “吱呀!”门被拉开。   周迅从里面走出来,她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球鞋,衣服敞着,露出白色的贴身小衣,还扎着双马尾。这身造型其实很微妙,显示出一个很模糊的年龄。   周迅二十四岁了,但长得小,演起这种粉嫩的大萝莉毫无压力。   她被老爹赶出来,一脸的郁闷,不爽地扫了一眼这个男人和他身下的摩托车,用一种随意又试探的语气问:“你让我在哪儿坐?”   这张小脸,纯净得近乎残忍,犹如照进密林里的月光,褚青那堵着的心情也似密林中的湖水,一下子被照得通透澈亮。   有人写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褚青没听过这句话,但他此刻的感觉就是这样。   感觉,感觉……   马达日复一日地在奔跑,也许心里还藏着自己都不清楚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他会遇到点什么。   可能是件事情,也可能是个人。   就像在今天的此刻,他遇到了牡丹。   褚青扭头看了看后座,又看了看她,道:“要不你坐前边吧?”   周迅指了指后座,道:“我要坐后边。”   褚青随口说了一句剧本里没有的台词:“把衣服拉上。”   周迅绕到镜头前,手一撑,像坐自行车一样侧身坐在了摩托车上,然后手一拽,拉上了拉链。   褚青偏过头,戴着那个小一号的安全帽,下巴被紧紧的松紧带勒出一个可笑的形状。   他用一种略微烦躁的语气道:“你这样不行,坐好了!”   周迅两手交叉放在腿间,又郁闷又闹心地看着他,但还是接过他递过来的安全帽,右腿一跨,变成骑坐的姿势。   褚青发动了摩托车,又回头看一眼,见她似模似样的系上安全帽,嘴角露出不被察觉的一丝笑容。   “坐好!”   “轰轰!”   摩托车开走了,走在路上,载着两个人。   褚青在前面,下巴被勒得仍然可笑,周迅在后面,把头凑到他耳朵边。   褚青忽问:“你看什么呢?”   周迅道:“看你呢?”   褚青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周迅晃了晃头,轻声道:“看看都不行啊。”   她的声音并没有被吐槽那般夸张的沙哑,反而带着点异样的性感,忽又凑到褚青的耳朵后边,道:“你平时开车就这么慢么?”   “怎么了?”   “没劲!”   “怎么没劲了?”   “就是没劲!开摩托车就要有开摩托车的样子,你开得太慢了!”   “我是怕我开快了,你受不了。”   “你才受不了呢!”   褚青笑道:“那我们试试?”   周迅扬起小巧的下巴,道:“试试就试试!”   王昱操作着镜头,把一个大特写定在她的脸上,随着摩托车轰鸣声越加强烈,两侧的景物刷刷往后飞去。   周迅按着安全帽,两只眼睛眯起来,笑着看褚青,就像在看她自己。   他们两个坐在了一起,然后呢?   当然是爱情…… 第三十九章 天生演员   大陆太需要一位导演把中国的城市展现给西方人看了。   不是第五代那些大量的农村畸形的爱情故事,而是在城市中生存的人们的真实状态。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人还没出现,老贾不行,娄烨也不行,他们都太过自我和封闭。从某种意义上讲,娄烨是异常冷酷的,他无意在这座城市里寻找一段历史,一种真实,他所关心的,只是破败的城市下,一个镜像般的,最完美的,爱情故事。   褚青在上海呆了半个月了,他始终不适应。这里不像汾阳,怎么也遮掩不去它庞大的城市轮廓。   他讨厌大城市。   此时正是清晨,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刚刚跑完步,就是沿着这条苏州河。   褚青不是娄烨,感受不到这条河带给他的那种童年习性和唏嘘,在他眼中,这就是条布满渡船和垃圾的臭水沟。   他正蹲在河沿上抽烟,青灰色的天空和老绿色的河水,一个广袤无极,一个狭窄逼仄,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种事物远远望去居然也会有相接的地方。   褚青觉得自己屌爆了!   在九十年代的上海,在苏州河边,抽着烟,两眼望天,这种背景就算你在撸啊撸,你也会觉得自己特文艺特有内涵。   更何况,他旁边还有个周迅陪着。   “你怎么起这么早?”   “年纪大了,睡不着。”   周迅从背后来到他身侧,笑道:“你真的只有二十二岁么?”   褚青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演小女孩儿演那么像,还好意思问我?”   周迅笑道:“我本来就是小女孩儿!”   褚青不说话了,其实,他有点害怕她。   娱记圈有一套流传已久的采访秘笈,就是如何攻略那些大明星的技巧。   比如采访陆毅,你就跟他聊阳光,采访周迅,你就跟她聊大海。   周迅喜欢大海是众所周知的,你只要跟她说大海保准会让你的采访变得很愉快。   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只适合生活在童话里。她活着完全就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精神充实,比如生活,以及爱情。   俗话说,东有周迅,西有泰勒。   这两位女神换男友的频次和数量都是世人皆知,周迅纵然比不上泰勒,但在国内当属第一。   她不是滥情,也不是花心,只是她的爱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她永远在追求爱情的新鲜感,并且对每份爱情都投入了百分百的自己。   褚青很害怕跟这样的女孩子打交道,倒不是他自恋,以为人家会看上自己。而是他对这种异常感性,异常讲究感觉的人非常非常的不感冒。   无论什么事情,他们所需要的永远都是感觉!感觉!感觉!   褚青这种吃饱了就觉得天下太平的平凡苦逼,理解不了那层境界。   “你怎么不说话?”   周迅看他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啊?哦,那你怎么也起这么早?”褚青问了一句。   周迅又有点小结巴起来,道:“被子,被子太潮了,睡得全身,全身都痒。”   褚青道:“今天晴天,你拿出来晒晒。”   《苏州河》不比《小武》富裕多少,就算有多的,也都给了演员片酬了。毕竟褚青已经不是以前的初哥,周迅也是个势头颇猛的新人,都不能再按路人甲乙的酬劳算。   所以,剧组在衣食住行方面十分的节省,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周迅点点头,又问:“那身上痒怎么办?”   “也晒晒。”   “那怎么晒?”   “这个……”   褚青望了望东边,太阳已经冒出头,他忽地跳上河沿的方石,两条手臂高高伸展开,去够远远的那缕阳光。   似乎觉得自己手不够长,他还跳了几下,嘴里叼着烟道:“就这么晒呗。”   周迅扑哧一笑,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道:“行了行了,太傻了,快下来。”   褚青也觉得自己很傻缺,跳了下来,捻了捻烟头,弹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周迅:“你还有烟么,给我一根。”   褚青不喜欢女孩子抽烟,但人家真抽自己也管不着,又摸出一根递给她。   周迅叼在嘴里,褚青帮她点上。   她狠狠吸了一口,可能太猛了,随后就被呛得连连咳嗽,白色的烟气从嘴里冒出来。   褚青一边帮她扇着余烟,一边诧异道:“你不会抽啊?我还以为你会呢。”   他指的是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叼起娄烨的烟,还像模像样地吸了两口。   “咳咳,我,咳咳,我装的。”   褚青纳闷:“那你要烟干吗?”   周迅终于喘均了气,看了他一眼,忽地也跳上大方石。   学着褚青刚才的样子,嘴里叼着烟,两条胳膊用力向上伸着,去碰触那缕阳光。   这会太阳已经升高了点,那缕细细的光线就在离她头顶不远的地方。周迅奋力跳了两下,终于在第三下的时候,被阳光照到了一点暖暖的指尖,又从指缝中划过。   “哈哈!我碰到了!”   周迅兴奋地在石头上又蹦又跳,疯了一样。   褚青直接看傻了,很需要再抽根烟冷静一下。   有时认真到呆,有时疯狂到颠,所以说么,他真的挺害怕这个女孩子的。   ……   剧组的摄影师是王昱,他和余力为的风格很不一样。   他喜欢扛着那台摄影机跟着你到处跑,有时拍你正面,有时拍你背面,你以为他在你身侧,一转头却发现他又在拍那劳什子路灯。   这样是很费体力的,王昱有时候扛不动了就用手提着,还提不稳,来回地晃。   拍特写的时候,褚青就看着镜头在自己脑袋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晃荡,老担心会砸了自己。   他也问过娄烨,为啥不固定着拍呢?   娄烨说太穷了,买不起三脚架,凑合凑合吧。   凑合个毛线!蒙谁呢!   褚青可不信他这通忽悠,非要看看拍出来的是啥效果。王昱征得娄烨同意后,大大方方地直接把摄影机递给他看。   于是褚青和周迅挤在一起围观取景器里的画面。   娄烨追求的镜头和老贾完全是两种风格。老贾的电影里充满了大量大量的长镜头,平实朴素,如最真实的记录。娄烨却是中位的镜头,焦距不断地推进和拉远,画面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而且在不停地晃动。   虽然色调是灰色的黯淡,虽然画面中呈现着一种粗糙的颗粒感,虽然有时镜头的运动和节奏有点点怪,但这些,都不妨碍把褚青和周迅两人震撼到了。   这是昨天晚上刚拍的一场戏,周迅长发烟妆,紧紧的绿色短裙和丝袜,那张小脸忽远忽近,如一只迷离的妖精跳动在迷离的街头。   褚青和周迅不禁对视一眼,一个在无声地问,原来你还能这么好看。另一个在翻白眼,你才知道?   自两人第一次的对手戏拍完,娄烨就完全放下了心,如果不是那该死的资金还在时刻困扰着他,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可以别无所求了。   这两个年轻演员每一次细微的变化与交锋,每一次灵动的发挥与随意,都让躲在镜头后面的娄烨整个心脏都在抽搐。   周迅和牡丹,褚青和马达,似乎已经不存在界限,融为一体。周迅会在褚青开摩托车的时候特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褚青也会走着走着就蹲下身一脸不耐烦地给周迅系好松开的鞋带……   这些,都是剧本上没有的。这种互动,就像两个人在亲手捏塑一段浪漫的爱情,然后等它到达最美好的那一刻时,偏偏又要亲手砸个稀巴烂。   娄烨一想到这个,每个细胞都充满了一种病态的兴奋感。   于这部戏而言,他们俩的最大区别就是,周迅相信这个爱情故事,褚青不相信,他宁愿相信这个故事背后的真实。   马达其实是个黑道上的送货员,他有过一个女人,分手后还保持着联系,经常帮她送一些违禁品。后来那女人知道了牡丹的存在,就计划着让马达绑架牡丹,然后向牡丹的父亲要一笔赎金。   顺便说一下,那个女人就是耐安演的。   但马达忽然觉得自己真有那么一点喜欢这个女孩子了,就故意避而不见。然后在一个雨夜,牡丹跑来他家里。   “哥你一会悠着点啊,别砸着我。”   褚青很担心地对王昱道,等下的镜头全是大特写,还要转圈拍,看他那小胳膊小腿生怕他拿不住机器。   王昱开玩笑道:“放心吧,我肯定瞄准你砸,不会伤着小周。”   褚青道:“得!昨儿白请你吃条头糕了!”   副导演毛小睿凑过来道:“哎青子你不够意思,光请他不请我?”   褚青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这时娄烨突然喊了一嗓子:“各人员准备了!”   毛小睿翻了个白眼,跟着打板:“Action!”   褚青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情绪,站在幽暗的门口,拉开门,门外映出一片明亮的晕黄色。在这片晕黄里面,是全身湿透的周迅。   她抱着这个男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个洋娃娃,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喘着气,被冻得发抖。   看见褚青,她忽地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湿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下面是一双明亮的眸子,害怕,而且委屈……   褚青拿着毛巾,面无表情地帮她擦擦脸,动作不轻也不重。   周迅抿着嘴,惶恐地打量着这个房间,总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却硬生生地忍着。   她偏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瓶酒。   几乎没有思考的,她拿起酒,拧开盖子,倒进自己嘴里。酒顺着嘴角淌下来,眼泪也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滴。   褚青过来就要抢那瓶酒。   周迅死死抱着不撒手,瘦小的身子被褚青拽得歪歪倒倒,哭道:“我喝多了你才让我留下来!”   褚青抢下酒瓶,放在桌子上,一回身,就被她更加死死地抱住。   周迅搂着他的脖子,热烈而生涩地吻着他的脸,吻着他的嘴唇,然后紧紧贴在他的鼻子上,哭道:“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外面雪亮的雨色透过窗栏照在他们脸上,形成分明的光影,雷声轰轰,大雨倾盆,天花板吊着那个150瓦锃亮的大灯泡在两人头顶晃荡。   王昱转过机位,换到两人的另一边。   周迅泪水湿了脸,不停地吻着他,试着伸出舌头又缩了回去,最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褚青露出正面,仍然是木讷的表情,那对眼睛却已经被她的炽热融化了。   他惶恐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的爱情,他又迷茫自己对她的爱情……   “好!”娄烨喊停。   周迅仍然紧紧抱着他,仍然哭得撕心裂肺。   褚青也抱着她,他是第一次拍吻戏,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异常的平静。过了一会,听哭声愈小,才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把她推开。   周迅抽抽搭搭的,看大家都在瞅着,脸一红,不自然地转移注意力:“导演,我演得怎么样?”   娄烨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周你就是天生的演员!”   说完又对褚青补了一句:“青子,你也一样。”   褚青:“……” 第四十章 故事   如果我走了,你会找我吗?   会!   会一直找吗?   会!   会找到死吗?   会呀。   你骗人,这样的事情只有爱情故事里才会有。   ……   这天,马达来找牡丹,牡丹很高兴。   马达那个黑道前女友制定的计划是,让他把牡丹带到一个地方呆上几个小时,然后她给牡丹的爸爸打电话勒索一笔钱,最后几个人平分。   这是栋废弃的老楼,旧得连灰尘都不愿意飘进来,堆着破烂的家具和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知道他们上了几层楼,来到一个本来应该是客厅的地方,褚青把一大块破布蒙在可能是沙发也可能几块木板的上面,远远看去真的就像一个大沙发。   机位死死地钉在侧面,镜头对准那张沙发。   周迅好奇地打量一圈,问:“我们为什么不去你家?”   他不答话,不过没关系;自己还背着书包,逃了学,不过也没关系。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自己的生命就会被点亮。   周迅开心地一跳,搂住了褚青,随后,就印上了他的嘴唇。   两人倒在了沙发上,她骑坐在他身上,手一拉,拽开了运动服的拉链,然后就要脱掉衣服。   褚青一直在被动的接受,一声不吭,此时似乎忽然反应过来,拽住她的手,然后抱着她转了个圈,把她按在了沙发上。   他扶着她的肩膀,一字字道:“咱们今天什么都不干,就在这坐着。”   周迅眨了眨眼睛,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挑逗。眼光流转得似溢出水来,站起身,又要往褚青嘴上凑。   褚青轻轻地把她按回去。   周迅又猛地站起来,褚青使劲一推,“砰”的一声,她踉跄地跌坐回去。   她眼睛呆滞了片刻,又有点害怕。   “坐着!”褚青提高了音量,很不耐烦。   她真的害怕了,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冷漠的一面,双腿蜷在沙发上,一个劲揉弄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褚青接道:“喂?等会儿!”   说着把电话递到她面前,道:“你不是会唱歌么?唱两句给他听听。”   周迅睁着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褚青喝道:“快点唱!”   “我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你的脸……”   她唱了一句,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抢过电话急急道:“爸!你……”   褚青又抢回了电话,道:“你答应过的事做完,她就可以回家了。”   周迅直直地盯着地面,又直直地盯着他,眼神跟死了一样。   “好!”娄烨喊道。   这场戏拍得十分顺利,没有NG,不到一个上午就OK。下午,则要拍全片中最重要的一段镜头。   剧组人员很开心,但褚青和周迅的情绪都有些异常,两人忽然变得很奇怪,很沉默。   娄烨很担心他们的状态,问:“青子,小周,你们还行么?不然我们明天再拍。”   隔了几秒钟,褚青似才反应过来,摇摇头,缓缓跟周迅对视一眼,道:“导演,没事。”   “真的没事?”娄烨问。   周迅的嗓子变得比平时更低沉,道:“嗯。”   娄烨还想说什么,随即看到褚青对他摇摇头,便道:“好了,大家先休息,走了走了。”   他把人都轰走了,这间破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周迅还蜷在沙发上发呆,褚青走过去慢慢地蹲下身,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她还是没反应。   褚青犹豫了下,握住她的手,感到这双小手在掌心微微颤抖。   他特理解这种状态,因为他刚才整个身子也都在发颤,但他控制力强,很快就恢复过来。   方才那段戏,别看两人表面上平静无波,连对白都没几句,但力气全在里面收着。   这场戏的每一个细节,每个微小的动作,眼神的变化,声音的轻重缓急,全靠两人在死撑着。可以说,这两个年轻的演员把从影以来积累的所有功力都投入到了这场戏里。   这可比琼瑶剧那种大喊大叫累多了,褚青方才真的差一点就破功,差点就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和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居然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周迅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她看着褚青,也有那么一种力所不及的失败感。好在最后撑了下来,就像坠在悬崖边上,只用一只手抓着,拼尽全力终于爬了上去一样。   牡丹知道马达背叛了她的爱情,她就变得生无可恋。而马达还在迷茫自己对她的感情,这种迷茫又让他感到一种愤怒。   两人的这番心里纠结,都需要那种近乎变态般的内敛才能表现出来,以至于憋得两个演员心里都特压抑。   周迅仍然颤颤的,嗓子里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声音,慢慢把头靠在了他怀里。   褚青全身僵了一下,手不敢乱动,就像个衣服架子似的让她靠着。   ……   下午,重头戏开拍。其实剧本里写的是第二天清晨,但为了赶进度,娄烨就选在跟清晨差不多光线的黄昏傍晚。   马达接到了事情成功的电话,准备送牡丹回家。   两人下楼,褚青狠踹着那辆摩托车,就是踹不着火。   周迅在旁边看着,忽低声问道:“你让我爸出多少钱换我?”   褚青扭头:“你说什么?”   她提高音量:“你让我爸出多少钱换我?”   “四十五万。”   她点点头,喃喃道:“四十五万,我真便宜。”   “你说什么?”   周迅一下子就爆发了,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全部的生命都嘶吼出来:“我真便宜!”   她猛地推开褚青,又推倒了摩托车,转身撒开腿就跑。   褚青急忙在后面追,喊道:“哎!你去哪?”   周迅回头喊:“你别管我!”   她在前面疯了一样地跑,穿着那身红色的运动服,球鞋,扎着双马尾,一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   褚青在后面疯了一样的追。   “你去哪?”   “你别管我!你走开!”   由于喊得太过用力,两人嗓子都在破音,以至于说的内容都不太清楚。   王昱扛着摄影机也疯了一样地跟着跑,镜头里摇晃的似乎不光是牡丹奔跑的影子,还有她逝去的爱情和生命。   两人穿过街道,一直跑到桥上,周迅翻过护栏,用手扒着,下面就是那条老绿色的肮脏的苏州河。   褚青喊:“你疯了,你想干吗?”   “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她手里拿着那个洋娃娃一指,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褚青只好顿住。   周迅脸上居然露出一种很得意的笑容,还小小地蹦了几下,笑道:“你也会上当受骗啊,你以为我会跳下去么?”   王昱的镜头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个表情变化。   下一秒她收敛笑容,道:“如果我跳下去了,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来找你的。”   那张小脸,纯净得一如初见时的近乎残忍,唯独那双眼睛,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包含着她的一切,她短短十几年的生命中,那些忧伤,快乐,还有失落的爱情。   太阳也似生无可恋地坠了下去,最后一抹暖色照在这个女孩子的脸上。   然后,她往后一仰,双手张开,跌落河中。   ……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那娄烨顶多算个很普通的文艺青年,但他骨子里是冷漠的,于是他又安排了第二个故事。   《苏州河》是标准的双线结构,主要人物有四个:牡丹和马达,美美和那个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摄影师,也就是“我”。   两个故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个天真残酷,一个现实轻浮,一个像孩子的童话,一个像童话破灭后孩子长大成人。   马达出狱后,一直在寻找牡丹,无意中在一家酒吧碰到了美美,和牡丹一模一样。   她做着一份低微的工作,在酒吧的大水族箱里扮演美人鱼来吸引顾客。她金发,浓妆,眼神散乱,不相信爱情,跟城市中很多女孩子一样。   《苏州河》从骨子里就透出一种性感,从叛逆的天蓝色指甲油到魅惑的翠绿超短裙,从带着野牛草的伏特加到飙上一百六十迈的旧哈雷,从牡丹的双尾辫子到美人鱼的金色假发……   第一个故事和第二个故事,褚青就像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画风完全完全的不一样。   他此刻正攥着剧本,跟娄烨平静又激烈地争论着。   “他们为什么会上床呢?”褚青问。   娄烨反问:“你说谁?”   “马达和美美。”   “你不懂?”   “我不懂。”   娄烨问:“你哪里不懂?”   褚青道:“我从开头就不懂。”   娄烨看了看在边上旁听的周迅,笑道:“那你就从头开始问。”   娄烨已经拍了一个多月了,忽然突发奇想,又加了一个情节。就是马达和美美上床的镜头,虽然没有亲热戏,虽然只有一个一起躺着的画面,但褚青觉得不懂。   他问:“马达喜欢美美么?”   娄烨道:“他当她是牡丹,所以是喜欢的。”   他又问:“那美美喜欢马达么?”   娄烨道:“不喜欢。”   周迅却同时道:“喜欢!”   三个人都皱了皱眉。   褚青道:“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周迅看了眼娄烨,道:“我觉得,她喜欢,她喜欢的是,马达跟她说的故事。”   褚青沉默。   娄烨笑道:“青子,喜欢或不喜欢有那么重要么?”   褚青点头,道:“重要。”   娄烨道:“但对很多人来讲,这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站起身,拍拍手道:“好了!你也别想了,准备拍戏。”   周迅看褚青皱眉不语,忽然来了一句:“你不想跟我上床?”   褚青吓得肝颤,道:“不是!啊……是!啊也不是!”   周迅笑道:“开玩笑的,走吧准备开拍了。” 第四十一章 你会找我么   “一切不会永远,只要我回到阳台上去,这个爱情故事就会继续下去,可是我宁愿一个人闭上眼睛等待下一次爱情。”   ……   美美跟那个摄影师在一起,他们在阳台上喝酒聊天,在黑夜中疯狂地做爱,然后她在天亮时离去。   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爱人。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马达。   褚青扒着更衣室的帘子,看里面那个女孩子化妆换衣服。   这是个将近一分钟的长镜头,周迅挽起头发,戴好金色的假发,脱掉衣服只余胸罩和内裤,又穿上美人鱼的红色裙摆……   在王昱的掌控下,那种散乱与衰艳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等她表演完后,褚青就冲进了更衣室。   周迅一回头,整了整衣服,道:“你找谁?”   “我找你。”   “可我不认识你啊。”   褚青奇怪道:“我是马达,你不记得了吗?”   周迅翻着一个很鄙视的白眼,道:“我不记得了。”   褚青拉她的胳膊,道:“你怎么了?”   周迅挣开,司空见惯道:“行了,下回少喝点。”   酒吧老板在外面喊:“美美!”   “来了!”   她应了一声,擦身而过时,对褚青道:“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少来!”   此后,马达每天晚上都会去看美美表演,然后坐在更衣室里给她讲牡丹的故事。   美美觉得好笑,这种老套的故事,谁会信?   何况是她。   但她还是陷进去了,就像个魔咒。   褚青坐在她对面,用一种随意又痛苦的语气讲着:“然后,我把她绑架了,把她带到一个,一个老楼里……”   “第二天早上,我带她下楼,她问我值多少钱,我说四十五万,她说她真便宜……”   “然后她就跑了,一直跑到桥上,然后,然后,她就跳下去了……”   周迅戴着金色的假发,涂着浓浓的眼影,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然后问道:“你的牡丹长得什么样儿?”   “两只小辫子,红白格子运动服,黑球鞋,黑裤子,黑背包。”   “还有呢?”   “还有就是,她左腿上有一朵牡丹花的图案。”   周迅咧开鲜艳的红唇笑了笑,道:“像那样的牡丹花满街都有卖的。”   “你有么?”   “我没有,我又不是你的牡丹。”   她低头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忽地抬起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有呢?”   褚青摇摇头,眼睛如湖水般平静,道:“我不信。”   “你不信,想看看么?”   然后,他们就上床了。   褚青人生中的第一次床戏,只有这么一个镜头:他压在她身上露出后背,周迅在他耳边不停地喃喃问道:“我是你要找的牡丹么?”   美美当然不是牡丹,于是马达离开了她,继续寻找着他的牡丹。   再然后,他终于找到了牡丹,在一家偏僻的便利店里当收银员。两个人靠在一起看苏州河上的夕阳,然后干了一瓶带野牛草的伏特加,开着摩托车一起冲进了河里。   这场戏,褚青和周迅吃了很多苦头。   在码头上,下着大雨,褚青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挺尸,旁边是个女替身。雨点子砸在他身上,冷到疼痛,身下是湿泞的席子,黏黏地带着毛刺都扎进了肉里。   美美冲到码头,看着地上躺着的马达,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霍地转过头,脸上带着惊恐,仿佛世界崩塌的那种惊恐。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当她不相信马达的故事时,她享受这个故事,但她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她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期盼着牡丹那样的爱情,给那个摄影师留了张纸条,写着:“来找我吧!”   ……   清晨,微冷。   苏州河边,褚青和周迅按照他们的日常,正在晨聊。   周迅戴着耳机,腰里别着随身听,轻轻地晃着脑袋。褚青瞥了她一眼,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空中慢慢飘散。   两个月,《苏州河》的主体镜头全部完成,所有人,包括娄烨都轻松了很多。按照他一开始计划中的进度,能拍完一半就不错了,但由于两位主演太过彪悍,习惯性的一条过,省下不少胶片,也使得进度大大加快。   这部电影拍到这份上,娄烨真的别无所求了,即便今年不能完成,大把的希望仍然留给了他。   褚青也很轻松,估摸着也快离开上海了,一想到这个,就莫名的开心。   不过,当他看到周迅也华丽丽地吐出个烟圈时,一下子就消沉下来。   他居然教会了周迅抽烟,固然有她自己愿意的因素在里面,但也让他感到了一种危险。   怕挨削……   被各路人马削……   周迅吐出个烟圈后,很得意地看着他,意思是我还行吧?   褚青郁闷,你好好一女神跟我这抽三块钱一包的烟有意思么,自己还不掏钱买,老蹭我的烟……   他问:“你听啥歌呢?”   周迅摘下一只耳机,耷拉在脖子上,道:“范晓萱的歌。”   褚青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他对范晓萱的印象就停留在“左三圈右三圈”那个阶段。   “你要听么?”她问。   “听。”   周迅把那只耳机塞进他耳朵里,里面传来一段很怪异的旋律:   “天是灰色的,雨是透明的,心是灰色的,我是透明的,爱是盲目的,恋是疯狂的……”   褚青不由问:“这歌叫啥?”   周迅道:“自言自语。”   “你是自由的,我是附属的,她是美好的,我是错误的……”   褚青对这种风格的歌无感,他喜欢那种“森森太平洋底森森伤心”的流行歌,不过此时此刻听起来也挺有味道的。   两人一人戴着一只耳机,安静地听着,直到唱完。   “你拍完干吗去?”她忽问道。   褚青摘下耳机还给她,道:“上学吧。”   周迅讶然:“上学?”   “嗯,中戏的表演进修班。”   “哦,真好,我读的书就少。”   “你也可以去啊。”   “我一直都没时间。”   褚青点点头,道:“那倒是,你比我红。”   周迅有点不好意思,羞恼道:“少说风凉话!”   她这种性格的女孩子,真的非常非常适合做朋友,可以一起玩耍一起忧伤,一起没心没肺。但如果说做女朋友,那就有点承受不起,至少褚青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她道:“我可能,我回去有部电视剧的试镜。”   “什么剧?”   “名字还不知道,李少红导演的戏。”   褚青一听李少红,心中了然:《大明宫词》。   也是周迅一飞冲天的开始。   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于是学着韩剧里的桥段,单手握拳往下一顿,道:“Fighting!”   “……”   周迅的神经没来由地抽搐了一下,五官都皱在一起,没办法,他刚才的动作太贱了,贱到让人忍不住想踹上一脚。   然后她就真的踹了,边踹边骂:“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说话!”   褚青连续几个闪现没躲过去,拍了拍裤子,道:“我可就这一条裤子。”   “回去给你买一打!”   “你回去不拍戏么?”   周迅忽然就不说话了,褚青撇了撇嘴,这么些日子,他早习惯跟这种文艺青年的相处方式。忽然就像个疯子,忽然就像个傻子,忽然又像个自闭症患者。   总之,自己抽着烟,淡定地看天上云卷云舒……   一会,就听她沙哑着嗓子,慢慢道:“如果,如果我走了,你会找我吗?”   这话不是牡丹说的,也不是美美说的,而是她自己说的。   她不是开玩笑,很认真地在问。   褚青弹烟灰的手轻轻一抖,道:“会。”   “会一直找吗?”   “……不会。”   周迅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是实话。”又问,“那你为什么也会找我?”   褚青笑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演这种文艺片最大的冲动就是,你往往会很容易的就喜欢上一个人。别说讲究感觉的周迅,就连褚青也时常会对着那两条小辫子,那身翠绿的紧身裙怦然心动。   但是,你不能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心动,而真去做什么事情,它可能随时会消失,就像来临时的突然。   “朋友么?”   周迅喃喃自语,看着河水发呆,忽又笑道:“那如果你女朋友走了,你会一直找么?”   “会啊!”   “会一直找到死么?”   褚青哑然,半晌,才缓缓道:“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范小爷走掉了,他会不会一直找到死。   牡丹和美美就像一个人的正反面,看似不同,骨子里却都是相信并且渴望着爱情。   马达和摄影师其实也是如此。   马达在牡丹跳下去那一瞬间,才明白了自己对她的爱情。他一辈子都在城市中奔波,感受并寻找着他的爱人,他生命的意义也在于此。如果有一天,他停了下来,他就变成了日常生活,变成了那个摄影师。   变得那般的麻木冰冷,变得那般的机械生活,变得也会随口说出:“那我们是现在就分,还是做完爱再分?”   褚青不晓得自己会如马达一样拼命寻找,还是如摄影师一样,特平静地说:“闭上眼睛等待下一次爱情。”   周迅笑了笑,随后伸了个懒腰,道:“我回屋了,牙还没刷呢。”   褚青瞅着她的背影,郁闷不已,这丫头给他出了个大难题,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他又点上一颗烟,在那里沉默。   褚青真的觉得自己变了,而且变得太多。以前他绝对不会去想这些事情,他嘴里常说的“闲得蛋疼”的思考。   拍完《小武》,他去思考生活,拍《苏州河》,他又去思考爱情。   这是什么狗屁节奏啊!   我为毛要去想这些?而且我为毛停不下来想这些?   罪魁祸首是电影么?   好像是吧!   褚青自欺欺人地划定了原因,这该死的电影!让我一苦孩子去想这么高冷的命题,实在太难为人了。   他喜欢范小爷,但究竟喜欢到什么程度,可以为她做到什么程度,自己真的了解么?   褚青挠着头,狠狠的,似想把头发都揪下来。   越想越烦,越想越闹心,他终于忍不住,跑回宾馆,“啪啪啪”开始敲娄烨的门。   娄烨一脸睡意地打开门,见褚青一副抓狂的样子,很是惊诧。   “导演,我想请天假。” 第四十二章 感谢爱情   横店是个镇,它的发迹没什么传奇色彩,只能说是时事造就。   96年,为了配合谢晋的献礼大片《鸦片战争》,横店建了第一个影视拍摄基地——广州景区。虽然这部扑街巨片毁了老爷子一世英名,却催生了一个日后国内影视拍摄基地的巨无霸。   随后在97年,陈凯歌拍《荆轲刺秦王》,又在这儿造了第二个景区,秦王宫。   有这两位一线大导打底,让当地的横店集团起了跨界的心思。今年,又计划投资建造香港街、清明上河图和明清宫苑三个景区。   其中的明清宫苑包括宫殿庭宇和民宅胡同,目前只完成建造一部分,《菩提达摩传奇》剧组就正在这里拍戏。   不要问我为什么一部南北朝背景的戏要放在明清胡同里头拍……   片场里,范小爷正鬼鬼祟祟地蹿进一间屋子,床榻上盘腿坐着一个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头,背后的墙上有一个大大的佛字。   她走上前伸出手,在老头面前挥了几下,见他闭目不动,自言自语道:“看来他真的睡着了,那这些东西我就一个人独享了。”   “Cut!OK!”那位香港导演喊道,还挥了下手。   副导演也凑过来大声喊:“盒饭来了,大家快去领,然后休息一个小时!”   范小爷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那个白胡子老头,也就是演达摩祖师的吕良伟,走过来笑道:“冰冰,演得不错。”   “谢谢吕大哥。”范小爷略带恭敬地说道。   吕良伟伸手想拍拍她肩膀,见她轻轻往后缩了缩,不自然地晃了下手,改摸了摸假胡子,笑道:“去吃饭吧。”   范小爷去领了盒饭,自己跑到片场外面,坐在一栋古时民宅前的石墩上。不远处是在建的工地,因为有剧组在拍,暂时停工,用蓝白隔板围着。   她打开饭盒,里面一荤一素,青椒肉丝和青椒土豆丝。   “……”   她一看就不爽,那个订盒饭的和青椒有仇么?   再说了,青椒肉丝也能算荤菜?她才不信吕良伟的饭盒里也是这个。   这戏的资方是台湾的公司,老板说起来大家也熟,就是曾经琼瑶剧的御用男主角林瑞阳,也就是褚青不太喜欢的,长着俩板牙的那位。   戏里的演员也多来自台湾,内地的较少,像蒋勤勤和李小冉,这会还都不太出名。全剧分为六个单元,每个单元有五集,范小爷演的就是最后一个单元的一个角色,阿司。   她把青椒都扒拉到一边,只挑着肉丝吃,偶尔夹点土豆丝。有一搭没一搭地塞进嘴里嚼着,两只眼睛到处乱瞄,很无聊很郁闷的样子。   同组的那些演员她一个都不认识,唯一知道的就是主演吕良伟,那还是拜《上海滩》所赐。不过这人对她老有点动手动脚的,范小爷心里不爽,也不敢得罪,只能敬而远之。   她的戏份不是很多,但跟很多人物都有交集,不能集中地拍。通常都是歇两天拍一场,又歇三天再拍两场。就这么断断续续的,也呆了一个多月了。   话说这个镇子还处于一种很落后的状态,商业极其不发达,自己偶尔想打点牙祭都没地儿去。没吃的,没玩的,戏又少,又没朋友,连个经纪人或者助理都没有,她就像被遗弃的小孩子,孤零零地丢在这穷乡僻壤。   但她也如此坚挺地挨了这么长时间。这会总算要拍完离开了,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盒饭里的肉丝很少,几口就吃完了,范小爷咂巴咂巴嘴,不禁怀念起褚大爷给她做的回锅肉。   她本来对回锅肉是不太感冒的,觉着太油太辣,但褚青爱吃,在他用三天一顿的频率喂养下,范小爷居然也爱上这口了。特别是跟他抢来抢去的很热闹,虽然最后往往又变成亲来亲去的,搞得嘴上都油腻腻。   一想起褚大爷,她噘了噘嘴。   他们一个在横店,一个在上海,已经快俩月没见了。褚青那边工作量太大,起早贪黑,下了戏往往累得倒头就睡,所以也没时间联系,这么久两人只打过一次电话。   她小小年纪就从家里跑去上海的演艺学校,再转战到北京,上学、拍戏、生活,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自己一路走下来,过得也挺好的,从没觉着有什么压力和孤独感。   但自从褚青出现,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也仅仅二十出头的男人,照顾她到无微不至,宠她宠到无以复加,在他面前自己可以尽情地玩闹,尽情地放纵,不用戴一点伪装。   当两人在一起时,她觉得习以为常,甚至理所当然,但当两人分开,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适应了,不适应没有他在生活里的日子。   范小爷又叹了口气,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给人感觉太成熟了,成熟到呆板。她正是如花的年纪,对爱情充满了浪漫幻想,两人交往以来,褚青还从没做过什么让她觉得很惊喜的事。   她甚至感觉两人就像已经结婚好几年一样,自然,平静,轻松,熟悉,虽然也不错,但心里总会有那么点遗憾。   这丝遗憾随着土豆丝也被消灭干净,就愈加放大了。   她用筷子拨弄着仅剩的青椒很是纠结,饭还有一半呢,不吃肯定饿肚子,这里可没地儿找吃的去,但吃吧……   呕!   “你咋不吃?”   这时,背后有个人问。   范小爷随口道:“不爱吃呗。”   说完她一个激灵,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   她转过头,那个该死的男人就站在背后,笑得轻松无比,像是从古时的民宅里随便踏踏脚,就穿越时空找到她一样。   范小爷僵硬地站起身,有点反应不过来,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褚青的脸上都是细汗,他刚跑了大半个影视城,才找到躲在这里的小丫头。   他看着她的神情,宛如初见。   不过这丫头此刻的样子古古怪怪的,化着很浓的妆,两条大辫子耷拉在肩膀上,头发后面还系着一条阿拉伯女人风格的头巾。   “你演的是哪儿人啊?”他不禁问道。   范小爷摸了摸假辫子,还原地转了一小圈儿,展示了下身上的服装,笑道:“你说这个啊,这是元纥人的衣服,算少数民族吧。”   褚青瞅了瞅她的右边眉角,道:“这里还有只蜜蜂。”   “什么眼神儿啊,这是蝴蝶!”   范小爷道:“你还没说呢,你怎么来了?嗯……”   她身体忽然被拉了过去,不由轻哼一声。   褚青双手一探,圈住她的腰,然后用力搂到自己怀里,一声不吭紧紧地抱着她。   “哎呀,洒了洒了。”   范小爷一手拿着筷子,一手高举着饭盒,生怕菜汤洒出来。   她失措而茫然,身子似被褚青揉碎了,就露出个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只得睁着大眼睛,呆呆地轻问:“你怎么了?”   “出什么事儿了?”   “你说话啊。”   褚青闻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嘴唇在她的眼角眉梢来回蹭着,低声道:“我没事儿,就是想你了。”   “……”   这句话,终于让范小爷变得正常。   因为她刚才的表现真的很不正常,实在是被褚青的突然出现惊着了,反而显得若无其事起来。这会儿,她似乎回魂了,终于有了个正常的反应,轻轻地推开他,问道:“你戏拍完了?”   “还没。”   “那你跑过来干吗?你疯啦?”   褚青双手捧着她的脸,笑道:“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范小爷那双眸子里简直拧得出水来,根本控制不住,或者根本不想控制的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嘴角却咧得开开的,又哭又笑,小脸显得十分古怪。   她攥着拳头,一下下的,舍不得用力地捶着他胸口,捶着他肩膀。   “哼!哼!”   她锤了好几下,然后哼哼唧唧地一头砸进他怀里,小猪一样地拱着身子,再也不肯出来。   “你坐火车来的?”   相思过后,两人一起坐在那块大石墩上,范小爷问他,手里还拿着那盒盒饭。   “不是,坐客车,这地儿太偏了,倒了好几趟。”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褚青翻出呼机看了眼时间,咧了咧嘴,道:“我只能待二十分钟。”   “啊?”   范小爷嗖地从他怀里直起身,道:“那么急,就不能多待会儿?”   褚青无奈道:“那就赶不上最后一趟车了。”   说完见小丫头又有哭的架势,连忙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没事没事,我那边就快拍完了,你这边咋样?”   范小爷道:“我也快了,那我们能不能一起回去?”   褚青笑道:“我得跟剧组一起啊。”   范小爷倒没胡闹,只是不爽地撇撇嘴,又问:“你吃饭了没?”   “没呢,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   “那正好,你把这青椒吃了吧,别浪费了。”   “……”   ……   《苏州河》还是没能如愿完成。   耐安的公司出现周转问题,提供不了后续的拍摄资金。用娄烨的话说,“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褚青对此嗤之以鼻。   娄烨从开始筹备这片子的时候,就碎碎念的一直想拍个很屌的开头。以那个摄影师的视角,去展现那条脏脏的苏州河,以及在这里度过一生的那些人,然后再配上碎碎念的画外音。   “看的时间长了,这条河会让你看到一切。看到劳动的人们,看到父亲和孩子,看到孤独,我还曾经在一条船上看到过一个婴儿的降生,看见过一个女孩子从桥上跳下来,看见过一对年轻恋人的尸体被警察从水里拖起来……”   话说这个摄影师有大段大段的旁白,褚青问找谁来配,娄烨说自己来。他极力向大家展示着自称的那种低沉并富有魅力的声音,以表示自己可以担当重任,但褚青怀疑丫就是为了省钱。   这个开头,娄烨估算的是三分钟左右,当然这是剪完的,实际拍摄的时间……他打算拍一个礼拜。   玩闹去吧!褚青都懒得吐槽。   这就叫,“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于是,《苏州河》除了这么一点点的镜头和后期制作之外,其余的部分全部完工。   褚青和周迅本想让出一部分片酬,好支持娄烨完成这片子,被他婉言谢绝。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能因为情分而坏了规矩。何况,做后期需要的资金不是一块两块,两人的片酬都算上也不够一零头。   所以他不光拒绝,甚至还很不好意思地表示,以两位演员的表现,片酬还给得太低了。   临回北京的头天晚上,剧组所有人聚在一个很寒酸的小饭馆里,算是杀青宴。   褚青难得的喝多了,他其实是很不舍的,这种感觉,拍完《小武》的时候也有,拍完《还珠》的时候就没有。   他舍不得娄烨,舍不得王昱,舍不得毛小睿,也舍不得周迅,他们在一起,完成的是一个梦想,不仅是导演的梦想,还是大家的梦想。   现在人要散了,就像这个梦想也将要散了。   周迅是很爱喝,也很能喝的,不过她一直在保持着克制,不停地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搅和着气氛。   总体上,这顿饭吃得还算没什么别离之情,江湖再见还是朋友。   本来都好好的,直到娄烨最后说了一句话,他的文青病又犯了。   他举着一杯酒,专门敬两位主演,说:“我们都应该感谢你们,感谢爱情。”   周迅一下子就崩溃了,泣不成声。 第四十三章 慢且安静   台北,夜。   忠孝东路四段巷内,有一栋占地颇广的宅院,红瓦砖墙,大树高耸,里面是座七层楼的建筑。   宅院名可园,也是琼瑶的家兼办公室。   “琇琼,去把中维叫过来,要开始了。”   偌大的客厅里,琼瑶坐在沙发上对儿媳妇招呼道,旁边则是丈夫平鑫涛。   何琇琼端着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他这会看书呢,等下听见声音,自己就过来了。”   琼瑶本名陈喆,儿子叫陈中维,因跟前夫离婚,儿子就随了她的姓。陈中维的工作也是参与琼瑶剧的拍摄制作,但相比何琇琼,他可以说非常非常的低调。   八点整,动力火车那首神经病一样的《当》,就开始丧心病狂地侵占台北很多家庭的电视机。   为什么说它神经病呢?   你丫开头那么大气高亢的“喔喔喔……”一顿乱叫,很容易让人误会后面接的是更大气更高亢的燃曲,偏偏又他妈急转直下,瞬间变成柔情小清新,山无棱天地合地球不转动神马的……   这都什么狗屁节奏?   还珠格格这部剧的性质,其实就是琼瑶奶奶外包给湖南卫视做的一个项目。只是为了借助内地便宜的人工和地理资源,一开始的想法还是主打台湾市场,只是谁也没想到在大陆会红成那样。   当然,后来湖南卫视凭借还珠打下的观众底子,又坚持走综艺和选秀这两大王牌路线,终于成功上位,一举变成国内最牛逼的地方台。   而琼瑶,在《情深深雨蒙蒙》之前,她和她的电视剧还是个神话。这部剧之后,这个神话就开始慢慢破灭了。直到后来,奶奶被后起之秀于妈爆得体无完肤,人们才恍然意识到,琼瑶那个时代已经离开他们很久了。   还珠这部剧从开拍到杀青,琼瑶就觉着自己从来没这么操心过,好容易等到拍完,又亲力亲为地盯着它做完后期,然后忙不迭地拿去当局送审。   起初也不是很理想,因为里面的大陆演员太多,被台湾当局核定为大陆剧,要一集一集地送审,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内容,磨叽得不得了。   拖了好久,才总算走完程序。何琇琼和台湾中视商定,四月二十八日,《还珠格格》开始在八点档播出,每晚两集。   “昨天的收视率是多少?”看了一会,琼瑶忽问道。   她不光是看这一部剧,自己每部戏的首播,她都要看。她是个文人,但更是个商人,琼瑶剧几十年长盛不衰,靠的可不仅是她的作品底子,而是她不断地在揣摩观众的审美口味。   可惜后来,也还是被时代抛弃了。   何琇琼张口就答:“昨天有13,这样前三天下来平均有12。”   琼瑶点头,笑道:“还不错,比预想的高一点,估计也就稳定在这个水平线了。”   还珠在台湾的收视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平均只有12.10%,还珠二也不过是13.68%。跟大陆电视台最高点65%比起来,就是渣。   但台湾的人口基数少,阿公阿嬷们更喜欢看的是那些大长篇的闽语伦理剧,所以取得如此成绩是非常不错了。   也千万不要按它的收视率来忽略还珠的影响力,喜欢看的多是年轻人,他们这拨观众长大后,正赶上《甄嬛传》火遍台湾,中视又把还珠拿出来垫档重播,两部剧居然拼个旗鼓相当,还珠的持久可见一斑。   “对了,内地那边谈得怎么样了?”琼瑶又问。   何琇琼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道:“欧阳台长那边想独家引进,所以……”   琼瑶也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稳稳地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   “咳咳……咳咳!”   在台北的另一个地方,林心如正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养病。   房间很小,有点像日式那种一居室的格局,单人床,床前是小茶几,下面铺着毯子。没有椅子,要坐就坐在毯子上,然后前面是台电视机。   窗帘都拉着,灯光也不太亮,恍恍惚惚的勉强映衬出一点浊光。   林心如穿着冬天才会穿的棉质睡衣,吃力地倒了杯水,然后抓起茶几上的一小撮药,每板都挤出两粒,懒得分开吃,一把都扔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大口水,像故意要呛着自己似的,边咳边费劲地往下咽。   “咳咳!”   天气根本不冷,但她还是颤颤地钻进被窝,瞅了瞅时间,按开了遥控器。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算真的病症,就是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劲儿忽然泄了,然后全身就散架了。   还珠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部电视剧。自己出道几年,一直在原地打转,心灰意冷,甚至都有放弃演戏的打算,还珠就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演琼瑶剧还不红?那你还是洗洗睡吧!   所以,无论拍戏的时候有多艰苦,哪怕她凌晨一点下了戏回宾馆,三个小时后又得爬起来去片场;哪怕她被化妆师骂“你再怎么样也成不了林青霞”;哪怕她最后一刻才让琼瑶勉强同意她出演紫薇……这些,她都挺了下来。   回到台北后,林心如并没变得轻松。这几个月,公司只给她接了一部剧的小配角,而且态度并没有因为她拍还珠而有丝毫改变,这都让她感到胆战心惊。   直到几天前,还珠开播,何琇琼还特意打电话,告诉她前两集的收视率,她才有些回魂,紧接着又担心起第二天收视率就会狂跌。   等到播出六集后,家人和朋友们不断打电话来祝贺,电视和报纸上也几乎每天都会看到剧集热播的消息。林心如的情绪才终于稳定下来,心情一松,近一年来的委屈和苦闷一下子全都爆发了,那副小身板再也挺不住,就病倒了。   “好歹不用在街上被人认出来,然后被拽着签名合影了。”   她颇会苦中作乐地想着。   “四五六!四五六!”   电视里,小燕子正带着宫女太监赌钱,往一只青花大碗里扔了把骰子,吵吵嚷嚷地喊道。   见赵薇瞪着俩大眼睛在那耍宝,林心如面色虚白地笑了几声。她现在虽病着,心情却愉悦无比,完全是抱着无压力的心态去看。   更何况,这的确是部能让人开心的电视剧。   她侧着脑袋躺在床上,盯着电视机,眼睛一开始还挺专注的,后来就慢慢走了神,脑袋里尽想着拍摄时的趣事和心酸。   好一会,李翊君的片尾曲响起,她才回神,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   许是吃了药的缘故,这会子只觉得眼睛沉沉的想睡觉,她摸过遥控器刚要按下去,忽而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又缓缓松开了手。   还珠的成功,除了因为小燕子这种二百五主角的长相性格都很讨喜之外,就是琼瑶开创了一种偶像剧的新模式。四大主演,很明显的分作两种用途,一组负责逗逼,一组负责煽情,尽量扩大了受众面,而且纷纷被击中爽点。   这些爽点在现在看来很二逼,但在当时绝对搔到了观众的痒处。   有老套的皇子与瘪三少女,有狗血的山无棱天地合,有啪啪啪打脸的草根对抗权威,还有喜闻乐见的主角不死光环,当然还有最主要的,颜的力量!   可以说还珠的一切,小燕子五阿哥,紫薇尔康,包括皇上皇后容嬷嬷,都是在为这些爽点服务的。他们的风格统一,模版固定,各司其职,也正是这些,才让台湾的年轻人,尤其是学生们看得欲罢不能。   然后,就到了古怪的第八集。   尔康紫薇带着一马车的慰问品回到大杂院,看到了柳青。   柳青这个龙套,基本上没啥存在感,观众也没觉得有啥特殊之处。甚至之前跟尔康那场对手戏,那种生涩的咆哮技让人很别扭,一看就知道是菜鸟,技能熟练度还没提上去。   就在这种前提下,台湾的小朋友们就看到了一副很诡异的场面。   柳青靠在木桩上,双臂环抱,就那样看着紫薇。   紫薇颤颤地唤了一声:“柳青……”然后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只有这么两个字,柳青听懂了紫薇,紫薇也看懂了柳青,观众更懂了他们俩,但他们就是觉着诡异。   放在通篇都吵吵闹闹的背景里,很不协调,但偏偏还能看得进去,更诡异的是,看得进去也就罢了,偏偏还觉着有那么点赏心悦目的意思。   这一个镜头,慢,而且安静。   宛若在喧嚣烦攘的春夜,两个人在细风中相遇,然后,好似风都停住,好似时间静止,好似柳青的那个眼神里沉着一汪深泉,好似紫薇那一声轻唤中蕴着万缕柔丝。   喜欢上一个人,或者喜欢上一个角色,往往就是在这么一瞬间。   就如,有多少人不知是因为孙兴喜欢上了杨逍,还是因为杨逍喜欢上了孙兴。   同样在这一刻,在台北,有多少人不知是因为这个眼神喜欢上了柳青,还是因为柳青喜欢上了这个眼神。   直到很多年后,他们都不会忘记这一刻,这是如同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失恋,第一次打架般的刻骨铭心。   林心如看那个眼神看得痴了,听自己的那声轻唤也听得痴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去演戏,不是只去夸张,不是只去流眼泪,不是只去大喊大叫。而是那么自然的,水到渠成地就流露出来。   她不由瞥了眼茶几,在那撮药的下面,垫着一摞报纸,最上面都是这几天的关于还珠的娱乐版面。最底下,还露出一版来,那是好久之前的一份报纸,起码有两个多月了。   上面有张图片,里面是两个人。前面那个抱着两座奖杯被一圈话筒包围,神情谨慎而隐藏喜悦。   后面那个,似故意躲在角落,眼睛里带着笑意,跟前面那人的急促紧张不同,他慢,且安静。 第四十四章 五月的回锅肉   北京的五月,寒凉尽去,微暑来临。   褚青从上海回到北京,居然感到踏实了些。这两个城市都广阔到夸张,一个背负着历史的雾霭,一个飘浮于现代的浮华,都让人难以扎下根去。   他离开的这两月,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   老贾又在国外兜了一圈刚刚回来,带着法国三大洲电影节和温哥华国际电影节的最高奖,据说在回程途中还顺道到釜山抢了个奖。   可谓意气风发。   杰克伯也在香港那边打了个招呼,说影片的国外发行权卖得相当不错,法国,英国,阿根廷,比利时都有片商买断,还有台湾。   而几天前,《小武》也在新加坡正式公映。   杰克伯说这些的意思是,资方老板很高兴,给了老贾额外的一笔分红,原来合同上没有的。   老贾也没隐瞒,十万块。   他本想也给褚青争取一笔分红,可惜面子还不够大。褚青对此倒没什么想法,本来合同上也没写这个,本来也不是他的钱。   就如你炒股,一百块钱赚了一万块,但你没抛,八千块的时候抛了,你就觉着自己亏了两千块。   这是什么逻辑?   《小武》虽然没能在国内上映,但老贾的身价却随着《小武》在西方获得一个个奇迹般的成功而水涨船高,忙得不行。刚回国没歇几天,又要跑去上海,那里的电影制片厂主动凑上来,想跟他商讨下部电影的合作计划。   不过他还是抽空跟褚青小聚了一下,其实主要是想忽悠他继续担当男主角。   老贾说下部片叫《站台》,还是发生在汾阳的故事。   许是有了大电影制片厂做靠山,这孙子嘚瑟得不行,直接开出了五万块的片酬,把褚青震得一惊一乍的。   虽然剧本都没写完,但这是哥们的忙,得帮,褚青担心的是会跟自己上学发生冲突,很实在地说出了原因。   老贾笑笑,说没事,这片子要冬天才开机,那会儿你也放寒假了。   褚青更颤,他二十多岁人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寒假这东西扯上关系,不禁问“为毛非得在冬天拍?”   老贾理所当然道:“因为有几场冬天的戏。”   “……”   褚青对他的思维理解无能。   好吧,他又被忽悠了。   老贾的意思是,这电影得筹备一段时间,最快也要冬天开拍,然后就正好有几段在雪地里的戏份。   但他就是不说,真是贱而闷骚。   不管冲着哪方面的情谊,褚青都得点头答应。老贾忽悠成功,兴高采烈地飞去了上海。   还有娄烨。   他回到北京后,继续努力地寻找着资金,周迅则去找李少红报到了。褚青觉得,跟她的交集就如一段双股道,在人生的某一段路途并肩而行,然后到下一个岔口,分道扬镳。不出意外,以后再见她只能在电视里了。   娄烨是个很厚道的人,按理说《苏州河》还没有完全杀青,就算不给演员片酬,或是只给一部分,也没人会挑出毛病。但娄烨一想,这片子就还剩一个开头没有拍,也没有用到两位主演的地方了,就跟耐安商量把片酬结了。   褚青看着存折里实打实的两万块钱有些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去买点啥,而是,我得交多少税?   他上辈子就是个修鞋的,一笔一笔的生意数额都非常小,倒是有税务局的不时来收点这个税那个税啥的,反都不带重名的,但是钱也不多。   这两万块,可是一次性的收入,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褚青就认识那么几个圈内人,想来想去都没有合适的人询问,最后只能很不好意思的问自己女朋友。   范小爷拍还珠时,一集只有一千八百块,整部戏下来拿了三万多块,但是那会儿她得把这些钱寄回家里给妈妈,然后老妈再每月给她打生活费。   直到今年,这种情况才好些,有了点自己独立的财产支配权。   范小爷面色古怪的听完,道:“你用不着交税啊。”   褚青愣道:“为啥不用交?”   范小爷道:“咱们拿的钱都是税后的,投资方已经给交完了。”   “……”   褚青没想到是这样,不觉着窃喜,反而觉得这钱拿在手里很别扭,就是不踏实。   ……   “褚大爷!”   在出租屋里,褚青正满头汗地在厨房炒回锅肉,听范小爷叫他,回道:“干吗?”   “你过来一下。”   褚青只得关小了火,拎着炒勺跑到卧室,看小丫头百无聊赖地趴在床垫子上。头和肩膀歪歪的枕着枕头,两条腿笔直地搭在墙上,还在一点点往上蹭。   “啥事啥事?”   范小爷近乎用倒立的姿势瞅着他,嘻嘻一笑,道:“没事,就是想叫你。”   “有病啊!我炒菜呢!”   褚青没好气道,又急急跑回厨房。   范小爷没穿袜子,两只小脚继续在墙上蹭啊蹭的。她真的很无聊,于是她又开始喊:“褚大爷!褚大爷!”   “干什么!”褚青吼道。   “你过来。”   “老实躺着,别捣乱,我忙着呢。”   “真有事,你快点过来!”   褚青只好又跑了进来,道:“有事儿快说!”   “你看我的脚好不好看?”小丫头保持半倒立的姿势,搬过自己的脚,露出脚趾头给他看,身子软软的呈现一个很夸张的弧度,头在下,脚在上,像小婴儿常做的那个要吃自己脚一样的动作。   褚青:“……”   他快哭了,摊上这么个逗逼女朋友该怎么整?   他不作声地走回厨房,范小爷却惴惴了,小心唤道:“褚大爷?褚大爷?”   褚青还是不吭声。   “你生气啦?”小丫头摆正身形,盘腿坐在垫子上,脑袋用力往厨房探着。   褚青默默地看着半熟的回锅肉,默默地把火关上,又默默地来到卧室,叉腰看着她。   范小爷抿着嘴,眼睛从下往上的瞄他,可怜兮兮地道:“你别生气啦!”   褚青不说话,眨了眨眼,猛地向前扑过去,两人一起倒在垫子上。   “呀!”   “你压死我啦!”   “快起来!你脸上都是汗!”   “不许亲!不许……唔……”   褚青没亲到她喘不过气,只是轻轻咬下了她的嘴唇,就放开她,笑道:“来我看看,你的脚好不好看?”   范小爷忽然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急忙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往床角缩过去。褚青在后面手一伸,就握住她一只脚踝,抱在怀里就开始挠痒。   “啊!别闹!啊!哈哈,哎呀……别闹了!”   她一只脚被抓住,挣脱不得,又痒得不行,身体跟只小虾米一样在床上扭成各种奇怪的姿势。   “别闹了,我不行了……我错了,我错了!”   小丫头似哭似笑,脸蛋憋得通红。   褚青终于饶过她,手里仍然握着那只脚,这会看着不觉有些出神,她的脚掌有些宽,肉肉的,脚背上泛着青色的筋络,形状说不上好看,但也是白白嫩嫩的。   范小爷喘均了气,两条胳膊支着床,仰起身瞪他,又羞又恼。   然后就见褚青忽然低头,轻轻咬了一下那小巧的脚趾头,又霍地抬起身,脸上变得很不自然。   范小爷就更加的害羞,虽然那一秒钟的酥麻让她触电般的全身一颤,但还是快速地缩回脚,声音跟蚊子一样,道:“你要干吗?”   褚青挠挠头,也很奇怪,自己不是个足控啊,可刚才那种控制不了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来,道:“不跟你闹了,我炒菜去。”   范小爷摸着脸蛋回了回神,也急忙趿拉着拖鞋,跟到厨房,道:“哎我炒我炒,我炒的肯定比你好吃!”   她抽风似的忽然主动要求做饭,大概是想做给心爱的男人吃,但可惜,她明显走错了攻略路线。   光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褚青就对菜的味道不抱任何希望,但还得乖乖站在旁边打下手,虽然他这个下手比主厨都忙。   “酱油酱油!”   “给!”   “豆瓣酱豆瓣酱!”   “已经放里了。”   “哦,那醋呢醋呢!”   “回锅肉放醋干吗?”   “你别看我看锅!煳了煳了!关火关火!”   一顿折腾,一盘古怪的冒着热气的回锅肉端上了桌,跟褚青之前完成一半的作品根本就是两种世界的产物。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尝了一口,出乎意料,味道居然还可以下咽,点点头:“嗯,不错,就是咸了点。”   小丫头笑嘻嘻地给他盛了一大碗饭,道:“那就都吃了吧,不许剩。”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打情骂俏,显示出这对小情侣的逗逼日常。   范小爷真的很开心。   或者说,自褚青从上海横穿三百公里跑去横店看她,陪她待了二十分钟后,她就感觉人生圆满,别无他求。   她还特意给老妈打电话显摆显摆,虽然又被范妈妈严厉教导了一番,并表示出对褚青泡妞手段的极大不屑,可她还是很开心很开心。   “对了。”褚青吃着吃着,似想起个什么事,对她道:“以后要是有记者问你最爱吃啥菜,你千万别说是回锅肉。”   范小爷嘴里嚼得满当当的,奇怪地问:“为啥呢?”   “你得装啊,明星咋能爱吃回锅肉呢?”   小丫头扒拉着饭,道:“那我该说爱吃啥?”   “嗯……香菇菜心啥的。”   “那我还不如说奶油玉米呢!”   “嗯,也行。” 第四十五章 五月的台北   “结果出来了吗?”   可园的书房里,琼瑶揉了揉眼睛,一脸倦色的对何琇琼道。   “出来了,老师您看看。”   何琇琼递上一卷薄纸。   琼瑶接过细细看着,上面排着一个个名字,最上面一个就是赵薇,第二个是苏有朋,第三个是林心如,第四个是周杰……   看到这,琼瑶心里还是挺欣慰和自豪的,自己的眼光和坚持果然没错,这几位主角如今在台湾的人气大涨,极受欢迎。   她再往下看,下面写的名字是褚青。   “怎么又是他?”   琼瑶有些惊讶,不由问道。   何琇琼摇头笑了笑,道:“我也不清楚,怎么又是他?”   台北的五月,本应暑气微酣,却因为一部电视剧而变得火热起来。   在九八年底的时候,台湾媒体列出了一个年度娱乐人物的排行榜,榜首有两个人,任贤齐和赵薇。   现在把这俩人的名字排在一起会有些搞笑,但在当时,任贤齐以《伤心太平洋》刷爆乐坛的时候,赵薇还能与其平列其中,足见超高的人气。   基本上,即便收视率有点小家子气,还珠在台湾还是大获成功的。   中视见状心喜,便力邀琼瑶准备第二部的剧本。琼瑶奶奶也亲自跑到中视,跟高层会晤商谈。过程愉快,意见统一,续集拍肯定是要拍的,但首要的不是剧本,而是演员。   为了避免再出现之前被核定为大陆剧的情况,双方一致商定准备换掉部分演员。当下就划出一个名单,四大主演自是不能替换,皇阿玛也不用,他是英籍,那么可以换掉的自然就是皇后、容嬷嬷、柳青、柳红这些人。   结果,这番商讨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而且愈演愈烈,最后居然变成要把第一部原班人马全部撤掉的谣言。   消息一出,观众瞬间就激动了。不断地给中视,给琼瑶,以及给各大媒体写信,为自己喜欢的演员请命。短短几天,光是琼瑶的书桌上就堆满了小山一样的信件。   这番声势让中视和琼瑶都很措手不及,赶紧又进行第二次商讨。同时让人把观众来信整理了一下,顺清民意:为小燕子请命的自然是最多,然后就是五阿哥、紫薇和尔康。这都在意料之中,但排在后面的不是皇阿玛这位戏份堪比主角的角色,而是柳青。   柳青,所有戏份加起来只有两集的大龙套。   这些来信中,有部分的措辞相当激烈,让双方都不敢妄动。但光凭这些信件,还不足以让他们下定决心,中视思量再三,干脆推出了一个观众调查——最喜欢的还珠角色。   琼瑶看到的,正是调查结果。   四大主演仍旧排在前面,跟在后面的居然又是柳青,这让她又诧异了一次,所以才有那么一问。   何琇琼笑道:“老师您再看看第二页。”   “哦?”琼瑶翻开第二页,上面满满的都是观众街采的摘选。   关于赵薇和苏有朋的最多,关于褚青的只摘了两条,说的却很有意思。   琼瑶一眼扫过,看得笑了出来,道:“我写柳青本就是无心插柳,没想到现在却绿树成荫了。”   琼瑶剧,其实就是中国的韩剧。   每一个角色,或者是每部剧的模式,都几近相同。不管是主角还是龙套,通篇都充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高亢和激烈,情绪总会突如其来的爆发,然后就是表情夸张地嘶吼:   “哦爸!仨狼黑哟!”   而柳青这个本应没啥存在感的龙套,就像在高亢激烈中唯一的安静。   观众觉得这人虽然长得不帅,但一出场就感觉特可靠。他就如一个长兄,沉默且坚定地支持爱护着小燕子和紫薇。在仅有的几场正戏中,褚青表现出的那股子沉静内敛,硬生生塑造出一个很完整的形象。   许是观众看模式化的琼瑶角色看得多了,反而对他喜欢起来。如同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奔跑,只有他在悠闲地走路,并且还不惹人烦,没有那种装逼感。   总之就俩字,舒坦。   琼瑶接着往下看,居然是容嬷嬷。   这回她倒没奇怪,容嬷嬷本来就是还珠里最出彩的几个人之一,皇阿玛虽然戏份多,但除了能混个脸熟,真心让人喜欢不能。   琼瑶拿起笔,在名字上面划着一个个的圈,最后一看,第一部的原班人马几乎都在圈定之内。   “唉……”   琼瑶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眼睛,道:“送审就送审吧,虽然麻烦了点,也总比让观众不开心的好。”   何琇琼道:“那还要不要通知中视那边?”   琼瑶点点头,道:“得说,你亲自跑一趟。”   何琇琼道:“行,我这就去。”   她刚要出门,琼瑶又叫住,道:“琇琼,演员的事情我放心不下,我想去趟北京。”   ……   北京。   范小爷的出租房正处在一种乱七八糟的状态。   “别磕了别磕了!”   “脚底下脚底下,看着点啊!”   “行了行了,就放这吧。”   一送货工背扛着一个大纸壳箱子走进门,褚青在边上扶着,被她一通乱指挥,最后在厨房的一角放下了箱子。   他刚放下,小丫头就拿着把剪子兴冲冲地过来,咔嚓几下拆开箱子,露出台冰箱来。   这年头,冰箱彩电洗衣机啥的,个头都大得吓人,两人在商场里挑了一上午,才选中了一台迷你点的。   范小爷以前自己一个人,连饭都不做几顿,要冰箱根本没啥用。不过褚青说现在经常在家吃饭,过日子没个冰箱哪行,菜都没地儿搁,就买了一台。   这冰箱要好几千块,褚青本想自己掏了得了,就当送她,丫头不干,非得拿一半,于是就成了两人的共同财产。   还不如一人拿钱买呢,以后分手的时候都没法处理……   咦?我刚才说了啥?   褚青道:“你这会别插电啊,等会再插。”   范小爷嘻嘻笑道:“我知道!这回咱家也有大件儿了,一会去买点雪糕放里。”   在外面晃荡一上午,都没喝上几口水,渴得不行。褚青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在屋里瞎转悠。   厨房的家伙什儿都全了,油盐酱醋以及两天分量的菜肉,客厅多了个鞋柜,卫生间的墙上钉上了一排挂钩,毛巾和抹布总算不用那么紧挨着耷拉在一根可怜的线上了。   这些都是褚青置办的,他真像照顾女儿一样照顾着范小爷,他都不能想象,这丫头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转了一圈,就到了卧室,看着那个大床垫子,褚青笑道:“你这现在就缺张床了。”   范小爷道:“我也想买来着,但我也不能一直在这住着啊,东西多了,以后搬家多麻烦。”   褚青一想也是,又问:“那你打算啥时候换房子?”   范小爷笑道:“当然得等我挣大钱啦,到时候我就买一套大房子,再买张最漂亮的床……”   还没说完,褚青就笑问:“单人床还是双人床?”   丫头脸蛋一下就红了,抬脚就踹。   正嬉闹时,就听客厅那部座机“叮铃铃”的开始响。   范小爷跑过去接,里面传来一个许久未闻的声音。   “喂?冰冰?”   “何,何姐?”范小爷有点不确定。   何琇琼算是她经纪公司的大老板,但平时她都是和那边的一个所谓经纪人联系,拍完还珠后,跟何琇琼就再没联络过,这会忽然打来电话,搞得她紧张兮兮的,不知发生啥事情。   何琇琼在那边笑道:“嗯,是我,冰冰你最近怎么样?”   范小爷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嘴上仍客客气气道:“最近都还好,谢谢何姐关心。”   何琇琼道:“今天打电话是有件事情跟你说,琼瑶老师打算拍还珠的第二部,目前正在筹备中,我们不打算替换演员,所以金锁还是你来演,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琼瑶现在被观众逼得很尴尬,第二部肯定要拍,演员也肯定不能替换。像赵薇、林心如和范冰冰这几个,是自己公司的,都好说。但像张铁林,李明启等人,就得看看人家有没有档期,或是愿不愿意出演。   还珠二从某种意义上说,比第一部还要重要。琼瑶自是万般小心,她甚至想跟平鑫涛一起来北京,亲自敲定演员,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何琇琼先来探探路。   范小爷有点蒙,下意识道:“何姐,我挺愿意演的。”   “那就好,不过你也得有个准备,这部戏预计下半年会开机。在这之前,就不能给你接一些长剧了,免得档期冲突。”   范小爷在心里狂吐槽,要不然你们也没给我接什么好角!   此事说完,何琇琼忽又问:“对了,你知道褚青还有别的联系方式么?”   “啊?”   范小爷一怔,瞥了眼褚青,道:“我知道他的呼机号。”   丫给何琇琼留的还是程老头家的电话,这几天程老头单位组织旅游,带着全家人游山玩水去了,只留个小黄颖在家。何琇琼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又想起来范冰冰和褚青在剧组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就试着问问看。   “呼机号啊……”何琇琼有些犯难,她可是在台北呢,想想又道:“这样吧,冰冰,我给你留个号码,麻烦你告诉一下褚青,尽快给我打个电话好么?”   “好好,您说吧,我记一下。”   范小爷找来纸笔,记了一串号码,就挂断了电话。   褚青在旁边问:“找你啥事儿?”   “说还珠格格要拍第二部,还让我演金锁。”   “哦,好事儿啊。”褚青点点头,丝毫不意外。   范小爷道:“她还让你给她打个电话,可能也是找你谈谈。”   褚青本想说不打,又觉着这样好像搞的小丫头没尽到传达义务似的,便笑道:“行,我用你家电话打一个。”   “你傻啊!你故意的是吧?”范小爷气道。   最后,褚青还是跑回自己家打了个电话。   “喂?琼姐。”   “哦,青子啊,那个冰冰都跟你说了吧。”   “嗯,都说了。”   “那你的意思呢?”   “呃……不好意思琼姐,我可能演不了。” 第四十六章 坑与女朋友   褚青觉着,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本来没招谁没惹谁的在路上走,本来还想着回家种地去的,结果,老贾先过来挖了一个坑,一脚把自己踹了下去。等自己刚想爬出去的时候,娄烨又嘚瑟瑟地过来,把这个坑挖得更深了些,还在他头上浇了点土。   然后,自个就有点跟这俩孙子一样变态了。   因为他发现,这坑里虽然逼仄幽暗,危机四伏,甚至下一秒就会撞得粉身碎骨,却始终闪耀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那种吸引力,就像是废墟上一朵盛开的花,不是死的,是活活的生命。   等他抬起头再看,虽然洞口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却似乎装得进整个天空。   何琇琼打电话询问还珠二的出演意向,褚青想都没想就委婉推拒了。他现在再看还珠,那叫一个糟心,他可不想再糟第二回。   这个理由自然不能说,他用上学当借口,怕时间有冲突,缘由正当。   何琇琼也不好说什么,但可没放弃,不是因为对褚青的印象有多好,他还没夸张到让人死乞白赖贴上去求出镜的地步。之所以想再争取一下,完全是为了他良好的观众眼缘,会给续集增色不少。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劝说不动,就打起了别的主意。   “你真不演啊?”范小爷问褚青。   北京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她穿着件短袖衣裳,两条胳膊显得很是浑圆。这丫头过年回家吃得圆乎乎的脸蛋本来已经瘦了点,但最近被男朋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非常给力地又恢复到一百多斤的水准。   好吧,褚青嘴里的一百多斤,和她自己嘴里的一百一十斤,听起来就像两个人的体重。   她这样子,让褚青情不自禁地就把称呼改了改,从范小爷变成了范小胖。   不过一说这个,这丫头立马就炸毛。   范小胖,啊不对,范小爷是很容易胖的体质,在上海上学那会儿,入学三个月,就从八十九斤飙到了一百三十八斤,把她妈妈惊得直接想拎她回家。   胖成这样,还演什么戏?   那会儿这丫头真真就是个柴火妞儿,土得掉渣,脸上还有两团农村红,后来慢慢长大了,才像抽出枝条的柳树,亭亭玉立……啊也不对,才像渐溢流光的珍珠,珠圆玉润起来。   她靠在褚青身上,褚青就感觉搂着个肉肉的棉花糖,又香又软,笑道:“嗯,我不想演了。”   “为啥啊?”   “我就是,就是不想演了。”   范小爷背靠在他怀里,褚青看不到她的表情。就见这丫头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转过身搂住他脖子,软软道:“那你不想我啊?”   她接受了何琇琼让她帮忙劝说褚青的任务,毫无压力。这位日后能站在娱乐圈巅峰的彪悍女子,早就把男朋友吃得死死的了。   她没有蛮横胡闹,也没有威逼镇压,而是就用那么一双软萌萌的大眼睛看着他,来了那么一句:“那你不想我啊?”   褚青略微奇怪地看她抽风一样的卖萌,不过也笑道:“想啊,咋能不想呢?”   小丫头腿一跨,骑在他腰上,抵着他的额头,轻轻道:“我也会想你啊,那我想你又见不着你,怎么办?”   褚青笑道:“我经常去探班就行了。”   “那,那等你上学了又没时间看我了。”   “这个……”褚青比较犯愁。   小丫头吻着他的眼睛,一下下的,像两片蝉翼在叶子上轻轻摩挲,道:“那你就演了呗,我们就能在一起拍戏了。”   “呃……”   褚青婉拒何琇琼倒不完全是找借口,他九月份就想去中戏上学了,时间是真的错不开。上学和拍戏两边跑,他怕自己兼顾不来。   但是又一想,跟小丫头可能几个月都见不着面了,也挺难受的。   正纠结着,小丫头的嘴从他眼睛一点点往下,划过鼻尖,最后轻轻咬住他的嘴唇,软糯得似咬着颗蜜枣,道:“那你就演了呗……”   “好不好?”   “好不好?”   “……”   褚青被她这番细细碎碎的小动作,闹得心慌意乱。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个真理:在女朋友面前,就算掉进再深的坑里也得死命往出爬。   文艺电影,独立精神什么的最讨厌了,那些都是爱情的祸害!   褚青还能说什么,就算明知她在耍美人计,也抗拒不了。何况自己也不想跟她真分开那么久,所以只得道:“好!好!我演我演!”   “真的啊?”   “真的真的!你先下去吧,一百多斤压死我了!”   许是褚青在故意作死,好冲淡一下自己的心猿意马,以及认怂的无奈。   果然,范小爷立时就炸毛了,方才的一脸柔情仿佛都是幻觉,攥着小拳头就开始捶他,吼道:“你要死啊!”   ……   六月份,琼瑶奶奶驾临北京。   林心如和苏有朋的档期早早安排妥当,林心如留在台湾没过来,苏有朋却正在大陆拍戏。还珠火爆之后,台湾的一家影视公司跟上海电视台合作,拍了一部剧,主演就是苏有朋和赵薇,名字叫《老房有喜》。   只是拍的时候,还珠还没在大陆播出,以至于大陆的工作人员十分不理解,为毛台湾来的人都特别照顾那个叫赵薇的小姑娘。这部剧的周期极短,赶工赶料,很多地方都牵强狗血,但在九九年播出后,居然也红极一时。   赵薇和苏有朋就是特意从上海赶过来,周杰也是从西安老家过来,还有张铁林、戴春荣,加上范冰冰和褚青,一行人毕恭毕敬地迎接琼瑶奶奶驾临。   李明启岁数大,资历老,口头跟何琇琼谈妥就OK了,不掺和这个事,所以也没来。   就跟大陆单位通常进行的那种座谈培训一样,在酒店的大会议室里,这帮人排排坐准备听奶奶训话。   “小青子,你那字还写着呢么?”   “写着呢,一直没扔下。”   褚青正跟张铁林闲聊,这群人也就跟他能说上几句。   正说着,就听急匆匆的一阵脚步声,然后见门外闯进一个人来。   是个脸圆圆身子却瘦瘦的姑娘,喘着气,用一种黏黏糊糊的很特别的腔调道:“哎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说完眼睛到处瞄着找座位,褚青原本跟张铁林挨着说话,右边隔着一个空座,然后就是范小爷。   这会一见她,就往范小爷那边挪了挪,留出左边的座位。   他这一动,那姑娘也看到了,小跑到这边坐下,转头跟褚青道:“谢谢。”   褚青笑笑,没说话。   范小爷在边上嘀咕:“你认识她?”   褚青下意识摇摇头,道:“不认识。”   范小爷很是怀疑,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丫一定在扯谎,不由伸手就拧了下他的腰。   褚青咧嘴,正要说话。   这时,门又开了,琼瑶进了屋。   她戴着副眼镜,白皙斯文,满是书香,旁边是她老公平鑫涛,另一边是何琇琼,手里拎着一个大包,满当当的。   三人落座,琼瑶扫了一眼这些人,心中有数。   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说道:“很高兴跟大家见面,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我对大家都向往已久了,你们我可都认识呢。”   接着就对张铁林道:“您是张铁林老师。”   张铁林连忙站起来,笑道:“在您面前,我可当不起老师。”   琼瑶笑道:“您演的皇阿玛在台湾可是很受欢迎的呢。”   她是个优秀的文人,也是个优秀的商人,太懂得如何跟人打交道了。在座的这些人,她果然都叫得出名字,还不时说出几句各人的身份经历,显是做了功课的。   “你就是冰冰。”她正对范小爷说话。   范小爷也忙站起来,道:“琼瑶阿姨您好。”   “呵呵,比电视里还要漂亮,不过你可得注意下体重,不然在第二部里观众就会看到一个胖胖的金锁了。”   范小爷讪讪地笑了笑。   琼瑶又转向她旁边的那个年轻人,道:“你是褚青。”   褚青站起来,微微躬身,道:“您好。”   琼瑶扶了扶眼镜,看了何琇琼一眼,笑道:“果然是年轻有为。”   一圈下来,她跟每人都说了几句话,最后落到那个迟到的姑娘那里。   “我也不瞒大家,第二部呢,我准备加几个新角色。这位叫王艳,今天特意叫她过来,提前跟大家见见面,以后也是我们还珠家族的一员。”   王艳站起身,有点羞涩地道:“大家好,我叫王艳……”   她可能还想接着说几句客套话,一时又想不出来,只好傻笑几声,略带尴尬地坐下。   褚青偷偷瞄着她,心中感叹。   那一身树叶装的白飞飞,简直就是他的古装女神初恋,最后死在沈浪怀里,自己还难过了好久。   不过他也没凑上去显熟。   好吧,那是因为女朋友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   就见琼瑶打开何琇琼拿来的大包裹,露出满当当的信件,笑道:“《还珠格格》现在在台湾很是轰动了,大家在这边可能还不知道,我这次来就顺便带了些观众写的信。”   一摞摞的信堆在桌子上跟小山一样,众人都很兴奋,纷纷拆开来看。   褚青对这种形式,这种场合,以及这些内容,都没啥兴趣,偷偷摸摸地打着呵欠。   他答应出演,还有今天跑过来开会,完全就是被丫头逼的,自己根本就抱着厮混的态度。要不是琼瑶还在,早就闪人了。   王艳却有点无所适从地坐在那,这些信也不是写给她的,自然也不能凑上去看,瞬间有种被排挤出队伍的感觉。   其实在筹备还珠一的时候,琼瑶就打算找王艳来演,但那时她的婆婆患心脏病住院,她为了照顾婆婆就放弃了这个机会。现在启动还珠二,琼瑶又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王艳。今天把她特意叫过来,也是表示看重的意思。   虽然结果很尴尬……   范小爷在那看信看得不亦乐乎,完全顾不上男朋友在干啥。褚青歪头瞅着王艳,忽然冒出个很奇葩的想法:   她老公貌似是搞房地产的吧,那自己要是买房,是不是可以打打折? 第四十七章 日常   如果一生可以用分割线来表示,那褚青觉得自己的分割线一定是被两个月两个月隔断开的。   他自重生来,到拍《小武》,是两个月的时间;《小武》的拍摄,也是两个月;《苏州河》的拍摄,还是两个月;《苏州河》拍完到现在,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只不过这两个月跟拍《小武》之前不同,那时迷茫,惶恐,甚至想到回东北老家去种地。   现在却不一样,他有爱着的电影,也有爱着的丫头,这让他感到充实饱满,而且怀有希望。   琼瑶奶奶在北京待了一个礼拜,敲定了第二部所有主要演员之后才离开。   第一部的原班人马保持不变,新加入的演员也和历史完全一样。王艳当然是演晴儿,后来香消玉殒的刘丹依然演香妃,箫剑则是由唐马儒,啊不是,是朱宏嘉扮演。   琼瑶急忙忙回去台北写剧本,那可是四十八集的剧本,就算通篇灌水,也得写好久。等到还珠二开拍,怎么也得到九月份了。   所以褚青又闲下来了。   他把那套修鞋工具处理掉了,那会儿是为了赚些钱生活,现在存折里有了两万块打底,还有部片约在身,再去拎个大木箱子满街乱窜给人修鞋,那不是搞行为艺术,就是在装逼。   褚青把原来的房子退了,搬到了范小爷的那个老小区,房租也是每月七百。不过不在一个单元里,隔着一栋楼,走上百十米就能到她家。   他住的是六楼,比女朋友的还高一层,其实他很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多是些老人家在这住着,麻木且习惯地延续着最后那么一点生命。他喜欢的是那种四合院,几家人凑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打孩子骂老公,添米买柴,家长里短,市井自在。   但为了方便照顾女朋友,也只好忍了。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褚青最不能忍的就是,在他搬进去的第三天,五楼,许是一个东北过来的住户,很诡异地在楼道里摆了个大水缸,可能留着腌酸菜的。本来就窄的通道,被堵得仅剩一点缝隙。   亏得褚青瘦,溜边还能挤过去,这要是换了范小爷,分分钟卡在那。   只是在这住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生活作息似乎也变得跟那些老人家一样,单调且习惯。每天早上跑完步回来,顺道拐到早市买菜,然后回家冲个澡,就拎着菜去范小爷家。   现在两人都有对方家里的钥匙,褚青连门都不用敲。通常这个时间,丫头还赖在被窝里睡懒觉,褚青就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饭,然后叫她起来吃。   两人相处得和谐而亲密,但都没想着同居这回事,丫头毕竟还太小,褚青暂时也接受不能。   白天的时候,褚青就写写字,跟她逛逛街,晚上偶尔在外面吃,通常都是在家里做。   这种日子,让他满足。   说起范小爷,这丫头保持着一贯的郁闷,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经纪公司。   自签约以来,那公司一共给她接了三部剧,《达摩传奇》、还珠二,在这两部之间,还有一部叫《乡野传奇之大黑蛾》。   虽然都是配角,但前面那两个起码还很正常,后面听着就很便秘的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褚青一开始还以为是乡村爱情故事那类的,一问才知道,居然是部神怪剧,也是台湾公司出品的。   好吧,这剧全称叫《聊斋怪谈之乡野传奇之大黑蛾》……   为了这部剧,范小爷在外面待了近一个月。她在里面演其中一个故事,叫虎妞,还是个驱鬼师,最后跟一个男人相爱相杀。故事没啥特别,就是里面有场戏,是她被恶鬼上身,然后凶相毕露。   当时她的妆容是:脸上扑着惨白的粉,眉毛都是白的,然后是乌黑的眼袋,嘴里还装着两颗齁假齁假的僵尸牙,还要龇牙咧嘴地嘶吼一番。   拍完这个,小丫头整个人都不好了,腻在褚青怀里哭诉了好半天,可见阴影之大。   “丑死啦!丑死啦!”范小爷自打回到家就一直哭丧着脸。   “好了好了,不都拍完了么?”   褚青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样的黑历史,又是好笑又是好笑,只得细心安慰。他捏了捏丫头的脸蛋,许是心理和生理都备受打击,这一趟跑出去拍完戏,居然瘦了许多。   范小爷道:“这部是拍完了,那万一他们还让我拍这样的戏咋办?”   褚青怔了怔,她说得挺对的,公司给安排的戏,若是明摆着不演,那肯定会被雪藏。   没等他说话,丫头又抱怨道:“演的丑也就算了,还赚不到多少钱。”   随着还珠在台湾热播,她演的金锁也算小有名气,但琼瑶经纪公司的重心肯定放在赵薇身上,全心力捧,她这种边边角角的小丫鬟也就是每年随便接两部戏打发了。   丫头现在的片酬和赵薇刚拍还珠时差不多,也许能高一点点,每集大概三四千块左右,但本来戏份就少,还要被公司抽红,拿到自己手里的也就没剩多少了。   就像这部大黑蛾,她最终到手的酬劳还不到一万块。   关于财产方面的事,范小爷不知是真傻还是信任他,什么都说,毫不隐瞒。连她存折上有几毛零钱,褚青都知道。   前阵子正在拍《苏州河》,顾不上这档子事。现在她这么一委屈,褚青也觉着经纪公司这事不能再这么拖着了,他就专门跑了趟程老头家咨询一下。   话说他虽然早知道程老头是个教授,但具体是啥专业,还是前不久黄颖跟他闲聊时提了一嘴。老头年轻时在北京政法大学上的学,后来留校任教,鼓捣出不少成绩。就算比不上那些享受特殊津贴的大咖,至少在学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牛人。   程老头主攻民法,对经济法也颇有研究。好吧,有那么一瞬间,褚青觉着这老头才是主角。   甚至如果不是他年纪太大,褚青都想请他当自己经纪人了,还开玩笑地提了几句,老头也开玩笑地拒绝,不过答应以后有合约上的问题,尽管可以来问他。   程老头听完来意,开口问:“也就是说她签约的时候还没成年?”   褚青道:“嗯,对。”   “那合同上有她爸爸妈妈签字么?”   褚青想了想,道:“应该是没有。”   程老头点点头,道:“那就好办了,你打这官司,不用多花一分钱,就是磨叽点。”   褚青问:“怎么个磨叽?”   程老头道:“如果你们能拿点违约金呢,不管多少,好歹能讨价还价,总能达成个庭外和解,这样时间相对就短点。要是你们不想拿钱,那一切都得按程序来,那诉讼的时间可就长了,拖个一年半年都没准。”   “这个……”   褚青琢磨着这可是大事,还得跟丫头商量商量,甚至光跟她商量还不够,还得找她爸爸妈妈谈一谈。   ……   对解约这件事,范小爷一直很犹豫。   她纵然对公司的做法很不爽,但此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尤其她还算是被琼瑶捧红的,翅膀硬了就飞,怕被人说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圈子里的事太复杂,外人看到的东西,有几个一加一等于二的单纯和无辜?   褚青劝了半天,说你不能因为怕被人议论,就在这委屈自己,何况你跟公司还有七年约呢。等合约一满,你都二十四了,难道要从头开始?   好说歹说,范小爷总算答应先问问爸爸妈妈的意见。但真让她打电话,立马又怂了。   最后还是褚青问了她家的号码,帮她打了这个电话。   范妈妈真的没想到有天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当他在电话里说“阿姨您好,我是褚青。”她还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哦,你,你好。”范妈妈有些呆呆地道。   褚青其实也挺别扭的,又不得不说,道:“那个,阿姨,我是想跟您说件事,关于冰冰的。”   范妈妈一激灵,脱口问道:“她怀孕了?”   “……”   褚青差点把话筒扔了,这位阿姨的脑洞要不要开得那么大啊,合着您就认准了我跟你闺女啪啪啪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关于她经纪公司的事儿……”   褚青唠叨唠叨地把情况一说,没忘了加上程老头那些专业的说法,“情况就是这样,反正我觉得冰冰继续留在那个公司,对她事业没什么帮助,她不敢跟您说,我就帮她问问,阿姨您别见怪。”   他刚才说那一大堆的时候,范妈妈已经冷静下来,此时道:“没事,青子,阿姨还得谢谢你。冰冰现在手里还有戏么?”   褚青道:“只有一部还珠二。”   “什么时候能拍完?”   “估计也得半年吧,可能得到明年初了。”   范妈妈沉吟片刻,道:“我也赞同冰冰跟那个公司解约,但现在还不行,毕竟还拍着人家的戏,这边闹解约,那剧组人得怎么看她?我合计着等这戏拍完,我跟她爸爸去趟北京,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咋办。”   褚青想了想,倒也稳妥,道:“那就听您的。”   放下电话,范妈妈坐在沙发上,半晌不吭声。   范爸爸慢悠悠晃了过来,问道:“他打电话来干啥?还说这么半天?”   范妈妈似乎还在发呆,过了几秒钟才道:“哎老范,你说那小子对咱们家冰冰还真挺上心的啊!”   范爸爸道:“我早说那小子是个实诚人,你还非得较劲。”   范妈妈彪悍道:“滚蛋!那可是我亲闺女!不好好考察考察能随便送出去么!” 第四十八章 开学   9月8号,是褚青到中戏报到的日子。   说起来都好笑,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老贾提起这个事,拖拖拉拉有一年的时间了。不是说褚青非得跑到中戏上上课,就变得高端牛逼怎么的,而是他真心想学点东西,也为了满足下从来没念过大学的小虚荣心思。   想到这个,他就又想起了王彤。   自过年到现在,两人一次面都没见,只通了几回电话,对方也知道他现在有女朋友。其实王彤不怎么忙,他也不怎么忙,但都默契而理智地保持着这种避免冲动的距离感。   褚青站在中戏门口,盯着这学校的门脸瞅了好一会,敞开的棕墨大门,顶上还有古檐,两侧漆柱,上面挂着牌子,门口还蹲着俩小狮子。   这副门面,跟东棉花胡同一样逼仄,光看这个架势,他还以为自己要进的是一地主大院。   在门外往里面瞅,看不清全貌,像古人家遮遮掩掩的风格,似乎很狭小的样子。结果跨进门里,眼光一敞,偌大的……   好吧,果然很狭小。   98届的新生入学,也是这天。   从门外五米一直拉到门内二十米的咨询处,这一条线上站的都是粉嫩粉嫩的小帅哥和小妹子。中戏每年招的人都不多,刚刚填满门口,不拥挤也不冷清。   他们身上穿的跟脸上一样的好看,他们很爱说话,很爱笑,很爱交朋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认识或不认识的,相熟或不相熟的,都架不住一番热络和细细的打量。   这些年轻人,全身都波动着一股子让褚青羡慕的活力和骄傲。   青春,本就是用来逼人的。   褚青现在就有点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   他像过自家楼道里那个酸菜缸一样,从一撮一撮的青春旁边溜缝挤过去,然后总算找到了进修班的指引路标。   进修班和统招不一样,需要提前报名并交齐学费,对学生的管理也松,愿意住校的交笔住宿费就可以住,不愿意住的也随便你。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这个“下”字,一定要风骚地抻一下,才显出你很懂。   褚青哼着上古世纪的迪曲,空着两手,顺着箭头晃悠到一栋两层小楼前。   看样子应该是栋教学楼,戳在校园某个偏僻区域的偏僻一角,外观跟它的位置一样低调。古灰色的墙体,斑驳淋漓,连爬山虎都懒得上去。   楼前是块小空场,摆着两张桌子,只有一位老师坐在那负责登记接待,后面很寒碜地拉着一米横幅:表演系进修班报到处。   字小得可怜。   老师是个女的,看样子有五十岁了,长得却是温善。   “同学,你来报到么?”   褚青道:“嗯,是。”   “你叫什么名字?”   “褚青。”   老师翻开册子,找到了他名字,又看了看身份证,问道:“你住校么?”   “不住。”   老师随手递给他一本蓝皮书,笑道:“下午两点,到这里一楼教室集合,别迟到了。”   褚青呆道:“这就完事了?”   那老师笑问:“那你还有啥事么?”   “不是。”褚青道,“我是说不用办入学手续啥的么?”   老师道:“不用,你们交完学费,我们这边已经登记在册了,今天确认一下是本人就行。”   又补充道:“下午两点,一定别迟到啊,有些事情要跟同学们说一下。”   褚青看了看时间,正好够吃个饭的工夫,他拿着那本蓝皮册子跑到校外的小馆子,要了碗削面,呼噜呼噜地凑合了一顿。   话说这边的餐饮业水准比电影学院那边差了不少。   他翻了翻那册子,里面有绕口令,有摘取的台词,有抒情散文,有寓言故事……好多篇好多段。略微看了下,还发现不少外国名字,似乎国内国外的都有,没找到刊号,应该是学校内部的读物。   好吧,他压根就不承认这本可怜的册子居然是教材。   下午两点,褚青准时坐在那个小教室的最后一排。   门口散散的不时进来人,岁数都不太大,多是二十多岁,少数几个看上去有三十。长得虽然比不上那些新生,却有种成熟淡定的味道。   两点五分,那个老师也走了进来,站在前面讲台上环顾一圈。   褚青也环顾一圈,一共才二十几个人。   九十年代,学表演还是挺神秘的一件事,报的人不多,而且中戏表演系每年就招那么点人,有几年甚至不满二十人就开班。   大专班则要多,能到一二百人,但素质就差太多,主要是心思浮动。那些人好像不是来学表演的,而是挂靠在中戏的光环下,好为自己以后的坐台或做三儿的前程镀金一样。   相比之下,进修班要好些,起码真是来学习的。   那老师姓顾,不教课,算是这个班的辅导员。   她点完名,就开始唠唠叨叨地介绍了大体规则。进修班每周从一到五都要上课,周末休息,为期一年。跟本科班的区别就是,把他们四年的精华都融合到这一年之中,纯粹的表演教学,所以像其他一些英语语文之类的文化课自然也不用上。   褚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跟电视里看到的那种青春飞扬的大学生活一对比,忽然有种浓浓的山寨感,丢脸!   不过也挺奇妙的,自己二十二了,居然又开始上学了,教室里坐着的那些陌生人,从这一刻起,也都有了个已经离他很遥远的称呼,同学。   顾老师说完,又给他们发了课表。褚青一瞅,明天居然就有课,是表演课,后面还有注脚:表演元素概论。   这是啥东东?   散场的时候,没有什么等待主角虐待的傻逼土豪跳出来,然后很霸道地说请同学们吃饭唱K。这些人少说也在社会上打滚好几年了,还不至于那么秀下限。   褚青对自己在这里的未来一无所知,唯一需要准备的就是两版寸照,明天交上去做证件用。   ……   回去的路上,他顺便拐到离住处不远的一个劳务市场。   他当然不是去招工,而是猫腰钻过一溜矮檐,跑到市场的后门。那里有间破平房,用砖头围出一块空地,乱七八糟地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色废旧金属。   这是个废品收购站,老板就叫老板,是褚青捡废品那会儿打下的革命情谊。因为当时那拨人都是散户,只有这孙子有这么一块根据地,所以褚青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板。   “哎哟!青子,有年头没见了啊。”   老板穿着件镂空的白背心子,不管春夏秋冬,脚底下永远趿拉着一双厚底布鞋。丫从来就没把鞋跟提上去过,以至于脚跟和布鞋变成一个色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穿的是双新款的高腰皮鞋。   褚青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道:“有新货没有?”   “有!您瞧着!”   老板钻进了板房,转身推出两辆自行车,一辆五成新,一辆八成新,前面还有个车筐。   褚青可不管他这车是偷的还是偷的,指着那辆五成新的,道:“这个。”   “这可是带变速的,咱俩交情归交情,买卖可得理清了,三百,您拿走!”老板道。   褚青随手甩出五十块钱,推过车,骑上就闪了。   哥要是连辆破永久跟变速都分不出来,还混不混了?   骑到了小区,先呼哧呼哧地扛上楼,费劲地翻越酸菜缸,戳在自家楼道里。然后又下来,呼哧呼哧地爬到了范小爷家。   刚到她家门口,褚青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从门缝里还不时飘出几缕。   他急忙掏出钥匙开门,一进去就看整个屋子烟气缭绕,雾蒙蒙一片。刚要喊人,就见厨房里跑出一人来,系着大围裙,还不停地咳嗽。   褚青松了口气,把门敞得开开的,道:“你干啥呢,我还以为着火了。”   “咳咳!”范小爷弯着腰,头都抬不起来,连心肝都要咳出来了,道:“我,咳咳咳,炒菜,咳咳,炒菜呢!”   “大姐那你把窗户都打开啊!”   褚青又气又笑,把她拉出门外冷静一下,先跑进厨房把火关了,然后又把卧室和阳台的窗户都打开。屋子里全是烟,待不得人,两人就站在楼道里说话。   范小爷眼睛被熏得通红,还带着泪珠,道:“回锅肉我咋就做不好?上回我还做得挺好的呢。”   褚青捧着她的脸,笑道:“上回那是我先做一半的,你炒两下就得了,你要想吃等我回来做啊。”   范小爷沮丧道:“人家想给你庆祝一下啊!”   褚青道:“你要想做,我教你,别自己乱弄,万一真着火了咋办?”   两人站外面说了好一会,屋子里的烟才散去。   他看着锅里那坨黑色的东西吓了一跳,这玩意儿冲马桶里都担心会堵,最后套了足足四个塑料袋,紧紧地系上扔在门口。   他本想自己做的,范小爷死活不肯,只得在他一步一步的指导下,从切肉切菜,到豆瓣酱的调配比例,到炒菜的顺序火候,总算磕磕绊绊地炒了一盘回锅肉。   丫头还自己做了个鸡蛋甩袖汤,不知道哪学的,那汤稠得跟炒鸡蛋似的。然后又鬼鬼祟祟地变出来一瓶红酒,褚青怕她乱花钱,仔细瞅了瞅,还行,超市十块钱一瓶那种……   但是开瓶器忘买了,两人费了半天劲,最后用水果刀把木塞子捅得稀巴烂,硬生生给剜了出来,才算喝到嘴里。   “你说你,我就上个学,整得跟挺大个事儿似的。”褚青有点小埋怨。   “上学本来就是大事儿啊!”范小爷嘻嘻笑道。   女人要细节,男人要大概,褚青虽觉得有点麻烦多余,但也感动她这番心思。   丫头边给他夹菜,边问:“你一天都干啥了,看着明星没?”   褚青道:“明星那么好见啊?我就报到了,然后班主任给开了个会,说明天就开始上课了。”   “这是课表,你看看。”说着拿出夹在蓝皮册子里的薄纸。   “那叫辅导员,啥班主任!”范小爷鄙视了他一下,接过课表扫了一眼,笑道:“跟我上学那会儿都差不多,就是没有文化课。”   她又拿过那册子,问:“这个是啥?”   “说是教材,我也不知道干啥用的。”   范小爷翻了翻,道:“哦,这是上台词课用的,就是教你怎么说台词,照着上面练。”   她在上海上的是谢晋表演学校,虽然没中戏那么专业,但对这些东西也都门清,给他解释了下不懂的地方,褚青第一次觉得找个艺术院校毕业的女朋友还是挺靠谱的。   “对了,何姐来电话了,说开机时间已经定了。”范小爷忽道。   褚青问:“哪天?”   “下个礼拜,嗯,十五号,让大家都去。”   说到这,范小爷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她非磨着褚青演还珠二,他也不用跟上学掺和在一块,以后肯定就是剧组学校两边跑,会很累的。   褚青倒没想这个,他想的是,十五号……那十六号,就是这丫头生日了。 第四十九章 上课   清晨,天光初色。   褚青想是有些兴奋,起得太早了。从他家出发,骑车的话顶多三十分钟就到了。八点半上课,他五点半就起了,洗漱完毕,闲着没事干,索性出门。   出了小区,过三里河至平安里,再往前,就是后海,过了后海,就到了南锣鼓巷。   晨霭中的北京有种别样的安静,褚青蹬着那辆破车,直到了南锣鼓巷的巷子口,才下了车。   巷子里从南到北是条单行线,并没完全改成步行街,车辆还是可以通行的。但街道太窄,物件又多,骑着车都怕撞了,他就推着车子慢慢地走。   灰砖青瓦,朱檐碧柱,一座座老式的四合院,不时可见的半角门……这巷子比晨色更加静谧,跟巷外的大城相比,一个似白日间的活泼少年,一个似慵起梳妆的少女。   胡同里住的都是北京老人儿,此时也起床作息。说话带着特有的京腔,锅碗相碰,开门关门,骑着车子送孩子上学,还有老人家逗鸟的声音,让这静谧中起了一点喧闹。   再往北走,就到了东棉花胡同,还没到胡同口,褚青就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不知从哪座宅院哪方灰墙后面传来。开始听不太清,纷纷杂杂似好多人在说话,后来索性停下脚步,站在那细听。   “我爱咱的大清国,我是怕它完啊!”   “噫噫噫……啊啊啊……”   “当我们摆脱了此垂死之皮囊,在死之长眠中会有何来临?”   “风停了,雨住了,雪白的云层里,射出了色彩缤纷的阳光。霞光万道的云空,搭起了虹桥。”   “……”   有的像京剧生旦一样的吊嗓子,有的只是孩童玩耍的绕口令,有的是愤怒深刻的王子,有的又是老北京茶馆里的茶客。   这些声音和着晨霭在这巷子里飘散,褚青可没觉得美妙动听,他不晓得台词的出处,只当是一群咿咿呀呀的神经病。   听了一会,觉得无趣,他才推着车子进了校门。   缓缓往里走,路过那块小得可怜的操场。往南面,是一溜仿旧式的平房,那是声乐室,房前有着一溜的檐廊。   檐廊下面,外面的空地上,甚至操场上,都有学生在练台词,或清脆洪亮,或柔美灵动,每个人脸上都是满满的朝气蓬勃,这是独属于象牙塔里的一道风景。   学生们是在做晨功。   每天早六点到吃早饭之前,表演系的学生都要出来活动身体,拉嗓子,练发音,练台词。低年级一般是绕口令和简单的台词,到了大三,就逐渐变成诗歌散文,长篇独白什么的,这些都要在出晨功的时候练习。   中戏对专业课的要求和管理极为严苛,学生出晨功都是要记考勤的,不管天冷天热,刮风下雨,这都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几次不出就算旷课,然后就要处分。   人都说升级有三大招:打怪,寻宝,混学院。   哥终于也混到这程度了!   褚青坐在那间小教室里,看着不算窗明几净的屋子,他此时还不清楚自己在这里会获得什么样的成长。只是感觉太久不上学了,居然有点紧张。   今天有四节课,上下午各两节。艺术院校的课较其他大学不同,很少有大课,一般都是小课,而且像表演课、台词课这些都要封闭教学的,不许外人旁听。教室也有特点,都是椅子在四周围一圈,中间露出空场来,那是留给学生表演的。   即便是理论课,老师也会不时叫学生上去表演,极其注重实践,教材自然也少,都是老师在讲,学生在做笔记。   褚青就正在很认真地记笔记。   上午两节就是那个表演元素概论,老师在黑板上刷刷写下几行字,什么五力六感的,什么观察力、想象力、分寸感、幽默感……然后就围绕这几个词,足足说了一上午。   褚青开始觉得好复杂,听老师一讲解,果然好复杂。   云山雾罩地听完,等到下午实践的时候,才有点明白了。   大家围成一圈,老师坐在中间,手里捏着一摞卡片,叫同学们一个一个来抽,然后照着上面的要求表演。这种形式其实是很直接的一种接触,大家都还不熟,最先上去表演的都有些放不开。   一个抽到“走进已开演的电影院,一片漆黑,找不到座位”的女生,先是站在中间迷茫了一会,然后居然手搭凉棚,放眼望去……   接着还有抽到“复习功课,听见老鼠咬东西”的,或者“饿急了回来,吃了变味的饭”,和“屋内有怪味……”的等等。   他们的表演多多少少都有些夸张,动作幅度很大,表情也很强烈,但也很形象,至少能让别人猜出他是在干什么。   这些其实就是最基本的表演元素,视、听、味、嗅、触,这五感构建了所有表演的基础框架。   轮到了褚青,他抽到的却是一张综合感类的卡片:看书时,发现爱人背叛自己的证据。   他暗自撇了撇嘴,不去考虑这种无厘头的命题设定。   稍稍想了下,他就搬着凳子走到中间,然后坐下,身子靠后,跷着腿,做看书状。   翻了一页,又翻了一页,频率很固定,直到有一页,他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然后又翻了过去。   褚青站起身,朝大家微微躬身,就拎着凳子回到原位。   他的表演平淡无奇,甚至沉闷,完全没有之前的热闹气氛。同学们很客套地拍了两下手,老师却眼睛一亮。那摞卡片里只有那么一张综合感类的,就被这个年轻人抽到了。   老师原以为他会表现出惊慌,愤怒,茫然,甚至大喊大叫的状态,但他只是在安静地翻书,只在那么一瞬间,才出现一点情绪波动。   这并不是说褚青演的有多好,老师对他的称赞,是因为他有自己明确的人物设定。   这种表演没有具体的套路。   你发现爱人偷情的证据,你愤怒也好,痛哭也罢,其实都是正确的,唯一重要的是,你对自己人物性格的设定,然后根据这个性格,你才会表现出怎么样的状态。   但是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点。他们看到这个题目,不是从人物性格着手,只是简单地想,这人会是什么反应?这种表演,就像没有根基的大树,枝叶再繁茂,也显得浮夸,不稳当。   褚青如果知道老师的想法,一定会汗颜无比。他还没那么高端,去设定劳什子人物性格,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碰到这种情况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发一会儿呆,然后,就变成了刚才的那副样子。   不过他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单说理论,他不懂,但一放到角色里,放到戏里。想象力,感受力,幽默感,形象感神马的,瞬间通透。   ……   “李奶奶!我想死你了!”   褚青一个熊抱就把李明启抱在怀里,真有点亲孙子隔了好久才见到奶奶的意思。   “得了吧,你想我都不来看看我?”   李明启不甩他的谄媚,直指本质。   褚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拍完还珠这么久,两人只通了两次电话,都没见过面。   这时范小爷在旁边凑趣,顺便给男朋友解围,也是一个熊抱,撒娇道:“李奶奶,我也想死你了。”   “嗯嗯,还是咱冰冰好!”李明启哑着嗓子明显的偏心。   9月15日,还珠二在北京大观园开机。   由于还珠在台湾大红,不久还要登陆内地电视台,何琇琼对开机仪式很是重视,请了众多媒体捧场,还要求所有主要演员,不管当天有戏没戏的,都得换上服装过来撑台。   还珠二就像好莱坞标准的续集电影,服装,道具,妆容,布景,比第一部精美得一塌糊涂,却掩不去骨子里的那种浮躁。   这种浮躁,从琼瑶的灌水剧本开始,到导演的拍摄,再到演员的状态,无一不在。   第一部24集,拍了近半年,第二部48集,也是拍了近半年。   前者是在拍戏,后者只是在完成一项有模版的大工程。   唯一要好的是,剧组的气氛和谐多了,导演知道自己要拍什么,演员也知道自己要演什么,各司其职,一片融洽。   大家都好久不见,几人一撮的聚在那里叙旧。赵薇和林心如还有范小爷,这还珠三朵花自是异常开心,本以为都不会再见面了,杀青那天就范小爷哭得最厉害,这会也是她最不好意思。   林心如和苏有朋见到褚青,却带着些古怪的表情。他们都在台湾,在那边的媒体上看到过《小武》西征柏林的消息,当时还以为出现幻觉,后来确定那里面的主角就是褚青。   《小武》还没在台湾上映,两人虽然没见识过,但那可是柏林电影节啊!多少演员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你丫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去逛了一圈,还拿了两个奖。   而且现在,你这么个货,偏偏还巴巴地跑来一部电视剧里演个配角?   这个事实,让他们俩有点蒙。   褚青可顾不上别人的心理活动,自拿到剧本后,他就在嘀嘀咕咕地算小账。他的片酬翻了一番,变成了三千块一集,演下来能有六集上下,也就是近两万块。   跟《苏州河》一比,还是亏了!   “大家过来拍照了!”何琇琼在那边喊。   一行人呼啦啦地凑过去,站成前后两排。   皇阿玛和皇太后站在中间,两侧是小燕子和紫薇,再排开就是皇后、令妃、晴儿。后面是五阿哥加尔康,还有容嬷嬷、箫剑、金锁和柳青、柳红。   褚青自然跟范小爷挨在一块,在底下偷偷摸摸地拉拉扯扯。 第五十章 长进   今天周末,褚青没课,就拉着范小爷一起当围观群众,看开机的第一场大戏。   还珠二计划的拍摄周期是五个月,要大赶进度,因此导演也请了两位,一位仍是孙树培,一位是内地的导演李平,就是后来拍《情深深雨蒙蒙》和还珠三的那位。   孙树培主拍外景,李平主拍内景,两位导演把剧本按内外景分成两大部分,各领一组,同时进行。这两组人马基本就是首尾不相见,差不多每天都要开工,只有演员调换不开有冲突时,才会碰头商量一下先拍哪组的戏。   “各人员就位!”   “Action!”   太后回宫后召见小燕子紫薇,小燕子逗逼一样的举动惹恼了太后,要将其拿下。她当然拒捕,在园子里上蹿下跳,一会爬树一会上山,最后被擒住跪地。   “紫薇知错了,紫薇给老佛爷磕头。”紫薇说着就俯首叩拜。   旁边跪着的小燕子却不甩跟前那个老太太,任凭后面的五阿哥和尔康怎么拽,都瞪着眼睛不肯磕头。   对面站着的太后见了更怒,道:“我不管你这个格格有多少人撑腰,今天我非处罚你不可!来人啊,把她拉到慈宁宫,我要亲自管教这个丫头!”   “老佛爷请息怒!”紫薇等人呼啦啦拜倒一片。   这时,一直在后边打酱油的晴儿,穿着一身水蓝色旗装凑到太后跟前,用那种软萌软萌的声音劝道:“老佛爷,您才一回宫,就闹个人仰马翻的,您累不累啊……”   她轻晃着小脑袋,顾盼生姿,道:“我看啊,这还珠格格她挺好玩的啊……您就当她在别出心裁的迎接您,逗您开心,您好好的乐一乐,不好么?”   王艳是新加入的,剧组人员对她各方面都不了解,这是她第一次上戏。现场是收音的,也就是说在电视上播的时候,除了林心如、苏有朋这种口白古怪的需要后期配音,像赵薇、周杰等都是用自己的原音。   王艳平时说话就已经很软很软了,没想到一上戏,演那个萌妹子晴儿,说起话来更软更嗲。她这一番娇憨劝慰,就如清风驱散了暑气,在场所有男性工作人员顿时一阵舒爽。   演太后的叫赵敏芬,比李明启还要小几岁,因为化妆的原因,显得很是苍老。老太太也是演了几十年戏了,老戏骨一枚,把那种生气到开心的转换,拿捏得极为自然。   她看向晴儿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道:“算了算了,晴儿说了一大车话,都在为你们俩说情呢,看在晴儿的分上,我今天就饶了你们俩……”   褚青挤在人堆里看到这一幕,不禁摇头暗叹:嬛嬛啊,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屌,老了怎么被一个逗逼格格折腾得鸡飞狗跳的?   “你摇什么头?”旁边范小爷小声问。   褚青笑道:“没事没事。”   他忽然有些伤感。   他能告诉她,晴儿是嬛嬛过给果郡王的弘曕所出,其实是她的亲孙女,后来跟箫剑远遁江湖,一个化名熊猫儿,一个化名白飞飞,还碰到沈浪,相爱相杀么?   他能告诉她,箫剑最后心灰意冷,索性破罐破摔,变身唐马儒,只能在一些没节操的视频里卖鸡为生么?   这些秘密,褚青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赵薇生了孩子,当了导演;林心如做了老板,闷声赚钱;王艳更是半隐退的状态,相夫教子,偶尔出来拍部戏。   还有你这个丫头,那会儿你都已经三十三岁了,大气华丽,一人就能撑起一个场,哪像现在这么二……   “好!过!”孙树培喊了一声。   开机第一场戏如此顺利,没有NG,兆头不错,大家都心气高涨。   第一部的演员都有过丰富的合作经验,配合默契,新加入的演员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接得住招。何况,导演对演员的要求,真的不像以前那么高了。   孙树培被找来拍还珠二,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他开始光听何琇琼说那份急匆匆的拍摄计划,就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性质的戏了。无非就是趁着第一部大热,借机再捞上一把。   而且片方居然还找了另一个导演,说的好听,一主内,一主外,但谁会愿意在导演那栏,把自己名字旁边再加上一个?   所以,孙树培完完全全就是一打工者的心态,拿钱办事,再没有第一部时缔造经典的那种严肃和兴奋感。   至于表演,只要能达到及格线,过了也就过了。   虽然已是九月,正午时分还是有些热的。围观的人散了场,褚青跟范小爷踅摸到一处阴凉又僻静的回廊说悄悄话。   范小爷今天倒是有场戏要拍,已经化好了妆,穿着宫女装想是热得很,特意带了把小扇子在不停地扇。   要说还珠二的预算真是土豪大气,服装提升个档次不说,连妆容都变美了。这丫头在第一部里的妆简直惨不忍睹,整个一柴火妞,现在这妆看着还真有点小家碧玉的意思。   不过这话,褚青可不敢说,不然丫头得咬死他。   范小爷扇着扇子,方才习惯性的差点腻在他身上,这会屁股挪了挪,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见他正拿着拍摄日程表看,随口道:“甭看啦,明天有咱俩的戏。”   褚青一听就郁闷了,道:“明天我有课啊。”   “上午下午?”   “下午。”   范小爷也陪着担心,道:“我们是上午拍,你有三场戏呢,赶得上么?”   褚青笑道:“我骑快点,应该赶得上。”   范小爷道:“你得了!从民俗园到中戏,坐地铁都得一个多小时,要是真来不及,你就打车吧。”   褚青有点诧异,道:“你记得倒清。”   “那是!”范小爷得意道,“明天可是咱俩第一次搭戏,我早查好了。”   褚青见她的样子,故意道:“咱俩以前不是搭过么?”   范小爷皱皱鼻子,道:“以前跟现在能一样吗?”   “那倒是,”褚青笑道,“以前可不能这样……”   他说着,忽然凑过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又迅速闪回原位。   范小爷“呀”了一声,摸了摸脸,又心虚地往四处看了看,嗔道:“让人家看见!”   褚青装作不悦道:“那咱俩就一直这么偷偷摸摸的?”   范小爷连忙哄着:“哎呀!这不是拍戏么?让人知道多不好!”见他还是一脸不开心,又拉着长音道:“哎呀,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别生气啦!”   褚青本来就是跟她开玩笑,不禁问道:“就这一次?那以后呢?”   范小爷咬咬嘴唇,小声道:“以后都听你的。”   ……   话说还珠二有些设定真的很蛋疼。   皇阿玛变成一条脑抽色龙还情有可原,但是小燕子从逗逼忽然就变成了脑残,五阿哥也从温文尔雅变身成一个暴躁的刺猬,在剧中的重要性完全被冲淡,甚至还比不上箫剑。   倒是尔康很诡异的上位,无论在宫中还是逃亡的路上,都是很主导的角色。感情方面就更屌,除了晴儿这个软妹子倒贴之外,第一部里金锁对尔康的感情暗线也浮出水面,变成了三女争夫的局面。   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这点,让范小爷和褚青都很郁闷。   一个不愿意接受自己爱上这么个货,一个更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爱上这么个货,即便是在戏里。   好在,柳青最后成功逆袭了。   “尔康,你是不是好喜欢紫薇?”   “是。”   “喜欢到什么地步?”   在曲径通幽的假山下,尔康正拜托晴儿救救被老佛爷关进密室的两位格格,晴儿反倒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周杰虽然品性那样了点,演技其实还是不错的,很多细节都抓得住,演尔康就是尔康的气质,演包拯就是包拯的模样,绝不会让人将这两个角色互相套进去。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因为紫薇的存在自己才光彩夺目神马的,晴儿小天使固然十分伤心,却仍然答应帮忙。   她转身擦着眼泪,快步出镜,背景的回廊上,一身粉色旗装的范小爷跟着入镜,手里甩着帕子,旗头上还嵌着朵好大好大的花。   尔康转出假山,看到了金锁,略带惊讶问:“金锁,你怎么会在这?”   “尔康少爷,有没有小姐的消息,我都快急死了。”   许是范小爷跟褚青混得久了,演戏不知不觉地就沾上了些男朋友的习惯。   要说褚青演戏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字,平。   平,不是木,木那是面瘫。褚青是脸上平静,眼睛里面却千变万化,一闪一动间,异彩纷呈。   若按第一部的演法,范小爷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满脸焦急,眉头紧皱,或许还会加上转圈圈的脚步动作。   但现在,她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周杰,一双大眼睛里却尽显担忧。   周杰也挺惊讶,跟她对手戏不多,但也多少有些了解,没想到这段时间进步这么大。   他道:“你不要担心,你快回漱芳斋准备点吃的喝的,她们一定饿坏了,我现在就去求皇上。”   说完就抬脚闪人,范小爷转头,目光循着他的背影,除了对自家小姐的担心外,还藏着那么一点隐隐的爱慕。   这丝爱慕之情,不温吞,也不过火,恰到好处。   “好!”   孙树培这次是真的叫好,笑道:“冰冰,不错,进步很大!”   范小爷对刚才的表现也很满意,嘻嘻笑道:“谢谢导演夸奖!”   说完又颠颠儿地跑去跟男朋友显摆:“褚大爷,我演得怎么样?”   从上次合作开始,剧组人员对这个小姑娘一有空就去骚扰褚青已经见怪不怪了,有些议论,却也不大。因为就算人家正在谈恋爱,跟自己也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此时见她下了戏就往褚青身边凑,都只是笑笑。   所以说么,这对小情侣那番装作不熟的心思,就是掩耳盗铃而已。平日里养成的那些腻歪人的小动作和小习惯,别人早看在眼里,没点破罢了。   “不错不错!”   褚青夸了一句,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范小爷更为得意,她剧本一拿到手,就拉着褚青每天跟她对戏,可没少下苦功。这会找了把椅子坐下,喝了口水,忽道:“哎,我跟你说,那个新来的王艳姐演得可好了。”   褚青问:“你咋知道的?你又没跟她搭戏。”   “她刚才演的时候,我偷看来着,她就这么……”丫头学着王艳的动作,“就这么一转身,眼泪刷就下来了。”   说完还撇撇嘴,道:“真厉害,我可不行。”   “你也挺厉害的了。”   褚青拍完马屁,忽然八卦起来,问:“哎,你刚才看周杰的那个眼神是咋演出来的?你在家练的时候可没那么好。”   范小爷眨眨眼睛,道:“我也不太明白,我就是,就是刚才心里一直想着咱们俩,就演出来了呗。”   褚青听了还挺高兴,但随后就纳闷道:“不对啊,你啥时候用那么色色的眼神看过我?”   范小爷白了他一眼,道:“不是我看你,是你色色地看过我!”   “我才没有!”   “你有!我喝醉那天你肯定就是那么看我的!” 第五十一章 小心思   “总算不用光膀子了。”   在服装间,褚青抖了抖手里的长衫叹道。   随着小燕子坐稳格格之位,柳青柳红这批小伙伴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从街头卖艺的糙汉子摇身变成大酒楼的老板。   既然是老板,第一部那件开敞的土布短马褂自是不能再穿,便换了身宝蓝色的棉布长袍。   他脱掉衣裤,光着上身,下边只留件大裤衩子。其实还可以穿件背心的,但他怕热。   经过一年时间的锻炼,他早不似拍《小武》时那般瘦弱。   褚青的整体骨架非常匀称,身板又直又正,两条大长腿戳在那就是个带感。而且他的腰特好看,从肋部就窄窄地顺延下去,修长又不显得很娘,显出两条又漂亮又有力的弧线。   这副身材,标准的穿衣显瘦,脱了有肉。   本来有个娇媚的服装师要帮他穿,但他可不想让一个娘炮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就轰了出去。戏服有两件,一件里衣,一件外衣,他刚要往身上套,就听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嗯?”   褚青正在愣神,就听碎碎的脚步声,然后帘子被挑开,丫头的那张小脸从后面钻了出来。   “哈!”   范小爷张大了嘴巴,挤眉弄眼做鬼脸状,可能本是想吓吓他,却没料到见着这么一副景象。一时间傻在那里,不知道下面该怎么接。   褚青早习惯她的神出鬼没,先开口道:“你不去准备,跑这干吗来了?”   丫头回过神,脸蛋有些红,眼睛却大大方方地看,还一边滋滋赞叹:“以前咋没看出来你身材这么好?”   褚青虽觉得两人的定位有些颠倒,仍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笑道:“我倒是想给你看,没机会啊。”   丫头秒懂他话里的意思,一甩帘子,又碎碎地飘了出去。   还珠二的大部分拍摄地,都没离开北京这一亩三分地,主景都是在大观园,像漱芳斋和慈宁宫这些有大量露脸的地方,都是在大观园搭的模拟内景。避暑山庄被削弱到只剩一场戏,就是最后一集两位格格大婚走的园子。   时间太赶,跑那么远实在折腾不起。   这场戏拍的是柳青柳红的会宾楼正在装修,准备开张,小燕子和紫薇等人就跑来帮忙。   小燕子跑到二楼刷屋顶,紫薇在下面看热闹,尔康和五阿哥则是在写对联。   苏有朋对周杰虽然还是很讨厌,但在第一部已经大红的背景下,尤其还是在他的大本营台湾,让他成功的咸鱼翻身。这种不喜欢,就变得可以忍耐了。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拍好还珠二,这是对大家都有益处的事儿,就算有矛盾也憋着,谁也不会傻到自毁前程。   主要露脸的当然是四大主演,柳青柳红包括金锁,只有些零零碎碎的短镜头拼凑在一块当背景板。   就看赵薇拎着个桶,手里拿把刷子,装模作样的在天花板上刷来刷去。自然不会让她真往上面刷油漆,那屋顶事先都糊好了白纸,一层一层的紧和厚实,根本看不出异常。   她挥舞着刷子,咋咋呼呼地道:“本来啊,我还想封一个王给柳青做呢,偏偏柳青什么王都不肯做,只肯开个酒楼。不过我封王的权力,还差那么一点儿!”   褚青笑道:“能开个会宾楼,我就很满足了。这个地方就是你们在宫外的家,这几间客房我给你们留着,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着。”   他说话的时候,赵薇就那么睁着大眼睛看,她很不习惯跟这个人搭戏,总觉得别扭。但具体说,又好像不是别扭,而是费劲。   其实不止是赵薇,包括林心如,苏有朋,陈滢这些每个跟他搭过戏的,都觉得很费劲。无论说台词还是做动作,不管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始终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地让你手足无措。   这种感觉在拍第一部时就有了,这是他在第二部的第一场戏,大家心情都有些微妙。   褚青也挺冤枉的,他在《苏州河》里跟周迅对戏,两人几乎每一场都要拼尽全力,死撑着不破功。从开始的互相追赶,到后来的和谐完整,共同进步,这个过程,足足俩月,就那么硬挺。   好在都挺过来了,两人就感觉累死累活的终于又爬高了一层楼,再往下看地面的景色,似乎变小了一点点。   这种兴奋感,他回到北京好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这会儿,他也没彪到把《苏州河》的节奏带到还珠里,那就像一个耍太极的跑到广场舞大妈群里,分分钟被爆掉。他已经尽量的放松状态,来贴合柳青这个人物。   因为两部戏里的柳青是不一样的,第一部里他生活贫困,衣食不足,有大杂院的老少要照顾,还要为进了宫的小燕子担惊受怕,所以骨子里都透着那么一股苦大仇深。   但在第二部,柳青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很满足,就算后来帮小燕子逃亡,半路也成就了自己的姻缘,故此应该是很欢乐的路子。   在这个背景下,褚青就不能再重复以前的表演方式。他抹去了一点沉静,多了些笑容,变得更加轻松,让众人看得也是一怔,觉得亲切自然了不少。   接话的不是赵薇,而是范小爷。   还珠二的群戏部分,每个角色的站位都很有意思。就像这场,金锁始终跟柳青凑在一块,还有后面两人同时出现的镜头,也多是挨在一块。   许是琼瑶奶奶故意安排,预示着后来的一段狗血姻缘。   就见范小爷很诡异地出现在褚青背后,不时还点点头,眨眨眼,配合他的话。见他说完,开口道:“我们还可以把小豆子和宝丫头接过来住啊!”   这里,褚青应该转过身看她。   结果他一转身,就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小脸,和那华丽丽的眼妆,还有那条大麻花辫子……   “噗!”   他在别人面前还能撑撑气场的节奏瞬间崩盘,直接笑弯了腰,随即又反应过来,捂着嘴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提范小爷对他翻了翻白眼,赵薇那帮人忽然就陷入一种很诡异的气氛中。   这什么情况?笑场?   大哥你给我们讲讲,你的笑点在哪好不好?   “Cut!”   今天的导演是李平,他脾气很好,也摆得正心态,把孙树培放在前辈的位置,不争不抢,大家对他印象倒是不错。   “青子,怎么样?”李平问道。   褚青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对不起导演,重来吧。”   “Action!”   范小爷继续道:“我们还可以把小豆子和宝丫头接过来住啊!”   “噗!”   “……”   真不是故意的,褚青实在是忍不住。他也不晓得为啥想笑,就是一看到这丫头一本正经的在跟自己说台词,就觉着特逗。   “Cut!”   “Cut!”   如此反复NG了四次,李平又叫了停,他对褚青不了解,以为新人演员放不开,或者有什么表演障碍,刚想叫他过去说说戏,就见范小爷道:“导演,给我两分钟。”   然后瞪了下他,小声道:“你跟我出来!”   褚青很尴尬地扫了众人一眼,赵薇、林心如都在做望天状……不禁撇了撇嘴跟着丫头到了外面。   “你这么磨磨叽叽地拍不完,下午你还上课不了?”   范小爷就跟训儿子似的,褚青老老实实地听着。   “你给我板住啊,不许再笑了。这是拍戏呢,咱俩是搭戏啊,你就把我当金锁!”   褚青嘀咕道:“那可没准儿,我一看你就想笑。”   “你看我有啥可笑的啊?”   范小爷真有点火了,使劲挥了挥胳膊,又不好太声张,只得小声吼道。   褚青也很无辜,道:“就是,就是有点……太熟了,下不去手的那种。”   ……   最后,还是褚青凭借自身强大的职业素质,搞定了这个很简单的镜头。   除了他莫名其妙的笑场之外,其他戏份拍得都很顺利,现在就只剩上午最后一场戏了。   李平喊道:“染料准备好了没?”   道具人员晃晃悠悠地拎过来一桶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液体,放在李平跟前,道:“导演您看看。”   李平是个很认真的人,对一些重要道具,都要自己检查无误后才肯开拍。   他伸手搅了搅桶里的红色液体,又用手指捻了捻,问:“好像不太粘啊,能沾上么?”   工作人员又递过来一块破布,上面花花绿绿的,道:“刚才咱们试过了,肯定能沾上。”   李平这才放心,喊道:“各人员就位了,争取一条过,拍完大家就可以歇着了!”   小燕子拎着油漆桶从二楼飞下来,不小心把桶甩了出去,洒了一地染料。吊威亚的是个女替身,赵薇只演滑倒在地的部分就好。   “Action!”   “哎哟!”   赵薇惊叫一声,两条胳膊胡乱挥着,脚下乱蹬,最后跌倒在地。   地上满是红色的染料,当然不是真油漆,也不能用番茄酱,那可就太烧钱了。用的是一种人工色素兑上水,效果也很逼真。   柳青柳红有功夫在身,只趔趄了几下,小桌子小凳子还有金锁就彻底被猪队友坑,一起在地上打滚,又撞倒了其他的油漆桶,最后就是花里胡哨地蹭了一身都是。   “哎哟!”   “哎呀!”   三个演员在地上连滚带爬,作挣扎状,就是站不起来。   褚青看着范小爷在地上努力打滚,她那叫一个拼命,自己那叫一个心疼。还好剧本写的就是柳青过去扶起了金锁,这会赶紧跑过去,把女朋友扶了起来。   赵薇哈哈笑道:“这下成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油漆也同脏了!”   范冰冰苦着脸道:“小燕子,你这哪是漆房子啊,分明是在漆我们嘛!”   褚青看她身上脸上头发上都是染料,小花猫一枚,要不是在拍戏,直接就想把她抱回家洗澡澡去了。   此时也能在心里暗叹:丫头啊,我认识你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多黑历史。   无论如何,上午的戏份全部OK。   褚青以极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洗掉了妆,因为是光头,还戴着顶范小爷特意给他买的帽子。   “来得及么?来得及么?”   范小爷穿着那身脏兮兮的戏服,一直送他到了街上,嘴里不停地问。   褚青道:“没事,赶得上。”   他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道:“我先走了,你回去吧。”   “你……”   范小爷看着他,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你好好上课啊!”   褚青坐在车里,摇下车窗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快回去换衣服吧。”   “哎……”   车开了,范小爷追着跑了两步,轻轻喊了一声,还是没说出来那句话。 第五十二章 哎哟哎哟哎哟   晚十一点,大观园。   雪亮的灯光照得片场里白剌剌一片,人声肃静,大家都是又累又困,已经近乎虚脱的状态。   “好,过!”   “收工!”   随着李平这声喊,那些眼皮子已经耷拉得睁不开的工作人员,还有刚刚下戏的演员都是精神一振。虽然现在已经快半夜了,虽然四个小时后又得爬起来开工,但并不妨碍他们振作起最后一点力气跑回宾馆补上一觉。   这种时候,哪怕只多睡十分钟,已是天大的幸福。   赵薇和林心如换好衣服上了面包车,歪歪倒倒地靠在一起。赵薇精神要强点,扫了一眼,问:“哎?冰冰呢?”   林心如斜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的,用一种说梦话的语气道:“她说今天回家睡。”   “她昨天还跟我们一块住呢,今天咋忽然想回家了?”赵薇有点不可思议。   剧组里有那么几个人家就在北京的,但平时也都是跟组在宾馆吃住,没别的原因,就是方便。每天都要半夜收工,凌晨再爬起来,再往家赶,别说多折腾,连车都打不着。   “大半夜的她咋回去啊?”赵薇还在嘀咕,林心如已经没动静了,还打起了轻鼾。   王艳家里也是在北京,她每天收工都是回家去睡,第二天一大早又从家里赶到片场,急忙忙的却从没迟到过。   “走吧。”   王艳坐在车里抻了抻懒腰,打了个呵欠,对来接她的司机道。   车子发动,刚要走,就见园子里冲出来一个人,跑到跟前“啪啪”拍了拍车窗。   “冰冰?怎么了?”   王艳摇下车窗,见她因为跑得太急,正微微喘气,不禁有些诧异。   范小爷扒着窗口道:“艳姐,你能不能搭我一段,我到长安商场下就行。”   王艳一怔,平时跟她不太熟,没什么来往,但举手之劳,自然能帮就帮,当下笑道:“没问题,上来吧。”   两人坐在后座,驶离片场,在车少人稀的大街上开着。   “你这是回家啊?”王艳先开口道。   范小爷点点头,道:“嗯,回家。”   “你是北京人?”   “我山东的,在这租的房子。”   王艳也挺奇怪她这个时间非得跑回去,交情不深,也不好细问。平时在片场见这小姑娘挺活泼的,这会倒安静得很。   范小爷似有心事,眼睛转向窗外,看着灯火霓虹忽闪而过,化作一道道彩色丝线,弥漫在夜色中。   开了一会,王艳已经撑不住的样子,靠着座背,闭目小憩,狭小的空间里只余下发动机的残喘悲鸣。   范冰冰很累,她真的很累。   今天足足拍了七场戏,出镜都很零散,但她作为大配,不能像路人甲那样白板面瘫。主角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她都得及时地做出反应配合,即便有时镜头根本顾及不到她,也不能怠慢,那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一天下来,骨头都快散了架,像断线的娃娃随时都能就地躺下。但她还不能歇,不能跟着小伙伴一起回到宾馆的大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刻,车窗摇下半扇,夜风拂过她的头发和脸颊,范小爷居然有那么点奔波在江湖的苍茫感。   “呵……”   她忽地轻笑了一声,又觉着自己有点傻。   不就是过个生日么?   你没告诉人家,你还想人家惦记着,放着宾馆的大床不住,巴巴地蹭车跑回来。   不是傻,是什么?   活该!   车行了一路,到了街口,范小爷回过神,道:“大哥你在前面停就行了。”   王艳也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嗯?到了?”紧跟着反应过来,道:“冰冰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范小爷忙摆手道:“不用了,这走到头就是我家了。”   王艳探身瞅了瞅那条破巷子,乌漆麻黑地看着就瘆人,道:“哎呀!那不行,你小姑娘家家的也不怕出事儿。哎,你给她拐过去,到楼下。”   司机应了一声,拐进巷子,小区锈迹斑驳的大铁门已经锁上,只留旁边的一个小门。   “谢谢艳姐!”   范小爷下了车,衷心地感谢。   王艳探出头,笑道:“没事儿,你自己注意点啊,我走啦。”   范小爷看着车灯远去,回身望了望黑漆漆的楼群,叹了口气。   这么晚他应该睡觉了吧。   那我也该睡觉了吧,呵,折腾了一趟就为回家睡个觉……   她端着心思,懵懵懂懂的,刚要跨进小门,就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哎?”   两人都惊讶地看着对方,褚青没等她开口,就问:“你咋这么早,我还想去接你呢?”   范小爷方才那番矫情的多愁善感,一下子就风吹云散了,有些愣愣地道:“嗯,下午拍得好,早收工了点。”   褚青拉过她的手,一起往里面走,又问:“那你在哪打的车?”   “没,艳姐有车,她送我回来的。”   “哦,我以为你还得一个小时才收工呢,还给你发个传呼来着。”   “啊?”   范小爷连忙翻出呼机,果然有一条消息没看到,差点害得他白跑一趟,顿时很不好意思,道:“我可能拍戏呢没听到。”   褚青微怔,觉得丫头有些奇怪,傻呆呆的,说话也不像平日那般有精神,不禁问:“你咋了?”   她也微微一愣,道:“没事啊。”   褚青没再问,牵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两人进了单元门,那个破楼道灯仍然没换成声控的,贱贱的闭目养神。   许是拍戏累得脚软,范小爷迈第一个台阶就歪了身子,褚青连忙扶住,问:“没事吧?”   “嗯,就是脑袋刚才忽悠一下。”   “来,我背你。”   “不用了。”   褚青没搭理她,在她跟前蹲下身子,道:“上来。”   范小爷两条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好像力气在此刻终于消耗殆尽,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紧贴着他的背,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颤动。   “哎。”她轻唤。   “嗯?”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   “你不回来还能上哪去?”   “万一我去宾馆住了呢?”   “呵……”   褚青轻笑,就像她喝醉酒那天,一步步的,小心翼翼的,背她到了五楼。   进了屋子,按开灯,褚青先看了眼钟,十一点四十分。   “你先歇会儿。”   他扔下一句话,就急忙忙地蹿进厨房,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油炒烹煮。   不一会,褚青端出来几个碗碟大盘,摆在桌上,又跑到卧室拎出来一个蛋糕盒子,拆开,插上两根小蜡烛。   “我合计着十七根插不下,就买了两根。”   他忙得头上见汗,顾不得擦,又推了推盘子,笑道:“这是肉春卷,我独家秘方,就是热了一遍有点走味儿。”   “这是焖子,以前没做过,不知道跟你家那边比咋样。”   “还有这个虾,我逛了俩小时才挑着几只大的……”   “这是长寿面,都坨了,吃一根意思意思就行了……”   褚青跟那儿絮絮叨叨地显摆手艺,范小爷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她就觉着自己倒霉透了,怎么碰上这么个人!她又觉着这人简直坏透了,总是让自己想哭。   褚青说了半天,见她没反应,便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干吗呢?还没到十二点呢。”   半晌,她才扒拉开他的手,自己手指一转,反握住他的掌心,低声道:“谁告诉你我今天过生日?”   “你身份证上不有么。”   褚青也有点奇怪,笑问:“你过生日咋不跟我说?”   丫头撇撇嘴,道:“这种事哪有自己说的啊,多没面子!”   女生的小心思,又固执又可爱,碰到喜欢她的人,会爱到不行,碰到不喜欢她的,只觉着丫是蛇精病。   褚青一看她撇嘴的动作,就知道她恢复正常了,点上蜡烛,笑道:“行了,吹蜡烛吧。”   “把灯关了啊!”   褚青按下开关,细弱的烛光晃着她的脸,显出一种指间沙般的细腻和质感。   丫头做祈祷状,闭上眼睛停了几秒钟,又睁开眼,跟他一块吹灭了蜡烛。   “来吃蛋糕。”   褚青打开灯,切了两块,沾着厚腻的奶油。这年头的蛋糕真心不能看,就跟奶油煎饼似的。   范小爷看他如此平静,反倒不忿,好像自己这一晚上的多愁善感都白费了,总想找点茬,道:“你怎么不问我许什么愿?”   褚青翻了个白眼,道:“我傻啊,这能随便问么?”   “真没意思!你问问嘛!”   “那你许的什么愿?”   丫头回给他一个白眼,得意道:“你傻啊,这能随便问么?”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看他郁闷,丫头更加高兴,伸筷子就夹了个肉春卷放进嘴里。   “嗯嗯,好吃!”她睁大眼睛,嘴里满满当当地问:“这咋做的?”   “就是用鸡蛋拉皮,再卷上肉馅一炸。”   “好好吃!”   她是真饿了,而且这四个菜褚青之前都没做过,一时间风卷残云,暴饮暴食。   褚青看不过去了,道:“哎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范小爷又吞下一个肉春卷,忽然停下筷子,来了一句:“对了,你还没唱歌呢?”   “啊?”   “生日歌啊!”范小爷兴奋起来,也顾不得吃了,道:“快唱快唱!”   褚青汗道:“大半夜的唱什么歌啊?”   “我不管!你快点唱!快点唱!”丫头又开始无敌的撒娇大法。   他被闹得没办法,想想一年就这么一回,唱就唱吧。   “祝你生日……”   “哎呀!你得拍手!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褚青脸都绿了,心里不停抽搐,算了,反正都这样了,破罐破摔吧。   于是一边拍着手晃着脑袋,露出阳光般的灿烂微笑,一边唱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要是再系上红领巾,妥妥一有文化树新风的脑残青年。   两人围在小饭桌前,玩着弱智无比的调情游戏。小区里的楼群都黑黢黢的,只剩这一家还亮着灯。   却不孤零,夜半,无云,有情人蜜意。   吃完了饭,两人的精神气似乎都到了一个临界点,兴奋过后就是疲惫。   “你明天几点走?”   “四点就得到那。”   褚青也困了,打着呵欠准备换鞋,道:“那我三点过来,碗先放哪吧,我明儿洗。”   许是夜色太浓,爱情太缠绵,许是她困得胡言乱语了,居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要不你别走了,太折腾了。”   褚青都要开门出去了,又顿住脚步,回过头,眼睛里的惊讶和炽热似要把她融化。   丫头不敢看他,低垂着眼波,盈盈袅袅,似有万缕柔丝在两人之间缠绕,轻轻道:“你别瞎想,我不是,我不是让你欺负我。”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倒在床上,他们会发生点什么呢?还是会发生点什么呢?还是会发生点什么呢?   抛开生理障碍的问题不谈,仅从时间上看:两人起码三点就得起来,那么现在是一点半,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半小时可以打个滚什么的。   但你得考虑到这两只的体力与欲望的对比度,还要加上哄骗,撕衣,摩擦,湿润,尖叫,继续哄骗,绵软而入不得,等等情况。   这么一来,留给褚青吃干料的时间最多也就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你他妈还嫌少?   好吧,我们还是来说说他的生理障碍问题……   褚青衣服都没敢脱,连翻身都不敢,就那么直挺挺地COS大抱枕,被女朋友搂抱。   范小爷枕在他胳膊上,半个身子都拥抱着这个男人。两人像这样躺着已经很多次了,但如此这般,还是第一次。   她的心脏平缓而温暖地跳动着,就像这个平缓而温暖的晚上一样。她本应很累很困的,却始终没有睡意。   看着身侧没心没肺熟睡的褚青,范小爷把头往他怀里又藏了藏,就像细风在夜空中低语:   “你知道我许的是什么愿么?” 第五十三章 拧巴   褚青最近很郁闷,他又拧巴了。   有些人拧巴,是跟自己较劲;有些人拧巴,是跟别人较劲。褚青从来不跟别人较劲,他一直只跟自己玩一些喜羊羊和灰太狼式的伟大斗争。   总结,两个字,蛋疼。   他上课也有十天半个月了,从开始的新鲜到现在的自我怀疑。   学个表演都能学出自我怀疑这种高层次的毛病来,不是蛋疼是什么?   班里二十几个同学,经过一段时间也慢慢熟了起来,几个女生有逐渐发展成闺蜜的趋势,几个男生不时地也一起去喝个酒洗个澡。   褚青在班里是挺特立独行的,不是他装清高不甩他们,而是因为他的发型……或者叫光头。   前些天,就是给女朋友过生日的那天下午。   褚青戴着女朋友给买的帽子,鬼鬼祟祟地坐在朋友圈的最后面。老师一眼就瞄上他了,道:“那位同学请把帽子摘下来。”   这老师叫郝戎,才二十七岁,今年第一次独立带班,由于年龄相近,除了上课时严肃些,平时跟同学们关系倒不错。   褚青只好摘下帽子,露出一块微微泛青的头皮。   在艺术院校里,这种情况肯定不代表丫是个刚放出来的青皮。郝戎略微惊讶,问:“你拍戏呢么?”   “嗯。”   褚青保持着中学时的习惯,老师问话得站起来答,屁股刚离开凳子,郝戎摆摆手:“不用起来。”   他随口又问了一句:“拍什么戏?”   “还珠格格……二。”   郝戎倒是听说过同城死敌那边有个小姑娘,前段时间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宿舍拎信件,还都是海外寄来的。   好像就因为这个叫什么格格的电视剧。   他来了点兴趣,翻了翻学名册,道:“你是叫褚青?”   “对。”   “你还演过什么?”   “《小武》。”   郝戎这回很正经地看了他两眼,对这部被封杀的电影亦有耳闻。   像还珠这种偶像剧在这帮人眼里,压根上不得台面。但《小武》就不一样了,电影先不论好坏,起码这种艺术形式是他们所赞赏的。   不过也仅仅是看了两眼而已,中戏出去的大咖多了去了,郝戎还不至于为这么个年轻人激动妄为。   这番简短的对话,在双方心里都没留下太深的印象,但在那些同学中间却起了不小的骚动。   这些人,以前有学跳舞的,有学戏曲的,有跑过几部龙套攒了点钱来充充电的,总之没有角儿,没有腕儿,在演员这个行当混得都挺惨。   这会听着褚青这么个貌不惊人的家伙居然正在拍戏,而且看上去还不是那种摆个照片挂灵堂就可以领钱的一秒出镜,还是挺有分量的大配。这就由不得同学们心思各异了。   就见郝戎坐在前面,对着团团坐的弟子们道:“今天我讲的是表演体系。”   他上的是理论课,但他可不想去复制粘贴一下表现派、体验派和方法派的定义和区别,干巴巴的谁爱听。   于是他就道:“我需要一位同学来帮助我一下……那个,褚青!”   没办法,谁叫他就对主角有印象呢。   褚青斜了斜眼睛,十分不情愿地上去捧哏,顶着一脑袋青皮戳到中间的小空场。   郝戎笑道:“我做一个表情,你跟着我做。”   说着用手往脸上一抹,跟表演变脸似的,瞬间就换成了一个悲伤的表情:眉间微锁,两眼眯着,下嘴唇紧紧抿住。   褚青清楚自己的角色,一点都不抢戏,他怎么做就跟着怎么做,学的还挺像。   两人保持这种表情有五秒钟,才恢复过来。   郝戎点了一个同学,问:“你刚才看了有什么想法?”   那同学犹豫道:“有点搞笑。”   郝戎笑问:“为什么会觉得有点搞笑?”   那同学见他没生气,大胆道:“你们虽然脸上很悲伤,但我知道你们一点都不悲伤,所以感觉很搞笑。”   “对了!”郝戎拍了拍手,道:“把自己跟角色完全剥离开,只是机械的去复制一个个在脑袋里储存的表情和动作,这个就叫表现派!”   待同学们消化了一会,他又对褚青道:“你再自己演一个悲伤的表情。”   褚青没直接演,却道:“老师您给我一个情景。”   郝戎偏头看了他两秒钟,道:“看到自己爱犬死去的样子。”   褚青挠挠头,闷声不响地在心里酝酿了一番,毫无感觉,只得耸了耸肩,道:“我演不出来。”   ……   褚青拍戏,在拿到剧本后,正式开拍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酝酿和掌握,才能把自己的情绪融合到角色上,等开拍的时候才能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没经历过什么爱犬死去的故事,他并不是演不出来,而是需要时间去体验,去揣摩那种情绪,课堂上那么几分钟显然不够。   当时郝戎就问了他一句话:“那你为什么不能用别的情绪代替呢?”   褚青当时很直愣地反问:“那不是骗人么?”   好吧,这句话,就是他拧巴的原因,又成功地钻进了牛角尖。   表演,就是演戏给别人看,但褚青就产生了一种误解。   他从一张白纸步入演艺圈,先碰上了老贾这么个现实主义咖,然后又碰上了娄烨这么个浪漫主义咖,后面还有更浪漫的周迅,让他在戏里戏外都有点心猿意马。   这些都让他误解,误解表演,是一件挺真实的事情。   当然,他没傻到以为表演这种形式是真实的,他理解的,是演员情绪上的真实。   这也是他听到郝戎讲方法派,所接受不了的地方,因为他现正在走体验派的路子。   体验派讲究的是,比如你死了狗,就得真跟死了狗似的,即便你没有这种经历,也要尽量去揣摩这种情绪。   而方法派就更灵活一点,你可以用上班迟到被扣工资时的情绪,也可以用被女朋友甩掉时的情绪去替代。这样的表演,甚至要更生动更有感染力。   但褚青就觉得这样不真实,不仅在欺骗自己,也在欺骗观众。   其实所谓体验派和方法派,两者并没本质的区别,都是不疯魔不成活,只不过前者更深入纯粹,后者更灵活实用。   褚青现在的执拗和对表演的理解,颇有点像早期的孙红雷。   有一次他演话剧,故事大概是一个平凡的美国家庭,忽然他们就有钱了,后来丈夫知道这是妻子出卖身体才换来的钱。孙红雷花了一个礼拜去揣摩这种情绪,等排演到这幕时,他差点晕倒,送到医院一检查,丫居然真得了心脏病。   后来就悟了,到《潜伏》的时候,再跟他以前的作品一对比,就是罗汉拳和太极的区别,从满怀激烈到云淡风轻。   这种不折腾死就不罢休的货,有个统一的称呼:戏疯子。   褚青自《小武》上路,《苏州河》进步,直到现在,他才真正面临着一个突破和飞跃的阶段。   所有成功的演员,几乎都是从体验派过渡到方法派,但方法派之后是什么?   还没人知道。   也许就是陈道明说的:无语。   ……   中戏的学校规模比学校本身还要出名,还有那操场跑道的可怜周长,一直被同城死敌所嘲讽,以至于后来中戏跑到京郊去盖了一片大大的新校区。   对褚青来说,最难熬的不是上课,而是午休时间。   他吃了饭,基本就处于没事干又没地儿去的状态,也不能像本科生那般回到宿舍睡一觉,只能在校园里面晃悠,或者找个地方一直坐到下午上课。   有次实在无聊得紧,他居然很没出息地跑到网吧玩了一中午的仙剑柔情版……   操场隔壁是篮球场,用一溜铁丝网圈出那么块地方。别说打全场,你在半场三分线外投个球,都容易摔到跑道上。   就这,每到空闲时间,一帮子精壮的青少年还耍得劲儿劲儿的。   褚青蹲在旁边看热闹,背挺腰正,两只脚分开一个肩膀的宽度,正好蹲成一个葫芦形。   他觉着自己这个姿势特棒,要是能捧个比脑袋还大的海碗,加点长线辣子,稀里呼噜造上一顿就更完美了。   篮球什么的不感兴趣,他最多能做到不把球拍在脚面上,所以他表面上在看打球,实际上却在发呆。   现在所有的课目都至少上过一次了,老师也都见识过了。   这会他才知道学表演不光是让你在上面捧哏就行,还得学台词,声乐,形体,注意力练习巴拉巴拉一大套,当然最糟心的就是那个静物模拟和动物模拟。   “下面想象我们是一张桌子。”   “下面想象我们是一棵草。”   “下面想象我们是一只狗……”   我他妈是拍戏,又不是演动物世界,学这些玩意有毛用?   褚青这种野路子出身的,真心对系统化的表演训练理解不能。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不讲究这些很科学的表演方法,靠的都是自身的积累和灵性。   就像起始属性很渣,但具有成长天赋的宠物宝宝一样,谁也不知道极限在哪。   比如周迅。   当然也有长残的,比如,咱就不说了。   老师教的这些东西,好玩是好玩,可他就是觉着没用。如果真按照这些方法,褚青都怀疑自己还会不会演戏了。   除了肉痛学费之外,唯一让他没逃课的理由,就是台词练习了。   他觉得自己的口白功力很差,说话总带点京片子夹着东北腔的口音,有时候还会拐到汾阳话去。先不说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起码得把普通话练好了啊!   那本蓝皮册子也终于派上了用场,褚青学得很认真,就是对里面一段段的华丽摘选不爽。   太矫情了!   我就会说“啥”,不会说“什么”,就会说“咋”,不会说“怎么”……   你咬我啊!   太阳微微偏转,褚青已经蹲了好半天,打球的都要散了。   那帮青少年路过时纷纷古怪地扫了他一眼,以为是哪跑出来的病人。   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个子最高,皮肤最黑,似乎对他很好奇,也蹲下身,操着一嘴京片子夹着东北腔的口音,问道:“嘿!哥们儿,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呢?” 第五十四章 青年们   看这人黑不溜秋,长得就跟城乡结合部小王子似的往自个跟前一蹲,褚青纳闷,哥们你谁啊,这么自来熟?   随后他一开口,褚青就乐了,这一嘴隐藏不住的大渣子味,便笑道:“嗯,刚来。”   那人比他还要高一点,身上还算有肉,脸可就太瘦了,颧骨好像马上就要支棱出来。这人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牙,道:“我就说呢,这片儿混的我都认识,哎你哪个班的?”   “我进修班的。”   那人细细看了看他的脸,点点头,道:“瞅着像。”   褚青郁闷,也细细地看了看他,您直接就说我长得老不就得了?   那人又道:“我表演系的,我叫刘烨……”说着还特意顿了顿。   人若是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在暗示对方:麻溜的给爷捧一下!   褚青自然不会落人面子,很配合道:“哟,听说过。”   刘烨佯装羞涩,想拍拍大腿,又发现自己是蹲着容易摔,就搓了搓膝盖,笑道:“我刚拍完霍建起导演的一个片子,才刚回来,这整的大家都知道了……”   褚青偏头瞅他,暗道,我还以为你个逗逼是被那法国媳妇慢慢调教出来的,没想到你天生就是个逗逼。   敢情你被班上那几个彪悍的女同学压迫的,只能上我路人甲这秀优越感来了?   他可不认得什么霍建起,也不知道这货拍的是啥片子,只是见着个小苹果才客套客套,说声“久仰久仰!”   你丫还当真了……   刘烨嘿嘿羞涩过后,才想起来问他名字,可能觉着对方比自己大好几岁,没再叫哥们,而是道:“那个,您贵姓?”   褚青就觉着帽子底下的脑瓜皮都在发痒,道:“我叫褚青。”   两人蹲在地上握了握手。   “您多大?”   “二十二。”   “那得叫哥。”   “叫啥都行。”   闲扯着话,褚青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他只想一人静静,丫还死活不走,你说你跟我一路人甲有什么可聊的?   哥又不是开了金手指,所有剧中人物增加好感度百分之二十什么的。   刘烨也不晓得,他就是看这人蹲在那的气势,特有一种家乡黑土地的味道……   “咱们学校表演系男生就那么几个,东北的最少,这下总算又碰着一个。”   他说着说着,可能发现自己没对方蹲得好看,默默地调整了下脚步动作,又道:“哥你以前干吗的?”   “得!你还是叫我青子吧!”   褚青听这声哥,听得别扭,心里更别扭,还不好意思说先走。   这会,就听“哔哔哔!”   呼机响了。   褚青衷心的感谢姐姐王彤,这神奇的机器帮他挡掉了不少尴尬。   他摸出来看了看上面的一行字,咂巴咂巴嘴,道:“那个,我这有事,回头再聊啊!”   说着站起身,装模作样的找电话亭,几个闪现就不见人影。   我跑这是来上学的,又不是来攻略你们96班的,跟我瞎套啥近乎?   ……   “来,祝我们章同学前程似锦,大红大紫!”   “咣!”   十五只杯子压根碰不齐,远的就遥举了一下,近的才轻轻磕了磕。   在大学左近的服务行业,有档次和没档次的唯一区别就是有没有包间,能容纳两个或一群人在里面厮混。比如饭馆、网吧、澡堂子的情侣间……   这家饭店不错,但还是没有能装进十五个人的包间。同学们就在楼下,让老板拼了三张单桌,众人围了一圈排排坐。男的霸气,女的娇媚,嗓门大,胆气足,把不少刚进门的吓得以为哪个帮派在搞联谊。   “小章啊,你这可就要先走一步了,跟着大导可不好混,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咱们还给你摆一桌!”   96班的班长是牛青峰,班头却是党昊,跟稳重的牛青峰不一样,党昊这人特愤怒,爱折腾,为了看不惯而去看不惯,充满了时代青年的一切特点。所以班里有什么娱乐活动,都是党昊在张罗,挑得起气氛,撑得住场面。   他刚说完,章子怡就啐道:“你丫看不得我好是不?”   田征接道:“老党说的有道理,大导都得拿乔,你去了机灵着点,好生伺候着。”   胡静骂道:“田田你心里太阴暗了,还有你们这帮男的,都嫉妒我们女生是不是?”   党昊哈哈笑道:“谁不知道咱们班这几朵霸王花,在全校都是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又搂着旁边的刘烨,道:“咱哥几个早看开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男的还能让女的憋死?”   “呸!”   “德行!”   “找打是吧!”   在座的女生纷纷表示出对这种只能耍嘴炮的战五渣的鄙视与愤懑。   刘烨这会道:“说真的啊!咱们现在都不敢跟你们一块出去,就跟你们屁股后头走,觉着自己特像一农民工。”   田征猛点头,道:“哎对,你们都是财主家的小姐,咱们都是长工。”   秦海璐对刘烨道:“你得了!你刚傍上一大导,说这话有点找抽啊!”   刘烨嘿嘿笑道:“咱那可不算大导,顶多是一小导。”又转头瞅袁泉,道:“她那才是大导。”   一直悄没声的袁泉没想到这也躺枪,白了他一眼,问章子怡:“唉,你什么时候进组?”   章子怡道:“张导说怎么也得11月份了,反正我就等通知呗,你呢?”   袁泉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可能比你早点。”   胡静在边上凑趣,道:“哟,你俩这就显摆上了?”   袁泉有点不好意思,拍了她一下,道:“你别说我们俩,你都拍完一部戏了。”   胡静撇撇嘴,道:“我那才多点戏……”她眨眨眼睛,忽然八卦起来,问道:“哎你说张导比滕导还小了好几岁,怎么显着那么老?”   她捏了捏自己的包子脸,扯出几道皱纹来,道:“那褶子……”   袁泉看着她很无语,不想搭理,闷头做吃菜状。   胡静又转向章子怡,章子怡也很慌乱,道:“可能,可能西安风沙大吧。”   那几个悲摧的男生,很习惯的听女生们谈论着这些大导演和大制作,颇为心安理得。   这会是六点多钟,上完课的,去开房的,去包宿的,都正是补充能量的时候,一波接着一波,生意好得不行。   一桌的情侣刚刚吃完,抬屁股准备走人,门外又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男的一眼就瞅见这有位置,拉着女生迅速占座,喊道:“服务员,收拾一下。”   许是他喊得声有点大,刘烨随意回头瞅了瞅,轻轻“咦”了一声。   党昊问:“你认识?”   刘烨道:“中午刚认识的。”又对小伙伴们道,“我过去打个招呼啊。”   “人这么多啊!”范小爷缩了缩胳膊,避开一个油腻腻的男生,表示对环境不满。   “正饭点儿,我来过这家,味儿还行。”褚青转头对服务员道,“水煮肉,酱爆茄子,黄瓜拉皮,两碗饭,一大一小。”   范小爷道:“再来瓶啤酒,有凉的没?”   “刚放冰柜,不太凉。”   “行,来一瓶。”   褚青给她涮干净杯碟,又把筷子摆好,问:“咋还喝上酒了?”   “就是想喝点。”   两人平时都不太喝酒,就是丫头有时想喝,褚青也控制她的量。   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确定除了累出点黑眼圈,没别的什么事后,才笑道:“你晚上没戏啊?”   范小爷一手拄着下巴,一手在桌上掰他的手指头,很没精神的样子,道:“李导跟孙导商量戏去了,就给我们放假了。”   褚青刚要说话,就见刘烨支着两条长腿,从几张桌子中间挤过来,略微诧异,一天居然能碰上他两次。   他先开口道:“哎!你也吃饭呢!”   刘烨凑到桌前,笑道:“咱们班聚餐呢!”他扫了眼范小爷,问:“女朋友啊?”   褚青没想到第一次正式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居然是给这么个货,起身道:“范冰冰。冰冰,这是刘烨。”   范小爷也起身,微微点头,道:“你好。”   “你好。”   刘烨忙道:“坐!坐!我们那边人多热闹,要不你俩过去一块吃?”   他明显是客套,褚青自然也客套的回拒。   等他闪人,范小爷问:“这人谁啊?”   “表演系一学生。”   “哦,”范小爷撇撇嘴,道:“瞅着嘚嘚瑟瑟的。”   “……”   褚青又说起刚才的话题,道:“那你晚上回家住么?”   范小爷拉过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道:“我回家你还起大早送我啊?”   “送啊。”   “我还是回宾馆吧,不折腾你了。”   褚青感受着她的皮肤,才熬了几天夜,那脸蛋已经变得粗糙又疲倦。   服务员起开酒,他各倒了一杯,还剩点在瓶里晃荡,最多也就每人一杯半的量,道:“那吃完我送你回去,早点睡。”   那边刘烨回到小伙伴中间,屁股刚坐下,党昊就问:“那人谁啊?”   胡静这个第二号八卦,也跟着问:“那女生挺漂亮的,是咱学校的么?”   田征道:“肯定不是,咱们学校的女生我心里都有数。”   “进修班的,那是他女朋友,应该不是学校的。”刘烨道。   一听是进修班的,在座众位都没了兴趣,不以为然。   刘烨笑道:“你们别小瞧人家,人家正拍戏呢。”   “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他戴一帽子么,下边头皮全是青茬。”   胡静道:“哟,观察课没白上啊,他叫什么?”   “褚青。”   众人互看一眼,均表示没听过。   一直没出声的班长牛青峰忽道:“哎?我好像在哪看着过这个名。”   “在哪在哪?”   他摆摆手,道:“我想想啊……”   “在主任办公室。”   “那是个文件,主任想请示领导给咱们内部放一电影。”   “那电影里有个演员,就叫这个名。”   “……”   气氛忽然就变得很沉默,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这种感觉很古怪。   喂喂我们就是吃个饭而已,随便都能碰着个扫地僧,你当是武侠小说啊!   中戏有堂选修课,叫电影鉴赏课,放些国内外的片子,不一定是名片,而是老师觉得有观赏价值的,然后让同学们讨论或者写观后感。   中戏的Flag立得还是很牛逼的,像娄烨后来拍的大禁片《颐和园》,人家照样拿来放。它是内部教学用,没外传,而且学校的级别在那摆着,广电总局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你没看错?”   安静了一会,秦海璐先开口问。   牛青峰道:“肯定没有,就前几天的事儿。”   “啪!”   党昊猛地一拍桌子,看向刘烨。   这货吓得一愣,左右瞅瞅,见小伙伴们都在用一种“你他妈还不赶紧过去”的眼神瞪着他。 第五十五章 正青春与老头子   褚青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刘烨那张脸了,而且每次都笑得还倍儿灿烂,这是三笑留情点社长的意思?   呕……   他跟女朋友吃了一小会,这人就又嘚嘚瑟瑟地凑了过来,道:“青子,咱班同学都想跟你认识认识,过去一块吃呗?”   “不了,我俩一会还有事呢,吃完就得走。”褚青婉拒。   刘烨挠挠头,忽地俯下身,小声道:“哥,你就过去坐几分钟也行啊!”   褚青往那边瞄了一眼,知道这货是怕没法交差,又看了看范小爷。   他自己无所谓去不去,就是怕到那边一坐,就不知道几点能散局了。丫头好容易能睡个好觉,不能因为这帮人搅和了。   他啥也没说,就那么一瞅,范小爷就懂了。   她的某些想法可比褚青实际多了,一直觉着他圈子太小,除了合作过的几个人最后成为朋友,就没主动跟人交际过。在这个圈子里混,本事不重要,人脉才重要。那些学生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样儿来,保不齐日后就出个影帝影后啥的。   所以她是挺想让男朋友过去打打交道的,不过她也没说话,就是眨了眨眼睛。   褚青也懂了,过去就过去吧。   看看桌上,黄瓜拉皮基本没动,水煮肉还没上来,酱爆茄子倒下去大半,这玩意咸,下饭。   他扯了一嗓子:“老板,咱桌那水煮肉一会端那边去啊!”   “好嘞!”   他俩一过去,那桌全体呼啦都站起来了,那架势给褚青整得还挺紧张,刘烨默不作声地拎着两把椅子跟在后面。   中间人是刘烨,他不说话,谁也不好开口。等他摆完椅子,才笑道:“我把人带来了啊!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褚青,这是他女朋友,呃,范冰冰。”   他摆摆手,道:“坐!坐!你们我就不管了,自个说吧。”   褚青挨着刘烨,范小爷那边是袁泉,十七个人把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同学们都很尴尬,人是叫过来了,那下面该说啥,还真一个一个的自我介绍?   太傻了!   党昊看气氛不对劲,忙道:“咱都别跟社会人似的那么虚,来,先干一个!”   同学们之前已经喝一轮了,这会有的剩杯底,有的剩一半,有的都空瓶了。党昊见了又喊:“再来箱啤酒!”   折腾一气终于都满上,呼啦一群人又站起来了,褚青笑道:“我中午刚认识刘烨,晚上又认识你们,觉着特高兴。那个,我76年的,不知道大了还是小了,反你们叫我青子就行。我先干了!”   他不喜欢交际,场面话还是会说的。同学们看他先干为敬,也纷纷仰脖干了。说起来这里面没有不能喝酒的,包括女生,都实打实的一满杯。   褚青瞅了瞅女朋友,见她脸红扑扑的强打精神,在桌底下捏了捏她的手。   范小爷笑着抿抿嘴。   酒喝了,剩下的就好办了。这里面除了牛青峰比褚青大一岁,曾黎跟他同岁之外,其他的都要小。   女生还有些腼腆,党昊可不管那个,大咧咧道:“青子,听刘烨说你也东北的?”   “嗯是。”   “那咱老乡啊!还有咱班长,还有这美女,都是老乡!”他指了指牛青峰和秦海璐,又拽过刘烨,道:“来咱五个老乡再干一杯!”   喝酒这回事,你怎么着都能找到干杯的理由。   “你现在正拍戏呢?”这回是秦海璐问。   “在拍部电视剧,叫《还珠格格》。”   党昊转了转脑袋,插话道:“没听说过啊!”   褚青喜欢他的性子,笑道:“台湾那边的,还没在大陆播呢。”   “哦!”党昊装作很懂的点点头,又问出个大家都很想知道的问题:“那你拍过电影没?”   “拍过两部。”   刘烨问:“都叫啥名?”   褚青很不想说自己这点事,但看这几个人眼睛里都闪动着八卦的小火苗,只好道:“一个叫《小武》,一个叫《苏州河》,不过都没上映。”   胡静忽然也插了一嘴,问:“为什么都没上映啊?”   褚青看着她水嫩圆润的原装脸,感觉很古怪。这事奇妙就奇妙在,在座除了那几个没混出名堂的,他都认得,偏偏还得装作不认识。   “呃……《苏州河》是刚拍完,《小武》是被禁了。”   “被禁了?”   所有人都一怔。   有位老师曾说过一段很屌的话:说你拎一盘拷贝,随便找个西方电影节,坐人家门口哭丧个脸。等记者来问,就说我拍的电影在国内被禁了,只好来这碰碰运气。那就恭喜你了,你那电影肯定能拿奖!   这话虽然偏激,却有几分道理。   关于国产禁片,至今仍然有两个误解。一个是西方人的误解:只要是中国的禁片我们都该支持。一个是我们自己的误解:只要是国产禁片,都是好片子。   至于误解的原因,咱们不讨论那种敏感的话题。   所以,禁片这么高端的两个字,直接把这些未经世事的孩子们砸得晕乎乎的。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传说中的存在,都很兴奋和好奇。   褚青很耐心地一样样解答,话仍不多,简单明了。   他们这边说的热闹,范小爷也没干呆着,跟旁边的袁泉聊了起来。   袁泉是个敏感且安静的人,在班里是挺独来独往的一位。她却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嘴甜又好看,管自己叫袁袁姐。   两人说着悄悄话,袁泉看着范小爷孩子一般的小脸,忽地又瞅了瞅褚青,不禁问:“冰冰,你几岁了?”   “我十七了。”   袁泉眨了眨眼睛,有点接受不了这个年龄差。   话说男方比女方大五岁,差很多么?得看放在哪个阶段,三十岁跟二十五岁,二十岁跟十五岁,这他妈能一样么?   褚青五十二,啊不是!褚青二十二,范小爷十七,嗯……这算什么,轻熟?   袁泉莫名的就八卦起来,悄悄问:“那你俩处多久了?”   范小爷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咬着嘴唇道:“我十六岁就跟他了。”   袁泉看向褚青的眼神瞬间变得鄙视,妈的!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哎!你俩嘀咕什么呢?”胡静在对面喊道,“来,咱们女生干一杯!”   七个女生都举起了杯子,范小爷却有点犯愁,她本来就累得快散架,又喝了半瓶多酒,这会酒劲一发,脑袋都晕晕的,只想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就见褚青起身端着杯,笑道:“她酒量不行,明天还得起大早,这杯我替她喝行吧?”   女生们刚想说好,胡静先反应过来,咋呼道:“那你得喝三杯!”   褚青笑道:“行。”   他咚咚咚干了三杯下去,可能喝得急,胃里有点反,捂着嘴打了个小嗝,那股劲儿才舒缓了点。   范小爷摸着他后背拍了拍,又掏出手绢给他擦擦嘴。   女生们没再继续为难他,她们要是故意一个接一个的敬范小爷,那褚青就得一杯接一杯的挡,喝死都有可能。   一直没跟范小爷怎么交流的章子怡忽道:“冰冰,我也喝不了了,要不咱俩喝饮料吧。”   丫头点头道:“好啊!”   “你爱喝什么?”   “我喝汽水就行。”   章子怡起身问:“还有谁喝?”   曾黎说出了今晚上的第一句话:“给我带一瓶。”   胡静又凑热闹:“我也要!”   章子怡白了她一眼,道:“就你能喝,装什么蒜!”   她亲自过去拿汽水,褚青猫在旁边看得热血沸腾。   章子怡VS范冰冰VS后宫众!   若是他上辈子那会儿,真不介意看一场未成年版的撕逼大戏。   可惜啊,她们都还是纯洁无比小羔羊,哪有半点后来智计百出的宫斗气势!   好吧,丫心理阴暗。   ……   八点半的时候,范小爷已经快撑不住了,褚青见这帮人还没有散的意思,只得开口表示必须先撤。   党昊和牛青峰觉着话说的也差不多了,提议干脆就一块散局。   褚青拦了辆车,打开后门让范小爷先进去,自己又绕到另一边坐了上去。   饭店就在学校附近,96班15人众溜达几步就到了宿舍。   几个女生都喝了不少,章子怡改喝饮料前也已经干了两瓶。在席间还没觉着怎样,一回屋就犯病了,一个个的都头晕目眩,只有曾黎还有精神洗漱,余下都倒在床上挺尸。   关灯之后,一片黑暗,曾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是睡不着。不知谁传来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有节奏的轻缓起伏。   “哎!”   曾黎对面的铺上有人唤了一声,是胡静。   她下意识回应道:“嗯?”   胡静道:“你说那个褚青,对他女朋友可真好。”   “男生在别人面前,一般都装得对女朋友很好。”这是章子怡。   曾黎清醒了点,道:“我看他不是装的,特自然。”   话音刚落,角落里幽幽地传来一句:“我觉着也是,我就坐冰冰旁边,看他俩那些小动作,可不像假的。”   那三人都一愣,一直很少参与美女团夜聊的袁泉居然也开口了。   敢情这几只都没睡呢!   胡静探出身,扒着床栏,笑道:“然后你就看得荡漾了是吧?”   袁泉没答话,只是铺上一阵窸窸窣窣的翻身声,看样子就此友尽。   胡静习惯她的性子,不以为意,又躺了回去,叹道:“我要有个那样的男朋友就好了。”   章子怡笑道:“田田不对你挺好的么?”   胡静道:“他对我是挺好的,但我就是没那种感觉。”   曾黎笑道:“没感觉还跟人家大半夜的在操场拍手板儿?”   胡静恼道:“那会儿小嘛!”又接着道,“哎,你说平时看老党他们就觉着挺成熟的了,今儿一看他,哎哟,都给比下去了。”   章子怡轻轻啐了下,道:“你得了!他那也叫成熟,就是装模作样,岁数明明跟咱们差不多,就跟个老头子似的。”   胡静奇道:“你对他感觉那么不好呢?”   “我才没……”顿了片刻,章子怡忽问:“哎?今儿谁结的账?”   那几只也都后知后觉,喝嗨了把这茬都忘了。袁泉又开口道:“是啊,不说好AA的么?”   曾黎犹疑道:“老党他们吧。”   胡静道:“拉倒吧,他们一个比一个穷。”   “谁最后出来的?”   “好像是褚青……” 第五十六章 不着调的两口子   柳青在还珠二的戏份,主要就是在会宾楼。他的镜头很散,却少不得,四大主演一出现在会宾楼,他自然也得在场。   有时只是几个特写,几句台词,余下就是当背景板,但还必须去。这就搞得褚青很无奈,开始频繁地请假,一请就至少半天,缺了不少课。   除了郝戎劝诫了几句,别的老师压根不管,在中戏,谁当你是根葱?   范小爷的主场地却在大观园,只有拍会宾楼戏份的时候才能见着男朋友。现在两人隔个三五天才能见一面,还都是在片场,急匆匆来急匆匆去,连找块玉米地没羞没臊的时间都没有。   丫头很过意不去,觉着自己当时太任性,没考虑到男朋友的实际情况。   褚青却感觉还成,每次见她,都有点小别胜新婚的冲动。   这天又是在会宾楼。   褚青穿着那件宝蓝色长衫,坐在桌子边上,悠悠哉哉的走神。   他只有一句词儿,说完了就在溜号,而且很有技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镜头扫过他,还能及时地做反应。   别人看不出来,但隔了俩位置的范小爷一瞅就知道丫在干吗。   褚青也不是故意的,他实在不想看对面那张扑克牌脸,方得搁桌上都不带晃的。   要说蒙丹绝对是这剧最奇葩的一个设定。   方脸,重毛,极度自私,长期没有性生活,而显得异常暴躁,简直就是孤独的公牛一样。就算琼瑶奶奶你想写这么个人物,起码也找个靠谱点的演员啊!   含香得是瞎了多大的狗眼才会跟他见天儿私奔?   “过!下场准备!”   李平那“过”字刚喊出来,范小爷就在桌子底下狠狠往褚青脚面上踩过去。   褚青早有防备,瞬间缩回来,丫头一脚蹬在桌子腿上,“咣”一声。   “哎呀!”   丫头轻声呼痛,旁边的林心如问:“怎么了?”   “没事,踢着桌子了。”   不理她干瞪眼,褚青没心没肺的还很得意。   两人现在的小默契,一个负责吐槽,一个负责逗逼,绝搭。   “Action!”   镜头转到两只手上,一手拿箫,一手拿剑,然后上移,显出一张浓眉大眼的胖脸。   这剧真的很简单,简单到你光看衣服就能猜出来谁的戏多谁的戏少。   柳青那身长衫跟箫剑的华丽锦袍比,就是渣。就看他手里的箫转了个圈,施施然坐到小燕子一桌的隔壁。   柳红起身道:“我去招呼他。”   凑到他跟前,问:“客官,你要吃些什么?”   箫剑道:“给我拿几碟小菜,有什么拿什么,再烫一壶热酒来,陈绍就好。”   喏,学着点,这就是会点菜的。   点菜,不是说你懂得越多或者点得越贵,越显出你有品味。而是得用一种特随意的口吻,来一句:“一杯卡布基诺,微辣,不要香菜。”   你得有自己的Style,有独特的口味和审美,不随波逐流,逼格才会瞬间提升一百点。   褚青忽然就很闹心,因为他知道这货马上就要吟诗了。   这种在酒楼里自斟自饮,然后还吟诗什么的,最讨厌了!   就见箫剑拿根筷子敲着盘子,正给自己长粉,摇头晃脑道:“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如今五事皆更变,箫剑江山诗酒茶。”   这种淡淡的装逼感,最惹小女生喜欢了。   紫薇道:“好大的口气,好一个箫剑江山诗酒茶。”   尔康接道:“这首诗最后一句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他这么一改,真是气壮山河。”   褚青缩在角角里看热闹,喂喂你们离得没有一米远,这样议论人家真的好么?   演箫剑的朱宏嘉已经二十八岁了,演艺资历比周杰还要老。演技也不错,可惜就毁在那张浓眉大眼的脸上了。   他的形象可以说代表了一种类型的演员,端正纯粹,带着点儒雅,非常适合演旧时的文人侠客,王孙公子。若是演个反派,这张脸一出来就会让人觉着很萌。   一场戏下来,他的表现很是挥洒随意,在四大主演中间不会突兀,又显出很强的存在感。   到这儿,褚青今天的戏就算完事了,为了这么几个镜头,就得耽误一上午。下午还有课,他瞅了瞅时间,还有点余份,就陪丫头呆会儿。   顺便说一下,他最近还买了个表……可不是骂人啊。   上课,拍戏,哪边都得守时,他总不能随时翻出个BP机看点,就琢磨着买块表。前两天,范小爷抽空陪他到商场逛了逛。   褚青觉着特兴奋,就跟逛老商品怀旧展似的。本来挑中一个电子表,就是那种BP机样式的,后面有个别钩,能摆桌上,也能别腰里,才七块钱。   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用这东西看时间,便宜,准点,禁用。   范小爷鄙视得不能再鄙视,吼道:“你傻啊!你就是不想用BP机,最后还特么买个山寨BP机!”   “……”   好吧。   最后丫头按照自己的审美眼光,挑了两块国产机械表,一人一个,她掏的钱。   她本来看中一块西铁城的男款表,褚青一看价,最便宜的都一千多,赶紧制止了她的败家行为。   虽说两人现在赚了点钱,要是买台电视,买辆车,他都舍得,但是为了块表,总觉着不值当。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代沟?   “又困了?”   在片场角落,褚青看她一脸的低沉,无精打采,不由捏了捏她的小脸。   “别闹!”丫头推开他,愁心道:“明天那场我怕演不好。”   “什么戏,我看看。”   范小爷扔过剧本,褚青扫了一眼,立时被两句台词惊住:   尔康:“拜托!你不要那么痛苦好不好?”   紫薇:“拜托!你不要那么迷人好不好?”   拜托!这是人话么?   看他一脸惊惧,范小爷点了点本子,道:“谁让你看这个,看下边的。”   第一部里,紫薇在中刀的时候曾把金锁许给了尔康,结果第二部又反悔了。于是这俩人开始组团对金锁洗脑,巴拉巴拉一大堆“你也有权利和自由去追求爱情”什么的。   总之,就是不想要她。   金锁只是个没文化的笨丫鬟,想不通这种大道理,就拧巴了。   范小爷明天的戏份很多,而且很主要。她自个偷摸练了好久,就是觉得不对。   “哎呀,我不会演!怎么办啊?”她拽着褚青的胳膊就开始晃。   “你哪块不会演?”   丫头郁闷道:“就是,我不知道该用啥情绪好。”   金锁跟紫薇一块长大,情同姐妹,尔康英俊潇洒,亦是她暗恋男神。现在紫薇反悔,不想把她给尔康,尔康也不想要她。   那金锁,应该是什么反应?   首先生气肯定是有的,但还不至于愤怒,紫薇对她再好,也是主子,她终究只是个丫鬟。   然后还应该有点迷茫,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最后,也就是最明显的一种,伤心。   褚青的课可没白上,很有条理地帮她分析了一下,丫头听了更糟心,怒道:“你跟我显摆是吧!我可演不出来!”   “别急别急。”只有一张椅子,褚青就蹲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边摸边道:“那你就挑一种情绪,把它放大。”   范小爷合计了好半天,才道:“那我还是伤心吧,这个我熟。”   “伤心还不够,你得痛彻心扉!”   丫难得拽了一句成语,继续忽悠:“还得是那种被抛弃了,把你当块抹布用完了Pia一扔的那种。”   范小爷一呆,道:“我没那体会啊!”   褚青把郝戎教给他的内容拿出来,现学现卖,道:“嗯,你可以想啊,什么事能让你痛彻心扉,你就可着劲儿想,然后把这个情绪带到戏里。”   “可我真没啥痛彻心扉的!”   褚青看她不开窍,也愁,引导道:“都说了让你想啊!比如,你家破产了!我不要你了!你爸妈也不要你了……”   “等会等会。”范小爷忽然打断他,“你刚才说啥?”   “你爸妈不要你了。”   “不是,前面那句……”   ……   “呵……”   范小爷掩嘴打了个呵欠,她昨晚上又熬出两个黑眼圈,化妆师费了好大劲,才没让她看起来像火影里那只葫芦娃。   她深吸了一口气,扭了扭脖子,居然有些迫不及待。   身体虽然异常的疲倦,精神却兴奋得很,甚至能感到每个细胞都在强烈地跳动。她也拍过不少戏了,有这种冲动感还是第一次。   “冰冰,准备好了么?”李平有点担心。   尔康和紫薇有两个感情阻碍,一个是晴儿,一个金锁。就是在这场戏里,金锁这条感情线彻底消失,所以即便在全剧的脉络中,这也是分量很重的一场戏。   对范冰冰这个小姑娘,李平的评价就是:够努力,但不够聪明。   当然不是说她脑袋笨,而是指在表演的悟性和塑造力上,始终有那么点不通透。   “没问题,导演。”范小爷应道。   “好,Action!”   镜头给到一只手的特写。   那只小手里还攥着一块抹布,因为抓得太用力,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   “啧啧!”   李平在监视器后面咂巴了一下嘴,心情完全放松。   从这小姑娘攥住那块抹布的一秒钟起,那全身的架势和隐隐蓬勃的爆发力,他就知道这戏有了!   范小爷拿着抹布,开始擦桌子擦柜子,擦梅瓶擦青花。   然后林心如入镜,一脸愁怨,问:“金锁,你不要再擦了,你已经擦了好几个时辰了,你在做什么吗?”   范小爷就跟搓澡一样蹂躏着那张桌子,道:“这个桌子好脏,我要把它擦干净。”   丫头刚过变声期,还不像后来的娇媚婉转,说话有点低音和憨憨的。   她平时说台词是较让人放心的一个,节奏把握称不上多优秀,但总在合格线内,起伏转折,都很恰当,没出过错。   但这会,她这句话一出口,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平静,没有一点波动的平静,就像说话的人和周遭完全无关,甚至跟自己也无关。   更古怪的是,她的动作明明很用力,语气却如此低沉平淡,这种反差只让人觉得,她那小身子里藏着一座火山,在蠢蠢欲动。   林心如激动了,上去就把抹布抢过来甩到一边,大声道:“你心里有气就跟我说啊!”   范小爷低着头,静止了两秒钟,才侧过身,看着她道:“我哪里敢有气,我只是想找点工作来做,让自己忙一点。”   “为什么要让自己忙一点?”   “因为我是丫头啊。”   林心如快抓狂了,不知道她今天抽什么风,一直就用那种憋得死人的语气跟自己对话,这种压抑感让她疯狂地想挣脱出来。   所以她情绪更加的激烈,道:“再说你是丫头,我就要生很大很大的气了……我们应该无话不谈,告诉我,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范小爷的眼睛睁得很大,眨都不眨。然后,如一口枯井中毫无预兆地涌出泉水,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滴到地上,缓慢,且不间断。   “小姐,我跟你坦白说了吧。以前你把我许给他的时候,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现在你们取消了这个约定,也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我就像一块抹布,随你们丢到哪里就丢到哪里。”   她从没想过,褚青离开她会怎样。   直到他随口说出那句话,直到她花了一晚上去揣摩那种情绪。   那种情绪,让她想死……   她以为自己只是会伤心,却没想到真的是,痛彻心扉。   那种实实在在的破碎感,如大锤凿向灰墙,让她一向自以为是的坚强瞬间崩塌。整个人一下子都被抽空了,她还不敢哭,怕这个劲一泄,第二天就找不回来了。   大半夜里,只能死死攥着被子,捂着嘴,熬到现在。   这会,那空落落的身体里才终于蒸腾出无限水分,似要把每块血肉都挥发干净。   她仍维持着那种语调,灰烬般冰凉,道:“我要离开这,离开你,小姐,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到会宾楼去帮忙。”   “好!”李平喊道。   范小爷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才擦干眼泪,搓了搓脸。   林心如就更糟心,她刚才感觉特无力,只是机械地保持表面上的激动和大喊,其实内心特苍白。这丫头的忽然发飙,让她措手不及,而且这种情景,太他妈的熟悉了!   话说褚青第一次爆发,就赶上了林心如。   范小爷爆发,又赶上了林心如。   有你们这样逮着一个人就可劲儿虐的么?太不像话了! 第五十七章 雨滴   北京人最多的地方在哪儿?   有人可能说地铁,西单,动物园,可能还有没节操的说天上人间。   正午,火车站。   天色灰蒙,已过十月,这天气里穿着半袖已经有点冷了。站前的广场很大,大到人们在上面走来走去,就像踩在青草叶子上的虫子,不知道自己为毛一辈子都得这么忙叨?   “呼……”   褚青坐在花池的石阶上,吐出一个烟圈,他盯着左前方一个抱孩子的大姐好一会了。   碎花单衣,土色裤子,布鞋,屁股底下什么都没垫,就那么坐在地上。左边是两大包行李,右边的物件下却垫着张报纸,仔细一瞅,却是个不太漂亮的礼盒。   怀里的孩子约摸一岁多,一身很有乡土特色的粉底薄袄,脖子上还系着条素巾子。   褚青捻灭烟头,从裤兜里掏出卷边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两行字。   他是在写作业,叫什么观察手记。   话说那个让他糟心的动物模拟课总算告一段落后,就进入到了演小品的阶段。小品分两种,一种是纯粹原创,自编自导自演;另一种,就是观察生活小品。   据那帮老师说,本科生在大一大二时,见天儿都泡在排练室里,就算出去也是去观察人物。回来还要写手记交上去,然后排出小品,老师会对照着手记考察,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用心,还是糊弄。   褚青好容易碰上又没课又没戏的一天,就颠颠跑出来写作业。   观察人物,这词其实很讨厌,说得自己跟那高高在上冷眼观众生的佛爷似的。   褚青写作文的水平一直在及格线上下晃荡,他能干巴巴一点水分没有的记录下一件事情,条理清晰,用词简朴,可就是没文采,读起来自然也是干巴巴的,通篇的逗号句号。   文采这东西,不就是“啊!”“哦!”“用力!”,这些个么?   上课这么久,他算勉强理清了表演课那股庞大的教学体系,林林总总十几项,这还是进修班已经精简过的。   他即便对某些理论不认同,但学的一直很认真,缺的课事后也会借同学的笔记抄录一下。还跟开始一样,有些东西他觉着没用,有些却觉着有大用处。比如,表演之前的放松练习和集中注意力练习,台词课的调整呼吸节奏和肌肉控制,当然还有最基本的吐字发音。   褚青发现自己的语言天赋比修鞋的手艺都要强,已经可以初步做到在普通话和三地方言间自由转换。   广场有两个大花池,他坐在右边那个。   石阶太硬,他挪了挪屁股,又点上支烟,开始四处找寻别的观察对象。   ……   袁泉背着个双肩包,正在很认真地写字。她需要把每个人的简要和特征先记下来,回去再整理出一篇完整的观察手记。   从大一开始,她每月至少出来一次,升上大三之后,老师就很少再布置观察作业了,但这个习惯仍然没变。   她从早上就在这,把车站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本子上记了七八个人。这些丰富的素材,让她充满愉悦和灵感。   袁泉在班里,一直是最努力的那个。   她外形不突出,身板又不正,爆发力也不够,形体课总是最差劲的那一撮。比不上胡静的漂亮,比不上曾黎的青衣范儿,比不上秦海璐的身形板架,更比不上章子怡开挂的天赋属性和满值福缘。   唯一可以拼一拼的,就是勤奋。   她用的是一管很旧的钢笔,写着写着,墨迹渐干,伸胳膊用力甩了甩,才添上最后几个字。   合上本子,刚松了口气,肚子里却传来一声轻响。   “呵……”   她不好意思地笑话了一下自己,打开双肩包,先拿出一瓶矿泉水,又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俩面包,这是她大半天的干粮。   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干涩的嗓子感觉舒润了些,又拿出一个面包,手指头用塑料袋套着捏下一小块。   是那种很老式的,四四方方的大面包,外皮有点硬,如果在锅里蒸一下就会很甜很软很好吃。   “哎!”   她刚放进嘴里嚼着,就听有人唤道。   一抬头,大眼睛眨了下,很意外道:“嗨!”   褚青刚才看着她也很意外,犹豫了一会还是过来打下招呼,问道:“你,接人啊?”   “嗯,不是。”   “……”   褚青头回碰着个比自己还不会聊天的,只得接着道:“哦,我来写那个观察作业。”   袁泉偏了下头,道:“观察手记是吧?”   “嗯对,就是那个。”   她看了看他,垂下头,又抬起来,就是没回话的意思。   褚青有点尴尬,这半生不熟的,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继续无聊的搭讪?   可说话说到这,就这么悄没声地闪了,那感觉更尴尬,跟喘着喘着忽然憋死了似的。   起码也得有来有往,掰扯几句之后,再友好告别才能闪人啊。   他看着女生手里的面包,随口问了一句:“你还没吃饭呢?”   “嗯。”   她低低地回了一声,又垂下了头,轻轻拨弄着塑料袋,似乎想盖住那缺了一块的面包。   有些时候,自己的某些样子,只属于自己的心底角落,不愿意被任何人发现和注视,不管这个人是谁。   这女生的心思,就如手里那五毛钱一个的面包一样,柔软且敏感。   她的头发刚过肩膀,从中间分开,谈不上什么发型,有些散乱。脸颊很瘦,身型也小得可怜,这会把脸低低地藏在头发里,那深邃的五官轮廓却更加明显。   褚青看她这样子,再傻也知道说错话,忽然心生一种无力感。   女生跟女生真的不一样,这要是范小爷,肯定把腮帮子塞得满当当的,顺便还会让他去买瓶饮料……   “那个,你那面包能不能给我一个?”褚青道。   “什么?”   袁泉忽地抬起头。   “呃,我也没吃饭呢。”   “呵……”   袁泉看了他好一会,才抿了抿嘴,把第一块面包拿出来,剩下那块,直接连着塑料袋递给他。   “谢谢。”   褚青暗自松口气,干脆坐在她旁边。   虽然为了化解尴尬,要了人一块面包,他还是没来由得很不安。就像那个广告,一个外国妹子在道边抢人老头一瓶水,肯定会遭天谴。   但既然要来了,吃吧。   他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有点干,里面却软软的,也很实诚,不虚。   “你不去拍戏了么?”   “下礼拜才进组。”   “哦,那是什么戏?”   “滕文骥导演的一个电影。”   褚青不想知道名字,但得保持连贯性,不然太傻了,一人拿一个大面包干啃。   袁泉真的是个特别安静的女生,没主动说过一句话,问一句答一句。   他肚子本来不太饿,几口干掉一个面包后,反倒有点饿了。   转圈扫了一眼,挺远的地方有几家小饭馆,正琢磨着要不要顺便请她吃个饭,就觉脸上微微一凉。   抬头看了看,雨从灰色的云层里,细细碎碎的滴落下来。   “下雨了?”他一怔。   她理所当然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两句话的工夫,雨滴已经串成珠帘。   袁泉连忙从背包里摸出一把伞,又一顿,他没带伞,这种情况她不知道怎么办。   褚青看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忙道:“去候车室吧。”   “嗯。”   ……   两人刚跑进候车大厅檐下,就听身后“哗哗”倾盆暴泻,地上已是一片白烟。   站在门口,褚青扒拉扒拉头发,愁道:“天气预报说啥时候停没?”   袁泉收好伞,甩了甩水渍,道:“说是阵雨。”   她似乎比刚才活泼了一点,动作也没那么僵硬,把伞背在背后,还随意地踩了几步。   水汽扑面,沾染上她的发梢,连睫毛都有些颤颤的。   她的戏,褚青就看过两部,一部是电影,叫《美丽的大脚》,电影频道有段时间老放。一部是电视剧,叫《爱情滋味》。   短发,干净,独立,像干翻身上的大石头才长出来的白野花,死倔死倔的美。   跟眼前这个害羞敏感的女孩子,一丁点都不像。   不过褚青现在没心情探究这个,摸了摸肚子,道:“你吃饱没?”   “啊?”   “我没太吃饱。”   他望着被雨幕遮住的小饭馆格外忧郁,道:“咱俩进里边去吧。”   说着自己先往里走,袁泉笑笑跟上。   到了二楼,旅客很多,好容易找了俩空位置。   刚坐下,褚青就道:“你先坐着啊!”   然后袁泉就看着他跑进小超市,拎着一塑料袋出来,又跑到热水房鼓捣一阵,然后轻手轻脚地端着两碗泡面回了来。   “哎?我吃饱了……”袁泉忙摆手。   “得了!就一块面包饱什么饱!你请我吃面包,我请你吃方便面。”   附近没空椅子,褚青就一手端着一碗,手指头按着盖子,卡在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上。   “给我吧。”   袁泉掩住笑,接过一碗。   褚青问道:“对了,你到底跑这干吗来了?”   “我也写观察手记。”   “大三不都没这个了么?”   “写着玩的。”   “哦。”   他不置可否,见左边一哥们刚好起身去排队检票,连忙用泡面占座,就是盖子很不听话的按下去又掀开。   “没有火腿肠就是不行啊!”   只好又跑过去买了两根火腿肠,压在上面,妥妥的。   他从兜里掏出笔记本,递给她道:“这我写的,你指点指点。”   袁泉瞅那跟卷饼似的本子就很嫌弃,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看那小学生一样的陈述句。   “噗……”   忍不住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褚青郁闷。   见她拿出自己小巧精致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道:“这是我今天写的。”顿了顿,又道:“不许往前翻。”   褚青揣着一种拜读的心理接过,刚看了两句,就觉着人比人得死,笔比笔得撅。   后面那句那么怪呢?   “没有男人在身边,她扛着那么重的行李,许是准备回乡,许是刚来到这个广阔的城市。迷茫、疲惫、饥饿、担忧、麻木,这些表情都没有,她的脸上只有哄着孩子睡觉的温暖和耐心……”   褚青一乐,问:“你也写那大姐了?”   “嗯。”   她今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嗯”。   一会,面泡开了,两人拿着火腿肠,开始做同一个动作,攥着两头使劲拧,把中间拧得折巴了,然后一分为二。   “你一会回去么?”   “雨停了就回去。”   顿了下,她第一次主动问了句话:“你回去么?”   “回去。”   “回学校?”   “不是,去大观园。”   “去看冰冰?”   “嗯。” 第五十八章 劝诫   与袁泉的偶遇,就像那天的雨一样,停歇骤逝。   也许在某天,会忽然地,毫无来由地想起来:哦,那天下了场雨。   在把学校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踅摸遍后,褚青终于找到个午休的好去处,中戏的图书馆。   他一直觉着这是很神圣的地儿,活了几十年从没进去过,第一次往里头走,还有点惴惴的。   “同学,你学生证看一下。”   褚青直直地就想进门,门口的工作台后面站一女生,不禁出声提醒。   “啊,不好意思。”   褚青掏出学生证给她,那女生看了看,没对进修班的设定有所鄙视,就示意他可以进去。   “那个,请问一下,有没有表演方面的书?”   女生道:“这方面的书有很多,你要看哪本?”   “呃……有《演员的自我修养》么?”   女生查了查借书记录,道:“这书已经借出去了,还没还回来。”   褚青犯愁,他就知道这么一本周星驰力荐的,便问道:“那还有没有类似的,呃,关于表演体系的?”   女生想了想,道:“有本狄德罗的《论演员的矛盾》,在第五排中间的位置,你可以看一下。”   这两本书完全是相反的两种体系理论,幸亏褚青不懂,不然还以为这女生跟他有仇,暗算他练逆行的《九阴真经》好走火入魔。   图书馆这会还是平房,不是后来的五层楼,里面空间也不太大,一列列的书架中间刚够一个瘦子钻过去。   他找到那本《论演员的矛盾》,又看着旁边还有一本,叫《电影是什么》,顺手拿了下来。随便找个位置,这会人不多,一人可以独占一大张桌子。   刚坐下,就觉着这椅子的硬度太屌,掀开薄薄的坐垫……他抽了抽眼角,还以为把火车站候车室那种大铁椅子拆下来戳这了。   要不要这么寒碜啊,没有实木的,你搁俩马扎也比这强啊。   先翻了翻那本《电影是什么》,瞅瞅目录,什么“被禁用的蒙太奇”,什么“电影现实主义和解放时期的意大利流派”……   这玩意儿,自己看得下去么?   直接扔到一边,把《论演员的矛盾》拽到跟前,他不禁叹了口气,这本更差劲,瞅这书皮就没兴趣翻开。   话说那天范小爷演技暴走后,收工已经大半夜了,抽风一样回宾馆就给他打电话。褚青迷迷糊糊地被吵醒,整整一个多小时,都没说上几句话,就听这丫头自己在那兴奋。   褚青也是事后才回过味,当时装模作样的给她分析了一通金锁的心理反应,然后又告诉她想这想那的。   这些,不都是郝戎讲的那什么方法派理论么?   光听他上课,褚青觉着不着调,但有女朋友这个实例在前,他又觉得,这个好像还有点用的。   情绪代替这块,他目前还是接受无能,但那什么斯拉夫斯基说的,演员的表演要合乎心理逻辑,这非常赞同。   简单说,你在路上看着一个陌生人,或是看着一个熟人,或者干脆看着一只老虎。   这三种反应,表演出来都要符合逻辑。因为你看到人和看到老虎,肯定是不一样的,得揣摩它们的区别,不能凭空想象,而要尽量贴合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这个理论,他觉着很有意思。   郝戎课上其实已经讲很多了,他还是感觉不够,就想自己跑图书馆找找相关的书。   可惜结果很悲催……   他实在看不下去!学渣这种天外寄生的黑科技,无论重生几世,都会牢牢霸占着你的内心,欲仙欲死。   无聊地摆弄了一会这两本书,终于放弃。   算了,还是找本《水浒传》看吧,当然,要是能有本《水浒外传之西门庆传奇》那就更好了。   大体上,这里除了椅子太硬之外,褚青还是很满意的。环境安静,地面整洁,有很多报纸杂志和漂亮妹子,困了还能趴桌上眯一觉。要是带壶茶水和干粮,一泡能泡一天。   图书馆,果然是很神圣的地方。   ……   “李奶奶,您吃这个。”   范小爷掰开一瓣橙子递过去。   这几个橙子还是她前天买的,一直扔宾馆没空吃,今儿总算想起来,就带到了片场。又没有刀,只得先啃掉块皮,再费劲掰开。   李明启岁数大,对酸甜的东西差点劲,吃了一瓣就歇了,笑道:“你刚才那戏演得好,真是长进了。”   范小爷嘻嘻一笑,道:“怎么个好法,您说说,我爱听。”   老太太故意白了她一眼,道:“当演员啊,就怕大众化。你现在就有点自己那个味道了,不过你得保持住,不能退步。”   范小爷似懂非懂,默默拿起橙子继续掰。   “对了,那小子现在干吗呢?就没看着他几回。”李明启忽问。   这三人组现在同时出现的机会可少,褚青不像第一部时还兼任杂工,见天在组里泡着。老太太的戏都是在宫里,一直在大观园里面转悠。   像容嬷嬷这种深宫老嬷,跟外面的花花世界压根没交集,自然看不着柳青这般安静的江湖美男子。   “上学呢呗,人家忙着呢,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了。”   那橙子一瓣瓣被掰得奇形怪状,范小爷用那俩小板牙,跟小兔子似的从左往右先啃一溜,再调头重来一遍,基本就清了。   丫头跟剧组人处得都不错,跟赵薇、林心如几个女生关系更好,最近又多了个王艳,平时嘻嘻哈哈的,但真要有事还是愿意找李明启。老太太就像自家长辈,什么心里话都能说,还能得到开解。   “上学好啊!我就是岁数大了,不然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李明启道。   范小爷啃完了一瓣,又开始啃第二瓣,问道:“哎李奶奶,您年轻时候是在哪念的书?”   老太太似被提到了得意事,哈哈笑道:“你别看我一脸褶子,我当姑娘的时候,学的可是美声,我老师可是苏联那边请过来的。后来就升到了中央乐团,再后来又到了话剧团,这么着就稀里糊涂演上戏了。”   “哈?”范小爷一脸被惊到,老太太的资历原来这么屌呢!   “他那学上得怎么样?”李奶奶又问。   “我也不知道啊,瞅着还行。”   “我说丫头,你得看着他点,咱交了好几大千学费,不能上那玩闹去了。你俩又不像以前成天在一块,现在那小子自己混,容易出事!”   范小爷眨眨眼睛,没反应过来,道:“出,出什么事?”   老太太很有点为老不尊的气质,半开玩笑半告诫:“你想啊!那什么地方,中戏啊!漂亮小姑娘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万一他被哪个小妖精勾搭去了,你哭都来不及!”   范小爷一摔橙子皮,道:“他敢!”但马上又发现自己的反应太不对劲,变得低眉顺眼的,道:“他爱勾搭去就勾搭去,跟我有啥关系?”   李奶奶沙哑一笑,忽地小声道:“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俩是不处上了?”   这要换个人问,范小爷准保死不承认,但在这老太太跟前,她不想撒谎,又不想明说,低声道:“您哪看出来的?”   “哎哟喂!”李奶奶夸张地感叹一声,道:“你当别人都瞎啊!你俩那腻腻歪歪的劲儿,谁看不出来?每回一去会宾楼那边拍戏,瞅把你乐的,我没去我都知道。”   范小爷还想坚持一下,辩驳道:“我俩……我俩拍第一部时候就这样啊!”   李明启都懒得理她了,正了正语气,道:“我跟你说这个啥意思呢,你俩要是在一起,我看着都高兴。但这毕竟是剧组,你俩平时还是收敛着点,影响不好。”   丫头瞬间炸毛,道:“我哪影响不好了!关他们什么事?谁在那嚼舌头了?”   “你别急啊!”老太太拍拍她小手,道:“这剧组里啊,有那么几对看上眼的,都是常事。但不能太高调,大家都拍戏呢,你在这卿卿我我的,人不看你看谁?”   她喘了口气,又道:“这不是你影响不影响别人的问题,在这个环境里,发生这种事,就是对大家的影响。”   “你们俩,也确实太明显了点,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咋合计呢。”   “你现在合同还在台湾呢吧,我听说那边的公司管得特严,都不许人找对象,你这事儿公司知道么?”   范小爷被她这一连串说得有点蒙。   她正是热恋期,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晕晕乎乎的陷在自己的爱情里。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儿要考虑,特别是老太太说的公司的问题。   除了韩国那边的经纪公司太过变态之外,港台和内地的公司相对较松泛,一般不会把“不许谈恋爱”这种违法条款写进合同,都是口头协定。   但即便是口头协定,艺人如果真违反了,也轻则训斥,重则雪藏。除非上位变成大咖,才有一定的自主权。   范小爷毕竟只是个小姑娘,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慌乱。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当天收工,回到宾馆。   “冰冰,早点睡啊!别老打电话!”   “就是啊,我在隔壁都听到了!”   还珠三朵花的房间都挨着,赵薇和林心如一唱一和的逗她,说完马上钻进屋,光把外套脱了就扑上床,抓紧一切时间补觉。   范小爷笑了笑,刚想开门进去,就听“哒哒哒”的鞋跟点地。   她一怔,全组就一人穿高跟鞋的,光听这走路声就知道是谁。 第五十九章 小明星和小演员   “何姐。”   在范小爷的房间里,灯光有些暗,她站在电视柜旁边,略微不安地看着何琇琼。   何琇琼稍稍打量了一下,这是个标间,但只有她一个人住,另一张床上堆着散乱的衣物和一包零食。   她坐在床上,笑道:“冰冰,最近拍戏感觉怎么样?”说着招手道,“来,坐下说。”   丫头蹭到她旁边,配合道:“感觉都挺好的,戏拍得很顺利,大家也都很好。”   “那就好。”何琇琼笑道,“你年纪这么小,自己在外面,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   “嗯,我知道,谢谢何姐。”   丫头很闹心,她最烦这种有话不痛痛快快说,非拐弯抹角的。   何琇琼目光闪动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来找你聊聊,这么晚打扰你休息了,我就长话短说。”   “你,你跟褚青是不是在谈恋爱?”她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可没人打小报告啊,你俩平时走得太近,我自己猜的。”   范小爷霍地抬头,心里略有预感,倒没太惊讶,但她害怕,害怕接下来可能听到的话。   何琇琼看她不回答,也没追问,握着她的手,道:“冰冰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建议。”   “你也知道还珠在台湾很受欢迎,你演的金锁也有很多人喜欢。前段时间我已经跟大陆的几家电视台谈妥了,再过几天,他们也会播这部剧。”   “大陆的受众这么广,到时候你的人气肯定会比在台湾还要红。我们公司的计划就是,借着这部剧的契机,把你,赵薇,心如和有朋,全力包装推广,争取一举打开内地市场。”   “冰冰。”她看着范小爷的眼睛,道:“这可是你提升的最好时机,不能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事业。而且你年龄这么小,很多地方考虑得还不成熟……”   “何姐。”   范小爷忽然打断她,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何琇琼笑了笑,轻抚着她的手,道:“好,那我问你,你喜欢他么?”   丫头神情一滞,缓缓点头。   “你看,你才十七岁,他也不过二十二岁,在我眼里就跟弟弟妹妹一样。这些事,我也经历过。你对他,也许是真的喜欢,也许只是一时冲动。但不管怎样,你们还年轻,无论做什么事情,以后都有很多机会。”   “但你肯定比我还明白,在这圈子里,有些机遇一次抓不住可能就会后悔终生。”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是这段所谓的感情重要,还是你的事业前景重要?”   何琇琼的态度,自始至终的温和,说的话也极有条理和劝导性。没有强硬和难听,更别说威胁警告。   范小爷当然听懂了她潜在的意思:   你才十七岁耶,就交了个男朋友,要是传出去,让那些影迷怎么看你,怎么说你?   等事业稳固了,以后谈恋爱的时间多的是,何必一开始就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若不肯,那就只好对不起了,别怪我心狠。   ……   她低着头,似定格在那里,连眼睛都不眨。   恍惚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但一往这方面有所倾斜,心里就像有根绳子又把她拉回来。   何琇琼见状,语气更温和,跟哄早恋的孩子一样,劝道:“当然了,我也不是说现在就让你们分手,而是先保持一段时间的距离,都静下心想一想,把自己的事业做好了。也许等这段时间过去,你回头再看看,就会发现自己当初以为的喜欢,其实只是一时冲动呢。”   见范小爷还是沉默,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却抖得更厉害,她笑道:“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我……”   范小爷嘴唇颤动,很细弱地说了一个字。   “什么?”何琇琼没听清。   “不对!”   何琇琼更愣,道:“什么不对?”   范小爷慢慢站起来,直视着她,眼神中很是慌张,却被更庞大的确信感所吞没,道:“不对!我不答应!我就是喜欢他!”   ……   “你真这么说的?”褚青很诧异地问道。   “嗯。”   范小爷抹了抹通红的眼睛,点点头。   这一大早上的,褚青刚起床,还没等洗脸呢,就听这丫头咣咣敲门。   他还以为又抽风了。   等丫头把事情一说,他第一时间倒是挺理解何琇琼的。   台湾的公司比对大陆来说,资源上就先天不足,自然想借机一举攻占。丫头的人气不错,有潜力,又是大陆户口,肯定不想轻易放弃。她年龄最小,如果包装宣传的话,必然要走纯纯的美少女路线。   那么,某些累赘的感情,就一定要先消灭掉。   褚青对范小爷的信任,不存在任何问题,她拒绝,能想得到。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只能跟他嚣张跋扈,在别人面前其实很怂的小姑娘,居然当着何琇琼的面说出那么句话。   “丫头,你太猛了!”   褚青捧着那张小脸,从额头亲到眼睛,从嘴唇亲到脸颊,简直爱煞了她。但细想之下,又忍不住想笑,她当时的样子,一定傻傻倔倔的可爱得紧,真想看看啊。   “我都急死了!你还笑!”   范小爷怒道,别看她那会儿很屌,何琇琼一走就害怕了,也没心思睡觉,好容易躺到天蒙蒙亮,就爬起来跑到男朋友家。   “你呀……”褚青把她搂在怀里,安慰道:“没事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他们要是把我换掉怎么办?要是封杀我怎么办?”   “哎呀,你想太多了!”褚青不以为意。   即便何琇琼事后怎么不爽,也不会在这个阶段发作。   还珠二已经拍了一个多月,如果要换人,那么不光是金锁,还有她和别人的所有对手戏,都要重拍。   这些胶片都够拍一部短电影了,谁也不敢费这个劲和时间。   至于拍完还珠之后,公司会对她怎么处理,褚青更不担心。   本来就打算这丫头的戏份一杀青,马上提交解约申请,反正都撕破脸了,谁还管你耍嘴炮?   听他这么一说,范小爷被冲昏的智商重新上线,安分了不少,不过还是有点惴惴的。   “哎?你就这么跑出来,跟人说没?”   褚青看看表,忽然想起来这茬。都七点了,这会他们早该去片场了。   “没。”   “他们没找你?”   “我呼机忘带了。”   他叹了口气,道:“那你先给人家打个电话,告诉一声,我给你做点吃的去。”   “哦!”   范小爷傻傻应道,拿起电话,转头又问:“那我说什么啊?”   褚青翻出一袋挂面,又攥着俩鸡蛋,边往厨房走,边道:“编一个呗,就说,就说你那个来了,半夜不舒服跑到医院去了!”   “哪个来了?”   她从后半夜到现在,脑袋一直都迷迷糊糊的不灵光,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地吼道:“你要死啊!”   不一会,褚青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道:“行了,快吃吧,吃完我也走了。”   见她挑着一根面条转来转去就是不吃,不禁揉了揉她头发,愁道:“又想啥呢?”   “你说我真要解约了,那以后要是没戏拍怎么办啊?”   褚青知道这丫头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特重,只好继续哄:“不能,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明星了,肯定有人找你拍。”   范小爷撇撇嘴,道:“我算啥明星啊,顶多就是个小明星。”   “管它大小,是个星就行。”   褚青吃了几口,又打开罐腐乳,夹出一块放在小碗里,笑道:“再说,就算你真没工作了,不还有我呢么?”   “哼,你顶多也就是个小演员。”   褚青也撇撇嘴,道:“我这个小演员,还是养得起你这个小明星的。”   ……   丫头将来能不能变成大明星,褚青不知道,他就是觉着自己最近特有种三流明星的范儿。   28日,《还珠格格》在北京电视台开播。   买下首轮放映的还有湖南卫视和东方卫视,这会上星卫视还少得很,要等到明年七月份,才会有第一个上星卫视播这剧。   北京这边也是地方有线台,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看,但架不住这城市人口多,逼格高啊。   还珠这种类型偶像剧,对国内观众来说是头一遭,同期上映的那些板着脸正儿八经说教的传统剧,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爆得体无完肤。   合家欢的电视剧,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最受欢迎的。播了一周之后,还珠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这座城市,光北京一地,就轰下了54%的平均收视率。   “还没还回来?”   在图书馆,褚青一门心思的想借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不想自己花钱买,因为他确定自己看不懂,瞅两眼就得甩一边去,不想花那冤枉钱。但又特想见识见识,就像到了金陵城,都得去秦淮河边逛逛,不然不就白来了?   管它兜里有钱没钱,万一碰着个艺术至上的姐儿呢。   那女生道:“本来昨天已经还回来了,那人又重新给借走了。”   褚青郁闷,什么人啊这是,听说过麦霸戏霸,怎么还有书霸的?你想看,自己买一本好不好?   他刚想走,那女生忽道:“哎,你是不是演《还珠格格》那个?”   褚青有点愣,道:“嗯是。”   那女生也是学生,看样子是勤工俭学,贴补点生活费。看他承认,一时间很兴奋,道:“我天天都看那个,你在里面演得可真好!下回那书还回来,我先扣着,谁也不借就给你留着!”   褚青也很兴奋,总算体验到一把有粉丝的感觉,倍儿爽!   他装作矜持的样子,道:“谢谢。”   女生又问:“我看报纸说正拍第二部呢,你还演么?”   “演啊!正演着呢!”   “那你……”女生忽然很不好意思,道:“你能不能帮我要一张苏有朋的签名照?我可喜欢他了!”   “……”   过后,褚青还专门给范小爷打了个电话,脆弱求抱抱,意料中的惹来丫头一顿哈哈嘲讽。   她用一种特显摆的语气抱怨道:“哎你可不知道!这两天咱们拍戏都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今儿我光签名,手都酸得不行!”   “嘚瑟是吧,还拽上京片子了!哪天我就给你扒光了!”褚青更郁闷,威胁道。   许是因为忽然就感觉自己红了,许是何琇琼果然没找她什么麻烦,范小爷心情也是倍儿爽,浑然不惧,道:“你敢!我告你啊,我现在可真是明星了!你动我根手指头,我就赖你一辈子!”   褚青酸溜溜道:“我今天就是碰上一二百五,我要是到别的地儿逛逛,肯定也有人签名拍照。”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范小爷那一脸鄙视:“得了吧!你就没那命,你丫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小演员吧!” 第六十章 俩小孩儿   苏有朋化好了妆,正坐在椅子上眯觉。   林心如和赵薇在不远处,两人挤在一条巴掌宽的长板凳上,歪歪倒倒的互相顶在一起。两只身子斜成一个很奇妙的角度,既能保持作用力平衡,又能保持舒适感。   吾日三省吾身:缺脸、缺觉、缺钱!   近俩月下来,这帮人集体睡眠不足。尤其是几个女生,精力更差,每天凌晨爬起来都是被人搀着才能上车,车上睡,化妆睡,候场睡,只要给那么一会儿工夫,保准能不省人事。   之前,剧组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才在京郊找了这么个古式的农家大院,充当土豪大宅。三间偏房,一处正屋,正中是个小院,朱檐漆柱,花花草草。把那堆苞米秆子挪走之后,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褚青也化好了妆,觉着风有点凉,还戴着帽子,后脑勺耷拉下一根大辫子。   女朋友还在里面等妆,他踅摸了一圈,凑到苏有朋旁边。   “嗯?开拍了?”   苏有朋本就是眯着,察觉有人靠近,立时醒过来,看到他,揉了揉眼睛,道:“你也化完妆了?”   “昨儿又到几点?”   褚青拎过一把椅子,坐到他身侧。   苏有朋一脸倦色,道:“一点多才收工,四点又起床。”   他比褚青还大三岁,看着却粉嫩多了,那张娃娃脸简直就是天赋外挂。   褚青和这些人的关系不远不近,有啥事就伸手帮一把,有吃的喝的也没忘了,偶尔也主动跟他们凑凑热闹。所以,剧组的人虽然老觉得这人有点距离感,印象却还不错。   苏有朋跟他也不太熟,不过还能聊几句。这会一抬眼,看着他那帽子了,笑道:“你的帽子很好看。”   褚青摘下来扔给他,笑道:“我以前都没戴过帽子,没有你懂。”   苏有朋喜欢帽子,全组人都知道,他拿在手里看了看,麻灰色的底子,帽檐还贴着一圈黑色小皮带,略微惊讶道:“这是Borsalino最新款的爵士帽,褚青你还挺流行的嘛!”   可能是台湾人叫不惯青子这种乡土气息的称呼,他和林心如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包啥玩意儿?”褚青一脑袋黑线,被那串英语搞得很乱。   苏有朋也奇怪:“这不是你自己买的么?”   “啊,别人送的。”   苏有朋笑道:“你那朋友对你不错啊,这么贵的帽子也舍得送。”   “还行还行。”褚青打着哈哈,心里只想把范小爷翻过来打屁股。   个败家媳妇儿!   他还当这帽子就是地摊十块钱一顶的那种,老嫌那帽檐太硬,没事还揉吧揉吧。   没承想居然还是牌子货。   他不知道这帽子多少钱,但光听那一长串的英文,就知道肯定是奢侈品。不过又奇怪,这丫头哪认识这么多腐败东西的?   这倒是冤枉范小爷了,她那点见识和英文水平比褚青还差劲,纯粹就是挑最贵的买。   苏有朋拿着那帽子左看右看,道:“我能戴一下么?”   褚青笑道:“尽管戴。”   就看他往脑袋顶上一扣,然后,卡住了……住了……了……   褚青戴的时候,边檐正好到耳朵上方半寸,这会,那帽子的位置足足能提高了一倍。   苏有朋也很尴尬,傻笑几声,摘下来还给他。   他的头顶很尖,然后很匀称地向四面缓冲,大概在前额的位置,绕着头,形成一圈尺寸很夸张的周长,就像个漏斗砍掉长尾巴倒扣在脑袋上似的。   褚青嘴角抽了抽,有点不忍直视,难怪张铁林老叫他苏大头……   ……   这是京郊的一个小村子,人口不多,还有不少田地。   正是初冬,透过不高的院墙看去,是衰草枯败的田野,和远处民舍的炊烟,小坡上还干巴巴地戳着几丛林子。   “要不咱别拍了?”   褚青开始以为自己能接受的,但看丫头一身囚服戴着枷锁,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鞭伤,心思瞬间就动摇了。   那枷锁只是两块薄木板,用胶水黏着,使劲一掰就开。分量虽不沉,毕竟不舒服。范小爷用扣着镣铐的手推了推木板,道:“你说不拍就不拍啊!哎呀没事儿,又不是真打。”   褚青帮她活动了活动,道:“我不是说这个。”   范小爷眨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不是拍戏嘛!”   她往前挺了挺,用木板撞了下他的胸口,哄小孩一样地道:“你乖乖的啊!我过去啦!”   褚青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长一会,才转身去准备。   他今明两天都有戏,都是在这个农家大院,别看场景一样,内容可就差得太奇葩了。   尔康一众劫法场抢了小燕子紫薇之后,就安顿在一处农庄,金锁却被发配边疆,于是尔康和柳青柳红便赶来营救。   其实就是院子外面那几处小树林,破烂黄沙的荒道,加上枯烂的灌木,说是边疆,倒也有人信。   范小爷拗着一身末世系造型,颤颤巍巍地往前跑,脚底下踢着沙子,一跑一冒烟。   一官兵在后面追,上去就把她扑倒。   范小爷仰躺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哀求道:“大爷,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有值钱的东西!”   “哧啦!”   那官兵用力一撕,她一条袖子就被扯下来。那身囚服就是几块破布,用细线缝着,极不结实。   “把东西交出来!”   “哧啦!”   又一条袖子被撕下来,丫头的两只膀子都露在了外面。   范小爷边挣扎边哭喊道:“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小姐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   在土道那边,一辆马车跑了过来。周杰和褚青坐在前面,陈滢在车厢里。   周杰和陈滢脸上做出愤怒的表情,心里却都毛毛的。   从孙树培喊“Action”开始,旁边这人就变得很沉默。就像一个人,忽然就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甚至连呼吸都不会的那种沉默。   褚青很烦躁。   他烦躁的时候,不是抽风似的大喊大叫,而是死呆呆的,闷在自己堆的石头屋里,什么时候平静了才会出来。   以至于他NG了三次,才把这简单的一个表情搞定。接下来跟官兵对打的时候,又因为心不在焉,重拍了好几条。   他闹情绪,不是因为女朋友,而是因为他自己。   特别是当他用刀把枷锁拆开,看着上身只穿一件肚兜的范小爷,还有她被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的两条胳膊,这种烦躁就更加强烈。   身为一个演员,褚青理解甚至称赞她的职业态度。但作为男朋友,他头一次觉得,拍戏,还真他妈的是个挺混账的事儿。   看她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被鞭子抽打,他心疼。看她一宿一宿地熬夜,跟自己说话精神都很恍惚,他更心疼。   他喜欢这个丫头,喜欢到跟自己重活一世的生命同样的珍惜和宝贵。   她不是范爷,不是大明星,不是自嫁的豪门女,不是站在舞台上闪耀着光芒的那个霸气女子。   她就是一个会粘着他,会跟他撒娇赖皮,会跟他大吼大叫,会耍宝的逗他开心,会偷偷摸摸地学做菜给他吃,会给他买个帽子都要买最好的小丫头。   褚青只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像最珍贵的珍珠一样,连点灰尘都不要被沾染……   刚才那场戏,虽然动作激烈,却连“尺度”这个词都够不上。露了两条胳膊而已,跟后世那些半乳全臀一比,这也叫露?   他当然不是为了这场戏而闹心,而是意识到了一个被自己故意忽略的问题,就是:   以后呢?   两人认识一年多了,一次架都没吵过,哪怕情绪稍微激动的时候都没有。一方面是褚青对她做的万般到位,一方面她嘻嘻哈哈的,还是个小孩子。   但她终究会长大,会有自己的世界和思想,会有自己的坚持和不妥协。   到那个时候,他们又会变成怎样?   “水,给我喝口水!”   一辆小三轮车在慢悠悠地走,上面搭着马车车厢的架子,用帘子罩着。范冰冰躺在褚青怀里,身上裹着一件衣服。   陈滢拿过水壶,给她喂了口水。   车上就这么点空间,摄影机就占了一大块地方,动作都得小心翼翼,免得互相碰到。   褚青搂着丫头,极为敷衍道:“他们连水都不给你喝?我刚刚真应该把他们都杀了。”   范小爷太了解男朋友的德行了,听他那死了爹似的语气,就知道这人又犯病了。   犯什么病她不知道,她猜应该不是因为刚才那戏,他还没那么小心眼儿。不过肯定的是,丫准保又钻进牛角尖了。   “你们怎么会来救我?小姐她们,她们……”   她一脸虚弱,颤抖着嘴唇,还带着泣音,表情特赞。谁又能知道,她心里合计的跟这些压根不搭调。   陈滢接道:“她们都没有死。”   “都没有死?难道皇上原谅她们了么?”   范冰冰攥住他的手,死死地,眼睛里还含着泪。眼泪是假的,但那种委屈和埋怨是真的。   丫头有时候觉着也挺累的,褚青这人太轴,太爱死心眼,偏偏性子又古怪,有事也不说,情愿自己闷着。   每次都要她费劲的去猜,去问,去哄。她特想跟男朋友分享自己的一切,自然希望他也如此。   不是她倦了,不想继续了,而是真觉得很委屈,很有埋怨。   你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   这种距离感,让她很慌乱,很陌生,很害怕失去。   褚青轻轻拨开黏在她脸上的发丝,看着那双眼睛,叹了口气,语调恢复正常,道:“我们把他们都救出来了,现在,就缺你一个。”   范小爷咬着嘴唇,似嗔似喜。   这俩人,就像一株树上生的两根枝杈,本是同心同根,却偏偏想岔了。心思又都太重,只是自己苦恼,不愿说与对方。   我顾着你,却以为你不尽心;你顾着我,却当我有他意。   他们俩一番心底交流,表面不显,气氛却古怪。   陈滢心思细腻,嗅到空气里弥漫的腻歪和矫情。她忽然就变得非常尴尬,也古怪起来,特有一种当电灯泡的羞耻感,以及快感…… 第六十一章 大家都很兴奋   褚青头一次碰上连续两天都有戏的情况,早早跟何琇琼打过招呼,晚上不想折腾回家,就跟组到宾馆去蹭一宿。   原本给他安排在一个副导演房间,结果苏有朋可能因为跟他讨论了半天帽子的问题,友情见长,主动要求他过去侍寝。   苏有朋算组里腕儿最大的一个,房间里虽然也是两张床,却是个小套间,外面还带着个小客厅。   褚青感谢他传递来的善意,跟他接触几次后,觉着人也很好,会是个朋友。   说来自己有时候想想,这辈子交的朋友好像很多都是女生。   男的只有老贾、顾峥和余力为这三个货,至于娄烨,总觉得跟他意识形态完全不一样,有点代沟。还有刘烨党昊那几个,还不太熟,只能算认识而已。   “咚,咚咚,咚!”   寂静的走廊里,昏暗的廊灯下面,褚青鬼鬼祟祟地轻轻敲了四下暗号。   “吱呀!”   门被拉开一条小缝,范小爷也贼头贼脑地探了出来,看看四处无人,一下把他拽了进去。   褚青手里拎着一个大行李包,扔到床上,无奈道:“至于么,跟偷东西似的。”   范小爷盘腿坐在床上,拉开包就开始翻,道:“当然了!大半夜的你跑我这来,让别人看见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扯出件淡蓝色的薄毛衫,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衣服挂,道:“挂那边去!”   褚青接过来,抻了抻下摆,挂到墙上的一根铁丝上。   “那裤子你带来没?哦,这呢。”   “那件外套呢?”   “哎呀,看你叠的,全是褶子……”   丫头碎碎念地把包里的衣服翻出来,最后又拽出一条,嗯,粉底的,带着小碎花的,秋裤。   “呀!”   丫头小脸一红,比藏她偷摸买的那条蕾丝内裤还快的速度,飞快地把秋裤塞到了被子底下。   褚青眨了眨眼,不知该转身回避一下,还是戳在这继续坚挺。这种情况,让他也很尴尬啊!   范小爷之前给褚青打电话说这事,让带点厚衣服来,只提了一两件喜欢的。褚青一想应该不够穿,索性把她的秋冬衣都划拉划拉,一起打包背了过来。   当时也没注意,居然还藏着这么个玩意儿。   这东西,不管叫秋裤衬裤还是棉毛裤,总之最大的作用不是御寒,而是抑制性激素生成。   很多女生敢在男人面前脱内裤,但你问问她们敢在男人面前脱秋裤么?   尤其裤腿还包在袜子里头……   有多少妹子,一到入冬基本上就断绝了跟男朋友的啪啪啪行为,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齁难看齁难看的秋裤。   当然了,如果你需求的情趣点很特别,倒可以试试。让你女朋友倒在床上,双腿分开,迷离地说一句:来吧,撕碎我的秋裤吧!   呃……   褚青打了个寒战,这画面太醉人了。   他凑过去,屁股搭在床边上,帮忙整理着衣物。看着她晃动的小脑袋,张了张嘴,才吐出一句话:“今儿累么?”   “还行。”   范小爷一顿,低低道,从下往上地瞄了他一眼,又垂下头。   褚青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白天的气氛让他很难受,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对两人以后生活的一种不自信和迷茫。   丫头也很难受,她宁愿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也比现在堵得慌强。   其实说他们俩,有矛盾么?   屁都没有!   就是一个想得太多,另一个想得更多,然后谁都不敢说,还都害怕,怕一说出来就会吵架。   若是说开了,这点破事,怕是自己都觉得蛋疼。   屋子里一时间沉闷起来,两人头碰头的都在干活,谁也不吱声。   范小爷把现在穿还有点早的衣服挑出来,细细叠好,摞在一边。褚青就把她选剩的,一件件地铺平,挂好。   上衣,裤子,棉袜,手套,还有给她新买的保温杯什么的,装了满满一大包。   待他把最后一件挂上去,丫头也叠好了衣服,下了床,把那行李包塞进床头柜下面。   她顺手把台灯调得亮一点,然后直起身,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不想回床上去,也不想说什么,只好背对他,傻站在那儿。   那橘色的灯映着丫头的脸,又穿过她耳边脖颈的细细茸毛,衬在褚青的眼睛里。   他的嗓子很干涩,站在墙边,看了那个小小的背影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走过去双臂一伸,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嘴唇在她的耳垂鬓边轻轻蹭着。   “唔……”   范小爷微微一挣,又软了下来。忍不住抽噎了一声,没哭,但十分委屈地道:“你干吗呀你!白天给谁甩脸子看呢!我招你惹你了?”   褚青没说话,只是抱她愈加的用力,像要揉碎在自己怀里。   好一会,丫头才转过身。   睁着两只大眼睛,满是怨怨的,往前一凑,那俩小板牙就咬住了他的嘴唇,很使劲很使劲的在咬,直到感觉有丝丝腥气渗入舌尖,才放开他。   “不生气了啊,我错了。”   褚青揉了揉那张小脸,拉着她坐到床上。   范小爷腿一跨,就骑在了他腰间,胳膊紧紧搂住他脖子。褚青也抱着她的腰,就像以前一样,身体轻轻地前后摇晃,如两个孩子在荡着秋千。   两人都闭着眼睛,似都停止在这一刻的时光里。   “哎!”   范小爷情绪缓和下来,轻唤一声,道:“你今天又是一天戏吧?”   “嗯,还有夜戏呢。”   “那你还回来住么?”   “不了,我回家,明天还有课呢。”   范小爷轻轻推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说,咱俩能有那么一天么?”   褚青知道她在说什么,笃定道:“一定有!”   “真的?”   “真的!”   “呵……”   范小爷轻笑了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又忽地伸出小舌头,在被她咬破的下唇上柔柔软软地舔了一圈,然后贴住他的嘴唇,舌头跟条小蛇一样,伸进他嘴里来回搅动。   两人有段时间没亲热了,这会正是情浓时候,都近乎贪婪地想要把对方完全攻陷,变成只属于自己的珍宝。   “嗯……嗯……”   两条舌头缠绕了一会,范小爷的鼻息渐重,脸也泛起丝丝红晕,喉咙里挤出似痒似酥的几声轻吟。   褚青的手从她的腰间,慢慢滑到衣服里,温热的手掌贴着凉凉的皮肤,两人都是微微一颤,只觉得毛孔都舒张开了。   他手指划过细细小巧的骨节,一路往上,摸到了她的胸罩扣子。   别钩有三个,褚青稍稍用力扯了一下,只解开了俩,还剩一个顽强地挂在上面,紧紧地防护着少女的酥香。   他又扯了两下,还是没解开。   范小爷可能觉得后背有点勒,舌头从他嘴里缩回来,低嗔道:“笨死啦!”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就是因为长时间解不开那个姑娘的胸罩扣子,而失去了一次变大人的机会。   褚青不知道霍尔顿是谁,但也觉得很尴尬。   范小爷抿抿嘴,把手伸到后面,想帮他解开。褚青按住她的手,自己又试了一次,总算别钩兄很给面子。   带子脱落,丫头就觉得胸前一松,清清凉凉的,明明外面还穿着件衣服,却像毫无遮拦地贴在他身上,心里滚烫得近乎沸腾。   褚青的手指在那细细滑滑的背上轻轻抚弄,眼睛里的炽热都要将她融化了。   “咚!”   就在两人都快把持不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似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撞到了门上。   范小爷和褚青都是一激灵,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听,紧跟着,门口好像又有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丫头从他身上滑下来,两手往背后一伸,交错一扣,让男朋友费了好大劲的扣子瞬间被系上。   两人蹑手蹑脚的蹭到门口,对视一眼,丫头先开口问:“谁?”   没人回应,反倒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而且听上去还不止一个。   “……”   “……”   两人又对视一眼,同时撇撇嘴。   褚青听那脚步声没跑多远就消失了,不禁问:“你隔壁都谁啊?”   丫头也反应过来,无奈道:“还能有谁啊?”   某些事情,是需要一个很流畅的过程才能直达终点。如果被打断了,往往不能继续下去,而是得从头再来。   褚青看了看表,再有不到两小时就开工了,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还能睡一会儿。”   “嗯,你也好好歇着。”   范小爷先开门探头看了看,确定再没有人趴窗根儿,才脚尖一踮,跟男朋友吻别。   褚青回到苏有朋的房间,轻轻推门,居然没锁。   里面乌漆麻黑的,苏有朋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看样子正熟睡中。   他先到卫生间,掩上门,放小水流,洗了洗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下巴上泛着一层青青的胡子茬。   忽地咧了咧嘴,觉着太过好笑。   褚青衣服都没脱,直直倒在床上,整个身体妥帖地压着褥子,这会才感觉筋骨一松,疲惫感汹涌而至。   走廊里的灯透过门底缝,亮成一条弱弱的细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苏有朋懒懒地翻了个身。 第六十二章 洞房花烛   第二天一大早的状况,把孙树培吓了一跳。   褚青、范小爷、苏有朋、林心如、赵薇,还有陈滢,都是一脸通宵厮杀的疲怠样,软趴趴地瘫在椅子上。   虽然他们平时开工也都是软趴趴的,但今天软得特邪乎,尤其是赵薇和林心如,全身跟没有骨头似的,在椅子上一点点往下出溜。   范小爷也是困得不行,强打精神瞪着这几个不着调的小伙伴。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巴巴地跑来听窗根儿,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幸亏跟男朋友没干什么事,不然这辈子的节操可就一次性消耗干净了。   她又瞅了瞅精神不错的周杰,头回觉得他是个好孩子。   今天是褚青在还珠的杀青戏,拍完就可以彻底离组。   本来跟平时都没什么两样,结果他化完妆一出来就看得直愣:今儿啥日子这么多人?服装、道具、收音、灯光……有一个算一个,比吃饭的时候还齐整。   你们是来给我送行的,还是来热闹的?   他抽了抽嘴角,对群众的八卦追求表示出蛋疼无比,尤其这追求的主角还是自个。   小燕子一伙准备远避云南,但柳青和金锁已经勾勾搭搭上了,紫薇就撺掇着柳青向金锁求婚。   嗯,没错,就是求婚……   “Action!”   随着孙树培一声喊,赵薇这帮人上一秒还要死要活的,马上变得精神抖擞,眼睛里都刷刷地放光。   褚青和范小爷都一脑袋黑线,瞬间有种被看猴戏的现场感。   赵薇异常的兴奋,道:“快问快说!如果不说的话,我们就把金锁带到云南去了!”她很浮夸地哎了一声,回头看了箫剑一眼,道:“我好像缺个嫂嫂,金锁跟箫剑挺合适的!”   范小爷看她那憋不住想笑场的德行,心里就来气,眼睛瞪得更大,跺跺脚,道:“小燕子,你说什么嘛!好像我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整天被你们送给这个送给那个的。”   赵薇道:“好好好!那你的自主权是什么,你到底要嫁给谁?”   这里,需要柳青恰当地扭捏一下。   对褚青来说,这是个挺困难的事儿。他长这么大就没学过这种奇葩的颜艺技巧,一老爷们扭扭捏捏,该是怎么个画面?   其实跟女生一样,扭好了就是萌,扭不好就是恶心……关键看脸。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又娘又蠢,保险起见,没做任何表情,只是说台词的时候,把语气变得很不自然:“哎呀!你们一个个明知故问,烦死了!”   哎呀!烦死了……死了……了!   这他妈是老爷们说的话么?褚青说完心里就一颤,他这辈子都不要演琼瑶剧了。   说开了,还是他心态和演技的问题,没到火候,放不开手脚,若是找他演喜剧片,就等着扑街吧。   然后,他转向女朋友,四目相对,尽量柔情似水地道:“金锁,我柳青是个粗人,那些肉肉麻麻的句子,我一句也不会。”   “这辈子,只有一次吓得我魂飞魄散,就是你掉下悬崖的那一刻。”   “我脑子里闪电一样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你活不成,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这才知道,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得深情款款,范小爷却憋得快吐血了,连嘴唇都在抖。跟男朋友学出来的毛病,明明看到很好玩的事,却不能即时吐槽,让她相当抓狂。   就因为对这个男人平日那副懒散又沉闷的样子太熟悉,忽然看到他化身嘴炮情圣,丫头一点都不感动,只是觉得很逗逼。   他这种黑历史可不多见,当然要牢牢记着,以便随时拿出来嘲讽。   “好了,这是我这辈子讲的最肉麻的一句话。”褚青咳咳嗓子,大声道:“金锁,你到底要不要嫁我?”   林心如掩着嘴悄悄一笑,苏有朋眼睛里也在跳动着狗血的小火苗,最过分的是赵薇。   “啊哈哈哈!”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笑场了,又跺脚又拍手,咋咋呼呼道:“金锁,你怎么说?你快回答人家!”   范小爷抿抿嘴,忍住想掐死她的冲动,装作娇羞无限,道:“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给他骗走了,就对了。”   ……   “嗬!”   褚青搓了搓后脖子,刚被服装师折腾得一身白毛汗,心有余悸,丫从来没穿过这么难穿的衣服。   刚出换装间,就看着赵薇和林心如正在门口打晃,奇怪道:“你俩干吗呢?”   “哈哈!”   赵薇一看他就咧开大嘴笑,伸手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道:“你不戴那帽子还好点,戴上就跟一地主老财似的。”   褚青很无辜,道:“我也不想戴啊。”   话说他这身行头,上面是绛色对襟马褂,下身宽腰长裤,两股绸带在胸前交叉,留着别大红花用。   这都好说,唯独那个帽子,正经的瓜皮小帽。   真的是小帽,只能将将扣住他脑袋顶那一圈,离远瞅还以为留着个盖儿头。服装师说没有更大号的了,褚青才不信,丫根本就在故意坑爹,他甚至怀疑就是苏大头暗中指使的,好报昨天之仇。   林心如笑道:“我们在这等冰冰呢,想看看她换完装是什么样子。”   褚青本来没想这茬,听她一说,也有点期待,笑道:“那我也看看。”   “哎哎,这可不行!”   赵薇马上凑过来,挡在门口,道:“你看什么看!新郎新娘没洞房之前不能见面,快走快走!”说着推推搡搡地把他撵远。   褚青翻了个白眼,我这新郎官都没怎么着,你一伴娘为毛入戏这么深?   拍戏,不是说你化完妆换好戏服马上就能拍,这都是前期准备,等一两个小时才上镜那是常事。   何况孙树培这会正在补拍几场短镜头,更没工夫搭理他。   褚青就穿着这身行头在院子里瞎转悠,所到之处,工作人员都跟他暖暖地一笑,就像姐儿见了恩客那般暖暖的。   此时天色将晚,温度跌落,风一吹,他就觉着后背的那层细汗,嗖嗖地变成黏黏的冷气糊在身上,又凉又难受。   转来转去,最后索性跑到新房里呆着。   这是老乡家的一个卧室,剧组花了一天时间把它布置成了新房。门窗上贴着双喜,棕漆雕花的床头,四面垂下粉帘。床上,嗯,应该是个小坑改装的,还摞着鸳鸯喜被。一床红的,一床绿的……   褚青无语,道具组你有点良心好不好?这绿色的喜被也就罢了,可你那明晃锃亮的玻璃窗户是怎么回事?糊张纸能死啊!   外面的人忙忙叨叨,他自己坐在屋里,范小爷不知道被赵薇藏到哪去了,还真没见着面。   这就算洞房花烛了吧!   他把屋子里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微妙,觉得好玩的同时,还带着那么点期盼。   忽又想起丫头问他的那句话:咱俩,能有这么一天么?   初冬的晚上来得快了些,六点刚过,天已经黑了,到了七点,已是蒙蒙一片。矮墙外的田野在暗夜中更加肃静,只在远处缀着几点闪闪的灯光,连听声虫鸣都很吝啬。   矮墙内却是灯光通亮,人声鼎沸。   柳青和金锁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孩子,自然也没什么高堂可拜。就在院子正中,立起一座小牌坊,前面竖着一个斗大的烫金喜字,案前燃着两只红烛。   那朵大红花已经别在褚青的胸前,颇有点被授奖的少先队员的气质。   他站在牌坊前面,背着手,等待开拍,本来还挺轻松自然的。   但当看到,赵薇和林心如扶着那个女孩子,迈过门槛,出了正屋,小心地一步步向他走来。   她盖着红盖头,五彩霞帔,脚底一双绣鞋隐现在百花裥裙里,他的心脏忽然就被那一身火红点燃了。   周围挤着比白天还要多的围观群众,尔康和五阿哥在旁边装模作样地吹着唢呐,其实压根就没声儿,小鸽子在新娘前面,提着篮子撒着花瓣。   走到了跟前,赵薇把范小爷的手搭在褚青的手背上,两人的手指一转,一牵,极为娴熟地握在了一起。   片场里忽然变得很静,连那几支破收音话筒都给面子的没“嗞嗞”漏风,也没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褚青慢慢引着范小爷跪在垫子上,松了手,两人对着前方,拜了一拜。   又转过身,面对面,似有根丝线在他们中间牵扯,同时俯首,拜了第二拜。   褚青直起腰,闪亮的眸子里映出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如同蕴藏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他又低首,拜了第三拜。   范小爷也轻轻柔柔地俯下身子,细风掀起盖头的一角,露出她白嫩的脖颈和红红的唇边,含着安静而羞涩的笑意。   起身入了洞房,屋里的桌案上亦燃着双烛,还摆着几碟谷米。   赵薇一伙人在外面兴冲冲地偷看,扒着那个玻璃窗,摄影大哥居然还特意给了个镜头。   褚青拿着秤杆,手都有点颤巍巍的,慢慢挑起她的盖头。   他就像在看一幅逐行显露的美人图,先是脖颈,然后是下巴,再到嘴唇,到鼻子,最后是眼睛。   步摇凤冠,钿璎累累,珍珠串子垂在两侧,晃悠悠地映衬着那张比红烛更明艳的小脸。   褚青倒没体会到什么惊艳感,因为两人太熟悉,而又正是这种熟悉,让他愈加心跳。   如此气氛,范小爷本该含羞脉脉地配合下才对……   “Cut!”   孙树培忽然喊了停,特不理解地问:“冰冰,你现在是洞房花烛,怎么能露出很嫌弃的表情呢?”   “对不起对不起,导演,我没调整好!”   她马上道歉,手却藏在大袖子里,偷偷掐了下褚青的手背。   褚青饶是心志已经被她锤炼得坚韧无比,仍感到很无奈,只得道:“导演,我这帽子能不能摘下来,不然我怕一会还得喊卡……” 第六十三章 初冬   “嗞!”   酸菜连着肉片的汤汁溅到铜火锅的“小烟囱”上,带着浮油沫子发出烤肉般的“嗞啦”声,冒起一缕白烟,转眼混在升腾的热气里。   褚青什么干料湿料都没要,就一小碗炸得香喷喷的辣子油,往油面上略微一蘸,一大口直接塞进嘴里,那叫一个酸爽。   冬天了,就得吃这个。   离开剧组几天的工夫,可能因为心情好,脑瓜顶已经长出来一层薄薄的毛茬。用手一搓,就像摸那种硬硬的刷子头似的,手感居然还不错。   他发现自己现在挺喜欢戴帽子的了,自从知道范小爷给他买那帽子的价钱后,就此收进衣柜,看样子等结婚的时候才能拿出来显摆一下。   何况现在天冷,他就自个买了顶毛线帽戴上。   “这呢!这呢!”   褚青都快吃完一盘子酸菜了,才看着老贾推门进来。   “这么慢?”   “临时有点事。”   老贾穿着羽绒服,还拎着一公文包,一副蹩脚的成功人士派头。   几个月前他说去上海后,跟褚青就再没联系过,啥时候回来的,最近怎么样,一概不知。直到昨天,才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要了份血肠,整盘子一口气都下到锅里,看着食物们在沸腾的汤水里翻滚,心中有一种莫大的幸福感。   偏头又看看老贾,幸福顿时烟消云散,总感觉每次一见到这人,那对眉毛就又往下耷拉一截。   “老顾不来了?”贾樟柯哑着嗓子问。   褚青道:“丫最近处了个对象,没工夫搭理咱们。”   老贾笑了笑,脱掉羽绒服,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道:“行,也该收收心了。”   褚青瞄了眼那衣服,又忍不住往窗外头瞅瞅,道:“今儿不冷啊!这么早就穿羽绒服,等三九你穿啥?”   “南方那边冷啊,跟屋里就跟冰窖似的。”   “你啥时候回来的?”褚青问。   “六月份回来一趟。”老贾拿起筷子,想夹块血肠,可能熟得太烂,一碰就碎了,只好用匙舀到碗里,接着道:“上月底又飞去一趟,前两天刚回来。”   褚青点点头,问:“你那电影咋样了?”   老贾道:“本来谈得不错,剧本写完就能建组了,结果上个月给我打电话,说不行。”   “为啥?”   “没说为啥,就是说不行。”   老贾嘴里嚼着片白肉,烫得直咧嘴,道:“我过去打听了十来天,才得着个准信儿。”   他手里攥着筷子,慢慢地往上指了指,道:“有人不同意。”   “谁不同……”褚青刚想问,随即反应过来,道:“上头?”   “嗯,上头。”   老贾咽下肉片,点点头。   “嗞啦!”   褚青又倒进去半盘肉,有一片黏在了内壁上,他就用筷子一点点往下抠,锅里的热气不停地喷在手上,有些烫。   “那你这戏……”他终于把残渣都蹭了下来,问:“还拍么?”   老贾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等信儿吧!”   褚青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要不,我陪你喝点?”   老贾摆摆手,笑道:“不用,三十来岁人了,不能光靠喝酒解决问题。”   “装!”   褚青撇撇嘴,言简意赅地扔出一句评价。   “装就装吧,就是答应你那影帝还得等两年。”老贾笑道。   “别整没用的!”   褚青很鄙视,忽然跳转了话题,道:“你也知道自个三十来岁了,赶紧找个对象收收心,你看老顾一天天乐得跟孙子似的。”   老贾笑道:“我这心一时半会都收不了,对了,你跟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   “嗯,挺好。”   褚青犹豫了下,才道:“现在是挺好。”   “出啥事了?”老贾听出他语气略微不同。   褚青还真挺想找人唠一唠,道:“也没出啥事,就是觉着……咋说呢?”他干脆把拍戏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还不忘加上自己复杂而矫情的心理活动。   老贾的感情经验也没多少,但他旁观者清,听完就理出头绪,道:“你就是怕以后留不住她呗?”   “嗯对!”   “那你相信她么?”   “相信。”   “那你还怕啥?”   褚青一呆,呆了好久都没吭声。   ……   拍完还珠之后,褚青的日程陡然松泛起来,再也不用两头跑。   课上到现在,他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全班二十几个人,每次考试都在中间打晃。特别是排小品,基本都是在最后几名。   北京电视台已经把还珠播完一轮了,由于太受欢迎马上还要重播。同学们自然都看过这剧,也都看过他在里面的表演。   说实话,褚青在剧里开挂般的表现,就跟扎在地瓜田里的白萝卜一样,看上去都是绿秧子,拔出来才知道,一个细细小小,一个又粗又大。   正因为如此,同学们才愈加觉着这人很诡异。一开始都以为丫在故意装怂,后来发现,其实他真的演不好小品。   褚青也很纳闷,专门去找郝戎请教过一次,郝戎则给了一个很恰当的评语:你太害羞了。   不光是心态害羞,表演也很害羞。他可以在《小武》里光着屁股冲澡,却演不好一段很简单的放肆大笑。   暴怒,狂喜,痛哭……这些带有强烈情感波动的戏,似乎他都演不好。   而小品这种更贴近话剧的形式,基本的风格就是要冲突强烈,表演夸张,特别说话声音一定要大。   人台底下观众都看不清你啥模样,你还在那玩内敛,玩深沉,纯属找抽。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演不出来。对这种心理障碍,郝戎也给不出具体的解决方法,只得道,随缘吧,不知道啥时候你就悟了。   听得他很蛋疼。   正午,阳光不显,空气薄凉。   褚青沿着一条小径,七拐八拐地走去图书馆。校园里肃静了许多,入学时那些灿烂的花花草草都挂了,只剩几棵大树还坚挺着几片绿叶。   逐渐寒冷的天气并没有让学生们也变得懒惰,他每天清晨上学时,还是能听到惯常的早课声。那些或帅或美的小鲜肉有时就在操场上,边活动身子边练习台词。都是挺直的身板,蹲下,又起来,同时嘴里哈出一口白气,青春得一塌糊涂。   褚青掸了掸衣服下摆,把刮在上面的一片枯叶扫掉。他这一身,长款的呢子大衣,里面V领毛衫,黑色直筒裤裹着那两条大长腿,在校园里一走非常有型。   这当然是女朋友给他打扮的,从他自个买了一件不着调的红毛衣之后,范小爷就全权接管了他的造型权,免得领出去太丢人。   丫头在这方面的眼光似乎有天赋属性,虽说谈不上啥时尚感,搭配总算得体干净。   “同学,这书你不能再借了,你都连着借三次了,也得让别人看看吧。”   图书馆里,那个女生管理员拿着一本书,略带不满。   对面的也是一个女孩子,很瘦,细目长眉,本该很娇弱的脸上却被那只坚挺倔强的鼻子破坏了协调性。   她说话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奈,道:“我还有一点就抄完了,你再让我看看吧,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褚青刚进门,就看到这么个场景。   那管理员一眼扫到他,忙摆摆手,道:“哎!你可来了!”又对借书的女孩子道,“你看,这位同学也想看这本书,回回来,回回问,这书是公共资源,总不能你一个人占着吧?”   褚青凑了过来,问:“怎么了?”   “喏!”管理员把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一摆,道:“书还回来了,但这同学还想借。”   “呃……”   褚青怔了下,他每次来都要顺口问一句这书在不在,都快成习惯了,这会总算看着真身了。   他转头又瞅了瞅那个女孩子,想看看是哪位书霸这么屌。   正巧她也往这边瞄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男生,不好开口,一脸很不好意思又很不想放弃的样子。   褚青想看这本书,就是见识见识,顺便追忆一下童年印象里的周星驰和肉嘟嘟的谢夫人。对书本身,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不急着看,就借给这同学好了。”   他装大方,那管理员可不乐意了,道:“你不急着看,还有别人看呢!”   褚青咳咳嗓子,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拿在手里摆弄。   那管理员眼睛瞬时放光,也咳咳嗓子,道:“那好吧,就再借给你一次,不过可说好,这是最后一次。”   说着在借书卡上“啪”盖了个章。   “谢谢。”   那女孩子道了一声,把书装进书包。   褚青把苏有朋的签名照递给她,看没自己什么事了,就转到书架里。   找来找去,发现那本已经快看完的《封神演义》被借走了,不禁撇撇嘴,只好又挑了本《聊斋志异》。因为拍戏的缘故,他从没往家里借过书,都是在图书馆里看,经常会出现这种看着看着就被强行太监掉的情况。   “《尸变》《咬鬼》《犬奸》《妾杖击贼》……”   他刚翻开就一乐,好家伙,蒲老头儿口味够重的啊,思想也够开放。   正抱着一种刚下完片的心态翻到《姊妹易嫁》那章,就听到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响。抬头一瞧,却是那借书的女孩子。   “刚才谢谢你。”她很腼腆地道。   “没事。”褚青随口道。   那女孩子借完书本想直接走的,又觉得好像不太礼貌,毕竟人家帮了个小忙,想想还是过来打个招呼。   这会说完,反而有点尴尬,两人都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真觉着没啥可聊的。   “那,拜拜。”   她坐下还没有三十秒,就站了起来。   “嗯,拜拜。”   褚青头都没抬,继续把蒲老头儿幻想成笑笑生,努力找着看书里有没有里番…… 第六十四章 我又不是光头   “哟,来了!”   “哟,又来了,人在里边儿呢。”   “哟,今儿带啥好吃的了?”   褚青提着个保温壶,从跨进大门槛开始,至沁芳桥,再经怡红院,这一路,各种画风迥异的八卦人员神出鬼没。   还没等到顾恩思义殿的内景片场,刚过了栊翠庵,远远就看着一身宫女装的范小爷迎了出来。   “我就估摸着你快来了!”离得老远,范小爷就大声笑道,踩着花盆底嗒嗒嗒的开始小跑。   “你别摔了!”   褚青也跑了几步,拉住她的手,感觉手指冰凉,不禁问道:“冷么?”   “还行,里面穿件衬衣呢,就是冻手。”   两人的关系现在基本已经半公开了,剧组人员都见怪不怪,反正褚青已经离组了,也不好嚼什么舌根子。而何琇琼找范小爷谈完话后,似乎把这茬就忘了,再没提过。   只要是没课,甚至只有半天的工夫,褚青都会带着好吃的跑过来探班,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就跟老妈子似的,让赵薇、林心如一众单身妹子的仇恨值各种爆表。   “那几个货没看着吧?”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儿,褚青左瞅右瞅,经过之前的教训,让他对苏有朋那几只吃货的战斗力很是担惊受怕。   “没,我出来谁也没告诉。”   范小爷拧开盖子,取下自带的小碗,壶口那股热气裹着浓香飘进她的鼻子。忙不迭地倒了一碗,哗啦一声,好像有很多东西在里面。   “哎妈!”   丫头飙了一句东北口的感叹词,看着碗里略显夸张的食材,鸡肉、枸杞、大枣、党参……又往壶里瞄了眼,好像还有香菇和火腿,不禁道:“大哥你当我坐月子呢!”   褚青笑道:“真坐月子,我就闷只王八给你吃了。”说着把羹匙递给她,道:“冬天喝点鸡汤好,都不得感冒。”   丫头先挑了块鸡肉塞在嘴里,点点头,道:“嗯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啥乱七八糟的?”褚青捏了捏她动来动去的腮帮子。   “这不是你教心如说的么,这么快就忘了,那驴肉火烧好吃吧?”范小爷斜了他一眼。   “呃……”   褚青很尴尬,这都去年的事儿了,怎么还记着。   “哎说真的!”丫头眨了眨那双贼巴兮兮的大眼睛,问:“你那会儿就没看上她?”   “没!”他实话实说。   “一丁点都没动心?”   “真没有!”   范小爷抿了抿嘴,端起碗连汤带水,嚼都不嚼,一股脑倒进嗓子眼里,然后“哈”地吐出一口长气,显然吃得很爽。   “你啥时候杀青?”褚青又给她倒了一碗,问道。   她想了想,道:“下个月……月底吧,反正不能拖到一月份了。”   褚青点点头,道:“行,那我再给咱妈打个电话商量商量。”   丫头听这话很别扭,还有点害羞,你不要用这种女婿问候丈母娘的日常语气好不好,装作不自然一点会死啊!不过扭捏之后,又变得很担心,道:“我那合同上违约金可写着一百万呢,能行么?”   “你那合同本来就违法的,顶多跟他们扯扯皮,最后赔点钱就得了。”   “那得赔多少钱啊?”   “这就看怎么谈呗,我猜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万吧。”   “啊?”丫头愁道,“我这几年一共还没攒十万块钱呢。”   褚青愣道:“你还想自己拿啊?”   丫头理所当然道:“我爸妈那点家底,都是他们养老钱,我可不想花。”   褚青沉默了几秒钟,笑道:“没事,我手里还有几万,再找别人凑凑,怎么也能凑出来。”   “得了,你上学那会儿都死活不用我的钱,现在我要是用你的钱,我还要脸不要了?”她用手指头刮了刮自己的小脸蛋,道,“不害臊!”   说完眼波流转,又笑道:“你那钱还是留着吧,将来找个肥而不腻的媳妇儿啥的,还能给她当彩礼。”   看那一脸嘚瑟又故意挑衅的小模样,褚青就想把她翻过去打屁股。结果他刚一抬胳膊,那丫头马上就闪得远远的。   那只碗很小,两人左一碗右一碗,吃了七八碗才见底。褚青收拾收拾,准备闪人。   范小爷一把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又开始抽风:“褚大爷,你别走你别走,我舍不得你走!”   褚青被她旗头上那朵塑料花戳得脸疼,一边躲一边翻了个白眼,道:“别装了!”   “嘻嘻!”范小爷抬起头,又问道:“哎你不说想买个手机么,买了没?”   “没呢,我昨儿去看了看,连个彩屏的都没有。”他一提起这个就蛋疼。   “啥叫彩屏的?现手机屏不都绿的么?”   “……”   褚青不好解释,他主要是不想花几千块钱买一老古董,这让他特有一种当冤大头的不爽感,只得道:“算了,我哪天再去看看。”   他提着保温壶,另只手勾着她的小拇指,顺着枯败的柳堤往出走,一会又到了沁芳桥。   “行了,你甭送了,回去吧。”褚青道,转身想走,又顿住脚,忽地露出一种很显摆的表情,道:“忘跟你说了,前几天还有人找我拍广告呢。”   “真的?”范小爷比他还高兴,很欣慰地踮脚摸了摸男朋友的头,道:“咱们家褚大爷出息了啊!什么广告?”   “嗯,洗衣粉的。”   ……   直到褚青签订合同的时候,也没搞懂,为毛那个洗衣粉厂要找他拍广告,他又不是光头……   其实找他的广告有两个,都是新厂家,本土企业,一个做豆奶,一个做日化。牌子都没听过,估计这块市场水太深,后来都挂了。   豆奶那家给的钱还要多,二十万,他妈的居然要求他日后只要出现在公众镜头里,喝的东西必须是豆奶,合约是两年。程老头看了眼那狗屁合同,直接给扔了。   洗衣粉这家开的价钱不高,但态度特诚恳,不光是老总亲自出面,而且不是长约,仅仅是一个单片广告,六万块。   随着还珠热播,至少在北京这一亩三分地,褚青已经成功跻身三线小明星的行列。后世总不时能看到各种明星身价的排行榜,但轮到自己这儿,才忽然有种对“身价”这个词的通透感。   “你好!”   “你好!”   褚青第一次在棚里拍摄,觉着挺新鲜,定的是九点,他八点半就到了,跟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   那老总姓牛,矮个子,很精明又很和善的样子,正拿着本子跟他套近乎。   “褚先生,您要不要再熟悉一下剧本?”   褚青扭了下脖子,对这称呼特不自在。他第一次以这种所谓明星的身份,去跟别人打交道,很有一种“我终于也能装装逼了”的感觉,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嗯,好,谢谢。”   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还是接过本子,又扫了一遍。那压根称不上是剧本,只有六百多字的一个文案,角色是一对新婚夫妻,场景也简单,就是在家里。   “褚先生是哪里人?”   “东北的。”   “哎呀,我爸爸也是东北人,咱们还算半个老乡了。”   “……”   他抽了抽嘴角,上辈子修鞋那会儿,可没觉得做生意的这么会讲话啊,都是街坊邻居的,尤其那些老太太,连门都不进,就在门口把装鞋的塑料袋“啪”往屋里一扔,喊一嗓子:“一会拿!”   那股霸气,从没让他有身为生意人的自觉性。   转眼到了九点,他的搭档,据说是一个小模特,还没见人影。   牛总有点挂不住面子,褚青笑道:“没事,再等会。”   又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来,已经可以基本确定这帮人被撂挑子了。   牛总扯出点笑容,道:“褚先生,不好意思,我问问怎么回事。”转身对正在打电话的助理道,“找着人了没有?”   “她不接电话啊!”那助理一脸苦逼相,忽叫道:“通了通了!”   “拿来我跟她说!”牛总把电话抢过来,转到角落说了几分钟,一脸阴沉地挂掉。   都说娱乐圈水太深,还真是什么王八都有,一个撂大街上都叫不出名的小模特,居然也敢有恃无恐地临时加价。   原给的酬劳是三千块,丫一口就提到一万,要是四五千也就罢了,他们这广告预算本来就紧巴巴的,实在拿不出更多钱。   更让他火大的还不是这个,他问道:“你没跟她签合同?”   那助理的脸更加苦逼,道:“就三千块钱,我合计出不了什么事,就没签。”   牛总心里再气,也知道不是发火的时候,看了眼坐在一边翻杂志的褚青,只得硬着头皮过去解释,看看能不能改天再拍。   “你们对那人有啥要求没有?”褚青听完没什么反应,倒问了这么句话。   “啊?”牛总一愣,没明白。   “我是说,我试试能不能帮你们找一个,中戏的行不?”   “行!行!太行了!”牛总连忙点头。   褚青就借他的手机给刘烨打了个电话,这货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后挣了点钱,就买了部手机,某天还颠颠儿地跑到进修班专门跟他嘚瑟了一下。   “喂?哪位?”   “喂?刘烨,我褚青。”   “哥!你终于开眼了,居然给我打电话了,这你手机啊?”   褚青对他的逗逼属性实在无语,不想废话,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问问你们班的,别的班也行,有没有愿意拍的,然后让她直接给我回个电话。”   “嘿嘿!”那货很欠揍地笑了声,道:“有啥要求没有?要黑的要白的?要胖的要瘦的……”   “别扯犊子了!”褚青道,“你麻溜的,这边等着呢!”   挂上电话,他笑道:“等会吧。”   牛总道:“真是太谢谢您了,没二话,您那朋友来,我再翻一倍,六千您看成不成?”   “别价,该多少就多少,我面子不值那么钱。”褚青笑道,“再说你还得看看她合不合适。”   他不知道谁会来,也不是故意断人家财路,只是觉得真要涨到六千,好像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即便那钱不是给自己的。   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个献法,把一个人坑了,去卖另一个的人情。   不一会,那手机响了。   他接过,道:“喂?你哪位?”   那边顿了顿,女孩子的声音很轻,道:“你好,我叫张静,你是……褚青么?” 第六十五章 东出卢龙塞   “Cut!”   导演喊了停,对张静道:“你推门太早了,再等两秒钟。”   “明白了,导演。”她点头道。   “Cut!”   导演又喊:“你进门之后得马上关门,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馅了么?”他心里恼火,怎么找个这么没经验的人来,若不是主角推荐的,早就开骂了。   看着那女孩子一脸紧张,正坐在小板凳上撸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导演,要不咱休息一会吧。”   “那好,休息半个小时。”导演还是很给这个三线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员把大灯调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一丝人影的棚内瞬间黯淡下来。   “坐会吧。”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里的椅子上,他一直对这个布景很无奈,客厅不像客厅,厨房不像厨房,还连着门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还要在这里洗衣服。   “对不起。”张静轻轻道。   她身上罩着件乳白色的大衣,里面是件粉色毛衫,这两件衣服都是跟一个女工作人员现借的,穿着有些大,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   这女孩子刚跑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素净,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像刚从泥土里伸出来的一片嫩叶子。问问年龄,才十八岁,演新婚夫妇小了点,但没办法,也得用。好在她形象不错,细目长眉,倔强的鼻子,还喜欢霸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不撒手。   导演觉着这样上镜很没效果,就给她化了点浓妆,显得成熟一些,又换了亮色的衣裳。   褚青笑道:“没事,别紧张,想想那书上咋说的,你白看那么长时间了?”   “那书上也没说怎么让人不紧张。”张静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嘲讽。   “我那天听你说,怎么好像要把整本书抄下来?”他问道。   她微微低头,道:“那书有点贵。”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这个话题,只好不自然地转换一下,道:“你是哪个班的?”   “导演系,大专班。”女孩子的声音更轻。   “……”   好吧,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聊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大专班好啊,比我进修班的强多了。”   张静抬起头,略微惊讶。她一月生活费只有四百块钱,对这个一下子给她带来三千块巨款的男人,虽然没听说过,但不妨碍她抱着一种敬畏和惴惴的心态去交流。   褚青说完又很好奇,道:“哎?那你怎么没考表演系?”   “人招满了,我没赶上,就报的导演系。”   他无语,好像又回到那个雨天跟袁泉对话的羞耻情景,两人都一样的敏感细腻,但似乎又有不同,袁泉更柔弱,而这个女孩子,则倔强得厉害。   “你家是哪的?”他又问。   “福建那边的。”   褚青来了兴趣,道:“哎那你会说闽南话么?”   “嗯会一点。”   “你教我一句看看。”   张静犹豫了下,才道:“嫁着臭头翁,有肉又有葱;嫁着跋缴翁,规厝内空空。”   “啥玩意儿?”褚青傻眼,她说的又快又神奇,一个字都没听懂。   张静放慢语速,又来了一遍。   褚青磕磕巴巴地跟了下来,道:“那个臭头和跋缴是啥意思?”   “嗯……”她不想给他讲一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简单道:“就是好男人和坏男人的意思。”   褚青点点头,笑道:“那我也教你一句东北话,听着啊……波棱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什么?”   张静做出跟他刚才一模一样的傻眼表情。   “你跟着我说……”   两人一字字的念:“波棱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噗!”   她总算笑了出来,马上又掩住嘴。   两人又聊了一会,那边导演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吗?”   “没问题。”   褚青回了一声,看她放松多了,便笑道:“起来吧,准备准备。”   两人刚站起来,他忽又问:“哎,你以前就一直叫这个名么?”   张静愣道:“啊……是啊,怎么了?”   “没事没事。”褚青摆手道,转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这帮明星都吃饱了撑的,没事老换什么ID?   “Action!”   也不知道牛总哪找的这么个导演,特想装那一副国际大导范儿。   一个大洗脸盆里泡着几件衣服,褚青就坐在边上吭哧吭哧搓。这段应该配上画外音:唉!结婚一个月了,媳妇儿什么活都让我干,真是累得腰酸腿痛。   他看文案的时候,就很蛋疼,总觉得跟那种“隔壁老王总是在他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性药广告没啥区别。   门被推开,张静拎着个袋子进了屋,顺手关门。   她边脱外套边笑道:“哟!今儿挺主动的啊!”说着凑到跟前,道:“给你个奖励。”她的状态很松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褚青回头,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后衣服你洗?”   “想得美!”张静把一袋洗衣粉甩给他,道:“用这个,又快又干净。”   “好!过!”导演扯着嗓子道,“下一组!”   按照广告的模式,在电视上放的时候,下面就该是巴拉巴拉一大堆介绍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业界所有产品。   “Action!”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脑袋边上举着袋洗衣粉,频频微笑,特有种蛇精病的气质。张静在后面,一只胳膊肘压在他肩膀上,说:“用XX洗衣粉。”   他接道:“又快又干净!”   “好!”   牛总很兴奋,啪啪鼓掌,拍的时间越短越省钱,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名不虚传。”   褚青听他不着调的拽成语,扯了扯嘴角,道:“谢谢,还用拍别的么?”   牛总跟导演对视一眼,忙道:“没了没了,非常完美!”   “那就好,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算是有体会了,这种所谓生活流的广告,简直比网上那种所谓生活流的小说还要蛋疼。不过为了那六万块,还可以忍。   拍广告时间短,收益大,再怎么不爽也不会超过忍耐限度,但以后若真要有个傻缺土豪砸上几百万,叫他去演一部烂剧,他会不会动心?   “嗤……”   褚青摇了摇头,想得太多了。   等了张静一会,两人一起下楼。她换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净了妆,像根漂在清汤里的春葱,素得连点油星都没有。   “我刚才,怎么样?”   她似乎又有点紧张了,还带着些兴奋。   “挺好的,你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实话实说,顿了顿,又道:“就是你那个笑……”   他用手在嘴角比划了一下,道:“你这么笑一个我看看。”   张静对他已经有了点信任,虽然不知道想干什么,还是咧开嘴笑了一下。她的脸很小,眉眼也秀气,嘴巴却有些大,尤其是这会一咧嘴,唇角形成一个很夸张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脸蛋上还凹进去俩小酒窝。   “你这么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说看着太假,只得道:“让人觉着不太自然。以后你再拍广告千万别这么笑,不然时间一长就改不过来了。”   张静没对他的指手画脚感到莫名其妙,很虚心地听着意见,不禁道:“那我该怎么笑?”   “呃……你可以想想,波棱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噗!”   ……   迁西,喜峰口。   这地儿以前叫卢龙塞,就是小高“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那个地界。说来写诗也挺容易的,搞清东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阳关,南下扬州,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报国啥的。   这地方其实挺小的,长城的关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断壁,顺着不规则的山势伸向岸边,再一头扎进泡子里,病弱弱像条断头的虫。两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块余份的空地,透过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库。   一艘破船带着“呜呜”声在水面上划过,船头挑着太阳旗,就像根豆角被扔进了锅里。   “哒哒哒”,还真有马蹄声,一鬼子军官骑在大马上,后面跟着一队鼓乐手,再后面,跟着一头驴,背上挂着水箱。   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孩子咋咋呼呼地从村里蹿了出来,排排坐在村口的矮墙上,身子还跟着乐曲不停扭动。   “二脖子!”   军官用拧巴的中国话喊了一嗓子。   “先生!”   一汉子用更拧巴的日本话回了一嗓子,然后冲着每个乐手频频点头,准备去牵后面的驴。   “停!”   姜文喊道,他嗓子里总像含着口烟,说话声音很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喷出来。   “伟东,过来。”   那汉子跑到跟前,道:“又怎么了?”   姜文也穿着件破棉袄,缩在监视器后面的椅子上,道:“自个瞅瞅你那腿,见着鬼子有你那样跑得么?”   那汉子无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术的,你非把我拉过来演戏,这会你赖我?”   “我操,我让你演戏,这会你跟我说这个?”姜文歪着头道。   蔡卫东懒得理他的胡搅蛮缠,问:“那我该怎么跑?”   姜文起身道:“你得这样。”说着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撵的瘸腿鸭子,一侧歪一侧歪(zhāi wai,方言:倾斜。)地蹦跶了两步。   “成!我试试!”蔡卫东道。   “停!”   姜文抓了抓脑瓜皮,皱着眉毛犯愁,蔡卫东做美术设计是一把好手,演戏是真不行啊。   “老张,喜子,来来,碰碰!”   张华和李丛喜凑了过来,他们一个是制片主任,另一个也是制片主任,兼演员。   姜文摸出包烟,一人发一根,都蹲在地上,边挠头边道:“缺个人!缺个人!你说你一干制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术的装什么孙子?”   李丛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里演了个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强多了。他把烟叼在嘴里,先道:“那就找个专业的呗。”   姜文一摆手,道:“得了,就因为买那机器,董平差点给我卸了!还要钱?你跟他说去。”   八月份开机,丫先花了80万,在这山头上硬生生垒出个“鬼子村”。又只为了拍那么一场镜头,专门从美国运过来一台机器。现在仨月过去了,进度先不说咋样,眼瞅着一千多万投资要干净了!再翻一番都够呛。   华亿老板董平那个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丛喜又道:“那就找个便宜点的。”   姜文抽了口烟,道:“便宜倒是有好货,我就怕我没那命碰上。”   一直闷头不响的张华来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给你找找。”   姜文偏了偏头,道:“我这儿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张华点点头。   一根烟抽完,那俩人散去。   姜文直起腰,跺了跺脚,一股子黄灰从那双露着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来。冬天了,这地方冷得吓人,不是干干的冷,却也不潮湿,就像直接钻到你心里头,“啪”那么哆嗦一下。   不远处,就是水库边,一人扛着摄影机,正对着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顾老师,又扫街呢?”   姜文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低着嗓子笑道。   顾长卫转过头,笑道:“扫啥街,随便拍拍。”   姜文叉着腰,也看着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觉着这地儿不踏实。”   “怎么个不踏实?”顾长卫问。   “你想啊,当年曹操杀乌桓,慕容儁杀汉人,八路军杀鬼子,都打这儿过。这他妈就是一凶地!”   顾长卫嗤笑一声,道:“你就是自己瞎折腾,啥时候折腾死就算完!”   姜文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拔凉拔凉的空气,笑道:“心里有事儿,就得往外倒腾,不然这人就得憋死,折腾死总比憋死的强!” 第六十六章 三日(1)   事情是这样的:   原本张静想请褚青吃个饭,感谢一下,又怕孤男寡女的啪啪走火,就找了刘烨作陪。结果两人正说这事儿,被党昊这孙子瞄见了,死皮赖脸地要跟来强行蹭饭。话说96班男生的日子过得可苦,只有在被女生请客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食。   这还没完,三人正往校外走的工夫,又碰上了胡静,这也是个爱热闹的货,没等人家邀请,就颠颠儿地自觉入队。   于是,褚青就很无语地坐在一角,跟这帮莫名其妙的人,吃着一顿莫名其妙的饭。   张静挨着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碰杯的时候才跟着小抿一口,和叽叽喳喳的胡静相比,就是两种次元的画风。平白多出来俩蹭饭的,她也没表示出任何对自己钱包的怜悯和不快。   “你跟刘烨咋认识的?”褚青问道。   她道:“有次上鉴赏课,他坐我旁边……”   刘烨耳朵尖,听了马上道:“正常交流!正常交流!”   胡静笑道:“别信他的,全校好看的女生他都正常交流过。”   “哎!这话对!”党昊插话,“就是没跟咱们班女生交流过。”   胡静怒道:“老党你找抽是吧,你就变着法儿的挤对我不好看呗!”   党昊忙道:“这事你该问他啊!丫平时是不是跟章子怡交流最多,跟你交流最少?”   “不是不是!”刘烨也急忙辩解,道:“章同学吃得少,能给我分点余份的……”   要说一群人凑在一块,要么都熟,要么都不熟,就怕有关系近的,有关系远的。很容易出现那种,几个熟人组成小团讨论内部话题,其余人尴尬放空的情况。   褚青看张静这会就有放空的迹象,又问:“你大专班是几年?”   “两年,明年就毕业了。”   “毕业,当导演?”   她笑了笑,道:“导演哪那么好当的……”顿了顿,忽然倒了杯酒,有点害羞地道:“我还没敬你呢,谢谢褚哥。”   褚青打了个冷战,他这两年,听到了比上辈子三十年还要多的各种奇葩称呼,褚大爷,褚先生,小青子,小褚子……听来听去,还是青子最得劲儿。   “叫青子就行。”他也端起杯,跟她碰了碰。   她犹豫了下,道:“谢谢青子哥。”   “……”   他干了一杯酒,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我倒觉着你演戏能挺好的,可以往这方面发展发展。”   “可我没学过啊。”   “你不看书了么?”   张静有些羞恼,这人老拿那本书的梗来开玩笑。她咬咬嘴唇,道:“上次你跟我说,不能这么笑,我想了两天还是不太懂。”   “呃,我也说不太明白。”褚青尴尬道,他真说不出来这些理论性的东西。   看那女孩子眼睛里明晃晃地显示着“你撒谎”,只得又道:“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李明启老师,知道吧?”见她微微摇头,道:“就是那个,容嬷嬷。”   他眼睛一瞪,用手在脸上挤出两条横肉。   “扑哧!”   张静掩着嘴吃吃地笑,一边忙点头,道:“这个知道,知道。”   “她就说啊,当演员……”   “哟!上课呢!”刘烨贱兮兮地凑过来,一把搂住他肩膀,笑道:“这哥可是大牛,听他的话,准没错。”   褚青刚进入状态,就被他打断,一胳膊肘捅在他胸口上,这货“哎哟哎哟”地开始跟那儿装。   党昊也笑道:“这话可没说错啊!就你那片子,咱们校领导同意了,明天就放。好家伙!以前看电影里那些人,不是死的就是快死的,还头回瞅着真人在旁边坐着。”   褚青没反应过来,问:“啥片子?”   党昊也一愣,道:“《小武》啊!”   褚青默默地抿了口酒,感觉很微妙。这电影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儿了,这会听人提起来,莫名有种矫情的追忆感在心里折腾。   他不由问道:“在哪放?”   “当然小剧场了,到时候哥几个一定捧场。”党昊笑道,“怎么着,你也去?”   褚青翻了个白眼,道:“我可没那么大脸。”   ……   《鬼子来了》的出品方有很多,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这是行政方面的底子;华亿影视,这是资金大头。还有幼苗期的王中军王中磊兄弟,这算小股外围,今年直接抱住了两条大腿,一个姜文,一个冯小刚。只不过一条是假大腿,人人赞,却瘸了;一条慢慢长成了真大腿,招人嫌,却硬了。   张华的身份,其实是合作制片公司的高层,这个公司的权限,简单说,所有中外合拍片都归它管。   再简单点,俩字,牛逼!   这个身份,加上姜文的戏,简直天衣无缝。有官方,有艺术,太对北电、中戏这帮人的胃口了,以至于张华在这两所学校畅通无阻,还有老师专门地陪。   “呼!”   张华吐出一口气,这个季节,中戏比北电还要萧条。他摸出烟刚想叼上,猛地反应过来场合不对,又揣回兜。   他跑到学校来,当然不是想找学生,而是借助一下这两家庞大的演员关系网。便宜又好用的演员,是个制片人都想要,出来那么一个都跟疯狗一样抢。老天又没瞎了眼,拉坨狗屎正好让他踩上。   张华的时间有限,只能走最方便的路子。   二十七八岁,或者三十一二岁也凑合,拿得出手,不贵,相貌朴实。这个群体,只存在于从这两家学校出去的,那种毕业好几年又没混出点名堂的小演员,多的都能攻陷好莱坞。   是不是璞玉先不说,起码质量都在合格线以上,有科班底子,有一定经验。而且红不红这回事,跟自身本事真没多大关系。   这帮人,别人不熟,老师肯定熟,太多数还保持着联系,对他们近况都很了解。连档案资料都不用翻,他昨儿去北电,一老师“嘚嘚嘚”跟机关枪似的,一口气推荐了十几个,全都符合条件。   张华当时瞅着这老师特无语,你教出来的学生都不红,怎么还当个挺得意的事儿显摆?   人倒是不少,可惜都不行。身上总有那么一股矫情劲儿,不管混到啥地步,总能给你撑着面子。一听小配角,一听鬼子戏,一听钱不多,啪啪直接撂电话。   “呼!”   张华又吐出口气,觉着自己啪啪就是被打脸,肿得不行。   昨天一天都白搭了,没承想今儿来中戏,更差劲。他猫在教室里头翻了一上午资料,也听那帮老师白话了一上午,连个稍微顺眼的都没有。   到了中午,婉拒了去食堂吃饭的提议,索性出来转转,散散心。   “咦,今儿有演出么?”   不知不觉转到了后门的小剧场,张华看着三三两两往里走的学生,问那地陪老师。   “这儿呢这儿呢,再不来座都没了。”   小剧场里,党昊一眼瞧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小声招呼道。   “都怪她,吃的又多又慢。”   秦海璐拉着曾黎坐下,把胡静拱到一边。   胡静一脸的不可理喻,道:“你说你吃不了,我才帮你吃的好不好?”   党昊哈哈笑道:“你就招了吧,你就是咱班食神,没人敢抢。”   “你……”胡静一瞪眼,刚要发作。   “嘘嘘!开演了!”刘烨竖起手指头道。   剧场不大,一排的座位还不到十个,他们一帮人坐在倒数第二排,刚好占满。正是下午,吃过饭后,没有课的学生基本都挤了进来。   灯光暗下,荧幕亮起,这大概是《小武》在国内第一次有观众的放映。   开篇一亮相,就传来几个学生轻轻的惊讶声。   他们看的电影,是费穆的《小城之春》,是戈达尔的《筋疲力尽》,是伯格曼的《野草莓》……虽然没演过什么正经的戏,但口味和眼光绝对是最高冷的一群观众。   学生们已经习惯了从片子里去探寻深邃的思想内涵,去欣赏屌炸天的摄影技巧和剧本逻辑,去痴迷那些伟大演员的伟大表演。   即便是在第五代里,那些扭曲的压抑和狭隘,也能让他们挥洒出一篇自己都不信的影评。   而现在,好吧,他们承认,从没见识过如此粗糙的一部电影。粗糙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态度,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种原始,让享受在象牙塔里幻想整个世界的学生们,感到非常的无聊和烦躁。特别是里面通篇的汾阳话,简直忍无可忍。   十分钟后,就有人偷偷摸摸地退场。又过了一会,开始光明正大地结队闪人。   “啧啧!”   党昊咂巴了下嘴,小声道:“没啥意思啊。”   刘烨点头附和:“听都听不懂。”   “我还以为多好看呢,这下完了,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哗啦全碎了。”胡静道。   “哟!你心里还能装得进人呢?”秦海璐道。   “我不就吃了你一包子么,至于这样么?”胡静怒道。   两人开始打打闹闹,都没往荧幕上瞅的兴趣。坐在最边上的张静一直很认真地看,虽然她理解的东西是最少的,这会说道:“我觉得他演得挺好的。”   “那个胡梅梅演得更好,嗯,也不是……”挨着她的曾黎也难得开口,想了想道:“他前面没有胡梅梅好,后面就强了。”   “你们认识这男演员?”   两人正悄声说着,没注意从后面探过来一个脑袋,顿时把两个妹子吓了一跳。 第六十七章 三日(2)   “我不去。”   “你说什么?”话筒那边的郝戎以为听错了,又问一遍。   “我说我不去。”   电话在客厅的桌子上,开着免提,褚青在厨房扭头大声喊道。   “那可是姜文的戏!”郝戎比他喊得还大声。   张华从张静嘴里得到褚青的信息后,没直接找上门,而是找到郝戎做个中间人。郝戎对自己门下能出个优秀的弟子也很兴奋,乐颠颠地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褚青从砂锅里捞出一片藕,放嘴里嚼了嚼,软糯适中,火候正好。“啪”的一声关了火,道:“我知道是姜文的戏,我现在不想拍。”   “大哥你给我个理由行不行?”郝戎快疯了。   “我刚拍完一部电视剧,又刚拍完一个广告,我想歇歇。”他把排骨藕片汤小心地倒进保温壶,哗啦啦地盖住了说话声。   郝戎听着费劲,喊道:“你干吗呢?声这么小?”   褚青把砂锅泡上冷水,拎着保温壶到了客厅,道:“我说我想歇歇,这段不想拍戏。”   歇你妹!   这真是隔着电话,不然郝戎分分钟踹他个四脚朝天,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我告诉你啊,这机会千载难得,你可得抓住了!”他继续努力劝道,“你要是怕耽误上课,我回来给你补……”   褚青穿好了大衣,戴上手套,对着座机道:“不是那回事,行了我出门了,就这样吧,挂了。”   说着按了键,直接把郝戎后面的唠唠叨叨堵在嗓子里。   他出门拐过一条街,刚到56路车站,就见一辆车靠在那,连忙挤上去,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把保温壶护在怀里,费劲地挪到稍微松快点的地方。   褚青一直都不是那种很积极向上,很为自己争取前途的性格。现在的生活他非常满意,钱不多,但也够花,有地方住,还有女朋友,为毛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何况一听郝戎说那片名,鬼子来了……这是抗战片么?   他可不想演这个,自己这副远称不上高大伟岸正义凛然的形象,进到里面能混个什么好角儿,充其量也就一地下工作者,后期还他妈叛变了那种。   至于姜文,这人的名声特大,老听说,但真没看过他啥片子。嗯,好像有一个……   他靠在车窗上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坐在美国的马路牙子上啪啪抽自己嘴巴子那位。   经了十站,到了大观园西门。   范小爷的戏份远比想象中的进度要快,照这个速度,约摸十二月中旬就能杀青了。他已经跟范妈妈商量好,再过几天就来北京,着手准备起诉,律师就让程老头介绍,他干这行的学生一抓一大把。   他一路跟人打着招呼,到了片场,丫头正在跟林心如对戏,就在旁边看了一会。话说他现在除了青子哥外,又多了个外号,叫二十四孝男朋友……   范小爷在说着台词,眼睛其实已经瞄到了他,李平刚喊停,就跑了过来。她现在觉着男朋友超帅的,呃,不是说以前不帅,只是以前气质更占上风一点。   自己拍着戏,一撇目,就有一个高高的又不难看的男生,带着亲手煲的汤在安静等待。这种场景,别说是范小爷,换成任何一个女生,哪怕是不喜欢他的,褚青都可以说给足了小女孩的那种虚荣心和幻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笑道。   现在每次来,他都顺道买些水果糕点发给剧组人员,东西挺廉价,但是个心意。不仅是给丫头挣人情,也为了两人独处的时候不被那几个吃货打扰。   丫头吃着吃着,就抬头看看他,也不说话,然后再吃,再抬头看。她喜欢他眼里的温暖,是那种比缩在被窝里抱着个热水袋还要强烈的温暖,似乎多漫长的冬天都不会让她感到恐惧和寒冷。   褚青不时擦擦她溅在桌子上的汤汁,一边说着跟自己有关的新闻:“今儿《小武》在学校放了一场。”   “嗯……”她连忙吞下一块排骨,道:“你去看没?”   他笑道:“我没去,多不好意思,刘烨他们去看了。完了还特意给我打个电话,说片子太烂。”   丫头很鄙视地嗤笑一声,没多做评价。   “刚才临出门,还有人找我拍戏,我给推了。”   “什么戏?”她随口问。   “姜文的戏,好像抗战的吧。”   “谁?”丫头正嚼得欢的腮帮子瞬间停住。   “姜文。”   “你给推了?”   “嗯。”   “为啥推了?”   褚青沉默了一会,他跟郝戎说的理由都是真话,确实觉得有点累,想歇歇。但对着她,还是把最根本的原因说了出来,道:“你马上就打官司了,我不放心。”   范小爷也安静了一会,默默地把肉咽下去,擦了擦嘴。她是很逗逼,却并不幼稚,甚至比很多年龄大的人考虑得都要成熟,这会小脸难得的正经,道:“你还是拍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褚青就像看一个小孩子在说大人话似的,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范小爷急了,道:“人家跟你说真的呢!我可不想拖你后腿,再说我妈不也要过来陪我了么!”   “可我真想歇一段啊。”他笑道。   “你知道姜文么?”   “知道啊。”   “你知道他在圈里啥地位么?”   “嗯,知道一点。”   “那你还推?”   “我才刚拍完,不想那么累。”   “你……”   范小爷很着急,又很无奈。除了对她,这人对什么都是满不在乎的态度。她纵然享受男朋友无微不至的疼爱,但也希望他能在事业上取得自己的成功。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除非等到快饿死那天,才会主动去做些事,说好听叫随遇而安,说白了就是胸无大志。   眼看一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又看他一脸懒懒散散的德行,终于让范小爷脱口而出:“你能不能上进点啊?”   ……   她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颤,咬着嘴唇,低头不敢看他。   褚青倒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收拾好保温壶,装进袋子里,忽然笑道:“好啊!”   他又捏了捏女朋友的脸蛋,道:“你好好拍戏,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出了片场。   “哎……”   范小爷抬手想拽住,又缩了缩,直直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   ……   第二天,一大早,褚青刚到教学楼,就看着郝戎和一个男的在楼下打转。   “郝老师!”他打了个招呼。   “你可真是爷啊!我见过那么多学生,都没见过你这样的。”郝戎先瞪了他一眼,接着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介绍那人,道:“这位是张华老师。”   褚青昨天就已经在女朋友哪看过这种表情了,压根没反应。   “您好。”   他跟张华握了握手,知道这是找上门来了,看这人岁数挺大的,微微躬身,很有礼貌。   三人进了一间空教室,张华时间太赶,不想废话,开门见山道:“小褚,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想演这戏?”   褚青沉默了几秒钟,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没考虑清楚,您能不能先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故事。”   郝戎很诧异,隔了一天怎么变化这么大?张华也看了看他,讲了一遍剧本大概。   “行,那我是得试镜,还是怎么?”   褚青听完,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演的角色,很痛快道。   张华想了想,道:“我看过你的《小武》,也有所了解。嗯……这样吧,你就随便演一个场景,我们看看。”   “好!”   褚青脱了大衣,随手扔在桌上,双手抄在袖子里,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开始向前跑。他整个身子就像被绑上了一样,僵直僵直的,只有膝盖以下能活动开。   郝戎和张华看着他跳大神一样的动作,那叫一个别扭。   因为他的节奏很古怪,脚底下明明倒腾得很快,却跑不出多远,一步只能迈出去几寸,而且非常不稳当,好像随时都会摔在地上。   待他停下,张华忍不住笑道:“你穿过缅裆裤?”   褚青道:“小时候姥姥给做过。”   张华恍然,道:“我说呢,现在很多年轻人可都没听过那玩意儿。”   郝戎年纪就轻,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他看过很多反映那个年代的电影,刚才褚青跑那几步,简直比农民还像农民。   “成!”张华拍了下手。一开始见他,觉得这小伙子穿着打扮还挺时尚的,可能演不出来那种感觉,这下放心了,问:“咱晚上就走,时间行不行?”   褚青顿了片刻,点头道:“行。”   这边谈妥,课自然也不用上了。   他直接转身回家,收拾了几件衣裳和日用品,装了个大行李包。犹豫了一会,还是呼了一下范小爷,然后就坐在床上发呆。   等了有一个多小时,家里的电话才响。   “喂?”丫头的声音很低。   “你嗓子咋了?”他问道。   “熬夜熬的吧,喝点水就好了。”她说得很慢,每个字就像砂纸互相摩擦般的粗粝。   “哦。”   “……”   “……”   隔了好一会,丫头才缓缓道:“你,有事儿?”   “我今天晚上就进组,跟你说一声。”   “哦。”她道,“现在天冷,你多穿点。”   “你也注意点……”   褚青停了下,又道:“我存折压你被底下了,里面有不到十万块钱,密码你知道,加你手里的,差不多也够了。咱俩能自己给,就自己给吧,别让你爸妈操心了。”   “哎!不用,不用……咳咳咳!”   范小爷急急地道,嗓子猛地就像被刺破了一样,发出沙沙声,最后根本说不出话,只是咳嗽。 第六十八章 姜文   褚青跟着张华,连夜到了迁西,再至剧组下榻的宾馆,已是半夜时分。   “来,跟我去见见导演。”张华道。   “这么晚还没睡?”褚青问。   张华笑笑:“他就一夜猫子,这会肯定正琢磨戏呢。”   两人上了三楼,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张华“咚”地刚敲了一下,门就自己开了条缝,根本没锁。   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个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什么,似没听见有人进来。   “老姜,人我给你带来了。”张华道,他回来之前就已经通过电话。   “等会啊,我把这点改完。”姜文头也不抬地道。   张华耸了耸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把唯一一张旧沙发让给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头看了看那人。很大的两只兜风耳,头也特大,偶尔抬首四顾,能看出他眼睛却小,有点火星人的意思。   “行了!”   姜文一甩笔,站了起来,活动了两下胳膊,绕到桌前。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师。”   “别!叫哥,叫导演,叫老姜,都成,就是别叫老师,我当不起这个。”他摆摆手,道:“坐下说。”   自己拽过来一条板凳,凑到两人跟前,莫名其妙地变得有点结巴,语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看他点头,又道:“你这个姓好,好听,不显摆。老张说你戏好,请你过来帮个忙,谢谢捧场。这头,这头倒是不用剃了。”   褚青一直没说话,他有点跟不上这人的节奏。不过倒觉着这人不像外表那么盛气,反而有点内向,明明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又因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别扭地寒暄。   姜文又道:“大半夜地赶回来,辛苦,咱先歇着吧,明天就有你的戏,好好休息。”   褚青道:“导演,我想先看看剧本。”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刚才写的那个本子,“唰”撕下来一页,递给他,道:“这你先看着。”   褚青的表情很不确定,还头回见着这样的,又瞅瞅那页纸,上面本来是打印出来的内容,结果又用笔改来改去,密密麻麻的小字占满了每个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写的了。   “有问题没有?”姜文忽问了一句。   “呃……”他有点难答,说有,就像嘚嘚瑟瑟地给人装大瓣儿蒜;说没有,又好像自个没走心。   又看了几行字,才勉强挑出个地方,问:“导演,这二脖子是扎着腿带子还是没扎?”   “扎是怎么着,没扎又是怎么着?”姜文眨了眨小眼睛,反问道。   “扎了,脚脖子勒得紧,跑起来利索。没扎,裤腿子往里灌风,一跑就显得硬巴。”   姜文听着听着,把板凳又挪近了点,道:“你扎过腿带子?”   褚青摇头,道:“没,都我姥姥讲的。”   “哗啷!”姜文屁股猛地抬起来,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就看他身子一侧歪,跟点脚似的,小跑到了门口,又从门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还是硬巴点好。”   张华看得直无语,他太了解这货,纯闲着没事干。   姜文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点笑模样,道:“不错。”   “……”   褚青也明白了,心里直抽,那戏都在你肚子里头装着呢,还巴巴的装模作样给我演一遍。   你说你调戏我一被女朋友说成不上进的男人有意思么?   ……   迁西县城北不足三十公里,就是潘家口水库,到山头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过去。   褚青立在船头,站得笔直,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水面上白剌剌地泛着寒气,把四面的山头都笼罩其中,江阔云低,明明偌大个地界,萧素得却只有一种冷色。   这地儿,在姜文来之前根本就是个荒山。他辟出几条道,碎石黄土垫着,兜兜转转地绕着山头,道两边是石头块子垒起来的屋子,连块砖头都没有。只有最大的那间,外面用薄砖摞了一溜矮墙,墙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见了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还戳着个灰不拉几的炮楼。   他忽然觉着十分古怪,从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宽阔,从山上往水上看,却又特狭小,跟正常的视觉构图恰好是反过来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烂却硬实的大门,把这山头所有的东西都关在了里面。   正似姜文说,这他妈的就是一凶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发生多少故事,外面没人知道。   “阿嚏!”   褚青换上那身大襟袄,刚站了十分钟就连连打喷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练过武的。主要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袄倒是纯棉的,架不住就这一件啊,顶多里面再衬件单衣,然后就是光膀子了。   还有这缅裆裤,齁长的裤腰,肥出来的部分叠巴叠巴用布带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裤裆,窝窝囊囊就像屎拉里头了。   “Action!”   顾长卫的镜头对准褚青贴着两撇八字胡的黑脸。   他手抄在袖子里,就开始跑,裤腿没扎腿带子,呼呼往里灌风,跑起来真是硬巴硬巴的。   镜头转过身后,拍着他跑向那鬼子军官。   “停!”   姜文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来。”   “露衬衣还是露肉?”   “露衬衣。”   褚青听了,立马撩开棉袄,把衬衣扯出来,又把裤腰往下褪了褪。   “还不行,太干净。”姜文一看,摇摇头。   那是褚青自己的衬衣,当然干净,道:“那找点灰蹭蹭?”   这事他干过,拍《小武》的时候,第一场戏老贾就让他到泥里洗洗手,然后还他妈吃了个茶叶蛋。这会说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姜文想了想,还是摇头:“灰不行,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褚青怔了下,道:“行!”   说着就往地上一躺,在烂草叶子混着黑黄黑黄的沙土里打个滚。   姜文偏了偏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生性,说滚就滚。大步凑了过来,道:“我这衣裳也太干净,陪你走一个。”说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着打了个滚。   然后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挥手招呼了声:“再来一遍!”   褚青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地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没那么脆弱和容易受感动,也不免觉得很奇妙。   这货跟老贾,跟娄烨,那种感觉都不一样,他更贴近最纯粹的电影本质,习惯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装,灯光,布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两撇小胡子,姜文都跟化妆师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么形状合适。   在他这里,没什么能蒙混过关的。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任何一个称谓,只是单枪匹马地从一片沉霾中杀出一条血路。他可以让自己的天才任意挥洒,且情感无比的强烈,强烈到使得他周围的人,那颗心脏都随着一起“砰砰”的跳动。   “先生!”   褚青说着刚学的一句日文,颠颠儿地跑向队伍。   那军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骑马过去,对坐在墙垛上的几个孩子笑道:“谁想当我的好孩子,来来,分糖吃喽!”   褚青从他身边经过,继续跟后面的鼓乐手弯腰致意。他弯下腰的时候,那姿势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刚会走路的鸭子拱着肥大的屁股。   他到了队伍最后,牵过那头背着水箱的驴,一路小跑,脚底下冒着黄灰。   “好孩子,瞧这里。”   鬼子军官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攥着几块糖,来回倒腾,一会变没,一会又变回来,几个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褚青缩在孩子们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耍戏法,眼睛里冒着惊奇和赞赏。不是为了讨好那军官,而是一个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农民,见到好玩东西的那种真实的光彩。   他根本不在乎跟前这个人,是不是鬼子。   军官把糖给了一个孩子,又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真聪明。”抬头又对后面的二脖子道,“干净的水,不要不干净的!”   竖起三根手指,道:“一,二,三,扇你仨耳光,明白?”   褚青看着他骑马走远,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更灿烂,满口浓浓的唐山话,道:“明白,晚上给您老准备干净水!”   “好!准备下一场!”   刚喊停,褚青赶紧进屋把自己的大衣罩在外面,太冷!   蔡卫东悄没声地凑到正看回放的姜文旁边,道:“老姜,这就过了?我看他跟我演的也没啥区别。”   “我操就你这样的还叫板?”姜文跟这些人都特熟,说话毫无顾忌,道:“你看看他,高不高?”   蔡卫东回想了下那两条大长腿,点头道:“高!”   “你再看看这,矮不矮?”他点了点监视器。   蔡卫东探头一看,见里面的那个二脖子,身子不像那些老电影里的汉奸伪军,蜷缩得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   他的头垂得不低,腰弯得也不厉害,但让人看了,就是觉着这人特卑贱,身上连一根硬骨头都没有的那种卑贱。   姜文看完回放,靠在椅背上,跷起一条腿,把没抽完的那截烟头又叼在嘴里,嘬了两口,仰头瞅着苍灰苍灰的天,很舒心的样子。   稍稍偏头,正瞄见从屋里出来的褚青,招手道:“青子。”   褚青臃肿得像个机器猫,挪到跟前。   “怎么样?”   “还成,就太冷。”   “我操我问你这戏怎么样?”   “这戏……”   之前张华跟他说梗概的时候,还没多大印象,结果早上翻了翻那改来改去的剧本,惊得他半天没缓过来,不由竖了竖大拇指,真心道:“牛逼!”   姜文眨了眨小眼睛,没做评论,忽道:“哎,你那唐山话跟谁学的?忒地道!”   褚青道:“跟赵丽蓉。”   “谁?”他又问了一遍。   “赵丽蓉……”   姜文歪着脑袋瞅这货半天,也竖起根大拇指,道:“你更牛逼!” 第六十九章 砰砰   窦大仙在《高级动物》里,巴拉巴拉说唱,对没错,是说唱,了五十二个高贵的形容词,来描述一个很庸俗的概念,人性。   这种烂大街的定义,因为丫拉风无比的表现形式,顺带着这个词也变得很屌。   褚青特讨厌人性这俩字。   经常从嘴里吐出这俩字的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悲悯,好像他们都是超脱的,见了屁股肉和大火腿都湿润不起来的干燥狗。   特别是在艺术作品里,任何一部电影,任何一部小说,任何一部绘画,他们都可以用人性这个词来解读。   连韩小三发张野旷天低树的风景照,都能被解读成跟郭小四有一腿,这不是人性,还能是什么?   所以那会儿张华用华丽的人性概念,忽悠他来演这戏的时候,褚青压根就没上套,他过来,就是想暂时离开女朋友静一静。   好吧,也只有他这么个奇葩,才想得出跑《鬼子来了》这种电影里静一静。   当然了,他本来的想法也许是这样,但自从看了那剧本之后,就觉着,自己非但没能静一静,反倒更憋得慌。   褚青演的二脖子,戏很少。不如出过村蹚过河见过五队长的六旺,不如箱底儿藏着八斤白面的八婶子,更不如挥洒写就“立下此约,中日两方”的五舅老爷。   他唯一的故事,就是给每天巡视村庄的鬼子军官准备干净的水,不能早,不能晚,不然就是“一、二、三,把你杀掉!明白?”   他就像个旁观者,看着砍过八大臣脑袋的一刀刘,没了奉旨杀人的底气撑腰后,连个小鬼子都斩不下一点皮肉。看着董汉臣教花屋小三郎如何面目狰狞地叫嚣“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最后,甚至看着自己被酒冢甩沙包一样甩进井里,然后被一袋袋梦寐以求的粮食堵死在井口……   褚青演戏,喜欢琢磨角色。他琢磨过小武,琢磨过马达,琢磨过柳青,现在轮到了二脖子。   人,很简单,他懂,不懂的是戏,这戏,颠覆了他在《地道战》《地雷战》中的传统认知。   他没想到抗战电影还能这么拍,又或许,这压根就不是一部抗战片。剧本齁长齁长,整个一喜剧风格,看的时候一直哈哈地笑,结果翻到最后,嗓子眼里陡然尖锐而止,就像笑岔了气,又被一脚踹在了心窝上。   话说这本子里的几号人物:一刀刘、二脖子、马大三、四表姐夫、五舅老爷、六旺、疯七爷、八婶子……   这一连串搞笑似的名字排列,就像钉在图腾柱上的红布,千百年前的祖宗鞭挞着千百年后的子孙,却把射了精之后的那点烂事儿遮得死死的。   然后,姜文就这么一扯,才他妈发现,坚挺的性器下面,永远是颗软趴趴的蛋。   神秘人“我”,拿枪逼着马大三看管俩俘虏——花屋小三郎和董汉臣,马大三也不含糊,把整个挂甲台都拖下了水。他们一个个得心应手地打着太极,揣着小心思,整部戏里,几乎所有人都如同那软趴趴的蛋。   除了瘫在炕上的疯七爷……   他腿坏了之后就没摸过那把挂在大梁上的猎枪,整天窝在炕上,看着守寡的儿媳妇见天夜里往马大三屋里跑,但他杀过生,见过血,就算碰上只老虎也敢斗一斗。   蛋虽脆弱,里面却是生命,石头虽硬,里面却是死的。但是,有些时候,不需要你去珍惜那个脆弱的生命,而是需要如石头般,原始,粗莽,毫无畏惧的,“咣咣”撞在比自己更坚硬的山壁上,哪怕粉身碎骨。   所以,在挂甲台这个如坟头一样的村里,也只有疯七爷敢不心虚地骂上一句:   “你个王八操的!”   ……   在一部姜文导演的戏里,特别是他同时还作为一名演员出现,他就能把别人全都灭了,包括把自己也都灭了,最后只剩下那个姜文。   总体上,《鬼子来了》从造型到对白,再到灯光摄影,无不透着一股子诡异。顾长卫掌控的镜头里,不似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似一个个活生生的鬼。大量的底光晃着每个角色的脸,像涂了层灰油油的假面,不分好人与坏人,都一样的狰狞无比。   “就这么的!就这么的!”   姜文演的马大三,拿把笤帚疙瘩捅在六旺的脑门上,把他逼到墙角。转过身,挥舞着笤帚疙瘩,用一种看见神怪般的表情,道:“噌噌噌!跳墙就撩了!”   五舅老爷吧嗒吧嗒烟袋锅子,露出一口碎牙,道:“那么的,他叫个啥?”   “没说,他就说个‘我’。”   “那么的,他长的啥样?”   镜头从他的嘴移到脸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看着马大三。   马大三发蒙道:“没看着,糊着眼呢。”   一直蹲在地上的二脖子,也就是褚青,忽地偏头问:“多少人呢?”   马大三急道:“我不说糊着眼呢,没敢看!”   “他到底咋说的?”   “他就说,这俩人先搁你们村,等三十午夜黑,再回来取人。”   穿着碎花小袄的姜鸿波,靠在柜子上,脸色不豫,似乎还带着正啪啪啪很欢快的时候,猛地被那个“我”打断的不爽,开口道:“嗯,那伙子人话说得挺厉害。”   “我崩了你这个王八操的!”   炕上的疯七爷听见儿媳妇搭话,撑起半拉身子,如噬人的老豹子,说完就想去摸梁上的猎枪。   姜鸿波赶紧上炕,把那猎枪挪远了点。   五舅老爷敲了敲烟袋锅子,道:“你们家的事,往后再说,你儿媳妇跟大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睡觉!”   二脖子一拍大腿,忽然站了起来,表情特荣幸,道:“哎?送炮楼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儿。”   “说啥呢?”   他一脸你丫没文化的鄙视,伸出大拇指比了比,道:“交给日本子,让他找日本子要人去,他能把日本子咋着?”   马大三更鄙视,道:“哎呀!日本子都让他们绑着塞麻袋里了,你说他能咋着?”   六旺加了句:“你这不汉奸么你!”   炕上的疯七爷又抽动起来,伸出两只黑尖尖的爪子,嘶哑地吼道:“我一手一个掐巴死俩,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褚青说完台词,刚重新蹲下,接着做表演状态。结果老头这话一出口,就像股凉风直接闷在心口上,身子猛地抖了一个激灵,汗毛孔飕飕地往里灌风,激得他差点又站了起来。   他看完整个剧本,最特么爱的就是七爷这句话!   组里有三个老辈演员,演五舅老爷的丛志军,演疯七爷的陈述,以及演一刀刘的陈强,他有个很有名的儿子,叫陈佩斯。这三个老家伙就像三个镇宅的老宝贝,那些年轻后生见了就觉着心里踏实。   他们不虚,戏实诚,人也实诚,就算对那些个日本演员,也都有种浓重的革命阶级之间的真诚感情。而那几个日本人,话不通,特有礼数,每天早上一见面,离得老远,啪先一个鞠躬,这帮子国人看了挺不适应。   还有褚青,组里年纪最小的,有礼貌,戏足,热心,什么都好,就是平时不太爱说话。一下了戏,就大衣裹着棉袄,蹲在墙垛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拗造型。   姜文老觉着这人有心事,因为他抽烟太猛,一天两包打不住。二十出头一小伙子,有这么大烟瘾,不是有病,就是有心事。   这个年轻人,俗,但不装,较真儿,畅快。人无癖不可与之交,爱较真儿的,总比面面俱到的有安全感。   “来,舍一根儿!”   褚青把整包烟都扔了过去。   “哟,三块钱!”姜文瞅了瞅烟盒,乐了。   “抽过?”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抽。”   这种装作不经意的跟你炫耀资历神马的,最讨厌了!   褚青手掩着火机帮他点上,一偏头,道:“哎导演,那个姓香的,你咋老不跟他说戏?丫这几天快疯了都。”   姜文也看了眼坐在远处休息的香川照之,道:“他那劲儿还不够,哪天攒足了再说。”   这货一直不告诉香川到底演啥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把一斯文有礼的日本人整得跟切了爪的活章鱼似的,不停在抽腾。   姜文要的就是他这股抽腾劲儿,放到戏里才能放出光来。   褚青笑了笑,吐出一条笔直的烟线,又恢复到很落寞的样子。   姜文可不像他,没兴趣当那劳什子知心大姐,苦口婆心不是他风格,提一句就得,听就听,改就改,你若是不听不改,当我没说。   “儿女情长,但英雄气不短,气短了那就不叫英雄。”他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小子,得像个爷们!”   “啥叫爷们?”褚青觉着这个话题很好笑,不禁问道。   “啥叫爷们?”姜文反问。   褚青又点上颗烟,笑道:“我看就七爷是个爷们。”   姜文摇头道:“不对,七爷是个疯子,他不光敢杀鬼子,他谁都敢杀,算不得爷们。”   他夹着烟,用小拇指挠了挠头,道:“那马大三?”   “对头,这才是个爷们。”   “可他脑袋都掉了。”   “我操!脑袋掉了他也是个爷们!”姜文掐掉一截烟,舔了舔,又重新点上,呸呸地吐了几下烟草沫子,道:“人活着,就得干点事儿,骨头缝里这东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这东西,人死了它都不能死,得怦怦地跳!”   “……”   褚青头回见着说话还带这样的,就像个大火炉在你边上嗞嗞啦啦的烧,烧得你的血都热了起来。   他笑道:“那您活着想干点啥事儿?”   姜文偏头看着村口那半截土堡,嘴里的烟头快燃到嘴唇了,才道:“我有一哥们叫王朔,这孙子平时都不讲理,但说过一句特有理的话,他说本大国电影都是行活儿(古玩行用语,指没有收藏价值,没有艺术性的伪艺术品)。”   “呸!”   他把烟头吐到黑泞泞的小道上,道:“我就是想从这帮子行活儿里头,杀出一条路来。”   “本大国?行活儿?”   褚青抽了抽嘴角,你那哥们混哪儿的,说得怎么都是黑话?不禁道:“您这话深了去了,我听不了这个。”   “听不了,成!我不说,你说,你想干点啥儿?”   “我……”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摇头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也成!摸摸你自个那东西,看看死没死?”姜文瞪大了眼睛道。   褚青感觉他这表情,特像个卖保健品的。   妈了个蛋的,自己也不是小年轻了,丫顶着一脸胡子茬,一顿忽悠,自己还真他娘的就沸腾起来了!   他不自禁地把右手伸进棉袄里,冰凉的手贴到温热的胸口,好像滋滋的在冒白烟,手心处,捂着的就是自己的那颗心脏。   恰好是手掌大的那一块皮,比周身的血脉还要更加的炽热,褚青很清楚地感受着那股有节奏的韵律:   “砰砰!” 第七十章 丈母娘   “拜拜!”   “这段时间辛苦了!”   “冰冰,杀青宴见啊!”   “好舍不得你哦!”   赵薇和林心如一边一个,拉着范小爷的手,摇啊摇的,满脸不舍。   “哎呀!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或许还能在一起拍戏呢。”范小爷这回倒没哭,反而笑着安慰起两个姐姐。   她的戏今天刚好全部杀青,拍完最后一场的时候,何琇琼还特意送了束花,很客套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再不似之前的温情和善。两人都不是傻瓜,在目光对视的时候,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碰撞。   “好了好了,我该回去了,拜拜。”   范小爷告别了几位小伙伴,匆匆出了片场,打了辆车直接回家。   她着急,因为今天爸爸妈妈就飞过来了。原本想请假去机场接的,范妈妈很彪悍的拒绝掉,说反正你今儿收工早,我又认识路,到了你家附近顺便吃个饭,你也差不多回来了。   丫头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刚走进楼群,就看着老爸老妈正在楼底下打转。   她赶紧跑过去,道:“爸,妈,等多长时间了?”   范爸爸许久没见到女儿了,笑道:“没多长时间,跟你妈刚吃完饭。”   丫头一手一个搂着他们的胳膊,问:“你俩在哪吃的?”   范妈妈道:“就上次跟那小子吃饭那地儿。”说着甩开她的手,把大行李包塞进女儿怀里,道:“拿着,一点眼力见没有!”   范小爷倍儿都不敢打,只好又松开老爸,自个抱着大包,颠颠儿跟在后面上了楼。   进了屋,还没等她累死累活的喘口气,范妈妈又开始找碴:“噫,你这屋子怎么这么脏?”   “哪有,我上个礼拜还回来收拾了呢!”   “那小子没帮你收拾啊?”   丫头很郁闷,老妈一共没说几句话,都提两次那小子了,看来印象是比上回好多了,道:“他拍戏去了。”   范妈妈从客厅溜达到阳台,又从阳台溜达回卧室,随口道:“上哪拍戏去了?”   范小爷低下头,道:“不知道。”   老两口都是一愣,听这话有点不对劲啊。   范妈妈冲老公使了个眼色,范爸爸自觉拿着块抹布跑到厨房开始擦。   “你俩闹别扭了?”   她拉着女儿坐到床垫子上,轻声问。   “嗯。”范小爷点点头。   “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丫头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始说,眼睛里已经莹莹闪闪的。这些日子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好容易见着最亲的人,一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他说他不想拍,担心我打官司的事儿,我说我不拖你后腿,我能照顾好自己。”   “完了他又说觉着累,想歇一段,我怎么劝都不行,最后我一来气,就冲他喊你能不能上点进……”   范小爷越说越委屈,后边都带着哭腔了,道:“我都是为了他好,他可倒狠心,走了十来天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她边说边抽着鼻子,在老妈面前再提不起任何伪装。   范妈妈听完,大致了解是怎么个缘由,在她这岁数的人看来,压根不是啥大事,就是俩小孩闹别扭,唯一让她奇怪的是褚青的态度。   “那小子挺上进的一个人啊,多能吃苦,修鞋收废品这都能干,怎么才多长时间,就变这样了?”   “上进个屁!他吃不上饭的时候比谁都能干,一有点富余了,就懒了。”   范小爷啐道,这世上没人再比她更了解那货的了,道:“他拍完上部电影就这样了,要不是我让他接着拍还珠,我瞅他半年都不带工作的。”   她喘了口气,肯定道:“他就是挣点钱了,觉着够活了,就不爱工作。”   范妈妈真挺惊讶的,她对褚青的了解就是上次的见面,还有打了几回电话,觉着这年轻人挺成熟的,没想到是这样。呆了片刻,连忙又急急问:“那他对你……”   “对我……”范小爷刚才还愤愤的表情,马上变得害羞起来,道:“特好。”又怕形容力度不够,补充道:“好的都没边儿了的那种好。”   范妈妈翻了个白眼,你个丫头是跟我这抱怨,还是炫耀来了?   “他挣着多少钱了,就敢这么大扯?”   “九万四千六百五。”丫头想都没想,立马就报了个数。   “……”   范妈妈特想掐她,就你俩这情况,连人家存款都张口就来,说没跟一块住,你觉着我能信么?不过一听这个数,又十分无语,头一次觉着褚青真是有点上不得台面。   九万四千六百五,跟修鞋捡破烂比,还真是挺大个数。这钱在农村,能盖个三间大瓦房,顺带娶个白胖媳妇。在小县城,也能买套像样的房子,或者开个小店。   可在北京……这点钱,够干啥的?   不过,她反应过来,问道:“你咋知道他有这些钱?”   “他存折给我了。”   “你要的?”范妈妈不由提高了语气。   “不是不是。”丫头忙摆手,道:“他临走的时候压我床底下了。”   “为啥给你?”   丫头垂着脑袋,不好意思道:“我说我不想用你俩的钱,想自己拿违约金,他就说算他一份……”   范妈妈看了自己闺女半晌,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叹道:“那小子还真是对你好到没边儿了。”   不过也听明白了两人的矛盾,无非就是一个想趁着年轻多努努力,多赚点钱,也好为日后生活做保障,一个却想着悠悠哉哉,轻轻松松地过日子。   这两种想法,谈不上对错,只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她感到不协调的是,褚青才二十出头吧,怎么心态跟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似的。   想看破世事,归田隐居,你丫也忒早点!   这些话,两人还真不好当面说,不然准保闹崩,那只有自己来说了。   范妈妈便道:“没事,我帮你骂骂他,看他还敢欺负我闺女不!”   “哎呀,你别骂呀!”   范小爷又急了,小声道:“你就稍微说两句就行了。”   ……   “喂?阿姨?”   褚青一呆,他还以为是女朋友呼的,好容易晚上回到宾馆才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却是女朋友她妈。   “青子啊,听说你在外面拍戏呢,怎么样啊?”   “嗯,都挺好的,阿姨您啥时候过来的?”   “昨天刚到,没什么事儿,就是冰冰跟我说你把存折都给她了。我已经把她训了,这孩子太不懂事,这个钱怎么能让你搭呢,心意我领了,何况咱们家还是有点底子的。”   “啊,没事,我就想帮帮她。”褚青哑了片刻,才说道,跟女朋友她妈谈论钱不钱的事儿太尴尬了。   “听冰冰说,你俩闹别扭了?”   “呃……是。”   “青子,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对冰冰也是真心的,我说几句话你别见怪啊。”   “哪能呢?您说。”褚青心里一紧,忙道。   就听范妈妈道:“你俩闹别扭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当时我还纳闷呢,以为这丫头撒谎,这会听你承认,我又奇怪了。跟你这几次接触吧,觉着你年纪虽然轻,为人处世都还挺成熟的,和别的小伙子不一样。但这回,怎么就忽然不成熟了呢?”   她接着道:“你说你,正是好年纪的时候,又有本事,不想着好好努努力,发展发展事业,怎么就跟那七八十岁的老头似的,一点闯愣劲儿都没有呢?”   “阿姨,我……”褚青张了张嘴,他确实说不出什么话来,人家说的都对,就是自己的问题。   “你说你想轻轻松松的,阿姨都理解,谁不想轻轻松松的?但毕竟这世上,不是你一个人,你还得为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   范妈妈顿了顿,又道:“你要是说你不喜欢冰冰,不想为她的将来负责,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讲。我还记着上回见面,你说自己想买套房。咱就往白了讲,你现在这样,你多长时间才能买上,你拿什么娶她过门……”   范妈妈一直在说,褚青一直在听,听到最后的那段话。   他上辈子三十年,前一半在上学,后一半在修鞋,重复着一样的日子,白天泡在铺子里,晚上回到家,除了看看电视,就没什么乐趣了。他不晓得什么叫生活,什么叫喜欢。   这辈子,他满足于现在,真的很满足,并以为这就是自己喜欢的生活。但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就是范冰冰,愿不愿意陪他一起这样?   之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但刚才的一番话,让他觉着,自己其实是很自私的。   以前捡破烂的时候,每月可以刚够温饱,偶有富余,所以他在乎这个事儿,勤勤恳恳。后来修鞋,每天能比较轻松地赚上百十来块钱,又觉着这样也挺好。   再后来,他拍戏,拍广告,忙上一段时间,就可以赚到以前几年都赚不到的钱。   这个事实,即便他表面上没显露出来,但心里,确实有些轻飘飘的,让他放松,懈怠,甚至认为可以享受余下的日子。   钱来得太快,忽然就好像不知道怎么活了,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自以为是。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我会改……”褚青很认真地说道。   他仍然觉得自己选择的生活没有错,只不过后面又加了一句:为了你,我也会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早晚   迁西是个小县城,模版跟汾阳一样,窄而脏乱的街道,偶尔可见的高楼。充其量就是城边多了条河,还有满山的栗子树,若是夏天,倒还有那么点山清水秀的意思。   潘家口水库还是那么懒懒软软的,黏糊在灰茫茫的山头中间。它是华北电网最大的蓄能发电站,白天放水,晚上再抽回去,不停地抽,放,抽,放……水位波动太大,不易结冰,也是北方最大的不冻湖。   褚青正躺床上嗑栗子,正经的迁西大板栗,外皮跟打了蜡似的泛光。用指甲在中间划开一道印,再一掰,壳分两瓣,露出米黄米黄的栗子肉。   他身上就穿着毛衣毛裤,一点都不冷。剧组把这宾馆直接包了,宾馆有自己的小锅炉,烧得那暖气洗条裤衩搁上,第二天早准保干得透透的。   今儿早上没戏,不是姜文发善心,而是道具组因为一个物件跑了半个县城都没找着,老姜一怒之下,亲自去跑剩下那一半县城。   这货拍戏忒慢,灵感太多,随心所欲的改台词,改镜头,改体位,除了他自个能整明白,别人一直都迷迷瞪瞪的。一场戏,他可以想出几种拍法和演法,都会试试,然后从一堆不满意当中挑出更不满意的,全部推翻,重新再来。   “擦擦擦!”   门外似有鞋底拖着地走动的声响。   褚青一听这声,赶紧下床跑过去开门,正看着陈强遛早儿回来。迈进门口的时候,鞋底在外面蹭得有点滑了,身子一侧歪。   “哎哟老爷子您慢着点。”   褚青连忙把他扶住,一步步地坐到床上。   老头八十了,身体倍儿棒,连拐棍都不用。进组的时候,姜文本想给找个专门陪护的,老头说用不着,那姜文也不放心让他自个住,就把这任务交给组里看起来最细心的褚青了。   好吧,细心、敏感、温和,不得不说,他这些个属性,有时候真心让人觉着很娘……   陈强戏少,岁数又大,姜文最近主要就是拍他的戏,早完事早放心,再拍个两三天,老爷子就该收工回家了。   “又吃栗子呢?”陈强看他床头柜上摊着个塑料袋,笑问。   “嗯,我就爱吃这个。”   褚青剥开个栗子递给他,道:“您尝尝。”   陈强把那栗子肉又掰成两半,塞嘴里一半,道:“吃多了胀肚,不消化,你也少吃点,年轻轻的用不着吃这个。”   褚青没听明白,问道:“这咋说的?”   陈强很奇怪地瞅了他一眼,道:“这东西补肾,上火。”   “……”   丫知道吃栗子补肾,但真没往这茬上想。   我说老爷子你能不能有点职业形象?中国电影史上三大土豪恶霸,黄世仁!南霸天!胡汉三!您一人就占俩,现在您跟这跟我讨论补肾不补肾的问题?   他帮陈强脱了厚厚的外套,挂在衣柜里,又倒了杯热水,随口问道:“我二哥最近忙啥呢?”   陈强一脸操心的模样,道:“还能忙啥,审节目呢呗,一审二审,三审五审的,能审出啥好东西来?”   褚青笑道:“咋没有好东西,多少人都指着他小品过三十儿呢。”   陈强道:“你可别抬举他,他差得远了。”说着又叹气道,“我临过来,他还给我打电话,说跟导演弄得不太愉快,明年可能就不上了。”   褚青安慰道:“二哥本事大,不上照样杠杠的。”   陈强笑了下,忽地眨了眨眼,又觉着右眼睛有点酸,就揉了揉。   褚青吓一跳,看他右眼珠通红通红的,左眼睛却没啥事,不禁道:“您这眼睛……”   “没事,老毛病。”他掏出手绢按在右眼上,道:“以前下乡演《白毛女》,被一老乡拿苹果打的,一直没治好。”   “那啥时候的事儿?”   陈强想了想,道:“四……四六年,对,是四六年。”   褚青石化了,四六年,他妈我爹还没生出来呢!   “苹果算好的了,有次下部队,一小战士直接枪子儿顶上膛,差点给我崩了。”陈强按了一会,感觉好点了,拿下手绢,很是怀念地笑道。   褚青暂时理解不了这种老表演艺术家的革命情怀,不过一提起《白毛女》,就来了兴致,道:“哎老爷子,您那黄世仁有个动作,我印象特深。”   “什么动作?”陈强稍稍前倾,问道。   “就是……您那手绢借我一下。”褚青四下瞅了瞅,忽道。   就见他一身毛衣毛裤,装模作样地站在原地,先拿着白手绢掩嘴笑了笑,然后伸出根手指,往前面轻轻一点,眼神妩媚又充满了占有欲,简直是又娘炮又变态。   “嗬!”   陈强没忍住,沙哑地大笑了几声,一手拍了拍大腿,一手颤颤地指着他:“你这小子……”   褚青还挺得意,道:“像吧?”   丫在电视上看《白毛女》,黄世仁第一次见着喜儿,他娘的就做了这个动作,让还是小屁孩一个的褚青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人正说说笑笑,就听走廊上一阵嘈杂声,很多人在说话。   “看看!我就说有!”   姜文那低音炮一样的发音,就算扔人堆里也是独具一格。   “我出去瞅瞅啊!”褚青甩下一句话,就跑出去看热闹。   ……   夜。   范冰冰背靠墙,棉被裹着身子,边边角角都包得严严实实,像只蓄窝的兔子。这会睡衣还不是那么普遍,她就穿着衬衣衬裤,老楼暖气烧得不太好,还插着电热毯。   房门关着,隔壁就是另一间小点的卧室,老爸老妈正在睡觉。昨天现买了一张半新的双人床,还有些日用品,两人要长住一段时间。   屋子里很安静,没开灯,黑漆漆的,窗帘外面是惶惶的冷月亮。丫头傻呆呆地坐在那,屁股底下有点烫,也懒得挪,一会闭上眼,一会又偏头瞅瞅床尾柜子上的电话。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也不知道是几点了。   “叮铃铃!”那电话忽然就蹦了起来。   刚响了一声,范小爷马上探出半个身子,一手撑床,一手摘下话筒。   “哟!舍得打电话了?”她压根就没问是谁,张口就满满的怨气。   褚青在那边干笑几声,问了句废话:“没睡呢?”   “你说呢!”   范小爷哼哼道,把座机抱在怀里,再用被子一蒙,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她是怕吵到老爸老妈,也是不好意思被他们听到悄悄话。   “还生气呢?”他道。   “我可没生气,是你小心眼儿。”   “嗯嗯,是我小心眼儿。”褚青道,又问:“哎你嗓子好点了没?”   “今天还行,不像头几天火烧火燎的,吃东西都费劲。”   “你戏也拍完了,不用熬夜了,正好多歇歇。”   范小爷道:“还不都是被你气的!”   褚青无语,你刚才不还说没生气呢么?   “我这不知道错了么。”他道。   “要不是我妈给你打电话,你还能知道错?”丫头太了解他那德行,不忿道:“我妈都跟你说啥了?”   昨天她怎么问,老妈就是不透露谈话内容,让她好一阵郁闷。   “还能说啥,就把我训了一顿呗。”褚青忽问道,“你说话声咋那么小?”   “我猫被窝里呢。”丫头这会也觉着憋得慌,揭开被子透了口气,又蒙上。   “你猫被窝里干啥?”他奇道。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她微微喘着气,空间实在狭小,加上褥子底下的电热毯,烤得她直冒汗,便裹挟着一床被子往墙根拱了拱,后背贴在冰凉的墙上,顿时一阵舒爽。   褚青傻笑,这丫头就跟吃枪药了似的,说一句顶一句,只好闭嘴。   范小爷可不想放过他,道:“我告诉你啊,以后不许跟我耍脾气!”   “好!”   “不许给我玩失踪!”   “好!”   “不许不给我打电话!”   “好!”   “不许……”丫头暂时想不出来了,就道:“反正不许平白无故地就不吭声了,你这可犯两次病了。有事你就说,咱俩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啊?”   “好好!”他很汗颜,被一个小女孩子教训,还得老实听着。   他知道自己性格有时候是很拧巴,那个劲儿一上来,谁也治不了,你越问我越不说,自己闷死拉倒。   “你们找程老头了没?”褚青听她巴拉巴拉一顿撒泼兼撒娇,这会才问到正事上。   “找了,他给介绍个学生,当律师的,在北京可有名了。”范小爷道,“白天刚见过面,跟你说的一样。”   “你看看,我就说不用担心。”   丫头道:“是啊!我妈还把我训了一顿呢,说我不能用你的钱,本来我也没想用。”她又觉着很不忿,“我妈现在对你,比对我都好!”   “因为我对你好,她才对我好啊。”褚青嘚瑟地笑道。   他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拿出来给女朋友凑违约金,这种心意,终于让范妈妈的心里踏实了。   “你那边冷不冷?”丫头发泄完,还是非常惦记男朋友的。   “还成,宾馆挺暖和,拍戏冷点。”   “那你啥时候能回来?”   褚青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没多少戏,就姜文拍得太慢。他不松口,我就陪着呗。”   “哎?姜文厉害不厉害?”范小爷又开始八卦,还带着点兴奋和期待道:“都说他可爱骂人了,骂过你没有?”   这什么女朋友啊!   “别听那帮人瞎说,根本就没骂过人。这人,咋说呢?”褚青想了想,道:“他就跟个小孩似的,让人想帮他干点事儿,还特心甘情愿的那种。”   范小爷听这话很别扭,还有点吃醋,道:“哟,那你就心甘情愿在那呆着了呗?”   褚青笑道:“我得赚彩礼钱啊,你妈可说了,等着我把你娶进门呢!” 第七十二章 过瘾   花屋小三郎和翻译官董汉臣,被马大三关进地窨子后,自觉受尽凌辱,便让董汉臣教他几句骂人的中国话,想激怒马大三,以便成全自己的求死心理。   他本意是想学些“我操你祖宗”之类的嘴炮,但董汉臣可不想陪个日本鬼子一起死,就把这句稍微改了改,变成了“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好吧,改动得还不是很大。   香川照之肯演这片子,就是看中这个意思。当时很多日本兵,在本土就是老老实实的农民,被强征入伍后,一通灌输洗脑,最后变得扭曲且残暴。   花屋小三郎就是一北海道农民,脱下军装,骨子里仍然是怯懦怕死的。他硬撑着遵循国家的教育,幻想可以像英雄一样死在敌人的刀下,而不是窝窝囊囊地死在几个中国农民的侮辱中。   “你那个不对!”   姜文瞅褚青拿着棉被在身上比比划划的套,实在看不下去,开始教学。   “你得这样……”他抖搂起一床被子,横着揪住两个角往身上一披,嘴里碎碎念:“然后这样,窝里面,别留尾巴。”   又拽过他跑了半个县城才买到的道具——碎花布,十块钱能扯好几尺的那种,往下身一围,跟裙子似的,腰间再用布带一系。   “香川,看看怎么样?”姜文喊来香川照之。   “噗!”   这个很讲究礼数的日本人,瞄上一眼就憋不住喷了,用蹩脚的中文道:“姜!厉害!”然后又换日文,道:“你头上还缺了点东西。”   他拿着碎花布用力一扯,撕成一条细带子,往自己脑袋上比了比,道:“这个!头!”   “啊!对对!”   姜文明白过来,把细布带往脑袋上一勒,还打了个妖娆的结……这样,一个军国主义初级阶段的,上衣下裙三角宽袖的野武士造型就完活了。   褚青看得直抽,但没办法,有样学样。棉被一披,碎花裙一罩,加上那两撇小胡子,武士刀再往肩膀上一扛,颇有点上杉打老虎时一骑讨的风采。   姜文的天马行空在这场戏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就是花屋小三郎脑袋里臆想的情景:一帮子中国农民穿着不着调的武士服,前赴后继,貌似堂堂正正地将自己斩杀。   如此,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带着成为英雄的幻想光荣死去。   这场戏有姜文、褚青、姜鸿波,还有丛志军。姜鸿波的造型最奇葩,后脑勺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脸上还涂着两团大红,自己化完妆照了照镜子,捂脸蹲地上半个小时都抬不起头。   太羞耻了!   “Action!”执行导演赵一军喊道。   姜文在前,褚青在右,姜鸿波在左,手里拿着武士刀,就像刚拯救了世界的一帮子蛇精病,裤腿子趟到地上,扑扑冒烟,一个个英姿勃发。   褚青脑袋上的细带子扯得有点长,像两尾雉鸡翎甩在脑后,冷风吹过,衣袂飘……他妈的飘不动。   香川照之专门教了他们日本武士的走路风格,上身不动,只有两条腿在倒腾,小碎步噌噌地快,尤其是跑起来的时候,必须哈着腰,身子前倾。   基本上,他们需要表现出一种很二逼又很牛逼的姿态,走路得带感,动作得拉风。没有具体要求,就是让大家伙自由发挥。   一帮子人彪呼呼地走了一段,就停在那,开始拗造型。   姜文抽出武士刀在身前比比划划的,夸张又自然,挥洒自如。姜鸿波差了点,但也中规中矩。   褚青就更差劲了,他非常不适应这种节奏和表演方式,下意识想做些幅度很大的动作,以达到搞笑的效果。手脚却偏偏僵硬无比,只能跟个机器人似的扭扭捏捏。   “Cut!”   赵一军喊了停,道:“青子,你手脚太紧,放开点。”   “好!”   “Cut!”   “青子,你别端着,放开点放开点。”   “对不起,对不起。”褚青连忙道。   姜文挑了挑眉毛,道:“我看看。”说着到监视器跟前,瞅了一会,皱了皱眉,冲他喊:“你过来!”   褚青也凑了过去,十分不好意思,这种情况没有任何的客观因素,就是自己实力不行,演不出来。   说白了,还是一直存在的那个“放”的问题,他能收着演,但就是放不开。   听着很抽象,其实就如梁朝伟和刘德华,刘德华差就差在这一步,他演什么戏总是端着架势,特别是演喜剧,即便是穿女装,那也叫一个正派,叫一个别扭。   需要你犯贱,你就得犯贱,需要你猥琐,你就得猥琐,需要你夸张,你就得夸张。不然,做演员,只能是合格一半。   “青子,两个事,你记住了!”   姜文直勾勾地瞪着他,让褚青心里有点毛。   “第一,你得认真!第二,你别想着怎么搞笑!拿出你最认真的方法去演,别的什么都甭想!明白么?”   “明,呃,不太明白。”他摇摇头。   “嗞!”   姜文咂巴了下嘴,道:“甭管什么戏,你就别当它是回事,得可着自己演。好比这戏,你别当它是喜剧,你要做的就是认真,你越认真,它越好笑。《英雄本色》看过吧?小马哥?”   “嗯,看过。”褚青很傻气地道。   “你看我,我要是跟周润发似的,穿一风衣,戴一墨镜,拿两把枪啪啪乱崩,你觉着好不好笑?”见他点头,又道:“为啥好笑?因为我跟这个人物压根不搭调,但我认真做了,这就叫喜剧效果!”   姜文盯着他,问:“这回明白了?”   褚青犹疑了下,道:“我试试。”   “成!再来一遍!”   “Action!”   就见姜文缓缓抽出刀,蹲下身,刀在前面一横,目光凛然。   然后看褚青,手握拳抬到头顶,扭胯摆腿,“啪”踏到地上,力气重得泛起一股黄灰,把旁边的姜鸿波吓得差点一蹦。   “停!”   赵一军的表情很复杂,满意,又不太确定,只好喊:“老姜,你过来看看。”   姜文颠颠又跑过来瞅,扫了一眼,乐了,扭头喊:“青子,你再多耍两下!”   “好嘞!”褚青应道。   认真,认真……   他觉着自己最认真的时候就是练拳了,反正都是做动作,正好跟这个镜头也契合,于是他刚才就耍了个起手式。   褚青不知道镜头里的自己怎么样,所谓的喜剧效果,让他感觉特无力,这就是道天堑,从来没摸着过边儿。   重新开拍,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心思更加沉静。   不去想什么拗造型,不去想什么拍戏,不去想什么搞笑,他就是踏踏实实地耍了几个套路,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棉被和着碎花裙子,来回舞动,大开大合,配上他那一脸肃静,简直惨不忍睹。   “好!”   这次赵一军百分百地确定,大声喊道。   褚青也跑过去看回放,只看了几秒钟,就不由咧开了嘴,对自己这个形象,感觉又新鲜又兴奋。   ……   那个神秘人“我”,说大年三十儿晚上来取人,结果撂挑子没来。扔下的这两个俘虏,把挂甲台全村老少都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商议,还是刨坑埋了。   马大三抽中了红签,负责埋人,但终究下不去手,就把那两个俘虏藏在烽火台里,谁知又被二脖子发现了。   “啪!”   褚青把一柄斧子拍在桌上,喊道:“你把我砍了吧!”说着又把脑袋往桌上一搁,横着脖子,脖颈子露出几节骨头,像只挨宰的鸡。   六旺也跟着凑趣,脑袋并排搁在桌上,道:“还有我!”   姜文急道:“你这叫做啥啊?你们俩听我说!”   褚青猛地又抬起身,瞪着他道:“说啥呀!那俩小子是在烽火台上呢吧?”   “是在烽火台……”   “你送过吃的没?”   “我送过……”   “还有气没那俩小子?”   “有气……”   他们俩一问一答,语速特快,话接的都不留缝儿,一个声厉内荏,一个委屈焦急。   顾长卫的镜头就举在褚青耳朵边,对着他跟姜文不停地来回晃动,有时只抓住一个表情,就立马切过去。   这让他很无语,合着你们导演都一个德行,娄烨那穷逼租不起三脚架,你也租不起?   “天都说破了!那俩小子,头回冲喇叭队喊救命了吧?二回弄个鸡往外带领章了吧?三回又教小碌碡说日本话了吧?事不过三!哪回要是出点事,咱不都得掉脑袋?”   褚青瞪圆了眼珠子,龇着牙,一直晃着头,这边跟姜文喊一句,就往炕上那帮老少爷们身上瞅一眼,转头再喊一句。   他他妈的害怕!怕那帮日本子发现自己这伙人私藏俘虏,找上门来全突突了,他越害怕,叫得越嚣张。   褚青脸上的肌肉都拧在了一块,黑黝黝的面部愈加干枯如鬼,显得狰狞又怯弱。   “掉!肯定得掉脑袋!”   炕上的一帮爷们跟着帮腔。   他又道:“我问你,那俩小子打哪来的,那带枪的你认得不?”   姜文拍了下大腿,急道:“哎呀!咱扯哪去了,该说啥说啥,我可不认得他们啊!”   褚青斜棱着脖子,一手指着他,又竖起俩根指头,道:“你不认得?那俩大活人塞麻袋里,咋也得俩人抬一个吧!起码四个人!”   炕上一哥们又插话:“四个?弄不好得五六个呢!”   褚青也一拍大腿,对村里人站在自己这边感到无比的踏实,面部更加拧巴,喉咙里都嘶破音了:“你俩眼珠子都看不到五六个人?啊?”   姜文道:“我不说我糊着眼呢么?”   “你糊着眼?门是你自个开的吧!你他娘糊着眼开门?”   这一场戏下来,褚青不由呼出一口长气,缓缓平静了情绪。这感觉特奇妙,很累,又很充实。   往后一撤,坐在椅子上,身子有点发虚,就跟泡在热水池里俩小时刚逃出来。嗓子哑得直漏风,又觉着脸上湿乎乎的,用手一抹,不知道啥时候出了一脑门子汗。   拍这场戏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放不开。后来就一直记着姜文告诉他的那两点,甭管它什么戏,喜剧悲剧荒诞剧,忘掉这些,拿出你最认真的方法。   他以前拍戏,不能说不认真,但是有杂念。而且像老贾和娄烨,压根就没正经的跟他讲过戏,讲过怎么去演,都是他自己琢磨。这两位拍片,都特艺术,不讲究演员具体的表演方法,要的只是一种感觉。   《小武》里,他青涩,迷茫,所以感觉对了。《苏州河》里,他对周迅惶恐,对自己不安,感觉也对了。   但《鬼子来了》不一样,它要的不是很虚的感觉,要的是拳拳到肉的实诚。   还好他碰上了姜文,他不仅是个屌爆的导演,还是个屌爆的演员,太清楚褚青碰到的那些个门槛,也清楚如何推他迈过去。   第一次在戏里这样强烈嘶吼,跟以前内敛的表演完全不一样,就像有股火在心里烧着,越烧越热,最后“砰”地爆发出来,生出一种痛快淋漓的酣畅感,甚至在喊“过”之后,还有那么点意犹未尽。   拍戏,他只是当成一个赚钱的工作,就算有那么点喜欢的意思,也没把它太当回事。   但这次,在二脖子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身上,他却体会到了李老太太说的那俩字:过瘾! 第七十三章 我不相信   陈强离组了,这十来天,两人住一屋里,给老头端茶倒水,冷不丁一走,褚青还有点舍不得。   不是说他犯贱,伺候人上瘾,而是跟老爷子对脾气,真有种对自家长辈的那种亲近。   陈强的最后一场戏,褚青有幸一起搭。   在山头的烽火台里,老爷子演的一刀刘,披着花白头发,就是遗老遗少剪了辫子之后的那个披法。一手拿着鬼头刀,然后伸出大拇指,在花屋小三郎后脖颈子上使劲一抿,似在估摸着等会从哪根骨头缝里下刀,脑袋才会掉得利索。   就这一抿,阴气森然,褚青看得自己身上都凉飕飕的。   一刀刘,那是砍过满清八大臣脑袋的人物,被马大三请来砍鬼子。结果切了鬼子一刀,没死……这日本子吓得身上套着麻袋,在烽火台里扑腾来扑腾去,马大三和二脖子就跟在后面追。   “人没死!还扑腾呢!”   “不能啊!掉了脑袋的鸡也扑腾!”   “脑袋还在脖子上扛着呢!”   “要不再补一刀?”   “呸!我一刀刘就没在一根脖子上使过第二刀!想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陈强把鬼头刀扔下山头,捶胸顿足,悲愤莫名。甭说演黄世仁,就是演潘冬子,也辜负不了那股子慷慨激昂。   褚青以前一直觉着这些个“老表演艺术家”,无非就是岁数大点,又拍了几部革命电影,然后活着活着就成艺术家了。   结果老爷子硬邦邦地给他上了一课,你丫要学得还多着呢!   他拍戏,一直都是很孤独游离的状态,对手通常只有一个,比如左雯璐,比如周迅。但在这个组里,先不说陈述、丛志军和陈强这三个老家伙,也不提姜文和姜鸿波,就说那日本人香川照之。   丫牛逼到,根本听不懂他在说啥,就他妈觉得演得太屌!他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暴怒,在狂喊,却并不让人感觉烦躁和单调,而是非常的自然顺畅。单单这份功力,就能把褚青轰成渣。   他就像刚买了个金戒指的小暴发户,嘚嘚瑟瑟地去显摆,结果发现满大街都是戴大金链子的土豪。但一点都不沮丧,在这种环境下的成长和刺激,反而让他兴奋得发抖。   就像那场二脖子对着马大三嘶吼的戏,那叫一个过瘾,可惜等到十二月都过去了,也没再来那么一场。   话说他在这鬼子村已经窝了一个月出头了,每天只拍那么几场,还不一定能留,保不准第二天又得用另一种新方法重演一遍。   他一点都不急,姜文都不着急,他一小配角操哪门子心?   姜文可以为了等一场大雪,每天晚上抱着电匣子听天气预报,死活不用造雪机,嫌那玩意太没层次感,那雪景一瞅就知道是假的。   导演的心态也影响了全组人,不急不躁,每个小细节都力求完美。哭的是投资方,一千五百万压根不够,足足翻了一番,胶片也是哗哗地费,几万卷几万卷地往上涨。   这些高端的东西,跟褚青都没啥关系,他每天慢悠悠的,隔三岔五还能给女朋友打个电话。   范冰冰的官司跟预想的一样,台湾公司一开始咬住合同上的一百万违约金不松口。几番扯皮之后,也知道要是继续打下去,打不赢不说,还白花了诉讼费,就有了庭外和解的意思。   程老头那学生相当给力,跟在早市挎个篮子买菜的大妈不分上下,从一百万一路直降,讲到了二十万,最近还在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打个折。   事情还算顺利,也有老爸老妈陪着,但丫头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男朋友。每次打电话,都表现出一种脆弱求抱抱的爱娇状态,埋怨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都没能过,最后又日常性地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回来?   褚青也愁,也只能告诉她一句特地道的唐山话:知不道。   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   1月13号,东四某条胡同。   贾樟柯在巷子口转悠了好几圈,抽掉的烟头能塞满小半个垃圾桶。   这巷子可难找,他一路东拐西绕才踅摸着地方。跟那人没约具体时间,只说上午,但他发现自己来得有点早,才九点,还不知道人家上没上班,就在外面晃悠了一会。   那单位就在里头,低屋飞梁,八字门厅,寒风料峭中,蕴着明清以来老巷子的幽静。跟他想的有些不同,远不是那种高大门脸,地上印着三个黄底大字“警戒线”的衙门范儿。   老贾又捻掉一根烟头,撸起袖子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顺着青砖墙一溜走,道上连辆车都没有,静悄悄地一点不踏实。   到了门口,端详着那块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心里直突突,活了二十九年,还是头一回迈进国家机关的门槛。   正要往里走,忽然从门里面踱出七八个中年人来,两个人并肩在前,其中一个瞅着特脸熟。   老贾连忙侧身,靠在墙上细看,还真认得,在学校里没少听这人的名。   这人不经常单独出现,往往被放到一个群体里供人观赏,有蛋疼的评论家给这个群体起了个统一称谓,叫第五代。   跟他并排走的,似一当官的,两人勾肩搭背,很是热络,后面一干小弟不断逢迎附和,有点古时人家送贵客出门的意思。   那位大师跟这当官的说说笑笑,游刃有余,直到他上了辆吉普车远去,贾樟柯才冒了出来。   刚进门,眼前就一亮,门外看着逼仄,里面却宽敞,标准的深宅大院。   “喂!你找谁?”   旁边门房里出来一老头,中气十足,这一嗓子把贾樟柯吓了一跳。   “哎您好,我叫贾樟柯,有个姓赵的领导叫我今天过来。”   “姓赵?”老头想了想,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走!”   “谢谢。”   老贾点头致谢,按着他指的,穿过一道不长的斜廊,在一扇朱漆双开门前敲了敲。   里面马上有人开门,却是刚才见过的那官儿,问:“你有什么事?”   老贾第二次介绍自己的名字,道:“您好,我叫贾樟柯……”   “哦哦!就你啊!”那人恍然,打断他的话,笑道:“进来吧。”   老贾随他进屋,不敢打量,就听他道:“叫我老赵就行,就是我给你打的电话,你这来得忒早了点。”   “啊,着急了,不好意思。您电话里说找我谈谈那电影的事儿?”老贾表现得很是谨小慎微,跟这帮子人打交道从心眼里就发怵。   “哦,这个等会再说。”老赵摆摆手,道:“你难得来一趟,走我带你走走!”说着就出门,贾樟柯只得跟上。   “这以前是刘墉,就是刘罗锅子,他住的地儿。”   老赵带着他到了院里,指着所剩不多的古迹,简单介绍了几句,道:“后来就拨给我们局了,你别看这地方大,都锁着呢,就留给我们几间屋子当办公室用。”   老贾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傻,听得还挺认真,想着李保田的造型,居然他妈的止不住想笑。   两人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屋里,老赵这才让座,又倒了杯茶给他,笑道:“我那边还有点事,出去一小会儿,你先坐着,自己随意啊。”   “行,您忙您忙。”老贾捧着茶杯,连连点头。   待他出去,贾樟柯这才打量起屋子,像是古代宅院里的偏房,空间不大,只有一套办公桌椅,一张双人沙发,还有一铁皮柜子。   他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清茶,晃了晃脑袋,又瞄见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字体颇大,仔细一瞅,居然还有自己名字。   “嗞!”   他咂巴咂巴嘴,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如蒋干盗书般的复杂情绪,看看四下无人,起身抽起文件。   有两页,复印的,内容是台湾《大成报》关于《小武》的一篇报道。这倒没什么,最让他叹为观止的是,在正文的旁边,有人手写了几行小字:   “请局领导关注此事,不能让这样的电影,影响我国正常的对外文化交流!”   最后面那个大大的惊叹号,就像锤子一样凿在他心上,勉强稳住情绪,接着往下看,看到小字结尾的署名。   “呵……”   老贾嘶哑一声,正是方才在门口见到的那位第五代大师的小报告。   他把文件放回原位,瘫坐在椅子上,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忽然很想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   今天过来之前,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结果他可以忍受,但不能忍受的是这个缘由。   想我与你何干?   相煎何急啊?   他单纯且热爱着电影,并相信做电影的所有人,都与他一样的单纯且充满热爱。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北岛的一句诗,叫我不相信……   “好嘞,改天聊啊!”   门外传来老赵的话音,推门进来之后,脸上的谈笑风生仍然没散去。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老贾,道:“来,简单聊聊。”   他走了两步,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没有任何官样子,嘴角抹着笑意,道:“知道今天为啥叫你来么?”   “知道。”老贾机械地点头。   “行,那我就不多说了,对你的处理结果下来了,你先听听。”   老赵打开抽屉,取出另一份文件,瞅了他一眼,念了个头题:“《关于不得支持、协助贾樟柯拍摄影视片及后期加工的通知》……”   文件不长,他念得又慢,每个字老贾都听得十分清楚。许是前面铺垫得太过刺激,真等到见真章的时候,反而没什么感觉,异常的平静。   “有不明白的地方没?”老赵终于念完,问道。   “没有。”   “有啥意见没?”   “也没有。”贾樟柯缓缓摇头。   两人忽然都变得很沉默,一个是真的不想说话,一个也许只是配合一下。   半晌,老赵整理好两份文件,捏在手里,在桌上重重地撴了撴,才叹道:“我们也不想处理你,可是你的同行,你的前辈,人家告你啊!”   老贾扯出几分笑容,道:“还有什么事么?没事我就先走……”   老赵偏了下头,道:“哦对,你还得写份检查,交一万块钱罚款。”   “什么时候要?”   “嗯,检查你最好现在就写,反正也简单。”老赵沉吟了片刻,道:“罚款么,你明天送来就行。”   “行,您借我下纸笔。”   老赵撕下一页白纸,又拿了根圆珠笔递给他,看他伏身在沙发扶手上写了两个字,起身笑道:“你就坐我这写吧,我出去一会儿。”   “谢谢。”   老贾也不客气,坐到那张椅子上。   “你写完放桌上就行,然后就可以走了。”   贾樟柯的文笔不错,此时脑袋混沌沌的,反而衬得思路更加清晰,开篇就直指主题,承认自己的确严重干扰了我国正常的对外文化交流。   刚写了两句,门一响,老赵又转了回来,道:“刚忘说了,你电影里那个演员,也得注意一下。” 第七十四章 活着的和死去的   “警告?”褚青愣道。   “对,警告。”老贾在电话里道。   “这,这怎么个意思?”   他完全蒙了,没想到老贾会忽然呼他,更没想到自己演了个电影,居然也能跟那什么广电总局联系起来。那种高端的衙门地方,也会关注自己这么个屁民?   “就是字面意思,表个态度而已。”   老贾心情自然奇差,还是强打精神安慰这个小老弟,道:“你也甭担心,被警告过的演员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从接电话到现在,短短几分钟,褚青的心里就像过山车一样上下翻腾。   一开始听老贾说被封杀,气愤且悲哀。后来又听自己被警告,虽然不是面对面谈话,只是由老贾转告,也足够让他全身一激灵。   这会,心里又是一转,不由问道:“这也能多了去了?”   “可不!像吕丽萍知道吧,演《蓝风筝》。还有贾宏声,演过小帅的《极度寒冷》。还有现在最红的那个赵薇,当初拍张元的《东宫西宫》……反正这些人太多了,真不差你一个!”   老贾头一次这么唠唠叨叨的,语调也不似平常那般沉稳,很急促地道:“不是大事儿,我打电话就是给你提个醒。你现在《还珠格格》这么火,第二部都拍完了,等播出来更火,压根不用怕。那帮人,拿演员没办法,只能禁我们……”   他说着说着,忽然哽住了。   褚青一直就觉着他说话漏风,道:“你喝酒了?”   “啊,跟老顾刚吃完饭,没喝多少,没事。”   褚青抿了抿嘴,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说啥都觉着矫情,只得笑道:“你自己都说了,三十来岁人,不能光靠喝酒解决问题。”   “呵呵!”老贾笑了几声,在话筒里听着格外沙哑。   “你那电影还拍么?”褚青又问。   “拍啊!怎么不拍!”他提高了音量,有点发酒疯的意思,嚷嚷道:“反正都他妈封杀了,现在我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你不知道,这种感觉,特轻松,真的!真的!”   他一连强调了两遍,不知是肯定,还是无可奈何。   褚青也笑了笑,道:“那还找我当主角么?”   那边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还敢拍?”   “你不说不是大事儿么,你敢开口,我就敢答应。”   “但也不是小事儿啊……你总得给人点面子吧,这边刚警告过,你立马又跟我合作一部,这不打脸么?”老贾安静下来,语速也放慢了,道:“你总得隔段时间缓缓,先演几部那样儿的……”   “哪样儿的啊?”褚青哑然失笑,道:“我想演也得有人找啊!甭说废话,你啥时候开机,提前打个招呼,我准保过去。”   “……”   他说完这句,电话那边好半天没动静。   “喂?老贾?你干啥呢?”他忍不住问。   还是没动静,又过了一小会儿,一丝轻微的,若有若无的呜呜声从话筒里传来。   褚青一怔,接着全身暴汗,骂道:“我操你丫不是哭了吧!”   虽然隔着电话,但一老爷们对着自己哭,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感觉很病态,肉麻兮兮的。   老贾不太了解里面的道道儿,说的话都是自己揣测,却也八九不离十。   那个什么广电总局,他们禁止影视作品公映,禁止导演几年内不得参与评奖……这种不经任何审判和申诉程序的权力,其正当性本来就站不住脚。   他们并不傻,知道这是遭万人骂的事,但他们更需要揣摩上头的意思。简单说,就是03年之前,和12年之前,以及12年之后,这三个阶段的不同态度。   对导演来讲,有审查这道天堑卡着,你没通过审查私自参展,就是犯错,犯错就必须要罚。   别小看这个规定,这就是他们得以光明正大的处罚依据。   但对演员这个群体,依据就无效了,就只能做做样子,比如警告神马的……   所以,广电总局封杀的导演一大把,但真正发文明令封杀的演员,二三十年来就汤唯这么一个,而且居然还是在《色戒》公映一段时间之后。理由特牵强,根本不能当例子讲。   因为要说政治意识,要说脱得彻底,娄烨那部《颐和园》玩得更大,但郝蕾和郭晓冬都安然无恙。   汤唯的事太复杂,只能说是电影之外的因素,跟电影无关。   ……   被一刀刘吓破了胆后,花屋小三郎提出一笔交易,把他和翻译官送回宪兵队,村民可以得到两车粮食。宪兵队队长酒冢,虽然极其厌恶这个没有骨气的同胞,仍然履行诺言,带着部队护送粮食到了挂甲台。   在村里的谷场上,摆了几十桌酒宴,上好的日本清酒,地道的中国鱼肉。   五舅姥爷和酒冢坐在上席,看着自己的属下侄孙,不分彼此,其乐融融。花屋小三郎和董汉臣更是挤在村民的酒桌上,玩笑地说着那句“大哥大嫂过年好……”   马大三没在,他去接因为怀孕回娘家的俏寡妇鱼儿,还幻想着回来分了粮食,两人就成亲过上好日子。   日本军乐队表演一番后,五舅姥爷起身,咧开一嘴芝麻碎牙,道:“适才皇军奏了曲,我等村民当何以对之?老朽我甘愿献丑,和上一曲。”   他开始唱:“花明柳媚爱春光,月朗风清爱秋凉,年少的那个佳人……”   “好!”村民当先喝彩,日本兵听不懂,也跟着喝彩。   五舅姥爷带着矜持且得意的笑容,唱着不知何年何月的小曲,听着一片叫好,那种笑容更盛。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一个,此时此景,颇像圣人嘴里的大同大乐,也不禁觉得自己好比先贤,风雅无双。   这些人,日本兵忘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村民也忘了自己绝对弱势的地位,勾肩搭背,都在得意忘形。   只有酒冢一直保持着冷静和愤怒,他压根就不相信花屋的话,环顾一圈后,没发现马大三的身影,就愈加认定这是个阴谋。   他在脑袋里构想,这帮村民绑架了花屋,再借着换粮食的借口,把部队引到村里,马大三暗地去找游击队,然后把自己等人一网打尽。   这个构想,让他愈加的愤怒和不安。   “花屋!”酒冢猛地喊道。   “嗨!”花屋小三郎瞬间出席,站得笔直。   “你刚才好像在说支那话,再说来听听。”   花屋用中文道:“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翻译!”酒冢道。   董汉臣马上用日文又说了一遍,那些日本兵哈哈大笑,觉着有趣。   酒冢忽然拿过一把枪,放在桌上,道:“这个人是我们皇军的败类,现在我请你们用这支枪把他打死,给大家饮酒助兴!”   这些桌子摆的方位,正好围成一个圈,能看到每个人的神色。全场上百号人,十来位主要演员都坐在前面。镜头扫过,褚青恰当地做了个呆滞又害怕的表情。   姜文对群戏的调度能力略差,好在群演素质超强,没出现低级的NG状况。   气氛从这里急转直下,酒冢朝天放了一枪,坐下继续喝酒。五舅姥爷八婶子这些人察觉出不对劲,都紧张起来。   “马大三哪去了?”酒冢问。   没人敢答,只有喝大的六旺,慢条斯理道:“找鱼儿去了。”   “鱼儿?她带多少人来?”酒冢身子前倾,董汉臣在后面翻译。   “大肚子,回娘家去了,带人,也就三两人,一会就回来了,咱们还等着他分粮食呢!”   “分粮食?我看他是找抓花屋的那些人去了吧!”酒冢道。   六旺居然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哎呀!别害怕,别害怕,瞅把你吓的,等人回来你就踏实了。”   这种在日本人看来极其挑衅的行为,加上酒冢一直在暗示这是个阴谋,让原本无限趋近于被同化的花屋,猛然爆发了。   “八嘎!”   六旺道:“你咋骂人呢!这我可明白,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呢?”   话没说完,就被花屋推倒在地,一刀砍断了脖子。   这一刀就像个信号,村民们开始惊慌逃散,其他的日本兵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反应极快地把他们围在中间,都端着明晃晃的刺刀。   五舅姥爷气愤地大喊大叫:“你个畜生,当初咋没杀了你!”   酒冢推开要动手的花屋,对一个日本兵道:“新兵!机会难得!”   “嗨!”那个很年轻的日本兵大喊了一声,一刀捅进了五舅姥爷的肚子里。   酒冢在旁边鼓劲:“自己拔出来!大力一点!”   八婶子扑过来,也被捅死。二脖子哭喊着“妈”,也扑过来,被酒冢扛起,扔沙包一样扔进了水井里,当然是个道具替身……   通红的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全都狰狞无比。挂甲台属于日占区,这支宪兵队非但没打过仗,反而还有保护百姓的义务。这让村民们天真而愚昧,而此刻,双方总算正常地转换到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角色。   “砰!”   从角落里传来枪响,酒冢和花屋猝不及防被黑砂喷了一脸,坑坑洼洼的鲜血直流。   是疯七爷,他听到第一声枪响,就用麻绳套下猎枪,拖着两条残腿,一路爬了过来。   “你个王八操的!”看着杀过来的鬼子,他仍然在嘶吼。   两个日本兵把他按倒在地,七爷反而一手一个死死掐住他们的喉咙,硬是挣脱不开,最后断了气。   这只老豹子,就算在被乱刀砍死的时候,也是硬邦邦的。   整个谷场和村庄陷入一片火海,士兵烧光了一切建筑和粮食,杀光了每个村民。   而在屠杀临近终止的时候,酒冢忽叹道:“天皇下了诏书,日军已放下武器……遗憾啊!我们只能停止战争!”   ……   《鬼子来了》所表达的意思,褚青并不能全部理解,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参演了一部怎样的作品,更别提能有多大影响,这些太虚,想象不了……   姜鸿波早在几天前就离组了,他拍完这一场,戏份也终于杀青。   没有什么鲜花掌声,就是剧组人员一个个上来跟他拥抱了下。连蔫了吧唧的顾长卫都难得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虽然都是些鼓励的劝勉,这份真诚却让他感动。   过两天,姜文就要带组转场,跑到张家口的一个古镇上,在那儿拍摄最后的戏份。   日军的军营,和马大三的刑场,都是在那个古镇。   每次杀青离组,褚青都挺难受的,这次不光难受,还很遗憾。遗憾看不到马大三拎着小斧头冲进军营杀鬼子,更遗憾看不到他在断头台上仰天学了几声驴叫。   那个国军军官,为了体现泱泱气度和国际主义精神,令花屋小三郎亲手砍掉救命恩人的脑袋。   听姜文说,马大三的脑袋会在地上转了九圈半,眼珠子冲花屋眨了眨,然后嘴角子上翘。   那一刹那,原本黑白黑白的镜头,会整个鲜亮缤纷起来。   他所形容的那种鲜亮和缤纷,听得褚青心里发痒。 第七十五章 舍不得的夜   从迁西到唐山,不通火车,坐客车需要三个小时左右。从唐山到北京,走高速反倒比坐火车快些,近两个小时。   褚青趁着夜来,趁着夜离开,下午四点钟上了长客,到八王坟客运站时已是夜色深深。接着又打车回家,复内大街的车辆很多,挨挨挤挤的红尾灯晃得眼睛直迷瞪。   他不喜欢坐后座,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行李包搁在腿上。看着车行缓慢,忽然有点闷,把车窗摇下条小缝,外面清冷的空气瞬间钻进鼻子。   “您这是打哪儿来啊?”司机师傅瞅一眼前面的车距,点上根烟,也摇下车窗,慢悠悠问道。   “没,刚回来。”   “哟!本地人?”师傅有点惊讶,这哥们的形象不进城来投个亲,可惜了都。   褚青没穿那呢子大衣,换了身禁脏的厚运动服,拉链一直拉到最上头,领子都立起来遮住半边下巴。   “也不是。”他笑笑,转头看向窗外,进了北京,反而觉得比之前的两段路还要长。   一直过了复兴门,开得才顺畅了些,十点钟的时候,总算到了铁路小区。   大铁门依旧锁着,他钻过旁边的小门,看着黑漆漆的楼群,一个多月来在外面紧绷着的身体,此时才放松了点。   小区还是那么破旧而安静,一栋楼只有三四家还亮着灯。经过女朋友楼下时,特意望了一眼,也亮着灯,而且是卧室跟客厅都亮着。   他微微叹气,有老爸老妈陪着就是热闹,不然那懒丫头这会早睡了。   拎着大行李包到了自家楼下,随意一抬头,不觉眨了眨眼,阳台窗户上居然也影影绰绰地透着光亮。   那丝光亮很淡很淡,却让他心里一暖,几乎是跑上了楼,本想掏钥匙,又顿住,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   ……   没反应,他一怔,又敲了几下,贴着耳朵听,屋里真的没动静。   褚青撇撇嘴,有点泄气,也许是哪天走的时候忘关灯了吧……   自己用钥匙开了门,眼皮都懒得抬,低着头找拖鞋,却见一双很熟悉的小靴子摆在地上,再猛地抬头,就看见客厅桌子旁边坐着个人。   她脑袋枕着胳膊,伏在桌上睡得正香,前面还摆着两个碗,用盘子扣着。   褚青不由笑了出来,又忙忍住,把包放在门口,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到跟前。那张小脸正好偏向他这边,不知睡了多久,脸蛋压得都变形了,泛着淡淡红晕。   身上是那件她很喜欢的淡蓝色羊毛衫,也不怕脏,就那么大咧咧地趴在桌上。头发有些散乱,似乎长了不少,都垂到了腰间。   丫头不是很喜欢留刘海,露着光洁的额头和半边粗眉,她眉毛是有点粗粗的,但形状很好看,从眉头到眉梢,弯成一个很可爱的弧度。   褚青站在旁边,就那么偏着头,看她熟睡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站了好半天,都舍不得叫醒她,又一会,丫头可能自己都觉着脸快被压扁了,动了动脑袋,一丝头发垂落,挡在了眼睛上,似乎很痒,脑袋动得更厉害。   他伸手轻轻拨开,丫头“嗯”了一声,皱了皱眉,迷迷糊糊道:“别闹。”   又捏了下她的脸蛋,这才睁开眼,恍惚见跟前站着个人,随口问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范小爷慢慢直起身,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又咂巴了两下,看清楚那人是男朋友没错,又问:“你吃饭没?”   褚青笑道:“车上买了俩茶叶蛋。”   “哦。”她还处于很朦胧的状态,眯着眼,又打了个哈欠,掀开盘子瞅了瞅,道:“我给你热热。”   他这才看着碗里装的是啥,一个是排骨炖豆角,一个是炒焖子,惊道:“你做的?”   丫头白了他一眼,道:“我有那本事么?我妈做的,怕你回来饿着。”   “呵!谢谢阿姨!”   褚青真挺意外的,又看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还想端碗,忙道:“行了,我来吧,你洗洗脸去。”   丫头也没争,晃到卫生间,放开水扑哧扑哧洗了把脸。   褚青看着锅里的肉慢慢软化了油脂,飘出香味,问道:“你啥时候过来的?”   “八点多吧。”   “我不说最快也得九点多到么。”   “呆着没事就过来了呗。”   范小爷把那行李包拎到卧室,又溜达进厨房,一瞅他那身衣裳,方才没顾得上的鄙视瞬间爆发:“哎呀你这衣服,这个难看!脱了!”   褚青都没敢反驳,老实拉开拉链,脱下来扔给她。范小爷抖了抖,又闻了闻,毫不掩饰的嫌弃,道:“给你买那大衣咋不穿呢?”   “怕蹭埋汰了。”   “你傻啊!脏了就洗呗!”   她把那运动服装进塑料袋,看样子是不想要了。   “这饭可是我做的。”   范小爷按开电饭锅,凑近感受了下热气,嘻嘻笑道:“还热乎呢。”   饭闷得很干,知道他就爱吃这种有点硬的大米饭。排骨都是净排,两寸长的小骨头棒,炖得极烂,稍稍一扯,整块肉就咬在嘴里,剩下光溜溜的骨头。油星大,味道重,让他啃了一个多月盒饭的舌头又活过来了。   真是饿了,不一会就干掉了一碗饭。范小爷起身又盛了一碗,就坐在旁边,一手搭着桌子,一手拄着下巴,看他大口大口地吃。   “这焖子比我做的地道多了。”   “那是,我妈做菜可好吃了。”   “嗯嗯。”褚青嘴里嚼着东西,十分捧场,第一回尝到未来老丈母娘的手艺。   他吃了一碗后,放慢了速度,忽问道:“那十五万一次就全给了?”   丫头点点头,道:“那会儿我不跟你说,他俩要来这买房子么?那就是准备的首付钱,这下都没了。他俩现在手里还剩多少,我问了也不说……”   范小爷抿抿嘴,很不开心的样子,似在怪自己没出息。   褚青捏着她的小手,笑道:“咱俩以后努力,还上就行了。”   “哟!您还知道努力了呢?”她把脑袋凑过去,眨着大眼睛道。   褚青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又是一大块肉塞进嘴里。   吃完了饭,两人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出门。   “你穿这个吧!”丫头从行李包里翻出那件大衣,抹了抹褶子。   “行。”褚青在厨房喝了口凉水,漱了漱口,出来就看见她套上一件鹅黄色的短款羽绒服。   “好看不,我新买的。”范小爷扭了扭身子,显摆道。   褚青很认真地瞅了几秒钟,道:“咋跟块面包似的呢?”   “明白啥,这今年最流行的。”   没关灯,随手把门一推,两人手拉手下了楼。   此时的晚上,比他刚回来的时候更冷,还起了风。   绕过一栋楼就到了她家,只有百十米距离,却走得很慢。都猫着腰,风刮在脸上很生硬,嘴得闭紧紧的,不然就往里灌。   小区里没有路灯,根本看不清地面,只楼上的点点灯光伴着月亮,还能让你看见陪在身边的人的样子。   褚青紧紧握着那只小手,走几步,就扭头看看她,白白的小脸藏在黑暗的轮廓里,美丽分明。   然后,她也扭头,一双眼睛亮得能映出他的影子。   好容易磨蹭到了单元口,两人同时跺跺脚,调戏了下那死得不能再死的楼道灯。   褚青稍稍在前,丫头在后面跟着,等上到三楼的时候,她忽停住脚,道:“呀!我手套落你那了。”   “你扔哪了?”   “放你床上了。”   “那……”褚青也停住脚,侧身看着她,道:“回去一趟?”   “回去。”丫头巴儿(磕巴)都不打。   于是两人又转身往回走。   重新经过黑漆漆的路程,重新上楼,一进屋,门刚关上。   气氛忽然就激烈起来,褚青身子一转,就把她压在门上,还没等下步动作,范冰冰就先伸出胳膊搂住了他脖子,嘴唇也凑了上来。   “一股焖子味儿。”   她亲了一下,往后撤了撤,嘟囔了一句,随后又紧贴上去。   话说范小爷拥抱男朋友的姿势,从来没有伸到他背后去环抱住,自始至终只有一种,就是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脖子。   这样子,褚青的手也只能从她腰间伸过去,抱着她的后背。   两人曾经很认真地探讨过这个问题,范小爷苦想半天,最后得出个结论:很紧……   丫头才十七岁,过了年该十八了,还在长个阶段。刚刚到褚青的肩膀,两人亲嘴儿的时候,一个要稍稍低头,一个要稍稍抬头。   所以,用这种姿势的话,嗯,自然就会抱得很紧。   所以,呐呐,不要想歪。   范小爷在这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独特喜好,比如这种拥抱姿势,比如喜欢咬男朋友的嘴唇,然后把舌头伸进他嘴里搅啊搅。   这让褚青觉得自己很弱势,因为他就没有这种Style,真不知道若是再往深了发展,这丫头的喜好还会不会更独特一点。   呐呐,真的不要想歪!   两人的嘴唇都很干涩,紧紧黏在一起,互相滋润着。褚青很用力气的一个深吻,然后转到她的脸颊,亲了几下,再往下面,就是白嫩的脖子。   丫头怕痒,死死低着头,不让他得逞。他努力了一会,只得手上一用劲,猛地搂过她的腰。   “嗯……”   范小爷不由微微后仰,把脖颈露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他的舌头,带着一股湿润,温柔而强烈地侵占着自己的脖子,细细地舔弄着,每滑过一寸皮肤,似乎就从心里波动出一种奇妙的酥痒。   她闭上眼,感觉每根汗毛孔都在颤抖着张开,毫无保留地享受着男朋友的侵占,只得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要不你别回去了。”褚青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声道。   “我要是不回去,我妈得把我灭了!”范小爷喘着气道。   好吧,丈母娘这种生物,除了催高房价和降低套套的销量之外,就没别的存在价值了。   两人黏黏糊糊了好久,还死抱在一块舍不得剥离。   “走吧。”   褚青叹了口气,看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实在太晚,再不回去,范妈妈都能杀到他家来抢人。   “嗯。”   范小爷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又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蛋,缓缓气。   于是,两人第二次下楼,第二次上楼。   这回是上到四楼的时候,丫头忽又停住脚步,然后用手捂着嘴,弯下腰,忍不住地笑,道:“我,我手套,还没拿呢……”   褚青也笑道:“那,再回去一趟?”   丫头撇撇嘴,一把抱住他,开始蹭啊蹭,就在四楼漆黑的楼道里,又是一番黏糊。   不多久,就听“吱呀”一声,楼上有人开门,挤出一线光亮,还伴着人声:“不行,我得看看去!这死丫头是卖给人家了啊!这点了还不知道回来?”   范小爷听这人说话,吓得一激灵,猛地撤回身。   褚青也忙躲到楼梯后面,冲她直摆手,意思是你赶紧上去,求掩护。   丫头秒懂,迈开腿噔噔上楼,边跑边喊:“妈!你干啥呢?我老远都听着你声儿了,哎呀我都快冻死了,暖壶里还有水么?”   “啪!”   一声脆响,还好不是扇在脸上,是拍在衣服上。   “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呢?”   “哎呀,聊天了嘛!”   “你俩话痨啊,说这么久!”   “砰!”   门终于关上。 第七十六章 逛街   “你不是吧?”   褚青看得眼皮子直跳。这丫头脑袋上戴个毛线帽子,头发垂在两边,鼻梁上托着个大墨镜,手里还拿着一副口罩正往耳朵上套,总之全身上下就没一块肉露在外面。   “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上回出去一大群人呼啦挤过来,给我吓死了都。”范小爷又翻出一副同样的行头,道:“这你的。”   褚青嘴上那么说,还是很迅速地接过墨镜戴上,冲镜子扭了扭,瞬间泄气,一点装逼范儿都没有,越瞅越像一盲人,只好摘下来道:“得,我戴不了这个。”   “你戴上嘛!”丫头不满。   “又没人看我,我戴它干吗?”褚青一伸手,把她的墨镜也摘下来,道:“你说你,戴口罩也就算了,大冬天整一墨镜,你是想让人认出来,还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这丫头还没长开呢,弄个大蛤蟆镜,完全撑不起那种气场,怎么看怎么像个品味极差的嫩模。   争执了一番,范小爷拗不过男朋友,只好放弃了过把微服私访的瘾。   正是上午,太阳难得的温润,空气也不似前段时间那样干冷。   褚青拉着她的手,出了小区,丫头鬼鬼祟祟地跟在旁边。她的脸确实比较好认,还珠在北京已经播完两轮了,大概只要家里有电视的,没人不知道这剧,也没人不知道金锁。   褚青却毫无负担,这么久了,除了中戏那管理员妹子能认得出来,压根就没人搭理过他。要么太美,要么太丑,长成这两样才会有强烈的辨识度,丫这种大众脸,扔人堆里瞬间被秒。   天不太冷,范小爷就没戴那副落了好几回的手套,紧紧攥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忽地笑道:“你说一会要是有人冲上来问咱俩啥关系,我咋说啊?”   褚青斜了她一眼,道:“爱咋说就咋说,我也管不了。”   丫头的嘴巴藏在口罩里,闷闷地嘟囔了句:“小心眼儿!”   铁路小区离西单不远,顺着建内大街一条直线,几站地的距离,两人便决定走着去。   刚到巷子口,就见墙根底下有个小报摊,用砖头垫起几块木板,上面摆着今天的各种报纸。报纸边上,是一摞明星画报,特粗糙,直接从电视剧里抠下来的图,再喷在胶纸上。   褚青初中的时候常买,那会儿不知道咋就迷上了酒井法子,贴得卧室满墙都是。   “多少钱一张?”他看最上面是张还珠的剧照,五阿哥抱着小燕子一脸傻笑,便问道。   “一块。”摊主道。   范小爷见了也一乐,但没啥兴趣,拉着男朋友就想闪。   这会,又跑过来俩小孩子,八九岁的样子,从那摞画报里翻了翻,抽出一张小燕子的单人照,好像是趴在草地上,托着下巴,咧着大嘴,青春无敌。   一个孩子明显松了口气,直接扔下一块钱,道:“我还以为被人买走了呢!”   另个孩子很羡慕道:“这张真好看,你贴哪啊?”   “当然贴床头了!”   “那你贴完能不能借我贴两天,我用紫薇的跟你换。”   “我才不换,紫薇的我有。”   “那,那我再加上金锁跟你换。”   “谁要金锁啊,一点都不好看……”   俩孩子边说边走远了,丝毫没注意旁边戳着个很奇怪的大姐姐。   褚青低着头,快憋出内伤,都不忍心看女朋友,本已经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问道:“有金锁的没?”   摊主一愣,这哥们口味这么偏门?   “有几张在下头,你自个找找。”   他还真有兴致地翻了翻,这摞能有几十张,大部分都是还珠,但金锁的可少,一共才找出两张单人的。   “你有病啊,还真买?”范小爷瞪他。   “买。”   褚青装模作样地叹气:“我回去也贴床头,谁叫我就喜欢她呢。”   丫头简直无语,还有点不好意思,只得道:“那等回来的啊,这一道你还拿着它?”   他想想也是,放回原位,对摊主道:“不好意思,一会回来再买。”   两人刚要走,范小爷忽又问:“哎,有柳青的么?”   摊主又一愣,哪来这么俩神经病,没好气道:“谁卖那孙子的!批发的都没有!”   ……   “大姐别笑了。”   褚青很无奈地看着她乐得东倒西歪,干脆蹲地上不起来了。边上路过的行人都很好奇地瞅瞅这俩货,还以为是吵架了。   “还走不走了?”   又问了一句,丫头还蹲在那捂着肚子,他没法,弯下腰一手伸到她大腿下面,一手搂住肩膀,一使劲就把她抱了起来,往前小跑。   “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范小爷闷闷地叫道,不停扑腾着那两条小短腿,手却紧搂着他。   两人吵吵闹闹,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到了西单。   今天的目的其实是来买手机,褚青对呼机那种脱了裤子放屁的沟通方式真是够够的了!   当然了,他肯定是来买手机的,顺便陪女朋友逛逛街。范小爷呢,肯定是来逛逛街的,顺便陪男朋友买手机。   走了一个商场又一个商场,丫头属耗子的,见着个铺子就往里钻,也不管卖啥的。逛得最多的还是服装店,冬天的夏天的,试了好几件,不知道是衣服的问题,还是口罩的问题,反正都不太满意。   褚青知道,这几件衣服她都喜欢,以前买了也就买了,现在的阶段却挺特殊,所以舍不得,又不想让他花钱。   “走吧,没啥好的。”范小爷在家店里转了一圈,拉着他的手又出了来。   “给你爸你妈挑两件吧。”褚青忽道,又接了一句:“算我孝敬的。”   范小爷偏头看他,目光闪动,笑道:“好啊!”   最后两人一起选了两件最新款的羽绒服,很适合老爸老妈那个年龄穿。这番逛下来已经过午,又找地儿吃了饭,然后总算溜达到了卖手机的地方。   褚青真没觉着累,或者麻烦,反而很享受其中。跟她交往以来,像这样悠闲的时候就很少了,不是她在拍戏,就是自己在外面。   “买这个吧,这个结实。”   他瞅那一水的绿屏机,以及高得离谱的价签,实在无力吐槽,扒着柜台从头扫到尾,勉强挑中了款诺基亚。   丫头却鼓捣着一款摩托罗拉的,道:“这个,这个多好看啊。”   跟女朋友一起买东西,特别是买一式双份的东西,你想保持自主性简直是扯淡。   也许他们一开始确实在争论实用或好看的问题,但到后边,范小爷的脑袋瓜里绝对就只剩下一个念想:“你为毛不跟我用一样的?”   所以,褚青花了将近一万块大洋,买了两部老古董的摩托罗拉。许是范小爷头回收到男朋友这么贵的东西,很不好意思,还说了声“谢谢。”   他们处到这个份上,并没觉得谁给谁做些什么事,或者买些什么东西,都是应该的。反而更加珍惜,每一样都记得,每一样都记着……   买完了手机,看看天色还早,难得出来一趟,索性逛够了再说。于是又出了西单范围,走过天安门广场,还瞻仰了下英雄纪念碑,然后一路到了大栅栏。   街上像他们这样的情侣有很多,手拉着手,嬉笑打闹,年轻,且充满对爱情和生活的希冀。彼此擦身而过时,脸上都有着同样的快乐和幸福。   没有拍照手机的年代就是缓慢而舒心,逛街就是逛街,谈恋爱就是谈恋爱,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不急不躁。   都是商业街,大栅栏跟西单完全是两种画风,一个现代,一个仿古,其实都他妈挺假。街上两边是卖布的,卖鞋的,卖酱菜的……褚青对这些个没兴趣,到月盛斋买了两份烧羊肉,给范妈妈带了一份。   “有肘子……”范小爷傻乎乎的刚想问,就被他拽着胳膊拉出了店。   好吧,找这么个媳妇儿,说傻比谁都奸,说奸又比谁都傻,时刻得看着点,不然就容易丢了。   “我走不动啦!”   才逛了一半,丫头就开始叫唤,尤其看一老爷们比自己还能逛,更是气愤。   褚青望望四处,见左前方不远挑起个门幌,便道:“要不上那儿歇会?”   “这啥地方?”   “好像是茶楼。”   到了门口,刚要进,就有人喊:“嘿,嘿,买票了喂!”   “不好意思,没看着,多少钱一张?”褚青忙过去。   “二十一位,茶水干果另算……”那人瞄了眼他拎的东西,道:“咱这可不让外带啊。”   “这刚买的烧羊肉,回家吃的。”褚青递过钱,笑道。   “嗯,月盛斋那味儿我熟,得嘞!正好有一场,马上开演了,您快着点。”   进了里面,挺宽敞,上下两层,楼上雅座,基本没人。楼下一水的软椅,约摸有二百来个座位,能坐了一半。正前搭个台子,隔着雕花栏廊,一长方桌子摆在中间。   褚青拉着范冰冰在后面坐下,俩座中间有小桌,叫了一壶宁红和四样点心。   范小爷很新奇,不停打量,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禁道:“你来过啊?”   “没。”   “那你咋这么熟呢?”   褚青干笑几声,他能说这地方的布局,跟老县城那个澡堂子二楼很像么……   不多时,开场,主持人巴拉巴拉说了几句。今儿下午还是专场,一个叫什么“北京相声大会”的男团,名字倒是挺屌。   上来俩老头先说了一段,津腔儿的口音,都是传统相声,褚青听着还行,不时跟着乐乐。范小爷就毫无兴趣,一杯一杯地喝茶,不时还偷偷摸摸拈片羊肉塞嘴里。   羊肉配红茶,绝了!   这俩人下去之后,又上来俩接场的。   都穿着马褂,一个是老头,干巴瘦,风一吹就倒。另一个,嗯,年龄很奇妙,说老,看着还挺面嫩,说年轻,瞅着还特显老。肚子往外凸着,五短身材,短到什么程度,在场这些人,丫也就比范小爷高上一点点。   头也特大,戳在台上就跟个煤气罐顶个西瓜似的,倒还有点头发,但也很堪忧,脑瓜顶已经秃了一大片。   “噗!”   褚青见这人一出来,瞬时就喷了。 第七十七章 走穴   “你认识啊?”范小爷问。   “不认识不认识。”褚青忙道。   范小爷斜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掐,这家伙经常对某些陌生人表现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偏偏还死不承认。   “哎呀看看你。”褚青攥住她腕子,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捏着手指一根一根的很仔细,道:“喝茶的时候不能吃羊肉,来吃块槽子糕。”   “我不爱吃。”   “那听相声。”   范小爷往台上瞄了瞄,一个跟猪头肉似的,一个戴着小眼镜,歪着个膀子,抱怨道:“有什么好听的啊?”   褚青拽过她,搂在怀里蹭了蹭,笑道:“你现在不听,以后可就没这地儿买二十块钱的票了。”   “来的人不少,头排都快坐到台上了,后边的……”那胖子调低话筒,说了句开场,然后手搭凉棚瞅了瞅,晃着脑袋道:“后边那二位,您跑这搞对象还是听相声来了,哎呀,考虑一下我这种身材的感受……”   丫头看前排的纷纷回头,连忙从男朋友怀里坐回原位,又把口罩戴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位大伙都熟悉,张文顺张先生……有认识我的有不认识我的,学生叫郭德纲,相声界一个小字辈。”   老郭在台上开始贫,张老头稳稳地压住场,不时蹦出几句蔫了吧唧又恰到好处的捧哏儿,从容淡定,平凡中大见功夫。   褚青一直觉得这老头比于大妈要捧得瓷实,于大妈那叫卖萌,而且男团里面那些个人,也只有这老爷子才能压得住郭胖子。   从98年后期开始,老郭的男团就不像头几年那么难了,三人就要撑上一场,一天才挣十块钱。现在跟北京剧场茶楼这片,也有点小名,团队成员涨到了十来个人。不过还是勉强维持,每人每天能挣上二三十块钱,这就算不错的了。   这货在那巴拉巴拉地说,褚青听了一会觉着不太好笑,基本功倒是扎实,只是这会风格还没成型,大多在照搬段子,而且显得很刻意,远不如后来的自然顺畅。   要说他见过那么多幼年期的明星,多是抱着一种路人的心态,但对老郭,是真挺喜欢。当然了,只是喜欢他的相声,至于这个人,也说不上好或坏,只能说太精,反正他是不太想打交道。   与之相比,褚青更佩服的张文顺,社里所谓的四老,张李刑王,说实话另外三个本事真心一般,还属张老爷子活儿最好,而且品性一流,可惜去得早,没见着真正辉煌的时候。   他一偏头,小声叫过服务生,问:“你这有花篮没?”   服务生明显一呆,过后才反应道:“有。”   “多少钱一个?”   “咱这儿都是按对卖,有二十一对的,四十一对的。”   褚青稍想了想,道:“四十的,来五对。”   服务生喜道:“您稍等,马上给您送上去。”   五对,就是二百块钱,范小爷看得莫名其妙,但也没阻止,问:“你今儿这么舍得花钱,给那胖子的?”   褚青笑道:“给那老爷子的。”又捏住她的手,问:“歇够了没,咱走吧?”   范小爷正无聊要死,忙点点头,于是他起身结账,出了门,在门口回身一瞧,见匾上三个大字:广德楼。   那边服务生把花篮送了上去,十个太多,摆不下,就摆了一半,然后在每个篮子上披个红缎子条,意思说,这是一对儿。   老郭和张文顺正说着,见了都特惊讶,嘴上没停,眼神都不自觉地往花篮上飘。   像茶楼戏院,一般都有卖花篮的,等于观众给角儿们打赏,也有让返场再说一段的意思。比如褚青花了二百,这个钱就是演员和茶楼分成,有的还得给主持人分点。不过这些年传统曲艺都不吃香,市场萎靡,别说打赏,北京多少个老牌场子都亏黄了。   说完了一段,老郭没走,对着话筒有点小激动,道:“谢谢这位朋友捧场,说实话,咱爷俩东跑西颠快三年了,头回收着这个……”   一般这时候,恩客都会在场下挥手示意,并报以“这都不算啥”的微笑。结果老郭瞄了半天,都老实坐着,心里也纳闷,当下顾不得,跟张文顺又说了个返场小段。   等两人下了场,服务生连忙把花篮撤下去,这可是得接着卖的。   进到后台,老郭实在憋不住,就招过来经理,问:“谁送的花篮啊,您看着脸儿没?”   “就你说人家来搞对象那二位。”   ……   这一个白天走了太多路,打车回到小区,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   两人在范冰冰家楼下分别,她拎着两件羽绒服,一袋烧羊肉,以及一部手机,跑上了楼。自她老爸老妈来了之后,褚青就很少去她家了,总觉着很尴尬。   回到自己家,懒得再做别的,就闷了一锅饭,就着羊肉吃。   边吃边鼓捣那手机,先把女朋友和老贾的号存里,又想了想,别人都没啥印象,干脆找出电话本翻了翻。还有娄烨、赵薇、刘烨、姜文,顾长卫好像也有,但不知道号码。嗯,还有周迅,那会儿总说想买个手机,也不知道买没买。   至于苏有朋和林心如,倒是有手机,不过那特么可是国际长途啊!   然后,往下翻,又看到一个名字,是王彤,本子上记着她的呼机号和出租房的座机号。   褚青不由一怔,看着那两串数字发呆,这似乎是挺久远的事了。   有些人,只有在你翻电话本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有的是没记住,有的是不愿意去想。直等你看到某个名字,才会发现,最初的那种感觉原来一直都在,并没有随着长时间的不见面而慢慢消失,只是散落在了心底。   他忽然有种给她打电话的冲动,又生生忍住,就算打了,可说什么呢?   你最近怎么样?   你好不好?   我很好……   然后,无话可说。   尤其他这个呼机还是当初王彤送的,现在买了个手机就跟人家嘚瑟,这种行为太渣。   他正愣神的工夫,就听门外哗啦哗啦钥匙声响,然后门被拉开,随口就问了一句:“你吃完饭了?”   丫头没吭声,换好了拖鞋,站到他跟前。   褚青看她脸上很不高兴的样子,还噘着嘴,拉过她的手坐在自己腿上,问:“咋了?”   “我妈让我去外地演出。”   “啥演出?”   “就是走穴,说都联系好几个地方了,必须得去。”丫头道。   这会正是过年之前,各地演出市场最火爆的时候,别说地级市,就一小县城你不办个晚会啥的都不好意思见人。国内有专门的一批人,负责牵线搭桥,联系演员和地点,简称中介,俗称穴头。   她老爸老妈之前在青岛的公司,其实就有点演艺中介的意思,只是不那么露骨。这些人一般资源共享,互帮互助,人脉关系遍布全国。范冰冰解约后,老妈就成了她经纪人,根本没接触过这种专业性的东西,还处在慢慢摸索阶段。接戏不接戏另说,起码先把眼前这份钱挣了。   对于走穴,丫头没什么反感的,拿钱办事,还不用交税。她不开心的是,刚跟男朋友热乎几天,这又得分开。   褚青对这事也没啥讨厌的,就是很好奇,以前老家县城也请过两回明星来给商场揭幕,可惜都过气得不能再过气了,一个是黄晓娟,就是跟本山大叔演《相亲》那位,一个是汤镇宗。   “都去哪啊?”他问。   “我也没记住,就南方的几个地方,明天上午就走。”   一听时间这么赶,褚青也闹心了,搂着她腰道:“那得几号回来?”   丫头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闷闷道:“得十来天呢。”   褚青咂巴了下嘴,道:“就是头过年才能回来呗。”   范小爷抬起头,亲了亲男朋友,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妈肯定同意。”   “人家专门请你去的,我跟着算怎么个事……”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那是人老妈给自己女儿联系的工作,他真要死皮赖脸贴上去,丈母娘嘴上倒不能说什么,但心里肯定在吐槽,这小子真不拿自个当外人。   “你就去个十来天,比拍戏强多了,乖,别噘嘴了啊。”褚青还得哄着女朋友,又转移话题道:“哎,那你是不还得唱歌啥的?”   “嗯。”范小爷点点头,有些抓狂道:“明天晚上就有个晚会,我妈说你自己得撑四十分钟,我都疯了!”   “他们晚会没安排么?”褚青奇道。   “有倒是有,让我先唱歌,然后做游戏……哎呀!”她一提这个就脑袋疼,愁道:“我长这么大就没做过游戏。”   褚青咬了下她鼻尖,笑道:“反正你到那边态度得好好的,找你签名照相啥的,别不耐烦。跟人家说话小点声,有点礼貌,别像跟我似的……”   “跟你咋啦?”范小爷吼道。   “……”   好吧,就是这样。   “哎那你唱歌是真唱假唱?”褚青又问了个很感兴趣的事。   “当然假唱了。”   他诧异道:“你下午才到那边,晚上就演,那还有工夫录音么?”   “录啥音啊,放的就是原唱,我嘎巴嘴就行,现场音响那么差,人那么多,谁管你那个。”   许是家学渊源,丫头说得头头是道。   褚青就感觉三观尽毁,这也行啊?假唱也就算了,这个所有人都知道,可你连放的录音都不是本人唱的,这这这,这钱也太他妈好赚了! 第七十八章 孤单   窗外阳光稀薄,天光冷淡,蓝底织花的帘子半掩着窗户,往卧室中透过了一丝微亮。   褚青躺在床上,睁开眼,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闭上缓了会,却发现又有睡过去的意思。忙扭动了几下身子,伸长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下午睡觉,如果时间太长,醒来时就会觉得心情抑郁。特别是黄昏时候醒来,只感觉世界太灰暗,自己太没人爱,特想死。   他每次醒来都很压抑,但还是睡,因为实在很无聊。   晃晃悠悠地走到卫生间,放开冷水洗了把脸,还是很晕,索性拿盆接了水,把脑袋埋里面,这才感觉细胞活泛了点。   范小爷走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中戏也放寒假了,门都进不去,因为要把地方腾出来给寒假培训班。郝戎倒是借了他一本课堂笔记,但也不能见天看啊。至于别的,看电视,写书法,练台词,都不是真正可以打发无聊的事情。   因为这份无聊,不是缺个事,而是缺个人。   呐呐,肯定又有人说,丫太没追求了……   他北京的朋友是不少,但这会快过年,都有自己的一摊事忙,谁像他这么个没爹没娘没女朋友在身边的可怜虫?   褚青买了手机后,就一一给人打电话,聊几句,问个好,拜个早年啥的,根本不用特意说,人家自然会把你的号码记着。   他上辈子的朋友不多,每个都是真心实意的,平时再没时间聚,逢年过节也会特意打个电话神侃一通。   这个习惯被很好地保留了下来,他可真干不来那种“亲爱的朋友们,我是褚青,这是我的新手机号,以后还要继续保持联系哦。么么哒!”   呕……   老贾这货回老家养伤去了,姜文居然还在张家口打晃,那片子估计得拍到奥运会去。刘烨那孙子也放假回家了,还琢磨着要不要让他帮代购点吉林土特产啥的。   还有娄烨,苦逼地继续在找资金,不过最近有点眉目,德国一个电影机构表示了扶持意向,正在商谈中。褚青顺便从他嘴里问到了周迅的消息,果然买手机了。   周公子嗓子还是那么哑,接到他的电话十分十分的诧异,这姑娘刚在《绍兴师爷》里轧了个小角色后,现已经正式进驻《大明宫词》剧组。   两人很开心地唠叨了半天,就像在苏州河边晨聊那样,丝毫没有生疏感,一个扔出梗,另一个保准能接住,还能扔回去。这种默契,跟范小爷的默契不一样,一种走脑子,一种是走心。   五点五十分,褚青骑着那辆破车出了门,今儿约好去程老头家吃饭的。   小院里是萧索的冬景,老头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枯黄一片,葫芦藤也没剩几片叶子,只有那套石桌椅还很结实。   他刚进门,黄颖就迎了出来,穿着旧毛衣,个子好像又高了点,愈发的像根水葱。她妈妈身体好转,能下地干农活了,她也就放心,过年不打算再回去。   夏天的时候,褚青曾带着范小爷来串过门,两个姑娘距避暑山庄那次之后又相见,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变成了他的女朋友。从那以后,黄颖就极少再主动联系他,安安静静地上着学。   老太太做了俩砂锅,一锅红烧肉干豆角,一锅炖河鱼,还有大豆腐,不拌酱,拌她自己腌的咸菜,吃的褚青舌头都打转。   “你小子,忒不地道,红了就不稀的搭理我们了是吧?”   程老头端着一盅酒,咂巴咂巴嘴道,老太太不让他多喝,一顿一两,得小口小口地抿。   褚青讪讪一笑,道:“我不真没工夫么,再说我算啥红,跟别人比差远了。”   “哎!别跟别人比,到死你都比不过,得跟自己比,你一收废品的能到今天,这就是进步。”程老头习惯性的开始显摆他那点人生阅历。   他们家人都听不得这个,老太太立马就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吃饭!”说完,自己却转头问:“哎青子,你那还珠格格第二部什么时候能播啊?我等着看呢。”   褚青汗道:“这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得等台湾那边先播,完了才能轮到咱们。”   “啧啧,赶紧收回来得了,看个电视都这么费劲。”老太太不满。   “……”   这家人都够彪悍的,他只好闷头吃饭。   “褚青哥,我今年就准备考个会计证。”这时黄颖忽然说了一句。   “那好啊,准备得咋样?”   “挺简单的,我肯定能拿下来。”她的声音不大,却非常自信。   这话可不像黄颖的风格,褚青微微惊讶,方才还没注意,这会看过去才发现,一段时间不见,这姑娘气质变化得太明显了。   尤其那双眼睛,以前算是清澈柔美,但略显怯怯。现在则像剥了石头皮的美玉,闪动着一种透亮和明慧。   他很高兴见到她这种变化。   吃过饭已是八点,褚青婉拒了程老头下盘棋的邀请,骑上车匆匆赶了回去。   ……   范小爷最近真的很辛苦,不是在晚会上,就是在去晚会的路上。有时候一天要跑两个场子,中午演出完马上坐飞机到下一个地方,晚上接着演。   都是南方的城市,闽粤居多,有的连二线都算不上,顶多是三线拔尖。但就这些小地方,也真把她惊着了,一个个太尼玛土豪了,花钱就跟吃饭似的。招待得也极为周到,豪华套房,大奔接送,演出费实打实的分毫不差,少则两三万,多则五六万,临走了还有土特产送。   还珠首轮播完之后,其他的地方电视台也逐渐开始播,该剧的影响力也从最初某几座城市,慢慢扩散到全国。   说实在的,丫头现在撑死也就是个三线出头二线不到的小明星,但架不住这些糖衣炮弹轮流猛攻,被捧得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名号了。   “范小姐刚才唱的歌真是绕梁三日,来我敬你一杯。”   “谢谢。”   范小爷忍着不快,跟这个油腻腻的胖子喝了一杯。   这顿饭吃了快俩小时,桌上的酒瓶都已经空了,老爸老妈去和那些个老板联络感情,她跟在后面敬完一圈酒后就回到座位。没坐一会,这胖子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往旁边一撴,死皮赖脸地搭话。   丫头对他有印象,是本地一个挺有名的企业家,也是这次演出的赞助方之一。   “不知范小姐芳龄?”胖子一派斯文地接着问。   她微微皱眉,还是道:“十八。”   “跟我女儿差不多嘛,那我托大,就叫你冰冰了。”   “呃,呵呵……”   丫头在酒桌上的经验近乎为零,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干笑几声想蒙混过去。   那胖子也笑道:“冰冰,你那部《还珠格格》我可是反复看了五遍。你说也怪了,里面我谁都不喜欢,就喜欢金锁。”   范小爷一愣,问:“电视台都重播那么多回了?”   喂喂丫头,你的关注点很奇葩好不好!   “啊,买的VCD。”那胖子也略微尴尬,拽不下去了,直接上大白话,道:“不瞒你说,我最近打算成立一家影视公司,冰冰,我觉得你的实力和潜力,比什么赵薇啊林心如啊都要强。你要是跟我们签约,我一定力捧你……”   说着,把那只毛茸茸的肥手搭在了她手背上。   “嗞……”   范小爷瞬间把手抽回来,汗毛都立起来了,俩大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开始满桌子找作案工具。   拿酒泼?酒瓶都空了,还得现起开。   直接拎瓶子削?可万一把他打死咋办?   ……   范小爷本来是可以直接闪人的,但不坑丫一把,她心里不爽,合计了片刻,哎呀不管了!她悄悄抬起腿,偏了偏身,对准他的方位,角度稍稍往上,打算用最大的力气蹬翻桌子,然后起身就跑。   “哎王总,您跟这儿呢,我找您半天!”   还没等这脚踹出去,范爸爸就小跑着过来,手里拿杯啤酒,挡在女儿身前,笑道:“今天晚上您忙前忙后太辛苦了,来来我敬您一杯!”   说着隐蔽地踢了下丫头,丫头撇撇嘴,自行闪人。   看那胖子一脸不豫地跟老爸搭话……她更特么不爽,回到宾馆后还在抱怨。   “我爸要是不过来,我就掀桌了!看他脸往哪放!”   范妈妈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爸那个性子的人,为了你跟那胖子低眉顺眼的,你懂点事行不行?”   “我怎么不懂事了?我就是不挣这钱,我也不愿意跟那种人打交道,也不愿意你俩受委屈。”范小爷噘嘴道。   范爸爸在卫生间已经吐得不行了,范妈妈进去照看了一下,又出来,看女儿死倔死倔的一张小脸,难得没发脾气,而是叹了口气。   那胖子别看生意在本市,但人脉极广,万一惹恼了,发了狠,跟方方面面打好招呼,以后她就甭想再来这省演出了。   这些个事,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小孩子也未必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往坏的方面去考虑。   她了解女儿,知道只是一时犯倔,事后自个也能想明白,就没再多说,摸了摸她的脸,看那一脸倦容,叹道:“行了,这么晚了,你去睡觉吧。”   “哦!”   范小爷闷闷地应道,转身出门,老妈又在后面喊:“别打太晚电话啊!”   “知道啦!”   最近每天晚上九点之后,褚青就不再出门。范冰冰会在活动结束,或是酒宴散场后,用宾馆的电话跟他联系,因为不用自己掏钱……   今天却晚了,十一点多了,家里那部座机才响起来。   “那帮人太能闹了,死活都不散场。”丫头解释着原因。   “哎听说那边人吃猫肉,你吃着没?”褚青八卦道。   “猫肉倒没看着,哎呀!”丫头似不堪回首,道:“我就看有个砂锅,里面不知道啥东西,还挺好吃,吃完了人告诉我,这是蛇羹,呕……”   褚青能想象她当时的表情,笑了几声,道:“你喝酒没?”   “喝了一瓶多,我爸喝多了,回来吐了都。”   “叔叔没事吧?”他关心道,知道范爸爸不太能喝酒。   “嗯,没事,这会睡着了,就是我,我……”   范小爷咬了下嘴唇,还是忍住没告诉他席间发生的事儿,不想让自己男朋友知道。   “你,你,你要说啥?”褚青还笑道。   “我想你了。”她忽地轻声道。   “……我也想你了。”他沉默了几秒钟,也道。   夜色阑珊,两人一南一北,相隔数千里,从未觉得如此的思念彻骨,都轻不可闻地微微一叹。   他们并不害怕孤单,怕就怕,尝过了不孤单的滋味儿之后,偏偏还得经历着离别。 第七十九章 大雪   “哥你玩我呢?”   “哥求你呢!”   褚青啐了一口,求个毛线啊,你让我这两辈子都没正经念过大学的货去教课?   “我管你叫哥成不,你就帮我代半天,三堂课,就三堂课!”郝戎在电话里伏低做小,完全没有平常的斯文深沉。   “学校那么多老师你不找,你找我?”褚青不松口,这教课是一般事么,就算只有一堂,他都不想误人子弟。   “老师再多,人家跟咱们不是一套班子的,我求不着啊!”郝戎愁道。   中戏有个机构叫培训部,嗯,跟新东方差不多性质,作用就是办班捞钱。什么半年班,季度班,寒暑期班……反正找个由头就办。也有专门的一批老师,多是刚留校的年轻菜鸟,或是返聘的一些老人儿,负责管理教学。   褚青念的进修班,严格说也属于培训部,只不过是里面最专业的一个班,所以学校还是颇为重视,配备的师资力量也堪比本科。至于其他的,就纯属坑钱了,完全速成,就像寒暑期班,只有一个月,你能学个麻花?无非就是赚些无知少男少女的梦想基金。   培训部老师的教学内容都有严格分工,数量也不多,郝戎的资历浅,面子不够,一时间还真找不着人代课。   “不是你到底有啥事啊,连课都不上?”褚青问。   郝戎忽然扭捏起来,道:“我,我得去女朋友家。”紧接着又道,“青子,我这可是第一次上门,不能搞瞎了。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哥终身大事就落在你手里了!”   褚青一脑袋汗,都说到这地步了,便道:“帮忙倒是行,可我真没上过课啊,人家都是花钱来的,我到时候一糊弄,自个都亏得慌!”   郝戎忙道:“不让你讲,我今天布置个小品作业,后天一上课,你就让他们一个个上来演,三四十人呢,都演完也得一下午,然后你就走人。”   褚青听着不靠谱,道:“那学生能干么?人好容易编一小品,就等着挨夸呢,结果一看,好嘛,老师都换了,特么的不得削我!谁知道我干吗的啊?”   郝戎一听也有理,想了想道:“那这样,我给你弄个摄像机,你就往地上一戳,全录下来,完了我回头再看。”   “嗯……也成。”褚青迟疑道。   “那就得嘞,谢谢啊,青子,你就是我命中贵人!”郝戎那马屁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外拍。   “滚!”   “哎对了,他们表演完你还得说两句,点评一下。行了,我滚了!”郝戎飞快地撂下一句话,啪就挂了。   “喂喂?喂?我操!”   褚青毛愣了,这孙子太不着调了!   点评?点鸡我还能领悟一些。   ……   “呼!”   褚青深呼吸了几下,掸了掸肩头的浮灰,左手拎着包,右手拎着三脚架,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进排练室。   学生们已经围好了一圈,留出中间的空场,见个陌生人进来,都一愣。见这人长款大衣,毛衫,直筒裤,个子又高,配上他那副死人脸,往台上一戳还真挺吓人。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抖,不仅换上了这身最拿得出手的行头,还偷偷摸摸地溜进范小爷家里,蹭了点她的洗面奶和护脸霜……   褚青把东西放在桌上,直接道:“郝老师有点事,今天的课我来上。”他话少的连自己姓啥都忘了介绍。   说完拉开装摄像机的包,很迷茫地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抽搐,这玩意儿咋用啊?   把这茬忘了!他是拍过不少戏,但真没研究过这机器长啥样,都不知道往哪点击。接着又拿起三脚架瞅了瞅,嗯,这个貌似简单,应该会装。   总之,他现在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就像憋了泡尿实在忍不住想撒,问题是尿路边被人群嘲,还是尿裤子里自己当暖男?   心理活动很复杂,表面看来也不过两秒钟,随后,他又用那双迷茫的眼睛往学生们身上一扫,霎时就亮了。   “那位同学,麻烦你一下,上来把机器架好。”   张静本来老老实实地在后面坐着,看见他也略微惊讶,这会默默上去装好摄像机,摆在讲桌前面。她可是导演系的,手艺纯熟,还问了句:“老师,开机么?”   褚青特感动,妹子你太贴心了,忙道:“开机,谢谢。”   总算都鼓捣好,他开口道:“郝老师上次给大家留了作业,今天的课就是你们依次上来表演,不用担心,郝老师事后会看录像,根据你们的表现来给成绩。”   他搬了张椅子坐到最前面,旁边就是摄像机,手里拿着名册和笔记本,开始一一点名上来。   每年的培训班,人都特少,有二十人就算爆发了,今年却足足三十多个。而且都是白白嫩嫩的小鲜肉,一眼扫过去,怕是连个二十岁以上的都没有。   都是还珠这把野草惹的祸,烧着了多少人那个不着边际的明星梦。话说像这样的野草有三把,98年的还珠,02年的《英雄》,05年的超女,经过这三级跳之后,中国的娱乐圈才算真正进入了辉煌时代。   郝戎的作业没命题,就是自由发挥,可以搭组,也可以独角戏,时间在五分钟左右。   这些孩子根本没有表演基础,完全就凭着一脑子幻想和冲动,什么生活体验,真实自然……那是神马东西?   褚青难得没有任何吐槽,连在心里默默嘲讽都没有,很认真地在看,也很认真地在记录每个人的特点,给出的点评也极其中肯委婉,满满的鼓励和正能量。   在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把小香扇,保持一个动作扑腾了五分钟后,总算扑到了一只蝴蝶,然后很开心地结束。至于褚青为毛能猜出她扑的是蝴蝶,因为她报的小品名就叫扑蝶……   “崔楠是吧,”他问,“你是北京人?”   “嗯。”小姑娘也不过十几岁,睁着大眼睛满心期待。   “你去过乡下么?”褚青接着问。   “去过啊,我外婆家就在乡下。”   “那乡下都有什么?”   “有猪,有鸡,有房子,有花有草,还有大野地,我在上面跑了半天。”小姑娘很认真地回想。   褚青笑道:“那你跑的时候高兴么?”   “当然高兴啊!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说着就咧开了嘴。   “野地里有蜜蜂么?”   “有啊,还差点把我蜇了。”   “那你是怎么躲的?”褚青起身,往旁边一闪,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   “才不是你那样。”小姑娘想了想,蹲下身子,伸出手,似想摸一朵花,然后猛地缩回,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道:“我是这么躲的。”   她忽然兴奋起来,道:“不光有蜜蜂,还有蝴蝶,好多好多,我抓住了三,啊不对,四只……”   “好!”褚青拍了拍手,道:“你回家就照这个顺序自己再演一遍,看看有什么不同的。下一位!”   同学们一开始很奇怪,这两只怎么就唠上了,直听到这里,才咂巴出点滋味。不过也都是孩子,有懂的,有不懂的,有似懂非懂的,总之大多都有点收获。   褚青这两天拼死复习了下那什么斯基的表演体系,也就是他最认同的那个观点:任何表演都要合乎心理逻辑。   他就牢牢记住这一条,点评的时候也尽量往这个方向上去引导。不奢求学生们能有多少体会,他自己都没整明白呢。只希望他们在表演的时候,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而不是说只会用夸张搞笑的动作和表情引人眼球。   然后,就到了张静。   她收回看向某人的那种欣赏钦佩的眼神,慢慢上前。演得也很简单,大意就是一个学生在看放榜时的心理变化。谈不上出彩,只能说中规中矩。   等三十几个人全都来了一遍,时间也差不多了。宣布下课后,褚青对张静眨了眨眼,这姑娘就不急不慢地坐在那收拾书包。   等其他人都走了,这货忙道:“哎你帮我弄一下这机器,看看都录上没?”   张静没想到他来这么句话,呆滞了几秒钟,才走过来摆弄了一下,关掉机器,道:“带子差点就满了,还好都录上了。”   褚青松了口气,这才问道:“你咋还上培训班了?”   张静道:“我一直都挺想上的。”   “那你过年回家么?”   “回啊。”   “……”   他跟这女生说话总觉着不太顺畅,话题随时都会终止,把机器装进包,拿起三脚架,道:“走吧,今儿多亏你了。”   张静轻笑,没说什么,也没问他为毛莫名其妙地来上课。   两人出了教学楼,就觉眼前一暗,在教室里开着灯还不觉得,此时才发现,外面已经灰白一片。   下午五点多,刚蒙蒙黑,白茫茫大雪反射着天光,却呈现出暗暗的灰色。抬头看,上边就像裂开个大口子,雪花纷纷扬扬地往下洒。   “你住哪啊?”褚青问。   “租了个短租房。”   “呃,我送你回去吧。”他看着这撒泼的雪,犹豫道。   “不用了,离得不远。”张静道。   “那你小心点,我去还机器。”   “嗯,拜拜。”   张静看着他跑到对面楼里,忽地抿了抿嘴,也迈出脚。   许是太滑了,她脚刚踩下去,就觉着鞋底一出溜,然后就失去重心摔在台阶上。后腰正磕在棱上,虽有厚衣服缓冲了下,那也疼得龇牙咧嘴的,坐在那好半天都没起来。   那边褚青还了机器,出来就见她瘫坐在那,连忙过去,道:“摔着了?有事没?”   张静小脸疼得刷白,道:“没事,缓会就好了。”   又过了一小会,褚青扶她站起来。两人都戴着手套,但这姑娘躲着他手远远的,只轻轻搭了下他的胳膊。   “我还是送你吧。”   褚青看她这样子,又说了一遍。   张静顿了片刻,才道:“那谢谢你了。”   走在东棉花胡同里,就像步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空间很狭窄,建筑物多,就更显得雪花的肆无忌惮。   两人也不太熟,很安静地走路,每到路口的时候,褚青就稍稍等一等,她转变方向后再跟上去。   又拐过一条巷子,地面的雪因为太多车经过,已经化作黑泞的泥水。   “谢谢。”走着走着,张静忽道。   “嗯?”褚青奇怪。   “谢谢你找我拍广告,不然我也交不起学费。”   “你上回不谢过了么。”褚青笑道,又犹豫了下,道:“其实培训班的教学质量,嗯,很一般……”   “可你教得挺好的,对学生也用心。”张静偏头看着他。   “我,呵呵,不能糊弄人家。”丫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一直都想上表演课,一节也行。”张静站在那,似停泊在雪花的缝隙里,身子更加瘦弱,道:“我一直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话音刚落,就看这人猛地伸手,搭上自己的胳膊,然后一拽,就被他扯到另一边。   就听一声轰鸣,是辆大吉普车,闪着晃晃的前灯,溅起一股泥水疾驰而过。   “哗啦!”   褚青咧了咧嘴,低头瞅着裤子很郁闷。光顾把她拽过去,自己特么忘躲了,从大腿往下全是泥水混着残雪的污迹,连大衣下摆也沾上不少。   “扑哧!”张静知道自己不该笑,但实在忍不住。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走吧。”   “我到了。”这姑娘一手掩着嘴,一手往前方几米远的一栋老楼指了指。   “啊?哦,那行,我回去了。”褚青确实很尴尬。   “要不,你上去擦一下吧,这么湿着挺冷的。”张静却没动,还站在原地,她眼睛似被雪花眯住了,显得蒙蒙的。   “不用,反正回去也得洗。”褚青笑道,“行了,你上楼吧,别再摔了。”   “嗯,那拜拜。”   “拜拜。” 第八十章 三十万   2月14号,也就是除夕的头一天,范小爷总算回到北京。   再过几年,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这天当个节过。我们很嫌麻烦的,连过年都要过两次,元旦一次,春节一次,直到正月十五后才有种一年总算过去的感觉。   大家都这么忙,何苦呢?所以一天的节日,是最受欢迎的了,可以调剂一下,又不至于太折腾。   褚青没去机场接,在她家里准备了一桌子菜。范家三口明显都瘦了不少,偏偏还不显得干巴,每天都好吃好喝的,营养过剩,于是就形成一种很有油光的消瘦感,总之挺奇怪。   吃过饭,老爸老妈回房补觉,这十几天就没踏踏实实睡过一宿。范小爷也累,不过还是跟了男朋友回他家。   没什么互诉衷肠,甜言蜜语,丫头就是踮起脚亲了亲他,然后晃晃悠悠栽倒在床上,死也不想动弹。   褚青家的床是那种老式的双人铁床,两人躺上去有些嘎吱嘎吱响,还不至于塌。   她倦得话都不想多说,趴在他怀里微闭着眼,随时都能睡过去。这段日子算把她折腾崩溃了,见了各式各样的奇葩和操蛋事,就是个糟心。   褚青舍出去半拉身子任由她抱着,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不像以前的顺滑,毛扎扎地蹭着手心。   “明天就三十了,啥也没准备呢。”躺了一会,范冰冰迷迷瞪瞪地来了一句。   “我都买了。”   “买啥了?”   “吃的用的贴的,都有。”   “哦。”丫头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说话气息很微弱。   褚青笑道:“行了,别吱声了,睡吧。”   “嗯……”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下午刚过,傍晚不到,不上不下的一个时间,窗外也是不明不暗的天色。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动都不敢动,脑袋里空空的,感受着喷在下巴上的温热,慢慢也有了困意,合上了眼睛。   他睡得很不稳当,明明已经陷入黑暗的识海,偏偏还能感觉到一点外界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丝细微的呼吸凑过来,然后两瓣很干又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嘴唇上,还有根湿湿滑滑的小舌头,在努力撬开他牙关想钻进去。   褚青的脸上搭着几缕头发,随着主人的动作,不停地扫来扫去,弄得他很痒,不由晃了晃脑袋。   范小爷停止偷吻,抬起头,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笑道:“你怎么也睡着啦?”   他含糊不清地问:“你干吗呢?”   “我在非礼你呀。”   她拱了拱屁股,整个人完全压在了他身上,笑道:“你现在就是我的人了!”   褚青歪了下脖子,简直无语,随即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缓了几秒钟又睁开,这才清醒了点。右手搭在她背上,手指一动就滑进了衣服,没有往上,却顺势往下,伸进了丫头的裤子里。   大冬天的,她起码穿了三条裤子,再加只大手在里面,紧紧绷绷地鼓起来,褚青捏了捏她嫩嫩的屁股肉,笑道:“睡饱了?”   方才还嚣张得不行的范小爷,脸瞬间变得通红,他还是第一次做出这么肆无忌惮的动作,羞恼道:“手拿出来!”   “不拿!”   他才舍不得那份冰凉滑腻的触感,不停地揉弄着两团嫩肉。   丫头白了他一眼,却也没伸手拨开,伏下头埋在他脖颈间,老老实实地趴着。   “嘻嘻!”   没羞没臊了一会,范小爷忽然贼兮兮地笑了一声。   “犯病啊?”褚青揉了揉她的头。   “哎,你知道我这一趟挣了多少钱么?”丫头问。   “我上哪知道去。”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睛上方晃了晃。   “三万?”   “有点出息行不行?”丫头咬了下他脖子,得意道:“三十万。”   褚青的手一顿,从她裤子里伸出来,捧起她的小脸,夸张道:“哇!小富婆啊!”   “哎呀太假了!”范小爷撇撇嘴,扒拉开他的手,不满道:“摸完人屁股摸人家脸!”   褚青笑着亲了亲她,问:“你妈都给你了?”   一听这个,她小脸立马就垮了,道:“给了我十万,剩下的说帮我存着。”   好吧,全天下的爹妈都会这招……   “反正这钱也是还他们的,就没想到能这么快。”丫头笑问,“你现在有多少了?”   褚青想了想,加上《鬼子来了》的三万块钱,道:“也有十二万了。”   “我加上以前的,手里有不到二十万,还有你的……”范小爷一本正经地算数,忽道:“咱俩买个房子吧!”   ……   丫头说的,是小孩话,就算她很认真地在说,褚青也没往心里去。   首先,这房子或是他买,或是她买,房本上只写一个人的名,都好说。但如果两人一起拿钱,就算褚青忽然脑残了觉着挺好,她爸爸妈妈也肯定不会同意。   一个二十三,一个十八,人家老爸老妈只是觉着他人不错,才同意跟自己女儿处对象看看。怎么还没怎么着呢,就要买房子结婚了?   还有,即便是买房子,那也是她爸妈买,轮不到她这么个小屁孩。再说了,买了房子她自己住?不还是得跟家里人一起住么。总不能,她一个小姑娘颠颠儿地跟男朋友去同居,把爸妈扔一边。   所以,褚青就担心一点,那老两口根本就是在这定居的意思,北京的房价现在也不过几千块钱,跟大白菜一样。范家完全可以在三环里买套相当像样的房子,真到那时候,人家把闺女带走了,留丫一人还在这租房子……   想想就跪了好么?   这些话,还不能跟范小爷说,那就真太恶心了。   转天到了大年三十儿,所谓的年货早不像以前的复杂,褚青主要就是买食材和酒水,然后就是春联,虽然是租的房子,贴着也喜庆。   她老爸老妈是实在折腾不起了,才留在北京过年。青岛那边的亲戚倒多,丫头还有个姥爷,以及一帮子姨和舅舅,但除了跟老头好,其他人关系都挺一般。   范妈妈留下来,主要是还有一部戏的邀约,得及时谈一谈,她为了女儿,可真是拼了。   褚青没留下吃年夜饭,身份太尴尬,只是下午的时候四口人吃了一顿,然后他就回到自个家。   没让女朋友跟着,一年到头好好陪陪爸妈。   到了晚上,他靠在床头,看着春晚,不时无聊地笑几声。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很响,听不太清电视里的声音,也懒得调大。   “叮铃铃!”比鞭炮还吵的电话蹦了起来。   “喂?”   “你干吗呢?”女朋友元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嘴里似乎还在嚼着东西。   “看电视呗,还能干啥。”   “哟!说的这么可怜,要不我过去陪你呀?”   “得了,你陪陪你爸妈吧。”   “我妈给你包的饺子吃了没?”   “刚吃完。”   “真乖,行了不跟你说啦,明天你得第一个给我拜年啊!亲一个!”   挂了电话,褚青笑了笑,去年她可是连电话都不敢给自己打,现在却能在老妈眼皮底下大方方的说亲一个。   外面安静了些,电视里正演着陈佩斯的最后一个春晚小品《王爷与邮差》。   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心里乱糟糟的。   他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很不妙的境地,那个陪他过第一个除夕夜的人,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更可怕的是,大概以后每年的这天也不会忘。   犹豫再三,还是拿起电话呼了下她。没过两分钟,就有了回信。   “喂?哪位?”她的声音一如既往。   “姐,我。”   那边沉默了片刻,忽笑道:“哟!你现在都成腕儿了,还记着我这么大岁数的女人呢?”   褚青尴尬道:“别埋汰我了。”   他和王彤一开始还通过几回电话,后来就少了,现在差不多半年都没联系了。在范小爷面前,自己还能有点主动,可在她跟前,完全被秒,渣都不剩。   比如他这会刚想接着问,就听王彤笑道:“你可千万别问我最近怎么样,我不爱听,忒假,咱别来这套。”   一下就把他顶回去了,只得道:“那你拍啥新戏没?我好看看。”   “去年就拍了部《达摩传奇》。”   “吕良伟那个《达摩传奇》?”褚青忙问。   “对,哎你知道啊?”   “……”   他汗都下来了,自己巴巴跑了三百公里去探过班,能不知道么!   “啊,听说过,你演的哪个单元?”   “第一个。”   还好,范小爷是第六个,不然看她俩演对手戏肯定特别扭。   “不过我那部《扁担姑娘》倒是通过审查了,五月份还得去趟戛纳。”她话一转,笑道:“你答应我那柏林影帝可还没影儿呢!老爷们说话得算数,什么时候拿一个回来?”   “这我说的不算啊。”   “怎么不算啊,你丫就一癞皮狗,不踹不走。”王彤笑骂一声,顿了顿,又问:“你跟你那小女朋友挺好的?”   “呃,挺好的。”褚青很意外她会问这个。   “挺好的就行,好好对人家!行了,我得包饺子去了,先挂了啊!”   “哎……”   “嘟嘟……”   褚青拿着话筒发呆,说了半天,她在北京还是在老家,她最近好不好,自己一概不知。   已近午夜,正是接神的时候,楼群里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   去年此时,也是这两个女人给了自己唯二的问候,只是一年光景过去,变了太多。 第八十一章 演个逗逼   刚过完初五,范冰冰又跑外面拍戏去了。   褚青算知道圈里的两口子为啥那么多奇葩了,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面,秀恩爱的就是忽悠,秀演技的才是正章。你跟台上拿个奖,我坐台下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好容易定了下礼拜一约个炮,还特么让全国人民都高潮了。   那些和谐幸福的两口子,总是有一个人要付出的,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这才叫家。   范妈妈给女儿敲定的戏,是一部叫《小李飞刀》的电视剧。嗯,是不是听着特耳熟?   其实这些个演员,甭管腕大腕小,只要能叫得出字号,根本不愁接片。主角没有,还有大配,大配没有,还有小配,实在不行还有客串,红不红是机遇,问题就是你自己想不想拍。   就像范小爷,即便现在没有经纪公司,但搭着还珠的顺风车,找上门来的片商也是大把大把抓,只不过都不是主角。范妈妈从里面划拉了一圈,还是觉得《小李飞刀》最靠谱。   话说褚青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焦大帅哥那一身青春动感的造型,以及那一脑袋方便面头。正是从他开始,才催生了一个古装男主不烫头就得死的没节操时代。可惜,百十来部剧下来,能Hold住这种泡面头的只有两位,一个李寻欢,一个顾惜朝。   这剧也是合拍片,他以前看的时候没注意,后来偶尔重温,才发现,导演居然是袁和平袁八爷。里面充斥着大量赏心悦目的好男好女,大帅哥焦恩俊,大美女萧蔷,还有青葱的贾静雯和范冰冰,以及补足气质咖的俞飞鸿跟任泉。光轮颜值,历年中绝逼能排到前三,可惜生生被那烂编剧给毁了。   范小爷演俞飞鸿的丫鬟,叫杏儿,对此她极其不爽,就跟金锁一样,谁规定丫鬟就得连个姓都没有?   这是个很花痴无脑的角色,先是爱上了李寻欢,然后又爱上了他兄弟阿飞,最后还死在了阿飞怀里。这种人物设定,让丫头都忍不住吐槽,不过没办法,她现在就是个跑单帮的小明星,有机会就得抓住。   总之,这种卡司,对她来说算是大场面,即便戏份少,能结识那么多大明星也是机会难得。   送别那天,褚青千叮咛万嘱咐,跟老妈子一样舍不得,丫头也是抱着男朋友死也不愿意撒手。最后范妈妈实在看不下去,硬生生拆散这对小两口,一脚把女儿踹进了安检口。   她飞了之后,老爸老妈也要回青岛休整一段时间,结果又剩褚青一人。   他觉着自己也得找点事儿做了,可又很茫然,怎么找?   丫没有经纪人,之前拍的戏都是走了狗屎运,可这回碰不上偶遇,也没有人推荐,连屎都没的踩了。   他的名气比女朋友要差点,但比海量的混不出头的小演员要强得多。   人一提褚青,不认识,但要说还珠里那柳青,啊!这都有印象。别小看这点印象,这就是你能不能接到戏的基础。   他跟范小爷不一样,丫头好胜、上进,全身都闪耀着一种昂扬的斗志,基本上,只要看着还行的角色,她都接。   褚青可矫情,许是被老贾姜文他们惯的,一般的还真看不上眼。就是上面说的,戏不缺,问题是想不想接这个活儿。   这段倒有几个不三不四的制片人,拎着不三不四的剧本找上门,他翻了几页直接给轰了出去。先甭说故事逻辑和人物塑造,你丫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写个毛剧本?比那种裤子自动穿上,然后端着弓箭扫射的抗日女侠还没下限。   他可不想集齐十大烂剧,然后召唤网友天天被喷。   人家制片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找你拍戏是看得起你,推了一次两次行,再往外推,就有点拿乔了。北京这一亩三分地,谁不知道谁,慢慢就给褚青描绘出一个形象,说这人,不知好歹,忒装!   然后就消停了一阵,褚青天天在家闲着,范冰冰那边忙,电话也打得少了。他甚至觉着,自己都快失业了。这会才有点后悔,其实那些本子里有几个也勉强可以的……   人有时候就是犯贱,不给你拍扁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装大瓣蒜!   直到三月中,才又有人给他打了电话,那人叫范小天。   ……   “咯咯!”   穿着一身休闲装,这会还能称得上眉清目秀的徐峥,很郁闷地看着跟前这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陶虹忙道。   “你笑什么?”徐峥一本正经地问。   “扑哧!”本来已经憋了回去,但看他这严肃样儿,陶虹又忍不住开始笑,根本停不下来,那张特喜庆的包子脸皱成一团,眼睛眯成了两弯月亮。   她压根就没听说过徐峥这号人,只是一直自己脑补:哎呀!既然被找来演猪八戒,肯定是个脏兮兮的,长着大肚子的中年汉子,跟马德华差不多。谁知今儿一见面,还挺白净灿烂的一个小男人,反差忒大,止不住的就想乐。   徐峥二十九岁,跟她同岁,但和这种傻大姐不一样,本人是非常认真,甚至有些古板的性子。此时见她乐得前仰后合,有点不高兴,拜托咱俩第一回见面,我长得就那么合你的笑点?   陶虹也看出来了,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气。   这是个很简单的会场,宾馆临时布置的,前面两张长桌,下面就是几溜椅子,都坐满了人。这叫开机前的动员大会,也是让这十几号主要演员互相认识一下。   褚青挨着一个黑黝黝眼睛挺大的哥们,这货叫寇占文,是李连杰和吴京的师兄,88年就出道了,身手不错,就吃亏在颜值不高,戏演了挺多,一直没红起来,最后素性转幕后了。   至于两人在剧里的关系,嗯,是情敌……   褚青心不在焉地听范小天在台上说话,他从坐在这就觉着很糟心,为毛那么冲动接了这么个角色?哎,都是钱闹的,七千块一集,一共八集左右的戏份,拍下来就有五万多。   其实,他挺不愿意承认的,就是女朋友出去溜达一圈挣回来那三十万,着实刺激了他一下,不是谁挣得多谁挣得少的问题,而是两人对这份事业的态度。她那么的拼命,自己这么的悠哉,好意思么?   他可是对自个说过,为了丫头,会好好努力。那姐姐刚教育过,老爷们说话得算数,所以他再怎么不爱演,也还是接了这部戏。   褚青别的本事没有,除了修鞋,就剩下拍戏了。   甭说做生意,就他这块料分分钟让人玩死。都知道买彩票能中大奖,可你知道买哪个号么?都知道搞房地产能挣大钱,可你知道咋搞么?   以这货的认知和水准,充其量也就事先囤几套房子,然后坐等升值。可就算这么简单的秘技,他都不晓得买哪个地段的房子靠谱点。再说他手里的钱,十万出头,能在三环外买一小户型,过些年翻几番卖掉?   得了吧,他又没温州户口,压根没那天赋。   所以,还是拍戏踏实些。   他自己在那瞎想,寇占文一直在边上小声嘀咕,五大三粗的,居然还是个话痨。   这剧,后来有个专门的形容词,叫雷。不过当初可是多少小朋友的最爱,放了学急忙忙往家跑,饭都不吃。褚青也爱看,小龙女挂的时候跟着哭了半天。   在他前排坐着的那些人,徐峥、陶虹、孙兴、翁虹、陈红、李立群……这些大小都是腕儿啊!就连什么二龙女,南海龙太子的演员,也都能叫得出名号。除了那坑爹的如来佛祖,那特么根本就一雕像!   好吧,还有南海龙王,比如来更坑,那特么根本就一头像!   其实后来长大了想想,这剧特粗制滥造,通篇充斥着五毛钱的特效,和动批(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爆款的服装道具,大概范小天把钱都花在演员身上了。   他告诉女朋友这消息的时候,这丫头正发花痴,才不管男朋友接了啥戏,一口一个“焦恩俊好帅哦!”   好吧,给我惹急了,我明儿就去趟韩国。   一切都很郁闷,唯一比较好的就是,拍摄地不用跑太远,就在京郊的一个影视基地,还有某些外景,也是在延庆那边的山沟子。   等到范小天说完,就开始介绍演员,一个个上去跟新生入学似的。   “大家好,我叫徐峥,在戏里演猪八戒,请大家多关照。”他的话不多,还很腼腆,说完就回到座位。   范小天补充了几句,算是给男主撑场,道:“大家可别看徐峥年轻,人可拿过白玉兰戏剧最佳男主角,在上海话剧界可是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   夸得徐峥很不好意思,坐在第一排连连摆手。   然后就是陶虹,她在这帮人堆儿里算是成就最大的了,年轻轻就拿了华表和金鸡的双料影后。   陈红,就是陈凯歌的媳妇,名气比她响,但是没啥实质成绩。而且她今年主打的是《大明宫词》,跑这剧组就是玩闹,串场挣份辛苦钱。   接着是孙兴、翁虹、李立群这些戏份多资格老的咖,最后终于轮到褚青上台。   他最讨厌这种场合,站前面跟傻子一样,只拿着话筒简单说了一句:“大家好,我叫褚青,演吴刚。” 第八十二章 这么好的身体   范小天是个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于妈还没横空出世的年代,他可以说开创了这种“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吐槽”的剧集模式。   这部《春光灿烂猪八戒》,找的是一水香港编剧团队,完全没有思路和大纲,就是几个人坐在一块攒段子。然后根据这些段子,再一一填充剧情。这样的故事,甭谈什么逻辑,要的就是那一哆嗦,至于你哆嗦完是活还是死,或是欲仙欲死,那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也就是从这货开始,国内的某些人才慢慢琢磨过来,哦,电视剧原来也可以这么玩,这才造就了后来漫天神雷的辉煌盛世……   但抛开这些,范小天的本事还是很屌的,尤其是挑演员的眼光。他喜欢找那种形象反差特大的人来演,这样角色一出来,就会给人一种隐秘的快感,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就像徐峥,以前演高端话剧的,就敢把人家拉过来演猪八戒。还有白飞飞,这种心狠手辣的伪白莲花,换别人早被骂残了,可丫就请王艳来撑场,以至于催生出一段还能吵上十年的七飞之争。   对吴刚这个角色,他一直在褚青和刘小锋之间摇摆不定,实际上还稍稍偏向刘小锋一点。但人家明白说了,手里还有一部戏,要拍就得两边跑,拍摄时间就会很不固定。制片人最烦的就是这个,所以就选了另一个备胎。   褚青长得虽然没刘小锋帅,气质倒也说得过去,捯饬捯饬也挺像个古代公子。风流倜傥谈不上,英挺端正还是有的。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吴刚这货砍树的时候总喜欢光个膀子,而褚青在还珠里露的那几次肉,那线条,那骨架,那人鱼线……就凭这具肉身,直接完爆刘小锋。   “早!”   “早!”   褚青跟剧组人员打着招呼,一头钻进化妆间,抬眼就看着陈红已经坐在那了。   “陈红姐早!”   她穿着类似唐代女子的袒胸装,偏偏上身还罩着淡粉披帛,有点不伦不类。化妆师正摆弄着她的头饰,脖子不能打弯,就在镜子里对他笑了笑,道:“从市区过来的?”   “嗯,晚了点,不好意思。”褚青道,毕竟人家资历老,面儿上都得做足姿态。   “今儿堵车么?”她问。   “呃,我坐公交。”   陈红瞥了他一眼,道:“自己买辆车也行。”   “嗯是。”褚青点头应和,又起身跟刚进来的一位化妆师打招呼:“早,麻烦您了。”   他和陈红都在市区住,不像组里的外地演员都住宾馆。只不过陈红自己开车,他只能坐公交,一天来回在道上就得四个小时,好在戏很散,强度不太大,还能忙得过来。   这会是八点钟,两人都属于大客串性质,可以优哉游哉的。至于徐峥那领衔主演的范儿,就悲催了,若是赶上变身的戏码,早上四点就得起来化猪头妆。   褚青的造型很简单,简单到化妆师往他脸上抹了层油彩,又撒了点金粉后,就站那一个劲地夸:“哎哟你眼睛真好看!”   他瞅着镜子里那货跟金闪闪似的,不满道:“合着我除了眼睛就没别的地儿能夸了是吧?”   陈红在旁边坐着,听他俩逗趣,不由笑了笑。她笑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往右边歪一下,不仅不难看,反而显得更美。   她今年三十一了,按年龄算一点都不老,但就是让人觉着她特疲倦,那种疲倦,不在皮肤上,不在手上,是在眼角眉梢。   要说她最美的时候,还属《水云间》里的汪子璇,正青春的二十五岁,盛如夏花。   “陈红姐,您……”褚青正配合着做假发套,忽开口问。   “别您您的,太客气了。”陈红笑道。   她一听这“您”,就想起家里那口子了,那位大师也是,见了生人都是“您您”的。   “啊,那个,”褚青也笑了下,接着问:“你正拍《大明宫词》呢吧?”   “嗯,怎么了?”   “那你见着周迅了么?”   陈红想了想道:“见的不太多,你们认识?”   她们一个演幼年版,一个演成年版,确实没啥机会见。   “嗯,挺长时间没见了。”褚青本来还想问问您见着胡静了么,想想还是算了,主子都不熟,更别提一丫鬟。   他忽然发现,现在自己走哪都能碰着一两个打过交道的。就算不是直接接触,隔着个人一聊,哎哟这我认识!就这种感觉……   问起周迅,倒没别的心思,纯属八卦。   不一会儿,褚青化好了妆,便去换衣服。   他瞅着身上这套咧了咧嘴,白衣白裤白靴子,衣服敞开,头上起码有一扎长的束发金冠。   这算什么,古代的秋衣秋裤?   天还是挺冷的,外面就罩了件军大衣,还得一会才能开拍,他就在棚里瞎溜达。   剧组人员正忙着准备,背景上已经挂着一块大蓝幕,地面铺满了一条条的灰色布带,厚厚实实的,作高低起伏状,正中还有一根白杆。那地势很不自然,褶皱也很夸张,居然还撒了点沙子,每隔两米就有块凸起的鼓包,像个小火山口。   这啥玩意儿?   褚青偷偷摸摸地掀起一块布,看看那凸起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啧啧,拿个洗脸盆都能装陨石坑,道具组真是人才。”   ……   这剧的支线太多,人物太杂,有好多都是来客串的,拍个几天就得闪,所以就分成两组,导演也有两个。   “青子,OK了么?”梦继冲正看剧本的褚青问。他是这组的导演,一开始还以为是艺名,后来觉着应该是真名,小霸王他娘也姓梦。   “OK!”   褚青深呼吸了几口,缓解了下被那不着调的台词摧残的小心肝。琼瑶剧跟这个一比,就是渣渣,他偏偏还自投罗网。   这是个小木屋的内景,有床有桌椅,还燃着蜡烛,墙上也挂着饰品,角落里喷着淡淡的干冰,制造出一种很廉价的仙家气象。   褚青脱下军大衣,走到位置上。   “哇!”   不管男女,都是一声轻呼。   现场灯光打得很暗很冷,照着他的胸脯和腹部。没有沟壑分明的八块腹肌,褚青的肌肉一点都不硬朗,反而有些柔和,特别是那通身的线条,在冷光下,就像流水般平滑地铺开,没有一点别扭感。   而且,在梦继的特意嘱咐下,他的裤腰还扯得很低,露出几根,嗯,我们姑且说这东西是线头……   被这么多人强势围观,褚青就觉着后背发凉,忽然想起老家常去的菜市场,最里头有个杀猪的,生意很好。当然了,他不是杀猪的,他是案板上的猪,白光光的皮肉被开水一烫,“嗞”地冒出股仙家气象。   “Action!”   “嗯……”   褚青的心情瞬间转换,伸展腰部,炫耀着自己的胸腹,还发出很骚气的一声娇吟。接着扭了扭脖子,两条胳膊作抱西瓜状,用一种极度迷恋的眼神看着镜子,喃喃自语:“这么好的身体,摆在你面前……”   “Cut!”   梦继一个寒战,脱口喊了停。   丫刚才的表情太惊悚了,配上那股腔调,完全没有一个花花公子准备去调戏妹子的感觉,反倒像个变态准备去练《葵花宝典》。   “你刚才情绪不对!”梦继挥着手道,“夸张一点,搞笑一点。”   “好,导演。”   “重来!”   褚青又做了一遍相同的动作,只是把那种极度的迷恋,从眼神里转化到了台词上。   “这么好的身体,摆在你面前,第一天,你可以不动心,可第十天……”   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你也可以不动心。”随即话音一转,就跟个公寓管理员计划去勾引人妻一样,道:“可你憋得过初一,我不信你能憋得过十五,你总有一天是我的!”   “好,过!”   梦继拍了两下巴掌,道:“青子,不错!”   褚青笑了笑,没有争辩什么,即便他对吴刚这个人物的看法跟导演完全不一样。   转到下一场,他扛着斧头大步走到了月球表面,往手心啐了一口,对着那根白色杆子就开始砍。这后期是要抠成一棵树的,可不敢使劲,怕给砍折了。   据说做特效的时候,这段背景要做成一种茫茫宇宙的感觉,还能看到一颗水蓝色的地球在他脑袋顶转。   边上镜头扫不到的地方,还有个梯子,一个二货蹲在上面不时撒点花瓣下来。   砍桂花树没有花瓣哪行呢?一点都他娘的不真实!   那边陈红抱着大兔子跑到窗口,饥渴难耐地开始偷窥。   话说嫦娥被玉帝关进广寒宫,几千年来唯一能看到近似“抽,插,抽,插”的动作,就是一个男人在砍,拔,砍,拔……   这得是什么境界?   褚青稍稍往她那边偏头,眼睛一斜,发现了美人偷窥,露出一口白牙,得意道:“看吧!看吧!”一边挥着斧头,一边道:“看得你心花怒放!看得你心荡神摇!”   他说着这种逗逼台词,通体生寒,可是真出汗了,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滑过结实的胸脯。   陈红很慌乱地扭过头,强自镇定道:“我再也不看了,要是他发现我天天看他,还不美死他!”   说着又犹疑了,给自己找借口:“可我是女人哪,我就是今天看,从明天开始再也不看了……”   要不说编剧不仁义呢,一只傲娇,一只中二,多般配的两个货,愣没写到一块去。光玩这种神交的勾当,神交几千年啊,尼玛甭管木耳还是香蕉,早都抽巴了好么?   褚青见美人舍不得的巴巴回来看,愈加得意,正式开始调戏,极有节奏的念道:“眼看姐姐笑盈盈,杏眼桃腮美貌人。青丝挽成盘成髻,一对秋波似水晶。”   他现在演这样的段子,已经有了些心得,不像以前那般拘谨扭捏。就是此刻感觉有点精神分裂的意思,他的动作,神情,和念白,无不透着一种傻缺感,可自己偏偏一点都不觉着好笑,因为他是用一种特严肃的态度去对待这场戏的。   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语气起伏,都在脑袋里构思了好久,他当这是场认真的表演,而不是玩闹的搞笑。   陈红靠在窗口瞥了他一眼,又欢喜又矜持,啐道:“谁稀罕你这小蜜嘴,天天唱天天唱,唱的还都是一样,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褚青似听到她的心思,侧身换了个角度砍,那张小蜜嘴,呕……居然开始唱歌了:“面似桃花带夜雨,樱桃小口点朱唇……”   “Cut!”   “怎么了导演?”   他一愣,把斧头戳在地上,不解问,自己刚才可没犯什么错误。   “呃……没事,接着演接着演。”   梦继也很尴尬,张了张嘴没说啥,一脸古怪。   褚青耸了耸肩,接着唱:“姐姐本是个聪明人,拜请姐姐开心门。”   这里要有个高音,还是很连续的高音,他很认真地往上挑,都扯破了嗓子。   “Cut!”   梦继直接把耳机摔了出去,实在忍不住喊:“青子!你丫能有一句在调上么?” 第八十三章 没羞没臊   唱歌跑调,这是硬伤,没办法,吃药都不好使。   褚青长这么大,就给范小爷唱了那么一次生日歌,可人家那是相亲相爱的女朋友,才不会嫌弃。   这个群体最可怕的不是跑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跑调,从自个嗓子眼里喊出来再传进自个耳朵里,反正都挺好听的。   梦继调教无果后,只得放弃,后期用配音解决。   喜剧片是个很特殊的类型,有的人天生适合,有的人天生就演不了,比如陈道明……但好的演员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搞笑风格。   就像梁家辉,在九二黑玫瑰里,那种贱到骨子里的骚劲,谁也模仿不来。   这第一场戏,褚青给梦继的感觉,就是像拍正剧一样的拍喜剧,不似孙兴那般手到拈来,显得过于用力,好在效果还是很逗逼的。   其实不止是他,剧组这帮人,本身性格和角色性格反差都特大,上了戏和下了戏,瞬间变身,给工作人员整的都非常惊悚。   徐峥憋着嗓子摇头卖萌,陶虹眼泪汪汪地装琼瑶剧女主,这些都能接受,唯独陈红,就别扭了点。   嫦娥这种极度自恋的中二病,得是万人迷那样的逗逼小姐才能Hold住,陈红美貌是够了,但太过端正,没有丝毫笑点。好似周星驰点的秋香,美则美矣,就是跟全片的风格压根不搭调。   褚青演的吴刚,跟她的对手戏最多,两人差了八岁,要没羞没臊地谈情说爱,好在一个显老,一个化上妆也面嫩,倒也合拍。   “这玩意靠谱么?”他心里抽抽地问。   “没问题,保证安全。”特效人员把一个小机关绑在他的袖子里,手心里连着个开关,轻轻一按,就会从袖子里喷出一股白烟来。   这场戏拍的是,乌天师装神弄鬼忽悠百姓求雨,看着嫦娥美貌,就劫持到庙里,然后吴刚赶过来救美。   “放开我,放开我。”被下了蒙汗药的陈红,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   乌天师一脸犯贱道:“小乖乖,你真是个美人。”   他一边哆哆嗦嗦摸着美人的手,一边笑道:“嘿嘿,要不要尝尝我亲嘴的味道?”   “……”   再过一年,这句话会被广告商抄去,捧出了一个叫高圆圆的女生。仅凭这点,这剧就算是功德无量。   “你滚开!”陈红骂道。   乌天师一扯她衣服,露出半个骨感匀称的膀子,道:“你不要挣扎,你越挣扎我会越兴奋的!”   褚青坐在边上看这货装淫贼,蛋疼无比,心里特佩服编剧,绝逼有生活体验啊,不然能写得出这么接地气的台词?   然后镜头一晃,钉在他脸上。话说救美人的英雄登场时总会有这么个大特写,甭管是卖羊肉串的楚留香,还是道明寺附体的八阿哥,连角度都一样。   这大概是褚青拍过最彪的一次打戏了,只需要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交叉,幻想自己手指头上冒着绿光,然后就那么一指,就那么一指……乌天师“哇”的一声就飞出去了,飞出去了……   不然怎么说,那些个演员乐意拍神怪剧呢?省事啊!   “你知不知道得罪我乌天师会死得很惨!”这货爬起来放了句嘴炮,然后小嘴一张,喷出一条火龙。   就看俩工作人员拿着根木头,前半截已经烧脆了,直直往褚青那边冲过去,旁边的轨道车上架着摄影机急忙跟进,这得拍出那种飒飒烈火法力无边的感觉,才能给主角英明神武的打脸行为做好铺垫。   即便没人追究,为毛一条火龙从嘴里出来后就变成了一截木头?   褚青抬起右手,一按机关,从袖子里喷出一股呛人的白烟。那木头的裂缝中缠着许多细铁丝,早就烧脆了,两边人再这么一拉,瞬间四分五裂,就像炸开了一样。   “嫦娥,吴刚来迟,让你受惊了。”褚青走到蜷成一团的陈红跟前,一拱手。   “你怎么也来人间了?”她惊魂未定。   “你不要问这么多了,我能为你尽点微薄之力,常伴你左右,就是我吴刚今生最大的幸福。”他故作斯文。   一个要送,一个不肯,陈红挣扎着起身,晃晃走了几步,身子一歪就软在他怀里。   褚青露出一种“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的表情,无奈又宠溺道:“你看你,药力还没散去,还是我送你吧。”   说着一探身,把她横抱了起来,走到门口。   “好!过!”   梦继大声喊道,表情轻松,现场人员也都一脸的无压力。   他们不大清楚另一组的拍摄情况,只晓得自己这组真是幸福无边,演员脾气好,戏更好,极少出错,进度是嗖嗖地快。   褚青轻轻放下陈红,瞅了她一眼,手指了指头发。   陈红会意,伸手拂掉鬓边蹭上的一根稻草,忽笑道:“我挺沉的吧?”   “不沉,特轻。”褚青实话实说,刚才抱她的时候感觉跟抱团棉花似的,又道:“你太瘦了。”   他说完,似忽然想到什么事,张了张嘴,但没出口。   “怎么了?”她问。   “没事没事。”他赶紧摇头。   “快说,别费劲!”陈红斜了他一眼。   褚青只好支吾道:“呃,我是想问,你这么瘦怎么演唐朝公主啊?”   “谁告诉你唐朝公主都是胖子了?”陈红又好气又好笑。   “嗯,对对。”他打着哈哈,心虚不已。   其实还有一句他没敢说:虽然那公主叫太平……   ……   “哎哟!”   褚青一进化妆间,就捂脸往外闪,浮夸地叫道:“我啥也没看见,你俩继续。”   “行了别装了!”陶虹笑道,大大方方的,她正拿着一盒蛋炒饭,一口一口地喂徐峥吃。   徐峥这会还很瘦弱,演猪八戒需要他胖嘟嘟的,所以每天都得在脸两边贴满胶泥,显得圆润些。胶泥糊着脸很紧,这东西没干透之前不能张大嘴,不然就容易掉。   就因为这,他早上不吃饭都快成习惯了。陶虹别看跟傻大姐似的,心地可好,常去外面买来吃的喂他。   见他进来,徐峥微微点头示意,很不好意思,比不得陶虹敞亮。   褚青坐在椅子上,暗自撇嘴,勾搭得倒快,这对奸夫淫妇。   之前他和徐峥两人分别跟陈红搭戏,基本见不着面,直到两天前,才算正式拍了场对手戏。   他跟陶虹的话还要多些,因为这姑娘太讨人喜欢了,瞅着她就跟过年似的。徐峥性子很闷,和他同种属性。这就出现了两个男人之间没啥交集,但跟那个姑娘都聊得挺欢的诡异场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二男争女的狗血戏码。   徐峥不擅表达,心里对褚青印象却不错。他们的表演方式很像,都是一本正经的在搞笑,虽然没面对面交流过,但搭手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那是种特虔诚的态度,对戏,对角色。   说起角色,他对吴刚这个人物的理解,最让徐峥感兴趣。   在戏里搭手时,褚青看向陈红的眼神,说他贱,说他痴,甚至说他恶心,都行,但唯独没有吴刚最该有的一种眼神,色。   这叫徐峥很期待,期待他能演出怎样的一段好戏。   嫦娥奉命下界,来找后羿转世的二牛,好把多出的太阳射下来。二牛是个烙饼的,转世了几千年,早忘了嫦娥偷他药的事儿,不然还不得掐死她!   嫦娥嫌这人又蠢又窝囊,在饼店过得很不开心,就去找吴刚。   吴刚给她讲笑话,带她去捉蜻蜓,坐着马车游山玩水,她被热得病倒,马上找来猪八戒男扮女装的丫鬟,专门给她扇风,可以说费尽心力。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在一家酒馆里,褚青和陈红对面而坐,徐峥穿着大红衣裳,脸上浓妆,梳着丫鬟头,惨不忍睹地站在旁边扇风。   “还可以吧。”陈红懒懒地喝了杯酒,她这几天真的很开心,却不踏实,总觉得这种开心很虚浮,随时都会消失。   褚青捋着袖子给她倒酒,笑道:“这里虽然比不得天上繁荣富贵,可这里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陈红看了看他,偏过头,纠结道:“可最近天上总是有两个太阳,弄得人间很多疾苦。”   褚青不以为然道:“哎,你管什么人间疾苦呢?只要我们有吃有喝有乐有玩,不是神仙也胜似神仙。”   陈红笑了笑,扭头问徐峥:“小戒,你说是天上好呢,还是人间好?”   徐峥蹲下身,装傻卖萌道:“天上嘛,我看也不过如此,毛毛雨,一般般。”   “呵……”   褚青轻嗤一声,细长的手指拈着酒杯,眼里透着几分醉意,笑问:“小丫头,我问你,一个是天上的神仙,但他没有自由,一个是地上的凡人,可他落得个逍遥自在。你选哪个?”   这个神态,让对面那俩人都是暗暗一怔,你台词没说错,可你那份落寞是怎么回事?剧本里可没写这出。   徐峥眨眨眼,接了过去,声音放低道:“我不知道,反正我只是个小丫头,我不是神仙,也没有自由。”说着还扯出丝苦笑,道:“我只会扇扇子。”   “你错了!”   褚青看了他一眼,转头直视着陈红,道:“幸福是靠每个人自己去争取的!”   随即语气又一转,变得软绵绵的,似怕惊扰了她,唤了声:“嫦娥……”   陈红此时的情绪,被那俩货带动的完全上瘾了,嘴角微微地往右边歪了一下,笑着轻应:“嗯?”   褚青摇了下头,直直地盯着她,似叹似笑,又满是无奈:“我可是一直在为你努力啊。”   陈红合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眸子里似有溪泉流转,偏过脸不敢看他,欢喜又害羞,小声道:“瞧你那傻样儿。”   徐峥夹在中间,晃着脑袋左右瞅瞅,觉着气氛十分古怪,处男猪可不懂大人们这点事,苦恼暗道:这个色魔想干什么?   本山大叔有教过,两人搞对象,若是连“傻样儿”都出来了,那基本就百分之八十了。   褚青眼中一喜,稍稍起身,向她伏过去,抬起手想碰,又不敢,一脸期待道:“那今天晚上,我们要不要就那个,就那个嘛……” 第八十四章 电话   “阿飞,我好冷,抱着我,我好像到了冰天雪地一样。”   范冰冰倒在吴京怀里,一身大红喜服,唇妆化得很苍白,气若游丝。贾静雯坐在旁边,居然拿了床棉被给她盖上。   “小红姑娘,你要好好爱阿飞。”她攥着贾静雯的手道,“因为阿飞他是个好男人……”   范小爷表面上一副快死的样子,其实心里在狂吐槽:都是穿喜服,为毛第一次就能跟男朋友羞答答地拜堂,这次就得被人一刀捅死,还要说这种交党费的对白。   话说这剧到后半部分完全就崩了,演员自己拍的都蛋疼。甭提白发三千丈这种狗血人设,荆无命居然变得很萌,孙小红还跟阿飞搞在了一起,上官飞从龙套上位成大配角……更屌的是这编剧还是古龙生前好友,你确定是好友,而不是高级黑?   “过!”导演鲁晓威喊道。   袁八爷主要导武戏,他则是文戏导演,代表作是《渴望》。嗯,所以《小李飞刀》里的感情戏,才特有种八十年代老北京四合院里的家长里短气质。   “冰冰你休息一下,衣服不用换。”鲁晓威吩咐一声。   “知道了,导演!”   范小爷应道,套上外套,跑到旁边坐着。   横店这天气湿冷冷的,黏在身上很难受,她拿起褚青给买的小保温壶,倒了热水,小口小口地喝。   在男朋友手把手教导下,她的某些生活习惯显得非常成熟独立。比如一些应急药品的备用,还有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实用又方便,这都让组里比她大上一轮的老爷们刮目相看。   “还有水没,给我倒点。”   任泉也披着个大衣,凑过来蹭水。范小爷看他那比暖壶还大上一圈的水杯,吓道:“你泡澡啊?”不过嘴上这么说,还是把剩下的热水都倒给他,刚能盖住杯子底。   任泉耸了耸肩,握在掌心里捂手,他在戏里演上官飞,成天顶着个西门无恨同款Style的刘海到处乱窜。这人属于性格超好的那种,就像块柔软的小面包,谁都能欺负欺负。光按男人这个标准来说,范小爷对他的印象是中等偏上,又都是内地的,两人不时还能聊一会。   “你那组完事了?”她问。   “我是彻底没事了,刚被捅死。”任泉轻松道,明天就可以离组了。   “我还剩点戏没拍。”   范小爷撇撇嘴,最烦这种不按套路走的,自个都挂了,还特么能活蹦乱跳的去跟孙小红抢男人,情绪转换得太拧巴。   她喝完水,把盖子扣在暖壶上,忽然“嗞”了一声,不由揉了揉胳膊。那里有块瘀青,前几天肿得吓人,白药红花油什么的一通乱喷,现在才好点。   丫头是组里最拼命的,袁八爷导武戏时严酷得让人欲仙欲死,一个武打镜头就要拍两天,有时候焦恩俊都感觉很辛苦,她却硬挺了下来。除了特危险的场面需要用替身外,都是亲身上阵。   任泉对这个小姑娘也很佩服,看她揉胳膊,不禁笑道:“你跟我一个好朋友挺像的,都特拼。”顿了顿,又道,“嗯,连名字都挺像。”   范小爷对他的好朋友才不感兴趣,随口客气道:“那哪天得见见。”   “哎你晚上还有戏么?”他忽问。   “没啊。”   “我昨天在外面发现家很好吃的馆子,要不我请你吃?”他笑道。   范小爷扭头瞅着他,伸出根白嫩嫩的手指头,睁大眼睛道:“我告诉你啊,我可有男朋友了,你别打我主意!”   任泉一脑袋黑线,就是看这小姑娘年纪小,还都是内地的,想照顾一下。他刚要说话,就听一阵手机铃闷闷的响起来。   范小爷从包里划拉出手机,一看这个号码,不由眨了眨眼,跑到僻静地方,接了电话。   “喂,何姐?”   ……   一支圆珠笔在五根修长的手指中间来回转动,速度极快且充满节奏感,如穿花蝴蝶……好恶心的比喻。   上中学的时候,褚青可是班里第一转笔高手,话说这又有什么可得意的?他无聊地看着前面的郝戎,郝戎也无聊地看着他。一个不爱讲,一个不爱听,底下同学们也都昏昏欲睡。   这课叫影视表演艺术创作研究,褚青听了一节半,愣没搞明白到底是干吗的。他现在课上得太别扭了,上半年和下半年的内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以前还能教些干货,结果春季一开学,光看那份蛋疼的课程表,就晓得这学校终于暴露出办班捞钱的本性了。   郝戎倒霉催的被派到这么个活,这都是黑历史啊!他也想教表演,排大戏,但资历浅没办法,还好再熬个几年,就能调到本科班,去尽情地享受那些小鲜肉的崇拜。   褚青又坚持了一会,实在听不懂,连转笔的心思都耗干了,翻开空白页,在笔记本上画圈圈。   “嘬嘬!”   他猛地抬起头,皱皱眉,似乎听到了一丝很古怪的声音,四处瞅瞅,又没发现谁在抽风。   “嘬嘬!”   又响了起来,这回确定是从后门传来的。   他坐在倒数第二排,回头一瞅,见后门打开条小缝,猫着个人,露出鼻梁到人中的那一条很吓人的面孔。看他望过来,往回一闪,跟午夜凶铃一样。   褚青咳了一声,冲郝戎眨眨眼,然后猫腰开门钻了出去。   郝戎无语,你丫能不能别这么光明正大地翘课?   他溜到外面,就看着刘烨拎个塑料袋,戴个帽子,正在楼门前等。褚青盯着他的嘴,越看越奇怪,这货怎么能发出那么恶心的声音?   嘬嘬,嘬嘬……   “你没课啊?”   “没课。”刘烨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大牙,递过塑料袋,道:“我从家里带了点山货,这是给你的。”   褚青也不客气,接过来开始翻弄,随口问:“啥玩意?”   “黑木耳。”   “……”   “这可是长白山的黑木耳!”   “……”   “给他们都是银耳,这黑的特意给你留的。”   “……”   褚青扯了扯嘴角,很辛苦地抬起头,又很辛苦地说了声:“谢谢!”管它黑木耳白木耳呢,都是人家的心意,他打开看了看,很小很干,挺寒碜的样子。   “哥你最近忙啥呢?”   “串个小配角。”   “行啊!”刘烨很羡慕,他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后,很长时间没人来找拍戏了。   “行个屁,那戏太彪……”   褚青咂巴了下嘴,止住话头,刚才第一眼瞅他,就觉着这货有点不对劲,这会总算看出来了,手一伸,摘下他帽子,露出有棱有角的一个光头,惊道:“我操你剃秃了?”   “哎!冷冷!”   刘烨忙抢过帽子扣上,道:“要排大戏了,这是形象需要,我们班男生全剃了!”   “什么大戏?”   “《灵魂拒葬》,纯爷们戏!”这货一竖大拇指,好像很屌的样子。   “没听过。”褚青很迷茫。   刘烨很习惯他的无知,嘚瑟道:“这可是美国名剧,反战的……”   “得!得!”褚青打断他,道:“你就告我啥时候演?”   “嘿嘿,还没排呢。”他又露出一口大牙。   褚青懒得理他,道:“行了我回去上课了。”说着转身进楼,就听那货在后面喊:“这俩月排练室我们班包场了,哥没事过来看看啊!”   看个毛线,话剧那玩意太高端,自己可没兴趣。   却说他回到教室,继续上着无聊的课,总算熬完了一下午。   骑着那辆破车往家奔,正是下班时间,开车的,坐车的,骑车的,走路的,满满当当挤得这座挺大的城市,一瞬间显得特狭小。   他停在路口等红灯,斜挎着车,一只脚蹬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四处瞅。并排还有六辆自行车,后面是十来个行人,都蓄势待发。对面绿灯一亮,褚青使劲踩上车蹬,车把扶稳,一下就滑出去好几米,那六辆自行车也都是相同的动作,气势生猛犹如七剑下天山,流水般漫过马路。   “买辆车好像也不错。”   他混在人堆里,忽然就闪出这么个想法,起码跟女朋友去哪能方便点。   进了小区,先上范小爷家转了一圈,没啥问题才下来。范爸爸呆在青岛,范妈妈却飞到广州去了,说是谈部戏约。   到了自己家,洗了把脸,压根没心思做饭,直接摔在床上。脑袋里也没想什么,空空的,眯着眼,似睡非睡。   再睁开,发现窗外已经天黑了,晃了晃头起来拉上窗帘,又摸了摸肚子,饿得难受,还是得吃。   刘烨给的木耳正好派上用场,拿水泡开后,撕成两堆,一半凉拌,一半炒肉。   “嗯?”   褚青吃了一口,很意外这种野生原始的味道,正合他的胃口,算是今天最开心的事儿了。就着大米干饭吃得正香,就听床上手机响,像车喇叭一样的难听铃声。   他这手机,从买来就没接过几次电话,拿起来一看,是女朋友的号,不知道为啥没用宾馆电话打。   “吃饭呢?”范小爷开口就问。   “嗯。”   “刚睡醒吧?”   “嗯。”   “自己在家是不是特没意思?”丫头上来就三连杀。   褚青翻了个白眼,道:“都知道你还问!”   “嘻嘻。”丫头笑道,“那告诉你个有意思的,今儿何姐给我打电话了。”   他忙问:“找你干吗?”   “哎呀不是找碴。”范小爷安慰了下,道:“她说还珠二马上就播了,台湾一家电视台请我们过去玩,造造势啥的。”   “都谁去啊?”褚青松了口气,又问。   “不知道呢,反正赵薇肯定得去。哎你也得去,她让我说一声,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褚青嘴里嚼着黑木耳,对此事不热衷,也不反感,就当去旅旅游也挺好的,道:“那你戏拍完没?”   “还剩,剩点,回来……回来再拍。”   “你干吗呢?”   褚青奇怪道,听她气息忽然就喘得不太均匀,好像很忍耐,又很想使劲的样子。   “拉屎呢!”   他筷子一顿,无奈道:“姐啊,咱矜持点成不?”   “矜持个屁,矜持能拉出来屎么?”   褚青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揉了揉脑袋,道:“你买点地瓜,熬……”   “我上哪熬粥啊!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范小爷此刻,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明显非常非常的不爽,只能冲男朋友发泄发泄。   褚青把手机拿开半米远,等她吼完了,才贴在耳朵上,道:“那吃点香蕉。”   “……”   说着,那边又忽地没声了,静悄悄的。   “喂?喂喂?”   还是没动静。   “呃……呼!”   又过了片刻,话筒里头才传来一声极具舒爽感的呻吟。 第八十五章 吴刚与嫦娥   台湾中视计划让还珠二在4月28号上档首播,其实有第一部的受众打底,根本不必担心收视率,邀请他们过来,只是锦上添花,就像除夕晚上饺子里的硬币一样。   此行人员,有赵薇、周杰、张铁林,这三位是主演,实际上只要赵薇去了,别人就只有跑龙套的份了。皇后、令妃这些人,分量不足,容嬷嬷倒是人气高,可岁数大了,折腾不起那份行程。范小爷能搭上顺风车,一是因为三个人少了点,拿不出手;二是因为她青春靓丽,大小是个明星,影迷就算不喜欢,看了起码也不会瞎眼。   而现在,除了她,又搭上了男朋友。这个倒不是看脸,完全基于他剧中的表现,在台湾意外的很受好评。   褚青接到范小爷电话后,并没有太多准备,到日子跟着走就是了。这段他又是剧组学校两边跑,戏份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估摸了下进度,他就跟学校请了两天假,打算在离京前把余下部分一口气完工。   梦继也表示理解,尽量地调整拍摄时间,集中拍吴刚的戏,毕竟早拍完早利索,拖拖拉拉的都没好处。   这组里,褚青没交下什么朋友,也就陈红因为对手戏的缘故,说话会多些,还有陶虹也能聊几句,不过这姑娘跟谁都很热络。   至于徐峥,两人一个比一个闷,压根就没怎么交流过。   最后这天的戏,剧情很连贯,演员都喜欢拍这样的,情绪能很好地顺下来,不用转换得很突兀。上午是在影视基地,长长短短几条街,三十多栋民居,叼根烟从头走到尾毫无压力。当然,价钱也是真便宜。   群演来来回回就是那十几个人,每天的任务就是换上不同的衣服,围观起哄。梦继根本就不用调度,什么大场面,什么重头戏,导筒都用不着,挺脖扯一嗓子全能听见。   褚青拍到现在,可谓感触颇多,对还珠就油然生出一股敬意,特真诚。别老说还珠雷了,起码人家走心了。   “Action!”   就见乌天师站在祭坛上,装模作样地开始忽悠:“七七四十九天前,天上出现两个太阳,从此天越来越热,衣服越穿越少,弄得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底下的群演十分卖力地配合。   “噗!”褚青和陈红都掩嘴一笑,互相看了看,对这种逗逼台词无能为力。   嫦娥每在人间呆一天,就会老十岁,这天醒来,发现自己一夜白头,猪八戒就拿墨汁帮她遮掩。吴刚却偏带她来看求雨,嫦娥就一直坐立不安,生怕露馅。   不过这会镜头没扫过来,两人还能偷偷摸摸的悠闲一下。   “……突然我的天目一开,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设坛求雨!”   乌天师在台上咋咋呼呼的,丫其实是个王八精,法力低微,说求雨,还是老大吴刚暗中帮忙。   “来,先喝杯茶。”褚青笑道。   这时一个黑衣侍从端着茶盘过来伺候,帮陈红倒的时候,手一抖,不小心把水沾到了她头发上。   陈红脸色瞬间变了,惊慌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忙道:“我们走吧。”   “不!好戏才刚刚开始。”褚青道,说着用手指蘸了下水,然后一弹。   话说剧组没下限到连个喷水车都不租,直接后期搞定,要不是技术不过关,怕是连外景都想用那五毛钱的特效混过去。   群演也很辛苦,头上明明是大晴天,还要装出下雨的样子,欢呼雀跃。   陈红盯着他,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连这种人也帮,你就不怕玉帝骂你么?”   褚青合上扇子,眼睛往天上一瞟,笑道:“我早就被那个高高在上,无情无义的玉帝给逼疯了。”   陈红气恼他的作为,又怕自己的头发露馅,起身道:“我要走了!”   “等等!”   褚青眼神一怔,把她拉回来,探身过去,讶然道:“我好像发现一根白头发。”   “别碰我。”陈红慌乱道。   褚青摸着她的头发,比她更加慌乱,道:“怎么这么多白头发?”他看着手上乌黑的墨汁,目光瞬间碎裂开,就像心里那个最美好的东西崩塌了,喃喃道:“难道,你的美丽是假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停!”   梦继喊了一声,顿了顿,似犹豫了片刻,才接着喊:“过!”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褚青刚才的情绪,他觉着有点古怪,但好在没影响效果。   ……   事实上,对吴刚这个角色的理解,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同。   梦继的水准和见识比褚青强百倍,可他是以一个商业剧导演的身份去看待剧中人物,只想着怎么才能把它拍得好看,更加的搞笑,不冷场,这样才能吸引观众。   褚青则是跳出这个框架,单纯地从角色本身去感受。   吴刚其实跟嫦娥很像,他对嫦娥的感情,可细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表面的:两人都很中二,自认为一个是天底下最帅,一个是天底下最美。所以,他觉着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她,同样也觉着只有她才能配得上自己。   第二种是隐藏的:嫦娥被玉帝关进广寒宫几千年,吴刚砍树也砍了几千年,都一样的寂寞,一样的痛恨玉帝。这种同病相怜就是基础,在他看来,嫦娥是最好的一个伴侣。   但吴刚不仅仅有痛恨,还充满反抗,所以他始终向嫦娥灌输着一种“自由才是最重要”的理念。可嫦娥不一样,她再怎样骄傲,归根结底只是个弱女子,她从未想过反抗,只有逆来顺受。   而抛开这些,单说感情方面,与其说吴刚喜欢嫦娥,还不如说,他喜欢的是那种极致的美。   他喜欢嫦娥看谁都是翔的高冷范儿,喜欢她对自己不假辞色,甚至抬手就打。不是他求虐,而是他觉得这样极致的美,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所以当嫦娥的美毁灭的时候,吴刚就崩溃了,惶恐了,甚至可以说,他心里一直追求的东西,轰然坍塌。   呐,我这么装逼地一分析,是不瞬间觉得编剧高大上?   ……   前面的部分,吴刚多是逗逼的场景,褚青若是正经地去飙戏,这才是作死。但这最后一天,没有搞笑的戏份,他觉着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试试。   当然了,梦继如果觉着不好,也无所谓,那就重来一遍呗,他还没傻到跟导演较劲的地步。   由于二牛浑浑噩噩的不争气,猪八戒也帮不上忙,嫦娥已经完全绝望,走投无路,只好回来找吴刚。   “Action!”   “那,你现在是……”褚青给她倒了杯酒,站起身,扇着扇子道。   “我是来求你一件事情。”陈红脑袋上包着头巾,明明还露出大片的白发,愣是设定成别人都看不见。   “求我?”   褚青扯出一抹很复杂的笑容,没按剧本走,忽然转了个身,背对她道:“嫦娥仙子是何等尊贵,从来都是别人求你,今天你来求我?好,你说。”   “嗞……”   梦继坐在监视器后面一拍大腿,这小子!   从一开拍,上午那种古怪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直到他这一转身,梦继才回过味儿,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身为一个商业剧导演,他只需要对制片人负责,对收视率负责,至于演员,甭管你用什么方法演,只要别砸了我的戏,我可以不管。可如果让人看着别扭,那不好意思,你就得演到顺畅为止。   褚青此刻的表演,虽有点意外,但不至于别扭,所以他没喊停,还想看看效果。   就见陈红也是微微一怔,接道:“求你帮我返回广寒宫。”   “你要回去?”他背身问。   “我不能在这呆了,多呆一天,我就会老十岁,我会慢慢地老去,我会慢慢地老死!”陈红的语气也渐渐激烈。   “嫦娥!”   褚青猛地回身,睁大了眼睛,一步步逼近。   陈红看他走过来的样子,稍稍低着头,两手缓缓从背后伸出来,就像只豹子要吃了自己。那种缓慢且充满压力的动作,让她呼吸不由变得很急促,心里也在酝酿着情绪,一点点积蓄着,直到他抬手摘下自己的头巾,露出了那一头白发。   “啊!”   酝酿到满值的情绪瞬间迸发了,陈红双手按住头,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得了麻风的病人被扔到了太阳底下,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把头巾给我,把头巾给我……”   褚青拿着头巾,还深深地闻了闻,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偏偏还咧着嘴角微笑,组合成一副特扭曲的表情,道:“想要?你过来求我。”   “我求求你,不要看我!”陈红嘴唇都在颤抖,没有丝毫考虑,马上接道。   “为什么不看你?你不是很喜欢别人看你?”   他脸上那种扭曲更加强烈,拍了拍巴掌,从里间转出来三个莺莺燕燕的姑娘,“什么事呀公子。”   褚青一手搂住一个,笑道:“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个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大美女。”   其中一个龙套姑娘上前,打量了陈红一番,不屑道:“就是这个白头发的怪女人啊!”   “你们想知道她是谁么?”   陈红也猛地背过身去,蜷缩着,哀求着:“不!我求你不要说!”   “你们听见没有?她在求我!天宫上的第一美女嫦娥在求我!”   褚青几步就冲上前,用力把她转过来,惊讶,痛惜,愤怒,憎恨,这几种情绪杂糅在一起,都裹在他的眼睛里,道:“你怎么老是求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求人了?你这样会变得越来越老,越老越丑!”   “不!”   陈红痛苦地大喊,接着手一扬,“啪”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他脸上。   “嘶!”   现场人员都抽了口凉气,连摄影师的镜头都差点晃了晃,梦继连忙起身,手往下一压。   这戏里,吴刚一共被嫦娥打过三次,前两次都是假打。陈红一抬手,褚青一偏头,后期加上“啪”的音效,就算过。   谁能想到,最后一场的时候,居然来真的了!还打得那么爆,脸都肿起来了。要说这俩人有矛盾,借机黑一下,他们是不信的,只能说戏演到这个地步,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自然而生,情不自禁就扇了一嘴巴。   一时间,现场人员都有种“演员果然是不可理喻的生物”的即视感。   褚青就觉着一阵风刮过,然后从耳朵根到腮帮子这一条,全都火辣辣的,不用看就知道肯定一个红印子。   这也就罢了,更古怪的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隐隐有丝兴奋。就像那种自己使出全力,然后得到对方全力回应的兴奋感。   陈红这巴掌扇出去,也呆了一下,但她经验丰富,知道不是发呆的时候,身子一扭,跑出了镜头外。   褚青看她跑出去的眼神,也极为恰当,疼!真特么疼! 第八十六章 第一夜   “赵薇小姐,能给我签个名么?”   “小燕子姐姐,你能跟我拍张照么?”   “小燕子,我最喜欢你了……”   在华航的飞机上,乘客一溜水地在过道来回折腾,连空姐都趁着工作之便,拿着本子找赵薇签名。   范小爷坐在后面有点吃味,偏头对男朋友撇撇嘴。褚青捏捏她的脸,小声道:“金锁,我最喜欢你了,来亲个。”   丫头用肩膀拱了他一下,嘟起嘴隔着两寸远,发出轻轻“啵”的一声。   “咳咳!”   坐在最里面的张铁林,放下手里的杂志,道:“你俩注意点啊,影响我看书。”   那俩人同时露出鄙视的神情:看个毛书,你不盯着我们看,怎么知道我们在干吗?   范小爷很意外的喜欢坐在最外面,褚青在中间,前排就是赵薇,周杰在后面两排,跟助理一起坐。   这次活动的定性,已经上升到两岸文化互通交流的高度,整得太大太扯了。内地这边很是重视,湖南卫视的欧阳常林亲自带队,一行十几人,不过人家是大领导,在头等舱。本来也要给赵薇弄个头等舱,好在小燕子情商还没那么低,跟大家一块坐经济舱。   “哎!金锁,你给我签个名吧。”   这时排在后面等着觐见赵薇的一个小姑娘,无聊得紧,左瞅右瞅就发现了范冰冰,看那表情就不是很喜欢丫头,可好歹也算逮着个明星。   “好啊!”范小爷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脸和善,接过本子,还问了人家姓名,歪歪扭扭地写了几句祝福语。   那小姑娘待她写完,直接越过褚青,又递给张铁林,笑道:“皇阿玛,我也可喜欢你了。”   张铁林哈哈一笑,刷刷也写上自己的大名。   此时她前面的人想是搂了下赵薇的肩膀,特满足地回到座位,小姑娘连忙凑上去接班,从头到尾都没搭理坐在中间那货。   褚青和女朋友同时转头,对视一眼,意味分明,一个是“你好可怜,来抱抱”,一个是“爷才不稀罕!”   今天是4月9号,一行人大清早就在首都机场起飞,因为还没有直达台北的航班,需要先到香港中转。   范小爷昨天半夜才从横店回到北京,五点钟又被褚青从被窝里拖起来,顶着俩黑眼圈,一路坐车都在跟他闹起床气,直到上了飞机才消停。   等全机的乘客轮流朝见赵薇一圈之后,褚青道:“你知道为啥都找她签名么?”   “为啥?”范小爷道。   “因为她眼睛比你大。”褚青一本正经。   丫头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她嘴也比我大。”   “喂!你们俩!说人坏话小声点行么?”赵薇无语地转过头,看着这俩逗逼,他们关系处得很好,知道是开玩笑,也不会生气。   褚青笑道:“哎你那专辑卖得咋样?”   “第一批十万张已经都订完了。”她也笑道,有点小得意。   “哇!”   刚说完,就见对面那俩货同时张大嘴,极为浮夸地惊叹一声。   赵薇揉了揉脑袋,觉得搭理他们就是个错误,靠着椅背闭上眼,很需要冷静一下。   褚青搂过范小爷,两人笑得东倒西歪。他自己呆着的时候,和跟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是一种精神分裂的状态,完全不同的俩人格。   赵薇的那张专辑,他以前还买过盗版碟,好像叫什么,有一个姑娘,丫有一些任性,还有一些嚣张……说实在的,她唱歌水准实在不敢恭维,还不如我们家范小爷呢。   好吧,丫头唱歌也不咋样,可起码声音好听啊,尤其冲自己吼的时候,那Key,飙高音分分钟无压力。赵薇那嗓子就差了点,跟喝了二两酱油似的,齁咸齁咸。   九点多的时候,到了香港,一众人下机到休息室,约摸要等十五分钟左右。   “我饿了。”   范小爷刚坐下就嚷嚷,那点飞机餐,早消化没了。   褚青就知道她要闹这出,特意把包拎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个塑料饭盒,“喏!”   “嘻嘻!”   丫头打开一看,是满当当的肉春卷,话说这东西已经超越回锅肉,成为她排名第一的心头好。   褚青看她想吃又不好意思的到处瞅,笑道:“你吃你的,我给他们带份了。”   说着又掏出一个饭盒,跑到张铁林那边,连工作人员也没落下,一人一个,刚好都吃光光。   赵薇就算了,她身边挤满了人,有事先打听到消息的影迷,神通广大混进来,就为看偶像一眼。不过这时候香港还没播还珠,要等到六月底,亚视才会凭这剧第一次干掉了无线。所以影迷也都是内地或者台湾来港的,本土的几乎没有。   等再登机的时候,赵薇手里就多了各式各样的小礼物,怀里还抱着个大瓶子,里面花花绿绿的都是小纸鹤。   褚青忍不住问:“这得多少只啊?”   赵薇也叹道:“一千只,都那小姑娘自己折的。”   他点点头,十分佩服这些粉丝的大毅力,又道:“行,保佑你以后平平安安。”   赵薇忽然面色古怪,道:“这不是保平安的,她说这是让我防千年虫的。”   ……   “咋还发烧了?”   褚青摸摸范小爷的额头,烫得很明显,不由皱了皱眉。丫头则无精打采地倒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   这一天,简直就是个遭罪,当然,仅仅是身体上,心里还是挺骄傲的。   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到了中正机场,才出机门,又被一群人包围,连免税店员和海关工作人员都凑过来签名合照。   还有好几百位接机影迷就更甭提了,哭啊喊啊,疯狂得不行,真真是大场面,赵薇差点也哭出来,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吓的。周杰那货还特意带了个DV,跟影迷对拍。   人多,加上入境手续很麻烦,单是在机场,他们就堵了一个多小时。张铁林最轻巧,丫是英国护照。   进了中视的大本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搞了一出很有乡土特色的欢迎仪式,敲锣打鼓舞龙舞狮,一万响的大长鞭铺满地,噼里啪啦就像统一终于干掉了康师傅似的。   按照原计划,应该马上有个媒体见面会的,结果看这帮人一个个的难民范儿,又饿又累,压根顾不上形象,抓着会场准备的小点心就往嘴里塞,只好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会。   一下午带晚上,褚青他们一直在棚里参加欢迎会的录影,好容易OK了,各路媒体居然还没满足,中视只得临时又加了一次记者会。   都搞定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范小爷昨晚本来就没睡好,一通折腾,而且台北这边的气候跟北京差异很大,可能还没适应,到宾馆就开始头晕,说上床躺一会儿,结果躺着躺着就迷迷糊糊的了。   “你乖乖的,我给你找药去。”褚青道。   “呃,你快点,你上哪去啊……”丫头细声道,逻辑不清,都有点烧煳涂了。   褚青叹了口气,给她盖好被子。   中视为了这次格格台湾游,可是花了大力气,光保全加陪同人员就有四十个,其中固定的几个人跟他们同吃同住,一路陪到尾,也在宾馆。   除了欧阳常林那房间,褚青挨屋敲门,大家全累了一天,有的都睡了,又被吵起来。   他也很不好意思,敲了一圈,没一个有带常用药的,后来拍了拍脑袋,笨啊!宾馆肯定有。   当即又跑到服务台,一问,果然有。那夜班经理是个女的,很细心负责,还跟着褚青到房间看了看。   结果他一进屋就觉着不对劲,见丫头满脸通红,在床上不时翻着身,嘴里发出很憋闷的喘息声,短短工夫,好像比刚才更严重。   “褚先生,我觉得应该马上送医院看看。”那经理担心道,真要出点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这责任。   褚青瞅范小爷那难受的样子,也感觉吃药已经不顶用了,忙问:“附近哪有医院?”   经理想了想道:“只有家小医院,不过有点远。”   他立马跑出去,再次敲开中视工作人员的房门,把情况说明。那俩人倒也利索,连忙穿好衣服,下楼准备车。   褚青帮范小爷穿上鞋,套了件外套,背着她上车。   开了二十多分钟,到了那家小医院,医生量了量体温,好家伙,三十九度二!忙打了一针退烧针,又吃了药,这还不能回去,得观察一会,有好转迹象才行。那俩工作人员也十分给力,陪着一起等。   丫头躺在病床上,不停地呻吟,她这会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不晓得自己在哪,就觉着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难受的。   褚青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满眼的心疼。他也发过高烧,特理解这种,整个人就像被闷在罐子里,身体里的水分在一点点蒸发,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觉着自己会虚脱至死。   他看了看表,午夜了。   早上出发的时候,两个人还把它当成一次快乐的旅游,谁能想到,来台北的第一个晚上,居然就倒进了医院。   褚青攥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热度,跟自己心里一样滚烫。   他比范小爷更累,压力更大,折腾了近乎二十四小时,此刻坐在椅子上,实在有点撑不住,慢慢地垂下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着一句:“这是哪啊?”   “嗯?”   他猛地抬头,先缓冲了几秒钟,让脑筋变得清醒,见丫头已经睁开眼,忙问:“还难受么?”   丫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明白点了,这是哪啊?”她又问了一遍。   “这是医院,你刚才都烧煳涂了。”   他说着又喊来医生,重新量了下体温,总算降到了安全线。   “谢谢二位大哥,谢谢!”   回到宾馆,褚青握着那俩哥们的手,由衷道。   “哎!你们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其中一人笑道。   已是凌晨,这俩哥们客套几句就抓紧时间回去补觉,褚青也困得不行,看范小爷精神好转,便想回房。   “你别走,跟这陪我……”   丫头很及时地表现出一种强烈的脆弱感,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都让人无法拒绝。说完还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   褚青也不矫情,脱了外套挤上床,笑道:“这回不怕我欺负你了?”   范小爷抱住他,很安心地闭上眼,道:“反正我也动不了,你想欺负就欺负呗。”   褚青蹭了蹭她鼻子,道:“得了,我还怕交叉感染呢。”   本来是你捏个泥人我捏个泥人的美好气氛,这货偏来句犯贱又煞风景的话,丫头现在是没力气,咬不动他,只得狠狠道:“有本事你以后也别碰我!” 第八十七章 两小无猜   宾馆选得很妥当,不在闹市区,里面优雅外面安静,保全也做得到位,没什么脑残粉混进去。   林心如心情欢愉地到了楼上,她算是东道,昨天没露面,今天正式一起参与全程宣传。苏有朋还在内地拍戏,腾不出档期。   她穿着运动鞋,牛仔裤,斜背小包,干净利落。上午要去台北故宫,得走好多路,她可不想踩着双高跟鞋被人围堵。中视方面已经早早过来人,安排车辆,顺便通知各路媒体,看到她都微笑着打招呼,这姑娘可不比往日,人气爆红。   林心如进了VIP区,临来跟赵薇简短通了电话,打算先找小伙伴叙叙旧。正看门牌号的工夫,就听“吱呀”一声,左前方的房门被拉开,然后褚青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都是一愣,表情尴尬,特别是范冰冰的声音随后从门缝里钻出来:“你就在这洗呗,谁能看见啊?”   这种尴尬就愈加强烈。   褚青有点懊恼,他们的关系在朋友圈里已经很公开化了,可毕竟是在台湾,一大堆人跟着,被人看到同睡一间房不太好。本来想等丫头睡了,自己再偷偷回屋,结果折腾得太累,也跟着睡着了,一觉醒来就是大天亮。   诡异地呆默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道:“我们没……”   刚开口,就被林心如打断,小声笑道:“你不用解释,我们都知道。”说着掩嘴转到另一条走廊,敲了敲门,接着传来赵薇的声音,“呀,你还挺快的!”   “哎,我跟你说,我刚才看着他们……”   林心如故意开着嘲讽,赵薇也一惊一乍的很配合,瞬间变身俩长舌妇。   褚青无语,默默回到房间洗漱完毕,跟女朋友来到餐厅。张铁林已经坐那喝牛奶了,见了忙问:“冰冰好点了么?”   范小爷睡了一晚上,还有些低烧,精神却好多了,笑道:“嗯,好点了。”   “那就好,你可不知道,昨晚上我都睡着了,好家伙,这小子咣咣敲我……”   “您吃个甜饼!”褚青马上堵住了他的嘴。   这货刚开始接触的时候,觉着挺严肃不好亲近,熟了才发现,丫就是个话痨,而且特八卦。   一会,小伙伴们陆续下来吃饭。欧阳常林听说范小爷的事儿,关切地问了问,看她还没大好,今天行程也不太重要,干脆让她在宾馆休息,免得又严重。   她不去,褚青索性也申请留下来陪护,欧阳常林考虑了片刻,点头同意。其实这帮人,只要赵薇不出问题,别的,也就那么回事吧……   就这样,一大拨人辛苦去外面走秀,两人很轻闲地窝在宾馆里看狗血剧。   下午的时候,实在无聊得紧,还出去溜了溜。这种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手拉手逛街的感觉,让他们都很新鲜,也很愉快。没特意去什么著名的地方,就在宾馆附近两条街上,走了一个来回。   不时也有些路人凑上来要签名,褚青也终于尝到了一把装逼滋味,他都拍好几部戏了,在台北才找到点当明星的虚荣感,简直是失败中的失败。   那些路人泾渭分明,目标清晰,找褚青的绝不会去找范冰冰,当然她那边也一样。   他的粉丝构成很奇怪,三十岁以上的女性居多,光看穿着,一部分像是白领,一部分像是主妇。也没有追星的热度,就像不太熟的朋友见了面,聊几句,问候寒暄,不打扰,不勉强,不凑热闹,然后淡淡离开,这样的交流方式让他非常喜欢。   特别是跟范小爷身边围着的小男生们一比,就更让他喜欢……   那些个小男生,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阶段。他们不是喜欢范小爷,只是单纯地喜欢漂亮女孩子,换杨幂来一样敢喊“我爱你!”   也正因为这,他们对两人如此亲密的关系,感到略微惊讶,但也仅仅是略微惊讶。   而对褚青和范小爷来说,这一整天感觉都很不错,忙里偷闲,又贴合无间。   谁知晚上,一家晚报的头版,忽然就爆出来他们牵手逛街的大图,还起了个很狗血的标题——《柳青金锁戏外情 台北街头秀恩爱》   中视的宣传人员分别告知欧阳常林和琼瑶时,反应都很淡定,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   这是家小报纸,不知道在哪就偷拍了这张照片,把它推上头条,大概是想凭借独家新闻一举压倒同行。可惜,台北全城都在小燕子的乌云笼罩下,两个三流小明星的恋情根本没多少人关注,甚至连曝光这种词都用不上。   看过的读者,大多是“哦……”的反应。   ……   “周杰走了?”褚青惊讶道。   “嗯,我也刚知道,自己回北京了。”赵薇很无奈。   他咂巴了下嘴,对这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顺带无话可说。   游完故宫后,他们第三天就南下高雄,结果队伍里莫名其妙就少了个周杰。这人平时没啥存在感,跟褚青等人也是互不搭理,但忽然就不声不响地搓炉石回城,此种做法还是刷新了一干人对他的观感。   这件事的性质跟褚青范小爷搞对象不同,他们俩是小配角,而且是私人生活,没有负面影响,反而还能小小地帮还珠炒作一下。   周杰可是正经的男主,这种没下限的撂挑子行为,首先波及的就是某些活动赞助商,事先说好他必须参加,现在人没了,怎么解释?还有那些热情的影迷,更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中视就倒霉催的,不仅费钱费力的接待,还得帮琼瑶公司做公关,否则影响了第二部的收视率,那可是双输。   对此事,一直有两种说法。   一个就是中视爆出来的公关稿,什么“周杰连夜返回内地,只为挽救破碎爱情”。里面把他写得有情有义,简直秒杀福尔康,气死王宝钏。   一个则是在台湾娱记圈里的传闻,说他无非是看自己的人气比不上赵薇,比不上林心如,就脑子一抽,溜了。   总之不管真相如何,跟褚青无关,他正蛋疼的在家摇滚餐厅里看一大撮人跳迪斯科。   话说台北和高雄的活动路线真是不一样,一个斯斯文文,一个妥妥的夜店风。来之前,褚青还想,摇滚餐厅,可能就是店里挂个吉他贴张海报那种。结果到现场就被惊吓了,正中齁大齁大的一个舞池,乐队配备一应齐全,四周的平台上围着几十张桌子,居然还有二楼。   这布局,特眼熟,要不是那些乱七八糟闪的彩灯,和“砰砰砰”震得心都跳的音乐,他还以为一会郭德纲就从里面钻出来了。   一帮子年轻人在舞池里单挑,他们都是还珠的影迷,青春年少,肉眼可见的朝气蓬勃,把现场气氛搞得大为火热。赵薇林心如在这种环境下,慢慢也放松下来,连张铁林都穿着夏威夷海滩衫,跟着左扭右扭的。   主办方还算理智,没准备酒水,怕喝多了出事,一溜的矿泉水。   褚青拿瓶水小口抿着,非常不适应,吵吵嚷嚷的,再呆会心脏病都能犯了。瞅了眼兴致勃勃的范小爷,摇摇头,自己偷偷摸摸撤下平台。   往出口的过道很窄,人又多,他费劲的刚要钻过去,忽又从旁边挤过来两个人,抢到前面。   都是男生,年纪不大,利落的短发,模样没看太清,应该都挺清秀的。一人个子很高,另一人好像发育不太好,约摸一米五多点。   两人似乎不认识,没有任何交流,一前一后往出走。矮个子走在前面,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蹲下身。高个子没在意,一下撞到他背上。   “哎哟!你走路没长眼睛啊?”   矮个子被撞得往前一歪,回头喊道,声音清脆,带着变声期特有的青春味道。   褚青听了一呆,居然是个女的。   “你才没长眼睛,你忽然蹲下来干吗?”高个子回击道。   “我系鞋带关你屁事啊?”   “你在我前面当然关我的事啊!”   他俩一人一句吵个没完,褚青还堵在后面呢,只得道:“那个,能不能先让我过去?”   女生瞪了男生一眼,推开门出去。   刚到外面,褚青就觉着脑筋清爽,空气中含着一丝傍晚的凉意吸进鼻子里,胸腔都舒展开了。   那两个孩子站在路边,都准备打车,互相瞪着眼睛,似两只炸了毛的小喵。   一辆出租开过来,又同时挥手,车停在跟前。   两人连忙冲上去,一只手扒着车门,另一只手推着对方,丝毫不让步。   “你干吗,我先招手的!”   “才怪咧!明明我先打到的!”   争执了一会,司机忍不住回身问:“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谁跟他/她是一起的!”   “神经病,别浪费我时间,闪开!”司机骂骂咧咧地把后门关上,开走了。   俩小孩又是互瞪,退回路边,等待下一轮战斗。   这次时间稍微长了点,站了半天都没有车。   天已经渐渐黑了,女生似有些着急,从兜里掏出张车票,确定了下开车时间。看着还有一会呢,足够到火车站,才松口气。   此时又来了辆车,远远从路口拐过来,两人铆足了劲跑过去。女生跑得慢些,心里愈加着急,脚一顿,偏偏又绊了块石头,身子趔趄着往前冲了几步,手指不由一松,车票顺风就飞了出去,正贴在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   更惨的是,那车居然没停,带着票绝尘而去。   “我的票!”   女生撕心裂肺的喊,从褚青面前跑过去,追了一段。   “哈哈哈!”   男生看她这样子,幸灾乐祸地狂笑不止。   那女生看着车远去的方向,傻站了一会,默默地往回走,第二次经过褚青面前。   然后,她也蹲在马路边,离他大概三米远的地方,手搭在膝盖上,把脸一埋,“呜呜呜”地就开始哭。   褚青吐出口烟圈,螃蟹一样往边上挪了挪,怕被人误会。   “呃……”那男生本来还在大笑,嗓子瞬间就被掐住了,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子,不由挠挠头,很烦恼的表情。   犹豫再三,他还是慢慢凑过去,小声道:“喂,喂!”   “干吗?”女生闷闷道。   “你没事吧?”   那女孩子猛地就爆发了,抬起头冲他哭喊道:“你说我有没有事?我今天这么倒霉!碰上你这个死猪头!我现在车票都没了,回不去台北……呜呜呜……”   她的预算刚刚好,身上只剩打车的钱,根本没能力再买张火车票。她都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提前买回程票,为什么要脑袋发热从台北追到这里,那就不会碰上这个死猪头,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女生约摸十五六岁,白色T恤,八分裤,很男孩子气,这会眼睛哭得通红,看着更呆萌呆萌的。   那男生很不好意思,她搞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又挠挠头,似下了很大决心,居然也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票,道:“喏,我也回台北,你拿我的票吧。”   女孩子抹了把眼泪,偏头瞅他,这货看着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孩,不确定地问:“那你怎么回去?”   “那就不关你事了,你个男人婆!”男生明明很肉痛,还得装成潇洒大方。   褚青在旁边看得这个过瘾,果然是片神奇的土地,随便出门抽根烟,都能遇着这种偶像剧桥段。   “喂!你们两个!”他蹲在马路牙子上,冲他们招招手,一副勒索小孩子零花钱的盲流气质。 第八十八章 竹马弄青梅   李小白有两句叫: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一直觉着这个特黄,弄青梅也就罢了,还得绕着床弄,绕着床也就罢了,还要骑个竹马……   啧啧,简直丧心病狂!   褚青有时候也会瞎琢磨,跟范小爷这种情况,算不算青梅竹马。结果想着想着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拉倒吧,青梅竹马这个词,跟他们完全是两种画风。   不过,他看了看跟前这俩孩子……   “你们俩,过来!”褚青招了下手,另一只手还夹着烟,演技爆发,十足的瘪三样。   那男生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一跨步,挡在女生身前,紧张问:“你谁啊?你要干吗?”   女生躲在后面,不自觉地揪着他肩膀的衣服,看了看对面那货,有点疑惑:“他好像是演柳青的那个。”   “那是谁啊?”男生迷茫,对这种男性角色丝毫无感。   褚青咧咧嘴,站起身,足足比他高一个头,慢慢走过去。男生就觉着一股莫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手都在抖,道:“你不要过来哦,你再过来我报警!”   报个毛线?哥是在帮你啊,没看那姑娘都要抱上你了。   他正要再耍几句嘴炮,深层次助攻,就觉得身后有人走近,接着后脑勺一股风扇过来,感受了下那人的味道,撇撇嘴,没躲。   “啪!”范小爷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道:“你有病啊!不在里面呆着,跟这吓唬小孩玩?”   褚青很委屈,演得正开心呢,就被打断,闷闷道:“我没吓唬。”   “那你在干啥?”   “我帮忙呢。”   他现在可学坏了,撒起慌脸都不红。   跟着把那两只可怜虫的遭遇简单一说,范小爷比他还热心肠,麻溜地翻了翻包,掏出几张人民币,问:“我都花光了,你手里还有没?”   褚青摸摸兜,摇了摇头,顿了两秒钟,忽道:“心如肯定有。”   “哎对!”丫头眼睛一亮,扭头对那两只道:“你们等会啊,别害怕,他跟你们闹着玩呢,这,这还算个好人。”   褚青看她跑进店里,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么恶心自己男朋友的么?   那男生仍然没敢放松,紧紧护着女生,神经兮兮的样子。   三分钟后,范小爷出来了,手里攥着几张新台币,直接跑到他们跟前。   “给!赶紧去买车票回家吧。”   俩小孩都没敢接,搞不懂这对情侣的脑洞为毛开得完全不一样。   “拿着啊!”范小爷又把钱送了送。   男生终究要大胆一点,也认出了她,犹豫着接过钱,道:“谢谢范小姐。”   丫头扑哧一乐,道:“装什么大人啊,叫姐就得了,还小姐。哎你几岁了?”   “十六岁。”他道。   “我也十六岁!”女生从他背后探头道。   “这么大点以后别自个出门啊,还带着女朋友,让家里多担心……”范小爷也不过十八岁,难得能碰见比自己还小的,顿时猛找成就感,逮住一通训。   那两只老老实实地听着,对“女朋友”这种敏感词都没啥反应,就觉得金锁姐姐人真是超好,超亲切。相比之下,另一个货就超烂,超讨厌,如此鲜明的人品差距,居然还是对情侣,根本接受不能。   褚青也极其配合,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嗓子:“这可是借你们的,以后记着还!”   范小爷回头瞪了他一眼,道:“甭听他的,行了快走吧。”   男生正是火热的年纪,不愿服输,大声冲褚青喊道:“我叫陈柏霖,我一定会还你钱的!”   女生比他还倔强几分,跟着大声喊:“我叫桂纶镁,我也一定会还你钱的!”   她话音刚落,陈柏霖就扭头,不满道:“喂!你干吗学我说话?”   桂纶镁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钱,道:“我才没学你说话,这钱是冰冰姐借我的,给我!”   陈柏霖马上又抢回去,满脸的不可理喻,道:“你不要不讲理哦!明明是冰冰姐借我的!”   “喂!你这个死猪头!你有票还抢我的钱?”   “我警告你哦,不要叫我死猪头,你这个男人婆!”   “死猪头!死猪头!”   “男人婆!男人婆!”   “……”   两人忽然就吵个没完,范小爷直接看傻眼,默默回到男朋友身旁,小声吐槽:“我咋跟看偶像剧似的?”   褚青笑道:“你造吗?他们越酱紫越会相亲相爱的哦!”   范小爷踹了他一脚,怒道:“说人话!”   女朋友打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能躲,这是秘技。   褚青挨了一脚,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伸手帮他们拦了辆出租车,然后搂着范小爷返回店里。   进门时,他回头看了眼,那两只仍旧你推我挤的,但好歹一起上了车。   此刻夜色氤氲,迷蒙得正似花样青春,丫瞬间觉着自己功德无量。   ……   大抵上,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审美观之外,此次台湾行,褚青就没觉着还干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儿。哦对了,他还学会了几句当地方言:我宣你!我真的好宣你!   十几天的行程,从台北到台中到台南,又返回台北,累得脚不沾地,各种访问各种晚宴,最后还在琼瑶家吃了顿饭。   琼瑶奶奶对范小爷解约的事情倒没什么介怀,只字未提,还鼓励丫头好好拍戏。其实她自己这么大的产业,影视娱乐文化出版,堪称一个小王国,不可能事事亲为。经纪公司跟范小爷的矛盾缘由,她甚至都未必知道详情。   临走前两天,这伙人还顺便参加了档综艺节目,叫什么我猜我猜。张铁林带着赵薇林心如,加上范冰冰一起录影。褚青有自知之明,没那个艺能细胞,就坐在底下当观众。   那几个人都很放不开,全程无比生硬,赵薇就没说过几句话。也就丫头傻大胆,不管有谱没谱,张口就来。   褚青一身汗啊,生怕她说错话,冒出个统一啥的。别的环节倒是看得挺开心,那个牙套妹这会还真是土得掉渣……   4月22号,一行人离开台湾。   这段时间感觉过得非常快,每天都经历了很多事,见了很多人,可仔细想想,又几乎没有能回忆得起来的。似在水缸里滴了滴墨汁,渲染了片刻色彩,很快就归于清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首都机场,大家各自分别,欧阳常林特意拉过范小爷闲聊几句,搞得她莫名其妙。   她本来打算买当天晚上的机票,直接飞到横店,褚青真想拖她进卫生间好好教训一番。也不看看自己累成什么德行,就算你拼命工作,也得有命才行,强行把她按住,起码休整一天再说。   “哎青子,你记个号。”   在等行李的时候,张铁林拿着手机过来搭话,他们都回市区。   褚青没明白他想干吗,但也拿出手机,道:“您说吧。”   张铁林说了一串号码,道:“明,嗯,后天吧,你打个电话,有部戏你来串一下,角儿不大,别嫌弃啊。”   “哪能呢,谢谢张老师。”褚青笑道,没对他这种命令式的口吻感到不快。第一人家也是好意,有活还能想着你;第二自己也得还人情,那字可不是白教的。   有人可能觉得,丫也没手把手地教,就说了几句,这也算人情?   这种东西,没啥标准,你觉着算,就算,你觉着不算,那也可以不搭理。干演员这行,特别是你没成名的时候,人家帮了忙,即便是小忙,也要记着。等你红了,人家找回来,那就得涌泉相报,这叫口碑。   陈道明也说过,早期干了不少还人情的事,不好意思拒绝,后来搞得自己太憋,就明白过来了,一概不理,按着本心走。   褚青,还没到那个地步。   好容易折腾到家,先把行李拎到范小爷那,两人往床垫子上一躺,懒懒地伸了个腰,“呵……”都呼出一口长气。   就是个累,谁也不想动,不想说话。   躺了没多久,就听她手机响。   丫头摸过一看,笑道:“我妈!”   “喂?妈……嗯,刚到家……还行,不太累。”   开头几句过后,她就不吭声了,一直在听里面说,不停地眨眼睛。   褚青侧过身,掰她的手指头玩,很好奇通话内容。因为每当她狂眨眼睛的时候,就是心里在打鼓。   说了好久,才挂了电话。   “什么事儿?”他问。   “又给我接了部戏,叫什么《青春出动》。”范小爷把手机一扔,倒在他腿上,道:“哎呀,拍完《小李飞刀》,就得接着拍那个。”   “去哪儿啊?”   “长沙。”   范小爷猛地又坐起来,道:“我说欧阳常林还闲得找我聊天呢,这戏肯定又是他们投的。”   褚青才不管谁投的,叹道:“咱俩现在一年都见不着几回面了。”   “哪有那么严重啊!”   范小爷回道,伸出小舌头舔了下嘴唇,又眨眨眼,忽然扑上去抱住他,声音甜得腻人,道:“领导,有两个事儿跟您汇报一下。”   褚青打了个寒战,稍稍推开她,道:“有事说事,咱别这么不着调行么?”   “第一个,”范小爷拱了拱身子,道:“我得剪头发。”   “剪多短?”   “到这吧。”丫头比了比自己的后脖子,真剪了,就是标准的齐耳短发。   褚青摸了摸她已经及腰的长发,有点可惜,还是点头道:“嗯,同意,还有啥?”   “第二个,呃……”   丫头忽然吞吞吐吐的,眨着大眼睛卖萌,就是不说话。   褚青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问:“第二个是啥?”   “你不许生气啊!”   “我不生气。”   “我好像……”范小爷看着男朋友,小声道:“嗯,有几场吻戏。” 第八十九章 你的天真我的单纯   褚青偏着头,不说话,虽对着她的脸,又不像在看她,反倒似在走神。   范小爷说完这句话后,就一直微微低头,保持着那个习惯动作:眼睛从下往上地瞄他。这样子的眸光,对面人看过去,会觉得那里面涌起了一汪泉,汩汩的有水潺动。每当她害怕褚青生气的时候,就会用这种眼神看他,像极了一只小心翼翼的幼猫。   她真的很害怕他生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她清楚,这个人永远不会对自己说哪怕一句很严重的话。   安静了好一会,气氛不尴不尬得让人难受。丫头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开始无敌的撒娇大法,捧着男朋友的脸狂亲,哼哼唧唧地拉着长音:“哎呀你不说不生气么?”   褚青任她的嘴唇在自己脸上滑弄,道:“我没生气啊。”   “那你干吗呢?”   “我就是有点不爽。”   范小爷把距离拉开少许,小声道:“那我不拍了,行了吧?”   “你都签约了,还想赔钱啊!”褚青揉揉她的头发,到底可惜,若是剪了,再想长成这个长度,不知得过多久。   “那你又不高兴!”丫头稍稍提高音量,嗓子都有些变调了,又害怕又委屈。   褚青看她的样子,不禁坐直身子靠在墙上,道:“我真没生气,我吧,现在就很矛盾。”   丫头眨眨眼,表情古怪,这种一本正经准备谈心的节奏,自己很不适应。就见他那张脸愈加的苦逼,纠结道:“一方面,我能理解;一方面,我又接受不了。”   听起来好像在说废话,却又是大实话。   他以前看电视里那些漂亮的女明星跟男人啃得死去活来时,感觉倍儿爽,结果真等到自己女朋友了,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理智上,他理解并支持丫头的事业,可情感上,确实无法接受。   “那到底怎么办啊?”   范小爷也特明白他的心理活动,但两人没经历过此类事情,一时都闷在那儿。   褚青慢慢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感受着滑顺的发丝在指间流过,忽道:“哎?能借位么?”   丫头眼睛顿时一亮,道:“应该能吧,导演也不能硬逼着我跟人亲嘴儿!”   “那他就是硬逼着呢?”   范小爷语调都欢快了几分,嘻嘻笑道:“那我就一直笑场,看谁耗得过谁!”   褚青也扑哧一乐,捏了捏她鼻子,但随即似想到什么事,又恢复了那张苦逼脸。   “我都不亲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啊?”丫头使劲掐着他脸上的肉,噘嘴道。   “不是啊。”他挠挠头,道:“我就想,你也不可能就碰着这一回,以后还得……”说到这,接不下去了。   “我……”   范小爷也卡了一下,不晓得说什么。这种事实在司空见惯,很多演员情侣都遇到过类似的矛盾,他们怎么处理的?她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此刻非常苦恼。   丫头直直地瞅了他半晌,忽地叹了口气,认命似的从他怀里撤出来,跪坐在床上,挺直腰板,然后伸出右手,一字字道:“我,范冰冰!”   听这个开场,加上那个古怪的起手式,褚青一愣,不晓得她要干吗。   就见她那小脸上,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接着道:“以后绝对绝对不会拍吻戏,不会拍床戏,不会拍亲热戏,不会跟别的男人拉手,不会搂搂抱抱……”   “呃,那个……”   褚青就觉得这幅场景又感动又好笑,弱弱地打断了一下,道:“拉手还是可以的。”顿了顿,又道:“稍微抱抱也没关系。”   范小爷本来很严肃的情绪,被他搅和得一干二净,猛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问:“还有没?”   “嗯,不能穿内衣。”这货居然还真正儿八经想了想。   “不穿我光着啊!”丫头吼道。   “不能穿内衣出镜。”他急忙补充。   “不能穿内衣出镜,还有没?”她继续问。   褚青摇摇头。   丫头斜了他一眼,道:“你可想好了啊,到时候别怪我漏了没说。”   “真没了。”   范小爷皱皱鼻子,把刚才的内容完整重复了一遍,道:“要是我没做到,我就,”她歪头合计了两秒钟,道:“我就不得好……”   “行了!别往下说!我信!我信!”褚青连忙捂住她的嘴,这个傻丫头。   她咬了一口他的手心,又把手掰开,脸上带着小得意,好像刚做了件特了不起的事情,稍稍扬起下巴,道:“这回爽啦?”   “嗯。”   “不生气啦?唔……”   褚青猛地把她拉过去,死死吻住那两瓣由于过度疲累而毫无光泽的嘴唇,干干的带着几道小裂痕,没有一点柔软温润的感觉。   好久,范小爷直到快窒息了,才气喘吁吁地挣扎开,道:“疯了你,干吗?”   褚青只是笑,不说话。   “神经病啊!”   丫头用手背抹了抹嘴唇,被他亲得都有点肿了,又顺顺凌乱的头发,瞅了他一眼,忽地反应过来,道:“哎?不对啊!”   “什么不对?”   “别光说我啊,你要是跟别的女人啃来啃去呢,你怎么办?”   “呃,这个……”   褚青的小心脏瞬间跳动,好一阵发虚。他可是曾被周迅按住湿吻过的,这事压根没敢告诉她,此时被问起,脸色都不对劲了。   范小爷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但看他这反应,立马瞪大眼睛,炸毛道:“你行啊!你还真啃过啊?”   “啊,呵呵,也不是。”褚青打着哈哈,左瞅右瞅,就是不敢看她。   “你给我转过来!”丫头搬过他脑袋,盯着那双眼睛,道:“别让我费劲,说吧,跟谁?”   褚青想扭扭脖子,试了一下,居然没扭动,只得慢吞吞道:“跟,跟周迅。”   “哼!”范小爷歪了歪嘴角,特不屑,露出一种老娘早猜到的表情,道:“我就知道是那个小狐狸精!”   褚青一脑袋汗,姐啊你才十八岁,您别用这种原配抓小三的语气好不好?   话说两人的角色瞬间兑换,方才弱势的那个变得霸气无双,一句跟着一句。   “老实交代,你俩还干什么了?”   “没干别的了。”   “真的?”   “真的真的!”   “那以后还敢不敢啦?”   “不敢了不敢了。”   这通审问,后来褚青干脆学她,把那一大串承诺又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要是做不到,我就不得……”   “哎!你别瞎说!”范小爷马上捂住了他的嘴,笑道:“我也信。”   拜托!什么年代了?还玩承诺?那是忽悠小孩子的嘴炮,现实点好伐!   其实,他们比谁都明白,在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终究会变得成熟圆滑,充满浮躁,但他们仍然做着这种在别人看来极为幼稚可笑的行为。   很简单,因为你说,我就信。   唠叨了半天,两人都饿了,褚青简单做了点,小半盆蛋炒饭,还有一大碗紫菜汤。范小爷心里像放下了块大石头,轻松无比,吃起饭也气势惊人,道:“以后咱俩就一起开个大公司,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想啃谁就啃谁!”   “你还想啃谁?”褚青喝了口汤,斜她一眼。   “我想想啊。”   范小爷咬着筷子,道:“嗯,在台湾碰着的那个小男生就不错,成天跟你亲太没劲了。”   这丫头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总是嘚瑟地挑衅,最后被虐的还总是自己,褚青慢悠悠地放下碗,然后站起来。   “咣啷!”   “呀!放开我!放开我!”   “汤!洒了洒了!”   ……   在北京歇了一天后,范小爷就飞去了横店,那里还有几场戏需要收尾,然后就得马上去长沙拍《青春出动》。   褚青觉得自己在不断地重复做这件事情,送别,送别,还是送别。从没有机会在大风大雨中,接她回家。   他现在的生活非常明确地分成了两部分,独处的时候就是在工作,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休息。   送她走的下午,褚青就拨通了张铁林给他的那个手机号。   “喂?”   “喂?您哪位?”里面传出来一个略低沉又很方正的男声。   “您好,我叫褚青,张铁林老师让我给您打这个电话,说是有个角色我可以试试。”   “你好你好。”这人可能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但仍然等他把话说完,才道:“老张跟我打过招呼了,哦,我是张国立。”   褚青微微一怔,这人他知道,可选角不是导演或者制片人干的活么?便道:“不好意思张老师,冒昧问一句,您是这戏的导演?”   “呵呵,我算是小股东吧。”张国立并没解释太多,笑道:“看来老张这是什么也没给你说啊,我简单说道说道啊。咱们这戏是清朝戏,主演都齐了,还缺几个配角,你能演哪个,现在还不能定。这样,你明天过来一趟,试试戏,然后再说,成吧?”   “行行,麻烦您了张老师。”褚青一听他说那地址,还是在京郊那个影视基地,合着自己就出不去这一亩三分地了。   他挂掉电话,打了个哈欠,觉着现在身体状况差了很多,一到午后就特爱困。   不紧不慢地爬上床,闭上眼,哎,演谁都成,别让我演刘全就行。 第九十章 试戏   四月末的天气,正是乍暖还寒,翠枝抽条,新花初盛,让人工作起来都很有力气。   褚青熟门熟路摸到京郊的影视基地,被剧务领进了片场,是个小姑娘,不热心也不冷淡,让他先到化妆间等会。   这就是拍猪八戒用过的那屋子,陶虹差不多天天就在这给徐峥喂饭来着。他打量一番,比那会儿可多了不少物件,两边都是一溜长桌,起码有十面大镜子锃亮对照,褚青就坐在中间,被晃得都有种自己能爬到里面装贞子的感觉。   他趁着没人,鬼鬼祟祟地挨个椅子扫了一眼,没发现椅背上有贴着纸条,写着某某的名号。   褚青跷着二郎腿,略郁闷,啥时候能看着传说中的大咖专用化妆间,也好长长见识。   “你刚才可又忘词了啊,刚拍了两场,就忘了三回,你说该怎么着?”   一个男声从外面传进来,正是张国立。   另一个人接道:“请客,蹭饭,二选一。”这副嗓子就太熟悉了,短平急促,好像老喘不过来气的那种发音,光听声就能想象出这人矮圆矮圆的。   “请客请客,上回你们俩把我家作得不像样,跟蝗虫似的。”张铁林说着就推门进来。   褚青早就站起来了,见依次进来的三个人,笑道:“张国立老师好,王刚老师好,张铁林老师好。”   这剧开机有几天了,也算是单元剧,一共有六个故事,脉络清晰各自独立,除了几大主演,其他配角相互间都没有关联。   编剧有好几个人,邹静之挑头,他们这样写,也是为了内部容易分工。不仅仅省了脑筋去想那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更主要的是,导演会很省事,拍起来不乱,制片人也可以不急不慢地去挑演员。   这中老年三人组刚拍完一段晨戏,听说人已经等着了,就来瞧瞧,身上还都穿着清代便装,脑袋后边耷拉着假辫子。   张铁林算介绍人,必须在场,见了褚青哈哈一笑,就站到旁边。张国立则忙上前两步,先伸出手,笑道:“你好你好,来得挺早啊。”   相比他俩,王刚就有点那个劲儿,也没握手,轻轻点头。因为他跟着过来,其实就是看二张的面子,谁来演这个配角,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算打过了招呼,张铁林为了避嫌,拉着王刚又出了去。   “来,坐坐!”张国立客气道,他那腰永远是微微弓着的,肩膀也往里缩,不认识的一看这人,就觉着特怂。   别瞧他跟个下岗工人似的,在国内影视圈里眼光却是很超前的,演员、导演、制片人、投资方,他是较早意识到要掌握这个利益链的那批人。在章子怡和范冰冰吵吵嚷嚷投资影视剧的时候,张国立早就闷声发大财了。   96年的时候,他就跟邓建国搭伙,鼓捣出了《康熙微服私访记》,那是他第一次尝试做制片人。当时圈里的制片人,都是承包制。你承包一部电视剧,投资方会划定一个资金额,超过这个钱,你自己垫,如果有结余,就是你的盈利。   这部戏最后超支3%,张国立拿自己片酬垫的,该剧大卖,他也没赚到钱。后来琢磨明白了,光担任制作不行,还得更深层次介入。等到了《铁齿铜牙纪晓岚》的时候,他带着少量资金进组,成为资方之一,并且在后期参与销售,这才赚到了第一份钱。   就如他自己说,在这剧里,算是个小股东,又有着资深演员的身份,挑几个配角进组,完全有这个资格。   张国立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包,又掏出一本子,笑道:“本来还有仨角色没着落,谁知道昨晚就定了一个,现还剩俩,你自己先看看。”   褚青接过来看,一水的角色分析,前面是名字,后面是介绍,包括历史原型和剧中形象,资料做得很详尽。本子上几乎所有的名字都被划掉了,只剩最底下的两个:祝君豪和丰绅殷德。   对丰绅殷德,他实在想不起来了,至于祝君豪……他挠挠头,依稀记得好像是个又酸又倔的书生,这可不太想演,在琼瑶剧里,已经酸得够够的了。   “我觉得丰绅殷德挺适合的。”褚青很快有了决定。   张国立看了看他,还以为他要挑戏份更多的那个,笑道:“行,老张说你戏不错,但咱还是试一遍,让大家心里都有个底,成吧?”   正说着,又有人推门进来,短发,似圆似方的一张脸,大眼睛,闪亮得就像有小火苗在里面燃烧。   “哎你来得正好,帮忙搭搭戏。”张国立一瞅她就乐了。   “搭什么戏?我可还没化妆呢,吓着人家!”袁立笑道,屋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就跳动了起来。   “袁立姐。”褚青忙站起来。   这姑娘算是他童年阴影,当初就觉得那个欧阳兰兰太可怕了,简直丧心病狂。这种印象维持了好几年,直到杜小月的出现,才黑转路人。   袁立嘴上那么说,还是痛痛快快地扫了下剧本。褚青也琢磨了几分钟,觉着状态差不多了,就把椅子挪开点地方,然后示意张国立。   张国立一拍巴掌,他立马就摔倒在地,不是那种“矮油!人家滑倒了啦”的娘炮,而是“啪”地硬生生砸在地上,那动静听得袁立眼皮都一抖。   就见褚青侧身躺在地上,一只胳膊撑起来,回头看向她,就像在寒冬的卧室里随意瞥过,却看到了一枝红梅蜿蜒到了窗外,赞道:“好功夫!”   袁立也笑道:“你也不赖啊,来。”说着上前伸出手。   褚青停顿了一秒钟,才搭在她手里,借劲站起来,然后掸了掸衣裳。   张国立离得远一些,坐在椅子上,不由眨了眨小眼睛。   他刚才那个动作很细化,拍和掸不一样,拍是用手掌噼里啪啦一顿打,掸却是用手指,轻轻地一扫。   丰绅殷德是正经的满人贵公子,和珅的儿子,他有极好的教养和独特魅力。就算这是戏说剧,就算剧本里把他写得有点憨傻,但那是框架,具体往里面填充什么内容,得看演员自己的本事。   试戏,往往时间很短,不可能让你详细完整地飙演技,靠的就是你能不能抓住人物的某个细处,并表现出来。   袁立就在他对面,感受得更为真切,眼睛愈发闪亮,因为他此刻的身形实在太赞了!   从头顶,到脖子,再到腰间,上半身形成一条完美的直线,俩肩膀似担了杆天平,分毫不差。立在那,就跟株古松一样挺拔,而脸上的神态,偏偏又显出一种温文气度。   这段戏背景是在琼林宴上,丰绅殷德拿了榜眼,祝君豪则是状元。和珅为了让儿子露脸,就让他在乾隆面前耍拳,杜小月看不过,就飞上去把他打倒在地。   褚青一手在前,一手负于后,直直盯着袁立,笑道:“你叫杜小月?”没有丝毫被打败的沮丧和气愤,反而带着一种发现绝世珍宝般的惊艳。   袁立本来没抱什么认真态度,这会居然被他看得有点慌乱,不由微微低头,暗暗提气,随即又扬起下巴,道:“对啊!”   这俩字,说得既娇俏又自信,四两拨千斤,瞬间把主动抢了过来。   演戏,怕的就是死球,你一个球打过去,没人接,拍墙上了,这是最闹心的事。   张国立在边上看他俩较劲,那叫个过瘾,蔫蔫儿的也开始炫演技,先自言自语:“哎哟喂!总算打完了。”然后一招手,特操心道:“小月,快回来吧!”   袁立回头看他,道:“哦!来啦!”接着又对褚青一笑,转身走了几步。   褚青自站起身,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她,此刻更追随她的脚步,慢慢从集中变得散乱。   你看近处的东西,和看远处的东西,眼神绝对是不一样的,这还是郝戎教他的一个小技巧。   郝老师演戏可能差点,但理论上的知识绝对很屌,用他的话说:你这货,长得不帅,靠脸吃饭就得饿死,唯一靠谱的就是这双眼睛,得多下功夫。   褚青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此后没事就看着楼群里那群鸽子练眼神,据说梅大爷就这么练的。不过可能是他属性太渣,瞅了几天,什么秋波流转没练咋样,倒是有点斜眼的趋势。   他专门跑到学校给郝老师痛骂一顿,还得走自己的路子。不是说技巧不重要,感受情绪永远是本位,只有在你境界不够,实在演不出效果的时候,技巧可以作为一个补足外挂。   “好!好!”   张国立起身猛拍巴掌,心中大定。   张铁林介绍他,那是人情,躲不过,结果人家实打实的给力,这人情就成了感激,谁不希望自己戏里多上几个好演员?   褚青倒没多大波动,拿下这个角色,就跟接拍猪八戒一样,找点事情干,赚些钱。进组的时间还得等,要五月中,他这趟的收获就是签了个合同,又顺回来一个剧本。   回到家,晚上没事翻了翻,看得他只想挠墙,以前没发现这剧这么狗血啊!   话说丰绅殷德出现在最后一个单元,主要任务就是跟祝君豪一起争杜小月,还起了个很TVB风格的小章节名——龙虎夺月。   褚青当初看这剧的时候,就老觉着这一大段都是注水的,瞬间从一流戏说剧变成三流言情。   尤其莫愁这个角色,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居然还贯穿始终,最后还跟乾隆搞出一孩子。   他以前不懂,现在自己拍了戏,算理出点门道:凡是你看着特别扭,戏还特多的角色,保准是投资方硬塞进来的。 第九十一章 都是神经病   “滴滴!”   “滴滴!”   褚青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了眼前面望不到头的车流,叹了口气。   本来就起晚了,才打了辆出租去学校,谁知道又碰上堵车。也只有在堵车的时候,大概才会怀念骑自行车的日子,他现在就挺后悔的。   这排车道,十几辆轿车夹着辆面的,就像一水的瘦子,瘦子,瘦子……猛然就肿起来一个胖子,极不协调。有俩司机看好长时间不动,干脆推门下来放风,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就凑到一块开始神侃。   说是前面一宝马撞上了一奔驰,本来只算小刮碰,又被斜叉里冲出来的傻缺捷达端了,三辆车搂成团,滑了好几米,最后被辆吉普截了胡。   这四辆车,堵在路中间,周围四个路口压满了车流,齐刷刷怒对,瞬间有种时间永恒的感觉。   交警正在紧急疏导,褚青又等了五分钟,眼见突围无望,只得给钱下车。   他拐到非机动车道上,叉腰看了看。这是平安里跟德内大街的交岔口,离中戏约摸四里地,若是再远点,就有个地铁站可坐,若再近些,走着去也无妨,偏偏卡在这个距离上。   没办法,跑吧!   他迈开大长腿,顺着狭窄的方砖道就往前跑,左侧一排排车辆飞快往后退去。晨风细细吹着耳朵,此刻在朝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二逼的人品。   一时跑得兴起,等过了北海,路况已经顺畅了,但也没心思接着打车。褚青身上已经薄薄出了一层汗,斜挎在身侧的包,随着他动作,一直犯贱的撞击他的胯骨。跑步时候最烦这些零碎物件,像条死狗甩也甩不掉,那叫个闹心。   好容易远远瞅见南锣鼓巷的街牌,正开心着,就听“叮铃铃”一阵车铃声,从右边的胡同里猛地冲出来辆自行车,不打商量的直直撞到他身上。   他左半身着地,右边是那个包,包上是自行车,车上还挂着个女人。果然,女司机什么的最讨厌了,拐弯明明按着喇叭还他妈不减速。   “哎哟!”   那女的似乎还搞不清状况,压在上面开始叫唤。   “姐,您先起来再哎哟成么?”褚青无语,他倒没什么事,就是这种姿势丢脸了点。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女人忙道,腿一撑地下了车,又把那破车抬了下来,问:“你没事吧?”   褚青站起来拍拍衣服,活动了下身子,确定无伤,道:“没事。”   那女人年纪也不算大,面部线条很硬,不柔和,瞅着直愣愣的,担心道:“你再好好看看,真没事啊?”   “真没事。”   褚青不想跟她磨叽,说完就要走。   “哎哎!”女人忽地拉住他,道:“你那包!”   他低头一瞅,那包上被刮开一个大口子,又细又长,摸了摸,光外皮破了,东西没漏出来,还能用,就道:“没关系。”说着还想走。   女人又拽住他,道:“那不行,我得赔你。”边说边掏出钱包,然后取出一张,嗯,十块钱。   她脸一红,那包再不好,也不像就值十块钱的样子,道:“那个,我今天没带多少钱,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我一定赔你。”   “真不用!”   褚青很郁闷,这包不值什么钱,他只想快点闪。   这女人就像一根筋似的,认准了的事非干不可,拽住他胳膊死活不撒手,道:“不行,我一定得赔!”   褚青就觉着她是个神经病,挠挠头,只得把手机号告诉她。   她也有手机,利索地存了号码,随后掏出张名片,道:“这是我电话,我有时候可能忙忘了,想不起来联系你,你一定得给我打电话。”   他稍稍意外,满兜只有十块钱的家伙,居然还有名片,接过来道:“行行,这回没事了吧,我走了。”   “嗯,你走好啊,拜拜!”那女人总算心满意足的骑上车。   褚青低头瞅瞅那名片,上面有个名字,李玉。再看下面那行头衔,来头倒挺大,还是央视一导演,虽然是个纪录片导演。   他咂巴了下嘴,压根就没想要那钱,看过之后,顺手塞进一垃圾桶里。   经她一折腾,本来还有希望赶上点的,这下肯定迟到了。上课,无聊归无聊,但要么干脆不去,既然决定去了,迟到这种事根本不能忍。   话说进修班的课程已经接近收尾,最后一个重要项目就是排大戏,当然不能像本科班那样正经。老师不太管,也没啥指导,完全由同学们自己瞎鼓捣,然后在暑假之前,抽空在小剧场一演,就算完活。   也就是说,褚青这一年的学业快结束了,每当想起这个,他就特惊悚,因为时间真是太快了,去年报名时的情景还宛如昨天。   他觉着很可惜,自己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是在拍戏,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下真正的大学生活,甚至连学校食堂都没去过几次,最有印象的就要属那栋小楼,以及图书馆了。   专业课方面,还是学到很多东西的,即便他认为某些课程确实很没用。   这些知识,与其说丰富了他的实践技巧,还不如说是给他搭建了一个表演领域的金字塔,他靠着自己的方法和领悟,正在一步步攀登上去。   ……   “你把我推来干吗?”   “嘿嘿,您给指点指点!”   褚青被刘烨连拉带拽的弄上楼,看着幽暗的楼道里闪着惨白的灯光,不禁翻了个更惨白的白眼。   指点个毛啊,我知道你们演的是啥东西?   “那还非得这个点排?”   他这一整天都非常非常的不爽,早上跟一女的拉拉扯扯,晚上又跟一男的拉拉扯扯。本来今天下午四节课,放学就晚,刘烨忽然跑到教室里跟他一顿磨叽,褚青耐不住,只好被这神经病拉过来看那劳什子话剧。   “白天人太多。”刘烨倍儿嘚瑟,笑道:“我们这戏在学校火大发了!你可没看着,里三层外三层,都来观摩的。”   “观摩……”褚青笑了下,道:“看热闹的吧。”   刘烨忽地瞅了瞅他,纳闷道:“你没看新闻啊?”   褚青也一愣,道:“出啥事了?”   “咱们大使馆前儿被美国佬炸了!这你都不知道?”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啊?”褚青眨了眨眼,思维静止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忙道:“知道知道,那,那关你们排戏啥事?”   “怎么没事啊,我们这戏就是反战的!”   褚青挠挠头,好吧,他的确理解不了,这两者之间真的有关系么?   说着就到了排练室门外,一老头听见脚步声,从走廊最里面的小屋转出来。刘烨见了笑道:“大爷,这我一同学,过来看看。”   “行行,别太辛苦啊!”老头挺和善,慢腾腾又进了屋。   刘烨道:“这是看门大爷,人特好,我们排到几点,他就陪着等到几点。”   那大门很厚重,隔音效果超好,在外面基本听不到啥动静,一拉开门,各种声音全冒出来了。   秦昊正在地上趴着,旁边蹲着田征,秦海璐和李馨雨则坐在凳子上背词,见门打开,都往这边瞅了眼,随后又不在意地回过头。   这屋子挺小,能有个二十多平,木地板都很旧了,一块块的掉漆。角落里堆满了零散的道具,围着几张圆凳,靠门这边的墙角有个大柜子,挨着张双人沙发,沙发上坐一人,是个叫袁泉的小姑娘。   褚青眼睛一扫,九六班几乎都在这了,还有个男生,不认识,跟对面坐着。   刘烨这货把他忽悠来,就不管了,脱掉外套拿起本子开始跟党昊对词。   褚青无奈,就近坐在那沙发上,既然来了,就看吧。袁泉扭头对他笑笑,没说话。   话剧这东西,离他真的很遥远,好像演员都得脸红脖子粗地疯喊,搞得面目狰狞,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刘烨似乎还是主角,站在场中,对面是秦海璐。   他用着一种非常陌生的深沉语调,道:“贝丝,我忘不了家乡的那条小河,每当我们吃过晚饭或是早晨醒来,推开窗户,看到河面荡起的层层薄雾。我忘不了夏日里当太阳把草地晒得发黄,和你散步时闻到的芳香……”   说着,一下卡了壳,不好意思道:“这段太长了,老忘。”   秦海璐安慰道:“没事,咱再来一遍。”   “贝丝,你还记得么?那时我们在白云下在草地上跳舞,那时你对我说!”   第二遍,他完整地顺了下来,情绪饱满,最后那仨字“对我说”,声音猛然拔高,又带着点余味。   秦海璐就循着这点余味,瞬间接上去,比他更动情,道:“是的,约翰,我记得,那时我站在草垛上大声喊着:约翰!”   两人的台词功力差不多,都是隐藏着东北口的普通话,但秦海璐的形体动作更好,表现得要更加立体些。   褚青看他们互动,不由打了个寒战,大哥大姐,咱一定得说这种比琼瑶还琼瑶的台词么?   《灵魂拒葬》的角色,一共有二十来个,考虑到九六班的人数,就做了改编,缩减到十几人。他连原版都没听说过,更别提改编版的,一开始还觉着挺新鲜,越看就越无聊,实在搞不懂。但又不好表现出来,怕挨削。   现场的每个人,包括只有几句词的党昊,只上场晃一下的曾黎,甚至没有戏份只在边上坐着的袁泉……哪怕同学们表现得再夸张,再不自然,都丝毫没觉得这是件很好笑的事情。   反而,他们脸上都显露出一种极为强烈的严肃和饥渴感,那种对戏,对表演的渴望,近乎疯狂一样,让褚青都有点害怕。就像刚刚破茧的飞蛾,明明知道前面是烈烈火焰,还要一头撞上去。   这样的气氛下,他感觉自己特多余,完全融不进去。   又排了一会,班长牛青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行了,先歇会。”   刘烨那几个主角瞬间跟散了架似的,瘫在地上,满身大汗,胡静赶紧拿着矿泉水过去。   “哥您给说说,怎么样?”这时党昊对那个陌生的男同学道。   “你们这个节奏太快,底下人看了肯定就觉着太忙叨……”那男生也不客气,说着自己的意见。   别人说话的时候,在这窃窃私语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褚青实在忍不住,掩嘴悄没声问:“这人谁啊?”   袁泉也悄没声道:“老党找的一师哥,给咱们指导指导。”   褚青吓了一跳,我操刘烨那孙子太坑了,净干这先擦屁股后拉屎的事儿。   那男生说得很简短,话音刚落,他就朝那边看过去,党昊的目光正好也转到这,他连忙猛眨眼睛。   “行了,今儿就到这吧,咱们歇会就闪人。”   党昊别看长得粗糙,精得跟猴似的,马上会意,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还兜了一句话。   “扑哧!”袁泉捂着嘴轻笑。   褚青一点都没觉着不好意思,忽问:“哎你不演啊?”   “我前阵拍戏去了,刚回来,定角色的时候没赶上。”她话可比在火车站偶遇那次多多了。   “哦。”褚青点头,其实他还发现少了个章子怡,不过没兴趣问,又道:“你们这个到底讲啥的,我没太明白。”   “就是……”袁泉顿了顿,这戏内容很复杂,不晓得该怎么说,干脆问道:“你哪块没明白?”   “呃,这几人是死了吧?”   “对啊。”   “那怎么又活了?”   “也不是活了,就是,就是他们不肯死。”   褚青疑道:“为啥不肯死?就因为打仗?”   “嗯,打仗只是一方面。”袁泉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理解:“我觉得,是他们心里有执念,放不下亲人,放不下以前的生活,而且觉着这场战争就是场欺骗,自己死得很无辜,所以才不肯被埋掉。”   “执念……”   褚青觉着这词特熟,笑道:“一般我们这边管这东西,叫僵尸。”   袁泉舔了下嘴唇,难得甩人脸子,扭过头,懒得理他了。 第九十二章 NTR   5月13号,褚青进组的第一场戏,就是夜戏。   地点在恭王府,据说和珅就住过这地儿,王刚拍刘罗锅的时候也在这取过景,算故地重游。   褚青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半个脑壳,觉着不能再拍清朝戏了,不然这头发一辈子都长不出来。算这次,一共四部电视剧,怀柔、大观园、恭王府、民俗园、北影厂棚……四九城适合搭古景的点差不多都踩遍了,门儿清。以后要真不干演员了,当一导游都不用培训,拎个喇叭就能白话。   “王老师,这段换成我给您倒酒,您看怎么样?”开拍之前,褚青拿着剧本虚心请教,颇为恭敬。   王刚扫了眼本子,琢磨片刻,点头道:“行啊,你这一倒,整个人就活了。”说着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不错,有点想法。”   他这人,由于第一次见面表现出来的高冷,褚青开始还有点担心。他有种自认为老艺术家的那个清高范,年纪又大,对后辈演员总爱教导,当然恶意是没有的,就是爱拿乔,总端着。   做演员做到他这个份上,争的早就不是谁来倒酒这回事,要的就是被人尊敬的那种舒爽感。这种人其实很简单,伺候周到,让他面子里子都有了,态度自然亲切。   屋子里,和大人正在吃宵夜,小桌上一盏红烛,一壶酒,两盘菜。刘全在旁边候着,门口还站一丫鬟。   褚青一撂下襟,迈步进门,轻声道:“爹!”   其实他很想叫阿玛的……   王刚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稍稍偏头,道:“哦,阿德,怎么还没睡,都三更天了。”   褚青一屁股坐在旁边,道:“孩儿睡不着啊。”   刘全很自觉地撵着丫鬟一起出门,这哥们叫张春年,也演了不少戏,可让人能记住的就这么一个角色。   “怎么了?”王刚问道。   他被纪晓岚耍了一通后,本来就是在喝闷酒,但一见到宝贝儿子,语气瞬间变得慈爱又担心,转换得非常自然。这位可是播音出身,在电台讲小说的主儿,台词功力完爆褚青。   “琼林宴上的情景,孩儿真是刻骨铭心。”褚青叹了口气,他要表现出一种相思成灾的颓废感,低着头,双目无神,瞄着那两盘菜:一盘花花绿绿的,有胡萝卜片,芹菜梗,青椒,还有土豆,而且全是生的。因为在镜头前,要看着很鲜亮,炒熟的菜会有种糊糊的颜色。   至于另一盘……他死活没看出来是啥,像黄瓜,又像芦荟,捣碎了再捏把捏把,一坨坨攒在盘子里。   看着就很养眼,道具组哪找的这么个玩意儿?别的不说,和大人就吃这宵夜,也忒寒碜了点。   王刚碰都不敢碰那盘菜,可其他的也很操蛋啊,也就能尝尝那胡萝卜。他喝了口酒,道:“对!这都是纪晓岚搞的鬼!”   “纪晓岚?”褚青微怔,道:“他做了什么,孩儿不知道,孩儿只关心杜小月。”   “对!杜小月身后,就是那个纪晓岚在指使!”   “爹,孩儿忘不了杜小月。”   “对!我也忘不了,还有那个纪晓岚!”两人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王刚拿起杯,又喝了第二口。   褚青却以为爷俩挺有共同语言,带着点期许道:“那,爹,你得为我做主。”   “放心,孩子,爹一定让他们粉身碎骨!”王刚气愤地挥了挥手,又端起杯。   “粉身碎骨?”褚青眨眨眼,反应过来,忙道:“不是,爹,我不是那意思。”   王刚瞅了瞅他,轻轻放下酒杯,笑道:“看来我儿心软呐,行行,咱不让他粉身碎骨,咱让他充军千里!”   看他这个动作,褚青心中大赞。   那杯里其实是空的,但他要当成里面有酒,放下的时候不能使劲,手得轻缓,还要保持平衡。这可不叫演戏了,因为就是生活中的习惯动作,咱们平时拿杯水放桌上,都得这么放。   老戏骨为什么叫老戏骨,有积累,有想法,演得多了,根本不用琢磨,信手拈来就是一段好戏。   褚青无奈地接道:“不是,爹,孩儿是想娶杜小月。”   王刚“哦”了一声,喝了第三口,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想娶杜小月……”   他端起杯,发现空了,猛撴了一下,刚想拿酒壶。褚青先抢过来,起身帮忙倒酒,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   方才这一大段戏,相比王刚的自然,褚青就很中规中矩,没犯错误,可也不出彩,有点被人家压制住的感觉。也就是他抢着倒酒的这个细节,才显出那么点生动来。   导演喊停后,王刚的态度不免又好上几分,以他的经验看来,这小子虽稚嫩,可还是大有潜力的。   甭说新人演员,就算他们这些老人,一部剧这么长,你想每时每刻都出彩,那太不现实。四十五分钟一集戏,哪怕只有一分钟,或一个动作,你能把所有观众的目光都吸引到你身上,这就算很屌了。   褚青现在还属于爆发型的选手,给他一定的刺激,催动他那颗心怦怦地跳起来,绝对会让人惊艳万分。这也是他觉得拍电视剧不如拍电影过瘾的原因,电视剧的间奏太缓慢,他还做不到那种随意自然,举重若轻,这不仅仅涉及到演技,还有个人生境界的问题。   不过他倒没想这么多,就觉着王刚演了那么些年戏,爆掉自己很正常。   好吧,真是没出息的心态……   他这会的注意力都在那盘菜上,死盯了几秒钟,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拿筷子挑了一坨卷进舌头。   “噗!”   丫脸瞬间就绿了,特么的居然是苦瓜!   ……   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不管正剧还是戏说,就有一点不好,人物太多。褚青看《康熙王朝》的时候,就经常分不清周培公和李光地。   纪晓岚里面,有名有号有台词的角色就几十位,加上群演和工作人员,片场从早到晚跟菜市场一样吵吵嚷嚷。   不过老实说,除了所谓的铁三角,其他演员大多惨不忍睹。   张铁林的演技就是个逗逼,吹胡子瞪眼一招鲜,但气场还是略足,尤其那嗓门喊起来,一般新人真招架不住。真好的是张国立和王刚,刨掉这两位,再就是袁立了,也就这姑娘能搭得上他们的节奏,不落下风。   还有赵敏芬也可以,哦,就是还珠里演太后那个。许是画风接近,褚青老觉着有点串戏,把纪晓岚跟和珅拿到还珠里,绝逼没有违和感。   演祝君豪的,叫王坤,微帅,演技就差多了,不管什么情景,永远都是皱着眉头。袁立奔波在他跟褚青之间,那叫个累,不是身体上,是心里遭罪。   根据人设,杜小月是喜欢祝君豪的,两人对戏的时候,要表现出各种柔情蜜意才行,俗称擦火花。可每当她酝酿好情绪,就被王坤那蹩脚的表演闹得瞬间出戏,最后只得自己撑场。   导演就经常在监视器里,看到袁立像对根木头说话一样,没点旗鼓相当的感觉。最后索性也放弃了,只要达到合格线,基本就是一条过。   而另一边,就完全不同。   “出发!”   褚青骑在一匹吊睛白额大马上,身穿八旗军服,顶花带刺的帽子,手中宝剑挥舞,大喊一声。   士兵们都举着火把,晃得城门楼子影影绰绰。这又是夜戏,说的是丰绅殷德奔赴战场,然后杜小月赶来送别。   话说军队为毛非得在晚上开拔?   群演有几十人,四人一排,依次跑出城门。褚青在还珠里学会的骑术,引着马来到城门口。   “公子!”   袁立跑着入镜,还招着手,她这身戏服很漂亮,鹅黄色缎底,月白襟领,和以往那身素色衣裳不同,清纯中又多了几分韵味。   这身戏服她只穿了两次,一次是送丰绅殷德出征,一次是迎他回来。   褚青拨马回身,欢喜道:“小月!”   说着连忙下马迎了过去,道:“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他眼中剔透晶亮,真似拨开云雾,见到了一轮明月。   袁立微微低头,像有点害羞,随即又抬起来,道:“你真的要去打仗?”   褚青一拱手,面色端肃,道:“国有危难,岂能退缩!”   袁立略微感慨,道:“公子,你真的不像和珅的儿子。”   杜小月对丰绅殷德的感情线,有一个很明显的递进。开始的时候,仅仅是认为他武艺不错,后来,又觉得品性也不错。这里,就已经带着点欣赏的意思。   直到听他说喜欢自己,又忽然生出一种很为难的感觉。她的为难有二,一个是先遇到了祝君豪,定情在前;一个就是,丰绅殷德是纪晓岚的死对头,和珅的儿子。   其实这两点,都不是什么太坚定的因素。   而现在,看到他为了国家上阵杀敌,跟祝君豪相比,别有一番英武热血的男儿气概,这些因素就更加动摇了。   褚青看着她的大眼睛,没有因为她话里对自己父亲的冒犯而不满,反而笑道:“小月,请你为我祈祷吧。”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就如立了杆大枪,宁折不弯,配上戎装,有着一种特有的刚毅壮烈。嘴里的话偏偏又截然相反,说得柔情无限,甚至带着点恳切,像是在求自己喜欢的女人,能给他一些祝福。   这种反差感的强烈刺激,让袁立的情绪一下子就迸发了,跟王坤死也擦不出来的火花,砰的一声燃烧在她的大眼睛里,闪闪流转,柔声道:“我会的,我会天天烧香,求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嘟……”   此时,城头上的士兵又吹响了出征号角,悠长的划破夜空。   褚青轻声叹道:“小月,我该走了。”说着利落的回身上马,看着袁立,两人四目相对,似有一缕柔丝在彼此之间牵扯,舍不得断开。   这一男一女的眼睛,都极有神采,黑白分明地包裹着对方的影子。   褚青满目柔情,慢慢又变得坚毅,然后猛地调转头,纵马出城。   “嗒嗒嗒”的马蹄声,循着他的背影远去,消失在城门外。   “公子!”   袁立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挥手大喊。 第九十三章 我看不见   纪晓岚一共一千多场戏,褚青大概有八十多场,占了那么一小丢丢。又很少NG,进度刷刷地快,快到还没等他感觉怎么着呢,就接近结束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很不好,不是说拍戏不认真,他也认真了,可就是有点,嗯,不兴奋。   事实上,对拍电视剧来说,从还珠开始,他就很少尝到过那种兴奋感,也许吴刚的最后那场戏,还算一次。当然,可能是因为这几个配角,类型古板,人物单薄,都没什么内心冲突。   电影就不一样了,悲摧的小偷、文艺的混混、蒙昧的农民,他就没演过正常点的角色,而这些不正常,却让他更加期盼。   他一直在等着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在这个结果出来之前,颇有点养精蓄锐的意思。所以,接的这两部剧,就有种顺道捞钱的不厚道感。   褚青没有经纪人,没人会给他去主动的联系工作,都是被找,被推荐。而他合作过的三位导演,现在都没工夫搭理他。   老贾还在汾阳眯着,娄烨的资金终于到位,拎着摄影机刚跑到上海去给《苏州河》收尾,姜文正苦逼的做后期,据说一天要干掉三包烟。   倒是周迅意外地打了个电话,闲聊了几句。说是《大明宫词》的戏份已经杀青,现正在一部叫《那时花开》的电影里轧戏,导演是个很猥琐的胖子。她挂掉电话前,像是顺带提了一嘴,非常非常随意的那种,说刚交了个男朋友,叫朴树。   刘烨他们排的话剧仍然很玩命,褚青又去看了几次,是自己主动去的,因为实在很无聊。每次都和袁泉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慢慢地居然也看懂了。   “青子,你干吗呢?”   袁立穿着那身鹅黄缎底月白襟领的衣裳,她从化妆间一出来,就看着这小子在那折腾。   “一会不要演瞎子么,找找感觉,你先看看咋样?”   褚青笑道,说着把上半身拧成一个很古怪的角度,然后走了几步,后脚不超过前脚,脖子却往前伸出来,像把耳朵当成嘴去跟人交流似的。   袁立看得一乐,笑道:“哎哟,还真挺像!”   “那是,我可特意买的盘,跟本山大叔学的。”褚青嘚瑟道。   袁立用一种特微妙的眼神瞄着他,道:“哎你爱好跟别人真的不一样……”   “各人员准备了,准备了!”   这时,导演刘家成拿着大喇叭开始喊,两人立即止住话头,连忙就位。   “Action!”   褚青坐在一青缎小轿里,觉着挺新鲜,就是座位太烂,连个软垫都没有,硬邦邦的硌屁股。他手里拿着一条白布,估摸着时间,把布蒙在眼睛上,在后面系了个很丑的结。   布很厚实,睁着根本看不到啥东西,眼皮又难受,只好闭上。人闭着眼睛,感受到的不是黑漆漆一片,而是红的绿的各种色彩缤纷散乱。轿子晃晃悠悠地走着,他身子也跟着晃晃悠悠地摆动。   这种摆动,让他感觉特不踏实,那些杂糅的色彩在眼前飞舞,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越来越乱,越来越乱,同时也觉得身体越来越倾斜,找不到正方向。然后,晃着晃着,脑袋里忽然就一蒙,似乎所有的思维被清空。   他马上就意识到,坏了!   这场戏是说,杜小月迎接丰绅殷德出征归来,却看到他眼睛盲了。   四个人抬着小轿从城门外走过来,最前面还有俩士兵开路。过了门洞,慢慢把轿子放下,轿帘一掀,褚青探出身。   他一身戎装,头盔被左手抱在身侧,右手往前摸索着,非常小心地钻出轿子。   刘家成微微皱眉,他在组里一直没啥存在感,因为资历太浅,以前是武术指导,做导演的经验还不如张国立。等到了第二部,这种尴尬就更明显,张国立直接担了个总导演的活,刘家成就更像个打工的。但不是说他没本事,混了这么多年,至少眼光还是有的,刚才褚青一钻出来,这个动作他就觉着很别扭。   身子颤颤的,手部也很有细节,确实非常像个盲人,可就是让人不太舒服。刻意,不自然,甚至跟他之前的表现比起来,就像个菜鸟,无比的生硬青涩。   刘家成没喊停,还想再看看。   就见褚青站在轿子前,似乎迷茫了片刻,然后往左转身,抬腿,一下磕到轿杆上,整个人一歪,那俩士兵连忙扶住。   “停!”   这一磕,把那种刻意瞬间放大,刘家成忍不住喊:“褚青,你这演得不对,再来一遍!”   褚青忙道:“对不起导演!”   他也感觉不太顺畅,好像把眼睛蒙起来后,一下子就没安全感了。心里总有一股子浮躁和焦虑,乱糟糟的,根本沉静不下来。   “Action!”   褚青慢慢地往左转身,这次没去磕轿杆,而是在士兵的搀扶下迈了过去。   “停!”   刘家成又喊:“还是不对,再来一遍!”   “停!”   “停!”   “停!”   NG了将近二十次后,刘家成略微焦急,忍住骂人的冲动,提高音量道:“你能不能换一种演法,换一种会不会?”   褚青只得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再次重来……   “停!”   刘家成叹了口气,还不如刚才那遍呢,挥挥手道:“休息十分钟!”   这段戏是双机拍,一台对着褚青,一台对着袁立。他频繁NG的时候,袁立一直得露出那种难以置信又痛惜的表情。   褚青挨个工作人员道歉,最后对袁立道:“姐,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你做点别的事,最好运动运动,先不要想它,把脑袋放空。”袁立没在意,反而教他一些平和情绪的经验。   褚青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用力挥动胳膊,绕着小圈开始跑步。   他自己也郁闷,以前拍戏不顺的时候,很快就能调整过来,这次不一样,就像被根绳子勒住了,挣脱不得。更郁闷的是,偏偏还不晓得这根绳子的源头在哪。   十分钟后,重新开拍。   褚青好容易跨过了轿子,被两个士兵扶着,走到城墙前,伸手摸了摸,然后转身,道:“小月当初就是在这送我出征的。”   刘家成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他表现得已经稍好一点,但也仅仅是稍好一点。   “你们快帮我找小月,我知道她一定会在这等我,她在这!”   褚青双手摸索,在城门前胡乱走着。   “公子!”   袁立凑了上去,轻轻唤道。   “小月!”   褚青慢慢往前几步,伸出手,划拉了几下,然后搭在她胳膊上。   “行了,过!”   刘家成终于没了耐心,凑合地喊道。   对这剧里的很多配角,他要求真不高,你能到合格线就行,我可没有给你重来二十遍的工夫。而对褚青,他一直是挺有期待的,但也不能因为这货,就把全组耗在这一天。   刘家成此刻也有点失望,没想到合格线这种标准,也能用在他身上。   喊停之后,褚青一把扯掉蒙眼布,本想摔在地上,又硬生生克制住这种冲动,站在原地半晌,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特么就搞不明白了,为什么忽然就不会演戏了!   丫觉着自个特没有光环笼罩,往往是刚生出点骄傲自满,就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脑袋清醒清醒,连点热血澎湃的机会都没有。   褚青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挠着头,越不明白就越想,越想就越糊涂。他不像孙红雷,可以很屌地告诉导演:这段戏,我有五种演法。然后,再从中挑出最有效果的一种。他不是走那路线的,想不出那么多方法去演个盲人。   其实他的问题,不在演法,是在思想层次上,还没看到那个高度。   一个就是角色和角色混淆,褚青这段戏,他认为是在演两个角色,一个是盲人,一个是丰绅殷德,实际上只有一个,丰绅殷德瞎了,他还是丰绅殷德。   而他太在乎“盲”这个设定,忽略了人物本身。下意识地想去模仿一个盲人,神态,动作,包括心理活动,都是这样,但方向是错的,即便你演得再惟妙惟肖,跟戏也压根不搭调。   葛优在《不见不散》里演过一段盲人戏,说实话,不像,但就是自然,有效果。为什么?就因为他不是在演盲人,而是在演刘元。   第二个,他本身是蒙着眼睛的,看不见,偏偏又在表演看不见。就如一个盲人,非得去扮演另一个盲人,结果只能是拧巴。   你本来就看不见,为什么还要去演?褚青没意识到这点,始终把握不好节奏,以至于太过刻意。   最后,就纯粹是他的中二病作祟。   在影视圈混了也有两年了,一路走过来,相比大多数刚入行的小演员,他根本谈不上摸爬滚打,顺利得出人意料。   丫是个很骚气的性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感觉略飘。尤其是演技方面,那么多大导都称赞有加,好像明儿就能拿大满贯似的。   上课的时候老师讲过,表演有一个放松和集中的过程。不放松,就做不出动作,不集中,就难以释放。每个演员释放的点不同,有的是形体,有的是神态,像葛优,就集中在台词上,一字一句都沉淀着深厚无比的功力。   褚青也有自己的释放点,就是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百分之八十的戏都是靠它出彩。这已经让他很习惯的去炫耀这个特长,并按这个套路表演。   但现在,眼睛被蒙住了,即便他不承认,可他确实一下子就慌了。   我看不见了,这还怎么演??? 第九十四章 丰绅殷德   “喂,丫头。”   褚青回到家,饭都懒得吃,躺在床上,想来想去也只能跟女朋友倾诉一下。   “喂,你还……怎么啦?”   此时是晚上七点钟,范小爷还正有空,接到电话,刚想习惯性的逗逼两句,就马上察觉出他情绪不对,原本跳脱的语气很生硬的转换成了关心。   他把白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郁闷道:“我现在就觉着不会演了,怎么演都不对,怎么演都找不着感觉。”   范小爷那边也安静了片刻,演技这种事,她可指导不了,所以只能从感情上安慰,道:“哎呀,你不认真演就已经很棒啦,你要是认真起来还不得把他们都灭了!”她嘻嘻一笑,道:“咱就当发发善心,放他们一马。”   褚青听了也不禁莞尔,又奇道:“哎你啥时候这么会哄人了?”   “我一直都会啊,要不我再哄你两句?”丫头嘚嘚瑟瑟的,故意逗他开心。   “得了,我还没那么弱。”褚青笑道,他嘴上说得轻松,语气还是很低沉的,后天就有一场戏,仍然是丰绅殷德眼盲的状态,这个问题不解决,到时候照样扑街。   范小爷似乎跟他心思通透,合计了一下,道:“嗯,我明天休息,要不我飞回去……”   “别!”褚青坐起来了,忙道:“你可千万别飞回来,好容易歇一天,老实呆着!”   “我不想陪陪你么!”丫头不满道。   “不用啊,你得相信你男人,这点事绝对能搞定!”他笑道。   “德行!”范小爷啐了一口,又问:“真不用啊?”   “不用不用!”褚青可不想她来回折腾,转了话头,问:“你在那边咋样?”   “还行,就是太热了,才五月份,这边就跟三伏似的!”   光从话音里就能听出她的不爽,丫头跟常人不太一样,属于热胀冷缩的体质,天刚一热起来,就跟吹气球似的猛长肉,等入了冬,也不用特意减肥,就会自然瘦身。   褚青想了想道:“我还有几天就杀青了,要不我过去吧。”   “不用啦!你那么辛苦,累着您老人家。”范小爷同样也不想让他折腾。   “反正我拍完也没事啊,再说,我还想看看你么。”他开始腻歪。   “哟,你还有这好心……”丫头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道:“哎我说你是想过来查岗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褚青夸张地叫道。   范小爷鄙视的嗤笑一声,道:“想来就来吧,我告诉你啊,我们组里帅哥多了去了,到时候可别哭。”   帅哥多不多,跟褚青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当然也不是去查岗的,还没那么小心眼,就是刚才说的,想她了。   一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范小爷最后顶不住饿,甩下男朋友跑出去吃饭了。褚青本不想吃,被她带得也有点饿了,看看时间,楼下那削面应该还没关门。   这店和小区就隔了条小街,两边的树都有年头了,密密麻麻的大叶子,夜风一吹哗啦啦响,黑压压地盖着三楼以下,平时根本见不着阳光。丫头说她以前常来,出名后就断绝关系了。老板听口音是山西人,兼任厨子,媳妇儿却是一嘴京片子,负责收银,儿子则是跑堂,也算家族企业。   人不多,除了他,另有一桌三人,看打扮应该是进京打工的,就要了一盘肉菜,略微解解馋,剩下的都拿面条代替。   褚青没叫主食,点了个凉拼,外加一瓶啤酒。吃了几口,感觉酱牛肉很哏,嚼不烂,只好挑着猪耳朵和香肠。   他边吃边琢磨戏,当时在片场心情太不稳当,脑袋乱糟糟的。这会静下心,隐隐约约捋出点头绪,又不太明朗,就像隔着层窗户纸,却找不到捅破的着力点。   呆了半晌,忽听到“吱呀”声,才回过神。抬头看,那三个人已经结账推门出去,清凉的夜风漏进来,激得人精神一振。门却没关上,随后布帘子被掀开,显出一对约摸六十多岁的老两口。   那老太太微眯着眼,还翻着点眼白,老头领着她走向桌子。褚青一看她走路的姿态,瞬间就移不开视线。   她和绝大多数盲人一样,也是后脚超不过前脚,脖子往前伸着,探听声音。虽然也有种不安全感,却并不躁乱,反而迈步的时候,还带着莫名的轻松和笃定。   这个就很奇妙了,在褚青的印象里,盲人似乎都是很阴郁的,还有些怪异的动作,比如晃脑袋,搓袖子,旁人看了不理解,甚至都有点害怕。而在这老太太身上,完全没有那种阴郁,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那是一种幸福感。   他顾不上吃了,一直盯着那老两口。   这时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迎了上去,帮忙拉开椅子,道:“这么晚还下来?”   “唉,家里都做好饭了,愣是不吃,非吵吵要吃你们这的炒干豆腐,没办法。”老头嘴里一通埋怨,手里却给她摆好碗筷。   老太太看不见,但就像知道一样,顺手拿起小碟上的筷子。   “放下,菜还没来呢!”老头就像带孩子一样,抢过筷子放好。老太太好像不爱说话,从进门就没吱过声。   一会,一盘炒干豆腐端了上来,没要别的菜,就是两小碗米饭。   老太太这回忙拿起筷子,先碰了下饭碗,然后往前伸一点,分毫不差地落到盘子里。第一口下肚,不禁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老头就在旁边笑,也不给她夹菜。   吃了几口,似乎有点咸,她的手又往盘子前面伸了一点,那里正放着一个水杯。   褚青越看越奇怪,她怎么就能确定盘子和水杯的位置?   “哎呀!”老头忽然叫了一声。   老太太猛地动了动眼白,看着瘆人,头一回说话:“咋了?”   “蹭衣服上了。”老头看着前襟上的一点油渍很懊恼。   她放松下来,从兜里掏出条手绢,手一招。   他探过去,就见她胳膊一圈,正圈住他的脖子,把那个手绢当成餐巾,塞进他领口。塞好之后,还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似在嫌弃太过稀少的毛发,很不开心的样子。   褚青看着看着,就觉得特有意思。   老太太确实看不见,但除了走路时不方便,从坐下之后,到吃饭,到给老伴系手绢,偏偏又很像一个正常人。   他们的互动平淡无奇,没有太多的话,习惯得就像左手握着右手,经过几十年的摩擦矛盾,最后变得如此和谐完整。   我看不见,但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把盘子摆在饭碗的前面,一定会把水杯摆在我够得着又不容易碰洒的位置,我也一定会记得你头发浓黑的样子,记得你身上的气息……   看不见,只是看不见这个世界,不等于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灵魂,仍然充满生命力的在跳动。   褚青忽然明白自己的错误在哪儿了。   ……   恭王府,小花园。   满园的花草灌木经过一冬的枯败,已经新绿繁盛。   这是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剧组最大的精简人手和道具,连走路都轻手轻脚,就为了尽量不让拍戏看起来像是抄家一样。   “你一会要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多跟我沟通,好吧?”开拍前,刘家成特意把褚青叫到跟前,先是安慰了一番,表示不必在意之前的表现,结果最后又撂下这句。   褚青看着他背影,耸耸肩,看来对自己没抱多大希望啊。所谓的多沟通,无非是为了节省时间,不想再重复前天的那二十多遍NG.   花园正中,是套石桌椅,背面有条小径,通向一个月亮门,褚青和袁立就站在门外候场。   “还是那戏服好看。”褚青看她换回了一身素服,可惜道。   袁立瞅他的松弛状态,奇道:“你都准备好了?”   “我也不知道,有了点想法,试试看吧。”他笑道,“今儿NG四十遍也不一定呢。”   “别价,姐我还在这陪着呢,NG一回你就得请回客。”袁立开着玩笑。   此时副导演拎着大喇叭喊道:“准备了,准备了,你们两个,记住了啊,三秒后入镜!三秒,别抢也别晚!”   “Action!”   两人默数了三秒钟,一起穿过月亮门,顺着石径走过来,镜头也慢慢从远景拉到近景。   “小心点。”   袁立搀着褚青的左胳膊,她刚入戏,就听旁边这货忽然喊了一嗓子:“导演!”   一下就把她情绪打乱了,转头看过去,他正挥着右手跟刘家成示意。   “有什么问题?”刘家成也一愣,你丫这沟通得也太快了吧!   “导演,我能不能闭上眼睛,我觉得这样会好点。”褚青道。   按原本的设定,丰绅殷德是要睁着眼睛的,但他刚才试了一会觉着不靠谱,肯定得眨眼,还得转眼球。   你见过有盲人的眼神这么活泼的么?   “嗯,可以!”刘家成考虑片刻,睁眼闭眼都不影响剧情,他要是真能找到感觉,一只眼睁一只眼闭都同意。   “Action!”   “小心点。”   袁立重新说着台词,本来想慢慢地走,谁知他走得太快,自己脚底下一歪,差点没跟上。   她眨了眨眼,不禁偏头,一丝讶然隐藏在眼底。就见褚青完全不似之前小心翼翼的样子,脖子挺得端正,右手也没再摸摸索索的,大步迈开,每一步踩下去似乎都能感受到肌肉在有力的颤动。若不是一条胳膊被她搀着有点滑稽,还真能称作虎步龙行的气势。   刘家成在监视器后面看到这幅情景,摸了摸下巴,皱眉深思一会,又扯出抹笑意,“有点意思。”   “公子,太医都给你扎好几天针了,你好点儿了么?”   褚青笑道:“好点儿了。”   “哎那你看得见我了么?”袁立兴冲冲道,把脸转向他。   褚青鼓动几下眼皮,想努力地睁开却没成功,略带抱歉地笑道:“看不见。”   袁立看着他的脸,那抹抱歉的笑容似钻进了她心里面,莫名的烦躁起来,猛地一挥手,不满道:“这些都什么狗屁太医啊!告诉皇上,打他们板子!”   这条小径很窄,能有半米多宽,两边都是灌木,绕绕虬虬地彰显着繁茂的生命力。有一簇不知名的植物,绽盛得太过张扬,抽出一截枝条,正挡在褚青前面。   他正闭着眼睛往前走,因为知道脚底下没什么障碍物,走得很利索。结果忽然被个什么东西拦了一下,不由也是一惊,脸色却未变。伸手拈住那枝条,感受着木纹的手感,放松下来,然后“啪”地往后一甩,暗青色的宽袖在空中打了个转,像抖起了一朵青花。   “好!”   刘家成差点跳了起来,刚要大声喊,又硬生生哑在嗓子眼里,最后发出一声很古怪的音节。   若非那张脸还是那么的不好看,他都怀疑这货是不是换了个人。不再纠结盲眼这个特征,没了那蹩脚的表演,把集中力全压在了人物本身,桎梏一脱,就如在谷底,噌噌噌一跃直上了云端。跟前天的烂表现相比,确确实实的天地之差。   褚青这一甩,那个随意劲儿,把心里的自若豁达全都释放了出来,丰绅殷德这个洒脱公子的形象一下子就活了。   两人走到石桌前,袁立道:“坐会吧,慢点。”   这里,本该是她扶着褚青坐下。   这货却已经完全演嗨了,伸手摸摸桌子,估摸准大概位置,随后袖子一展,拂了拂她的椅子,自己才坐下。   袁立直愣愣地坐在那,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完全是被带着走。   “小月。”   褚青的脸对着正前方,手却往身侧伸出去,平稳踏实,并非看不见东西的那种摸索,而是特坚定地去握她的手。   袁立也忙伸手,反握住他的手指,道:“公子,我在这呢。”   褚青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我真愿意一辈子失明。”   “为什么?”   他转过头,面对着她,笑道:“我若失明,你就会这样一辈子扶着我。”   他笑得异常满足和幸福,明知和你不能长久,但能拥有此刻,就此生足矣。   “公子……”   袁立的整颗心都在抖,目光牢牢地钉在他身上,脸部的纠结和痛苦表现得极为恰当。   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没有强大的气场和支配感,可就是那种细细腻腻的温润,宛若潜入春夜的碎雨,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被笼罩其间,缠绵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中。好像不是在表演,而是顺着对方的情绪,特自然的就流露出来。   褚青此刻的感觉也很奇妙,他从未试过跟剧本里的角色如此贴合过,无论是情绪还是心境。   丰绅殷德,这个人物很简单,简单到两个字就能概括,君子。   祝君豪也是君子,他表现在自身的礼教道德方面,丰绅殷德则是更为洒脱豁达,说得高大上些,一个孔,一个是庄。   他对杜小月的感情也是一样,纵然喜欢,可并不接受这种无谓的怜悯,最后甚至在小月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主动退出。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与你相濡以沫;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可以与你相忘江湖。 第九十五章 风雨入潇湘   长沙,黄花机场。   细雨霏霏,如若珠帘,飞机在湿润的跑道上缓缓靠停。这种天气,适合出门,适合归家,总之都矫情着一股子离愁。   褚青一手拖着行李箱,快步到了出口。站在檐下,碎碎滑滑的凉风透满全身,他一个激灵,蹲下身打开箱子,拽出件外套。   丫头老嚷嚷这边热,他来时特意换了薄衣,谁知偏赶上下雨。   出口临着的道上,车辆不多,却不间断,驶来,离开,各色的出租和私家车,不时还有辆大巴掠过。   褚青看看时间,略微不耐,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要不是她说过来接,这会都进市区了。他靠在玻璃大门上,摸出手机刚要打,就听旁边隔着一米远,有人大声喊:“褚大爷!”   他叹了口气,知道的明白你在喊男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拽着个老头问路。刚合上机盖,丫头就带着清淡的香粉味,扑到他怀里。   觉得胳膊一沉,像有头小猪拱进了怀抱,褚青嫌弃地推开她,打量几眼,道:“你咋胖成这德行了?”   没等她说话,又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居然是件灰色的套装,窄窄的腰裙裹着两条小肥腿,那叫个揪心,道:“你这干吗呢,卖菜啊?”   “哎你找碴是吧!”范小爷怒道,好容易把他盼来,一见面就开嘲讽。   褚青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感觉指尖油腻腻的,问:“还没卸妆呢?”   “这不刚拍完戏就过来了么!”她淋了点雨,颈后的发根贴在脖子上,额前柔和的发线顺到两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好多。   “拍完赶紧留头发!”褚青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审美,又问:“车呢?”   范小爷往对面努了努嘴,哪停着辆白色的捷达。   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牵着她,问:“剧组的车啊?”   “嗯,直接让司机送过来了。”   “跟人家说谢谢没?”   范小爷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褚青把箱子塞进后备箱,转到旁边,还没等细看,车门就被推开,居然从里面下来个人。也是个姑娘,长头发,扎着马尾,嘴唇有点厚,俩眼睛的间距似乎略小。   “你好,我叫李冰冰。”她自我介绍道,声音听起来很乡土。   “我俩刚才一起拍戏呢,就陪我过来了。”范小爷笑道,“人比你大三岁呢,叫姐。”   “姐!”褚青从善如流,还躬了躬身。   若是赵薇或林心如在这,压根不会甩他们,这两口子不知道啥时候就抽风,还配合得特默契。   李冰冰不熟悉这套路,轻轻打了下范小爷,道:“别听她瞎说,叫我冰冰……”她忽地一顿,这里可是有两个冰冰,不太好区分。   “上车再说。”褚青可不想傻乎乎站这淋雨,就为了考虑如何称呼的问题。   因为多了个电灯泡,他只好坐到副驾驶上,丫头似乎跟李冰冰关系很好,手拉手窝在后座聊天,根本不屌男朋友。   “刚才那戏我觉着挺好的。”   “是吧,我也觉着挺好,小潘也不错,不像昨天,那个费劲……”   俩姑娘兴致勃勃地聊着剧组的事情,褚青插不上嘴,索性靠在椅背上眯觉。李冰冰则一边跟丫头说话,一边偷偷瞄他的侧脸。   别看范小爷这会装出一副高冷范儿,早在一个礼拜前,也就是褚青定下行程的那天开始,就跟疯了似的,嘴乐得就没合上过。和别人不好说,只得死拽住同为女生的李冰冰,巴拉巴拉各种显摆男朋友的好,她被摧残了足足七天,也不免对这人产生点好奇。   不过此刻见了面,心里又很纳闷,不帅,不爱说话,没看出有其他出奇的地方,这么个男人为毛能被范小爷成天念叨着?   车开了一会,两侧楼群渐多,已经进了市区。   褚青睁开眼,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城市,从雨丝遮掩的车窗看过去,别有种淅沥的美感。那司机是本地人,心肠倒好,许是看他无聊,主动搭话,道:“第一次来长沙吧?”   “嗯,第一次来。”   “觉着怎么样?”   “挺好的,挺漂亮。”   寒暄的开场过后,司机忽然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问:“她是你女朋友啊?”   好吧,这货不是心肠好,只是为了八卦。   “你是演柳青那个吧,我看电视的时候,就觉得你俩挺配的。”看他不答话,司机继续低声,保持着语音只能在两人之间传递。   “呃……呵呵。”褚青一脑袋汗,连忙转变话题,问:“哎师傅,市区有啥好玩的地方么?”   司机眨眨眼,思维比他跳得还快,脱口就道:“橘子洲啊!”   “橘子洲?”他听着耳熟。   “啧!就毛主席写湘江北去橘子洲头那个!”   “啊!”褚青作恍然大悟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那司机忽然就兴奋起来,道:“哎要不我带你兜一圈看看。”   褚青瞅瞅这不靠谱的天气,又瞅瞅更不靠谱的司机,忙道:“哪天的,哪天的,咱还是先到宾馆。”   约摸傍晚的时候,到了剧组下榻的酒店。   范小爷事先已经订好了房间,没占用组里资源,私人掏的钱。欧阳常林是这剧的总制片,他早知道两人的关系,听说褚青要来探班,也没多做表示。   丫头陪他上去放行李,李冰冰在楼下等,掏出个手机不知道给谁打着电话。   房间在七楼,不是标间,是大床房。褚青放好箱子,摸了摸被褥,有些潮,便让服务员换了一套。   这么磨蹭了一会,才下了楼。   李冰冰身边却多出了两个人,一个干净清爽,眉目清秀;一个留着长发,皮肤略黑,有种忧郁青年范。   她介绍道:“这是任泉,这是潘粤明。”   “你好。”褚青跟他们握了握手。   这都是丫头的朋友,四个人都是主演,关系处得不错。任泉还好,潘粤明则有点不自然,他在剧里和范小爷是一对,这会见了正主,略微尴尬。   褚青瞄了眼女朋友,意思是,当初就是准备跟他拍吻戏的吧?   她扬了扬眉毛,帅吧?   他撇着嘴,锁眉闭目,作哭泣状。丫头扑哧一乐,上去挽住他胳膊,笑道:“别装了,走啦!”   雨还在下着,这俩货旁若无人的合打一把伞,走在最前面秀恩爱,看得那三位都很无语,颠颠跟在后面。   地方不远,拐过条小街就是,最地道的湘菜馆子。   他们在这拍戏快一个月了,开始的时候可谓全城瞩目,几乎每个出现的地方都有影迷和记者蹲点,现在则好多了,至少不会再被当成猴子围观。进了店门,老板立马热情地过来招呼。   明天还有戏,就没要酒,叫了六个菜,一眼扫过去通红通红的,看着都辣人。褚青对什么剁椒鱼头,东安子鸡不感兴趣,反而中意一道小菜,萝卜干炒腊肉。   李冰冰和任泉是老同学兼好友,而且都很健谈,潘粤明就要安静一些,总体上,气氛还算热烈。其实褚青也好,范冰冰也好,都很少有机会参加这种朋友聚会,上一次,还要算陪九六班喝酒那回。   “当时我就是想跟她蹭点水喝,看这小孩一个人怪可怜的,就说我请你吃饭吧……”任泉正在讲他和丫头的故事,笑道:“结果好嘛,她给我来了一句,我可有男朋友了,你别打我主意!”   褚青夹了一筷子菜,也笑道:“这小孩有时候就爱抽风,甭理她。”   “谁是小孩啊!”范小爷给了他一肘子,又对任泉道:“我就是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个好人,再说了,请吃饭我就去啊,我又不傻!”   这里面,还真就属她最小,年纪最大的是李冰冰,要比她大上八岁,这个事实让丫头很沮丧。   褚青揉揉她的头,道:“嗯嗯,你不傻。”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任泉看他一直蹂躏那盘萝卜干炒腊肉,本来没想吃,不禁也尝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转头道:“这菜不错,我回去得研究研究。”   李冰冰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丫职业病又犯了,无奈道:“人家这是湘菜,你那是川菜馆,不挨着。”   范小爷奇道:“哎你还开饭店啊?”   “嗯,在上海有家店。”任泉笑道。   褚青忽道:“你那店多大?”   任泉打量了下这家的规模,道:“能有这一半吧,就八张桌子,小本生意。”   李冰冰笑道:“别听他谦虚,那人都得排着队等座,这才开半年多,就要把二楼盘下来了。我当初没入股,现在都后悔死了。”   褚青微微点头,他其实挺有兴趣继续往下打听的,但这才刚认识,问得深了,就显得太唐突。   范小爷偏头瞅瞅他,心思明了。   一顿饭吃到九点,从里面出来时,雨已停歇,空气中带着冰凉的湿气扑面而来。路面很多地方积了水,褚青把外套给丫头披上,拉着她手左拐右跳,玩着“看谁能蹦得远”的幼稚游戏。   “哎,我想吃冰激凌。”   走到半路,范小爷忽指着道边的一小卖部道。   “这么冷还吃冰激凌?”褚青道。   “我就是想吃!”她提高音量。   褚青这回没废话,几个大步就跑了过去,钻进店里。   其他人只好站那儿稍等,李冰冰凑过来,也问:“你不怕闹肚子啊?”   “我……”丫头瞄了瞄那两个男生,把嘴唇贴到她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   不知听到了什么,李冰冰忽露出一抹很微妙的笑容,道:“你想吃甜的,我倒是想吃酸的。”   范小爷一偏头,奇道:“你那是生孩子吧?”   “去你的!”李冰冰搂过她肩膀,小声道:“哎我还真听说,女生要是在一起呆久了,那个来的时间也会越来越一样。” 第九十六章 一血   褚青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买几个冰激凌。光给女朋友买,好像很小气的样子,但买多了,其他人万一不想吃,还得给面子,那是难为人家。最后干脆买了几板巧克力,就算这会不吃,也能留着,总有想起来的时候。   他提着袋子出了门,先把巧克力分出去,最后给了范小爷一个大火炬筒。   “哟,我们也有份儿,谢谢啊!”李冰冰笑道,接过来略微迟疑:“我怕胖哎。”   褚青笑道:“那都是偏见,爱胖的吃啥都胖。”说着摸了摸范小爷的头,道:“你看我们家这只……”   丫头正舔得开心,懒得镇压他,无所谓道:“谁瘦找谁去!”   到了宾馆,那几个人都住在五楼,在电梯上分别时,丫头冲他眨眨眼,褚青笑笑。   回到自己房间,屋子里还是有些阴潮,而且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身上都裹着层黏黏的湿气。他先把空调打开,调到暖风,又钻进浴室冲了个澡。   好一阵,直到热水烫得皮肤有些发红,才觉得忙碌一天的身体放松了些。他擦着头发,上身没穿,下面裹着个大浴巾,刚出来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咚,咚咚,咚!”四下。   褚青打开门,丫头嗖地就蹿了进来,连忙把门带上。然后回身,猛地看到他这副造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他毛孔间还渗透着氤氲的热气,升腾出一股很好闻的沐浴乳味道,尤其是没擦干的水珠从脖颈处滴坠,顺着肌肉纹理,滑过结实的腹部,最后钻进白色的浴巾里,那看不见的地方隐约还露出一条细细的茸毛。   丫头干哑着嗓子,忽然来了一句:“你,你穿内裤没?”   “啊?”褚青停下动作,看着自己的逗逼媳妇儿,搞不懂她在开什么脑洞。   “啊什么啊,快进去穿上!”她慌张地把他推到里面,自己仍站在门口,不敢迈步。   然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之后她才又问:“穿好没?”   “进来吧。”褚青无奈道。   范小爷这才往里走,见他穿着件大裤衩子站在床边,叉着两条长腿正整理行李箱。虽然这身也很露,可总比裹浴巾强,那个太容易联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明天几场戏?”他头也不回地问。   “五六场吧,不过上下午都有。”   丫头上前帮他收拾,满箱子一共就带了两套衣服,还有一套换洗内衣和袜子,不禁道:“懒死你啊!”   褚青把刷牙缸放到洗手台上,没搭这茬,道:“那我就得自己玩去了呗。”   “哎呀我不没空么!”她有点抱歉,想了想道:“白天你可以去岳麓山,晚上我陪你去橘子洲看看。”   “晚上有啥好看的?”   “那就晚上人多,还有灯,可漂亮了。”   他把常用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拉上箱子放好,坐在床边招了下手,道:“你这戏拍的也不太忙啊,还有工夫玩。”   范小爷蹭到他腿上,屁股敦敦实实地压着大腿,道:“我本来就配角啊,也不是我自己出去玩,都和他们一起。”   褚青点点头,道:“嗯,你那几个朋友都不错,好好处处。”   “哟,你不吃醋啊?”丫头笑道。   她换了便装,短袖T恤,下面是刚没过膝盖的六分裤,耷拉着拖鞋。褚青的手从她裤管里伸进去,很宽松,手指一下就滑到大腿上,轻轻摩挲着嫩嫩的白肉,笑道:“你这么胖,除了我谁还能看上你?”   丫头被他摸弄得难受,觉着一阵酥痒从大腿根儿波动到脊梁骨,脚背都忍不住绷直了,拖鞋顺着就往下滑,连忙又用脚趾头钩住。她拽住他的手,死死地往出扯,道:“别臭美了,这话应该我说。”   “哎,那任泉跟李冰冰是谈恋爱呢么?”他忽想起这个八卦。   “我倒没看出来,他俩就好朋友。”她一边跟男朋友较劲,一边道:“不过任泉好像有点那意思,李冰冰就不太乐意。”   提到任泉,她记起席间的事,正经问道:“哎你是不也想开饭店?”   褚青没奇怪她能看出来,道:“是啊,听他说的那么好。反正我手里那点钱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干点事。”   “那你不买房啦?”范小爷始终扯不开他的手,只好放弃,任他在自己大腿上滑弄。   “买啊,不过现在买房和开店只能干一个,我还没合计好。”   她搂住他脖子,歪头想了想,道:“嗯,我爸妈还没张罗买呢,到时候咱们一起买也行。咱俩老在外面拍戏,其实住不了多长时间,我觉着还是开店好,能赚点钱。”   褚青看着她,特诧异,丫头你才多大啊,要不要这么透彻,难怪能开工作室呢。   范小爷说完,忽而嘻嘻一笑,道:“那我也拿份钱,咱俩合伙吧。”   “你想当老板娘啊?”   “我本来就是老板娘!”   “那你再问问任泉,他有经验,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真要开的话,还得慢慢商量。”   “行!”范小爷点点头,猛地捶了他一下,道:“哎呀别摸了,都痒死啦!”   褚青笑了笑,凑过去吻上她的嘴唇,熟悉地缠绕着那条小舌头。正事说完了,发现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这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一刻。   在她嘴里搅动了好半天,他微微抬头,亲亲那肉乎乎的脸蛋,又移到耳朵上,轻轻咬着她耳垂,悄声道:“脱了就不痒了。”   范小爷又不傻,当然懂这句的意思,她抿抿嘴,眼里有犹豫一闪而过,却也没太坚持,低低道:“把灯关上……”   没有丈母娘搅局,没有急匆匆的事情要做,没有人扒在门外偷听,难得碰上这么个安静的,只属于他们的夜晚。   褚青一下子就兴奋了,心中躁动不已,刚要把她抱起来,然后……就感觉被她压着的大腿上,流速很均匀地被股微妙的液体积润着,黏黏糊糊粘在两人的裤子上。   范小爷比他反应更快,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瞬间跳起来,连滚带爬地上了床,掀过被子把自己一蒙,一个字都不说,跟那儿装尸体。   褚青恍惚了半晌,看着腿上的一小摊痕迹发呆,我特么裤衩还没脱呢,怎么就见血了?   ……   这世上最悲摧的事儿,大概就是跟女朋友啪啪啪不成,反而大半夜跑下来给人家买卫生巾。   他已经换了条长裤,脑袋里还处于混乱状态,没办法,刚才的遭遇实在太惊悚了。虽然听说过无数次,但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还发生在自己的大腿上。   丫头也是个二货,明知道这几天要飘红,还不准备好。   此时已是十点多,他看着人烟稀少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感觉今天过得格外漫长……   楼下就有家便利店,老板正准备关灯打烊,他忙跑过去,道:“哎大哥,先别关门,我买样东西就走!”   老板瞅了瞅他,脖子一歪,道:“快点啊!”   店里倒挺大,中间三排货架,两边贴墙又各有一排。他不敢耽误,找到最里面,几溜卫生巾摆得整整齐齐,包装颜色很素净,透着股小清新的气质。   他蹲下身,记着范小爷的叮嘱,反正也没别人,直接拿起来胡乱翻看。   “牌子不对。”   “嗯,倒是这个牌子,又不是夜间型……”   褚青就像推开了扇新世界的大门,忽听老板嘟囔了一句:“怎么关门才想着来人?”   紧接着脚步声响,“哒哒哒”地直奔这个方位。他立马直起腰,若无其事地转身,比较着对面货架上的牙膏价格。   “哎?你也买东西啊?”一个人出现在两米外的地方,诧异道。   “啊……买个牙膏。”褚青边结巴,边攥了管牙膏在手里。   李冰冰的脸色也颇为古怪,道:“呃,我也买个牙膏。”说着凑到他旁边,也挑了一个。   然后,两人一人攥着管牙膏,站在那儿对视许久,谁也不动地方。   “呃,我还想看看别的。”李冰冰横移一步,又去翻旁边的水杯。   等她挑完水杯,他又开始挑毛巾,等他挑完毛巾,她又开始挑洗发精……总之,两人想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双手都占满了,就是不肯离开这排货架。   “哎我说你俩快点啊!我得关门了!”这时,老板好死不死地插了一嘴。   褚青终归是心疼女朋友的,考虑到她那边状况紧急,舔了舔嘴唇,把心一横,手里的东西哗啦都放了回去,转过身,又蹲在那几溜卫生巾前面。   “噗!”   李冰冰扶着货架就开始笑,晃得上面东西都颤颤的,又不敢大声,捂着肚子弯下腰,嗓子眼里发出快窒息的古怪音节,长长的马尾垂到了地上。   褚青已经破罐破摔了,道:“别笑了,过来帮我找找。”   李冰冰又抽搐了片刻,才恢复正常,过来也蹲下身,只扫了一眼,就利索地挑出一包。   他接过,觉着不太够用,又拿了三包。   李冰冰不知脑补了什么情景,瞬时瞪大了眼睛。   舍弃了节操与尊严之后,总算完成任务,他马上起身结账。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瞅,看她也拿着一包跟了过来,不禁愣了两秒钟,随后扶着收银台也开始狂笑。   她脸红红地低着头,像只羞涩极了的小狐狸。   “你这二十六块五,你这九块七,一起结?”老板闷闷道,只想赶紧把这俩神经病打发走。   “嗯。”他直接甩出张五十的,觉着特苦逼,人家帮女生结账都齁潇洒,可自己这场景,简直白瞎了他甩钱的动作。   “谢谢。”   李冰冰一直到宾馆,再从电梯里跑出去,都没敢抬头看他,蚊子似的留下两个字。   这个夜晚愈发奇妙,褚青的精神也愈加恍惚,只感觉再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淡定以对。等回到房间,范小爷还缩在床上,紧紧捂着被子。   他一捂脸,道:“姐啊,你这让我咋整?”   “什么咋整?”丫头愣道。   “我一老爷们床单上多出来一摊血,我都不好意思让服务员换。”   范小爷白了他一眼,道:“等会我拿走行了吧!”   她裹着被子跳下床,一把抢过袋子跑进卫生间,啪地关上门,还警告道:“不许看啊!”   褚青后背一阵发凉,我得是开了多大脑洞才会有兴趣偷看这个? 第九十七章 回京   湖南人民对还珠就像对自家孩子一样,有种很特殊的亲切感。   《青春出动》里面的演员,最出名的算是刘佩琦,但最受欢迎的当然是范小爷,加上出品方是本地湖南卫视,就更增添了这种乡里乡亲的贴近。   湖南卫视一档娱乐节目,甚至专门派出一位记者跟组,有什么爆料八卦第一时间回传,这哥们大概也是还珠的影迷,关注点多集中在范小爷身上。前阵子吴京特意过来探她的班,就是他抓拍到的所谓亲密照片。   丫头和吴京拍完《小李飞刀》就成了好朋友,他其实是回北京,听说她在这拍戏,转道过来看看,一天都没呆,中午到,下午就飞了。这哥们也生性,上去就直接问绯闻,范小爷倒没介意,大大方方把吴京拉过来一起采访,毫无扭捏。   当然了,这些事,她已经都对男朋友老实交代了。   那记者错过了一个绯闻男友,又憋了十来天,终于等到了正主。褚青来的第二天,两人在街上没羞没臊的照片就上了当晚的娱乐新闻。轰动是谈不上了,仅比在台湾被曝光那次激烈了一点,主要还是在湖南这片地界的影响。   不少影迷大老远跑来围观,顺带开嘲讽,在他们的意识里,金锁应该跟五阿哥尔康这样颜值正常的谈恋爱才行,怎么偏偏选了个柳青?   好在嘲讽归嘲讽,只是出于对自己被瞎了狗眼的不满,表达一下正常的审美诉求,倒没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褚青自然略感郁闷,总体上还是平和的,没接受那记者的采访要求,可也没刻意回避镜头,对她该疼还是疼,让范小爷大为安心。   可惜由于她不太顺畅的生理状况,连拍戏都在硬撑着,还不能好好慰藉下男朋友。   褚青待了几天,找那种一日游的当地旅行社,把周边景点都逛了个遍。以前可没这机会和条件,出去玩一趟,跟媳妇儿都得考虑俩礼拜。   其间又把任泉拽出去,三人私聚了下,咨询开店的事。任泉知无不言,倾囊传授。   他一开始的本金只有十万块钱,其中四万块还是朝李冰冰借的。租的是小店面,八张桌子,刨掉房租和人工,他独家的省钱秘技就是在装修上。不买原装建材,跑到那种拆迁老屋捡漏,用极低的价就能扛来一车旧木板和石板,这就省了一大笔。   而且他本身就是个吃货,对菜的味道特敏感,从菜品样式到定价都亲力亲为,每一道菜都会请朋友鉴定,如果超过三个人说不好吃,马上撤单。   褚青觉得还是可以做的,虽然比想象中麻烦了些,他这两年拍戏和空闲时间比,大概是五比五,算是有精力,何况还能雇人。   “我觉着也行,那就开吧!”   晚上,两人在房间,范小爷听完任泉一席话,忽然迸发出极大的创业热情,比褚青还要积极。   但她迸发完之后,又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那开完谁管啊?”   褚青笑道:“找人呗,你爸咋样?”   “拉倒吧,我爸唱歌还行,做生意得赔死,我妈倒是能管,不过现在都忙我的事儿呢。”丫头苦恼地想了想,忽道:“哎,小颖姐姐不是快毕业了么,她正好学的是会计,来帮我们管账啊。”   褚青听了眨眨眼,没接话,很微妙地笑了笑。   两人已经确定合伙了,若是只有他们俩,谁多谁少都不介意,哪怕自己拿钱给对方开个店也乐意。但范小爷后面还有爸妈呢,那这个账就得分清了,不再是单纯的感情问题,还有利益牵扯。   不是说范爸范妈很市侩,而是褚青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亏了他们闺女,所以才主动叫老爸过来管理,没承想她又提起了黄颖。其实说的势利点,黄颖算他这边的人,还掌管财务,换个合伙人都不能放心,可丫头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   范小爷说完,正为自己的想法得意,忽然感觉他看向这边的眼神变得很热烈,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场景,小脸突地一红,问道:“你还呆几天啊?”   “三天啊,咋了?”   丫头低下头,小小声道:“我还有两天就差不多了。”   “啊?”她思路跳得太快,褚青一时没跟上,稍后才猛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人形兵器么?   其实,丫头一直都觉着挺对不起男朋友的,任谁在那种情况下硬生生刹车,都会不爽至死,才想着补偿一下。   褚青狠狠揉了揉她的头,刚想训话,那难听的手机铃就开始一阵乱蹦。   是个生号,里面的声音也很陌生:“你好,请问是褚青么?”   “我是,您哪位?”   “我是吕乐。”   他顿了顿,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又想不起来。   对方听这边静默了两秒钟,主动提起,道:“呵呵,我们在柏林见过面。”   “啊,您好,您好。”褚青恍然,就是《天浴》那个摄影师,长得很黑,还跟自己搭了两句话。   “您有什么事儿么?”   “我这有部戏,想请你来试一下。”   “呃,电视剧?”   “不是,是电影。”   电影……褚青不由舔了舔嘴唇。   ……   北京。   这是座写字楼,不在繁华地段,甚至有些破旧了。他在底下看着,老觉得这楼有点歪,似乎故意不跟地面垂直,弯弯扭扭的想戳破天空。   他原本计划在长沙待个七八天的,结果被吕乐一个电话给招了回来。临别时,范小爷用一种“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的眼神瞪他,那股子哀怨叫他心肝直颤。   上了六楼,电梯一开,眼前是幽暗的楼道,闪着吝啬的小灯。顺着箭头拐过两个弯,差点撞上一玻璃门,门边有张桌子,一个小姑娘坐在后面。   他进去还没张口,小姑娘先道:“褚先生是吧?”   “啊,是。”   “里面请。”她起身指了指背后的一扇门。   “谢谢。”褚青瞟了眼这小屋子,简陋得就像藏在足疗店深处的大保健密室一样。   敲了两下,推门进了去。里面这间比外面大不了多少,合着这单位就俩办公室?   几个大书柜贴着墙,码满了各类书籍,把空间挤压得更小。书柜前是套老板桌椅,一个头发稀少的男人坐在那,正跟沙发上的人说话。   这俩人他居然都认得,沙发上的就是吕乐,戴着眼镜,还是那么黑。椅子上那人也戴着眼镜,好像随时都会抽出把炒勺来。   他一进门,两人都站了起来,吕乐先伸手,笑道:“小褚,又见面了。”又介绍那人,道:“这是刘仪伟,制片人。”   褚青面色古怪地跟他也握握手,刘仪伟的小眼睛闪了闪,对他本人的形象似乎不太满意。   “最近忙什么呢?”吕乐招呼他坐在旁边,问道。   “刚拍完一部电视剧,这会呆着呢。”   “什么剧?”   “呃,清朝戏,演个配角。”他不好说太多。   “哦,挺好。”吕乐点点头,不知是说电视剧挺好,还是说他呆着挺好。   褚青略微拘谨,跟他就在柏林见过一面,不熟,而且现在还没搞明白状况,你叫我来,不试戏,不给看剧本,干坐着陪你们扯淡?   吕乐仍不慌不忙,还起身给他泡了杯茶,才道:“别急啊,女主角还没来,咱等等。”   “嗯,没事。”   “听说姜文的新片子里有你?”   “呵呵,就几个镜头。”   “那也是好戏。”吕乐笑道,又挥了下手,道:“这是仪伟的工作室。”   刘仪伟伏在桌子上正写着什么东西,抬起头,操着他独特的川味普通话,笑道:“别听他的,你见过有这样的工作室么?”   褚青只得跟着傻笑,他一直就没搞明白,这货不是教做菜的么,怎么会出现在一部电影里,还特么是制片人?   刘仪伟的确是靠着今年播出的《天天饮食》,才慢慢被观众熟知。但在此之前,丫在北京文化界那可是真真的腕儿。   他非常屌地诠释了自由职业这个概念,写专栏,写歌词,写广告创意,拍MV,制作专辑和电影,反正和文娱沾点边的都做过,而且都干出了点名堂。   94年,他就投资组建了一家唱片公司,算是最早试水的那批。后来央视电影频道成立时,他又以制作顾问的身份参与企划和筹建。   这种主儿,标准的圈外无人知,圈内是大咖。   他跟吕乐就是早些年拍电影时认识的,吕乐从去年就开始琢磨一个故事,拽他一块攒剧本。两人事情都多,拖拖拉拉的,今年初才完事。   刘仪伟人面广,从家空调厂拉来150万预算,又找来紫禁城影业合伙,挂他们的厂标。这公司也特屌,北京所有厅级的官方传媒单位,都是它老板,根正苗红,实打实的体制内企业。   这电影的男主角,他本来中意王志文的,年龄毕竟合适。但吕乐在柏林看完《小武》后,就迷上褚青了,一直想找机会合作,刘仪伟不好驳老朋友面子,只得叫来试试镜。   三人正在闲聊,从外面屋子里,传来一阵很清脆的脚步声,鞋跟“哒哒哒”点地,利索爽快。然后敲了几下门,进来一人。   长发,高个,红色的薄外套,眼睛里带着许久不见的笑意。见了褚青,眸中微怔,然后从里面慢慢抽出一丝温暖,就像已经低落入了尘埃,此刻又从尘埃中开出的花。   那般的热情和鲜艳,让他心都抖了一下。 第九十八章 再见   “……”   那一声姐,哑在了喉咙里,目光却摔碎在她的红衣服上。   “还麻烦你跑一趟,辛苦辛苦。”吕乐笑道,女主角是前几天才定的,已经试过一次戏了,这会为了配合男主,又把她叫了过来。   王彤先跟刘仪伟摆了下手,才笑道:“瞧您说的,都应该的。”然后转向褚青,问:“你不给我让座儿?”   他连忙站起来,挪到沙发右边的一张板凳上,她走过去,坐在他原来的位置。   “哎,你们认识?”刘仪伟奇道。   “嗯,认识。”王彤右手撩了下头发,露出细长的脖子,落在宽松的领口里。   她脸朝着刘仪伟的方向,留了面四十五度甚至更为吝啬的侧颜,只能看到稍耸的颧骨和微翘的唇边。再往上,是窄窄的眼角,就像在井口遗漏的那角天空。   褚青看着她,不带任何掩饰。她睫毛忽然波动了一下,身子往前伏了伏,伸出手,轻轻拄着脸颊。   吕乐兴奋了起来,他敏锐的捕捉到这俩人之间牵扯着一丝细细腻腻的东西,让他们不停在原地踱步。想接近,却恐惧,想走开,又惶然。   这丝东西,正是他戏里想要的那种感觉。可以说,在一瞬间,吕乐就认定了男女主角必是他们无疑。但毕竟刘仪伟在场,该试戏还是要试的。   “行,人齐了,咱开始吧……”他考虑片刻,又道:“我也不给具体情景了,简单点,你们俩呢,就是好几年没见,今天偶然又碰上了,剩下的自由发挥,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吕乐站起身,凑到刘仪伟身后,把空间留出来。手扶着他的老板椅,死盯着前面这俩人,声音极低,居然还带着点战栗,喃喃道:“来吧,来吧。”   空气中变得很沉默,时间也从容下来,缓慢流淌着,似乎能看得见它的影子。   王彤的手从脸颊滑到下巴,慢慢转头,食指抵着下唇。这样子的坐姿其实有点别扭,她的腰也往右边柔和地拧了一点,眼睛仍然没在直视他,偏出一个很美的角度,问道:“你那头怎么回事,又剃了?”   从她进门,褚青就没吱过声,这会应了个字:“嗯。”   “什么时候长出来让我看看,我就没见过你留头发的样儿。”她笑道。   他摸了摸脑袋上的毛茬,也笑道:“这得一个月吧。”说着顿了顿,问:“你最近……”   王彤合了下眼睛,又睁开,打断道:“我不是说别问么。”   “呵……”他无奈地笑了笑,微微摇头。   “你最近怎么样,好么?”她的食指拨弄了下嘴唇,眼里又露出那抹熟悉的笑意,调皮而温润,重复了他刚才没问出来的话。   “我,还那样吧。”褚青道,语气带着肯定,“还行。”   “哦。”王彤轻轻点头,真的很轻,因为幅度太大,嘴唇就会撞到手指上。   说完这几句,两个人又没了话,眼神不定,往左,往右,往下,偶尔会对视一秒钟,又马上游离开,继续方才的散乱。   刘仪伟伏在桌子上,小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们,他也制作过不少电影,看过很多演员现场表演,但这样子的气氛,有点搞不清究竟是表演还是真实,奇妙得让他不忍心打扰。   那种字句间的小心翼翼,隐隐试探,缠绵在眼角眉梢的熟悉和陌生……不光是他们彼此间的分秒流淌放缓了速度,连旁观者也能感受到这种安静。   吕乐悄悄拍了下他肩膀,刘仪伟回过神,扭头看他,目光一碰,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好了!”   吕乐绕到桌前,拍拍巴掌,然后指着褚青笑道:“小褚,咱说话算话吧,说能合作肯定就能合作。”   “那是您关照我,谢谢导演。”褚青延迟了一下,才起身应道,知道他是指在柏林碰面时说的那句客套话。   刘仪伟也笑道:“你那个头就别剃了,留着。”   “留多长?”他问。   “尽你最大努力,怎么着也得能梳出个发型来。”刘仪伟不似刚见面时的态度,开起了玩笑。有实力打底,年龄完全不是问题,化化妆就OK,何况这一男一女放一块感觉也挺搭的。   吕乐笑道:“别听他的,咱们这戏挺麻烦,那些作家一个比一个矫情,档期特不好约,不过也都差不多了。”他想了想,道:“估摸着,等入秋就能开拍,你不用担心你这头发,肯定能长出来。”   褚青皱着眉,看着这俩逗逼,大哥你拍过电影么?   秋天开拍,这才五月底,还得等四五个月,你特么着哪门子急找演员啊?而且,到现在连剧本都没给我,怎么还整出作家来了?   你让我一学渣,跟一帮子作家飙演技?想想就很屌!   吐槽归吐槽,这电影还是要演的,就算再烂他也是要演的。   ……   褚青暂别这二人组,出了门,站在楼道的拐弯处等。   “哒哒哒”的鞋跟点地声,接着露出了一角红衣裳。   “姐。”他唤了声。   “刚才怎么不叫?”王彤斜了他一眼。已经没有了在屋子里的尴尬和无措,许是都静下了心思,又恢复到以前的相处模式。   “不太好意思。”他挠挠头,没等她说话,马上跳到另一个话题,问:“你想吃什么?”   王彤随口接道:“都行,走哪算哪。”   下了楼,乱七八糟的声音瞬间从街道上扑过来,午后的阳光已经失去了张扬,强撑着明媚。两人都有些恍惚,好像刚从一个隔世隐蔽的地方走出到人间。   王彤里面穿着件衬衫,本身就挺厚的,逛了一小段,额上已经见了汗。她把包扔给他,脱下外套,下一秒他又接过外套,把包归还。   抄在手里,衣服上没有什么淡淡的体香可闻,就是感觉很柔软。   “你最近怎么样,好么?”她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今年拍了两部电视剧,都是小配角,反正还行,最近正打算开饭店呢。”褚青道。   “自己开?”   “跟,跟我女朋友。”   “嗯,挺好的,有事别吵,好好商量。”王彤顿了顿,接着道:“我刚从戛纳回来。”   “哎对了!你那电影拿奖了么?”   “没。”她看着褚青,笑道:“拿奖那可是你的事儿。”   她笑的时候,鼻子会先皱一下,然后笑意从眸子里绽出,再慢慢扩散到整个脸上。褚青抿了抿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给人的感觉跟范小爷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范小爷虽然也很热情爽朗,却像刚跳出海平面的太阳,全身都是强烈的光芒,晃得人刺眼。王彤却像深秋黄昏时的落日,有着一种不着痕迹的暖意和成熟。   又走了一会,褚青看她穿着高跟鞋已经有点费劲了,指着旁边一火锅店,道:“这家?”   “行。”她扫了眼,没意见。   屋子里反倒比外面冷些,找了个靠窗的座儿,褚青把外套递给她,抱着本菜谱开始点菜。   “一盘肥牛。”   她用茶水涮着杯子,接道:“一盘鲜羊肉。”   褚青道:“豆腐宽粉拼一盘。”   她喝了口茶水,头也不抬道:“茼蒿生菜拼一盘。”   “两瓶啤酒。”   “常温的。”   “再来份饺子。”   “要三鲜的。”   “行了,就这些。”   服务员听得有些愣神,被他催促了下,才忙跑到后厨递单。   他们都不太饿,就是找地方坐会儿。不多时,菜端了上来,褚青倒满酒,举起杯。   她先笑道:“来,走一个!”   轻轻碰了下,王彤一仰脖就干了,褚青缓了两口气,才干掉一杯,还咳嗽了几声。   “没见长啊。”她摇摇头。   在她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笑笑,涮了片牛肉,蘸满厚厚的芝麻酱塞进嘴里,借着模糊不清的口音,问:“你还在那个地方住么?”   王彤低头挑弄着一根宽粉,道:“搬了……现跟我男朋友一起住。”   “哦。”   清汤锅里升腾着热气,在两人间袅袅绕绕的,褚青不时往里面加肉加菜,话忽然多了起来。   “我拍那个猪八戒,这剧就像周星驰电影似的,就那种夸张的风格,我演吴刚……”   “当时我都蒙了,不知道该咋演,拿着那破布就想往地上摔……”   他说着自己拍戏的故事,说着徐峥和陶虹的八卦,说着因为演不好一个瞎子而快疯掉……   王彤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听得极为认真,不时露出几丝轻笑。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消除一直缠绕在两人之间的某种尴尬和波动。一个在说,一个在听,最后锅里煮得满满的,盘子也都空了,却没有多少东西被吃进肚子。   “行了,不用送了。”   午间过后,傍晚之前,在离火锅店不远的地铁口,她道。   “嗯,再见。”褚青也没坚持,摆摆手。   她也摆了摆手,笑道:“秋天见。”   而后转身,一条胳膊上搭着衣裳,另一只手提着包,下了几级台阶,又把手背到身后,红色皮包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晃着。 第九十九章 仲夏   北京,西三环。   一座高架桥下,车堵得严严实实,喇叭不停地响。褚青拉着王艳从一辆出租车屁股后面穿过去,跑到人行道上。   “怎么搞的你?闹什么闹?”   他一身交警制服,指了指桥下继续苦逼的车流,严肃道:“你看看,多危险!整个道给你堵了!北京的道能随便堵么?”   王艳扎着齁土齁土的双马尾,橘色无袖毛衣,背着个双肩包,还挎着把吉他,一副乡下小白花进城的样子。   她微微低头,弱弱道:“我捡麦高。”   “什么麦高?”   “麦高!”王艳抬头,眨着眼睛卖萌,兴奋道:“你不知道啊?麦高!”她举着一盒被车压扁的磁带,上面印着郭涛——就是石头他爸——的人头,道:“天皇巨星麦高,你不知道?”   她仰着那张清水脸,一点妆都没化,皮肤很白,眉目秀气,就是抬头纹深了些。   褚青道:“什么麦糕米糕的!外地来的吧?”   王艳嘟嘴点点头,道:“是。”   “不知道怎么过马路,跟着大家走。”褚青一挥手,道:“去吧!”说着转身闪人。   “知道了。”她又弱弱的结尾。   “过!”梦继喊了一声,笑道:“青子,辛苦!”   褚青摘下大盖帽扇了扇风,道:“我说导演啊,以后再有戏,给我安排个老总吧,跟屋里不用怕被车撞,还能吹空调。”   “有那好角我还想演呢,那边领盒饭去!”梦继扫了扫身后,懒得搭理他。   褚青撇撇嘴,昨儿一个电话被他忽悠过来,说是开了部新戏,帮忙客串个路人。这种事,一般都推拒不了,大早上巴巴赶过来。刚才堵车那场戏,不是剧组调度,那可是真堵车,就为这个镜头,足足等了一上午。   他拽着王艳在里面七拐八拐的时候,摄影师就举着机器跟在旁边,不小心还刮了人家一后视镜,赔了点钱。   话说在6月底,还珠二就已经播出了。想去年第一部横扫同期时,全国平均收视率达到了47%,当时不少人立Flag,预测十年内无人能超,结果几个月后就被爆掉了。光是北京一地,还珠二的收视率就飙到了57%,湖南更是突破60%.   对四大主演来说,无非就是巩固了一下人气基础,真正得到益处的是王艳、刘丹、朱宏嘉这些新加入的角色。   而金锁和柳青这二位,在戏里半真半假的腻腻歪歪,也意外地治愈了无数玻璃心,尤其是拜堂那集,真真的好评如潮。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含羞似花。移步,搭手,对拜,鸳鸯盖头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范小爷的红红唇边。   这一丝柔情,在全剧都很浮躁的基调中,特别是跟另外两对逗逼情侣一比,显得平缓又温暖,更得成年人青睐,两口子居然收募到了很多三十岁以上的中年粉。   由于褚青的戏份比第一部多了许多,总算有人开始忽视掉那张面皮,注意起他的演技。懂行的看细节,看情绪;不懂的看热闹,看感觉,总之最后都归根到一个印象,舒坦!   他现在走在街上,偶尔也会碰到影迷过来要签名,心里也颇为感慨,终于从个三线小演员晋身到了三线巅峰……   好吧,其实还是三线。   与此同时,褚青专门去长沙探班的新闻也被挖了出来,他们那点小爱情到此刻才在全国范围内曝光。   至于范小天和梦继这二人组,拍完猪八戒后,正赶上还珠二热播,便想借借东风,速度极快的敲定新剧本,又拉来大火的王艳担当主角。   这俩货,你可以鄙视他们的节操,但不能否定那份狐狸般的商业嗅觉。拿梦继来说,丫直接就摆明车马:我就一商业剧导演,我就看中两条,一个收视率,一个播放时段。八点播的能卖到三万块钱一集,十点播的只能卖一万,所以,甭跟我谈什么艺术价值!   他知道拍什么题材的剧一定会火,并总能抢占先手。   这部新戏叫《明星制造》,最大的卖点,就是满足了老百姓对娱乐圈那点子秘闻的偷窥欲。除了王艳外,还实打实的找来像景岗山、瞿颖、陶虹一票明星客串,让这种揭秘的感觉又真实了几分。   褚青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个,这会正坐在椅子上捧着盒饭大嚼。这货已经吃了一盒了,本来七分饱,可吃可不吃,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决定再来一盒。   “吃着呢!”   王艳也拎着一张椅子凑了过来,手里拿着盒饭,这么些客串的,还真就跟他能说上话,毕竟在一个剧组呆过。   “你不热啊?”褚青瞅她还穿着那毛衣,不由问道。他比她小两岁,说起话要随意一些。   “还行,倒是辛苦你了啊,大热天还跑过来。”她揪了揪领口,掰开筷子,声音里带着特有的那种软糯。   “哎,我还一直想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多照顾我们家那个啊。”他笑道。   “啊,没事儿,冰冰那丫头挺讨人喜欢的。”王艳连忙摆手。   拍还珠二的时候,她送范小爷回了次家后,就觉着这小姑娘特不容易,平时在片场经常给她带好吃的。两人虽然没有对手戏,空闲时候却不时聚一块聊聊天。   “最近忙什么呢?”她吃着饭,随口问道。   “呃,想开家饭馆。”褚青略微郁闷,这段时间谁碰着他都问“忙什么呢”,他还老得回这一句话,开始还行,说多了就有点到处显摆的意思。   “哟,到时候告诉我啊,我得去捧场。”王艳笑道。   “嗯,一定一定。”   他点头道,利索地消灭掉盒饭,脑袋里忽然一闪:你说开张的时候,要是把还珠这几只都弄过去撑场,那得是什么效果?   ……   褚青从长沙回来后,跟范妈通了次很长的电话,她对自家女儿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已经无力吐槽,好在还不算倒贴,是正常合伙。而且也基本相信这小子的品性,不会坑了闺女就是。   范妈这阵子到处飞,帮女儿洽谈戏约,本来刚回青岛想歇段儿,一听这事,心里着急,立马又飞来北京,天生的劳碌命。不过谁让丫头才十八岁,小屁孩一枚,真要找她张罗,那就是添乱。   这货以前虽然有家修鞋店,但那是老爹挣下来的,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回可是从无到有,搞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还好有范妈帮忙,她做生意更有经验。   两人跑了不少店面,都不太满意,最后相中两家。一家小点,能摆个十来张桌子,价钱便宜。另一家是两层,地段也不错,租金却翻了三番。   这跟任泉的情况不一样,任泉那会儿刚毕业,觉得拍戏没啥发展,才想着做点生意,加上本钱也不多,所以盘了家小铺子。褚青现在大小也是个明星,还有女朋友的名气加成,心里更有底,考量一番,还是租下了那个二层楼。   到拍完纪晓岚为止,他手里刚好有二十万,跟范小爷每人拿出十五万,算本金。还特意签了个合伙协议,白纸黑字,利益关系写得明明白白。   范妈清楚他的意思,倒很欣慰,也不矫情,帮女儿收好。   店面选定,剩下就是跑手续,找人手和装修,一件比一件繁琐,就是个累。   “呵……”   他伸了个懒腰,俩胳膊伸得老长,不远处的几个人很不爽地盯了一眼,丫连忙端正坐好。   今天是最后一天课,然后就是演大戏,再然后就跟这学校拜拜了。那大戏排得简直惨不忍睹,定角的时候他正在外边拍戏,不用上去遭黑。但课得来上,怎么说也度过了一年时光,还是有点留恋的。   上下午的课,中午没地方去,又跑来图书馆。随便找了本书,发现根本看不进去,索性趴桌子上睡觉。   他头回感觉不拍戏的时候也能这么累,白天东跑西颠的就罢了,连晚上睡得也不踏实。不过刚才这一觉倒很充实,精神都振作了些。   他捻了捻被压卷边的书页,看看时间,还有点空余,就靠在椅背上四处瞄人,一副屁也不会光在考场上看风景的学渣范儿。   “你干吗呢?”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坐在对面,轻声问道。   “咦,挺长时间没看着你了。”褚青一乐。   张静怀里抱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放在桌上,道:“我拍毕业作品呢。”   “哟,张导!”褚青笑道,他们俩就像那种比一般人熟点,比好朋友又差点的关系。   这姑娘脸上总是一汪水,死静死静的,不太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听他没正经的打趣,也不过抿抿嘴,问:“你最近……”   “哎!”褚青马上打断,扭了扭脖子道:“可千万别问我忙啥呢,我够够的了。”   张静眨眨眼,低下头翻开书本,不说话了。   “呃……”他可能也觉着自己语气不太好,又补救道:“你毕业有啥打算?”   “没。”   “回福建么?”   “不。”   “留北京发展?”   “嗯。”   “……”   他挠挠头,被堵得很心塞,往她手里的书瞄了一眼,不由奇道:“咋还看上英语书了?”   张静总算抬头,道:“我刚在二外报了个补习班。”   褚青笑道:“挺好,你这是打算往国际发展啊。”   这货吐槽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她细长的眼睛眯得更加细长,一手托着下巴,忽道:“哎,我改名了。”   “啊?”他愣道。   “叫这个。”她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推到他跟前。   上面娟秀的三个小字:张静初。 第一百章 你和我还有谁   晨光,煦和,开业大吉。   褚青摸出根烟,点着火,抽了一口,看着星点慢慢燎裂开暗黄的烟丝,略微郁闷。   几挂万响长鞭门前铺满,再用烟火一点,噼里啪啦的红屑乱飞,漫天尘烟,这才有个开张的样子。可惜北京从93年就不让放鞭了,老百姓只能逢年过节自个猫院里放挂小鞭过过瘾,但他这店可在大马路边,万一被举报了合不上。   其实就是罚几百块钱的事,但第一天开张,就被罚款,太触霉头。所以,他这嘴里叼着烟,心里却叫一个空虚。   办喜事要是没点动静,自己都没底,放不了鞭炮,只好请了个舞狮队。也不搞剪彩那一套,人就聚在大门两侧,招牌上蒙着红布,范小爷站在底下,拽根绳一扯,露出黑底金字的长匾。   “咚咚咚!”   紧跟着鼓点响起,一红一白两个扁毛狮子摇头晃脑的就开始蹦跶,围观群众也很给面子地喝了声彩。   大门敞开,人都涌了进去,刘烨跟在他屁股后面,偷偷摸摸地问:“我说哥,那店名谁起的,太,太那个了点。”   褚青冲前头的女朋友一努嘴,特无辜道:“别问我。”   事实上,在场的每个人看了匾上那仨字后,都面色古怪,但稍后一想,倒还真符合这两口子的傻缺属性。   范小爷一搞定《青春出动》,就急急忙忙地飞了回来,总算赶上了那场集思广益大会暨给饭店取个好名字共同奋进会议。   在会上,丫头霸气四射,把那些个“冰青阁”“知味亭”“鸳鸯楼”神马的直接踢出局,拎出自己早就想好的一个:两味爷。   范妈范爸当时脸都绿了,恨不得按住她揍一顿,丫头却倍儿有底气:第一,这店是咱们俩开的;第二,店里主打东北菜和鲁菜。   合起来,正好是两味爷……   褚青也不乐意,太没特色,知道的是饭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鸭店。不过在她的逼迫兼撒娇下,也只能点头。毕竟是他们俩自己的生意,范妈范爸给给建议还成,不好多插手,捏着鼻子也认了。   当然,最后做成品的时候,还是改动了下,那个爷字,换成了繁体爺,并且缩小,把两味放大些,这样看起来总算没那么逗逼。   店门脸有点像古时的垂花门,两侧檐廊背靠落地大窗,正中一级高阶,周边的方砖道留出车位,空间很是宽阔。   此时自然没有车停的,都被红红艳艳的花篮堆满,成对成双,怕是有几十个,门口放不下,已经拐到墙根底。大红条子贴在上面,盖住半个花篮,字也特大,尤其是落款,一个字能毁半拉烧饼,就像故意让人看见似的。   狮子还在那儿蹦跶,不少闲人在观热闹,显得很拥挤。有好事的凑过去瞅瞅花篮,刚瞄了一眼,就被惊着了。   “利泽源头水,生意锦上花——林心如”   再往下看:   “昌期开景运,泰象启阳春——赵薇”   这哥们不信邪,一个个往下扒拉,苏有朋、张铁林、王艳、周迅、吴京、张国立、王刚……又忽略掉贾樟柯和娄烨,直奔最后,红条子上印着俩大字:姜文。   他不由抬头往门里面望了眼,咂巴咂巴嘴。   不远处站着的一兄弟看他扒拉的特欢实,也好奇起来,过来挨个翻,然后也抬头往门里瞅了瞅,咂巴咂巴嘴……   此时是上午,没到饭点,厨子服务员已经全部就位,褚青范小爷领着亲友团在楼上聚餐,等到了中午,就可以正式迎客。   几天之前,他们本来是想通知各自朋友圈的,能拉来一个算一个。   褚青最先打电话的就是老贾,结果还没开口邀请,那货就嚷嚷着刚在一师范学校挑演员,相中个舞蹈老师,人家还没鸟他。   他的话瞬间憋在嘴里,反倒聊了半天电影的事。老贾凭着《小武》的声誉,终于获得了日本法国两地投资,新片已经在筹备阶段,还顺便提醒他预留档期。等他毫无兴致地说起自家饭店要开业,老贾愣了几秒钟,似乎很疑惑为什么要跳转到这种话题上,当然还是很客气地恭喜几句,并表示会托人送花篮。   第二个电话给赵薇,她正在外边拍《侠女闯天关》,对话过程大抵跟上面一样,仍然客气地恭喜几句,结尾仍然提到了花篮。   再然后,是张铁林、林心如、娄烨……只有周迅表示会抽出半天来捧场,虽然她也在拍戏,褚青很慌张地婉拒掉。   因为他发现,自己很重视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当然,不是说他们交情很虚,而是,你就开个饭店而已啊,又不是结婚,更非生离死别,这算什么大事情,还要我们牺牲原本就紧巴巴的时间跑过来。   送个花篮,以后有空去吃顿饭,拍几张照片挂墙上让你显摆,难道这还不够?   果然,范小爷那边的情况也一样,丫头还有点生气。褚青劝了劝,剩下还没通知的也不打电话了,索性发请柬,特别是张国立王刚这些还不算很熟的。   经过一番折腾,他总算明白请柬到底是干吗用的了,能给人家留出选择或拒绝的余地,不像直接对话那般,抹不开情面。   最后,褚青和范小爷商量了下,只请了黄颖和程老头一家,这算亲故。又觉着人少了点,干脆叫上了九六班的同学,他们可不忙,能来蹭顿饭,又不用随份子,但也买了俩花篮,上面写着——九六班全体赠。   放到十年后,这花篮价比黄金。   分开两桌,坐得很松泛,范家和程家两口坐在主座,褚青在旁边陪着,丫头在另一桌,主要跟同学们哈拉。   所谓的开张大吉,远不如两人想象中的情景,明星扎堆,记者齐聚,第二天屠版各大头条,顾客就跟攻占向日葵似的往里面冲。   褚青还罢,范小爷就不太开心,不过也想明白了,我们俩开店就是我们俩的事儿,除了自己爸妈,别人,都指望不上。   在这桌陪了会儿,褚青拎着酒瓶跑到另一桌挨个敬,这帮子人已经明显分化成两个部分,名字大概叫“章子怡和她的同学们”。   章子怡仍在外面奋斗着,导演是个叫李安的人,而她的同学们,则没日没夜地泡在排练室,一个个累得趴在地板上想哭。   他非常喜欢跟他们打交道,年轻,纯粹,对朋友热心,今儿一大早就过来,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   “对了哥,后天能来么,看咱们演出。”敬到刘烨的时候,他忽然问了句。   褚青道:“你们那话剧排完了?”   “嗯,中戏小剧场,下午四点。”   “行,我一定去。”   他说着搂过范小爷,笑道:“你嫂子也去。”   “……”   刘烨抽了抽嘴角,叫你声哥,你丫还真敢顺竿爬。   ……   “贝丝,我忘不了家乡的那条小河,每当我们吃过晚饭或是早晨醒来,推开窗户,看到河面荡起的层层薄雾。我忘不了夏日里当太阳把草地晒得发黄,和你散步时闻到的芳香……”   小剧场里,褚青和范冰冰坐在前面第三排,看得很清楚。   刘烨对着秦海璐,又念叨起这段齁长的台词,比起上次听,消去了刻意的激动和煽情,要更加自然一些。这一段,有二百多个字,全靠念白功力,处理得不好很容易让人冷场。他耍了个小聪明,拉着秦海璐的手,轻轻踩着步点,在舞台上慢慢转动,用肢体动作来填充空白。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立体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灵魂拒葬》大意是说,几个士兵因为己方冒进,被无差别炮击干掉了。结果怨念满满,就是不死,就是不愿意被埋掉。军官只好找来他们最亲近的人,一个个劝慰,赶紧跳坑安息。   褚青看了好几遍排练,这会还能装大瓣蒜给女朋友上上课。   “贝丝,我应该去的地方是地上面,做的事情也应该在地上面,而不是他妈的地下!”   台上,背景黯淡,两个人手握着手,面对面,被糅进月亮一般的冷光里。   刘烨的身影显得特别动人,明明是清冷的色调,照在他身上却散出很温暖的光朵,柔软得像棉花。   褚青四处瞅瞅,见左边的小女生一眨不眨盯着那个身影,睫毛下都闪烁着一种真挚。不由偏头跟范小爷咬耳朵,低声笑道:“这货演完,肯定有不少小姑娘追他。”   “你羡慕啊,那你也被几个小姑娘追追?”丫头也笑道,还挑了挑眉毛。   褚青知道她啥意思,不甘示弱,道:“我还告诉你啊,我真有人追。”   “谁?你说谁?”范小爷立马追问。   “呃……”他根本就随口一说,这让他怎么接。   “小颖姐姐?嗯,不对。”丫头开始神经病一样地自言自语,“以前我信,现在她那眼神可不像……”   “心如?也不是,人家看不上你。”   “赵薇?不对不对。”   “周迅!”范小爷猛地一抬头,眼睛闪着光亮,道:“果然还是这个小狐狸精!”   褚青听着她碎碎念,脸色越来越像便秘许久的状态,啪地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贱。   五点半的时候,演出结束。刘烨本想叫上他俩一起去聚餐,褚青看还有几个老师跟着,也不认识,就推掉了。   “咱去哪吃啊?”   两人到了外面,丫头憋得无精打采的,看话剧对她来说太糟心了,道:“随便,就近吃吧。”   “去上次那家?”他问。   “行啊,他们家黄瓜拉皮还挺好吃的。”   褚青笑了笑,拉着她手,下了台阶,不时有学生认出来,也没上前搭话,只稍稍瞅一眼。这二位谈恋爱的事儿,经常看电视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顺着小石子路往校门走,路过一溜平房,他指了指道:“喏,那就是图书馆。”   “真寒碜。”丫头左晃右晃地打量几眼,表示不感兴趣。   “你那是……”   他说了一半,猛地冲前面大声喊:“张静初!”   正往门口走的那个人回过身,停在原地,目光先落在了他脸上,随后又扫过两人紧握住的手。   “你也刚看完啊?”他拉着范小爷走过去。   “嗯,刚看完。”   “这我女朋友,范冰冰。”   “你好。”张静初跟丫头点点头,顿了下,又道:“前天我有课,不好意思。”   “哎没事,上课重要。”他笑道。   范小爷在他边上站着,瞅这俩人说话,眯着眼睛,还微微扬起了下巴。   “你这干吗去?”褚青问。   “吃饭。”   “我们也吃饭去,那……”他想说改天再聊,却被范小爷打断:“那咱们一块吃吧!”   褚青偏头看她,你搞什么?   丫头没甩他,自来熟地挽着张静初的胳膊,笑道:“你几岁?”   “十九。”   范小爷嘻嘻笑道:“比我大一岁,小初姐姐走吃饭去!”   张静初忙道:“不用不用,我一会还有事……”   “哎呀,有什么事啊!好容易认识你呢,走走!我请客!”   不由分说,丫头硬拽着她出了校门,褚青在后面跟着,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零一章 夜奔   总之,褚青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小初姐姐,你想吃什么?”   范小爷抱着菜谱,挨着张静初坐,一手翻页,一手搭在她胳膊上。   “什么都行。”张静初在里面,靠墙,被她贴得紧紧实实,好像堵住了所有出口。   褚青自己坐在对面,默默地给她们涮好杯碟,又倒上茶水。这场面,就像一姑娘勉为其难答应了某个追求者的邀请,顺便还捎上了自己的闺蜜,其实,跟他一点都不熟。   “那我就点了啊,这家黄瓜拉皮挺好吃的。”她扭头对服务员道,“来一个!”   “嗯,拆骨肉、苦瓜煎蛋、溜肉段、大盘鸡……”丫头就跟念菜谱似的,从嘴里吐溜出一串,而且还要往下念。   张静初忙拽住她,道:“吃不了这么多,大盘鸡不用了。”   “啊,那不要了。”她摆摆手,又翻了几页,都没太中意,随手合上,道:“再来三瓶啤酒。”   张静初又拽住她,道:“我不会喝酒。”   范小爷却瞅瞅褚青,他正看着她点菜呢,见目光扫过来,奇道:“你看我干吗?”   “没事!”她转过头,道:“那算了!就这些。”   “好嘞!”服务员利索地记好,忽然羞涩起来,道:“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丫头笑道:“行啊,签哪儿?”   服务员想都没想,撸起袖子,露出截胳膊……褚青马上推过来一张餐巾纸,道:“签这儿。”   范小爷扯了扯嘴角,拿过他的笔,在上面写了专门找人设计的艺术签名。   服务员有点不满意地收好餐巾纸,扭扭细腰去递单。   张静初抿抿嘴,忽地轻咳一声,拿起杯子,水刚浸到上唇,没忍住,又咳了一下。“噗!”她紧捂住嘴,闷闷地发出不舒服的声音,一手忙去抽餐巾纸。   褚青已经起身,迅速地擦好桌子,看了她一眼。   “嗓子有点发炎,不好意思。”她喘匀气,轻声道。   “多喝……”   “多喝点水,多睡觉,注意休息!”范小爷扒着她胳膊,道:“甭理他,他跟谁都这么说。”   张静初的位置斜对着褚青,但身子坐得很正,被她欺过来,只觉得自己的空间好小,挪又挪不动。   这店有包房,可惜都满了,一楼充斥着中戏学生们的热热闹闹,谈论的也多是《灵魂拒葬》的精彩。他们的座位较偏,褚青背后是株硕大的盆栽,只能稍弯着腰,不然就会碰到那厚厚的叶子。   拆骨肉最先端上来,范冰冰夹了一块放到张静初的碟子里,她凑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   丫头也塞进去一大块肉,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哎小初姐姐,你那本书看完了么?”   她微微抬头,似想往斜对面看过去,却停住,垂下眼睛,道:“嗯,看完了。”   “哦。”丫头点点头,咽下食物,对男朋友笑道:“那你看完了么?”   “我还没看呢,都想不起来这茬了。”他实话实说。   “你得学学人家,还报英语班,比你强多了!”丫头嘲讽了下,又叹道:“我现连24个英文字母都忘了。”   褚青好容易抓住她小辫子,马上回击:“哪来的24个,23个。”   “哎!不服咱背背!”丫头不信那邪,掰着手指头开始小声唱:“ABCDEFG……”   张静初坐在旁边,不禁又咳了咳,觉得嗓子更难受,连茶水都不喝了。   别的菜也依次上桌,范小爷唱完字母表,跟男朋友很默契的瞬间清除记忆,没事人一样给她夹菜。这姑娘还是小口小口地吃,吃完碟子里的就不再伸筷子,只偶尔挑几根黄瓜丝。   褚青见了,喊过服务员,就是要签名的那货,问:“有果盘没?”   那哥们生硬道:“得现买。”   “买几个梨吧,块切小点。”他道。   范小爷看着他,舔了下嘴唇,随即也笑道:“再买个西瓜,切几块就行,剩下的你们就吃吧,辛苦了啊!”   那哥们大概是纯粉,脸上菊花都乐开了,道:“没事没事,我这就买去。”   “快着点啊!”   她叮嘱了一句,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初姐,我不知道你嗓子疼。”   张静初开始还以为他们俩想吃水果,听了忙道:“我,不用,哎,谢谢。”   “谢什么,好容易一起吃顿饭……”   丫头正说着,就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不爽道:“你那破手机铃再不换,我就给你摔了!”   褚青冲她撇撇嘴,接道:“喂?啊,吃着呢,你们跟哪呢?”   “……我问问啊。”   他拿下电话,道:“刘烨他们一会唱歌去,老师都走了,问咱们去不?”   自开张那天后,范小爷对同学们的印象就大大提升,她爱热闹,一下来了兴致,道:“去去!”   “去,地址你给我发过来吧。”   他揣好手机,道:“行了,快点吃。”   “那果盘咋办啊?”丫头问,那服务生还没回来。   “拎那边去吧。”   “人让你带么?”她鄙视道,挽住张静初,笑问:“你爱唱什么歌?一会咱俩合唱啊。”   “我不去了,我,我还有事儿。”这姑娘笑了笑。   “哎呀你老说有事儿!去呗去呗!”   褚青插话道:“人不爱去就不去了,咱俩去。”   范小爷立即住嘴,眼睛偏出一个特诡异的角度,看着瘆人。   ……   果盘终究是没成功,那哥们估计失踪了,直到结账的时候也没回来,不过还是多给了份水果钱。   张静初没回学校,拐进一条胡同里,许是又租了个房子。褚青和范小爷打车到了一家KTV,门口停着不少车,亮堂堂的灯光透过大门,白衫黑裤的服务生在里面走来走去。   这种地方,他以前也就过年聚会才来一回,每次进去都显得陌生和局促。   上了二楼,还没进屋,就听刘烨那嗓子在嚎:“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褚青掏掏耳朵,推开门。   党昊瞬间扑上来,大笑道:“青子你总算来了,哥哥想死你了!”   褚青一把推开,扇了扇犯冲的酒气,道:“你丫喝多少啊?”   “这货今儿疯了,一人干了半箱,到这还喝!”田征嚼着爆米花,脸色平淡。   刘烨拿着麦,站在场中很骚气地对他笑了下,眼神都飘了,正拽着秦海璐给自己伴舞。   “来来坐这,有人正念叨你呢。”   胡静让开一个身位,还拍了拍沙发,边上的袁泉特无语。   范小爷凑过去,一屁股坐下,笑道:“袁袁姐,你说他什么坏话啦?”   胡静夸张道:“她还能说坏话?她都把你男朋友当她男朋友……”   “哎!”袁泉伸手捏住她的圆脸,胡静急忙扒拉着,笑道:“青子哥现在可是她偶像,心疼着呢!”   “哟!他那德行还能当偶像呢。”范小爷笑道,状态跟在饭店时完全不一样,轻松了许多。   姑娘们的玩笑话,她压根没在意。褚青在朋友圈中的交际关系,一般都会告诉她,丫头心里也有数,他处得好的,自己对人家也会热情些,像刘烨和袁泉。特别是袁泉,褚青很明白地跟她说过,没有频繁往来,可就是有种好朋友的感觉。   范小爷接受这个理由,一是相信男朋友,二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她看来,袁泉对他欣赏有加,可要说到什么爱慕之情,那是扯淡。   刚才那位就不一样了,她着实地感到很不安。   “哎冰冰,我一直都想问你来着。”袁泉拨开胡静,移了个位置,道:“就你俩拜堂那场戏,怎么拍出来的?”   “啊?”丫头扭了扭腰肢,郁闷道:“姐姐,咱能不说工作的事儿么?”   袁泉也喝了点酒,微醺,状态刚刚好,意识清醒,又变得很健谈,完全无视她的话,继续道:“你们不是拜了三下么,最后那下,那感觉,啧,太对了!”   她张开手指,胡乱比划着,眼睛里都闪着光,范小爷有点害怕。   “还能怎么拍啊,人家本来就两口子,拜个堂算什么,洞房都没问题!”胡静从后边抱住袁泉,嘻嘻哈哈道。   “嗯,这话对。”隔着两个人坐的曾黎随口补刀。   女生们在这边聊着,刘烨那货终于吼完了一首,满头的汗,秦海璐比他还累,一坐下就干了杯酒。   “青子,来一首!”党昊欠欠地把麦克风塞过去,道:“从来没听过你唱歌,来来!”   “我,我待会的,待会的,你们先唱。”褚青结结巴巴道。   出来玩就得放得开,自黑才能有嗨点,扭扭捏捏地端着,很讨人厌,所以他再不想上去唱,也没直接拒绝。   “瞅青哥得酝酿会儿,青嫂你来一个。”党昊笑道。   范小爷倒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先跟负责点歌的田征耳语一番,田征看她的表情特古怪。   随即,一阵酒廊小夜曲风格的前奏响起,一个穿着大花裙戴草帽的姑娘出现在屏幕上,然后歌名才翻了出来。   “噗!”   所有人都喷了。   褚青眼皮一抖,从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就觉着丫头不对劲,这歌一出来,啥都明白了。   个败家媳妇儿!   “是否每一位你身边的女子,最后都成为你的妹妹……”   范小爷背对着屏幕,俩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褚青手都不知道往哪搁了,只得环抱胳膊,硬挺着跟她对眼。   气氛一下就变得很矜持,这帮人已经集体憋出内伤。   老党刘烨抱在一起倒在沙发上,颤颤巍巍的,像俩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胡静捂着肚子,死攥着曾黎的手,额头抵在茶几上,不停抽搐。袁泉就要平和一点,咬着指尖,似乎在奇怪这俩人与众不同的调情方式。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   丫头身子晃来晃去,很投入,音准也可以。唯一不协调的,她嘴里唱着凄凄婉婉的歌,眼里却霸道地宣示着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主权:你就是我的!   褚青死撑了一会,实在不行了,一巴掌捂在脸上,无颜见人。   “啊我的哥哥你心里头爱的是谁,猜不透摸不着你,我也只是妹妹。”   最后一句唱完,如此难熬的几分钟总算过去,他搓了搓脸,招招手。范小爷乖乖坐到他身边,仰着头,小脸在迷彩的灯下显出缤纷的颜色,眸中也不似方才的坚定,竟有些惶惶。   褚青原本感觉很无奈,丢人,可见她这样子,那点情绪烟消云散。他伸出手,想捏捏她鼻子,丫头一张嘴,咬住了手指,随即松口,留下两个浅浅的牙印。   “还谁没唱了?”   党昊爬起来,揉揉笑抽了的腮帮子,继续热场。他扫视一圈,直接忽略掉秦昊、牛青峰、李馨雨这几位怂咖,道:“袁泉,该你了!”   袁泉起身接过麦克风,又坐下,田征提醒道:“你可别唱戏啊,咱们听得够够的了。”   她敲了敲额头,比划着,道:“那个什么,哦,《不再让你孤单》。”   田征一愣,这么冷门?   要说这里面,够得上专业素质的还要属袁泉,她第一句出来,就Hold住全场。   “让我轻轻地吻着你的脸,擦干你伤心的眼泪……”   她唱歌的声音和说话时完全不一样,要更为清澈,偏偏每个字还带着哑哑的尾音,就像摔碎在窗子上的雨珠,细细流淌着痕迹。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对你说,我爱你。”   这首歌,居然还真唱出了点沧桑感。   同学们都安静下来,最闹腾的党昊也消停了。褚青靠在沙发上,看着最亲近的那个女孩子,忽动了动嘴唇,极为小声地说了三个字。   丫头皱了皱鼻子,也小声说了仨字:“不要脸。”   晚上十一点钟,今天所有活动才散了场。   他们明天还得接着演出,由于观众反应很火爆,老师表示要连演十五场。这是他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舞台,每人又醉又累,却感不到消沉和退缩,希望满满,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上车远去。   褚青把车让给同学们,跟范小爷往回走了一段。   夜色不漂亮,没有月亮,黑黑的如团抹布遮在头顶。他握着女朋友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感受那凉凉的掌心慢慢变得温热。   拐过条小街,车更少,好容易看着辆出租,上面还有人。   两人走着走着,丫头忽然哼起歌来,一开始听不清,后来越来越大声:“我不再让你孤单,我的风霜,你的单纯。我不再让你孤单,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你还记下来了?”褚青讶然。   “就记住这几句。”丫头笑道,“我觉着这歌挺好听的,我一定要学会。”   “行啊,学会了给我唱。”   “美得你!”范小爷撇撇嘴,见前面道上有颗碎石子,快走几步一脚踢得老远,得意地笑了声。   又过了一段路,天空愈加黯淡,前后左右都看不清远处,只有两人所在的方寸地才亮着光。   她轻轻摇晃着手,问:“你什么时候走?”   褚青道:“还没信儿呢,估计快了。”   她低着头,道:“我妈说没给我接到什么戏,还要带着我去走穴。”笑了笑,又道:“咱俩以后一定要一起拍部电影,你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然后,然后我就在里面唱这歌给你听。”   “呵……”褚青看着裹进她眸子里的夜色,纯粹得让人痴迷。   “你别笑啊!好不好?好不好?”她不满。   “好啊!咱俩以后一定要一起拍部电影,我是男主角,你是女主角,然后你就在里面唱歌给我听。” 第一百零二章 流氓与致敬   “你说咱俩是不是被忽悠了?”飞机上,褚青翻弄着剧本,怨念满满。   王彤在旁边,盖着毛毯,本想眯一觉,听他碎碎念个没完,不由拍了下他的头,小声喝道:“别嘟囔了!”   褚青立时住嘴,闷哼一声,又翻了下剧本,一页,两页,三页……没了。   三页的本子,撑死三十多分钟戏,而且据说还要放在结尾,有特么这样的男女主角么?   他一直很期待这部新戏,不光因为好久没拍电影了,更主要的还是王彤。以前,她算影视初恋,算年少偶像;现在,则是姐姐。能跟她一起拍戏,想想就兴奋好么!   吕乐说秋天开机,结果还是拖了拖,那帮子作家太没准性,这眼瞅着都十一月了,才聚齐人马。为了归拢这帮人,他和刘仪伟费了老大劲,有的提前三个月,有的提前半年,最屌的是阿城,一年前就开始约档期。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主角,褚青所怨念的前面那三分之二的戏份,都得靠他们撑场。   他收好剧本,调了调座椅,往后靠去,偏头看了看王彤,也闭上眼睛。在火车或飞机上,丫从来就睡不着觉,约摸眯了十多分钟,忍不住又坐起身,抽出本杂志打发时间。   范冰冰被老妈带去了南方,第一站好像是个什么省福彩中心,大概又得唱歌。她这趟出门,活动特多,估计没有两个月是回不来了。   两味爷开张后,压根没打算走高冷路线,主打风格就是“精致的家常菜”,比一般的饭馆稍贵,味道也确实好。就是那种自己吃饭能吃好,请人酬客也不掉价的档次。   两口子前段时间都没事,成天在店里闲晃,多花一点钱,就能看到传说中的老板和老板娘,又能满足肠胃,顾客们还是很愿意掏兜的。   赵薇和张铁林等人抽空都来蹭了一顿,照片也都挂上了墙,周迅就比较忙,一部接一部地拍,很抱歉的样子。褚青却暗暗松口了气,得亏没来,不然范小爷见了她还不定怎么暴走。要说两人屁事都没有,清清白白,但他发现,丫头其实比他小心眼多了,沾点火就着。   黄颖也正式上岗,帮他们管账,她在夜校读了两年,变化真的很大,眼界一开,气质自然就有了,加上好看的容貌,也有点预备女神范了。褚青倒觉得挺不好意思,人家好容易学点本事,好像就为了给你打工。   由于范小爷的存在,黄颖已经彻底息了心思,但褚青在她心里,永远是那个在小杂院一起租房子的哥哥。能帮上他忙,这姑娘挺乐意的,何况还欠着人钱呢……   她的月薪,是丫头主动提出来的,非常给面子的一个数。   第一个月,琐碎支出太多,加上开业酬宾,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点,从第二个月开始,效益就好了起来。两人都没指望靠这个发大财,就是捎带手的,找点事干。   中午的时候,飞机入川。   阿城、王朔、棉棉、赵玫、陈村、马原、方方、余华……随便拎出一位就够一省作协主席逼格的大咖们,优哉游哉地下了飞机。   褚青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提着王彤的箱子,两人小跟班似的尾随在后面。   “你都认识么?”他悄悄问了句。   “一个都不认识。”王彤也悄声道,“他们的书我都没看过。”   褚青找到了知音,心里多了点底气。他这种能把议论文写成说明文的货色,在那帮人面前,先天性的智商低下,打个招呼都得仰望,跟望菩萨似的。   刚过出口,离远就瞅见一群人呼啦冲过来,精准地围在王朔旁边,瞬间攻占每一块可以立足的地方,手里的小本子都快戳到了他脸上。   就在前几天,某报纸上发了他的一篇文,名叫《我看金庸》,瞬间挑起了所有自认为文化圈人士的G点。   “您把四大天王、琼瑶剧、成龙电影和金庸小说称作四大俗,您的勇气从何而来?”   “您认为对金庸的吹捧是不正常的,是吗?”   “那您觉着自己跟金庸比,谁更差?”   棉棉、赵玫几个女作家看都没看,径直上车闪人。陈村倒饶有兴致地站在外围瞄了几眼,又马上被余华拉走。   王朔挺了挺发福的肚子,摸了下吃胖了的脸,特享受这种场合,不紧不慢,依次答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勇气,先问一句,他们怎么就不能骂呢?”   “把金庸捧得这么高,别人糊涂,我可不傻。就算是为了生态平衡,也得有人骂一句。”   他挠了挠鼻子,想了一会,最后道:“咱跟人家比不着,也可能一样差,都挺折磨人的。”   说完,他挺着肚子继续往外走,眼瞅着要上车,一记者猛地拦在前面,又问:“关键是,别人认为你写不出东西,所以借骂人出出风头。”   王朔手已经扒到车门上,又放下来,一本正经对那哥们道:“我是写不出来东西,这跟有没有权力骂人有关吗?”   ……   吕乐的意思,是让作家们先撒着欢的玩几天,逛锦城,游青城山,各自会朋友,晚上约好了一起吃饭,神侃海聊。   总之,先把笔会的气氛给炒起来。   笔会这东西,按褚青的理解,跟约炮是一回事,主题大概就两个,卖弄,和爽。   从七十年代末的伤痕文学开始,到八十年代中期的寻根文学涌现,再顺过几年凑整十个年头,创作界、评论界和读者,虽然也有搅屎棍存在,但总体是齐心的,共同搭建了国内文学最后的黄金时期。   有浮躁,有深刻,有忧伤,反正到了八九年的那天之后,一切烟消云散。文学的样子在九十年代重新出现时,早已不复曾经气质。   笔会,就是在八十年代大量冒出来的,那会儿是种时尚,没有指点江山,也有吐沫激昂,人们热爱这项身体静坐思想碰撞的运动。   而现在,已经是1999年了……   吕乐把电影背景直接挪到这种复古的大幕之下,基本上就没有褚青和王彤的事儿了,他们掺和不上这种高端,只能负责世俗的部分。   就像被抛弃的俩小孩,坐着大巴安静地转到郫县,这个除了豆瓣酱就挑不出别东西来的地方。   入住的酒店叫桃园宾馆,许是郫县最有谱的了,南北两栋楼,大门前还扩开一个小广场,栽着点矮矮翠翠的植物。   “你吃饱了么?”   两人刚在一楼餐厅吃完晚饭,顺着楼梯往上走,王彤看他没怎么吃,便问道。   “饱了,本来也不太饿。”褚青道,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王彤抬腕瞅了眼,道:“几点啊,就困了?”   “我在飞机上可没睡觉,折腾一天了。”他说着又打了个呵欠,伸手抹了抹眼角。   他们房间都在三楼,先到了308房,停住脚。   她掏出门卡刷开,手指搭在把手上,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褚青,偏头问:“你是回去睡觉,还是进来坐会儿?”   “呃……”褚青纠结了下,立在那不动,也不走。   王彤斜他一眼,直接推门进去,手指一拨,木门慢悠悠地合起来,却没关上,留出寸宽的空间。   他看着那条缝隙,又呆立了几秒钟,还是伸出手。   房间的装修和布局,非常有城乡结合部那种拼命扮洋气的调调,进门右侧是卫生间,隔出个小廊道,左面是桌子,墙上镶着方镜。镜子对面是两张床,比一般的单人床要宽,大概可以睡一个胖子再加个瘦子。   床单、被子和枕套,是很古怪的浅青底,一个暗红色大皮箱扔在床上。   “还没收拾呢?”褚青问。   “嗯,不爱动。”王彤脱掉外套,随手一扔,里面是件藏青色的高领毛衫,袖子带着两条白纹。   然后,又在屋子里随意踩了几步,抻了抻胳膊,头微微后仰,懒懒地吐出口气。她的腰肢很细,从瘦瘦的手臂顺下来,直接滑到腰间,勾出一条柔和的弧线。   褚青看到她的侧面,那般轻软,似沾了雨滴的蜻蜓翅膀,稍稍一颤,就波动出阵阵透明的魅惑。   他别过头,道:“要不下去走走?”   “不用,我坐时间长了身子就僵,抻抻就好了。”她说着,那截腰肢又开始轻轻荡漾。   “哦,这地方没暖气,还挺冷。”他已经不敢抬头,接了句完全不搭的话。   好容易,王彤停下动作,脸上泛着些红晕,看了他一会,忽然掩嘴笑了笑。   “笑什么?”他问。   “没事,就看你头发那么长,挺不习惯的。”   “嗯,我也不太习惯。”褚青挠挠乱糟糟的头发,笑道。   “留长了就得勤打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王彤停在桌前的软椅旁,道:“过来。”   他乖乖走过去,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纤长的身影出现在背后。   她拉开皮箱,翻出一个枣红色的木梳子,一手轻轻按着他头,一手细细地梳着发。头发乌黑且浓密,白白的小手捏着木齿,柔而缓慢地滑过他的前额和鬓边。   “太干了。”   她嘟囔一句,跑到卫生间,转身回来,垂着手指,似花瓣绽着晨露,滴了几滴水在他头发上。   “行了!”   王彤满意地晃了晃身子,笑道:“你没事就拾掇拾掇,梳梳头,烫烫衣服,擦擦皮鞋,你要是没工夫,不还有女朋友呢么,别整天弄得脏兮兮的。”   “我天生就是她保姆,指望不了她干这个。”褚青笑道。   “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   她右手捏着梳子,左手悬在他耳边,似想往下落去,又顿了顿,最终还是搭在了他肩膀上。   褚青微微一颤,盯着前面的镜子,里面的两个人,一个在看他,一个在看她,目光在镜中上下交错,缠绕成丝丝线线。   “哎哥们,有火没有?”   这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人,嘴里叼着根烟,大头方脸,最奇葩的是衣服,衬衫还罩着件衬衣,不知道哪门子穿法。   褚青回过神,赶紧站起来,忙道:“王朔老师。”   “嗯,借个火。”他点点头。   褚青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啪地按着,王朔那大脑袋凑过来,吸了两口,满足地眯起了眼。   王彤瞄着他,你没关门?   他满脸抱歉,没关严实……   “谢谢啊!”   王朔夹着烟,打量这俩人一番,问:“哎你俩是跟我们一块来的吧?”   “啊,对。”   “我说瞅着挺熟呢,是工作人员?”他问。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褚青道:“不是,我们都是演员。”   王朔也愣了,猛然道:“我操还有演员呢!我还当一纪录片呢!”又笑道,“哥们不好意思啊,没看过你们的戏,认不出来。”   “没事没事。”   知道他们的身份,王朔却来了兴致,也不走了,不客气地搭在床边,跷起腿,道:“吕乐找我的时候,就他妈说开一笔会,丫怎么忽悠你的?”   “他跟我说拍一电影……”褚青老实道,对着这哥们有点打怵。   “哈哈!这孙子,咳咳!”王朔一口烟呛在嗓子眼里,猛咳了几下。   喘均了气,他转头又问王彤:“你怎么说的?”   王彤眨眨眼,笑道:“刘仪伟老师跟我说的,说想拍部电影,向文学致敬。”   “什么致敬?”王朔歪着脑袋,搔搔耳朵根。   “他说这不世纪末了么,看大家伙跟这个致敬,跟那个致敬的。他和导演都挺喜欢文学的,说现在文学书都不好卖了,就想拍部电影,向文学致敬。”她保持礼貌,耐心道。   王朔笑道:“哥们,你可比不上人姑娘,人家还能说那么多话,你丫一句拍电影就忽悠来了?”   “呃……”   褚青和王彤都很无奈,这货就是个精神病,说话颠三倒四的。   他倒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仍然跷着腿,抽着烟。   王朔抽烟抽得很快,这么会工夫,一根烟居然已经到头了。他狠吸了两口,烟头冒着火星子,快烧到手才拿下来。   褚青连忙递过烟灰缸,他把烟头按在里面,使劲捻了捻,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道:“这青年,不错!”   “你俩继续,刚才那景儿挺对,什么都对,这话怎么说来着……”他挥了下手,笑道:“特诗意!”   说着转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将要出门时,忽回头骂了一句:   “致他妈了个逼的敬,文学早就玩完了!” 第一百零三章 诗意的年代   不管王朔承不承认,这终究是部致敬的电影。   吕乐是个很神奇的人,他算张艺谋的同门师弟,前两年拍了第一部长片《赵先生》,大概也想从摄影师转型当导演。但他骨子里特疯狂,天生没有师兄的国师范儿,太过理想和文化气,以至于鼓捣出了这部同样很神奇的电影。   《诗意的年代》非常明显的分成两部分,一个是作家凑堆海聊,这算纪录片;一个就是男女主角的戏份,这算剧情片。他拆除了纪录片和剧情片的框架,把两者糅合在一起,造就了场革命式的试验。   至于为什么找一帮子作家来讨论诗意这个话题,按朔哥的说法,大概是因为自己红,你找北岛来,有几个能认识的?   当然,真实原因是,诗人这个群体太边缘了,边缘到谁也不爱搭理。若真找他们,怕是连剧本都过不了,早早就毙了。   到郫县的前几天,作家们不务正业,斗鸡走狗,等玩够了,终于能稳当地坐在一块。开拍前,吕乐给每人发了张纸,上面写着三个问题,头两个是:这个时代还有没有诗意,以及对电影电视的看法。   作家们针对这两个问题,闷在会议室神侃,两台摄影机架在屋里,记录着他们从“什么是诗意”,谈到“有钱就有诗意”,再说到“把自己摧残到底就是诗意”。吐沫横飞,面目香浓,总之,没有人真正的在关心这个东西。   光靠这些装逼的文人酸性,是撑不起一部电影的,所以吕乐又安排了第三个问题,也就是褚青和王彤的故事……   “咚咚咚!”   王彤敲着一扇门,道:“林老师开会了。”随即又移步到隔壁,同样敲了敲,道:“余老师开会了。”   她的头发散开,正好搭在肩膀上,穿着件红色的小西装,左胸前别着笔会组织单位的标牌。   小西装是她自己的,吕乐开始说让她带件红衣服,最好是正装。本来还想着万一不合适,还得给找一套,结果这姑娘一来,那身鲜艳,直接晃瞎了这帮人的狗眼。   王彤真的很喜欢红色,从羽绒服到衬衫,各式各样,还有褚青曾见过的那双红袜子。   她踩着坡跟皮鞋,夹着笔会日程表,头发一颤一颤地走在廊道里,路过休息区。   “基本上就是这样……”   一个好听清润的声音传过来,她撇头,随意看了眼,没在乎地转过去,刚走了几步,又缓了下来。   厅里摆着套木制桌椅,褚青坐在正中,左右各有一个男人。他脸部皮肤化得很暗黄,眼角还贴了丝细纹,眸子里藏着对生活的疲惫厌倦,看上去就是个四十来岁的苦逼中年。   他正跟左边的哥们介绍:“合同已经拟好了,我们保证,都是99年,”说着上身前倾,用食指勾出一个九字,礼貌中带着点谦卑,道:“德国产的最新的印刷机,这次进中国,我们公司拿到了百分之七十的份额。”   那哥们抽了口烟,漫不经心地拈住合同,往桌子里送了送,一口川音,道:“价格方面,我们需要再考虑。”   褚青听他这话,眼神闪动了下,一偏头,目光忽地凝住,面上仍然保持谦卑的笑容,点头应和道:“好,对不起啊,碰着个熟人。”说完按住扶手,站起身。   ……   等了会,居然没动静。   又等了会,还是没动静。   褚青一脑袋黑线,大哥,这场戏完事了,过没过你倒给个话啊?   他立在原地,偷摸瞅了瞅吕乐,这货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正跟刘仪伟小声嘀咕,压根没往这边看。   “导演,那个,要再来一遍么?”他不好直接问你丫是个逗逼么,只得婉转道。   “啊,不用,挺好,准备下一场。”吕乐抽空转头应了声,又跟刘仪伟神聊。   褚青小步跑到王彤跟前,悄声道:“我现在心里特没底,太不靠谱了。”   “你没底什么,我告诉你啊,导演厉害着呢,圈里谁不认识,也就你,什么也不知道。”她教训道。   “说得就像你跟他挺熟似的。”褚青撇撇嘴,嘟囔一句。   王彤拍了下他的头,道:“别跟我撇嘴,一脸褶子。”她手指动了动,似想摸摸他的脸,随即又缩了回去,笑道:“别说,你这妆还挺像的,嗯,演得也挺像。”   “糊得难受,一点都不透气。”褚青抱怨道。   那化妆师也不知道给他抹的啥东西,黄黄一坨摊在脸上,感觉皮肤死死往里收着,绷得特紧,干巴瘦的效果倒是出来了。   扮老,不是说化上妆就OK,神态表情都得搭调。   褚青头回演这种跟自己年龄相差较大的角色,没什么特别感觉。因为这个人物很简单,人到中年,有妻有子,到处跟人赔笑卖印刷机,像他这样的,随便在街上一划拉就能拎出七八个。   真正有压力的是跟王彤对戏,这个更让他紧张。   ……   其实,从选中这两个演员那刻起,吕乐就变得轻松无比。甚至片子还没开拍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肯定有了!   每个人物,每件东西,每次眼神的对撞和细语试探,就像早早地摆在那里,一切都好,只等他拿着摄影机原封不动地记录。   王彤的角色叫陈晓,是笔会的秘书,她的工作就是按时叫作家们起来开会,然后傻乎乎地陪坐在会场,端茶倒水,换换烟灰缸。   然后,她就遇到了赵子轩,上大学时中文系的老情人,回忆浮现,却已物是人非。   这是个特俗气的故事,吕乐偏想把它往诗意这种东西上靠,所以他找来褚青和王彤。他觉得,这两个人身上,绝对有那么一股子不俗的味道。   说来挺奇怪,吕乐是因为看过《小武》和《扁担姑娘》,才动了心思。老实讲,若把他们分开单论,也许还略有不足,但只要凑在一块,那种味道瞬间就会流淌出来。   王彤立在台阶上,右胳膊夹着日程表,身子轻轻摇晃着。   褚青双手插兜,慢慢踱到跟前,旁边是卖零食饮料的玻璃柜子。他非常细微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把手拿出来,揉在一起,笑道:“你好。”   王彤弯了弯嘴角,没说话,左手忽抬到身前,手里的圆珠笔不停地按下去,弹出来,再按下去。   “在这开笔会?”他问。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眨了眨眼,还是没说话。   褚青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两人又同时笑了笑。   王彤的笑很特别,紧闭着嘴,下唇往上轻轻挤压着,下巴显出几道浅浅的褶皱。   不同的情绪,有不同的笑法。有时你咧开嘴,发出很大的声音,不一定是真的开心。但当你闭上嘴巴,露出这种笑容时,那就一定是非常无措。   这一笑,她完全是随性而发,恰到好处。   褚青忽然有点很不妙的感觉,只好摆弄着手指,道:“什么时候来的?”   “我前几天来的。”   “我也是刚到,我是跟这边……”他说着一转头,抬手指了指,道:“两个朋友,谈生意上的事情。”   王彤没接话,特随意地往右边扫了眼,又更加随意地收回来。她那双眼睛里,就像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而且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转来转去就是不落到他身上,有点神经兮兮的。   褚青看着她那疯癫的状态,心里那点不妙就愈放愈大,最后砰地一下子清晰起来。   不禁暗暗哀号:姐姐,你至于这么不客气么?   王彤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不安分的状态,睫毛、眸光、手指、唇角,还有微微颤着的肩膀……几乎每个部位都在隐隐躁动。   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的偶然出现,就如一阵细风,而她则是被风吹起的蒲草,在天空兜来兜去,始终没有落脚的地方。那种游离和散乱,精致细腻,近乎没有漏洞的向对方施加过去。   有那么一秒钟,褚青差点就要缴械投降。   他垂下眼睛,深深提了口气,又扬起,直视着她。   一个人疯癫的时候,另一个人必须要沉下来,这样画面感才会平衡。就如此刻,王彤已经把那种游离表现到了极致,他就不能再做出同样的反应,否则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就会显得特飘,不稳当。   “特别奇怪,穿这个衣服。”   褚青的语气忽然活泼起来,还带着点调侃,见到昔日恋人时的兴奋已经过去,很轻松地笑道:“刚才还以为是服务员呢。”   “呵……”王彤也笑。   “住在这么?”   “嗯,我住308。”   “哦,我是在北楼,805。”他舔了下嘴唇,像对一个孩子那般地问:“能记得住么?”   “记得住。”她又笑了下,跟刚才不同,这次是咧开了嘴,露出白白的牙齿。   “那……”褚青往后撤了半步,道:“你先忙吧,完了我们再打电话。”   “嗯,我过两天才走呢。”   停顿了两秒钟,他又撤了另外半步,在耳边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笑道:“再见。”   说着转身出镜。   ……   一场戏结束,两人平复下情绪,等了会,又特么没动静!   这回连王彤都郁闷了,跟褚青一起瞪着那边,这哥们拍戏从来不喊停么?   吕乐跟刘仪伟两个货,躲在监视器后面,连脸都懒得露,一个光脑袋尖,一个圆脑袋尖,紧贴着。   见他俩不演了,都往这边看,刘仪伟先冒出头,不满道:“继续啊,没看够呢!”   褚青:“……”   王彤:“……” 第一百零四章 电影照进现实   “妈,江江乖么?”   “挺听话的,嗯,那我就放心了。”   王彤坐在房间里,拿着电话,道:“我这都挺好的。”   她轻轻晃动着上身,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道:“可能我明天就回去,但现在也说不好,反正您就别操心了,行,那我挂了啊。”   说着撂下电话,呆坐片刻,忽又摘下话筒,拨了几个号,等了会儿,没人接……   对面的床上,行李箱敞开着,里面是散乱的衣物。她利索地收拾好,拉上箱子,又坐了回去,两手撑在身侧,耸着肩膀,安静地看着地面。   然后,就听到了敲门声,起身去开。   这个镜头足有一分多钟,王彤毫不费力地顺了下来,甚至让人感觉再给她一分钟的时间,仍会这般的精彩。她就算在那干坐着,全身散发出的味道也能驱散画面的枯燥感。   褚青碰上的电影导演似乎都对长镜头有所偏好,吕乐不像老贾那般晦涩,娄烨那般颓艳,他的影像里充满了生活化的灵动和自然,一点都不遥远。   “好!”   吕乐对这种单人戏份就没那么不着调了,一本正经地喊了声。   这房间不是临时的,就是王彤自己住的房间,那个行李箱和衣物也都是她自己的。话说这戏可没有造型师,除了褚青第一场那身蓝西装,是剧组跟人借的,剩下的衣裳,都是他们俩自带的。   这会他穿着件卡其色的夹克,正站在门外,等着下一场戏。   “Action!”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露出褚青的脸。这段是双机拍,他背后也有台摄影机,对着王彤。   她刚才没打通的电话就是给他的,本来心里很郁闷,结果一开门,就像拉开了满目繁花的世界,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一下子就笑了,惊喜而雀跃,可随即又慢慢合上嘴角,恢复平静。因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会说些什么,是来告别,还是来告别……   “准备要,走么?”褚青压着嗓子,带出点沙哑的意思,问道。   王彤垂了垂眼眸,摇头道:“没有。”   褚青往别处扫了眼,道:“我是看那些作家……他们都走了么?”   “我还有点事。”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很低。   “哦。”   “你合同签了么?”她问。   “还没有。”   “……”   有些时候,两个人是很害怕话题说尽的,一旦尽了,那就表示,这次的不期而遇也该结束了。而他们的联系纽带,偏偏又只能靠这些无趣的话题来支撑。   旧情人相见,各自都已为人父母,寒暄过后,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   褚青低下头,眼神游离不定。   王彤这次没有躲闪,直直地盯着他,忽然又笑了笑,很不自然,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所以只好笑了笑。   她期待着他下面的话,却又害怕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那……”褚青终于抬头,咽了下口水,喉结动了动,故作自然地笑道:“怎么着?”   见他这样子,王彤的笑意更盛,把两条胳膊背到身后,勾着手指,调皮地看着他,似在等着鲜花盛开般的憧憬。   褚青却还要矜持一番,探头往屋里看了眼,问:“整理东西呢?”   “嗯。”她干脆拧了拧身子。   褚青也笑了,舔了下嘴唇,道:“出去,转转?”   “好啊。”   戏一结束,两人同时往吕乐那边看过去。   “过!”   这货急忙喊道,又抄起导筒叮嘱:“晚上还有夜戏,大家可以先休息,到时候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稀稀拉拉地应着,各自收拾道具回屋。   褚青被化妆师按在椅子上,开始抹另一种黄坨坨的东西,这个抹完之后,才能洗脸,这样卸妆会容易些。   他脸绷了一上午了,难受得紧,直接跑到这屋子的卫生间,哗啦啦地冲水。   王彤就拿着条毛巾,站在旁边。   他脑袋还伏在水池里,就那么一伸手,感觉毛巾搭在了手里,又紧抹了两把水,才抬起头,开始擦脸。   刘仪伟看着他们的互动,眨了眨小眼睛,搂过吕乐,二人转出门,悄声道:“老吕,这俩人肯定不是在谈恋爱。”   “我知道。”吕乐扶了扶眼镜,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他们要真在谈恋爱,我这片子就毁了。”   ……   暧昧这概念,特博大,所有看不见摸不着,又让人心痒痒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暧昧。   诗意,恰恰就在其中。   吕乐那双眼睛,见识过无数男男女女,他第一次看到这俩人,就察觉到那种丝丝连连的牵扯。他是先写的剧本,后挑的演员,可后来反倒觉得,这戏就是给这俩人量身定做的一样。   不远不近,不熟悉,不陌生,感觉刚刚好。   若是换了范小爷来拍,即便演技够格,最后也得搞成一部逗逼片,因为她跟褚青的关系太确定了。而男女之间,往往就是那股子不确定,才愈发让人骚动无比。   夜,微凉。   这是郫县一家很普通的饭店,道边摆着两张桌子,借着店里的光亮,一剧组人员客串的食客正把手指凑到嘴边,不停掰弄。   他努力想装成自己在嗑毛豆的样子……   镜头慢慢移到店里,暗淡的光陡然亮起,褚青和王彤背对着大门,坐在一张圆桌旁。仍然是双机,而且很吝啬的一点正脸都不给,只露出两人的四十五度侧颜。   她明显地打扮了一下,棉布裙裹着长腿,青色的呢子大衣,脖子搭着长围巾,小巧的耳垂上还多了一枚银色耳钉。   王彤拿着餐巾纸,轻轻擦了擦嘴,流露出一种细腻柔和的甜美,就像蝴蝶停在夜草上,月光照着它的翅膀。   “你不喝酒么?”他有些看傻了,急忙收敛情绪,说着台词。   “待会吧。”她见他一口就干了半杯啤酒,微微惊讶道:“你挺能喝的。”   褚青摆摆手,放下杯子,道:“原来也不行,现在做生意没办法。人让你喝酒,你一点都不会,买卖就谈不成了。”看她不动筷子,又道:“吃啊,怎么不吃呢?”   王彤笑道:“我想跟你说话。”   她合下了眼,问:“我们俩有多少年没这样一起吃饭了?”   褚青用腿夹着手,晃了晃上身,道:“六年了吧,九三年,你毕业的时候么。”   她微微点头,伸筷子夹了口菜,道:“那你为什么不当老师了?”   “其实,我很喜欢老师这个职业。”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在考虑,似乎在找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对方的理由:“但你说,结了婚了……”   听到结婚这个词,王彤的眼睛一下子就恍惚了,漆黑如墨,映不出一点影子。   “然后有孩子了,就是,我想现在可能有很多做生意的,都像我这样,没办法。”他摊开手,无奈笑道:“孩子一出生,一张嘴,他喜欢的东西你肯定就得花钱。你说我要在系里上课的话,一个月就这么点钱,肯定不够。”   褚青肩膀缩着,后背伛偻,整个人显得筋疲力尽,嘴里却道:“男人么,怎么办呢,总要,总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那你自己还写东西么?”她理解地笑了笑,又吃了口菜。   他摇摇头,道:“不会再写了,没有,没有兴趣。”说着,声音忽地转轻,试探着问:“你,喝点吧?”   “好吧。”   “来。”褚青马上拿过酒瓶,给她倒了一杯,笑道:“我记得你原来可以喝点。”   “喝一杯,我就,醉,我就,发酒疯。”她语气中略含羞涩。   褚青听这话,倒酒的手都抖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斜了她一眼,姐你闹呢?一人能干一斤白酒的量……   王彤也悄悄眨眼,拍戏呢,别闹!   “为我们见面,干杯。”   两人碰了下,她只喝了一口,撩了撩头发,不经意地问:“你和她还挺好的吧?”   “谁啊?”   她右手拄着腮,抿抿嘴,似在嗔怪,因为真的不想说的那么明确,又抿了下,才问:“你和,你老婆还挺好的吧?”   沉默了几秒钟,褚青的声音才响起。   “其实,也无所谓好不好。”他伸出手,好像要去拿杯子,却忽地一翻,张开手指,道:“就是这样么,结婚,生孩子,然后组成一个家庭……反正无所谓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家庭。”说着,又干下去半杯。   “那你小孩挺大的吧?”她问。   “四岁半,男孩,现在这个岁数是最淘气的。”   褚青提到了孩子,面上的疲惫感消散了些,挥动着右手,笑道:“我现在每天,基本上白天工作,回去就是陪陪孩子,有时候我真是筋疲力尽的,但是看到孩子,心里头还是有种比较宽慰的东西……”   他已经喝了一瓶多了,微微有点醉意,缓慢,详细,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内心,诉说着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中年男人的心情。   “有时候确实也有种压力,觉得是种麻烦,但这种麻烦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的……”   王彤很认真地在听,她想知道这个男人的每件事情,这六年来的变化和辛苦,快乐和悲伤,即便那是跟她毫无关系的,另一个家庭的生活。   他说了好久好久,终于呼出一口气,全身放松了许多,此刻才想起问她的近况,道:“你孩子多大了?”   “四岁半。”   “一样啊,几月份生的?”   “八月,八月二十一号,你呢?”王彤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桌上,轻轻咬着拇指尖。   “那我孩子比你大,他是六月份,男孩女孩?”   “男孩。”   “女孩多好啊,我们俩就可以攀攀亲家了。”他笑道。   她也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褚青低着头,左手挠了挠右手背,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许是对这个角色的情绪太过深入,他就觉得脑袋有些晕眩,迷迷蒙蒙地问:“孩子他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   王彤忽然就安静下来,手指在脸上滑来滑去,不停变换着姿势。   她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愿意谈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老公。她只想知晓对方的一切,这对她来讲,是给已经有些苍白的记忆,再次填充上了色彩。   我只愿听到,你过得好。   却不愿让你知道,我过得如何……   褚青托着腮,眯着眼,不知道是在演戏,还是在醉酒。   “你觉得,我有变化么?”半晌,她才问了句跟刚才完全不搭的话,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略微紧张的样子。   他仍然不说话,头偏向她这边,眼睛却慢慢地失了神。   “算了算了,别说了。”王彤见他不吭声,自己找着台阶下,笑道:“哎对了,我一会带你去一个,挺好的地方。”   这里,褚青应该回应道:“什么地方”。结果她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不由看了看他,吓了一跳。   “停!”   吕乐也喊道:“怎么回事?”   褚青还傻坐在那,呆呆地看着王彤。   “哎,怎么了?”她推了推他胳膊。   “啊,没事没事。”   他猛地一颤,回过神,有点迷瞪地站起来,道歉:“对不起导演。”   “那重来一遍!”吕乐道,“王彤,你从有变化那块开始接。”   “知道了,导演。”   “Action!”   “你觉得,我有变化么?”她问道,水准一如既往。   褚青却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根本就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失序状态,完全跟不上节奏,混乱得一塌糊涂。   “停!”   吕乐又喊,皱了皱眉,不想再试第三遍,问道:“青子,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   “导演,我,我想抽根烟。”他哑着嗓子道。   吕乐看了看他,并没觉得太奇怪。演员么,总有些神经质,保不准啥时候就犯病了,这东西还不能跟别人说,只能自己调节,便道:“好!休息十分钟。”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这里的夜晚跟北京真的不一样,单调得太过孤独。   褚青走到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躲开喧闹的剧组人员,藏进饭店侧面的阴影里。灯光停在一米之外的地面上,清晰地划出明暗界线。   小街对面的铺子早已经关门,黑漆漆的好像时间都停摆了,他叼着根烟,刚要蹲下去。   “别老蹲着!跟个老农民似的。”   一个细长的人影拐过墙角,嗒嗒嗒地走过来,迈过那条界线时,光亮在她脸上一闪即逝,划出橘色的温润眉眼。   褚青笑了笑,往后一歪,屁股搭在台阶上,两条大长腿伸展开,鞋跟支着地面。   “怎么了你?”   王彤陪着他坐下,问道。   “你裙子!”他看那长裙毫不怜惜的拖在地上,不由责怪。   “没事,反都自己的衣服。”她不在意地笑道。   “那倒是,我里里外外就这一套,你可换了三套了。”褚青弹了弹烟灰,笑道:“难怪你比我多一万呢,这算服装费了。”   王彤拍了下他的头,道:“少说风凉话!那是我经纪人谈的,谁叫你不好意思开口?”   褚青揉揉后脑勺,反抗道:“你别老打我脑袋行不行?”   “那你想我打哪儿?”她细声问。   “呃……”他郁闷,有你这样问的么?   两人坐在墙根下,离远瞅只有一团黑影堆在那儿,他手里剩的那半支烟,忽明忽暗的闪着星点。   “给我抽一口。”王彤忽道。   褚青立马把胳膊伸出去老远,道:“你没事抽什么烟!”   “许你抽风,就不许我抽烟?”王彤欺身过来,扒着他肩膀,使劲够他的手。   他一边胡乱挥动着手臂,一边盯着她的侧脸,就像个白月亮在自己眼前跳动。   “姐。”   “干吗?”她还努力扒拉着,笑应。   “你从来不让我问你,最近怎么样……”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王彤的手一顿,偏过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块,在漆漆的黑夜里,彼此的面庞却清晰无比。   褚青看着她,轻轻问:“你过得不好,是么?” 第一百零五章 我居然是个忙人   王彤双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轻轻咬着拇指尖。   “其实,也无所谓好不好。”她模仿着褚青的样子,低低道:“就是这样么,出生,长大,工作,然后出来拍戏……反正无所谓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拍戏。”   语气,神态,都对,可你那憋不住翘起来的嘴角是怎么回事?   褚青一脑袋黑线,第一次对她大声讲话:“你别学我行么,我问你呢!”   “你跟我喊什么喊?”王彤眨眨眼,拍了下他的头,道:“快点把你那烟抽了,等会给我一条过,我困着呢。”   她终究还是躲躲闪闪的,说完就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拐过墙角。   褚青把还剩下一小截的烟头弹出去,看着没熄灭的火点顽强地在地上残喘,忽站起身上前几步,用力踩了踩。然后叹了口气,抻了抻被夜凉侵袭得有些僵硬的胳膊,也拐过明暗相间的墙角。   “哎对了,我一会带你去一个,挺好的地方。”   重新开拍,她右手拿着半杯酒,贴在脸上,笑道。   “什么地方?”褚青情绪也缓和了下来,发挥正常地对着台词。   “去了你就知道了。”她声音放轻,还点了点头,露出一种绝对没骗你的表情。   “可以啊。”褚青回头喊道,“小姐,结账。”   这家饭店真实的老板娘入镜,道:“四十一。”   他掏出一沓钱,细细地拈出几张,笑道:“走吧。”   “谢谢你啊。”王彤挎着包,起身,跟他出了店。直到这个时候,摄影机总算给他们俩一个正面的特写,随即就消失在黑夜中。   ……   北京,北影厂一个小型的放映室,小幕上正放着一段样片。   入眼的先是一段十米来高的城墙,厚厚的夯底,白灰包砌的城砖裹着外壁,敦敦实实地戳在那儿,占了屏幕将近一半的空间。   这段画面的构图很独特,高高大大的城墙,底下站着两个小小的人,一男一女,贴着封死的城门洞子。他们在固定的范围内走动,不时挥舞着胳膊,能看出在说话,但里面没有声音,像出古怪的默剧。   片子不长,五分钟就到了头,小屋子里的灯光亮起,照着座位上的三个人。   “那个男演员的裤子不对,那会儿还没有这种款式。”一个戴着眼镜,头发半秃的中年男人开口道:“而且,演的好像也差了点……”他换了种委婉的方式,继续道:“其实也不错了,但跟那女演员一比,节奏就显得很乱。”   贾樟柯歪在椅子上,眼睛肿得厉害,还不到三十却已经有早衰的迹象,笑道:“林老师您放心,他是男二号,就是临时搭一下,我那个男主角正在外边拍戏呢,抽不出空。”   “哦,就是演《小武》的那个?”   “对,就是他。”   这人叫林旭东,是这部新戏《站台》的顾问,职业是画家,顺便搞搞电影研究。因为片子的背景是在八十年代,很多细节都要突出那种年代感,贾樟柯不可能一个人全搞定,有纰漏的地方就需要他来补足。   这一年,对老贾来说,无比的漫长,苦闷且灰暗。更可怕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年初那纸禁令发出后,原本保持合作意向的上影厂,直接放任这个项目扑街,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为他走动关系。   老贾一直等到了年中,见实在无望,就回到北京,去联系北影厂。毕竟根正苗红,地处中央,跟某局要更密切一些。   当时厂里几个比较有影响力的人物,非常喜欢这个本子,愿意为他奔走活动。比如副厂长史东明,还有田壮壮。   话说田壮壮从九二年开始,就因为《蓝风筝》被禁了十年,这个超长的期限,在所有被虐的导演里独一无二。他空挂着个第五代的头衔,却不能拍片,只好把对电影的热爱转到了对青年导演的扶持上。连续在王小帅、路学长、章明等人的片子里担任监制,并且疏通关系,为他们拉来了厂里的资金。   甚至可以说,这几个第六代主力军的试验电影,能获得半官方注资,都是他的功劳。   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位的鼎力支持,老贾一度又燃起了希望。他拍的,毕竟是这片土地上的事情,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电影能在国内传播,而不止是小规模的学术放映。   但他唯一能做的,仍然只有等待。   就在两个月前,从那边传来些比较乐观的消息,也就是那个时候,老贾开始启动新片的筹备工作。片方的资金已经到位,也定好了组,选好了演员,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很快就能拿到拍摄许可证,可俩月过去,依旧毫无消息。   老贾到现在还记着田壮壮非常非常抱歉的样子,以及对这部一开始就注定不能上映的电影,那种惋惜和无奈。   直到这个时候,贾樟柯才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幼稚。他拉上几个人,跑到平遥开始了第一次试拍,数天的简单预演,成果就是这个五分钟的样片。   “那就好,那就好。”林旭东明显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男主角,点点头,笑道:“那女演员倒是不错,专业的?”   “不是,就一舞蹈老师。”   两人正说着,就听有人轻轻敲门,一直闭口不言的副导演陶军起身开门,见顾峥挎着一皮包大步走了进来。   “学校事太多,不好意思。”他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林旭东也认识他,握了握手,道:“小贾,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哎,谢谢您,到时候还得再麻烦您。”   “哪说的,行了,再联系。”   把他送出去,顾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正忙着改论文呢,真特么不是人干的活。”   “正常,你现在可是我们这批里学历最高的了,就该干点非人类的事儿。”老贾笑道。   “别扯没用的!”顾峥知道自己不是当导演的料,索性往学术上发展发展,就考了个研究生。   “怎么着,想留校当老师?”老贾问。   “看看吧。”他摇摇头,带着点愤慨,道:“学校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关心的都是广告摄影,电脑特技。前儿放《万尼亚舅舅》,特么的全场鼓倒掌,非得让放一美国大片!”   贾樟柯听了也沉默半晌,他和顾峥的感受相同。不是说非要求人人都得看艺术片,而是你对电影观念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在他们上学那个年代,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的,放一遍我看看。”顾峥转换话题。   灯光暗下,小幕上继续闪亮着无声的影像。   “这赵涛真不错。”顾峥刚看几眼就兴奋了,道:“我说你就是狗屎运,这种演员随便都能捡着,先是青子,这又来个缪斯。”   他咂巴咂巴嘴,又盯了会那个男二,摇头道:“真不如青子,差太多。”说着偏头问,“哎?他档期来得及么?”   老贾想了想道:“应该来得及,他说那电影不太靠谱,就三十分钟的戏,十来天就能杀青。”   “你再催催,那货更不靠谱,不定扯出啥幺蛾子来。”顾峥摆摆手,很了解他的样子。   老贾正要答话,感觉腰里震动了下,摸出手机接道:“喂,您哪位?”   “……我不知道!”   他拿着手机听着听着,忽然就大喊了一声,举手就要摔,还是忍住,默默挂断。   “谁啊?”顾峥吓了一跳,难得见他这么失态。   “问我!”贾樟柯用力挥动着胳膊,道:“怎么能参加电影节!怎么能打通关系!怎么能得奖!我一天得接三四个这种电话!我……”他说不下去了。   顾峥也讶然,而后微微一叹,拍了拍他肩膀。   ……   十天,就是吕乐给这部电影的时间,而且还包括了作家开会用去的那三天。   褚青看着手机里的日历,很慌张地算着日子,十一月中,这部戏杀青,老贾那没良心的居然要他马上飞到汾阳,而且据说要呆到明年……   这还不算完,丫说那新戏要有四季的镜头,也就是说,冬天拍完了,还有春天戏,春天拍完了,还有夏天戏……   他顿时就觉得惨无人道,丧心病狂!合着我半年工夫,都搭给你了?不过也就唠叨唠叨,让自己心里痛快点,该去还得去。   褚青挠挠头,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寒雨闹心。这破地方没有暖气,只能开着空调,还潮乎乎的,那感觉,就跟穿件湿衣服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个钟头似的。   他正琢磨着给女朋友打个电话诉诉苦,手一抖,手机却先响了。一看号码,他摸摸鼻子,忽有种不妙的预感。   “喂,娄导。”褚青开着玩笑。   那边停顿了一秒钟,道:“你别这么叫行么?听着跟导弹似的。”   “烨哥!”他一本正经地换了个称呼。   娄烨瞬间放弃对自己称呼的所有权,直接说正事:“《苏州河》拍完了。”   “啊?”褚青还没反应过来,这片子周期也太长了点,让他都有点模糊了。但随即,心里又生出一种雀跃,兴奋道:“那太好了!什么时候上映?”   “上映不了,没过审查。”   娄烨用那种跟片子里一模一样的旁白语调,干净利落地浇了他一盆冷水。   “……为,为啥啊?”他结巴道。   “太灰暗,小众,没有积极因素。”   “我操!”褚青直接把电话摔了,在被子上颠了几下,出溜到床边。   灰暗,小众,不积极……这不是《小武》被毙的时候说的那套词儿么?敢情你这局里都特么是自动回复啊!   他默默地捡回电话,整个人一下就不好了,越想越苦逼。   算这部,自己都拍四部片了,可连个影儿都没看着。莫名其妙的,他怀疑起自己的人品值来,顺便对《鬼子来了》的前景不表示任何希望。   娄烨倒是一点都不激动,道:“你然后还有戏么?”   “有,得拍半年呢。”褚青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   “嗯,你给我留出来十天时间,一月末到二月初那段吧。”   “干吗?”   “去荷兰参加一个影展,周迅档期排不开,男女主角怎么也得去一个。”   “……”   褚青扯了扯嘴角,直接崩溃,不带这样的!她排不开,我就能排开?   不过还是老样子,心里抱怨抱怨,嘴上仍道:“行。”   挂了电话,这货又开始翻日历,一月底,二月初……就看着红通通的除夕俩字,标在二月四号那天。   打击多了,反而无所谓了,瞅这样,今年春节都不能好好过了。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看着玻璃上淅沥的雨滴,愈加觉得很荒谬:我特么居然还是个忙人! 第一百零六章 姐姐   陈晓说的,一个挺好的地方,是个破败的游泳池。   深凹进去的池底,面积颇大,四周围着高台阶,有点像空空的幽谷,说话都带着回音。   两人坐在边上,陈晓回忆起很多年前中文系的那次篝火晚会,就是在学校的破游泳池里。赵子轩却已经模糊了,在女人一点点地提醒下,往日的影子就像浮水慢慢渗出地面。   在那场晚会上,赵子轩喝多了,念了自己写的诗,撒着欢地绕着场地跑,那是陈晓第一次注意起这个男人。   这段长镜头更加的丧心病狂,机位跟钉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对着两个人。   “子轩,我有一个请求。”王彤轻声道。   “你说。”   “我想,让你像当年那样,在游泳池里再跑一圈。”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褚青搓了搓膝盖,尴尬道:“别闹了,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这么大岁数。”   “我从来没觉得你老。”她马上道,“真的真的!你为我再跑一圈!”   “算了吧。”   “不不,再跑一圈!”她开始撒娇。   褚青看看四周,猛地拍了下大腿,有几分动摇,她已经在捂着嘴大笑。   “豁出去了我!”他费劲地站起身,指着脚下,道:“就从这跑了啊。”   惨白的灯光照着泳池底,就像个可爱的小世界,一个中年男人迈着不太利索的步子,在里面跑动。   女人开心的笑声从上面传来:“你瞧你傻的那样!”   镜头是远景,看不清褚青的脸,他却看得见自己在地上晃动的影子,一时兴起,还学着芭蕾舞的动作,往上跳了跳,两条腿使劲地想叉开,却像个滑稽的蛤蟆。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王彤笑得愈加欢畅。   吕乐居然真的在场里点了堆篝火,火光映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庞,通红闪亮,似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说实话,褚青看完整个本子,觉得这俩人比那帮作家有诗意多了。尤其是这段,特俗,但就是让人心痒痒的。   郫县最近跟抽风一样,老落着寒雨,不大,凉得瘆人。这场戏本该早就拍的,都被雨搅了,好容易晴了点,赶紧拉出来分分钟搞定。   吕乐又欣慰了,演员的优秀性,不光体现在戏的质量上,还能给你节省开支,缩短周期,甚至让你心情愉悦,对这个世界还抱有希望,总之,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其实拍到现在,褚青真的有点分不清戏里戏外,因为这两个角色跟他们实在太像了。他时常恍惚着,也许隔个四五年后,跟王彤,说不定在哪天,在哪个场合又碰上了,大概就是这副样子。   ……   第二天一早,褚青刚睁眼,觉得脑袋迷迷糊糊的。他看表,已经快九点了,就知道肯定又下雨了,生物钟才会这么乱。   先把空调打开,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直到吃完早饭,还没有停的意思。   这最后一场,也是夜戏,不过是在屋子里。吕乐等到了中午,看看天色,觉得可以人工处理一下,便决定马上开拍。   陈晓和赵子轩的故事,都发生在一天里,他们在泳池抽风结束,就回到宾馆,一起进了她的房间。   “还有被没有,再罩一层!”   吕乐指挥几个人,拿着棉被按在窗帘上。外面的天色很暗,但拉上帘子还是有薄薄的光透进来,而屋子里要显出一种非常非常黑的基调。   这是全片最重头的一场戏,吕乐病态地要求着各种细节,甚至连墙上人影的美感都要试验再三。最终决定打开一个廊灯,再加个台灯,这种光,照出来的影子最合心意。   “一会你就坐这。”   他把王彤按在床头,紧贴着柜子,强迫症一样地调着台灯角度,直到她脸上形成一条斜线,把面部划开,一半是亮色,一半是暗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Action!”   “坐吧,你喝点茶,还是喝点水?”王彤问。   “都成。”褚青坐在床上,一手拄着膝盖。   “那我给你倒点水。”王彤拿起暖壶,又问:“你还得呆几天呢吧?”   “是啊,那天你见着那俩人,他们就是不跟我签合同,人家德国人已经把机器运到港里了。”他接过水,一手拈着杯盖,道:“其实我也知道,就是回扣的事。要回扣,做生意很正常,但他们要得太多了。”   “总会好的。”   王彤坐在划定的位置,她对做生意实在不了解,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一句。   褚青把杯放在柜子上,忽道:“哎,说不定你过两年再组织作家来开笔会,你往北楼805打个电话,我还在那等他们签合同。”   她扑哧一笑,道:“那我一定打,如果你真在这的话,那我每个月都安排作家来开笔会。如果我每个月都在这的话,那干脆我常驻这算了。”   经过半天接触,她又找回了以前相恋时的熟悉感,说话不再客气和陌生,很直白地表露了心意。   褚青却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王彤雀跃的神情瞬间崩溃,有些讷讷。   “哎!”他挠了挠鼻子,正经道:“我们这楼旁边不有个草坪么,我们可以在草坪划块地,然后,种点菜什么的。”   “你可以种,我才不种。”   她又恢复了笑容,就像个孩子一样在憧憬着:“我要在那个游泳池里养鱼,养虾,如果我们住不起这的房子,我们可以租老百姓的房子,比较便宜,然后我们俩还可以,在树林里……”   “行了,陈晓。”褚青忽道,没兴趣一直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她立时止住嘴,脸上空白一片,好像生命都被打断了。   “不要想那么多了。”他抱着手臂,道:“你看你,还是像在一年三班的时候,那么傻。”   这句话真的刺痛了她,因为她傻,所以才会憧憬。而他更冷静,所以才如此生硬。   王彤垂着眼眸,揉弄着手指,道:“本来,我可以跟作家一起走的。可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跟你打声招呼。所以,我……”   褚青微微惊讶,还以为她是真的有事,才会留在这。目光渐渐柔和起来,盯着对面那张精致的脸。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王彤噎着嗓子,想哭,又不好意思,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喘息着,像条被冲上岸的金鱼。   褚青叹了口气,握住那双小手,往前凑了凑,离得更近些。   这个动作终于让她忍耐不住,抽泣一声,眼泪滴落在脸颊,满是委屈。又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他脖子。   怀里这个女人,全身都在颤抖,柔软而温暖,他的心都在怦怦地跳。   “我不想这样。”   王彤蹲在他身前,细长的手指抹着眼泪,恼恨自己的没出息。   “什么?”他一怔,仍在克制着情绪。   “我不知道。”   她轻轻摇着头,又哭又笑,眼里流出的抱怨和爱恋,立时冲开了他的克制。   “别哭。”他终于主动抱住了她。   ……   剧本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吕乐并没有交代两人在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他留给作家们那张纸上的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在会上讨论,而是他亲手扛着摄影机,一个个单独采访对结局的想象。   林白说,上床。   丁天说,可能一个会把另一个杀了。   王朔说,什么都没干,净剩下后悔了。   最后还是棉棉实在,说让他们看动画片去吧,放松点。   在这电影里,吕乐畅想中的诗意有两种,作家的形而上,和旧恋人无奈的现实。但他也没想到,最后居然衍生出了第三种,褚青和王彤。   拍完杀青戏,雨还在下,全组人一起在宾馆餐厅吃了顿饭,过了这最后一晚,明早就各自散伙。   夜。   褚青正在收拾行李,他只带了几套衣服,无论数量还是厚度,都顶不了一冬天,只能到汾阳那边现买。   叠了件裤子,忽又从箱子里翻出个随身听,还是他去年买的,出去拍戏就带着,但总忘了听。   还有两盒磁带,一盒是任贤齐的专辑,这是常备。一盒是什么老歌精选,还没拆封,早不记得啥时候买的了。   他三两下拆开包装,塞进去,戴上耳机,边听歌边整理。第一首是《大约在冬季》,记不住词,但能跟着哼两句。   听了两首,隐约有人敲门,他摘下一只耳机,又细听,果然传来“咚咚”声。   褚青过去打开门,露出王彤的脸。   “哟,比我收拾得都好。”她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赞道,没等他说话,又道:“你把那拿下去,这个别扭。”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褚青拿下耳机,按了停。   “十点,七点就得走。”王彤坐在床上,顺手把一双袜子收进箱子。   “我比你还早点。”褚青顿了顿,两人都沉默。   天亮之后,一个要马上飞到汾阳,一个要返回北京。他们有各自的恋人和生活,不愿意互相打扰和侵入,以前就在尽量地避免见面,这次偶然在电影中相遇,都觉得是莫大的馈赠。   他们不想搞那种暧昧的藕断丝连,那样对自己的恋人,对彼此的美好印象,都不太公平。   褚青对王彤的感觉,其实很古怪,在她面前,自己什么都不用伪装,而且十分渴望着去亲近那股温暖。   就像,范冰冰对他的感觉一样。   对他们来说,能一起拍这部电影,能在里面谈一场早就结束的恋爱,能拥抱一次,牵下手,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毕竟两人都是理智和克制的,戏完了,电影结束,现实重现,这才是最冷漠的地方。   “哎对了。”   半晌,她忽道,从里兜摸出个黑色的小锦袋,袋口系着红色丝绳。   “给你这个。”   “啥东西?”他接过,取出了一个手串,十八颗深碧色的珠子,颗颗细腻圆润,毫无瑕疵。   “绿檀的手串,说是能清神醒脑,还有香味呢,你闻闻。”王彤笑道。   褚青戴在左腕上,贴近鼻子,果然有股淡淡清香,不由问:“跟哪儿买的?”   “昨天没事上街逛了逛,就看着这个,觉得你戴能挺好看的。”   “那我,用不用回赠一个啥东西?”他笑道。   “别扯没用的!”王彤拍了下他的头,特使劲。   雨似乎停了,隔着窗帘已经听不见碎碎的敲打声,褚青又开始收拾行李。   王彤坐着没事,随意扫了扫,看着扔在一边的随身听,顺手拿起来,道:“什么歌?”   “都老歌,瞎听呢。”   她按下键,一声嘶吼瞬时从耳机里传出来:   “姐姐,我要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 第一百零七章 躺枪   天光透净,清冷得连朵云彩都没有。   汾阳的位置很边缘,西北是吕梁山区,峰峦重叠,西南是黄土丘陵,沟壑纵横。东南才有那么一小丢丢平原,也是主要的产粮和聚集地。   褚青坐着大巴自东南方来,一路平缓,田野广阔,走着走着就地势渐高,土黄土黄的山脉隐隐露出轮廓,构图一下子就有了立体感。   两年多没来,汾阳还是这个屌样,不时能看到停摆的路政工程。这地方产酒,但听说最近卷进了假酒新闻,经济萧条得很。   他下了车,冷风扑面,全身一个激灵。连忙拉上外套,直接撸到脖领,拖着行李箱出站。   “老贾!”   “老顾!”   “为哥!”   这三个货早等在那里,褚青急跑了几步,小孩子似的扑过去,最后狠狠抱了下余力为,这片子的摄影还是他。   “咱们终于又能在一块拍电影了!”他是真的高兴。   “青仔,成明星了啊,可有不少师奶中意你呢。”余力为拍拍他肩膀,笑道。   还珠几个月前才登陆香港,照旧爆种横扫同期,而赵薇前不久也终于去了趟港岛作宣传。   “师奶?”褚青一哆嗦,咧嘴道:“那个,是老点的,还是年轻点的?”   “你管她呢!别磨叽了,赶紧走,冻死我了!”顾峥耍帅就穿了件单衣,抱着肩膀不停跺脚。   贾樟柯还是话少,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很小,四个老爷们强挤进去。褚青个高,坐前座,那三个就苦逼点,体位古怪。   “太冷了这地方!这还没到十二月份呢,我连件厚衣服都没带。”他在外面站着感觉还行,坐进车反倒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   “要不先买衣服?”老贾问。   “先到宾馆吧,完了我自己去。”   开了几分钟,直接进了一大院,院里停着不少车,还有面包和小货。   “你们住这?”   褚青瞬间傻眼,上回住的那小破旅馆,跟这白刷刷的六层楼一比,就特么是草鸡窝棚。   “那你看,要没点出息,还好意思混么?”顾峥嘚瑟道。   褚青没甩他,问老贾:“咱组里多少人?”   “一百出头吧。”他略微想了想。   “啧……”   褚青咋舌,拍《小武》的时候才十几个人,谁能想到当初那草台班子能走到今天,不由毕恭毕敬地冲他弯了弯腰,道:“贾大导!”   老贾抽了抽眼角,摇头无语,拉过余力为上楼。   “导演好!”   “导演好!”   从大堂到电梯,再到走廊,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还都瞄了瞄褚青,对这个能被导演、副导演、摄影师一起去接站的男主角很好奇。   “还有外国人啊?”   他倒没有一丁点的高端范,拎着箱子,没见过世面地扭头瞅刚过去那姐,一个金发的中年胖子。   “那是法国监制。”顾峥道。   《站台》这片子,是日本、香港、韩国、法国四地投资,最大头是日本,然后是香港。但无论大小,都有他们国家的工作人员参与进来。   这一百来号人,直接包了半个宾馆。老板可不认识什么贾樟柯,他就每天看着这些个老外进进出出的,瞬时有种自己正在搞国际贸易的成就感。   褚青的房间是个单人间,把他安顿好后,老贾把剧本扔给他,不出意外,明天就要开机。   这屋里可比郫县那破宾馆暖和多了,东西也齐全,还有个小衣橱。他把衣服拿出来挂好,又翻出了那个随身听,弓着腰顿了下,收回箱里。   他摸了摸左腕上的珠子,压住想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的冲动。   “青子!”   老顾那破锣嗓子忽在门外面吼起。   “你们干吗呢?”他拉开门,居然见五六个人围在门口。   “吃饭去呗,跟大伙认识认识,走走,就差你了。”老顾说着就要搂他脖子。   “等我套件衣服!”褚青甩开这个老玻璃,转身往屋里走。   “这么大体格还怕冷?”   那几个人里,不知谁嘟囔了一句,男声,听着挺尖,反正不太舒服。   褚青脚步一缓,对这声音有点熟,也没在意,随手拿了件运动服。   几人下楼,离宾馆不远,找了家稍大的馆子,要了个包房。老贾是导演,在主座,余力为是老大哥,在旁边陪着,褚青在另一边,其他人就随意了。   “这是赵涛。”老贾指着一个脸和身材都挺肉乎的姑娘,介绍道。   “涛姐。”褚青忙站起来,跟她握握手。   “别看谁都叫姐,人跟你同岁。”顾峥笑道。   褚青也笑:“反叫了也不吃亏。”   “这是杨荔娜。”   “娜姐。”这货继续套近乎。   “哎,这回叫对了。”顾峥又插嘴。   老贾斜了他一眼,指着最后一人,笑道:“这不用我介绍了。”   那人头发挺长,瘦脸细眼,褚青还真认识,是《小武》的美术设计梁景东。有点疑惑为啥把他叫来,稍稍一想,应该是老贾给他安排了个角色。   “东哥,又见面了。”他热情道。   “嗯,我也挺高兴。”梁景东抬了抬屁股,算是起身,尖着嗓子道。他仅比余力为小一岁,跟老贾早就认识,算贫贱之交。   褚青眨眨眼,有点纳闷这人不咸不淡的态度。   贾樟柯笑道:“东哥这次演张军,你们俩好好合作。”   “一定一定。”他点头道。   几个人聊了聊,其实就那四人组在说,这次又能聚在一起,心里都很高兴。说起两年前在这的故事,左雯璐的那一万块钱,在大雨中乱蹦乱跳,围着个破电视机看国足比赛,还不小心摔了一酒瓶子……   赵涛和杨荔娜话不多,不知是真内向,还是初次见面放不开,梁景东则自己在那抽烟。   一会,菜陆续上了来。   褚青看那小服务员端着大盘子歪歪倒倒的,伸手接过,里面一条满满浇汁的醋鱼,小心推到桌中间。   “谢谢。”小姑娘很有礼貌,歪头看了看他,忽眼睛睁大,道:“哎你是不是柳青?”   “呃……是我。”他郁闷,自从还珠二播出后,他就被热情的群众强行给改了姓。凡是认出他的人,没有一个叫褚青的,都是柳青。   “真是你啊!我可喜欢你了!”小姑娘兴奋了,“哎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好啊。”   “你等会啊!”   她说完就跑出去,没过多久,后面又跟了几个小姑娘一起冲进来。   “签这签这!”她递过一条白手绢。   褚青汗了下,小学生似的一笔一画写着方块字,又听她们开始叽叽喳喳的。   “你来这拍戏啊,他们也都是演员么?”   “哎我们都觉得你跟金锁可配了,千万别分啊!”   “对啊对啊,将来结婚生孩子,小燕子就是干妈……”   他满头黑线的在各种物件上签好名,道:“那个,我们吃饭呢,你们就别跟别人说了啊。”   “没问题。”小姑娘拍了拍胸脯。   打发走她们,总算安静了,其他人却有点尴尬,一时闷闷的。   “青仔!”余力为笑道,“香港那些喜欢你的师奶,也都这么年轻。”   “哎哟那我就放心了。”褚青夸张道。   众人都明白他们在打趣,也给面子地笑了笑,气氛又活跃了点。   “嗤!”   坐在旁边的梁景东忽地吐出口烟,很看不上眼地嗤笑一声,虽然细微,他也听见了。   褚青舔了下嘴唇,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说着瞄了眼顾峥。   “啊,我也去,一起一起。”老顾连忙也站起来。   “那人咋回事?”   卫生间里,他拉开裤链,对着小便池,问道。   顾峥在边上保持相同的姿势,他本来没有,结果往这一站,居然也能尿出来点,道:“这剧本,老贾拍《小武》之前就有个草稿。那会儿就跟东哥说,让他演主角,谁知道后来你又冒出来了,老贾抹不开面子,就给他个男二号。这不,正不忿呢么!”   他一挺腰,放出最后几滴,又道:“他以前是寸头,就为演这个,留一年了。”   褚青微微点头,明白自己是躺枪了,利索地系好裤子。又随意瞥了一眼,老顾峥用手抓着东西,抖了抖。   丫顿时惊住了,尼玛那是橡皮筋么?   ……   “你到汾阳啦?”   在可南边可南边的一个大城市里,范小爷趴在软软的床上正给男朋友打电话。   “嗯,刚洗完澡。”褚青道,“你哪冷不冷?”   “不冷啊,就是潮,我都快长虫子了。”丫头抱怨着。   她这一趟,身价直接翻倍,而且那帮子土豪,一个个都哭着喊着要她过去商演,不像以前,得范妈主动打交道,人家还得拿拿乔。   “今天都吓死我了,我唱完歌刚下来就被堵住了,根本动不了。后来来四个警察,四个警察啊!”   她还特意强调了下,不知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显摆多一点,道:“架着我胳膊,把我抬起来了,反我就觉得脚没沾地。那帮人就跟疯了似的,拽我,还揪头发,有个男的可坏了,使劲掐了我一下,现在还青着呢!”   “你以后啊,直接把车停在台底下,演完就钻车里。”褚青听她没啥事,放心了,就给支招。   “哎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着呢!”   她赞道,爬下床,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两口,又道:“你在郫县那边拍得怎么样?那女演员你不说认识么?”   “呃……还行。”   他一卡壳,范小爷立马觉出不对,吼道:“你俩亲嘴儿啦?”   “没!绝对没有!”   “那,那拍床戏啦?”   “什么都没有,就是抱了一下。”褚青汗道。   “哼,你别让我抓到!”范小爷相信他,但嘴上不能输了气势,继续威吓:“不然……”   她话音一顿,歪着头,好像在细听什么动静。   “等会啊……”   丫头说了声,拿下手机,面色古怪地凑到墙边,耳朵贴上去。   “啊……啊……老公……”   “啊……”   范小爷的五官慢慢皱成了一团,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小时候无意中窥视到妖精打架那般,惊恐又带着点躁郁。   “喂,喂,又拉屎呢?”褚青听那边没动静了,不禁问。   “你才拉屎呢!你个大混蛋!大坏蛋!去死吧你!我挂了!”   丫头情绪一下就暴走了,冲男朋友大喊一通,把手机一摔,扑倒在床上。   这是种,嗯,特古怪的感觉,怎么说呢……每个做儿女的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爹妈干过那事,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至少干过一次,不然自己从哪冒出来的?   可是,可是,你俩都四十岁了好不好,还在闺女隔壁……注意点啊喂!   她用被子蒙住头,狠狠闷了一会,猛地又掀开,喘着气,瞪着眼睛瞎想:我不会又多个弟弟妹妹吧? 第一百零八章 我谁都不强奸   风轻云淡,是个好天。   白剌剌的野地一眼望不到边,跟垂下来的天际线相接,矮小稀疏的植被横铺过去,没有一丁点的生机。   几十个人围在一块,身后停着数辆大车,吵吵嚷嚷的造出片活力区域,贾樟柯在中间,戴着小帽,面色枯败。   拍一部明知道不能上映的电影,感觉特奇怪,有点茫然,有点失落,但无论怎样,组里每个人都没觉得这是件无价值的事情,反倒在这片萧条旷野中,油然生出一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感。   “来了来了,让让!”   褚青和顾峥抬着一张桌子挤了进来,上面堆着几个大塑料袋。   长桌停在正中,两人开始忙活,从袋子里一样样的拿水果,摆在盘里,摞得老高。褚青又掏出个金漆香炉,变出三炷大香,插上去,最后还摸出一条喘气的河鱼,飘着犯贱的腥气。   香港电影人开机,讲究个拜神烧香,最好还要有小乳猪。大陆就没这个习惯,当然后来国内电影市场繁盛,大批导演北上,把这股风俗也带了过去,慢慢地就成了规矩,凡是开机不拜神,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贾樟柯不信这个,但香港来的监制李洁明劝他搞个开机仪式,不光是祈福保佑,还能激励精神,共同奋斗。   顾峥是副导演,褚青是男主,可两人谁也没把自个当回事,本就是帮哥们的忙,组里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主动伸手。这次也自告奋勇去划拉供品,别的还好说,小乳猪这玩意实在偏门了点,只好拎条鱼代替。   老贾拿着块红布,蒙在摄影机上,自己在前,手捻燃香,一干主创列在身后,端端正正的,顺时针转圈对着东南西北方,拜了四拜。   拜过后,揭开红布,就算完事。   可老贾把香插好后,却傻站了会儿,众人正纳闷时,就见他双膝一曲,居然跪倒在地,动作极为缓慢恭敬的,磕了个头。   擦!玩这么大?   所有人都怔住,顿时处在一种很尴尬的境地。   褚青瞄了眼顾峥,咱用陪着磕么?   顾峥也龇着牙,拿捏不准,再看看……   好在老贾没给他们太多纠结的时间,只磕了一个就站起,揭下红布,回身对着几十号人道:“《站台》,开机!”   十一月初的时候,贾樟柯就带着几个人到了汾阳,做前期准备。这片子的背景是从1979年开始,所以时代气息是最重要的特征,他对道具组的工作完成情况非常不满意,少见的发了脾气,拎着条九十年代风格的裤子把那帮人大骂一通。   最后,还是自己发动了在汾阳的所有关系,去找十几年前的旧家具和日用品。   这第一场戏,是说文工团下乡演出回来,在路上的一个镜头。   “慢点。”   褚青扶着赵涛上了辆破破烂烂的卡车,又随手把杨荔娜扶上去,左右瞅瞅,没发现梁景东的身影,撇撇嘴,自己纵身也蹿到车厢里。   今天早上出来时,风是细细的,有些冷,但还不至于冻人。结果他屁股刚搭在边上,就觉得脑门一凉,接着头发被掀乱,丝丝糟糟眯了眼睛,然后手背的汗毛抖起,寒意瞬间侵入体内。   “这天,说起来就起来。”   赵涛是长发,样子更为散乱,缩了缩身子,捂着脑袋抱怨。   老贾正准备喊话,帽子忽然被吹的一歪,也愣了愣。   “怎么样?”顾峥立即问道。   他抬头看看疏离的天空,道:“先拍段试试。”   “Action!”   一辆蓝皮老解放晃晃悠悠地在田野上行驶,十几个文工团成员坐在后面车厢里。   褚青双手挥动,似模似样的当指挥,其他人嘻嘻哈哈的开始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   像赵涛和杨荔娜她们,唱歌都挺好听的,别人也不错,他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干嘎巴嘴,在里面划水。   卡车从右到左,驶进镜头。余力为没跟着跑,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偏转摄影机,抓到了一截车头,一截车尾。   他背着天光,车上的人看着都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分不清谁是谁,卑小得无足轻重,笑得却开心,歌声欢快,无忧无虑。   这歌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原词是“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但青年嘛,不管什么时代的青年,某些特性都是相同的,就跟我们那会儿唱“太阳当空照,我去炸学校……”一样。   第一天的拍摄,往往都是剧组人员磨合的过程,导演一般也不会安排过多镜头。首场很顺利,接下来就不行了,风越来越大,怕是有六七级的程度,卷着荒野的枯草衰茎,肆无忌惮地袭来。   褚青最后嘴都张不开了,一说话就灌进去满口风。人还挺得住,机器却娇气,不能在野外工作太久,拍一会就得进车暖和暖和。   直到了中午,贾樟柯看情况实在不妥,费时费力,进度又不快,索性宣布收工。   褚青哆哆嗦嗦地钻进车,怀疑道:“我说你不是磕头磕错了吧?你往哪边磕来着?”   这大风起得实在突然,就像老天爷故意似的,老贾也有点吃不准了,挠头道:“我记着往东啊……应该没错。”   “不是方位的事。”余力为摸摸胡子,一拍巴掌道:“你拜神是拜四方神,但磕头就磕了一个,少了!”   “哎为哥这话靠谱!”顾峥马上招呼司机,欢实道:“大哥咱调头,回去让他再磕仨!”   ……   《站台》的主要角色有四个,褚青演的崔明亮,赵涛演的尹瑞娟,梁景东演的张军,和杨荔娜演的钟萍。   他们都是县文工团的,经常下乡慰问演出,平日里就是排练,唱唱歌,跳跳舞,顺便诗朗诵。   要说八十年代的这拨人,算是新中国的第一批文艺青年,电影、流行歌、写作、戏剧各种艺术形式,就好像憋了好久好久,一下子全迸发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那会儿可是真文艺……   “妈,还没做好?”   褚青穿着身运动服,下面却只有一条红色的秋裤,正拿着大瓷缸子喝水。   一老太太坐在缝纫机前,改着裤腿,头也不回道:“你一下午啥也不干,就等这裤子?”   老太太是正经的本地人,没有表演经验,一口从祖上传下来的汾阳话,直接把他那山寨口语轰成渣。听得是欲仙欲死,要不是有剧本对照,压根不懂啥意思。   张军的姑姑在广州,给他寄来一条时下最流行的喇叭裤,崔明亮窝在县城里,没地方买,又眼热,只好让老娘把原本的裤子改改。   “有啥活干吗,我是文艺工作者,脑力劳动。”褚青一手拿着缸子,一手指了指头,自认为很屌的样子。   老太太拿着卷尺在他腿上比了比,道:“啥个文艺,还脑力哩,在家里就得听我的。”   褚青撩起衣服,让她量,道:“你不养我,那我到社会上混去了。”   《站台》里,除了他是专业演员,还有杨荔娜是演话剧出身,别的角色都是由非职业演员来充当。   老太太别看没演过戏,状态特自然,人家就是在过生活,改裤子,训儿子,都是自己熟悉不过的场景。稍微难点的就是背台词,不过老贾很宽容,不要求一字字的重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意思对了就行。   这倒简单了,用老人家的话说:这就叫个拍戏?莫球意思!   “过!下场准备!”   贾樟柯喊了一声,扫了扫,似在找人,然后眉头一皱,推门出了去。   余力为在屋里摆弄摄影机,老太太还在踩着缝纫机,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人不做假,说改成喇叭裤就改成喇叭裤,一会可是要真穿的。   褚青赶紧跑到外屋,拎过一板凳,凑到炉子旁边。这是当地的一个老工人宿舍,里外两屋,门口戳着大水缸,旁边是脸盘架,墙上钉颗钉子,挂着个竹簸箕。   两场戏是连起来的场景,崔明亮在里屋跟老妈说完后,就转到外屋,和张军聊天打屁,但现在人家正傲娇着呢……   他烤了几分钟,冷飕飕的两条腿才有了点热度,随意瞅瞅,看着角落里堆着几个地瓜,眼睛一亮。   这货早上没太吃饱,见房主人没在,鬼鬼祟祟地拎来一大的,洗了洗,又扫扫炉盘,拿把菜刀将就着,削成一片片的,摆在炉子上烤。   不一会,地瓜片就慢慢卷边脱水,散出糊糊的甜香。   “为哥。”他扒在门口,压着嗓子唤道。   两人凑在炉子边,瞬间成了共犯。   “红薯还能这么吃呢?”余力为觉得新鲜,他倒吃过烤地瓜,但像这种充满了屌丝气质的吃法还是头回见。也不怕烫,用手拈起一片,咬在嘴里,点头赞道:“嗯,不错。”   褚青一边削,一边吃,一边问:“他还闹腾呢?”   “是啊,唉,耽误大家。”余力为显然也没啥好感。   他们嘴里的那人,是梁景东,这货被褚青撬了主角之后……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一直在闹情绪。   因为张军是个短发帅气的潮男,他那特意留一年的头发就保不住了。原本昨天就该剪好的,这货死活不乐意,老贾只好让他坐在卡车的驾驶室里,没露脸。   但今天可有他的正戏,必须剪。   老贾先拍褚青,就是想再给他点缓冲时间,自觉把头剃了,没承想还在耍脾气。马上就该他的戏了,三十几号人都准备完毕,在那干等着,丫就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性子,难怪连一向好脾气的余力为都看不顺眼。   “吱呀”门被拉开,顾峥也闪身进来。   “嗬,外面真冷!”他自动加入团队,抢过一地瓜片,笑道:“有年头没吃这玩意了。”   “怎么样了?”余力为问。   “老贾正劝呢。”顾峥又吃了一片,道:“要我说,就是惯的,爱特么演不演,直接踢了,非得顾着情面。”   “话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导演,有自己的想法。”余力为道。   褚青站起身,透过小窗户瞅了瞅,又坐下,撇嘴道:“好家伙,老贾拿把大剪子正跟丫谈呢。”   “甭管他,哎这玩意还真管饱,有点胀了都。”顾峥这会工夫能吃了十来片,揉揉肚子抱怨。   “我让你……”   褚青笑道,正想嘲讽,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大喊:“贾樟柯!你特么谁都强奸!”   三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住,对视一眼,连忙扔下东西,推门跑出去。   就见片场所有人都站在外围,一角落里,梁景东和贾樟柯正对峙着。   褚青只能看到老贾的背影,就觉得愈加伛偻。听了刚才那话,他沉默了半天,才缓缓说了句:“我谁都不强奸。”   说着把剪子一扔,转身就走,而且看样子要直接走出片场。梁景东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哎哎,导演,你别生气!”   “就是,我们再好好谈一谈,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的?”   离得近的陶军和李洁明赶紧拉住,又拦又劝,老贾似乎铁了心,拧拧身子,甩开他们,直接出了这片工人宿舍。   众人就看他走到街上,伸手拦了辆出租,头都没回的上车开了。   “我操!”   导演撂挑子不干,这不能再严重了!大家还傻眼的工夫,顾峥先骂了声,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跟上。褚青还穿着那条红秋裤,和余力为紧随在后,三人也打了辆车,一溜烟地就开始追。 第一百零九章 心上的石头   “追着前面那车!”   褚青坐在副驾驶位,门还没关上就急忙道。   司机斜了他一眼,虽然对他一身复古的乡土造型感觉很奇葩,但对追车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兴奋度却更大,痛快地应了声:“好嘞!”   老贾坐的车直直穿过街道,两边的建筑从小楼慢慢变成低矮平房,人烟渐稀。顾峥坐在后面,不停地给他打电话,根本不接。余力为则抱着胳膊,一言不发。   “哥们,你们都是便衣啊?前面那小子犯啥事了,傻啊!这时候还往山里跑,连棵树都没有,就一只耗子钻里面也能找着。”   司机看那车出了城,一直开向吕梁山区,嗤笑道:“我这车性能好,你说句话,我一脚油门就能拦下来!”   什么眼神儿啊!你特么见过有穿秋裤的便衣么?   “不用,跟着就行。”褚青懒得跟他废话,扭头问:“还没接?”   “没!”顾峥狠狠道了声,一拳头捶在座椅上,道:“还拍什么电影!”   余力为忽笑道:“怎么不拍,我们越来越像好莱坞电影了,有粗口,还有追车……”   “别价,等会蹦出一冰山来,都得玩完。”褚青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盯着前面那辆破车。   又开了一会,四周已经没有聚集区,都是荒野,吕梁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司机有些不耐烦,道:“我说啊,直接拦下来得了,就眨眨眼的事。”这货唯恐天下不乱,老惦记显摆一下他这车屌爆的性能。   “真不用,您就慢慢跟着。”褚青汗道。   往山区的主干道,大概是新修的,宽阔平整,就这两辆车在路上,一前一后,空旷得有点瘆人。   褚青看着窗外的枯树刷刷飞过,忽然觉得自己特疯狂,确切地说,自从干上演员这行,短短两年,就把以前的认知全颠覆了。   他接触到的这些事情,细腻,敏感,火热,纯粹,深沉,复杂……就像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面的人各行其是,熟悉规则,并且保持目标。   而自己,则如一个蒙着眼睛的闯入者,没头没脑地扎进去,幼稚无比。虽说也得到了一些实惠,比如钱,比如小小的名声和虚荣,可总觉得差那么一点融入感。他仍然不想摘下这块遮眼布,看着这个光溜溜的世界。   “啧……”   冷风顺着破旧的车门溜进来,他脱下运动服外套,盖在腿上,在腰后系了个结,这样还能暖和点。   从城区出来约摸二十多分钟后,前面的车拐上了一条岔道,终于停住,远远看见下来一个人。   这是条正在修建的公路,前面竖着大大的“禁止通行”牌子。他们跑过来的时候,老贾正坐在路基上,低着头抽烟。   车卡在岔道口,俩司机开始互相交流技术,以及表示对这帮坐车不给钱的烂货们的鄙视。   褚青把衣服翻过来,垫在屁股底下,坐到他身边,仍觉得石头拔凉拔凉的,不由一咧嘴。老贾扭头看了眼他的Style,苦逼的脸上也忍不住扯出抹笑容。   顾峥和余力为坐在另外一边,脚踩着泛起青白霜冻的草根。   “给我根烟。”   褚青哆哆嗦嗦的,是真冷,急需干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   老贾摸出烟盒,他一把抢过去,点着一根,又扔给顾峥。于是,这四个人,每人夹着一根烟,排排坐在路基上,对着没有方向的荒野发呆。   “……”   他舔了下嘴唇,忍着没说话。   又枯坐了一会,丫实在受不了如此傻缺的场景,嚷嚷道:“我说,咱回去吧,我特么连条裤子都没穿!”   尼玛四个老爷们跟拍琼瑶剧一样跟这默默无语两眼泪,还有俩飙车上瘾的司机堵在路口,这叫什么脑抽画风?   可惜没人应他,这货郁闷地抽了口烟,搂过贾樟柯,心道,哥再劝最后一句,你丫再不识好歹,哥就直接扛回去了!   谁知他刚转头,就吓了一跳,立马松开手,往边上躲了躲,道:“老大你不是吧,又哭?”   顾峥和余力为也很诧异,看着老贾脸上挂着的泪水,不知如何安慰。的确,这一年对他来说太过艰难,被打小报告,被禁拍,被人骂“你谁都强奸!”   其实,他真的谁也没欺负过,一直都是被虐的那个,他只想好好的拍电影。可就是这点心愿,如今看来,都困难重重。   “大哥,有话说话,咱能不跟个娘们似的么?”这时候,也就褚青能说出来。   老贾可能也觉得很失态,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呼出口长气,把烟叼在嘴里,没抽,一会又拿下来,点着脚底下的草根,根本没有火星,只冒出缕缕白烟。   褚青看得蛋疼,你倒是吭声啊,这会玩什么行为艺术?   “青子,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么?”半晌,他终于开口。   “呃,记着。”褚青点头。   “呵,我也记着,那会儿真好……”老贾说着又摆摆手,道:“可能也不是好,就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才觉着好。那会儿县里有个计划生育宣传队,每天都从我家门口过;晚上我还跟一群人挤在邻居家,围着台黑白电视看《加里森敢死队》……”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自语,缓缓诉说着自己的青春记忆。   “我从小学习不好,我爸我妈给我送到太原去学美术,准备考个美术院校。学校旁边有个公路局的电影院,就经常去看电影。有天放的是《黄土地》,我看完就觉着,学美术有个蛋用!我想当导演!”   褚青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回听他讲自己以前的事情,顾峥虽是同学,对这些也不太了解,一时间都侧耳倾听。   “我拍这戏,就是想把那点记忆都拍出来。上大学的时候,就常跟老顾念叨,将来一定得拍,一定得拍,那会儿名字都想好了。”   老贾笑道:“可我哪知道,拍个电影居然这么难!”他搓了搓干涩的脸,道:“一开始真没想太多,就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哪怕别人都不爱看呢,我也知足了。后来又写剧本,写着写着,就发现从这……”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就冒出股冲动,自己都有点害怕,我居然想拍一部普通人的史诗。”   褚青一句话都接不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唠叨。   他忽略了“普通人”的前缀,脑袋里就转悠着“史诗”这个字眼,瞬间被震住了。喂喂,我这种吃饱了不愁明儿的货,也能跟这个扯上关系,你丫真疯了吧?   老贾顾不上他的吐槽,继续道:“这电影就像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不把它搬走,我一辈子都拍不了别的戏。”   “哎这我知道!”   褚青难得有听懂的地方,兴奋地插嘴:“姜文也说过,《鬼子来了》就是他心里的石头,不倒腾出来,憋得难受!”   他眨眨眼,忽伸出手指,点了一圈,笑道:“你说的那些玩意,我不明白。我就知道,有石头,就特么得搬走,你自己搬不动,不还有咱们呢么?至于愁成这样么!”   这大概是他两辈子说过的,最屌的一句话。   贾樟柯张了张嘴,看着他发呆,好一会,“扑哧”笑出了声,配上那垂下来的眉毛,跟懒羊羊似的。   他唠叨了半天内心独白,总算不再四十五度悲伤逆流了,顾峥余力为也松了口气。   “哎,青子,你会弹吉他么,我刚才想了想,应该给崔明亮加段戏。”老贾心结一开,马上回到工作状态,问道。   这电影里有很多主角唱歌的镜头,褚青却一直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会老实交代道:“别说弹吉他,我连歌都唱不好。”   “再差能差到哪去,我唱的也不好。”顾峥不在意道。   褚青没搭话,讪讪笑了笑。   “你唱段我听听。”老贾看他这样,心中不妙,丫不是那种谦虚的主,这么自贬,怕是真的很烂。   “唱啥?”   “嗯,《站台》会唱么?”   “会,这歌以前多火啊,咳咳,我唱了啊!”他清清嗓子,直奔高潮:“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   “停停!”   那仨人同时喊,脸都绿了。听过不着调的,可没听过这么不着调的,完全是把原歌摧毁,自己又重新谱曲来着。   也算本事!   那俩司机聊得正欢,被这嗓子彻底吓到了,甚至都有放弃要车钱的打算,这就一精神病啊!   老贾咂巴咂巴嘴,道:“还好有时间,春天才能拍到你唱歌,这段完事你麻溜给我回北京找个老师练练,不说多好听,起码得在调上。”   “行行。”褚青自觉没脸,连连应声。   事情已了,情绪也不闹了,三人拍拍屁股站起来,正往车那边走。   “嘀嘀!”   就听喇叭声响,又一辆车拐了进来,三辆车堵在路口,形成品字形。门一开,李洁明跟梁景东下了来。   余力为使了个眼色,拉着他们先上了车。   梁景东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老贾则面色如常,站在原地等他。   “师傅开暖风吧!”   褚青在车里捶着腿,喊着司机,妈蛋的,下半身都冻僵了!这些个青年太招人恨,影响老子生育能力,以后谁他妈的赔我?   “你说这次能行么?”顾峥看着那俩人又在路边私聊,担心道。   “没问题,不然他也不会来。”余力为笑道。   果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和解了,没多会儿,老贾跟梁景东一起回身。   第三天一早,梁景东当着大伙的面,剪掉了头发。   《站台》到此刻,才算正式开拍。 第一百一十章 伪作者电影   很多人说《站台》是部作者电影,其实是错误的,因为压根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作者电影。   这个概念有很多高大上的解读论述,简单说,就是导演主宰一切。   1954年,特吕弗首次明确这个概念的时候,还只是个年轻的影评人。那会儿的《电影手册》就像个乌托邦的玫瑰园,以大龙头巴赞为首,麾下特吕弗和戈达尔两尊门神,灵感沸腾,青春激昂,如革新世界的斗士一样,尽情挥洒着个性与自由,忽悠了一个时代的艺术电影的诞生。   任何导演,无论商业片或艺术片,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就是完全不受片方干涉,从剧本到选角,从摄影到剪辑,从配乐到布景等等,体现的只有个人意愿。同时还可以倍儿牛逼地对投资方嘲讽一句,爷是拍电影的,不是给你们这些低等咖搂钱赚名声的!   谁都想这么爽一把!   特吕弗发出“作者电影”的论调,本意是给艺术片摇旗呐喊,却忽视了商业片也同样受到资本制约,其实是同一战壕里的兄弟。所以,这位大师后来拍《四百下》的时候,就被自己啪啪打脸。   第一,他需要钱。第二,他需要演员。   再屌的导演,没有充足的预算,没有合适的演员,鼓捣出来的东西只能是:这特么拍的啥狗屁玩意儿?   当艺术片越来越在立牌坊,尤其是好莱坞电影工业体系成熟之后,开始丧心病狂地侵占全世界,已经没几个人再记着“作者电影”究竟是个神马东西。   当然,好莱坞也玩艺术,但最艺术的好莱坞电影也包含着商业元素,因为美国压根就不是一个艺术的国家。他们商业片有商业的体系,艺术片有艺术的体系,都在流水线制造。   相比之下,欧罗巴地域的那种厚重,放到电影中,就太过沉重和晦涩。   老贾是很幸运的,他有不指手画脚的投资方,也有最理想的演员,更有最合适的时机来拍这部片。   如果在《小武》之后,直接把他拎到电影市场里,去面对观众和票房,那就玩蛋去吧,分分钟死无全尸。正是因为他被禁,断绝了市场关系,所以才能一门心思地去拍这部,仿佛跟自己天生注定的片子。   而实际上,第六代后来大批被招安后,纷纷浮上水面,没一个玩得转商业价值的,接连被爆掉,最后有的选择回归,有的继续在电影经济里挣扎。   最失败的例子,就是张元。   这货在那纸禁令下来后,干脆利落地把摄影机架到了天安门前,撸出了一部很屌的纪录片《广场》。这种嚣张,自信,不妥协的态度,在国内一时无两,甚至成了新生代电影人的大领袖。   直到98年,他解禁,电影圈都疯了,媒体跟苍蝇似的见天围着转,纷纷期待着他将会带来的惊喜。   结果这货,怂了。   张元首部由官方注资的电影《过年回家》,即便拿了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导演奖,但是锐气已经不在。再到后来的《我爱你》《绿茶》,更是一塌糊涂。所谓的保持艺术与商业间的平衡,看上去更多的是一种迷茫的混乱状态,而这种混乱,又更直观的体现在电影里。   那会儿所有人都在哀呼:那个先锋身影早已模糊不清。   瞧瞧,这特么就是矛盾所在!   你自嗨的时候,他们希望你大众化,等你大众化了,他们又痛斥你为毛不继续坚挺?   能带着观众一起嗑药高潮的导演不是没有,但国内,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达到那种等级。   老贾现在的心态,就是一光脚不怕穿鞋的,特通透,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随心所欲地鼓捣这部戏。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   漆黑拥挤的小影院里,大幕上正放着印度电影《流浪者》。细弱的灯光打在褚青和赵涛脸上,他们跟那几十号群演一样,看的都好生无聊,偏偏还得表现出一种瞅见七分女的跪舔状态。   这时一工作人员穿过过道,大声喊:“尹瑞娟!尹瑞娟!门口有人找!”   “过!下场准备!”   老贾喊道,对影院里的真实效果很满意。   《流浪者》这几个片段,是可以后期剪进去的,他偏不,非得现场实拍。这种上古世纪的片源很难找了,最后特意从北京调来一盘拷贝,就为了这段一分钟左右的戏份。   “青子,一会赵涛说完词,你就出来。”   他叮嘱着注意事项,还不放心,又喊:“老顾,你再给他打个手势。”   “没问题!”顾峥道。   “Action!”   镜头转到厅外,赵涛一掀厚厚的棉布帘,走出来,道:“爸。”   一大叔穿着老式的民警制服,道:“咋你在这凑热闹?”   “我莫凑热闹。”   “和谁看电影了?”大叔手里捏着烟,继续审问。   “和钟萍。”赵涛眨眨眼道。   “你就跟人学好吧。”   “你咋这说话了?”她罩着小棉袄,蓝裤黑鞋,不自觉地踩了几步,表示对老爸鄙视自己朋友的不满。   褚青藏在里头,扒着缝看,暗赞她这几个小碎步。   镜头外的顾峥掐着时间,冲他打了个手势,他马上低下头,也掀帘子出来。   这场戏说的是崔明亮约尹瑞娟看电影,结果被老丈人抓包。话说八十年代搞对象的风格,纯洁得让人害怕,连对个眼都觉着自己能怀孕那种……   “崔明亮!”大叔喝住他。   褚青脚步一顿,本想出来看看到底谁找她,结果发现是老丈人,只能装成没看见的样子直直往出走。这会被喊住,不自然的回身,道:“叔叔。”   “你也来看电影了?”赵涛简直神反应,跟老爸斗智斗勇。   褚青点头,露出一副“哎呀你也在这啊”的表情。   “你不看电影出来干啥?”大叔问。   “回去写个材料,先走了啊。”褚青随便编个借口,摆摆手,麻溜闪人。   “你还有那个写作能力?”大叔嘲讽道,根本没看上这小子跟自己女儿配对。   这是褚青跟赵涛第一次搭戏,感觉还不错。这个肉乎乎的妹子虽说不是职业的,可往镜头里一站,就特有范。   《站台》里有名有号的人物,比《小武》要多上几倍,而且都是非专业的,跟他们相处对老贾的压力更大。   这货忍耐了数天,也终于开始给演员讲戏了,用一大串的汾阳土语跟另一大串土语对飙。每当这时候,剧组人员自动退避三舍。   那几个老外监制还蛮拼的,总想掺和进去,那种对飙的激烈程度,看起来的确像是在吵架。他们想了解演员的真实情绪,以便解决问题,只可怜了那个小翻译,译普通话还成,遇到这种中外文化夹带乡土文化碰撞的大场面,直接就醉了。   ……   不知不觉也拍了半个多月,褚青每天都在散乱和缓慢中度过,听上去似乎挺矛盾的。   老贾拍的那些青春怀念,他大多也经历过,或者说,在同一年代长大的人,都有共同的一种情感记忆。   不然,80后,90后这些蛋疼的族群划分是怎么来的呢?   贾樟柯说要拍一部普通人的史诗,并不是在吹牛逼,他真有这个本事,并且让剧组的人相信,他可以完成。   唯一不靠谱的,丫灵感似乎太多了点,比镜头更加琐碎,说不上啥时候就蹦出来,让大家之前的工作成果完全作废。   十二月份刚到,汾阳就下了几场雪。   老贾还挺激动的,因为可以拍雪景,也临时加了几段戏。可雪下起来就没完,连续几天都飘飘洒洒的,这就影响拍摄了,进度也没想象中的快。   他琢磨了琢磨,索性转场到平遥,去拍那边的城墙戏。两地很近,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戏份也不多,不需要大队人马,于是一行三十来人颠颠过了去。   “为哥,你一定得离我那么远么?”   高大厚重的城根底下,褚青瞅着架在两站地开外的摄影机,郁闷地喊道。   “这段是远景。”余力为也喊,都带着回音。   他撇撇嘴,慢腾腾地爬上城墙,我知道是远景,可尼玛也太远了点。   “Action!”   就见赵涛从城墙上走下来,到最后一阶,灵巧的一蹦,落在地面,褚青跟在后边。两人踱到城门洞子旁边,门洞里铺着些许干草。   “你爸那人真有意思。”他道,不用担心声大声小,老贾那边根本听不着,得后期配音。   赵涛低着头,用鞋尖划拉着雪末子,问:“咋啦?”   “跟克格勃差不多。”   “咋这说话呢,那是我爸。”   这段戏足有五分钟,长镜头加远景,能让演员崩溃掉。   还好褚青早被蹂躏出来了,站在那不动,点着根烟装深沉。赵涛继续在雪地上划来划去,又转了几个小圈,最后脚尖一掂,正面对着自己。   他心里有些惊诧,这姑娘天分真的很高,能从不同的场景中提取出最能凸显人物性格的动作。   “你明天干啥?”她问。   “上班啊。”   “我明天,我二姑让我去见个男的。”她低声道。   褚青抽了口烟,跟赵涛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移步,默契地换了个位置。   “我二姑说,他是个牙医,还是个工农兵大学生了。”   褚青随手把那半支烟弹出去,落到门洞里,也踢着雪道:“好,牙医好,大学生好。”   赵涛双手插着棉袄口袋,晃了晃身子,道:“你咋这么高兴?”   “不咋。”   他往后退了几步,跟她并肩,又回头。   “……”   褚青咧咧嘴,那烟头好死不死地落在干草堆上,居然烧着了,火苗燃得正欢实。   余力为从摄影机后面抬起头,提醒老贾,动着嘴形:“着了!”   贾樟柯摆摆手,没喊停。   那边赵涛见他转过身就顿住了,不明所以,也转身,一眼看见那堆火,不由愣住。这算突发状况,她不知道怎么办,但褚青不动,她也跟着不动。   于是,两个人一起盯着那簇火焰发呆,慢慢化作灰烬的草,冒出缕缕青烟飘出门洞,升腾在白雪覆盖的老城墙上,又悠荡着消散。   他们站了半分钟,贾樟柯可能觉得意境够了,才喊:“好!”   话音刚落,褚青立马搓了搓手,喊道:“你再不停,我都要烤火了。”   “弹得倒挺准,这段发挥不错,效果比原本的要好。”老贾又瞅了眼赵涛,笑道:“小赵也不错,没慌。”   她却有点不好意思,道:“都是跟着青子哥走,我不行呢。”   这姑娘比褚青大一个月,可平时非得喊哥,那货也觍着大脸接受。   “青子,电话!”   这时,顾峥颠颠跑过来,拿着他的手机,贼巴兮兮地眨眨眼:“弟妹!”   褚青踹了他一脚,见联系人标注着“媳妇”,笑了笑,按下接听。   他估摸着时间,以为她圈钱结束,已经返回北京,结果范小爷第一句话就把他吓尿了:“啥?你在汾阳?”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客串   “你咋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   “想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个毛线!明明被你吓尿了好么?   褚青暗自嘀咕,问:“你现在在哪呢?”   范小爷啥也没带,空俩手,左右瞅瞅,都不认识,吼道:“我怎么知道在哪啊!”   也是,褚青揉揉额头,道:“你先到宾馆吧,我让老贾打声招呼,在我房间待会,我晚上就回去了。”   “好吧,那你快点啊!”丫头不情不愿的,却也没吵。这就是她最聪明的地方,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脾气,什么时候该懂事。   她这趟出去圈钱,总体是很圆满的,历经两个来月,跑遍大陆的正南方。最后一站好容易找了个北方的城市,正好还是本省首府,就不可抑制地冒出个念头,来探男朋友的班。   其实有时候想想,挺愧疚的,一直都是他跟个老妈子一样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却做得很少。当然了,那愧疚感也就一秒钟的事儿,这种相处模式她还是非常享受的。   在省城的活动结束后,丫头就打发走爸妈,也没傻到坐大客过来,而是托商家派了辆车,开了几小时一直送到了汾阳。   范妈早就懒得管了,随他们折腾去,别给我搞出孩子来就行。   “嘀嘀!”   丫头拦了辆出租,坐上后座,看着破破烂烂的县城皱眉。还以为他在呢,没想到前后脚就错开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忽然有了点不安。   特别是那司机还不停地从后视镜里边瞄她……   “那个,”司机开口道,“你是金锁吧?”   “呃。”   “来找柳青的吧?”   丫头:“……”   她抽了抽眼角,敢情在全国人民眼里,他俩就跟连体婴似的分不开了是吧?她走穴的时候也经常被人问,柳青呢?柳青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来啊?   开始还耐心回答,被问得多了,就有点烦,但是不讨厌,终究还是欣喜的,说明自己这对CP集赞很成功。   那哥们话匣子一开,压根收不住,越说越亢奋,道:“我前几天刚拉过他,好家伙!这么冷的天就穿一秋裤,还是红的,跑到山里头蹦跶了一上午。亏得我这车性能好,不然真不敢拉他,当一神经病呢。哎我说,你们平时跟电视里头差别是不都特大啊?”   丫头:“……”   她低着头,紧紧抿着嘴,那叫一个丢脸。老娘累死累活在外头给咱们俩长粉,你特么跟这穿一秋裤撒欢玩?   简直不能忍!   司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放地图炮,短短的路程,不停在白话,后来说到褚青唱歌的桥段,仍然心有余悸,总算止住话头。   到了宾馆,车刚停,丫头马上推门溜下来,撒腿就往里跑,太羞耻了!   ……   褚青接完电话,下面的戏份都有点心不在焉,接连NG,反倒耽误了进度。后来收敛心神,才总算在晚上之前,完成了在平遥的拍摄计划。   “青子,这回弟妹来了,可一定得聚聚。”   一辆破捷达里,顾峥对这个未谋面的弟媳很好奇,笑道:“你特么老说这姑娘怎么怎么好,可就不带出来让咱们看看,还得人家找上门才能看着,忒不地道!”   “哎,电视里不都看过了么,有啥好看的。”褚青真不是藏着掖着,而是觉着范冰冰跟这帮人可能没啥共同话题,怕席间尴尬,所以一直没正式介绍给他们。   车飞速地行驶,天空渐渐暗淡,他胳膊支在车窗上,看着萧条的村落田野,总觉得开得很慢。   八点钟的时候,一行人回到汾阳,时间不算晚,冬夜却早已漆黑一片。   “我先上去了啊!”褚青招呼道。   “一会找你们吃饭!”顾峥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连忙喊了一嗓子。   上了五楼,通过长长的走廊,正看着杨荔娜从屋里闪出来,见了他便笑道:“呀,回来了?”她没有平遥的戏份,在这留守。   “嗯,吃饭去啊?”褚青随口应着,停在房间门口。   “没,下去溜达溜达。”她眨眨眼,笑道:“行了快进去吧,人等你半天了。”   褚青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开门进了屋。   里面没开灯,黑乎乎的,他轻手轻脚地关门,按开玄关的小灯,借着一道光亮,看丫头正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歪着脖子,像是在睡觉。   他刚要迈步,忽顿住脚,又把灯关上。摸黑凑到床边,脱掉外套,看着那团小小的影子,胳膊张开,猛地往上一扑。   范小爷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有个很沉的东西一下压在身上,悚然惊醒。接着一张嘴就凑过来,对着自己脸狂亲。   “啊!”   她惊叫一声,立马睁大眼睛,双手使劲推着那人,脚也胡乱踢着,脑袋左扭右扭地不让他得逞,嘴里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褚青一听她这动静,满头黑线,也太浮夸了点,娇柔做作,没丁点真情实感。他本想玩次夜袭来着,瞬间兴致全无,放开她的手,郁闷道:“你咋看出来的?”   范小爷停下表演,嘻嘻笑道:“还用看啊,闻味就知道是你。”说着搂住男朋友脖子,娇声道:“哎呀,我不是配合你了么?”   “情绪啊,情绪不对!”   褚青有点痛心疾首的意思,现在青年演员的职业素养就是不够!   他压在她身上,两人一本正经地探讨了下,在这种场景中女性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真实的问题。   好吧,一对逗逼生物,习惯习惯就好了。   ……   还是那家稍大的饭馆,老贾老顾和余力为,最亲近的这仨人,加上褚青两口子,小规模聚了一下。   那个服务员小姑娘特兴奋,能亲眼看到柳青和金锁凑在一块,顿时相信世间还是有真爱的。   “贾哥,我敬您一杯。”   范小爷倒了满满一杯酒,举起来笑道:“谢谢您多照顾我们家那不省心的。”   褚青在边上揉脑袋……   贾樟柯虽然觉得跟一小孩这么正经地对话很搞笑,但还是举起杯,道:“别这么说,青子才是我贵人,多亏了他帮忙。”   两人碰了下,一饮而尽。   丫头又满上,跟顾峥和余力为分别干了一杯,三杯下去,小脸已经有点红,可能喝得急,掩嘴轻轻打了个酒嗝。   褚青给她擦擦嘴,有点责怪和心疼。   范小爷对他笑了笑,眨眨眼。她知道以这四个人的交情,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地客套,可她以一个初见面的女朋友身份,必须表示出礼节性的敬意。   就像你一哥们头回带女朋友来聚餐,那姑娘上来就不拿自个当外人,你就算跟他交情再好,也会有点反感。   不管在家里怎么逗逼,到外边能给自己男人撑住场面,这才是好媳妇。相反,不管在外边多怂,在家里能把媳妇当成宝,这才是好老公。   几个人吃吃喝喝,聊来聊去。丫头对他们的电影话题不感兴趣,也作出认真倾听的样子,表现得相当得体。不管是冲褚青的面子,还是冲她本身,那中年三人组都对她印象颇佳。   “明天那戏,我有点担心杨荔娜。”贾樟柯是个相当无趣的人,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怕她过火?”褚青问。   老贾点头,道:“她演话剧的模式还是很明显,明天得收着点。”   “我倒觉得应该爆发一下。”顾峥提出不同意见,道:“就算现在,做流产都是大事,更甭提八十年代。她要是收着演,反倒假了。”   余力为也赞同道:“对,一味追求内敛,的确不真实。”   老贾不是听不进话的人,自己闷头抽了半根烟,觉着挺有道理,道:“行,明天先试试效果。”又转头问顾峥,“布景都完事了吧?”   “完了。”老顾夹了口菜,道:“好容易找着一防空洞,还挺像样的,就那护士又撂挑子了,明儿还得现找。”   “那都好说。”老贾点点头,目光随意划过范小爷,小眼睛眨了眨,忽道:“冰冰,要不你来客串一下?”   “啊?”   他的提议太突然,丫头有点傻,下意识地瞅了瞅男朋友,褚青轻轻踢了她一下。   “行啊,没问题。”她反应过来,立即道。   “那就谢谢了。”老贾笑道。   其实,除了褚青,他不想用任何一个职业演员。但那护士就是个路人甲,只有一句台词,还戴着口罩,谁演都行。他突发奇想地找范小爷客串,没啥特别的原因,就为了省事。   可丫头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把自己第一次电影秀献出去了,直回到宾馆,还在忿忿不平。   “行啦,就当帮忙么。”   褚青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安慰道。   “人家第一部电影还想跟你拍呢!”她不满。   “这也是跟我一起拍啊。”   “那能一样么,你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那才叫一起拍!”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褚青揉着她的脸蛋,觉得烫,皱眉道:“你洗洗快睡吧,喝了不少酒。”   “哦。”丫头瞥了眼那张大床,不在意地点点头,直接拿着他的牙具和毛巾,在卫生间哗啦哗啦的。   褚青脱了毛衣,看看下身,叹了口气,又得穿裤子睡了。也不知道老贾那货咋说的,制片人居然没另给安排房间,就跟他住一屋。   住就住吧,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丫头洗漱好了,挺着白白嫩嫩的小脸出来,看着他露出来的手腕,问:“你那珠子哪买的?”   褚青正按着电视遥控器的手微微一抖,道:“在郫县买的。”   “我看看。”她坐在旁边,拽过来端详一番,道:“挺好看的,哎你怎么不给我带一个?”   “呃,就剩一个了。”他汗都下来了,道:“那我这个给你。”   “行了,你戴着吧。”   范小爷也就随口一说,爬上了床,先扯掉袜子,然后脱了毛衫,露出件白衬衣。手指又钩住腰带,抿抿嘴,还是没解开。   “你不洗脚啊?”褚青笑道。   “不爱洗,累。”她倒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   “那我给你洗?”   “得了吧,连个盆都没有。”范小爷枕在他大腿上,仰着脸,眼睛闪闪发亮,道:“你说,咱俩什么时候能脱光光啊?”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男人   第二天早上,老贾带着几个人先拉到一个防空洞里,拍了一小段镜头,要的是那幽暗的弧形穹顶。就这几秒钟的片段,花了美工一天的时间布景。   等阳光微润的时候,大队人马才聚到汾阳的一家老医院,开始拍摄白天的主戏份。   《站台》四个主要角色,分成两条感情线。相比崔明亮和尹瑞娟的扭扭捏捏,钟萍和张军就要大胆得多,都是八十年代的时尚青年,无论思想还是身体,干柴烈火之后,钟萍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所谓啪啪一时爽,大肚悔一生,两个年轻人顿时慌了手脚,只得求助文工团的团长帮忙。   团长还算仁义,介绍了一个相识的医生,准备偷摸把孩子拿掉。   这段戏主要是杨荔娜和梁景东的情绪主导,褚青就一酱油党,他换好了衣服,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等待开拍。   范小爷凑在旁边,穿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口罩,好奇宝宝一样地打量他。   “看够没?”褚青昨晚没睡好,右胳膊又被压了一宿,现在还酸疼,正自闭目养神,不用看就知道这丫头在干吗。   “我怎么觉着,这么,这么别扭呢。”她形容不好这种感觉。   她对男朋友拍戏的印象,还停留在还珠里。可柳青再不济,也是个堂堂正正的江湖豪侠,行头一扮上,多少还有点玉树临风的范。但这身造型,土也就罢了,偏偏还让人觉得很猥琐……   丫头对电影和电视剧,没啥区别化的概念,大抵就是知道,拍电视混脸熟,拍电影刷逼格。她幻想的电影男主角,不说战斗值飙百万,起码也得碾压全场才对得起身份。   为毛轮到自己男朋友,就变成了这种蛋疼画风?   她心里碎碎念,也晓得不是添乱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坐着。她睡得倒踏实,精神舒畅,看着老贾等人忙忙叨叨地做准备。   一会,顾峥开始喊,闲杂人等自动退散。   “Action!”   团长跷着腿坐在长椅上,旁边是梁景东,呆滞地看着前方,杨荔娜则低着头,都是一言不发。   褚青坐在对面,没入镜,只有声音传过来:“团长,你年轻时候就在这儿插队了?”   “对啊,那会儿我们知青都在这,这片算富的,你看这医院……”   这时一个医生过来,到了他跟前,招呼道:“老徐!”   “哎梁大夫,这事太谢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团长起身攥住他的手,感激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自己妹子,走吧,都准备好了。”医生说着,就瞅那两个当事人。   梁景东回过神,站起来小声道:“走吧。”   杨荔娜轻应一声,在他陪同下,脸色惴惴地跟着大夫去手术室。   直到这会,褚青才从对面椅子上移过去,露出正脸。他陪着过来,只是朋友间的情面,实际上,肚子里那孩子死不死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俩当事人一不在场,马上问了个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咱团里搞承包到底咋回事?”   团长比划着手,道:“咱私下说啊,就是以前公家的,现在你花钱给承包了,这团归你了,演员器材啥的,你拉出去……”   正说着,梁景东转身回来,褚青脑袋都没扭,挪了挪屁股,给让了个位置,继续听他白话。   这又是长镜头,摄影机跟死了似的钉在那,范小爷在旁边围观地直打哈欠:这他妈拍的啥狗屁玩意?   她知道褚青拍了好几部电影,风格也都蛮乡土的,平时听他叨咕过,可真正在现场看,才有了一种最直观的感受。何止是乡土,简直就是无聊!沉闷!冗长!瞌睡连篇!玩蛋去吧!   总之,完全没有爱。   丫头只看了一会,已经对这片子感观奇差,但把男朋友单独择出来,那又不一样了。   话说两人在还珠里对戏时,她真没觉得这货演技有多好,因为太熟了,根本就是习惯性的逗逼。而且褚青都在压着演,不敢开挂,不然范小爷分分钟吃了他。   所以,她对他演技的印象,更多是听别人说的,就晓得挺好,可究竟咋个好法,想象不出来。   而此时,范小爷就在旁边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面孔没有变,可全身都散出一股子陌生感,就像从没认识过他。   自私,迷茫,对什么都无所谓,自己却没屁大本事……她没看过剧本,就凭褚青这短短一段戏,却明白了这个人物的基本性格。   丫头怎么说也是受过专业表演训练的,懂得做角色分析,更懂得想要达到这程度有多难。她现在心情颇为古怪,就像随手捡了块石头,已经高估它是块铜疙瘩,没想到丫居然是块金子。   “过!”   那边贾樟柯喊,又马上招呼:“冰冰!”   “这呢!”范小爷赶紧过去听指示。   “一会你就站在手术室门口,口罩戴上,她说完这句词,你就接一句‘莫事,别害怕’。”   “莫事,别害怕。”她重复了一遍。   “口音不对,舌头别卷起来,要平的,是莫死。”老贾耐心指导。   “莫死。”   “对,就这调。”他给予肯定,又喊道:“大家别歇着,马上接下一场,尽早拍完尽早吃饭,中午再休息!”   今天的拍摄计划很满,褚青除了开始跟她扯了两句,根本没工夫搭理,早早地准备好了。   “Action!”   “老徐,快快快,不行,你家人不进去。”那医生小跑着过来,急道。   梁景东听了霍地站起身,褚青则皱了下眉,似乎很嫌麻烦的样子。   镜头跟着几个人走,转到暗暗地走廊里,只有最里头的窗户透着点光亮。这段还是远景,比城墙那段更过分,别说脸,连身子都看不清,就几个黑影在镜头前面晃。   杨荔娜正坐在手术室门口,低声啜泣。   “咋了?”梁景东问。   “我害怕么!”她委屈道。   范小爷演的护士,来了一句:“莫事,别害怕。”   褚青和团长对人家的事插不上嘴,也不好劝,只能看着墙壁装深沉。他微微偏头瞅了眼女朋友,表现算中规中矩。   杨荔娜是演话剧出身,可能习惯了那种激烈冲突的表演风格,情绪代入得过深,真觉得自己是个要堕胎的可怜女人,已经有点崩溃了,失控道:“怎么就不害怕呢,我不做,我就是不做,我就是不做……”   梁景东本来就烦躁,她再火上浇油,一下爆发了,喊道:“你想要咋!就在这丢人呢!快进去!”   杨荔娜顿时止住哭腔,瞪着眼睛盯他半晌,猛地站起来,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骂道:“我操你妈!”   说完,大步进了手术室。   褚青就听那啪的一声,走廊里都带着回音,身子不禁一抖,咂咂嘴,尼玛这得使多大劲啊?   ……   “你以后不会这么对我吧?”在去机场的路上,范小爷一直在嘀咕这句话。   她呆了两天,第三天,褚青请了假,又从剧组借了辆车,送她回去。许是客串那场戏对丫头有些触动,觉着感情这回事,确实不太靠谱。说的再漂亮,不定哪天有压力扑面而来,就把当初的山盟海誓碾压得粉碎。   “我怎么对你啊?”褚青有点好笑,故意逗她。   “就是,就是像他们俩那样啊!”   “哎呀,想那么远干吗,等你怀孕了再说。”他撇撇嘴,不在意道。   “说什么屁话呢!我要真怀孕了,你还想让我把孩子打掉啊?”丫头扑过来,张嘴就要咬。   褚青没躲,伸出手背给她,她也没客气,两排小牙啃在皮肉上,一小下一小下地磨蹭,像只刚学会吃生肉的奶豹子。   “你要是怀孕了,我得高兴死了。”褚青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我是怕你,怕你到时候不想生了,也不想跟我结婚。”   范小爷停下动作,抬起头,难得的没抬杠,而是凝固了一瞬间,随后才嘻嘻笑了笑。   “你回去干吗,还有事么?”   褚青装着没看到她的停顿,主动转移话题。   “倒是有一部剧,明年能开拍,我妈正给我联系呢。”她抱住男朋友的胳膊,歪在他身上。   “叫什么?”   “《乱世飘萍》,说是湖南湖北两个台一起投的钱。”   湖南湖北……   褚青抽了抽嘴角,道:“合着你现在成湖南卫视御用女演员了?这都第四部剧了。”   “什么御用女演员啊,真难听!哎,那本子我看了个大样,我要演两个角色。”说起这个,范小爷来了兴致,比划着手指,道:“是对母女,演完妈妈演女儿,性格完全不一样。以前没拍过这种的,我想试试。”   干演员这行的,没人不想演好角色,不想挑战自己。褚青看她眼睛里跳动着的小火苗,笑道:“不用担心,你肯定能拿下来,没问题。”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没问题。”   范小爷嘚瑟道,瞅了瞅他,忽地把头凑过去,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而且还有继续伸舌头的意思。   这俩货在后面一直秀恩爱,前面司机忍了很久了,好心塞啊好心塞,见这会都特么快舌吻了,终于咳了咳嗓子。   “抽风啊,干吗你?”这司机是剧组熟人,褚青不太好意思,推开她。   “不干吗呀,我就是今天在旁边看着你,就觉着……”   范小爷看着自己的男人,笑道:“我有点崇拜你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冬至   12月22日,冬至。   天冷得吓人,风都冻得碎裂在空气里,直接透过衣服,黏在皮肉上。   老贾还是厚道的,没有像褚青想象那样在这熬一个冬天,他觉得冬季的素材已经足够,可以打道回京。今天,亦是最后一次拍摄,下次再来,便要等到春暖花开。   《站台》从时间跨度上,很是豪气,但内容并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平实简单,只是普通人在时代变迁下,无可奈何的人生。   话说每个时代都有一大批的符号作为表皮印象,人们也许会忘了曾经的日子,但对这些符号一定记忆犹新。   贾樟柯在影片的前半部,丧心病狂的植入所谓的时代象征,太过密集和刻意,以至到了失控的状态。当然,导演都有自己的想法,这部电影就像个装不满的垃圾桶,他任性地往里面倾倒着一切想倾倒的东西。   比如喇叭裤,《流浪者》,急智歌王张帝,以及某位伟人大阅兵的广播……还有,嗯,看上去就很蛋疼的一个节目。   “车轮飞汽笛响,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峻岭越过河,迎着霞光千万道。”   古怪的歌声响起,六个人,排成一排,每个人都把左手搭在前面小伙伴的肩膀上。排头是梁景东,脑袋上包着白手巾,老农打扮。他左手伸得笔直,带领小伙伴们从幕后嘎悠出来。   为毛是嘎悠呢?   因为他们屁股底下都塞着张小板凳,右脚得勾着凳子腿,左脚先迈一步,右脚再带着凳子往前挪一步。   原意上,这应该是模仿火车长龙,不过好像三条腿的蛤蟆,也是这么个Style.   更蛋疼的是,右手还得在身侧画圈,以示车轮跑得飞快。   最蛋疼的是,他们出来的时候,还要跟傻缺一样,嘴里发出“呜……”的汽笛声。   最最蛋疼的是,还特么得唱歌!   这是汾阳郊区一个公社的大礼堂,建于文革后期,容量约有一千五百人,而现在整个村子才两千多人。礼堂已经完全破损了,被公社当成堆建筑材料的仓库,乱糟糟的,整个剧组的爷们一起上手,花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老贾打算把这段文工团下乡演出的镜头,放在电影开篇,非常重要,特意请来当地的一个老导演,指导他们按照文革时期的表演方式重新排练。   《火车向着韶山跑》是当时很红的一个节目,大意是说,工农兵学商以及少数民族六种形象人物,盼望早点到达韶山,并在火车上唱赞歌。   褚青排在第二位,一身蓝色工人服,对此类原生态的文艺汇演,感觉既新鲜又羞耻。   六人嘎悠到舞台正中,停住,跨过板凳,正面朝着台下,双臂斜举,作托起太阳状,同时唱出最后一句歌词:“嘿,迎着霞光千万道。”   “哎!演工人那个,你咋干嘎巴嘴不出声?”   老头那是相当负责,一眼就看出有人在里面划水。   “呃……”褚青挠挠头,很尴尬。   “老师,他唱歌实在没法听。”贾樟柯解释道。   “不会唱他上个毬?撤!”老头一瞪眼,很鄙视这种靠关系博出位的怂货。   别看他在家歇了挺多年,心中的一团火还燃烧着,好容易有过把瘾的机会,怎么能让一搅屎棍跟里边戳着!   老贾也尴尬,褚青是主角,所以得上,可现人家说的算,真要惹毛了这老头,撂挑子不干了,都得傻眼。   “哎老师您别生气,我这就下来,咱们唱歌好听的多了去了,肯定能把这节目排好。”没等他吭声,褚青自己先蹦下来了,一副以大局为重的样子。   丫哪有什么高风亮节,就是想光明正大地偷懒,老贾明白,可也没法说,只得找别的哥们补位。   这歌其实很简单,却硬生生扯成了歌剧的形式,六个演员,每位都有SOLO,一共能有半个小时。贾樟柯要求他们从头学到尾,真正当成节目来演,赵涛那几个人只好苦逼的在台上耗心血。   练了一白天,没达标准,傍晚歇了会,又接着排。直到夜深,老头才勉强点头,同意出师。   顾峥事先已经联系好老乡们来当群演,但不知道这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毕竟乡里乡亲,不好意思直接拽过来候场。   等老贾说可以拍了,他先瞅了眼时间,咧着嘴找到村长。于是,大晚上的,村里喇叭开始广播,通知到礼堂集合。   乡亲们还是很给力的,速度虽慢,答应过来的,一个不差。   等了好半天,三三两两地聚齐,看着蛮多,占了礼堂还不到一半。只能尽量往前边紧凑,造成人山人海的假象。   褚青没有他的事,自觉地划到杂工那堆,帮着调度群演,摆弄器材,没活了也不敢停,礼堂呼呼漏风,太特么冷。   这货罩了件棉袄外加大衣,身上还行,鞋就挂了,脚都没啥知觉了,跺起来跟块石头摔在地上,邦邦硬。   折腾一气,真到开拍的时候,夜已过半,都凌晨了。   杨荔娜扎着马尾辫,走到正中,用普通话报幕:“汾阳县农村文化工作队慰问演出,现在开始!”   褚青缩在人堆后面,看这姑娘似模似样,声情并茂,顿时有种小学运动会即视感,“金秋艳阳”神马的。   “一列火车,正奔驰在洒满阳光的土地上,开向我们伟大领袖毛爷爷的故乡!”她念着配词,挥动手臂,拗了个十分中二的造型。   这节目是表演唱,就是有演,有唱,还有表……   结果刚说了第一句,底下就有老乡喊:“好!”   “停!”   贾樟柯搓搓手,道:“大爷,一会人都出来,您再喊。”   “啊,行嘞!这不看这女娃子挺好看的么。”一老头咧着黄牙笑道。   话说文革时期的文艺演出,模式基本一样,夸张的形体,上口的歌词。开始还NG了几次,后来就越来越顺畅,在这破旧礼堂的映衬下,演员们似乎也感受到了1979年的气氛,比排练时发挥得更好,表演得轻松自然。   老乡们不停地在笑,非常给面子的没走神,年老点的可能看过,年轻点的可能听说过。总之,在这个晚上,他们没意识到自己参与了一部电影的拍摄,只当是看了一出免费的戏,陪一群神神叨叨的人熬过了今年冬至。   凌晨四点,乡亲们看完热闹,各自回家睡觉,而剧组还得等待下一场的拍摄。   “我说你不过去,跟这挤个什么劲?”顾峥边烤火边嫌弃地往外推。   “这不没到我呢么,冻成傻逼了快。”   褚青死乞白赖地用屁股一拱,占了他半个小板凳,手伸到炉子上方,感受着旺热的温度,血液都舒活了些。他呼出口气,扭头瞅了瞅,忽道:“你那机器别烤化了。”   这场戏是文工团演出完,坐在汽车上准备返回的一个场面。   因为车上太窄,没地方站人,闲着的都跑到礼堂看门大爷的屋里烤火。小屋里挤了十来号人,估计就算不生火,也能搓出一身汗。   里面还有个韩国姑娘,叫金必贞,她的工作就是拎着DV在组里晃悠,看着点好玩的就拍下来,事后做成花絮彩蛋什么的。   她那破DV被冻得已经挂掉了,正凑在炉火边回血,用让人很郁闷的普通话道:“没事,它的……”可能想说质量这个词,又记不起来,只得接:“它的,好!”   “嗯,好!”褚青撇撇嘴。   那边老顾跟看门大爷聊得正欢实,老头瞅着干巴巴的,没想到真人不露相,说自己是退伍军人,参加过朝鲜战争,在1951年到过汉城。这等身份,瞬间让众人肃然起敬。   “哎老爷子,我爹也打过那仗。”陶军一下来了兴致,道:“他还教过我一句韩语,好像叫什么缴枪不杀,记不太清了。”   大爷裹着破棉袄,脸上的褶皱里抹着黑煤灰,笑道:“你那不对,这么说。”他纠正了一下发音。   金必贞忽听着一句家乡话,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褚青连说带比划地给她讲明白内容。这姑娘眼睛都亮了,非常想参与进去,嘴皮子又不利索,跟那干着急。   顾峥倒很奇怪她的态度,中国人和韩国人,对那场战争的印象,似乎完全不一样。   老顾也是个爱多愁善感的货,他觉得小屋里忽然变得很有意思,这几个人,之前素不相识,彼此间被奇妙的因果连在一起,仅在此刻围炉夜话。天明之后,分道扬镳,可能终生不见。   褚青没他那么多想法,正想问老爷子一些战事秘闻,就听外面“嘀……”,汽车的大喇叭响,传到屋里清清楚楚。   “得,我过去了。”他惋惜地起身,慢悠悠地离开炉火。   外面车上,亮着灯,文工团团长正在点名,人都齐了,就差个崔明亮。   这时,褚青爬上车,刚露头,他就问:“戏演完了么?”   “完了,咋了?”   “你说咋了?一车人就等你一人,你少爷啊!”团长夹着烟头,胳膊支在腿上,很看不惯这种刺头。   “我迟到一会咋了,又没耽误你演出。”褚青踩在台阶上,扒着车门,不在乎道。   “没耽误演出……”他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演得咋样?”   “你说我演得咋样,我就是演得好。”   团长扔掉烟,用鞋底踩了踩,道:“你那火车叫,那他妈叫的什么啊?”   褚青上了台阶,边往里走,边道:“我又没坐过火车,我哪知道咋叫。”   其他人见这俩货越说越激,连忙打圆场,纷纷道:“算了吧。”   “明亮,别说了。”   “开车吧。”   褚青坐在最后一排,闷声不语,团长也咂巴了下嘴,扭头道:“开车。”   话音刚落,灯光瞬间熄灭,十几个人化作一团团影子,浇筑在镜头前的黑暗里。   老旧的汽车嘶吼一声,缓缓启动,颠颠簸簸的,外面有光亮偶尔照进来,晃出几双模糊的眼睛,看着看不见的前方。   褚青身子随着车晃来晃去,融入这抹暗色,连身边人都看不清脸庞。他忽地张嘴,发出一声长音:“呜……”   就像,火车鸣笛而过;就像,风吹动长草。   这声似啸似诉的音节响起,紧接着,小伙伴们一并跟上。   “呜……”   “呜……”   后排,前座,连成一片,还有“轰隆轰隆”的音效加持。   余力为已经完全舍弃了光亮,摄影机就对着黑漆漆的空间拍。   他们都没坐过火车,但在这黑暗中,在这颠簸的汽车上,并不妨碍他们对火车那种飞驰般自由的幻想。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还珠同学会   “老板娘好!”   “老板好!”   “哟,又视察来了!”   “有俩月没见着了,拍戏去了吧,真够忙的啊!啥时候播知会一声啊,咱抱着电视都不带撒手的!”   两味爷,两位爷正穿堂而过,服务生纷纷点头打招呼,熟客们也都挥挥手,跟着凑趣喊。之所以用这个顺序称呼,不仅是因为丫头走在褚青前面,而是这种家庭地位,孰高孰低,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话说馆子开张小半年,过了长粉阶段,有了一大批固定客源,同时也根据市场需求做了些变化。比如最初只有午餐晚餐,后来又加了早餐,包子油条,白粥豆浆,咸豆腐脑,量足味正。   现在的城市里,还没有被丧心病狂的肯德基包围,能找到挺多做传统早餐的地方。店周围都是住宅区,也有几家小铺子卖,甚至还有上古世纪的豆汁焦圈儿。客人多是上年纪的老主顾,年轻人嫌脏,来了也是打包带走。   两味爷的豪华早餐一推出,由于价格适中,环境干净,上学的,上班的,遛早的,都很愿意坐下来,吃顿可心的早饭。   明星开店,食客就图个新鲜,等三板斧子过去,看重的还是服务和环境,价格和味道。毕竟除了死忠粉,多数人还是来吃饭的。   店里现每天从早上七点开门,到晚上十一点关门,就没断过客。两人有点惊讶,确实没想到生意会这么火,可也没冒进,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小心经营。   别的明星搞副业,抽空管管就得了,平时想见一面都难,谁像这两个货,有事没事就往店里跑。还真有闲得蛋疼的客人,连续三天都特意来这吃,结果特么碰着三回老板和老板娘……丫整个人都不好了。   黄颖还是理着财务,两人对她都放心,出去拍戏的时候,就让她全权做主。这姑娘一丁点管理经验都没有,但好学,懂得改进自己,到目前至少没出大错,正在慢慢升级中。   上个月,她看人手实在吃紧,又新招了几个。都是外地来打工的,年纪轻轻,有个小姑娘才十七岁,比范冰冰还小。   还是孩子,搁谁也不忍心,老板脾气好,好说话,老板娘瞅着抽风点,可也是暖心肠。所以,这些个小服务生,对他们都颇为尊重,别看彼此年龄差不多,人家还是明星,说笑扯皮丝毫不介意。   “小颖姐!”   刚到楼上,就看着黄颖从办公室出来,丫头扑上去抱了抱。   二楼除了雅间,还有俩办公室。黄颖最初对自己的身份有误解,营业那天巴巴跑到收银台去刷单,把人家收银员挤得很尴尬。   最后褚青拎着她上楼,往办公室一扔,才算明白,财务主管究竟是干吗的。   另一间是他们俩的,也谈不上办公室了,被珠帘隔成两个屋,外面是个小沙龙,里面摆着圆桌和椅子,其实就是个私人聚会的地方。   “胖了点。”黄颖拉着她手,打量一番。   “哎呀,在南边天天好吃好喝,不然冬天我就该瘦的。”丫头捏了捏自己的小肚腩,郁闷道。   “别找借口,你那热胀冷缩早就不灵了。”褚青在旁边开嘲讽。   黄颖忙按住丫头,制止她暴走,扭头道:“程伯叫你俩晚上过去吃饭。”   “嗯,行,咱们早点过去。”褚青点头,又道:“你也早点,别老加班,不还有俩人呢么,该用就用。”   “我不放心。”黄颖笑道,轻轻推了推范小爷,道:“行了,人家都等半天了,进去吧。”   ……   “怎么才来!你们请客还迟到!”两人一进屋,林心如就嚷嚷。   “堵会车。”褚青笑道,没好意思说是因为女朋友一直睡到下午,都睡成寿司卷了还不起床。   苏有朋嫌弃道:“这理由真够烂,你们再不来,我都要走了。”   “就是,你可不知道他现在多忙,今天能出来太给面子了。”赵薇笑道。   她和林心如,跟剧中角色正好相反,本人是挺安静的性子,反倒林心如要闹腾一些。也就是这帮人太熟了,才能多说点话。   “少来!”苏有朋白了她一眼,道:“我们谁忙也没有你忙。”   今天这顿,算还珠班同学会。   难得苏有朋和林心如都在北京,赵薇也有空,又正赶上褚青回来,撞大运都碰不着这么好的日子。范冰冰爱热闹,干脆挨个打电话,约出来聚一聚。   菜早就做好,一直温着,人齐了,一道道地端上来,摆满小圆桌。每人还备了一壶酒,细细的白瓷,三两不到,底座架了个精致的小炉子,燃着火苗。   “可以啊!”苏有朋拈起小壶,传来一股温热的手感,光贴着就很舒服,赞道。   “哎我上回来怎么没有?他们一来就有!”赵薇开始挑理。   “你上回来喝酒了么?”褚青直接呛声,道:“再说这不冬天么。”   他倒满一盅,举起来,笑道:“咱们就别整那虚头巴脑的了,干了!”   “哎妈,你别整这东北口行不?”林心如学了他一句。   “哎妈,你一说更吓银,啥也别说了,干!”赵薇咧着大嘴笑。   几个人现在各有各的事业,越来越难凑到一块,拍还珠时,赵薇和褚青还好点,那仨人却是人生最不得志的时候,这算革命情谊。   度数本来就低,酒精又挥发了不少,一盅下肚,都没咋样,自觉地又满上。   “哎你那部《小武》上个月在台湾上映了,嗯,这个不错。”苏有朋第一次来,尝了口菜,觉着很对胃口。   “你去看没?”褚青蛮期待地问。   “没。”   “……”   那你跟我说个毛啊?就为了让我知道知道,我拍部电影,两年多才特么能在华语地区上映?   褚青无语,范小爷在边上及时补刀:“他现在拍的那部,还是那个破导演的片,我去看了,什么啊那叫!”   可能觉着有点过分,又笑嘻嘻地对男朋友讨好:“不过你别担心啊,我还是挺崇拜你的。”   褚青伸手就捏她的脸,丫头则很屌地展示着PASS技能。   赵薇看得肉麻,身子抖了抖,还挺感慨:“那会儿谁能想到你们俩会在一块。”   “反正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好像是冰冰主动追的他。”林心如抿了口酒,淡定的爆大料。   “我,我才没追他!”范小爷心一慌,停止闪避,脸上一坨肉被他捏起来,嘴角斜斜的,还死不承认。   “那你成天老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跑?”赵薇也笑。   褚青松开手,很希望丫头被继续调戏,但为了不让自己事后被家暴,只好岔开话题,道:“昨天琇琼姐给我打电话了。”   “你答应没?”   他一开口,所有人注意力都转移过来,苏有朋忙问。   “没答应,我那电影拖得挺长,实在腾不出空。”   “唉……”三人组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们已经预留出明年的档期,交给琼瑶公司的一部大戏,角色基本已经定了。还缺几个大配,范冰冰本来很合适演的,可跟经济公司闹得太不愉快,断绝了再合作的可能。   这部戏,傻子都知道,只要圈住还珠的班底,拍得再烂也能红。而演员接戏,考虑的因素往往有很多,除了剧本和导演,合作演员也很重要。演技先不说,脾气秉性对头才行,不然那叫一个闹心。   就像,褚青VS周杰,二选一,肯定选前者啊。说实在的,他们还挺想再跟他搭次戏的,可惜人家没档期。   “她让你去试哪个?”赵薇问。   “陆尓豪。”褚青道。   “哦。”赵薇点点头,没再多说。   “你不演啊,我们可就放心了,不然压力好大!”苏有朋开了句玩笑,转手却给赵薇夹了块牛肉。   范小爷看着他的动作,眨眨眼,低头擦了擦嘴。   褚青则笑笑,他可不能说,这辈子都不想再演琼瑶剧了,简直能雷出个鸟来!这是标准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毕竟在座几个人,谁不是靠琼瑶剧红的?   他一拎酒壶,还剩个底,瞅瞅别人也差不多,便道:“来,把这点都喝了。”   五个人又举起小盅,装模作样的一饮而尽。   聚会嘛,吃什么从来不重要,一是人,二是话题,这两个要素对了,一切都对。   酒喝了,聊天的正戏才开始,可能平时都憋得太厉害,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各种八卦绯闻爆大料。若是有个娱记蹲这,一年的头条都不用愁了。   他们没顾忌,是因为信任,聊天的内容绝对不会出了这间屋子。   等说的也差不多了,才给自己经纪人打电话,一会过来接。褚青和范小爷俩苦逼孩子,对经纪人这种生物都很好奇,一个是跑单帮,一个连单帮都没的跑,光靠别人友情推荐。   跟他们相比,廉价得就像街头自动贩卖机里的安全套。   “对了,我最近想学唱歌,你们有门路没?介绍个老师。”饭局最后,褚青总算想起正事。   “哟,你也想改行了?”赵薇笑道。   “不是,我就电影里得唱段歌,导演嫌难听,让我学学。”   那几人都一愣,这得烂到啥地步……   苏有朋斟酌着问:“呃,那需要练到什么程度?”   “不跑调就行,好听赖听无所谓。”褚青倒看得开,一点没不好意思。   五音不全这回事,百分之十的人是先天性的,就是大脑回路缺陷,简称有病……这部分人,估计都是治疗无效的那种。   但褚青觉得自己还可以拯救一下,通过专业的声乐练习,起码让人可以忍受得了的唱完一首歌。   苏有朋自然不用说,赵薇也出过专辑,林心如的专辑也正在筹备中,无论实力还是人脉,都比他强。他们音乐方面的经纪公司,都在台湾,大陆的不太熟悉,可也不是什么难事,纷纷应承。   正事说完,经纪人也都到了,两口子把客人送到楼下,看着车子远去。   “我怎么觉着,有朋哥对赵薇有点意思啊?”范小爷忽道。   “正常,任泉不还对李冰冰有意思呢么。”褚青拉着她进门,不在意道:“有意思也没用,你们这些女生太猛,男的只能当闺蜜。”   “屁!那是男的没本事,管我们什么事儿?”范小爷在他熏染下,对这些个词汇很娴熟,甩开他的手,嫌弃道:“还是说,你要当我闺蜜?”   “那我也不能找你啊!”褚青斜着眼睛,跟她互相嫌弃,笑道:“我找周迅去。”   丫头挪着小碎步,往上一蹿,蹦到他背上,噼里啪啦一顿打,狠狠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褚青背着她到处乱转,又得注意别磕了边边角角,到了楼梯口,一客人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着俩神经病,小心翼翼地溜边回到座位。   “快下来,别丢人。”他赶紧上了台阶,捏了下她屁股。   “我丢什么人!我丢了你好找别人是不是?”范小爷轻轻揪着他头发,又回头冲前台喊:“那谁,给那桌送个果盘!”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爬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成的习惯,每拍完一部电影,褚青都要休整段时间。倒不是说入戏太深,难以自拔,而是人的情绪,需要变化和调节,若总保持一个调子,那就要坏掉了。   激情,平淡,激情,平淡……这才是有益健康的频率。   而且,这次出去,他一口气拍了俩片子,身体上和心理上,都觉得有些疲惫。回来偏偏又不能歇,还得学歌,还得参加影展,还得照看生意,还得准备《站台》第二期拍摄。   所以,趁一切还未开始的这几天,他忙着吃饭,忙着睡觉,忙着看电视,忙着发呆……店里也先缓缓,若出去,就是陪女朋友逛街。   范小爷的新片还没头绪,同样很无聊,除非有事,两人白天基本不见面,各自趴窝,然后发短信床聊,晚上再一起吃饭。睡得脑袋疼了,才想着爬起来逛逛。   有时去西单,有时去动物园,有时自己都不晓得这是哪儿,全看心情和迷路的程度。丫头总爱戴个口罩装大牌,伪装得其实蛮好,但忽略了一个事实:她自己便罢了,身边还挂着个男人呢,褚青可是说死都不想戴口罩的。   在街上往往遇到的情景,就是他先被人认出来,然后殃及无辜。到最后,范小爷索性也不戴了,妆都懒得化,素面朝天地挎着自己男人遛弯。   北京的老百姓也觉得很逗逼,开始还跟挺大个事似的,打鸡血一样冲过来要签名。后来就特么发现,为毛一个礼拜有三天都能碰着这俩货?   拜托,表这么闲好不好!你们这样让我们也很尴尬啊!   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连卖菜的都能一本正经地跟两人砍价,搭根黄瓜,顺把香菜啥的。   范爸范妈回青岛收尾,准备彻底告别老家的生活。由于闺女走穴捞金成功,家财百万谈不上,也算小有余资,便决定过完年就在北京买套房,正式定居。   比不得范家的全款无压力,褚青就苦逼一点,刚够买个小户型,还得是清水,装修钱都没有。店里倒能抽出几万,他又不想拿。   据丫头悄悄汇报,说爸妈已经看好了一套,一百多平,高层。她把那小区夸得天花乱坠,话里话外就是想让他一起买。   两人处得再好,毕竟不能替对方做主,何况还是买房子的事。丫头明白这点,即便非常想跟他当邻居,也始终懂得分寸。   褚青还真想到别的地方买了,总跟着女朋友算怎么个Style,人家搬到哪儿,自己追到哪儿,死乞白赖似的。可看丫头眨着大眼睛卖萌,伏低做小,就差开口求了,也一阵头疼,就觉着这辈子,只要碰到跟她有关的事儿,大概是坚定不了了。   12月31日,元旦的头一天。   老爸老妈还没回来,两人在店里摆了一桌,拉上在北京的孤苦小伙伴恭贺新年。   来的还是九六班的同学们,人数却少了一大半,他们已经大四了,都在为将来打算,章子怡终究只有一个,混不出来才是正常。他们奔波在各个剧组和话剧团,以便谋得一丝机会,相互间见面的次数都越来越少。   除了胡静和党昊,还有刚出炉的两对,袁泉和新交的男朋友夏雨,刘烨和新交的女朋友,嗯,还不是谢娜,是个叫林心的女孩子。听说,她是看完《灵魂拒葬》就迷上刘烨了,天天跑到中戏操场上坐着,就为见他一面。   这种情况,只要女生长得不丑,性格不讨人厌,男的就算不那么喜欢,也会答应,刘烨同学就属于此类。   夏雨是个爱闹腾的,自来熟,初次见面就跟褚青两口子打得火热,和袁泉的性格完全两样,可人家就看对眼了。   话说这姑娘刚得了金鸡奖的最佳女配,是圈子里第一个摘牌的,众人各种羡慕嫉妒恨,在席间纷纷灌酒,很快就不省人事,散局的时候被男朋友背下楼。   “车就放这,甭担心。”   夏雨开车来的,不能酒驾,褚青伸手帮拦了辆出租,笑道。   “哎,我一点都不担心,没事帮我擦擦车啊!”   他先把软成一摊泥的袁泉扶上车,自己又挪挪屁股挤进去,探出头摆摆手。   “拜拜,明年再见!”   经常跟这些朋友小聚,丫头愈发像个得体的老板娘,方方面面照顾得极为周到。等送走客人,才忍不住吐槽:“怎么咱俩的店像给他们开的?老来白吃白喝。”   “哪有老来,人家一年才来几回。”   “你就帮着他们说话。”   今晚的两味爷早就爆满,吃饭的人们觥筹交错,吵吵嚷嚷,声音被隔绝得很彻底,外面倒显得安静。   褚青从背后抱住她,闻着彼此熟悉的味道,两人站在街边,摇摇晃晃的,看着高高的路灯杆子发呆。   “哎呀!”   好一会,他忽叫道。   “怎么了?”   “明天就2000年了。”   范小爷回头,没反应过来,问:“那又怎么了?”   “千禧年啊!没看电视老报。”   “对啊!我都忘了!”丫头也兴奋起来,道:“那咱们,咱们该干点啥呢?”   “呃,要不去长安街,肯定很多人,热闹。”   “不爱动,多挤啊。”   “那回屋看电视,说有晚会的么。”   “更没劲!”   褚青咬了下她的鼻尖,笑道:“那你说干吗?”   “我也不知道啊。”她也只是笑。   “那就站着?”   “嗯,站着。”   ……   赵薇还是很给力的,元旦没过几天,就来了消息,说已经联系好了老师。   找声乐老师,一般都去大学的音乐学院找,专业,有水准。褚青不想那么麻烦,因为他就学一首歌,以后也没想往这方面发展,有那个系统训练的时间,还不如多接部戏。   这天一早,他拾掇干净,跟女朋友打声招呼,便出门求艺。   按着街牌号,转来转去到了地方,很古怪的建筑。两边是门市,一家药房,一家饭店,中间漏出个宽宽的门洞,窄墙上挂着牌子:青春鸟影视艺术发展中心。   他犹豫了下,好像不太靠谱的样子,想了想,又给赵薇打了个电话。   “大姐,你给我找的啥地方?跟个破宾馆似的。”   “我也不太清楚,一朋友介绍的,说是培训学校,老师水平还可以。”她正在外边,全是杂音。   “那老师叫什么啊?”   “哎呀名字我不知道,你进去就说找江老师,我朋友都打好招呼了。行了我这边有事呢,先挂了啊!”   褚青郁闷,这叫什么狗屁朋友啊!连个联系人电话都不给,办事太不着调了。   没办法,还是得进。往里是个小院,围着一圈矮楼,空空荡荡的。他瞅了瞅,左边一个门,右边一个门。随便左转,穿过黑黝黝的楼道,走到头才看着个屋,门虚掩着。   “咚咚!”   他敲了敲,推门进去。   “你找谁啊?”里面那人问。   “请问,您这有个姓江的老师么?”   “你什么事儿?”   “我来学歌。”   “哦,在二楼呢,第三个门。”   “谢谢啊。”   褚青退出来,上到二楼,豁然开阔,光线也充足明亮。长长的走廊,一侧是大玻璃窗,一侧是数间屋子。   他直奔第三间,又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很干净的声音道。   屋里看不出来是干吗用的,桌椅散乱,堆在四周,一女生正抱着吉他坐在正中,前面戳着纸板。   她脸偏向这边,短眉小眼,鼻子和嘴倒挺大,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褚青往后退了一步,确定是第三个门没错,才小心问道:“您是姓江?”   “对啊。”女生点点头。   你确定?   他整个人都挂掉了,这也太年轻了,整个一中学生好不好!赵薇那个倒霉催的,能不能有点下限啊,我是找老师,又不是找幼师……   “啊,江老师你好。”他走进来,伸出手,道:“我就是褚青。”心里特尴尬,对着这么个小姑娘,实在叫不出“您”字。   那女生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眨眨眼,也伸出小手跟他握了握。   “现在当老师的真年轻啊,你这是写歌呢?”褚青自己拎过把椅子坐下,开始套近乎。   “嗯。”   “厉害!”他看着纸板上的五线谱,勾勾画画的完全不懂,又道:“那个,我的情况你都了解了吧,呃,起点确实比较低,你别嫌弃,我态度还是挺端正的,虽然只学一首歌,我肯定好好学,绝对不糊弄……”   他巴拉巴拉地停不住嘴,其实不想这么多话,可小老师太文静了,你说两人第一次见面,就默默无语两眼泪,那不得憋死。   而且,他总觉得这小姑娘有点脸熟,又想不起来像谁。   “你要学什么歌?”她一直安静地听,不时拿铅笔在纸上划两下,等他说完,才问。   “《站台》。”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她哼了两句,道:“是这个么?”   “对,就是这个,哎老师你唱歌真好听。”这货继续不要脸地拍马屁。   女生调调弦,试了试前奏,道:“你先唱一遍我听听。”   “啊?这就唱?”他有点愣。   她瞄过来,意思是,不然你还想怎么的?   “行行,咳。”褚青清了清嗓子,挺直腰,随着吉他声响起,压根不合节拍的乱入:“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   “砰!”   小老师手一滑,敲在琴身上,歪着头,沉默了片刻,道:“你音准太差了。”   “我知道啊,所以全靠你了。”   “你这得从头练,先练姿势,再练呼吸,横膈膜,共鸣……”她个子小小,抱着大吉他,占了半个身子,一本正经地介绍课程。   褚青听得脑仁疼,打断道:“那个,我就学这一首歌,要不学一段也行,有没有速成的?”   “你不说你不糊弄么?”小老师嘴巴咧开,露出白白的牙齿,笑道:“慢慢来,学歌不能急。”   哥是影视圈的,又没想开挂刷金曲榜,早学完早利索,慢慢来个锤子!   他正想说话,就听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哥们走进来,见了他,眼睛一亮,问:“你是褚青?”   “啊,你好。”他起身道。   “哎我等你一上午了,最爱看你的戏了,老王说让我教你唱歌,我还以为丫玩闹呢!”这哥们凑过来,握住他手就不放,兴奋道:“你啥时候来的,我刚才去趟厕所,不好意思啊!”   “……”   褚青直接石化了,心里不停地在:我操操操操操!   他偏头看向那小姑娘,她正装模作样地在纸板上写写画画,眼睛都没眨。   “这也是我学生,我们刚推出一个组合,叫漂亮宝贝,她就是主唱。能唱能写,好苗子!”那哥们热情地介绍,“小江,别坐着了,打个招呼。”   女生把吉他放在一旁,慢慢站起来,伸出小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你好,我叫江一燕。”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学歌   青春鸟,主体大概是个演艺培训学校,同时也做些明星经纪方面的业务。老板在日本呆过很多年,借鉴了那边的模式,自己招收学员,然后培养,再出道。这公司到后世开了快二十年,不温不火,旗下唯一有点名气就是“青春美少女组合”,一代接一代地出,始终在低档晃荡。   话说内地的偶像团体,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乡土味。美少女在那个年代,还真属小清新的,吸引了很多无知青年,可惜后来就变成站街路线,不仅乡土,还特风尘,彻底挂掉了。   除了美少女,青春鸟在99年还推出了一个女团,叫“漂亮宝贝”。江一燕本来在北京舞蹈学院附中的音乐剧班,就被挑中入团。但这组合也只维持了一年多,最后散伙。   小姑娘才十六岁,今天拿着刚写好的歌过来请老师指点,水平没到家,被训了一顿。正不爽的时候,褚青这只野生逗逼,好死不死地就闯了进来。   虽然这货整个过程显得很傻缺,那也是自个智商不足,人家也没撒谎,人家本来就姓江,人家压根就没承认自己是老师。   好吧……   后进来那哥们,也就是真正的江老师,教学热情奇高,直接把褚青拉到一间教室开始调教。   江一燕也轻手轻脚地跟过来,猫在一边。   “咱先练耳试试。”   他双手按在琴键上,道:“音阶知道吧?”   “呃,知道,八个音阶么。”褚青道。   “噗!”角落里的女孩子捂嘴轻笑,见他望过来,马上挺直腰板,作面无表情状。   喂喂!你不要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看猴戏的样子好不好?   “七个音阶,哪冒出八个?”江老师郁闷。   “我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唱的都八个音。”他弱弱的反驳。   “你,你唱唱,我听听。”   褚青张嘴就来:“哆来咪发梭拉西哆,哆西拉梭发咪来哆。”唱完还道,“你看,八个。”   江老师敲敲额头,无奈道:“你音乐课数学老师教的吧?您就没发现首尾那俩音是一样的么?”没等他说话,又道:“记住,七个音阶!不是八个!出去可别说是我学生。”   “啊,七个,七个,记住了!”褚青连忙道。   “我试试你音准,听好了啊,我先给你一个音。”老师按住琴键,发出一声长音,道:“这是拉,哆来咪的拉!”   “嗯,哆来咪的拉!”这货点头符合。   “然后,我再给你一个音,你听听,是哪个音阶?”他说着松手,又按下去。   褚青脑袋都快贴到钢琴上了,竖着耳朵琢磨片刻,小心道:“发?”   老师瞅了他半天,道:“还是拉!大哥你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么,我手压根就没挪窝。”   褚青:“……”   “咣啷!”   气氛正尴尬时,忽然传来一声响,两人偏头,就见江一燕歪在凳子底下,龇牙咧嘴地挣扎着起身。   “小江,写你的歌去,别跟这添乱!”老师怕褚青撑不住面子,喝道。   “我不出声了,我保证不出声了!”她脸憋得通红,央求道。   “让她听着吧,我还能有点动力。”褚青丝毫不在意,笑道。   老师瞪了她一眼,转头叹道:“行了,咱也不用试了。你什么水准,我心里有底了。”   “那还有的救么?”褚青忙问,感觉不像是在上课,而是在对着一男科大夫,指不定就被判终生不举了。   “倒没那么严重。”老师摆摆手,问:“你是想系统的练习练习,打算出专辑,还是说就玩票?”   他讲话很直接,没因为学生是个小明星而有半点客气,这性子反倒好相处。   “我就是电影里面得唱首歌,就来学学,没想干别的。哦,那歌叫《站台》。”   老师点点头,表示了解,咂巴了下嘴道:“这歌钢琴弹着没效果,小江,你给他弹一下。”   “好!”江一燕拿起吉他,抱在怀里,开始调弦。   装!   褚青就觉着这小姑娘特腹黑,你刚才都弹了一遍了,这会又调哪门子弦?   没办法,他只得又羞耻地唱了一次。   老师比她敬业多了,虽然一直皱着眉,可好歹从头听到尾。   “你嗓子还真不错,气息足,声音好听,吐字也清楚。”他略微惊讶,随后反应过来,道:“啊我忘了,你是演员来着,学过,但是……”   褚青声都不敢吱,眼睛不眨地瞅着他,就怕来句抢救无效啥的。   “这个音准吧,分天赋和后天努力,你就属于后边那种,得苦练。”老师竖起三根手指,接着道:“关于上课内容,我给你分三个部分。”   “第一,我教你一些基本的发声和唱歌技巧,很简单。”   “第二,你得学点乐理,不用深,能明白我讲的是什么。”   “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你得多听歌。先听原唱,买盘磁带挂耳朵上,听熟还不行,谱也得记。然后再听自己唱的,都录下来,唱一遍放一遍,跟原唱比比哪块不对。”   褚青老老实实地记下,问:“那我每天得学几个小时?”   “不用每天都来,我教的东西在家也能练,这是个长期的事情,贵在坚持。你要是照我说的练下来,一个礼拜之后就能有点效果了,那会儿你再过来让我看看。”老师笑道。   有他这句话,褚青心里就踏实多了,忽又想起来个事儿,问:“江老师,那个,学费您看……”   “啊,你看着给就行,等你学成了再说。”他摆摆手。   “呵呵,行行,那就麻烦您了。”褚青暗自撇嘴。   ……   范小爷最近就感觉好累。   自打褚青闭关练歌之后,整个世界都不好了。丫头前几天去过一次他家,结果没过五分钟就仓皇跑路,再也没登过门。   太糟心了!   在她看来,男朋友已经处于一种魔症的状态,南洋十大邪术附身神马的。   你试过每天循环二十个小时的《站台》,听歌听到吐么?   还有一大清早,就跑到阳台上,对着居民楼“啊啊啊”的吊嗓子,然后一遍遍地自唱自录放大招,小苹果也没这么丧心病狂的扰民好伐?   可即便这样,范小爷总体还是鼓励和支持的,哪怕这货被全楼的大妈痛骂和嘲讽,她也觉着自己的男人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样子,齁帅齁帅。   当然了,支持归支持,正常的日子还得过,该腻歪还是得腻歪,不然算哪门子情侣?   在褚青把自己闷在家里一个礼拜后,并得到江老师些许的认可,丫头终于受不了两楼分居的生活,以“你特么再不陪我逛街我就不给你亲”做威胁,总算把他拎出门透透气。   许是憋得太难受,两人早上出门,晚上才回来。而且真的是纯逛,足足一大天,啥都没买,啥都没吃,就跟专门去磨鞋底似的。   “两碗肉,加面!”   “你傻啊!”   小区楼下的削面馆,两人挺着被冻成红柿子的腮帮子,哆哆嗦嗦地喊。没去自家的店,还得绕远。   “好嘞!先喝点茶水。”老板很高兴,忙不迭拎过来一壶热茶。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他们在这小区住,谈不上与有荣焉,起码跟人吹牛逼的时候也能长长脸面。   “让你戴围巾非不戴。”褚青摘下手套,捂住她的小脸。   “谁知道这么冷啊!”丫头捧着杯,呼呼地吹着,热气包裹着她的脸和他的手,湿湿的润成一团。   “我老长时间没来这吃饭了。”她喝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道:“以前旁边还有个卖凉皮的,现在都没了。”   “这生意看着也不咋样,估计也要黄。”褚青见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小声道。   “哎,说点好听的。”丫头两只脚不停地抖,鞋底磕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笑道:“你不还在这看着个瞎眼老太太么,不然你能顿悟么?”   “什么瞎,那叫盲。”   “嗯,盲盲。”她点头,又喝了一口,道:“你手机给我。”   “干吗?”他递过去。   “我换个铃声。”她从兜里掏出自己手机,鼓捣一番,然后用男朋友的电话拨通。   “怎么没动静,电话都过来了。”   她看着屏上正显示来电中,可就是没声,晃了两下,闹心地挂掉,“破手机!”   “嗡嗡……”   此时左手上的电话忽然一阵震动,她看了看号,没印象,道:“找你哒。”   褚青瞄了眼,也纳闷,接道:“喂?”   “喂,你要买房子么?”是个很生硬的女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他毛愣了,道:“我不买房子。”   “嗯?那我手机里怎么有你的号?你哪位?”   “你给我打电话还问我是谁?你哪位?”他无语。   “我李玉,我肯定见过你,不然我不能存你的号。”   褚青眨眨眼,犹疑道:“等会我想想啊,我也觉着你这名有点熟。”   两人隔着电话,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   “哎!”褚青一抬头,道:“你就是骑个破车把我撞了那个吧!”   “怎么还讹上人了,我什么时候把你撞了?”   “怎么没撞,你还说赔我包呢。”   “啊啊!我想起来!”那女人马上换了个语气,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一天事太多,忙忘了。那个,你现在没事吧,咱们见个面,我赔你钱。”   褚青吓一跳,这人性子太奇葩了,忙道:“我开玩笑的,不用你赔了。”   “那不行啊!我是真给忘了,不是故意的,必须得赔,不然你还当我装的呢!”   “不用了,就这么着啊!”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谁啊?”范小爷问。   “一神经病,那天我上课,她就从胡同里拐过来……”   “嗡嗡!”   手机又开始震,还是那女人。   “没完了还!”褚青又给按了,道:“这人真有病,我得关机。”   “别别!人家这么诚心,我还想见见呢。”丫头拦住他。   “你吃饱了撑的吧?”   “怎么着?我就是吃饱了撑的!”范小爷扬扬下巴。   他把手机扔桌上,道:“她要不打了,你就别折腾了啊。”   话音刚落,又来了第三次震动。   褚青扯了扯嘴角,接道:“大姐你还真坚持啊。”   “你在哪呢?”那女人不废话,开口就问。   他只好说了地址。   “行,我这就过去,你稍等会。”   “我告诉你,一会她犯病了,我可不救你。”他这回关了机,郁闷道。   范小爷笑道:“你别老说人家有病,人那是讲究,我觉着挺对我脾气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疯婆子   等人的时间大抵是无聊的。   褚青吃完了自己的加肉削面,就挤到对面,跟女朋友并排坐,把位子空出来。丫头吃得慢,其实多半时间是在玩耍,拿筷子搅来搅去,最后挑起一小条。   “再来个锅包肉,打包!”他冲老板喊。   “你没吃饱啊?”她问。   “给你明天吃的,中午睡醒了自己热一下。”   她停下筷子,扭头道:“你明天不过来给我做饭啊?”   “我还得练歌呢。”   “唉,男人果然都靠不住,才两年就这样了。”丫头叹了口气。   褚青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又瞄了眼老板,手没缩回来,有意无意地搭在她大腿上。然后,隔着厚厚的牛仔裤,慢慢往上滑。   范小爷斜了他一眼,很鄙视这种耍流氓的行为,低头继续吃面。   褚青得寸进尺,手指又转到她大腿内侧,磨蹭来磨蹭去,磨蹭来磨蹭去。   “嗯!嗯!”   丫头嘴里塞着面条,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两条腿晃啊晃的,想把他甩开,见没啥效果,索性大腿一夹,把那只手夹在了中间。   褚青略微使劲,想拔出来,范小爷身子绷得紧紧的,双脚离地,使出吃奶的力气沉到腿上,跟他较劲。   因为被桌子挡着,看不到下半身,只能瞅见两人上身在古怪的动作。男人的左手似乎伸到了女生的某个位置,还在不停地抽动,女生则随着他的抽动,身体在一抖一抖……   李玉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个羞耻的场景。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了片刻,才咳嗽了一声。   两人瞬间停止幼稚的互动,没丁点的不好意思,站起来打招呼。   李玉穿着件灰色的羽绒服,扎着头发,本来年纪不算大,这身打扮却添了几分中年味道,面部线条仍然不柔和,显得很生硬。   褚青有点尴尬,像这种情况,双方根本谈不上认识,就因为一个破包才不得不坐在一块。还得装装样子聊聊天。   可聊什么呢?   他只能随口问:“吃饭了么?”   话出口,等了两秒钟,没听见回音,不由抬头,就见这女人坐在自己对面,眼睛却压根没瞧他,正死死盯着旁边那位。   范小爷往男朋友身上靠了靠,那眼神实在太吓人了,就像要把自己一口吞掉。又想起来褚青说这女人有病,不禁暗暗发毛。   “呃,你们以前见过?”他问。   “哦,没吃呢。”李玉总算收回目光,答了一句。   褚青无语,扯着嗓子又喊:“再来碗面!”   “不好意思啊,我是真给忘了,这都大半年了吧。”她回过神,直奔主题,边说边掏兜,“你那包多少钱?”   “哎你可别寒碜我了,真不用赔。”褚青摆摆手,笑道:“算了,咱就当交个朋友。”   “那不行,我心里过意不去。”这女人还是那么一根筋。   范小爷忽笑道:“那这顿饭就你请了。”   “嗯,行。”李玉也不矫情,收好钱,打量了一下店里,问:“你俩怎么在这吃饭?”   “我们就住这,刚逛完街回来。”褚青道。   “住这?”她见过外面的破烂小区,微微惊讶,好歹也是在电视上混个脸熟的,生活至于这么艰苦么。   “嗯,刚到北京的时候就在这租的房子,不过最近想换了。”范小爷道。   一提房子,李玉眼睛都闪着光,马上道:“哎你俩是想买房子么?我手里正好有一套,刚住两年的新房,七十多平,位置特好,拎包就住,还便宜,十八……十五万就卖!”   褚青挠挠头,难怪你上来就问我买房子么,原来改行当中介了,他对二手房可没兴趣,便道:“现在还没打算买,再等等的。”   “哦,想买的时候一定联系我。”李玉明显很失望。   “你帮朋友卖么?”丫头问。   “不是,我自己的房子。”   丫头好奇道:“那刚住两年怎么就卖了?”   李玉让了让身,老板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削面,她拿起醋瓶,浇了一圈,才道:“我想拍部电影,缺钱。”   “你不是在央视拍那什么,什么来着?”褚青光对她在央视有印象,具体做什么可没记住。   “纪录片。”   “啊对,纪录片,怎么还拍上电影了?”   李玉比他们饿多了,呼噜呼噜地干掉半碗面,道:“辞职了,没意思。”   褚青和范小爷对视一眼,同时暗叹,这特么才叫猛人,多屌的工作,说辞就辞。   “哎冰冰,你老家是青岛的吧?”她口似乎很重,又浇了一圈醋,忽问。   “嗯对。”   “我也是青岛的,那边有个电视台你知道吧?”她说了个名称。   “知道知道,恁也爱看那?”丫头没承想还碰到个老乡,一激动,口音都变了。   “我以前就在那当主持人。”李玉放下筷子,满足的擦擦嘴。   “那怎么又不干了?”   “还是没意思呗。”   褚青在旁边看着,忽然有种怪阿姨在诱骗小萝莉的感觉。他对自己的事稀里糊涂,怎么都行,但一跟女朋友有关,智商立时上线。见丫头二了吧唧的上套,还跟人家聊得欢实,不由插了句嘴:“你那电影说什么的?”   李玉止住话头,瞅了瞅他,不再套近乎。从包里掏出本子,推到范小爷跟前,露出了狐狸尾巴,笑道:“冰冰,我觉着有个角色挺适合你的,想不想试试?”   ……   范小爷觉得很神奇,因为一开始没有她的事儿,是她自己非闹着要见见这人,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跟她有关系了。   李玉也觉得很神奇,她为了自己的电影东奔西走快一年了,始终没找着冤大头掏钱。好容易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决定独立制片,拿出全部积蓄,又向所有的朋友借了钱,但还是不够。   她估摸着,这片子最低最低的成本,是四十万。实在没办法了,居然彪悍地想把房子挂牌卖掉,还是清仓大处理,不考虑赔赚,只想着尽快凑齐钱。   这些个举动,在旁人看来,绝对又二又残。   可旁人,那算个啥东西?   李玉一直就是个疯婆子,她连续两次舍弃了在外人看来体面又有保障的好工作,只想做自己喜欢,并可以追求一生的东西。   开始,她觉得是主持人,后来,又觉得是纪录片,现在,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是电影。   就为了那份,把自己的灵魂和思想燃烧在胶片上的渴望,她甚至让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哪怕蒸发得一干二净。   即便没有经验,即便纪录片跟电影完全不同,但李玉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实力。别看是个女导演,内心却充满着强大和锐气,她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和创造力,比如剧本,比如镜头,比如演员。   特别是演员,她对这份职业的理解,跟别人不同。   好演员,不是把一切都摆在那里,让人一看就知道,哦,他能演到这个程度。   好演员,得给导演留出想象的空间,不知道他能发挥到何种地步,这样的神秘感和期待,才更让李玉兴奋。   此种心态,简称:调教。   因为资金缺乏,她本来打算找非专业演员,今天却偏偏看到了范冰冰,李玉忽然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虽然青涩,浮躁,天真,但丫头身上,有她想要的那份战栗和不确定,她甚至想吞掉这个女孩子,完全揉碎在自己的影像里。   而此刻,丫头看着面前的剧本,很是心动,舔了下嘴唇,刚要翻开,就被男朋友拦住。   褚青拍了拍她的手,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道:“李姐,既然您诚心,我也就直说了,你这片子有许可证么?”   他跟一帮子苦逼导演混了两年多,从满脑袋抓瞎,到对流程一清二楚,都在共同成长。   像贾樟柯,鼓捣《小武》的时候,确实不知道还得申请拍摄许可证,所以这电影从根子上就是部地下电影。   等后来拍《站台》,规矩倒是明白了,可人已经被撸爆了。   再像娄烨,《苏州河》是有许可证的,但是拍完了没通过审查,特么的更悲摧!   所以,李玉说自己缺钱的时候,褚青基本就晓得了,这大概是部什么类型的片子。   他自己拍没关系,谁让你犯贱喜欢呢。可女朋友不一样,他希望丫头能有个充实而美好的演艺事业,总不能两口子组团当禁片情侣玩……   那一点都不好玩!   “没有。”李玉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沉默片刻,还是实话实说。   “那资金什么时候能到位?”   “房子卖了就够了。”   “是不是演主角?”   “嗯,有三个主要角色,戏份都差不多。”   ……   褚青不能帮丫头做主,只是把该问的都问了,让她有个了解,最后怎么决定,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丫头显然也明白,没有许可证的电影是个什么性质,所以一时间也有点退缩。可看着那剧本,又舍不得,老忍不住想翻开。   她期待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电影很久了,尤其还是主角。扉页上面那四个大字,就像流溢着光彩,在勾着她心里的躁动。   半天,丫头也没合计好,求助般地冲男朋友卖萌。   褚青笑道:“你别看我,自己决定。”   范小爷抿抿嘴,道:“嗯,我能不能先把本子拿回去看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今年夏天   “不错不错!”   练习室里,褚青唱完一首《站台》后,江老师拍了拍巴掌,赞道:“你进步还挺快的。”   “我一天到晚听歌都听吐了,再没点进步死了算了。”褚青拿起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哂道。他已经练了俩礼拜了,这是第二次汇报演出,感觉真的明显不同,自己都觉着挺靠谱。   “你现在的水平,去KTV倒是可以了,能唬住人。”江老师笑道。   “唬也就唬这一首,没劲。”褚青左右看看,道:“那女生今儿没来啊?”   “她们有场演出。”   “哎她那组合现在怎么样?”他随口问了一句。   江老师忍不住拆自己公司的台,摇摇头,道:“不行啊,咱们这就没有音乐市场,老板搞的都是日本那套东西,在国内根本吃不开。”   “哦。”褚青点点头,半毛钱兴趣都没有,又问:“那您看怎么着,我是能出师了,还是得再练练?”   “你要光唱这首,那就没问题。”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褚青笑道,“江老师,这次真得谢谢您,不然我还抓瞎呢。”说着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   “哎,你这干什么,我就上了两节课,都你自己努力。这,这就算了,你赶紧拿回去。”江老师连忙推拒。   “您别见外啊,一定得收着,您不收我都不好意思。”   两人假模假式的推搡一番,最后还是攥到他手里。   “那我就先走了,有时间再联系啊。”褚青笑道。   “好嘞,还有想学唱歌的别忘了给我介绍介绍。”江老师送到门口,摆摆手。   见他闪出门,背影在走廊里慢慢消失,才回到教室,先扫了一眼,然后拆开信封。取出薄薄的一沓新币,数了数,八百块,不由耸耸肩,没嫌多,也没嫌少。   今天有些许回温,褚青没穿羽绒服,就罩了件大衣,踩着双黑色的休闲棉鞋。还是范小爷刚给买的,一黑一红,情侣款。   她现在打扮男朋友,老喜欢往高冷色系的衣服上套,像黑色,深蓝,藏青。自己却常穿着一身大红,或者暖暖的橙色。   就跟故意的似的,两人往那一站,色彩分明,冷男暖女……   总算搞定了一件事,褚青心里也松了口气,刚出那个门洞子,就嘚瑟地给贾樟柯打了个电话。老贾还真让他对着手机唱了几句,听完效果,委婉地表示,尚可。   话说贾樟柯回到北京之后,又开始宅男般的撸片生活。《站台》的冬季素材很快就OK了,大概有八十分钟长,已经差不多是一部电影的长度。   成片看起来非常好,跟老贾在现场拍摄时的想象差不多,镜头干净朴实,还有点淡淡装逼的历史感。这给了所有人相当强的信心,尤其是日本和法国的监制,觉得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投资方,甭管口号喊得多伟大,扶持品质电影,扶持新人导演神马的,其实目的还是为了赚钱。文艺片也有文艺片的市场,尤其是欧罗巴这样的逼格集中地,好片子根本不愁发行,挣的就是个脸面钱。   他们肯掏钱帮你拍,是认为你的片子能卖出去,而不是吃饱了撑的搞什么“文艺咖救济兄弟会”。   跟《小武》的路线不同,《站台》从开拍到现在,种种利好,一切都预示着这将是部很屌的闷骚大片。   就在前几天,又从法国传来消息,戛纳影展的选片人很乐意邀请这部电影参加今年的电影节,但是必须在影展开幕前一个月彻底完工。这个消息让老贾的团队非常振奋,意味着在商业上能得到最好的推广。   但贾樟柯兴奋过后,却开始犹豫,他不希望自己的拍摄计划被一个电影节打乱。每天都数着倒计时,以便把命运交给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展,特么的有种被绑架的愤怒感。   因为片子下半部分的剧本还没有影子,没人知道贾樟柯心里装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更没人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   他的理想国里,是要包含着四季的镜头,而此时仅仅完成了冬季,以及少部分的秋季。如果没有春季的场面来调和,电影就会显得浮躁和浅薄。   所以,老贾想来想去,还是愿意等,等他心里的石头被彻底搬掉,等春天树上长出鲜嫩的枝丫,然后开出花来。   至于戛纳,让它玩蛋去吧!   褚青不太晓得,一名仅完成一部半作品的导演,哪来的勇气拒绝戛纳。可他又毫不惊讶,因为早知道这个眯着眼睛的小个子男人,就像他家乡的老陈醋一样,酸巴得呛人。   褚青更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   ……   出租屋里,床垫子上,范小爷正抱着被子打滚。   已经过午了,她还没爬起来,也不睡觉,就猫在被窝里哼唧。忽听到门外哗啦啦的钥匙声,便以极快的速度套了条家居裤,趿拉着拖鞋迎到门口。   “我都快饿死了!”   她就跟个小婴儿一样,离了他好像连喝口水都能被噎住喉咙。   “赶紧吃吧,还热乎呢。”褚青把一个塑料袋放到桌上。   丫头翻弄着,打开饭盒,看了眼菜式,拈起一块肉塞进嘴里,问:“你去店里啦?”   “嗯,小颖让我去看看上半个月的账。”他进厨房给她洗了双筷子。   范小爷也不洗手,拿过来就吃,不在意道:“她就自己归拢呗,我们有啥不放心的。”   褚青笑笑,脱下大衣,挂在卧室的衣架上,瞅了瞅散乱的被子,摇摇头。   “你这马上就要拍戏去了,想好了没啊?”他把棉被叠好,又拿起枕头边的剧本,拈掉上面的几根头发。   “哎呀,我再考虑考虑。”   “这都一个礼拜了,还考虑个屁啊?”   丫头端着饭盒跑进来,郁闷道:“谁,谁知道是那种片子嘛!”   那天晚上见过李玉之后,两人回到家,便凑在一块看剧本,结果越看越汗。   这片子叫《今年夏天》,听着很清新,内容却特压抑。里面的三个主要角色,都是女性,而是还是三角关系,相爱相杀。李玉的文笔还可以,起码把她们之间那种热烈又阴晦的情感,写得清晰透彻。   两人确实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子的类型片,就像给他们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觉着新鲜又古怪。   开始的时候,范小爷还有点蒙,还傻乎乎地分析角色,后来反应过来,吓尿了都。特别是想起李玉看她的眼神,就感觉自己像只洗白白的小羔羊,真要进了组,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她按在床上吃掉。   这对她近二十年的三观正常的人生,是个不小的冲击。不过惊悚过后,又冷静下来,因为这本子的确有吸引人的地方。   三个女人,小群,小玲和君君,大概的关系是,君君是小群的前女友,小玲是小群的现任。   李玉并没有写成很狗血的撕逼大战,而是充满了一种悲悯和无奈。她刻意地去表现这个群体在社会中的边缘性,以及自身对社会的疏离感。   比如小群是个动物园的大象管理员,小玲则开了家档口,卖自己设计的衣服。这些职业,就算在后世看来,都是很怪异和孤独的存在。   最被边缘化的是君君,小时候因为被父亲强暴,脑袋里就一直纠缠着要杀掉他的念头。后来她跟一个警察睡觉,偷了把枪,终于干掉了那个人渣。   她跑回去找曾经交往过的小群,小群把她藏在自己的值班室里。最后,当小群和小玲疯狂做爱的时候,她在动物园,被一群警察包围……   这种人设,固然很极端,但从角色本身来讲,却是演员难得刷经验的机会。   判定一个角色的好坏,起码有两点要素:张力和时间。   先说张力,其实每个角色都有它出彩的地方。不同的是,主角的特点已经写在剧本上,配角却得靠自己挖掘出更深层次的东西来,这个挖掘的过程,是悟性,其次才是努力。   然后是时间,我们划定的主角配角,以及龙套,说白了就是出镜时间的多少,这个更重要。   好比吴刚,好比丰绅殷德,就算褚青把人物剖析得再透彻,如果只给他一场戏的时间,那就像周星驰在《喜剧之王》里演的神父一样,死来死去都死不了。   所谓的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那都是屁话。只有两种人会这么说,一种功成名就,一种死熬不出头,都在自欺欺人。   而君君这个角色,就是既有张力又有时间的好角色。   范小爷不傻,她知道自己不能一辈子都演无知少女,更知道什么样的机会应该抓住。这丫头的心早在蠢蠢欲动,差的就是,对女同这个身份还有些迟疑。   褚青也很古怪,女朋友要演个拉拉?   当然谈不上讨厌了,也没有那种被NTR的蛋疼感,可就是挺复杂的,而且他不想承认,对丫头的表现居然还有那么一丝期待。   “哎呀你说我到底演不演啊?”丫头吃完了饭,还跟在他后面不停地磨叽。   “你想演就演,不想演就不演,至于这么纠结么?”褚青戳在卫生间门口,比她更闹心。   “我想演啊。”   “那你就演!”   “但我又害怕……”范小爷刚嘀咕,就看男朋友撸起袖子,准备把她按地上打屁股的架势,连忙住嘴,眨眨眼睛,讨好道:“那个,你行李都收拾好啦?用不用我送你?”   “……大姐,我还有两天才走呢!”   “啊!对哦。”范小爷装作惊讶的样子,嘻嘻笑道:“那,那你给我拿个奖回来。”   褚青看着她,叹了口气,忽伸出胳膊,把她抱起来,双脚离地,紧贴着自己的脸,轻声道:“你呢,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害怕,不用担心,我肯定在你旁边。” 第一百一十九章 炽热的冰湖   褚青觉着挺逗的。   每次只要他一出门,范冰冰也保准有工作,不会出现让她独守空房的情况。但反过来就很悲摧,范小爷一出门,他很多时候都在闲……   快两年没见着的娄烨出现在他面前时,恍如初识的样子,骨子里仍然抹不去的忧郁深沉。娄烨不是会主动找朋友聚聚的性格,一般他联系你,除了因为电影,还是因为电影。   人跟人之间的交情很奇怪,褚青一路走过来,结识的这些朋友,其实没有哪个成了铁瓷。很多人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交集,各忙各的,可还真就会想着,会惦记。   此去荷兰,同行的只有耐安和娄烨,外加一个翻译。临行时,北京落着细雪,从飞机上看,倒很符合他镜头里的矫情。   七千八百公里之外的鹿特丹,亦是冬天。   他们先飞到阿姆斯特丹,又坐火车中转,走出那个曲别针样的中央车站时,褚青有些恍惚,因为这里也散乱着雪。他感觉自个就没有当暖男的命,两次出国,来的都是如此冷冰冰的城市。   跟柏林还不同,柏林是肃静的冷,鹿特丹却像一片冰湖,乖戾独特,被烦嚣的森林包围,却看不到湖底生命的游动。   这的气候比北京稍暖,许是队友太中年,四个人里,最潮的居然是褚青,立领大衣,妥帖的西装,系着素色围巾。女朋友尽平生所能给他拾掇了这一身,在雪中,特有种COS长腿欧巴的感觉。   耐安作为国内最早的那批独立制片人,经验还是靠谱的,最起码没出现连旅馆都找不到的窘境。几人坐上出租车,在狭窄的街道上不急不缓,看着异国风景,皆不言语。   鹿特丹在二战中被完全爆掉,重建时就变成了各种现代建筑风格的试验场,虽然丧失了其他城市引以为傲的中世纪古典美,却别有一番光怪陆离。   比如他们的旅馆,就是一栋像铅笔筒似的塔楼。   耐安在办理入住手续,似乎很麻烦,褚青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边上有两个外国小青年正在抽烟,不由回头看了看他,其中一个还友善地问了句话。   褚青眨眨眼,以他渣五的英文水准,除了“You”,就是“Film”能勉强听懂。连蒙带猜的,便笑道:“Yes!”   青年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又说了个词。   看他不像腹黑的小孩,所以褚青就权当是夸奖,或是鼓励,道了声:“Thank you!”   耐安只订了两间房,她和翻译一间,娄烨和褚青一间。他略怀疑,是不是就为了省钱,才找了个女翻译?   他跟谁住都无所谓,娄烨却有些矜持,进了屋就拎着皮箱猫在卫生间,鼓捣了半天。   褚青猜这货在换内裤,但又纳闷,你是坐飞机,又不是打飞机,换哪门子内裤?   屋子里也有暖气,温暖而干燥,双层玻璃窗隔断了素萧冬景。此时是中午,按北京的时间大概是傍晚,还不至于很困。他躺在床上,懒懒地伸了个腰,大老远跑到荷兰来才能看到自己的电影上映,还真是微微蛋疼。   “这里感觉怎么样?”   娄烨一手提箱子,一手多了个袋子,出来就见他无聊得很,便问。   “还成,就人少了点,满大街都凑不齐一桌麻将。”   “我们早到了几天,等开幕就多了。”他把袋子放进床头柜,看了看自己的男主角,忽笑道:“其实我很希望小周也能一起来。”   娄烨拽过枕头,靠在背后,接着道:“从拍你们第一场对手戏那天起,我就想着,一定能看到这两个人站在台上闪耀夺目,我也会感到非常荣幸。可惜,这影展没有最佳男女主角,不过你放心,这只是第一站。”   褚青扯了扯嘴角,比较害怕跟他对话,太斯文,听着累,问:“那个,安姐送拷贝去了么?”   “嗯,她精力比我充沛多了。”   娄烨没脱鞋,两条腿叠起来,脚搭在床边,慢慢合上眼睛,喃喃道:“我不是说客气话,你跟小周确实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演员。这电影,与其说是我的作品,还不如说是你们俩的作品,你们的生命都在里面跳动……”   他声音越来越小,内容却越来越扯,褚青无比汗颜,忙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刚道了一句,便听那边响起轻轻的鼾声,立时止住嘴,无奈地笑了笑。   起身拉上半扇窗帘,遮住照向娄烨的天光,又躺回去,额前的头发散在眼皮上,有些痒。他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一直都不适应,但还不能剪。   褚青的手垫在脑后,嘟起嘴唇,往上吹着气,一下又一下。   ……   国际上,一般把电影节分成ABCD四个类别,是类别,不是级别。   像A类电影节,就是竞赛类型,有专门的评委会进行评奖。而B类,体制基本相同,唯一区别就是有独特的主题性,如釜山电影节,就是只面向亚洲电影。   C类是非竞赛性质,D类则面向短片和纪录片。   本来没有高低之分,但由于三大影展对全世界电影发展历程的影响力,以及各种商业元素的推动,人们就不自觉地把A类,换成了A级。   目前,一共有12个所谓A级电影节,中国的上海也抢到一个名额,不过真正想到把它当成文化交流的门面来做,还是十年后的事情。   鹿特丹电影节,属于B类,它的主题就跟这座城市一样孑立:自由!个性!年轻!实验!   自1972年,那场只有十七个人的开幕式起,它就以一种绝世独立的姿态,死硬死硬地扎在越来越商业化的电影市场中,毫不妥协,反对主流,因为主流,就有标准,有标准,就会抹杀个性。   鹿特丹的立场,坚持了数十年,从未动摇过。它的酷炫狂霸拽,并没有曲高和寡,反而扬起了一面电影精神的旗帜。   因为它不光在立Flag,而是真正地在做事情。除了大力扶持新人导演,对发展中国家的电影事业,特别是那些没有市场,压根不能进入本地院线发行的电影,也提供了一个近乎慈善般的资助平台。   尤其是中国那批较为著名的苦逼导演,从早期的王小帅、张元、何建军,再到贾樟柯,王冰,每个人都得到过它的资助。   甚至在94年,某局搞出来的“七君子事件”,就是他们私自参加这个影展的直接后果。可以说,鹿特丹电影节,几乎贯穿了整个中国独立电影的发展史。   1月23日,清晨。   前两天雪下得蛮大,路面却干燥而安全,初阳躲在破棉花一样的云朵后面,炫耀着霞光。   褚青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非常好,已经换了身运动装,正在慢跑,嘴里不时哈出一口白气。旅馆就在马斯河畔,他沿着河边,极有节奏地迈动双腿,偶尔偏头看一眼还在安睡的船只。   河水看起来很清冷,微微皱起的波浪骚扰着堤岸,停在石墩上的海鸟闭目淡定。近处的威廉斯伯格斜拉索桥,就算不借助晨光,也能清晰的映在水面上。   这样子的景色,跟上海的苏州河完全是两种画风,可他不知为何,就忽然想起了那条老绿色的,肮脏的小河沟。   他一直往西,路上居然碰到了几个行人,带着南美洲那边的奔放粗粝,脸上很古怪地混淆着兴奋和疲惫。大概是为了今天电影节的开幕而难眠,一大早爬起来,却又无所事事的德行。   褚青在那个翻译的帮助下,把这一片摸得滚熟,他的目的地是市政厅附近的集市。这是荷兰规模最大的集市,每周一次,今儿正是日子。   难得出趟国,当然得买点礼物,虽然影展有十天,但这东西太不靠谱,也许自己的片子放完,就卷铺盖回家了呢?   到了地方,一条约摸五百米长的街道,两侧都是摊位,已有不少摊贩开张迎客。有人比他更早,一群身份不明的家伙正在里面来回逛荡,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鸟语。   这跟乡亲们赶早市的情景差不多,特亲切,褚青装模作样的,看着那些个精致的木鞋和陶器,不时来一句:“How much?”   他可不是装逼,兜里真揣着钱,不用像在柏林那样蹭余力为的团费。因为不知道这边的物价水平怎样,他跟范小爷苦恼了好久,想来想去兑了两千荷兰盾。   原本这货还想高大上一把,换点欧元来花花,后来在银行小姐看傻逼似的眼神下败退。   挑礼物,他没心得,他的标准,不是好看,而是好拿。这会他正抱着个车轮一样的乳黄色固体发呆,如果不是这玩意的味道明显独特,丫还当是个荷兰屁垫。   摊主瞅他迷茫的样子,利索地拽过一个圆饼,用刀切下一小块,递给他。   褚青犹豫了下,咬了一小口,尽量保持礼貌性的表情品尝。有点软,有点咸,有点坚果的味道,这些都罢,最难忍受的是那一股子乳味,浓得就跟麦乳精兑高乐高似的。   人家都切了,也不好意思不买,于是这货抱着缺了一角的大乳酪,心惊肉跳的,生怕有只叫杰瑞的老鼠窜出来。   逛了一早晨,所谓的特产其实都没啥区别,最后还是挑了双大码木鞋。   呃,女朋友的脚比较肥……   往回返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照在岸边建筑的大玻璃窗上,又散漫开来,跟水面的粼光纠缠相映,在冬日里见了,让人心情格外欢畅。城市也似乎不再那么冰冷,有了些暖意。   到旅馆吃过早饭,汇合了小伙伴,四个人一起走去开幕式的主剧院。   电影节的场馆高度集中,无论宾馆还是影院,任何两点之间的距离,步行都不超过15分钟。   褚青走着走着,就感觉同行的人越来越多。从各类奇葩的楼门里,一两个,三四个,七八个,渐渐汇集在一条路上。   不同国家,不同面孔,说笑,闲聊,人群亦慢慢分成一小撮一小撮,共同的话题让他们更加亲近。褚青也不停跟旁边的人摆手致意,并不言语,因为他们的语速很快,口音也颇为古怪,他能听懂的,仍然只是那个单词“Film”。   气氛居然显得有点安静,细细的碎语,友善的招呼,跟柏林真的不一样。这里没有豪车,没有大明星,没有啪啪啪闪得瞎眼的镜头,没有哭啊喊啊的脑残粉……有的只是电影迷,电影人,以及他们的眼光,口味,和无可代替的热爱。   当只有你一个人在坚持时,你会颓靡,消沉。当你忽然发现,原来还有如此多的同伴在一起奋斗,前方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会瞬间变得踏实,乃至触手可及。   褚青虽然不觉得自己在坚持某种东西,他还没达到那种悲壮的境界,但并不妨碍他把这些人,视作同伴。   身前,身后,左边,右面,每个人都不相识,路,却指着同一方向。   一种虔诚感在他们心底迸发,又自身上扩散,成倍成倍的加持成一个狂热的力场。   这其实只是个狭小的区域,还不到鹿特丹的十分之一,可就是这十分之一,却点燃了整片冰湖。 第一百二十章 苏州河   就在几年前,鹿特丹还是个规模很小的电影节。   九七年,王小帅带着《极度寒冷》来这刷经验时,一场坐满也就五十来人,给他放了两场,加起来一百来人,已经是很不错的规格了。   娄烨算赶上了它发展壮大的好时候,起码人数就翻了几倍。今年来参展的片子有二百多部,一共二十七个影厅,全部开放。每个厅每天放四五场,这样每部电影可以得到至少三轮的放映机会,对那些渴望一战的新丁导演来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试验场。   开幕片是部丹麦的电影,有个很古怪的名字,叫《Byebye blue bird》。这种低级的英文单词,褚青还是认得的,但抱歉,他也只是看懂了片名。   这货其实很无聊的,柏林好歹还有些华语电影可以蹭蹭乡亲感,鹿特丹却完全像个异次元世界,看不明白,更听不明白。   他还真掏钱去捧了两次场,随便找个厅钻进去的,没到半小时就败退。   这里的电影,总是把自己和“独立”“实验”联系在一起,体现的当然不是一种优雅趣味,而往往是直接,生硬,粗糙,极具个人化。称不上好看,尤其对褚青这种俗咖来讲。   《苏州河》被排到了第二天,单独的一个大厅,上下午各一场,三天后,又有连续的两场放映。   娄烨拿到小册子的时候,跟耐安嘀嘀咕咕研究了半天,把每部电影的排片表都列了出来,最后一对照,才松了口气:主办方还是很看好这片子的。   说不想拿奖,那是假的。娄导算妥妥的文艺青年了,可也知道拿奖才能卖出个好价钱,有了钱才能让他继续矫情。   褚青自然也希望电影能获得肯定,但更大的期待是想看看,娄烨折腾了一年多,鼓捣出来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24日,晴。   昨晚跟女朋友煲了会国际长途,把室友肉麻得直叹气,两人对如何正确地处理好男女关系进行了深入探讨,直至夜半。   早上,褚青不由赖了会床。   娄烨许是太过兴奋,精神奕奕,难得的显出了点急脾气,不愿意等他刷牙洗脸,跟耐安先行出门。   褚青细细地梳理了头发,把珠子戴好,小跑着到了影院。门口贴着张海报,做得很精致,他看着上面的周迅愣了会,然后才走进去。   耐安和娄烨正跟一个老外聊天,看见他,连忙招手。   “这位是葛文先生,从电影节诞生那天就在这工作。”   耐安介绍得很有技巧,她如果说这老外是电影节的选片人兼策划,褚青肯定不理解。但这么一说,立马就懂了:哦,开国元老,大人物。   “你好,我是褚青。”他伸出手,对自己名字的发音还不太准。   “嗨,很高兴见到你,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葛文很爽朗的样子,卷发,嘴巴很大。   他负责的工作有很多,除了选片,还经常出现在一些亚洲电影的首映式上,为其撑场,放映前介绍新人导演,结束了还要主持问答环节。   褚青了解后,就觉得倍儿亲近,中国人喜欢当热情的东道,也喜欢那些同样热情的东道。鹿特丹,就让他有这种被盛情款待的感觉。   几个人接着聊天,他主要在旁听,不时看看进场的观众。随着首映时间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占了将近八成的场子,不禁微微惊讶。   葛文也觉着差不多了,便示意工作人员可以开始,娄烨和耐安有点紧张的样子,略傻地站在大幕前面。   褚青本来要溜进坐席,被葛文拦住,笑道:“不不,褚,你可是男主角,得站在这。”   此时,幕前大灯亮起,打在身上,他的发根猛地被一阵炙热焦灼,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脖颈。   葛文拿着话筒,简短开场后,便逐一介绍这三个人。   褚青站在灯下,手都不晓得往哪放,只得负在身后,看着对面的百十来号,愈发的不自然。余光偶尔扫到旁边的娄烨,他嘴角似乎都在抽动,遂稍稍低头,忍住笑。   在介绍到自己时,僵硬地挥挥手,鞠了个躬,等程序走完,逃命似的缩在座位上。   灯光暗下,荧幕却没有亮起,还是一片黑暗。   观众很淡定,安静地看着,虽然仅仅过了一天,他们已经见识了很多离奇古怪的电影,这点拍摄手法还不至于惊诧莫名。   过了片刻,里面才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很模糊,分不清是什么。紧接着,周公子那低沉沙哑的嗓子,徐徐揭开了故事。   “如果以后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找我么?”   她说得很轻,充满伤感,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悠悠地燃着香烟,然后摩挲着自己的爱情记忆。   “会啊。”   “会一直找么?”   “会啊。”   “会一直找到死么?”   “会啊。”   这几句对话,很屌。   即便大幕底端印着串雪亮的英文字,破坏了娄烨刻意营造出的淡淡的装逼气氛,可仍然成功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   对话结束,荧幕终于有了波动。   似一块石头投了进去,那丝波动慢慢亮起,越来越清晰,能看出是汩汩的纹浪,最后,一摊老绿色的河水才显现出来。   镜头自水面上移,对着岸边一栋栋拆成空屋的老楼,从西向东,配着诡异的音乐,扫过高耸的烟囱,呆板的行人,斑驳的渡轮……摄影机好像就在船上,慢慢滑动着,记录它能看到的一切。   这就是娄烨后来扛着机器跑去上海,特意补拍的开头。加上他自我吹嘘的,性感又有磁性的旁白,把那种颓艳,衰败,哀伤,矫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以说,《苏州河》开篇的这段剪辑和影像,以及镜头中所涵盖的意识,国内至今仍未有能超越的。此刻,也非常成功地震住了一帮子老外。   褚青却在发呆。   事实上,那个哑哑的声音一出来,他就呆住了。思绪一下子飞回到那条老绿色的河水之岸,有苍灰的天空,踩在大石上想捕捉阳光的周迅,还有她挂着泪珠的小脸……   他的情况太过奇葩,从拍片到上映的间隔过长,有些事情已经淡忘。看《小武》是,看《苏州河》亦是,反而更多的,像对自己,以及对身边那些人的一场回忆。   镜头开始无规则地摇晃,以第一人称的主视角推进剧情。这样的方式还是让观众们感到了一些新鲜。   摄影师,也就是我,混迹在这座城市中,跟它一样的迷茫冷漠。有天,我遇到了一个酒吧老板,他为了招揽生意,想让我帮他拍几个美人鱼的镜头。   这世上哪有什么美人鱼?   我,却偏偏看到了。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   曲子柔柔软软地响起,裹着霓虹闪烁的夜色。周迅化着眼妆,嚼着口香糖,镜头抖得厉害,毫无顾忌地拍着她的侧脸,正面,把她摇动得格外好看,甚至让人目眩神迷。   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把烟喂在嘴里,她抽了一口,然后,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摄影机忽地拉远,扩出她的全身,翠绿色短裙,黑丝袜,妖精一样地盛开在午夜街头。   “呵……”   褚青看着看着,忽支起胳膊,用手抵着额头,吃吃地低笑。   “怎么了?”旁边娄烨问。   他不说话,就是止不住地笑。   因为在刚才,他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在怦怦地跳,这让他很惊讶,也很滑稽。   褚青到现在还记着,当初在拍这场戏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看那条翠绿色的短裙,在自己眼前随意地舞动。   那会儿,他的心也在怦怦地跳……   好吧,他承认,也许在戏中,也许在戏外,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爱上她了。   时间过去了许久,这部该死的电影却让他重温了一遍当时的感觉。   所以,才觉着好笑。   拍戏的时候,是按导演的意思拍,逻辑混乱,情节接连不上,跟剪出来的成片是两回事。褚青和观众一样,对这个故事有着莫大的兴趣和期待。   娄烨的旁白仍在冷淡地讲述着:   “每次美美在阳台上喝多的时候,就会问我,如果她有一天真的走了,我会不会像马达一样去找她。”   “我问马达是谁,她说,就是住在附近的一个疯子。每天都骑着一辆旧摩托车经过我的阳台,他一直在找他以前爱过的一个女孩子。”   《苏州河》虽然是双线结构,娄烨拍得并不复杂,用旁白清晰地划分开故事节点。这种方法有点粗糙和肤浅,却让观众一目了然。   画面忽然从颓败变得鲜亮,牡丹穿着大红的运动服,从那个木门里走出来,小脸纯净得如月光下的湖水。   她闹心地问马达:“你让我在哪坐?”   褚青瞅着自己头上那顶小一号的安全帽,下巴被勒得变形,不禁轻轻摇头。   两人一起骑摩托车的情景有好几处,她总伏在他背后,拍的时候自己看不见,此时却真真切切。   周迅的眼睛居然偏离镜头,一直在盯着他,车灯晃得那张小脸晕色分明,黑夜戚戚而过,似乎被他载去任何地方,都不在乎。   褚青的心猛抽了一下,荧幕上的光影在他眸子里散乱飞舞,匆匆流逝。   他们在夜色里疾驰,在河边伸出胳膊,孩子般地飞翔,一起喝带着野牛草的伏特加,一起在酒吧里看球赛,女孩子从未笑得如此开心。   “两个以前从不相识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后呢,然后,当然是爱情。”   这句一出来,全场的观众终于有了反应,轻轻的,慢慢流溢出来。   仅仅二十分钟,所有人已经爱上了这部电影。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恍惚的眼前   《苏州河》其实是很西方化的电影结构。   老外拍爱情片,除了日本人,很少有纯爱系的,他们不喜欢温吞的讲述爱情故事,习惯性的包含着诸多乱七八糟的元素。   如凶杀、悬疑、伦理、战争、恐怖……总之,各种神转折。   《苏州河》里,有不期而遇,有绑票捅人,有寻找救赎,有摇晃镜头,有第一人称视角,甚至连两个女主角都是一个人演的。   无论是剧本元素,还是拍摄手法,它都满足了老外对爱情故事的绝大部分想象。尤其是娄烨用他特有的那种矫情,给这部电影又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东方装逼范,这就更合他们的胃口。   荧幕上,旁白仍在简单明了地推进着剧情:“也许故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浪漫,也许故事背后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也许马达不单是一个送货的……”   马达的黑道身份揭明后,镜头显得愈加的颤动和散乱。   在昏暗的酒吧里,光线都粗糙了许多。他身形挺直,高领的黑色毛衣,抹了点发胶,额前的短发竖起,支棱着生硬和清冷,远不似方才戴着小一号头盔的滑稽模样。   他坐在椅子上,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人,都是同伙。当同伙这个词出现时,接下来要发生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马达接触牡丹,本就是绑架的最初计划,但他发现,自己有点爱上这个小姑娘了。他开始故意的不理牡丹,然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她跑到他家里。   周迅被浇得全身颤抖,湿淋淋地透着股绝望,她害怕,委屈,不安惶恐。可还是跑过来了。   “我喝多了你才让我留下来!”   在那个150瓦的锃亮的大灯泡下,周迅大哭,疯喊,拼命挣扎,抱着酒瓶嘴对嘴的猛灌,似要把这冰冷的,可以把爱情冲刷干净的雨夜,都浸泡得滚烫,好让这个男人知道:   她爱他。   褚青抢过酒瓶,又被她死死抱住身子,一动不动,任她在自己脸上亲吻,舌尖柔细,撕咬着嘴唇,泣不成声道:“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的面部肌肉跟僵死了一样,些许抽搐都没有,稍稍偏头,让过周迅的小脑袋,却还是被她脸颊上那雨水混着泪珠的湿润,柔软了心脏。   他灰暗,孤僻,肮脏,不光彩,整日在城市里奔波,对自己破烂的人生毫不期待。而此刻,这个女孩子在怀里哭泣,他却比她更加不安,更加害怕。   因为他知道自己,仍期待着爱情,却不知道,可不可以拥有。   如果有人问:什么样的爱情最让人无可奈何?   那一定是,措手不及的爱情。   因为措手不及,所以没有丝毫准备,就像你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一片花海,满目缤纷,芳香沁人,却不知如何再继续前行。   画面转到褚青的正脸,镜头给得非常近,近到看电影的人,好像都在面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个眼神,让所有观众都兴奋了起来。   按此时的人物情绪,就算他下一秒抱住女主角,然后激烈拥吻,甚至撕扯开衣服,倒在床上伴着轰轰的雷声翻滚纠缠……这都不会有人意外,反而会觉得很符合情景。   褚青却偏偏将那种极度压抑的疯狂和冲动,硬生生凿穿在他眸子里,又破碎到全身,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非常分裂的状态。   他渴望,但是他不敢……   这样子的反差,让观众感到极其的战栗和诧异。很多人忽然发现,这个貌不惊人的男演员,似乎总在不瘟不火的挑动着他们的情绪。   马达这个角色,台词少,又近乎面瘫,不容易出彩。在前面的戏份中,褚青虽然注重细节表演,却因为镜头太过零碎,始终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直到这里,前面那些零碎的镜头,好像才一点点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物。   周迅在片子里分饰两角,明丽张扬,一看就知道是好演技。褚青不同,他就像在石头里面长出来的青草,偶然一瞥,不以为意,细细回想,才觉出生命的味道。   而且,正是因为周迅的耀眼夺目,他的平实内敛才显得相得益彰。一个好似精致的细瓷,一个则是底下的架子,托得稳稳当当。   前排座位上,娄烨在开始的紧张过后,已经恢复淡定。他的英文水平尚可,简单的对话没有问题,周围观众的反应让他轻松而愉快。   特别是听那些人小声议论着自己的男女主角,让他颇为骄傲,还有闲心的想调戏一下褚青。   “青子,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好话赖话?”褚青正认真看着,很蛋疼地被他打扰出戏,也听到后面几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禁好奇问道。   “他们在说你很适合穿黑色衣服。”娄烨笑道。   “啊?”褚青一怔,觉得这帮老外的关注点特奇葩。   娄烨一本正经道:“因为你眼睛太好看了。”   他无语,你说我个子高,身板瘦,皮肤白,哥都勉强接受。可穿啥颜色的衣服,跟眼睛好不好看有个毛线关系?   我念书少,你表骗我……   “你这身女朋友给打扮的吧?”娄烨没理会他嫌弃的表情,扫了眼他身上的黑色大衣,问道。   “嗯。”   “不错。”娄烨拍了拍他胳膊,笑道:“知道对方适合穿什么衣服,这种女人值得珍惜。”   “……”   褚青转过头,懒得搭理这货,思维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没法沟通。   他晓得娄烨在拐着弯夸赞自个,却不怎么兴奋,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拍《苏州河》的时候,他演技的水准其实没达到要求,只不过是有周迅这样的对手,两人互相较劲,才激发天赋血统,超常发挥,最后成功升级。   当时好像很屌的样子,现在回过头看,却都是些不成熟的表演。最典型的,就是他那会儿还只会飙眼神戏,老觉得略显做作。   就刚才跟周迅那场,如果让他现在演,有多大突破不敢说,但起码会有更自然一点的诠释方法。   自然都是天成的,不刻意,别人看不出你是外放,还是内敛。能让人看出来的内敛,那不叫内敛……叫装。   电影已经放完快一半了,全场都在专注地看,反倒是主创这几个货,神神叨叨地开脑洞,胡思乱想。   这天,马达主动来找牡丹,牡丹很高兴。   他把她带到一栋老楼里,按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高脚架上,盯着她。老屋里很暗,外面的光线从没有玻璃的窗户中透过,把两个人静止成一幅冰冷绝望的画面。   马达的任务就是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直到同伙拿到钱。钱不多,真的不多,只有四十五万。   在楼下,牡丹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真便宜!”她猛地推开他,又推翻了摩托车,撒开腿,疯了一样的跑。   “你去哪?”马达在后面疯了一样的追。   拍这场戏的时候,王昱差点累到虚脱,他得扛着摄影机跟着跑。这俩人真像疯了似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一个只想逃脱,一个只想追回。   女孩子在前面奔跑,轻轻巧巧的身子,红色的运动服,每多跑出一步,他心里就被多凿了一下。那张平淡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波动,他以为自己所谓的爱情,根本比不上这四十五万,而此刻,他才知道,那不是所谓,那特么就是爱情。   女孩子一直跑到了桥上,下面是老绿色的肮脏的河水。   她说自己会变成一条美人鱼,再来找他,然后,在晨光初绽时,她跳了下去。   再然后,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褚青搓了搓脸,忽然不想看下去了,便碰了碰娄烨,小声道:“我出去一下。”   娄烨没问他干什么,只叮嘱道:“快点回来,一会还有媒体见面会。”   褚青点点头,侧身挪到过道,猫着腰小跑到门口。出了影院,被明亮的天色晃得不太适应,揉了揉眼睛,迷迷胀胀的。   他跑出来,不是因为不喜欢第二个故事,而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和一个人说说话。   褚青呼出一口气,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嘟……嘟……”   长而有节奏的等待音响在耳侧,他低头,瞄着影院门口的台阶,和正在等别场放映的十几个影迷,异常的冷清。   “喂?”   隔了一会,电话接通,那边人似乎很多,吵吵嚷嚷的,没等他说话,她就道:“我在片场呢,等会,我换个,换个地方。”   听筒里一阵吱吱响,稍时静下来,那个沙哑又带着小结巴的声音道:“今天怎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在荷兰呢。”   “啊!我都忘了,电影节怎么样?”   褚青笑道:“地方不错,电影节也不错,还有,咱俩的片子正放着呢,他们非常非常的喜欢。”顿了顿,又道:“你也非常非常的棒。”   她也笑道:“那你,你先跑出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他抬头看了看冷水色的天空,云朵悠荡着远去。   “你不开心?”   “没有。”   她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褚青一呆,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可能,可能想听你唱首歌吧。”   “……”   那边安静了好久,然后她缓慢地,轻轻地,哼唱着:   “我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你的脸,总想抓住你视线,可你总像风一样,吹过我身边……” 第一百二十二章 HBF   电影还有十分钟结束的时候,褚青才回到座位,一手拄着脸颊,歪在椅子上。   荧幕里,马达终于在一家偏僻的便利店找到了牡丹,他问她,有没有带野牛草的伏特加。牡丹梳着马尾,脸上已经不再稚嫩,垂下的两缕头发遮住眼睛,灰败的嘴唇,像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周迅的长相和身材,压根不符合西方人的审美,可她用自己的灵动和光彩,牢牢地把持住观众的目光。   “你怎么了?”娄烨好奇地问。   “没怎么啊。”褚青偏过头,也很奇怪,自己无论面部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蛮正常的。   娄烨眼睛里透着“你丫就撒谎吧”的调笑,道:“你现在就像刚错过了一场爱情的样子。”   褚青摇摇头,学着他的口语风格,也笑道:“我可没错过,我的爱情始终在我女朋友那里。”   影片的最后,镜头仍然痴迷地对准那条老绿色的河水,渡轮在微波中起伏前行,夕阳迤逦。在这座城市里,有的人离去,有的人腐朽,一切都不会永远,不变的只有苏州河。   幕上开始滚动着一长串的演职员名单,灯光霍地亮起,一群人就像突然暴露在影院中,凝固着各式表情,似瞬间转换了一个世界。   “哗哗……”   隔了几秒钟,开始有人站起来鼓掌,紧接着,全场的观众都一一起身,使劲地拍着巴掌。没有人离开,他们感谢这部电影,感谢导演编织的这场梦境。   褚青被搞得很慌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脊梁骨一阵阵的发颤。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起码得先站起来,然后学着娄烨的样子,扭着身体冲观众席摆了摆手。   那一张张面孔,近的很近,远的很远,都如此清晰可爱,满满的肯定和欣赏,见他们挥手,掌声愈加如潮,冲刷着褚青的耳朵。   此刻,他还不敢确定,这种大场面,真的是给自己这些人的?   在柏林可没这待遇……   《小武》和《苏州河》其实都是好电影,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太过粗糙和沉闷,只有电影人会喜欢,后者却有着很商业化的表现形式,能圈住市场。   随后,有工作人员搬过几张椅子,放在台前。葛文站在旁边,招呼他们上来,并没有特意等观众都散场,非常随便地就开始了。   记者不多,一些是临近国家的,如比利时、丹麦、德国和捷克,跑来是凑热闹,为哪部电影写稿子全凭兴趣。另一些则是本地的记者,要敬业得多,几乎每场必看。   至于美国,他们还看不上这种小地方。   这是褚青经历的第一场媒体见面会,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大阵仗。那十几个记者就坐在第一排,神情闲散,有的连相机都没挂,摆出想跟你聊聊菜价的轻松状态。   葛文的椅子,跟耐安隔开一小段距离,他主持的经验游刃有余,端正又不失幽默。而且很会看人,不经意间就把问题转到较善言谈的耐安和娄烨身上,让过了闷闷的褚青。   他坐在最边上,看着两个同伴从磕磕巴巴到流利自若,以及记者们对这部电影的称赞,与有荣焉,特自豪。   倒是有人尝试跟褚青交流,可他的回答太过简短,中文不超过十个字,翻译成英文听着就更冷淡。他不是故意装高冷,确实不懂得如何机智的做水逼。   最后,一个栗色头发的姑娘,北欧来的高挑妹子,许是觉得素材太少,问了个略不靠谱的问题:“能不能说下你的人生目标?”随即,又补充了句:“至少要说三个。”   娄烨不禁扭头看他,期待着答案,因为从认识他开始,就没觉得这货有过什么人生目标。   褚青很认真地想了想,慢慢道:“拍戏,结婚,嗯……”他卡壳了一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第三个想不出来了。”   首映结束后,回到旅馆,娄烨和耐安的心情十分欢畅。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拿奖是肯定的了,但能否拿到最高的金老虎奖,还不敢打包票。   褚青则借了一部可以打国际长途的座机,给女朋友,呃,让她帮充点话费。   范冰冰是很实诚的孩子,二话不说就给充满了……褚青其实特心虚,如果让丫头知道自己的手机费是怎么爆掉的,分分钟飞过来咬死他。   ……   我们到国外,唯一可以放地图炮的,大概就是吃。   在一日三餐加小食闲饮上,俺们老觉着全世界人民真的是活在水深火热中,有种可怜又嫌弃,以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这会,褚青就对着一盆黏黏糊糊,据说是汤的玩意皱眉。尤其是他把勺子插进去,居然直挺挺地戳在汤盆里时,已经完全不想吃了。   这叫爱尔登肉汤,荷兰人对它的热爱简直无以复加,称之为有“妈妈的味道”。褚青想尝尝鲜,就要了一份,结果端上来一看,妈你妹!不就是豌豆炖香肠么,还特么是差点烧干锅的那种,里面的料都稀碎稀碎的……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弃喝进肚子,抬头瞄了眼对面的娄烨,丫正优哉游哉地吃着小乳酪,不由拿过一块薄煎饼,狠狠咬掉半拉。   娄烨这么矫情的货,居然喜欢乳酪这种东西。褚青在市集淘的那块黄金饼,都让他不声不响地给吃了。   话说首映过后的几天,他们就处在无所事事的状态。   娄烨可能还会挑些感兴趣的片子去看看,褚青就实在没那语言能力,要么闷在旅馆睡觉,要么出去逛街,每天晚上照例跟范小爷煲国际长途。   丫头最近很得意,用她的话说,自己正在拍一部大戏。   《乱世飘萍》是清末剧,从戊戌变法讲到了武昌起义,气势倒是有了,至于剧情逻辑,说实话,忒惨了点。范小爷在里面演母女二人,还得跟四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对演技的要求很高。   每次通话,聊着聊着最后总能拐到这部戏上面。她会唠唠叨叨地给男朋友讲,自己如何如何的情绪饱满,演技充实,周围人又是如何如何的表示震惊以及赞赏。   然后丫头会用一种很委婉的语气暗示,快夸我呀,快夸我呀……   褚青夸她是无所谓了,愁的是每天还得不重样的夸。其实他对女朋友的另一份工作更为感兴趣,片方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片尾曲交给她唱。   范小爷唱歌的水准,充其量也就是KTV麦霸的档次,感觉不如袁泉,也不如那个弹吉他的小姑娘。不过也好,起码以后再走穴,能有首自己的歌了。   这家店,还是他跑步时候发现的,在场馆附近,听说挺著名的,做些荷兰的特色美食。这货一直都想试试,但自己来吃,又会很内疚,索性装把大方,把同伴都拉过来,包括那个翻译,请了回客。   耐安坐在娄烨旁边,叫的食物已经端上桌,却没空搭理。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人却兴奋得很。   《苏州河》的四场放映已经全部结束,电影节过半,每部片子也都拎出来遛了一遍。谁好谁烂,观众心里自有评判。   鹿特丹的规模和名声比不上三大电影节,但也是有不少片商的,北欧的多一点,而且齐全,丹麦、瑞典、挪威、芬兰和冰岛,都有人过来。其他的,像法英德美这些高端集中地,片商就很少,实力也不强,小公司,抱着捡漏的心态来看看。   “瑞典和捷克的两家诚意最足,价格还能再提提。”耐安摆弄了半天资料,才归拢好放在一边,拿起勺子搅了搅肉汤。   “能到多少?”娄烨问。   “嗯,怎么也能有这个。”耐安比出三根手指。   娄烨似松了口气,笑道:“这一下就能回本了,还有小赚。”   “英国有家公司,想买断全球发行权,才给这个数,我脑子进水了才理他。”耐安吃了一大口肉汤,皱眉道:“这怎么跟粥一样?”   褚青不太懂他们在说些啥东西,反就知道跟钱有关。这俩人没明说,自己也不在意,没半毛钱关系。   他消灭了一块薄煎饼,觉得总算有对胃口的食物了,刚想叫服务生再上一份,就见门被推开,葛文拎着个黑皮包走了进来。   “嗨!”   他招了下手,想打个招呼,后面的话却不会说,只得尴尬地又招了下。   “嗨!褚,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葛文也看到了他,凑过来,笑道:“哦,你们都在这。”   褚青道:“那个,你也吃饭啊,一起吧。”说着又觉得不太对劲,小声问翻译:“他们老外不介意跟人拼桌吧?”   那翻译白了他一眼,嘀嘀咕咕跟葛文说了几句,葛文哈哈笑了几声,一屁股坐下。   “我经常来这里吃午饭,觉得这肉汤味道怎么样?”他利索地点了几样,又问褚青。   “还成,就是少放了只鸡,还有大枣、党参、桂皮……”   翻译揉揉脑袋,自动转换成了“味道不错,我非常喜欢。”   很快,葛文点的东西端了上来,他似乎有点急的嚼起薄煎饼,边吃边笑道:“不好意思,我一会还要去HBF基金,时间很赶。”   褚青没在意那个什么鸟HBF,娄烨却眼睛一亮,问:“葛文先生,你们的基金申请时间过了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好买卖   1971年,一个叫希伯特·巴尔斯的荷兰人,在自己的家乡鹿特丹创立了这个电影节。88年,巴尔斯去世,电影节便以他的名字设立了一个基金:Hubert Bals Fund,简称HBF。   HBF的资金来自于政府、赞助商以及票房,当然主要还是政府。因为荷兰人把它当成一项文化门面来做,用来刷国际印象分。   这个基金,只对那些发展中国家的电影事业给予支持。而且跟欧洲其他的,如法国的南方基金,德国的世界电影基金相比,HBF是条件最少,门槛最低,也是最具慈善性质的一个。   世界上,第一个接受此基金资助的导演,叫陈凯歌。直到后来二十多年的时间,它一共资助了600多个项目,鹿特丹电影节的影响力不断提升,可以说HBF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娄烨知道这个基金,但不太了解。他有个朋友准备筹拍一部电影,为钱苦恼了很久,这会正碰上葛文说起,就顺便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我们一年有两次申请机会,第一次就是在电影节期间。”葛文擦了擦嘴,笑道:“你如果要申请的话,最好尽快,因为我们截止到闭幕前一天。”   “那申请都需要什么条件?”娄烨又问。   葛文吃得很快,面前堆的一小撮食物,都已消灭干净,看看时间还有一点,索性给他大概介绍了下:“条件很简单,你只要提供一份完整的英文剧本和拍摄计划就可以。如果审查通过,我们会按照不同的制作阶段,提供1万到5万美元的辅助金。”   娄烨点点头,心中有数,不再询问。   褚青本来也没在意,可听到有5万美元,立马就兴奋了,巴巴地问:“那个,谁都可以申请么?”   “哦,当然,只要你的剧本够水准。”葛文笑道,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现在就有剧本,可以直接交给我。”   “啊,谢谢,现在还没有,我就问问。”褚青眨眨眼睛。   “OK,我也该走了,和你们共进午餐很愉快,闭幕式那天再见。”葛文结了账,拿起皮包。   几人起身送了送,看着他出门,娄烨才奇道:“怎么着,青子,你想改行当导演了?”他清楚这货的德行,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一向自动屏蔽,刚才主动问话,肯定是有什么想法。   “不是,我当哪门子导演,是我女朋友。”褚青还没忘再点一份薄煎饼,道:“她刚签了部片子,那导演齁穷齁穷的,不知道啥时候能凑齐钱。我合计着,人老外白给的美元,碰上了好歹也试试,万一通过了呢,她也不用卖楼了。”   “那导演叫什么?”   “李玉。”   娄烨听着略耳熟,又问:“她拍过什么?”   “那不知道,以前说是在央视拍纪录片的,辞职不干了。”   “哦,想起来了。”娄烨恍然,道:“我还看过她的一部纪录片叫《姐姐》,非常细腻,很有实力的一个人,终于也按捺不住了。”   褚青乐了,道:“怎么你们圈子这么小?我说一个你就认识?”   “谈不上认识,没见过面,就是听说过。”娄烨又切开一块小乳酪,丫足足吃了三块了,也不怕变成黑胖子,道:“我们很多人都是这样,只听说过,像贾樟柯我也没见过,但久仰大名。”   “大名个毛线,小眼睛小个子,一股老陈醋味儿。”褚青一点都不给老贾留面子,笑道:“要不改天我张罗张罗,咱聚聚?”   “那好啊,我把张元他们也叫上。”   娄烨和张元、王小帅、路学长是同学,同为北电85届。贾樟柯则只是跟王小帅见过一次,别人还都不认识。   褚青也不是当初的懵懂菜鸟,对他们的战斗史多少都有了解,不由舔了下嘴唇。好家伙,这帮人若凑到一块,再加上个吕乐,以及半调子的李玉,那算怎么个情况?   拍电影不被禁就会死星人大会?   屌!   ……   李玉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足够好。   她十六岁就能在市级电视台混个主持人的工作,历练几年后,又不想干了,自己上京,也没遇到什么大困难。后来进央视,拍纪录片,还拿了几个奖,在业界算小有名气。   反正从小到大,都是她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直到她又习惯性的折腾,推翻以前的人生,鼓捣起了电影。   到这里,可能是早期人品消耗得太厉害,她的运气似乎走到头了。这片子从去年初就在筹备,奔波了一年多,资金不足,演员不够,什么都没完成,简直是乱七八糟。   她虽然还蛮拼的,连卖房子眼都不眨一下,可有时也会略微消沉,胡思乱想一番,也许自己真的没有拍电影的命。   而这一切,从撞到褚青开始,又都不同了。   李玉感觉那股好运又回来了,先是找到了自己的缪斯女神,然后这个家伙又从荷兰传来消息,说是去申请一个基金,若是通过,就可以拿下五万美元。   纪录片和电影的圈子毕竟不同,尤其她这种习惯了在国内体制中享福的,央视想拍个东西,还缺钱?   她压根就没受过缺钱的罪,现在冷不丁自己单帮干,真有点蒙。海外的电影基金,这个概念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和遥远,也从未想过要走这条路线。   所以李玉刚接到褚青电话的时候,还很迷茫,在他连番催促下,总算明白自己马上得做的事情:在两天内搞定一份英文剧本。   李玉听完就疯了,她比谁都想得到这笔钱,扔掉手头所有的烂事,急忙投入到这项工作。她的英文比较渣,翻译文字就更困难,只得找以前央视的同事帮忙。那些混迹在外语频道的,可都是大神,几个人苦熬了一天一宿,一句句的翻译,然后又理了三遍,努力在保持通顺的基础上,做到优美严谨。   本来她想发国际传真的,尼玛那得多少钱!褚青最见不得这种败家行为,让她注册了俩邮箱,互通一下。   话说这个年头,全国绝大部分地区还处于拨号上网的原始状态……   她那边还算容易,褚青就特惨,跑遍了电影节场馆,总算借到一台电脑。等把剧本拿到手,离影展结束还有三天,勉强来得及。   同时,娄烨也给他那个朋友捎去了消息,可惜那哥们太不坚定,比不上李玉的汉子属性,居然已经放弃拍片了。   她传过来的是中英文两份剧本,娄烨也借机翻了翻,说已经预见到会是部好电影。   国内第一部同性题材的片子,是张元的《东宫西宫》,不过那是男男,这部是女女。娄导不太热衷此类题材,他更感兴趣的是男女之间的暧昧,但不妨碍他对这剧本的欣赏。   葛文正忙着闭幕的事情,褚青不好意思为自己的私事打扰人家,就想着按正常程序走。在娄烨和翻译陪同下,三人到了HBF的办公地点,也在这一小片区域,两间屋子,素白墙体,离远瞅跟个公厕似的。   负责接待的妹子很惊讶,还有人这么晚才来送剧本,一般都是在电影节刚开幕,甚至提前几天,就交上来了。评审们毕竟要一个个的审查,如果剧本太多,精力难免有限,先提交的总比后面的有优势。   小姑娘说明了一下还需要的材料,褚青又颠颠地去拍照片和复印身份信息。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女朋友有出演,早特么撂挑子不干了,以他那种懒得都不想活的性子,吃饱了撑的才会主动揽下这事。   前厅里,褚青正磨磨叽叽地填一份申请表,全是英文,不光看不懂,写起来更愁人。翻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教,最后实在觉得累,干脆扯过来刷刷几笔,帮他填好。   “对不起先生,您的资料填写不符合标准,麻烦重新写一份。”妹子笑嘻嘻道。   “哪块不符合?”   “您看这,申请人姓名和联系人姓名要一致。”她指着一处地方,又道:“而且身份这一栏,您也没有填写。”   “申请人,联系人,照片和身份信息都是要同一个人的,为了避免出现骗取资金的问题,我们工作人员还会随时跟进影片的拍摄进度,如果现实情况和资料上不一致,我们有权收回资金并追究法律责任。”妹子进一步说明。   褚青挠挠头,想想也是,人家又不傻,连个考评机制都没有,随随便便就白给你几万美元。   联系人那栏,填的是李玉,因为他可没当自个是功臣,哦,我给你拉来钱了,我就得怎么怎么着。他就一借花献佛的,五万还是十万的,也落不到自己手里,送人情就送个痛快,别小家子气。   听妹子这么一说,褚青比较愁,别的倒好改,就是身份那栏,怎么填呢?人家来申请的不是导演就是制片人,他写什么,演员家属?   别逗了!   没办法,褚青又给李玉打了个电话,大概说明下情况。   李玉想了想,道:“你就写制片人吧。”   “啊?”这货真被吓到了,不确定问:“你说我?”   “对啊,这本来就是你拉来的钱,做制片人也是应该的。”李玉理所当然道。   褚青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捎带手的,没帮上什么忙,再说能不能通过还不知道呢。”   “哎行了,你要不写那这钱就更没戏了,干脆也别申请了。反正你看着办吧,就这样,我挂了!”李玉压根没再给他推拒的机会,利索地消失。   他苦逼着一张脸,瞅了瞅娄烨,娄烨笑道:“你看我干什么?你这么年轻就当上制片人了,前途无量,说不定以后我拍戏还得找你投资。”   褚青翻了个白眼,玩蛋去吧,我买个房都得按揭,投个毛线!   无奈,只好在那栏写上了制片人的字样。这活计在他眼里,完全没有概念,就知道是管后勤的,那可能跟送盒饭的差不多……   此时,远在北京的李玉,挂上电话也觉得很兴奋,当然是因为资金可能有着落了。但更多的是,她有种预感,把这两口子都绑上自己的车,稳赚不赔,一定是笔好买卖!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获   “哟,这么说你还成我老板啦?”   当天晚上,褚青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女朋友,范小爷对他莫名其妙的新晋位份也感觉很突然,不过毕竟是好事,非常支持。   “屁个老板,我知道制片人是干吗的?现在一脑袋糨糊。”   “别着急啊,这不等到夏天才开拍呢么,你就趁这段时间好好学学。再说人家叫你当就当呗,我还能借借光呢,以后在片场就能横着走啦。”范小爷很兴奋的样子,发出一阵女王三段笑。   “那倒也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褚青道。   “滚一边去!”丫头啐了一口,问:“你这电影节后天不就闭幕了么?”   “对啊,我们的片子肯定能拿奖。”   “拿奖也没有你的份儿。”丫头嘟囔了下,沮丧道:“哎呀,你啥时候能给我拿个影帝回来啊?”   “怎么你比我还急呢?”   “我好出去跟人显摆显摆啊!我男朋友是最佳男主角,嘻嘻,提起来多有面子。”她理所当然道。   褚青觉着好笑,问道:“那你是想要个当制片人的男朋友,还是想要个当影帝的男朋友?”   “我想想啊……”范小爷装模作样的,然后“嗯嗯”了一会,才笑道:“哎,无所谓了,只要是你就行。”   “啧啧,这话说的,我都想哭了。”褚青撇撇嘴,这丫头现在越来越会变着法撒娇了。   “得了吧,你还能哭。对了,你给我买礼物没?”范小爷忽然想起正事来。   一提这个,褚青就满肚子苦水,道:“买了双木头鞋,你可不知道啊,我把那市场溜达个遍,才找着一双39的。”   “你有病啊!”丫头猛地拔高音量,又瞬间降下去,变得小小声,道:“我啥时候穿39的鞋了,我穿37的!37的!”   “我知道你穿37的啊,荷兰的鞋码都小,我得买大点的。”褚青想起那双白白胖胖的脚就想笑……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去死吧你!”丫头果然怒了,吼了一句,啪地挂了电话。   ……   话说凭借《苏州河》在影展上的大热势头和良好口碑,褚青在场馆这一片区域内,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即便这货现在的头发,长得有点让人讨厌,还不至于脸盲。   虽然没碰上外国妹子找他签名什么的,起码去吃个饭上个厕所,不时也会有人跟他打招呼。这就够可以的了,虚荣心小小地满足了一下。   来此仅仅十余天,褚青已经喜欢上了这座城市,跟北京相比,它精致得就像孩子的玩偶屋模型。   房屋普遍不高,五六层左右,咖啡馆、糕点屋一间挨着一间,店门口的棚子低低延伸出去,舒服得没有一丝高楼大厦的支棱感和压迫力。   这也是最让他钟爱的地方,甚至有天晚上,还跟娄烨偷偷跑去那家矮矮的小酒馆,喝了一杯不知道啥玩意的酒水。   如果不是食物还需要再给力一点,顺便他还很年轻,简直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好地方。   2月1日,电影节闭幕。   全世界唯一不设红毯仪式的影展就是这里,跟三大电影节比起来,太过冷清和随意。实际上,即便再往后推十几年,鹿特丹也压根不受国内媒体待见。   完全没有噱头,搞什么搞!   除去打道回府的,被主办方通知留下来的那些电影人,媒体,以及少部分获许可以进入主场馆的影迷,就像开幕那天一样,从各式古怪的建筑里走出来,然后汇聚到一条路上。   这帮人隔着小段小段的距离,互相矜持的观望,大抵还是愉悦的。   他们情绪的转变其实特讽刺,初来时,是为了抱负,为了梦想,为了被肯定和展示自己。结束时,却都变成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拿奖。   现实,大概就是这样……   昨天傍晚,鹿特丹下了一场细密的雨夹雪,不过没人担心第二天的天气。城市是典型的海洋性气候,大早上,太阳已经神经病一样地挂在那儿。   空气清新得发甜,风吹过时,寒凉中伴着微微的海腥味道。   褚青一行人进入场馆后,被安排在了非常优越的席位,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嘚瑟瑟地坐下。连娄烨这种老实人,也情不自禁地皱成了一朵月季花。   厅很小,座位一眼就看到头,椅子上的人也都个个美满。这种气氛,让褚青很轻松,还跟后排那个南美洲哥们哈拉了几句。   影展设置的单元只有两个,一个放短片,一个放长片,少得可怜。长片的,就是主竞赛单元,一共收纳十五部电影,只面向那些新人导演,最高奖叫金老虎奖,每届颁发三个,不排先后。   灯光通亮,场面安静。   葛文这货是主持,上来先扫视一圈,露出略显浮夸的无奈表情,道:“人可真少,应该都跑到柏林去了(2月上旬举办)。”   褚青就觉着最近听力水平刷刷地往上涨,居然听懂了这句话,随大流地笑了笑。   “OK!”葛文拍了拍巴掌,笑道:“我不否认,鹿特丹电影节和这座城市同样的小。这是个非常非常朴素的地方,我们只希望能够帮助那些热爱电影的人,并让他们之间可以得到很好的交流和进步。这二十九年来,我们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直坚持着它成立之初的本位精神,抗议!追求!自由!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接着道:“成为全世界独立电影和实验电影的展映场!”   “哗哗哗!”   台底下的人都疯了,拼了命地拍着手,一波接着一波,直接掀翻了屋顶,有几个长头发的哥们还站起来大声嘶吼。   褚青缩了缩肩膀,特无语,这几句话有那么大的煽动力么?   怎么这帮搞独立电影的都跟摇滚青年差不多,劲头一上来,真特么歇斯底里。他不否认电影的魅力,可这也有点,嗯,就像借个引子撒欢似的。   不由偏头瞅了瞅娄烨,仍然很淡定的样子,安安心心。他要也跟着放荡起来,自己还真接受不了。   开场白过后,颁奖礼正式开始。   就如葛文说的一样,整个过程真的很朴素,每个环节都显得干净利落,随随便便的。一句废话都没有,简单介绍,简单宣布,简单颁奖,当然了,上去致辞的人可能会费点时间。   褚青看着就跟快放似的,一会工夫,已经搞定一半进度了。几个零碎小奖颁完,就是重头戏的金老虎奖。   其实经过几天的预热,哪三部片子会最终摘冠,大家猜得都八九不离十了。可真等到结果公布那一瞬,还是特激动的。   《苏州河》不出意外地占据一席,另两部,一部是丹麦的《Byebye blue bird》,一部是阿根廷的片子,导演就是坐褚青后面的那个南美哥们。   娄烨没搞出什么喜极而泣的狗血桥段,抖了片刻就恢复过来,身形平稳地走上台。   金老虎奖不是奖杯,而是像牌匾那样的东西,上面嵌着一只老虎。他此时的造型非常傻,一手抱着牌匾,一手捏着张大支票,那是奖金。   很有点,嗯,老农喜获拆迁款的样子……   娄导简单地说了几句,长短句交叉,尾音押韵,听着像首英文诗,特有范,同行们也挺给面子的为之欢呼。   褚青坐在底下很高兴,可还没到强烈的程度。许是前面的铺垫太明显,到最后这一下,已经没有那种Surprise的感觉。   而且,他对《苏州河》最大的期待,在放映片子的时候就悄然而至。相比得奖,那个过程,更让他满足。   “你刚在上面想啥呢?”   娄烨拗完造型,回到座位上,他就问。   “我就想着背的那几句词,可千万别说错。”娄烨笑道。   褚青可不信,因为老贾上回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这帮导演太能忽悠人。   他舔了下嘴唇,看了看舞台中央的位置,那块小小的区域在雪亮的灯光照耀下,似波动着一股幻境般的吸引力。   也许,等我站到那个位置的时候,才能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金老虎奖颁完,也就代表着电影节的结束。得到的,没有沾沾自喜,没得到的,也不会自怨自艾。   这里的平台终究过于纯粹,有的人可能找到了自己的独立电影之路,有的人可能准备转场谄媚于三大电影节,有的人可能干脆就放弃了电影。   无论如何,他们都知道,鹿特丹的告别,只是自己新的开始。   ……   娄烨此行是成功的,不仅为履历薄升级了逼格,更实在的是,拉下部片子的资金会容易很多。   当然褚青也是有收获的,临回北京的头天晚上,葛文就跑到他住的旅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葛文是HBF的负责人之一,他对《今年夏天》非常感兴趣,加上跟褚青也算有数面之缘,便亲自跑了一趟。   “褚,你那个剧本非常的棒!审查已经通过了,会给你五万美元的辅助金。”他刚进门就直奔主题。   “啊,谢谢,非常感谢。不过那是导演写的,没我什么事。”褚青先是一怔,随后笑道。   “你也不错,这么年轻就成为了制片人。”他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份协议,递给他,道:“你先看一下。”   这可是大事,不敢轻慢,褚青娄烨加耐安,三人凑成一团,听那个翻译一条条的念。   内容有两页,不算多,而且很让他们惊讶。因为除了必要的监督和审查外,没有丝毫介入电影拍摄,以及后期分取利润的条款。也就是说,确实是在白给钱。   褚青咂巴了下嘴,这样子的基金,能坚持十几年,不免有些敬佩。   确认无异议后,当下签了协议,葛文正事说完,还没走。许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剧本,希望它能获得成功,他以他所在地位的眼光和高度,给了几点建议:   “我觉得中国的独立电影是很慢的电影,节奏非常慢,有固定的镜头标准。而且表现出的是中国人这种残酷的生活,很多人在镜头中都在死。”   “我看过很多中国的片子,它基本就一个主题,比如反映出一些社会结构带来的黑暗面。而在泰国、韩国这些亚洲国家,他们的剧情片比较多样性。这也是我很奇怪的一点,就是很难在中国独立电影中看到关注个人问题的片子。”   “另外它声音非常的差,配的英文字幕基本看不懂。如果想让这些片子走出去的话,真的需要在这两方面花一些钱。”   他的话很难听,却很实在,褚青有的明白,有的不太懂,但都牢牢记住,也很感谢这个友善的老外。   娄烨极少有机会听到西方人这么直白的评价中国独立电影,感触要更深,还藏着一丝悲愤和无奈。   送走葛文,他们还要赶明天的飞机,早早地洗洗睡了。   褚青躺在床上,趁着脑袋还清醒,盘点了下这趟出来的所得,大概就是:一双木头鞋,五万美金,以及一个操蛋的制片人头衔。   以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臭气熏天   北京,华亿公司。   考究的办公室里,坐了两个人,隔着一张实木小几,上面掩着一页纸。华亿老板董平抽着烟,看着对面的姜文,姜文也抽着烟,眼睛却瞄向地板。   两人一言不发,就像两根烟筒子在烧,屋子里飘着厚厚的尘霾味道。   “啪!”   姜文的手猛地落在了木几上,略显粗短的五根手指张开,死死按着那页纸,哑着嗓子道:“我姜文何德何能,担得起祸国殃民的字号,这哥们太看得起我了!”   “你就别撑着了,想想现在该怎么办?”董平又吐出一口烟。   “怎么办?你问我?”姜文指了指自己,眯缝着眼睛。   话说《鬼子来了》从修改剧本到筹备拍摄,再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终于在去年底,彻彻底底地搞定后期。   这个过程中,国内的媒体一直在跟踪报道。因为老姜的上部电影太给力,以至于跟这个行业沾点边的都非常期待它的上映。   影迷无疑是最热衷的,但他们可能习惯了那种,从开拍到上映控制在一年之内的节奏。已经被《鬼子来了》超长的制作周期,拖得十分不耐烦。   今年初,许是从民间流出,又或自媒体爆料,反正关于这部电影的各种臆测层出不穷的开始冒泡。这些消息跟挤牙膏一样,隔几天就透出一点,谁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姜文和他的团队最初都没在意此类流言,就像小孩子玩闹一样,眨眨眼就过去了,自己又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害,直到这封匿名信的出现。   “故意抹杀我军民携手抗战事实,美化日军侵略嘴脸,突出百姓愚昧低下……此罪堪比汉奸国贼……”   就这样的内容,不知道哪个孙子作的祟,直接把它投到了广电总局,上上下下全看过了,而且居然还炒到了民间。好在姜文和董平都有朋友在那里,漏了些风声,还复印了一份捎过来。   这下,老姜可真坐不住了。   广电总局其实不傻,知道自个干的是得罪人的事儿。所以除了特明显的政治敏感性外,他们对那些导演和影片的态度,就是“民不举,官不究。”   比如田壮壮拍《蓝风筝》,那是自己作死,禁导十年。   张元拍《北京杂种》,被人告状,禁五年。   贾樟柯拍《小武》,也是被人告状,禁五年。   娄烨拍《苏州河》,不涉及政治,也没人告状,所以只是普通的禁映,并没有对他本身采取处罚。结果这货心存侥幸,脑洞一开,又拍了《颐和园》,一下被禁了五年。   现在,姜文的《鬼子来了》,既违背精神文明建设,又被人告状,两样都特么齐了。   其实他也是存着侥幸心理,因为上部《阳光灿烂的日子》虽然也被禁,可很快就解除了,还拿了几千万的票房。这让老姜产生了一种幻想,就是自己可以继续装逼的拍这种片子。   就凭着这点幻想,他才敢拎着本子堂堂正正的去送审,并且拿到了拍摄许可证。之前都很美好,可等到收尾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些腌臜事一下全冒出来了。   “董事长,您约的记者来了。”   两人正闹心的时候,秘书敲门进来,提醒道。   “知道了,你先带他到小会议室坐坐。”董平吩咐一句,捻灭烟头,叹道:“走吧。”   “我不去!”姜文靠在沙发上,双臂环抱。   “走吧!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报道出去,起码还能给观众点信心。”   “给观众信心?您逗我!”姜文嗤笑道。   “行行!给发行方点信心,好不好?”董平拿他没辙,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文瞅了他一会,两道短眉慢慢松缓,也叹了口气,抬起屁股。   小会议室。   三个人坐得很松散,来的记者是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新闻周刊首席,秘书倒了茶水,掩门退去。   那记者很卖力气,废话没有,句句问到点子上。   “现在对这部电影有很多恶意的传闻,甚至有人说这就是部地下电影,您怎么看?”   董平端着坐姿,道:“这是很可笑的说法。《鬼子来了》都是按正常程序逐级报批的,有拍摄许可证,不然两三千万的大制作,我们也不敢投。”   记者又问:“据说有人给主管部门写匿名信,歪曲姜文拍这部电影的动机。而且认为片子根本就不敢送审,因为广电总局早就憋着,只要送审就毙。”   “类似匿名信之类的做法已经不新鲜了,以前很多好片子都遭到过此类中伤。在拍摄过程中,我们和总局一直保持着联系,最近他们也听到了这种传言,非常惊讶。有关领导说,我们怎么可能那么不负责任呢?还没看到电影就憋着要枪毙……”   姜文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彩排样的一问一答,心里就像有团火在燃烧,整个胸膛快被撕裂开。   采访很短,最后,董平展望了一下对影片市场前景的美好期待和信心,给足了车马费,又亲自送他到电梯口。   姜文回到会议室,大步冲进去,两只手掌“啪”地拍在木几上,粗糙的膀子微微颤抖。   “你可别给我拍坏喽,红木的。”董平是生意人,显然比他更习惯这些,要淡定得多。   姜文猛然回身,像头愤怒的公熊,低吼道:“就他妈是一堆粪坑里的石头,自己臭气熏天,还得拉上别人一起死!”   ……   晚,首都机场。   阿姆斯特丹飞北京,需要十个小时左右,褚青一行人下飞机时已是黑夜。此去十几天,感觉充实又疲惫。挺奇怪的,远行在外,无论心情欢快还是忧伤,当你到家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满足感。   “青子,你到哪儿?我们送你。”   耐安事先告诉公司的工作人员开车来接,他们刚过出口,那司机就凑了上来。娄烨看褚青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便开口道。   “不了,我也有朋友来接,走你们的。”褚青笑道。   “行,那我们先走了,拜拜。”娄烨知道他犯不上撒谎,痛快地摆摆手。   “拜拜!”褚青也挥了下手,看着几个人钻进一辆黑色本田里,拐了两个弯,消失在视线中。   今天是2月2号,4号就是除夕了,他这几年似乎都忙忙叨叨直到春节之前。但回过头想想,又觉着没干出点啥成绩来,瞎折腾。   不过也是,他对自己的事业发展,压根没有规划,走哪算哪。能混到今天的地步,自个已经觉得是踩了一大坨狗屎了。   “褚青哥!”   娄烨走后大概十来分钟,就听路对面有人喊。他抬头,见黄颖站在一辆出租车旁边,正使劲挥着手臂。   “你也不多穿点。”   褚青提着箱子过去,不由责怪一句。这姑娘只穿了件夹衣,刚站了一会就冻得直哆嗦。   “羽绒服拿去洗了。”黄颖笑道,帮他放好箱子,才上了车。   “你平时也逛逛街,买买衣服鞋什么的。要觉着一个人没意思,让丫头陪你,正好我还不爱陪她逛。”褚青坐在后座,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她现在一月工资,不说有多高多高,起码也是让很多人羡慕的。即便要寄回家给老娘,剩下的怎么着也够攒个小金库。可就是简朴惯了,那件羽绒服还是夏天商场大促销时买的。   黄颖笑笑,问:“冰冰过年回来么?”   “她们剧组就放两天假,三十儿一天,初一一天。”褚青掏掏耳朵,无奈道:“她就直接回青岛了,倒腾不起。”   说着又想起来,问:“哎,你不回去看看么?”   “买票多费劲啊,家里都挺好的,也没啥事。”黄颖看他掏啊掏啊的,便解下钥匙串,拿出一根挖耳勺,递给他,道:“再说,这几天客人可多了,我还是留着帮帮忙。”   褚青拿着小勺子,往耳朵眼里一捅,酥酥痒痒的这个好受,来回挠弄着,道:“要不你把你妈接过来得了,换个大点的房子,一起住还能照看照看。”   黄颖道:“她可受不了这地方,还是在老家种地舒坦。”   车里开着暖风,在外面捎进来的寒气被慢慢驱散。她可能缓过来点了,身子不再紧绷着,微微前倾,两只手抱着膝盖,孩子样的轻轻晃荡,道:“我在程伯那儿挺开心的,他们都拿我当家人,我也不想自己搬出去,一个人……”   她小声笑了笑,道:“挺没意思的。”   褚青看着她,有点发愣,其实很想说,“那就找个男朋友吧。”但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感觉齁贱齁贱的。   “你看什么呢?”黄颖偏着头,注意到他的目光,略微不自然。   “我是,我是想,”褚青把耳勺还给她,忙道:“以前你那么不爱说话,现在,现在……”   “现在变了是么?”黄颖帮他说了,又眨眨眼睛,笑道:“因为我也长大了呀。”   车子很快就开进市区,霓虹渐渐密集闪烁,很多铺子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还有的早早贴上了大大的福字。   褚青不太清楚这片区域叫什么,可瞅着两侧街景,就是觉得特熟悉特亲切。   他肚子几乎饿了一天,那点飞机餐早消化干净了,没回家,跟着黄颖先到两味爷蹭顿饭吃。   行至还有一站地左右,前面的路居然堵了起来,满眼都是红红的尾灯。等了几分钟,不见挪动,两人干脆下车,反正也不远了。   褚青把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拉着行李箱踩在昏黄的街灯下。   黄颖瞅着地上的两只影子,小心地保持距离,尽量不让它们看起来很亲密。旁边的马路上很吵,她却觉得安静得闷人,走了一会,开口道:“你回来还去拍戏么?”   褚青全身都被寒气侵透了,只想着快点进店暖和暖和,冷不丁听她问,道:“啊!拍啊,得春天的吧。”   “还是电影?”   “嗯,电影。”   简单问了两句,黄颖又沉默,她对他的工作实在不了解,平时聊天也不大会往这方面的话题上凑。   走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地铁口,再往前数百米,就是两味爷。   这里摆着很多小摊,卖些鸡蛋饼,肉夹馍什么的,多是吃的,只有一处不同。倒骑驴上铺着木板,上面码满了一张张VCD。   这种盗版盘,没有正经的盒式包装,就套个纸皮,印着影片信息。   褚青本来没理会,随意瞥了一眼,结果脚步就顿住了。那小摊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摞碟片,封皮上赫然四个大字:鬼子来了。   “嗞!”   褚青咂巴了下嘴,拿起一张细看,做得还有模有样的,正面印着姜文的大照,背面写着简介:抗日战争末期,一个北方偏僻农村的老实村民马大三,某一日碰上了……   他有点毛愣了,这特么什么情况!片子还没上映,盗版先干出来了?   “哎,那可是姜文最新大片,我刚批的货。不蒙人,特牛逼!”摊主见他有买的意思,连忙推荐。   “多少钱?”   “三块钱一张,两张算你五块,四张就十块,多买多便宜!”   褚青掏了掏,满兜人民币就两块钱。旁边黄颖递过五块钱,又拿了张《喜剧之王》扔自己包里。   “谢谢。”   褚青道了声,又忙摸出手机,给姜文打了个电话。   “喂,青子,怎么着?”他那低音炮一样的声音响起,有段时间没联系了,这会听着好像很不爽的样子。   “姜老大,咱那片子咋回事?我刚在街上看着一卖盗版盘的。”   “你,你说说。”姜文明显也特惊讶。   “就是十块钱四张那种,我看简介啥的都对,上面还有你的像,那哥们说刚批的货。”   “有我的像?什么,什么样?”姜文汗毛都炸起来了,以为剧照也被人偷摸流出去了,真要是那样,这电影就彻底玩完了。   都是内贼!   “就你光一膀子,站苞米地里,呃,这是苞米地还是高粱地啊……嗯?”   褚青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这上面的姜文瞅着咋这么年轻?   “那特么是《红高粱》!”   姜文松了口气,随即又更加愤怒,骂了一句:“那帮王八操的,做盗版都不实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怀孕   姜文究竟会不会拿片子去送审,褚青不得而知。   其实送审也好,不送审也罢,无非就是多了份修改意见,结果应该是一样的。以老姜的脾气来说,真要收到那纸狗屁不通的东西,算是莫大的屈辱。   有些事情,你明知做了没有用,但还是会去做,就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份念想。   有些事情,你明知做了没有用,你就干脆不会去做,就为了自己最后那股子骄傲。   骄傲?也许是吧,不过通常我们管这种状态叫,破罐儿破摔……   褚青没资本,也没工夫去理会那些事,他正忙着过年。   第一年,他在那个破四合院里;第二年,他在那个破楼里;这第三年,他实在不想一个人过了,就答应程老头去那蹭个三十儿。   由于程颖还没嫁出去,老头家里连个半子都没有,始终缺个精壮男丁。以前过年,老两口很少出去采买,都是学生给送。规规矩矩的包装盒和礼品袋子,大枣干果都摆得整整齐齐,连瓜子都用小密封袋包着。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点热闹的人味儿,太冷清。   今年正赶上褚青闲得蛋疼,需要置办的大事小事,他干脆一人全包了。   程老头倒十分好意思,使唤起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壮劳力,感觉特舒坦。修屋换煤,伺候雀鸟,顺便让他把院里的枯草也都拔了,清出一小块地,支上架子,打算开春种点蒜香藤。   褚青很诧异,这老家伙越上年纪越荡漾了,明明葫芦架子才合你的画风,还蒜香藤……唯一比文艺青年更让人不适应的,就是文艺老年。   “砰砰砰!”   小院的木头门被踢得直掉灰渣子。   “来了来了!”   黄颖跑过去开门,见褚青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货每根手指头上能套着两个塑料袋,像拎着两团大棉花似的,进门都得侧着身子。   “买这么多东西啊。”   黄颖伸手要接,褚青摇摇头,直奔厨房,她又赶紧过去帮开门,清理桌子。挺大的圆桌,被占得满满当当。   他这才呼出口气,甩了甩胳膊,瞅着这堆东西,特有满足感,道:“老长时间没这么整了。”   “怎么整,一顿都吃了?”黄颖眨眨眼。   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多,笑道:“那你就别管了,今儿谁都别搭手,下午三点准时开饭。”   “你自己做得过来么?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出去出去。”褚青往外赶她,啪地关上门。   他拿过几个盆,开始翻弄,把腥生海鲜先拎出来摆一边,粉肠皮冻什么的凉菜又凑一撮,蔬菜都在一个大袋里,暂时用不上。最后拣出牛肉和一大块羊排,他估摸了下分量,又把羊排切下两条,接了锅水,坐在火上,开始烀肉。   火很旺,一会水就沸起来,他调了中火,看着肉块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热气蒸腾,扑着他的脸。   有些时候,褚青觉着自己挺脆弱的。平时还好,一旦到中秋春节这些日子,心底那丝没着没落的念想,就像蚯蚓在土里翻登翻登地钻出来。   三年多了,他在这生活的蛮不错的,可很多事,不是用嘴说说就可以淡去。他有爹有娘,有媳妇有闺女,这些,怎么可能忘了?   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别人有种很淡的旁观的感觉。即便跟范小爷在一起时,亲近是亲近,但怎么说呢,是另外的一种密切,可以爱得死去活来的,却没有家人般的厚实和安全感。   已经活到了这会子,还想这些,是挺矫情的。可都是自己心底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他摇摇头,手里不停,极为娴熟地和好了馅。然后锅里热油,边上放碗水,沾沾手指,左手抓起一小把,稍稍一挤,就出来个圆圆的丸子。右手拇指再轻轻一刮,准确地掉进油锅,嗞拉嗞拉地响。   素丸子,女儿最爱吃的,别看小丁点的孩子,胃口可大。她妈妈稍不注意,自个就吃多,然后就赖在床上,嚷着肚肚疼……   “吱呀!”   厨房门被拉开一条缝,有人往里头瞄来瞄去。褚青不用看就知道是程颖,因为黄颖不会进来。   程老头这闺女也二十多了,好像一直没个正经工作,老换,而且都是她炒的老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褚青来这收废品,她一口气干了罐雪碧,然后把易拉罐潇洒地往那破三轮上一扔,印象特深。   后面来的几次,见她就比较少,不像跟程老头那么亲近。不过这姑娘自来熟,根本没拿他当外人。   “你做什么好吃的呐?”她贴着门,笑么兮兮地问。   “炸丸子。”褚青捞起一个,放在碗里,笑道:“来尝尝?”   程颖一见有吃的,立马出溜进来,两根手指拈着丸子,小咬一口,烫得直吐舌头,感觉又香又软,猛点头道:“嗯,好吃!”   又咬了一口,细细瞅了瞅,道:“没有肉啊?”   “这是素丸子,今儿肉菜太多了,得搭配一下。”   “也是哦。”程颖背着手,巡视了一圈,很满意的样子,点头道:“哎你还挺能干的嘛,我以后找老公也得找个你这样的,我可不做饭。”   “那你可快点找,我看老头子等着抱外孙儿呢。”   “得了吧,我才不生孩子!他要真想抱,我给他收养一个。”程颖的性格非常独立自主,也是个彪悍女子,时常让老爸老妈哀叹不已。   “走了啊!回见!”   她又拈个丸子塞嘴里,摆摆手,晃悠了出去。   褚青老家的习俗,在除夕这天,是下午吃顿大的,全是硬菜。等晚上的时候,才开始吃饺子,边吃边看春晚。最后到半夜接神,放挂鞭,再吃几个饺子,就可以睡觉了。   来北京后,因为也没怎么正经过过年,不太清楚这边有没有不同,目前看来还差不多。范小爷不知道干吗呢,一直没来电话,褚青抽空打过去,也没人接,只好发了条短信。   他忙叨了三个多小时,下午总算摆出一大桌子菜,让那几个人都刮目相看,还真不是吹的。   “哎哟,这个你都会做啊,我最爱吃了!”程颖夹了一个佛手白菜,咋咋呼呼道。   嫩嫩的菜叶包着肉馅,蒸的火候恰到好处,流着香喷喷的汤汁,更引人胃口。她想一下吞进去,又怕烫,在那纠结着。   褚青倒了杯酒,道:“来,我先敬二老一杯。我在这没爹没娘的,这就像我半个家……”   还没说完,老太太就不乐意了,道:“怎么才半个家,你这小子不实诚啊,没看上咱们!”   “罚酒罚酒!”程颖在旁边嚷嚷。   褚青笑笑,连干了两杯,又倒满,道:“还得谢谢你们照顾小颖,她就跟我亲妹子一样。”   这回老头又不高兴了,道:“小颖还是我干闺女呢,感情比你深,用得着你多说?”   “罚罚!”这姑娘唯恐天下不乱。   褚青无奈,又干了两杯,胃里有点不舒服,抚着胸口顺了顺气。   程颖存心灌他,转了转眼珠,举起杯子,道:“小青,来我敬你一杯。”   “我先缓缓,再喝吐了。”他连忙摆手。   “哎你不是不给面子吧,人家有事求你呢。”   “先说什么事?”   “我这不刚辞职了么,你有没有啥门路给我介绍介绍?”程颖装模作样的,纯属逗逼。   褚青挠挠头,问:“呃,你学啥专业的?”   “你别听她的,毕业到现在换几个工作了?不好好做事,成天看领导不顺眼,谁敢要她!”程老头插嘴,自曝家丑。   “你也别听他的!”程颖跟老爹不对付,道:“我学外语的,怎么样,有对口的没?”   “英语?”他问。   “小瞧我了不是,我跟八国联军骂街都不带重样的!”   褚青汗道:“要不你到我店里当服务员吧,专门给老外点菜。”   “行,我过完年就去上班。”程颖痛快道,还端着酒,笑道:“来我敬你!”   草!绕来绕去还是得喝……   程老头别看拦着,心里其实特高兴,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有个小伙子就是不一样。黄颖和程颖都干了两瓶啤酒,连老太太也喝了一杯,褚青跟俩姑娘碰完啤的,又陪老头整了几两白的。   一顿饭吃了好长时间,他确实多了,眼前开始冒星星,下了桌,倒在沙发上就哼哼。   “要不去我那屋躺会?”黄颖看他的德行,怕是要睡觉,在人家客厅里歪着也不是个事,犹豫道。   褚青倒没细想,迷糊着:“啊?行!”   黄颖便扶着他进了自己的小屋子,帮他脱了鞋,拽过被子盖好。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失态的样子,隐约觉得他可能不那么开心。   出来到了院子,正碰上程颖,鬼鬼祟祟问:“睡了?”   “嗯。”   “小颖,别怪姐没教你啊。”她贱兮兮地道,“这时候你就该脱光了,往他被窝里一钻,万事大吉!”   黄颖一脑袋黑线,扭头就走。   “哎!哎!你个没良心的,我是帮你啊!”这货跟在后面喊。   黄颖捂着耳朵进了主屋,帮老太太收拾桌子。   对两人的关系,姑娘想得很明白。而且,他都有女朋友了,他一直都没喜欢过我,我干吗还要那样……   直到晚上,褚青才悠悠醒转,看着干净清新的房间,揉揉脑袋,明白过来这是哪。在人姑娘床上睡觉,太不妥当,连忙爬起来,刚想去洗把脸,就听手机响。   拿起来一看,是范小爷,这丫头一张嘴就把他吓尿了。   “我白天在医院呢,刚回家。”   “你咋了?病了?”   “不是,怀孕了。”   “啊?你,你怀孕了?”   “有病吧你!我妈怀孕了,都三个月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闹   虽说以自己老妈的年龄,发生这种事有点羞羞,可范小爷还是挺镇定的。而在镇定之余,这丫头还特开心。   她童年其实很悲惨的,不仅被老妈逼着学长笛学钢琴,还时常被母后抄着一捆塑料衣架,甚至折凳殴打。打了还不哭,死倔死倔的,然后就接着打……最可气的,趁着老妈内疚的工夫,她还往往嬉皮笑脸地要上几毛钱,去买甘草杏和小人雪糕。   这么皮实的熊孩子,当家长的每天不揍两下,手都会痒。   总之,丫头从小到大,对老妈是又敬又怕,近二十年的人生也都在她掌控之下。不能说是阴影,只能是习惯了被管教。   但现在,终于特么的要解放了!   这些话,自然不能作死的跟老爸老妈说,所以范小爷在一种很亢奋的状态下,唠唠叨叨地对男朋友讲了好久。   褚青倒是对冷不丁多出来的小舅子or小姨子,没啥感觉,毕竟人自家的事。他就算了算年龄感觉很惊悚,要是今年生的话,嗬!跟自个差了二十四岁。   “哎,我妈昨儿看你那猪八戒了啊。”说完闲事,范小爷又开始扯淡。   “她还爱看这个呢?”褚青略汗,很奇怪这部剧还能吸引到中老年妇女的关注。   “屁!她可不爱看,就是赶上瞅了几眼。”   “那你妈咋说的?”   “说你以后别演了,太招人烦了!”   “……”   好吧,从塑造角色的方面来讲,他权当是夸奖。   一月底,《春光灿烂猪八戒》播出的时候,他正在荷兰。回来后,又一直忙叨着过年,没太在意相关的消息。   今年,算国产电视剧的大年头,历史剧、乡村戏、警匪片、伦理剧等等,都憋着劲的抢滩登陆,各有各的强手。可谁也没想到,打响开门炮的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猪八戒,说好听点,叫古装神话轻喜剧。可在大部分成年人看来,完全接受不了那些无厘头桥段,压根就是胡编乱造嘛,播出后业内也是一片嘲讽。   低级趣味!恶俗!粗制滥造!不合理!没有教育意义!   褚青是没瞄到这些酸溜溜的地图炮,不然准保回上一句:你喵了个咪!看个电视剧,扯个蛋的教育意义?   嘲讽归嘲讽,挡不住人家分分钟刷收视率。南方还差点,尤其在北方,好几个省份都过了30%,目前全国平均能达到23%.   话说2000年前后,堪称国剧的黄金时代,题材各异,百花齐放,演员卖力,剧组良心。观众也特配合,由于网络资源稀缺,宅男宅女这种生物还没有大规模普及,全家老少晚上最大的乐趣就是组团看电视。   那会儿的收视率,破十,破二十,都是常有的事儿。不像后来,别说破十,破五就属于爆人品了。   猪八戒,现在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这叫什么烂比喻……总之,你骂你的,我红我的。爱看看,不看滚,反正我就戳那儿,主打童年向,勾引小朋友。   这剧的故事分成四个段落,电视上正播的是第二个,名字叫《天崩地裂爱死你》。呃,也就是后羿和嫦娥的故事,吴刚也正式亮相。   褚青初次试水喜剧加逗逼的角色,不算很成功,远比不上柳青的观众缘。因为小朋友们喜欢的是萌系生物,比如猪八戒,小龙女,甚至那个二货太白金星都刷了海量的粉。   唯独吴刚,不太受欢迎。   首先,丫是个反派,其次,还是个色痞,最后,还不帅。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不帅。   孩子们的三观是很正的,他们可不管你演技不演技,就是讨厌!恶心!没画风!这年头又没有腐女捧场,可惜了他那一身流线型的白肉。   “我不是为了挣点钱么?”褚青收到丈母娘的评语,委委屈屈地道。   “哎呀哎呀……”范小爷听他那哀怨的语调,全身都哆嗦,忙道:“我明白我明白,你都是为了咱们俩,你表现特棒,非常棒,可棒了!我爱死你了!”   褚青也一哆嗦,打断道:“行了行了,太假了。”   “嘻嘻,等我回去再好好哄哄你啊,先挂了。”丫头笑道。   “嗯,拜拜。”   他刚要挂电话,听筒里又急急忙忙的一阵嚷嚷:“哎哎!等会等会!”   “咋了?”   “正事差点忘了,过几天我爸找你去。”   “干吗?”他纳闷。   “带你看房子啊!还干吗!”   ……   好吧,范妈怀孕的直接影响,居然是褚青买房的节奏要加快了。   此种逻辑关系,想想就蛋疼。   大年初六,春节的喧嚣已落,北京半数的店铺已经开门营业。范爸自己飞了过来,见了他这个小辈还略显羞涩,寒暄几句后,两人就奔了一新建成的小区。三环搭边,环境尚可,地段虽然不那么高端,也算沾点富人区的光。   褚青看楼的时候特惊悚,这样的房子,看哪栋哪栋有,年代的差距感瞬间爆棚。现在外地户口在京买房还是挺容易的,什么“连续五年纳税证明”,那还是十年后的政策。   范家相中的那套,是三室一厅,一百多平。售楼小姐竭力推荐同等爆款的,褚青没中意,他对另一套小点的两室一厅更感兴趣,户型,采光,通风各方面都很满意。   范爸比较支持他的想法,不打肿脸充胖子。自己住,钱又紧,非得买一别墅,那叫有病。而且俩孩子都年轻,前途无量,多努力,以后还怕没有大屋子?   褚青打算贷款,每月两味爷的收益,还房贷绰绰有余,这样手里还能留点现金,有别的事不至于捉襟见肘。   至于装修,他只能抽空管管了,争取夏天之前能搬进去。其实他也没别的,就仨要求:   床,一定要大,要软,睡着才踏实。   厨房,家伙什必须齐全。   卫生间,马桶浴具和洗手池,以耐用为主,好不好看无所谓。不要浴盆,他总觉得老爷们泡里面特娘,老想拎根小丝瓜搓搓。   这三点有了,把他扔非洲都感觉很幸福。   而范爸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更忙,范妈不能累,乌烟瘴气的也不好,他得看着老的又顾着小的。   早上进去,出小区的时候已过中午。   折腾半天,褚青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有点抖M的属性,咂巴了下嘴,暗暗叹气。怎么就偏偏喜欢上那么个不省心的家伙呢,平时跟保姆似的便罢了,连买房这种事也得顺着她。   上赶着犯贱!   范爸也挺感慨,他极少掺和孩子们的事,在旁边反而看得更明白。褚青能为自己闺女做到这个地步,当父母的心里都有数,如果不是丫头年纪太小,他相当赞成两人结婚。   “阿姨什么时候过来?”   小区附近的交通很便利,好几辆空车过去了,都没有拦的意思,这两个男人在一起交流的机会太少。   “她得开春的,过来也是闲呆着,我先看看料,找找人工,把架子搭起来。”范爸道。   “那敢情好,您装完了,我沾沾光,不用现找了。”褚青笑道,习惯性地拍拍兜,没烟了,只好挠挠头,接着道:“冰冰也忙,我也倒不开,这段您得受累了。”   “受累谈不上,都是自己乐意。”范爸给了他支烟,还要帮忙点上。褚青连忙推拒,打火机的火苗移来移去,最后还是停在他那边。   “你才是真受累,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难伺候。”范爸拍了拍他肩膀,叹道:“其实,我和她妈妈都很感谢你。”   “您这,您这太见外了。”褚青有点不好意思。   范爸也没多煽情,彼此知道心意就行,笑道:“青子你还有事么,咱找个地方吃饭。”   “啊,那个,我约了朋友,一会就得过去。”   “没事没事,你先忙你的。”范爸伸手拦了辆车,又给他拉开车门。   褚青瞅着肝颤,受宠若惊,惴惴地坐进去。有时候,人太热情,你不知道是接风宴还是断头饭,都特么一壶老酒一只鸡。   是那个鸡……   他不是瞎咧咧,真的有事,忙着去见李玉。   三十儿晚上,褚青给她发了条拜年短信,谁知这疯婆子马上给回了电话。硬拽着他说了半个小时电影的事,还意犹未尽地约好年后见面详谈。   人家理由相当光明正大,你是制片人,不找你找谁?   他推开一家小饭馆的门,那货正在里面坐着,对着一笼屉烧麦闷头猛干。   “过年好啊!”褚青凑过去招呼。   “嗯嗯嗯嗯……”李玉嘴里嚼着烧麦,说不出话。   “咽了再说,咽了再说。”他摆摆手,回头喊:“老板来盘扒肉条!”   李玉就了口羊汤,把食物吞下去,满足道:“这才叫吃饭呢。”   “你不回老家了么,怎么过年还没吃好?”   “我家就我妈一人儿,我成天得围着她转,上哪吃去我!”   褚青微怔,小心问道:“那你爸……”   “早离了!哎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李玉也奇道。   “没。”褚青略尴尬,转移话题问:“你找我到底干吗,先说好,我可什么都不懂。”   “别害怕,这个你肯定懂。”李玉掰着手指头,开始装大尾巴狼:“你说现在咱们这片子,钱有了吧?”   “嗯,有了。”   “剧本和导演有了吧?”   “有了。”   “制片人有了吧。”   “呃,也算有。”   “那你看还缺什么?”她眯着眼睛问。   “缺演员呗。”褚青脱口道,随即一脸被坑的样子,“你不是想让我去选角吧?”   别闹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选角   “这事我干不了!”   褚青见她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扒肉条都顾不上,抬屁股就要走。   “哎哎!”   李玉急了,绕过桌子,拽住他胳膊使劲拉,“坐下坐下,听我说完啊!”   柜台后面的收银员抬头瞄了一眼,对这种痴心汉子负心婆娘的戏码完全不感兴趣。褚青被她拽着,很郁闷,最烦别人动手动脚的了,只得道:“松开松开,我不走。”   “说吧。”   他重新坐好,开始吃扒肉条,芡汁略浓,有点腻,吃了两块,便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的李玉。   话说他能主动揽下活计,拉来资金,还肯挂个蛋疼的虚衔,已经是看在范小爷的面子上了。现在就感觉这疯婆子脑洞大开,还真当自己是万事屋啊。   “这片子什么题材你也知道。”李玉是吃饱了,稳稳当当地喝着事后茶,道:“在国外其实有很多,但咱们这呢,还属于有伤风化的范畴,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找专业演员来演。”   “你是请不起吧。”褚青揭短。   李玉抽了抽眼角,保持淡定,道:“我前阵子联系了两个人,想让她们演小群和小玲。这俩人是现实中的情侣,也就是那种,那种关系。”她把握不好一个很确切的形容词,用手比划了下。   “然后呢?”褚青来了点兴趣,因为这个群体实在是太未知了,透露出一鳞半爪都会让圈子外的人觉得很神秘。   “她们本来已经口头答应了,可是最近……”李玉耸了耸肩,无奈道:“分手了。”   “唉!”褚青也惋惜,不过惋惜的是什么,那就很贱了。   “我那段都有点绝望了,真的,事事不顺,我就感觉这片子一辈子都拍不成了。直到后来,又碰上了你和冰冰。”   “那之后,一切都好了。你帮忙找到了钱,我非常感谢你,我也感谢冰冰,她给了我一种灵感。我说不好是什么,总之我现在特兴奋,很多很多新想法从脑袋里冒出来,我都想推翻剧本重写。”她说道。   “不至于吧?”褚青讶然,觉着太夸张。   “你不懂,导演看演员就是一眼的事儿,命中注定。”   李玉继续忽悠:“现在,冰冰既然答应演了,那肯定就不能再找业余演员。你也知道,角色之间它得配套。”   一部戏里,选角基本就是跟着主角走。   主角的素质和气场,决定其他角色的层次感。配角可以跟主演飙戏,可一旦出现那种主演被配角碾压的情况,只能说明三点:   导演眼瞎。   主演很红,纯粹为了博票房。   丫有金主力捧。   范小爷演的君君,算配角,若仍然找两个没有经验的路人来搭,根本撑不住场。整部戏的表演层次会非常不协调,看着拧巴。   “我以前就是拍纪录片的,圈子太窄。你好歹也拍那么多戏了,认识的演员肯定比我多。再说了,冰冰是你女朋友,你不帮忙谁帮忙?”李玉道。   她把自己的姿态摆得特正,新人导演,草台班子,还根本上映不了。此等烂剧组真要公开找演员,谁脑子进水了才会来。所以褚青的存在就显得格外重要,即便他只是个小资源,也算是助力,何况还有幸运值加成的Bug。   李玉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上次在削面馆,她就看出来这货的唯一死穴。她压根不提自己有多苦逼,只说范小爷怎样怎样。   好吧……   他低头琢磨了琢磨,问:“主要演员有几个?”   李玉忙道:“小群,小玲,君君有了,还有妈妈和情人,不过我打算删点他们的戏,就不算主要演员了。嗯,剩下的就是一个警察,和小玲的前男友。”   那也就四个人,貌似不太麻烦的样子。   褚青拿起杯子,端在嘴边,茶水缓慢地往喉咙里流动,眼睛盯着玻璃杯底,影影绰绰映出棕漆的桌子。   “行!”   好一会,他放下杯子,抬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你把那露点戏删了。”   《今年夏天》的本子里,有两段露点镜头,一段是小玲单人的,一段是小玲和小群在啪啪啪……呃,好像不对,嘿咻嘿咻……也不对,这块该用什么拟声词才好?   反正就是她们在羞羞的时候,两个人都裸着上身。君君倒没有,这也是范小爷同意出演,以及褚青没意见的原因。   李玉是个极其彪悍的女导演,她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之间的关系,总带有一种不安。当这种情绪出现在电影里时,表现得更为尖锐,比如同性爱,出轨,父亲强暴女儿等等。   而具体来说,就是她的每部片子中,都有激情戏。   “不行!”   李玉一听就炸了,拍着桌子道:“绝对不能删!我要的就是那个真实感和边缘性!这是,这是一种表现手法,它能体现出……”   褚青摆摆手,打断她,道:“你说的那些我不懂。第一,我觉得女人露个胸,跟真实不真实没啥关系。”   “第二……”   他站起身,双手按在桌上,看着她道:“我找来的演员,我得为她们负责。”   ……   出租屋,客厅。   饭桌被清出一小块地方,褚青摊开笔记本,准备写字。刚落笔,发现背对着灯,有黑影,又费劲地把桌子挪离墙,换了个方位。   他白天跟李玉大吵了一通,其实也不算吵,都是李玉在努力说服他,而这货始终就是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话说大陆女演员,拍激情戏的不少,但真正露点的也就那么几个。固然有审查挡着,女星主观上的不愿意也是重要原因。   时代在变,市场格局也在变。   像香港八九十年代,艳星成打的批发,过了2000年就越来越少。除了舍命搏上位的新人,谁还肯露奶?   明星——观众——商业价值,这个机制越来越明显和规则化。   除了专走肉弹路线的,各有各的定位和市场趋向,脱一次就是毕生污点,大片不愿找,观众老吐槽。就算是汤唯,后来也没有完全洗白,时不时被拎出来观摩一下那高端的回形针体位。   脱衣服这回事,就是个人意愿。愿意,就是艺术;不愿意,也合情合理。可不管怎么说,在国内的思想和舆论环境下,露点,终究是招惹地图炮的行为。   褚青不想自己找来的演员把他当成个拉皮条的,毫不妥协地跟李玉对持。谁也压不过谁,在老板快报警的时候,终于商量出一个折中方案。   演员先找着,然后跟导演见见面,如果李玉满意,演员本身又不想脱,那就删。不然也没办法,总不能为段戏,电影就不拍了。   选角,靠的就是人脉,这是基础。其次是身价,最实在的问题。然后,才考虑形象和演技。   褚青一开始也没头绪,左想右想的,不知道从哪找起。最后索性铺开纸,把认识的女演员一个个列出来。   这一列,自己也吓尿了。   从《小武》算,一共五部电影,四部电视剧,外加偶遇和九六班的同学们。他还真认得不少女生,而且处得还都挺不错,至交谈不上,见了面起码能熟络的聊几句。   赵薇、林心如、王艳、周迅、姜鸿波、胡静、袁立、陶虹、章子怡、袁泉、曾黎、张静初、江一燕……   瞅这一大串名单,他忽然有点心虚,千万别让丫头看到,非撕了他不可。   《今年夏天》的预算,李玉自筹了三十万左右,荷兰的资金到位,也能有三十多万,加起来就六十多万,比她最初估算的四十万要高很多。   褚青是个很持家的男人,呕……他把那些名字,按片酬分成了几档。有的行情他知道,有的不知道,却也能猜得差不多。   赵薇和林心如这俩货,他想都没想,直接划掉。还有章子怡,在两位大导那儿镀完金,身价飙升,无疑也是第一档,根本请不起。   然后是周迅,也请不起。呃,他如果豁出一身肉去,倒是能补上差价。   再是袁泉,拿了金鸡奖女配,价钱不算高,可以考虑。气质却不太符合,待定。   除了以上几位,剩下的都是片酬在承受范围之内的,能不能挑出来,纯靠眼力。褚青感觉像在玩战略游戏一样,种田收瓜,招募文臣武将,最后开创一个大时代。   要选对演员,得剖析角色,这个他拿手。   两位女主,先说小玲:长发,瘦脸,身形苗条。剧本没交代她到底是拉拉,还是正常性向,又或者干脆是个双儿?   她有男朋友,感情马马虎虎,属于在一起不开心,分手了还略痛的那种。很多情侣关系都是这样,只是为了不寂寞。   小玲在商场有个摊位,卖自己设计的衣服。她做生意完全随心情,不想招待客人的时候,就拉上帘子,坐在那个红沙发上发呆。   后来,就遇到了小群,瞬间看对眼了,觉着那是真爱。   “……”   褚青越琢磨越蛋疼,一下下地挠脑瓜皮。想撑住这种角色,演员话不要多,得安静,安静中还得透着股迷茫,顺便略带阴郁。   李玉你丫就是个变态啊,搞这么复杂的人设干吗?特么的自己找罪受,我图个什么玩意儿!   他扔下笔,跑到卫生间接了盆冷水,把头浸在里面。细胞在冰冷的刺激下,渐渐紧张和活跃,一点点挖开他的脑洞。   回来继续想,嗯,袁泉行不行?   褚青咬着铅笔头,闭着眼睛勾勒。她安静,有爆发力,可那种灰暗感还差了点,五官也太显眼了。   他想要的面相,是一种平实的细腻,外表和内心都隐藏着强烈的不安全感,连皮肤底下都在波动着颤抖。   剖析得越透彻,思路就越清晰。   那些女生在他脑子里掠过,定格着不同的部位,像拼图一样,从头发,到细眉,到长目,到瘦脸。慢慢的,形象越来越完整,最后浮现出一个人来。   他睁开眼,在张静初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呼!”   褚青吐出口气,得抽根烟缓缓,这尼玛太累人了,多干几次都容易早衰。   接着就是小群。   绝对的主角,贯穿始终,三十来岁,独居,职业是大象管理员。孤独,聪明,有主见,在边缘的爱情世界中游走。   她正常,现实,些许细腻,除了喜欢女人之外,非常非常的普通。   这也正是难演的地方,演过了太浮夸,演少了又太平凡。   褚青捻灭烟头,眨了眨眼睛,没像刚才那么暴走。这角色他早就圈定了,只是在犹豫该不该找她。   那个人,他没写出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触不可及   褚青又在一下下地抠脑瓜皮。   因为他发现把王彤拉进戏里演范小爷的前女友,这是,这是多么崩坏的一件事情。再加上个安安静静就能刷存在感的张静初,这三个女人碰到一块……   啧!他打了个冷战。   他可没自恋到以为她们会为自己发动一场撕逼大战,纯粹是从角色契合度上考虑。   对张静初,他真没啥感觉,就是一路人女明星,当朋友处着,可范小爷比较炸毛,挺防备人家的。至于王彤,由于信息不全,丫头对她没什么印象,只晓得有这么个人。   褚青也不是故意的,手里资源就那么点,最合适的就是她俩了。抓着脑袋想来想去,还是得用,不过得先跟女朋友报备一下。   范小爷可能正在拍夜戏,打了两遍没人接。他这一晚上,脑细胞都耗死了大半,连带肚子都扁了,把那点剩饭炒了炒,懒得做汤,就着根旱黄瓜吃了,也不算噎。   刚吃完,丫头电话就过来了。这货惴惴地把情况一讲,重点打在张静初身上,王彤就提了两句,只说是上次合作过的那个女演员。   范小爷听完,没表示出什么特别想法,挺痛快的赞成。褚青很欣慰,丫头在正经事上从来不跟他耍性子。   咦?这种觉得自己略渣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有领导点头,下面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张静初毕业后一直呆在北京,过起了北漂生活,平时靠接点小广告赚些钱。上回拍洗衣粉的那家厂子,呃,据说濒临倒闭,但她自然清新的形象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比一般模特要专业,比专业演员要便宜,颇受小企业的青睐。这姑娘又简朴,接两个广告就够过半年了,不急不躁,踏踏实实的寻找机会。   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刚从福建回来,自火车站辗转到出租屋,行李还没扔地上。一听是拍电影,还是女主角,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姑娘对褚青极其信任,总不至于坑她。   前面很顺利,谈片酬的时候又犯了难,两人都很闷的性子,扭扭捏捏的谁也不好意思明说。最后褚青以左雯璐拍《小武》的身价当参照,给了一万块。   敲定了张静初,他又开始考虑男角。   戏份都不多,一个是小玲的男友,一个是离异警察——小群被老妈逼着去相亲时认识的,后来还在动物园追捕君君,挺复杂的关系。   话说褚青结交过的男演员,还真没几个,丫跟男导演的关系更熟……俩角儿,自己承包一个,剩下那个,只能给刘烨了。   这货今年大四了,夏天毕业,跟那小女朋友在中戏附近租了个破房子,年轻轻就开始同居。每天骑着辆自行车去学校,或者到处跑组自荐。   别看他拍过《那山那人那狗》,还拿了个男配提名,都不顶事儿。这年头有潜力的新人多了,何况他气质还没升级,黝黑黝黑的劳苦大众,只能在几部低成本电影中打打酱油。   这货更痛快,褚青刚说个开头就OK了。由于是客串性质,几场戏的事,他压根没打算收报酬。两人磨磨叽叽的,褚青拗不过他,算欠个人情。   他其实挺骄傲的,自己交的朋友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节操和情谊满满,倍儿有面子。   这俩人谈妥了,最后,就剩王彤。   ……   “喂?”   手机接通,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褚青猛地顿住,唤了声:“姐。”   “呵,你不都给我拜完年了么,怎么,还想拜?”   “不是,我有事找你。”他摸了摸鼻子,道:“那个,我一朋友想拍部电影,缺个女主角。”   “你还干上这种活了?”   “呃,我混了个制片人。”   “哟,真出息了。”王彤没问过程,只是调笑。   褚青无奈:“你就别拿我开心了。”顿了顿,又道:“这片子是说一对,一对同性恋人的事儿。女主角得三十岁左右……”   他话刚出口,就想扇自己,纯找抽。   果然,“所以你就找我这么大岁数的女人来了?”她不满。   “不是不是!我,我。”褚青连声解释。   那边轻笑,道:“行了行了,你这片子什么时候开拍?”   “得夏天呢。导演以前拍纪录片的,这是她第一部电影,没啥经验,可能费点劲,估计周期得拖。”他实话实说。   “嗯,没事,我今年夏天就都给你了。”她想了一小会,笑道。   “……”   褚青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又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走。   “片酬嘛,就收你两万好了。”王彤主动接了一句,报出个比正常行情少点,又不显得大酬宾的价位。   他搓了搓脸,显得特无力,好像什么事情都已经被对方考虑好了,自己只要点头就行。   “那,那我就跟导演约个时间,你们见见面。”   “行,我等你电话。”   讲完这句,两人一时静默,褚青知道该挂了,却又不想,拿着手机走到卧室,靠在床头上。   小区里暖气烧得很好,厚厚的衬衣贴着皮肤有些毛刺和干燥,不禁扯了扯脖领。   “喂?”她忽然轻唤。   “嗯,在呢。”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他微怔,然后,就听话筒里传来低低的,又非常清楚的五个字:   “我要结婚了。”   这五个字,伴着她微微的气息声,一如既往的温润,似乎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熟悉的呼吸频率。   褚青身子慢慢滑落,仰躺着,看着天花板垂下来的沾满灰尘的老旧吊灯。像是静止的,又像在轻轻晃荡,在眼前恍惚不定。   “怎么了?”隔了好一会,她问。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着,觉着太突然了。”他舔了下嘴唇,觉得愈加干裂。   王彤嗓子里带着点沙沙声,笑道:“昨天我俩正吃饭呢,他忽然跟我提这个事,我就说,好啊。”   “我跟他谈恋爱快十年了吧,经历过很多困难,一直也没分。我就想着,得了,早晚有天得结婚。”她喃喃道,似在说给他听,又似说给自己。   “他还偷偷摸摸买了个戒指和玫瑰花,像模像样的。我当时也没怎么惊讶,他倒挺郁闷的,问我,‘哎你怎么比我还淡定啊?’好像我一点都不给面子似的。”   王彤吃吃低笑了一阵,很放松的状态,又缓缓道:“你也知道哦,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总得嫁了。”   安静了几秒钟,褚青扑哧一声,也笑了,赞同道:“嗯嗯,那倒是,你都三十来岁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从我认识你那天,你看着就比我老。”她反驳道。   褚青撇撇嘴,问:“你们打算哪天办?”   “不办了,太费劲,领完证就得了。”   “也是,太费劲了……”   挂了电话,他仍躺在床上,看着老吊灯,不时眨眨眼睛。   说开心,肯定不是,但说伤心,好像也没有。此时的情绪,就像把手插进超市的米柜里,又一点点地拔出来,那种满满的柔细和愉悦,也从心里一点点地抽离出去。   她结婚了,感觉奇怪么?   完全不。   那是她自己的生活,怎么决定,都有充足的理由,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和在意。   因为他们俩,从未真正开始过,并且一直在克制往前踏进的冲动。所以,无论各自发生了什么,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改变,默契的保持在黄线之内。   只是,在路上一开始就错过的,终究不会再拥有。   远梦如水,触不可及。   他摸了摸左腕的珠子,闭上了眼睛。   ……   总体上,选角还是很成功的。   刘烨、张静初、王彤,三人加起来才三万块,褚青肯定不要钱了,范小爷估计也得白搭。以这五个人的卡司,去拍部六十万成本的电影,好家伙,大白菜都没这么便宜。   李玉这买卖,赚大了!   褚青本来想着,干脆连那妈妈的角色都搞定算了,但发现自己熟悉的五十岁以上的女性,就李明启一个。   一想到老太太拉着那脸横肉,去谈场黄昏恋……呃,全身都哆嗦,他可不忍心坑的李奶奶晚节不保,只得作罢。   接下来就是演员和导演见面,这他就不掺和了,人家谈人家的。不过那两段露点镜头,肯定是没戏了。   忙完这些糟心事,已是二月下旬,元宵都吃过了,褚青总算能喘口气。   新年伊始,各行各业都是忙碌的,要的就是个好气象,连街边摊煎饼的,都想着换个不那么脏的油擦。拿影视圈来说,不仅意味着将有一大波的戏开播,也会有一大波的戏在筹备。   北京这个地界,演员多,腕儿却少,而且都有固定的资源力捧。能撑起大戏的就那么几个人,每年早早被瓜分得干干净净,小公司小剧组压根巴结不着。   所以,一线往下,以及二三线的演员,行情更好,特别是那些盘正条顺的,简直被疯抢。大戏的主角演不了,可以演小成本,实在不行还能演配角。   百搭,还实惠。   褚青现在也算有点小名声,活儿好,便宜,不闹脾气,职业素质杠杠的。这货跑单帮的特性,比他本身更出名,混了几年连经纪人都没有。那些个导演和制片很不适应,跟演员面对面的,就为掰扯那几万块钱。   忒俗!   因为《站台》要春天才复拍,周期就一个月,他挤挤还是有档期的。绝不能闲着,否则女朋友又该发飙了。   范小爷也抱有相同的心思,怕他懒癌又犯,从朋友哪得到的消息,说是一部年度大戏正在筹备,让他去试镜。   年度大戏……听着就蛋疼。   而同时,另外一个本子也找上了门,还是个戏份挺重的角色。   这两部戏,一部叫《笑傲江湖》,一部叫《重案六组》。 第一百三十章 李解   褚青对《重案六组》的兴趣要大些。   因为这是现代戏,还是警匪片,他演惯了古装剧的逗逼角色,非常想尝试一下都市里文明人的生活。   制片方的诚意很足,把本子拿出来后,亮堂堂地点了个主要角色,江汉。精干,踏实,亲和力强,还带点小坏,这种人物模版,完全是大众男神啊。   褚青粗略地翻了翻,简直有点受宠受惊了。这货就没演过啥正常点的人类,不是小偷就是绑匪,再不就是色痞愚民。   难道终于要转运了?人民警察这么光辉的形象,也能跟自己对上口?   他定了定心思,问了下开机时间,五月末……不禁咂巴咂巴嘴,正好拍完《站台》就能接上。   在那么一瞬间,什么都对,都完美,丫感觉自己就是真命天子,“老子天下第一你们都是翔”的高逼格感刷刷往上涨。   话说找褚青演,还是张国立向导演徐庆东推荐的,两人是好友。徐庆东便找他以前的片子来看,发现这演员演技真心不错,虽说盘儿不太亮,但条儿顺啊。那大衣服架子,若是套上一身警服,那叫霸道,自有一股浩然正气,震慑宵小。   呃,您确定?   反正不管咋说,两帮人就是看对眼了,当下草签了合同。   褚青心情愉快,万分期待自己洗白的机会。至于《笑傲江湖》神马的,那特么就是个坑!谁进去谁死!   有了人民警察的底气,他觉着自己可以跟领导叫叫板了,不能总被压着。于是就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汇报下工作情况,同时表达了对那什么江湖的嫌弃,顺便暗示:以目前的这种家庭地位关系,是极其不正常的。   结果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范小爷连句废话都没有,让他麻溜滚去试镜。   你不就连着开两部戏么,装什么大尾巴狼?丫头后来最拼的时候,一年可是拍了八部戏!   好吧……跟自己的女人一比,就是渣渣。   范小爷那个朋友叫李解,老交情,在谢晋影视学校就认识了。   那会儿李解刚从一个歌舞团辞职,就跑到艺校当舞蹈教员。正赶上招新生,李解就跟哥们帮着老师迎接新同学,然后在楼道里,第一次见到了未成年的范冰冰。   她是让妈妈陪着从青岛来考试的,眼睛大大,当时穿一身红色连衣裙,梳着长长的马尾,在人群里特扎眼。李解他们立马就被惊着了,说,这小丫头一定能红。   范小爷上学后,就当上了舞蹈课课代表,成了李解的学生。再往后,丫头就拍了还珠,李解则考上了北电,很少见面,但还没断了联系。   《笑傲江湖》招演员,李解准备去试试,无意中提了一嘴。丫头就记住了,颠颠地告诉了男朋友,还让他们俩结伴去。   褚青比较凌乱,什么情况这是,现任男友,加前任男老师?   没办法,还是联系了李解,那人不热情也不冷漠,很有礼貌,客套地聊了几句,便约好了见面。   ……   上午,地铁口前。   褚青穿着大衣,正插着兜来回溜达。说来也怪,他性子又慢又懒,可若约了时间,一定是早到。从没有掐分掐点的,因此,也特讨厌不守时的家伙。   地铁站所在的是主街道,人流较多,有匆匆而过的,也有认出他的,啥反应没有,还能极其淡定的跟他聊上几句。   “哟!等金锁呢?”   “哎你怎么还坐地铁啊?大冷天的买辆车吧。”   “你那猪八戒我看了啊,那吴刚忒不是东西了,以后可得挑个靠谱点的角儿。”   “……”   褚青满脑袋黑线,北京老百姓太不见外了,拿他当自家儿子似的唠叨,他还得客气地一一回话。   李解选的这个破地方!   正郁闷着呢,就听有人喊:“褚青!”   转头一瞄,一戴帽子的哥们跑了过来,个子稍矮,长得很秀气,脸型,嗯,微微往里边凹,还挎着个包。   “你好你好。”褚青忙伸出手。   “你好!”   李解略微不自然,眼前这男人跟范小爷的关系,让他有点尴尬。暗自打量了一番,没看出有啥特别的地方,比在电视里还普通,又注意到这货空着俩手,不禁愣道:“你什么也没带?”   “我带什么?”褚青也纳闷。   “简历啊!”李解拍了拍自己的包,奇道:“你试镜不带简历么?”   “啊!我,我忘了。”他挠挠头,哥见了那么多导演,还真没带过啥子简历。   这要说下试镜和试戏的区别。   试镜,是剧组大规模的招演员,面向群体广泛,是个正常人就可以去。这种情况,当然得带上简历,才能给面试官一个直接的印象。   而试戏,是导演相中了某个演员,专门叫他过来演一段戏,看看合不合标准。   褚青这货从出道以来,一直幸运值爆表,压根没经历过那些最底层演员摸爬滚打的辛酸。就是典型地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解还是很靠谱的,拉着他找到一家复印社,去现码简历。   复印社老板略激动,这样的活计可难得一遇,不等他说话,自己就噼里啪啦敲上了几行字。   褚青一看,汗都下来了。   主要作品:《还珠格格》一二部,饰柳青。《春光灿烂猪八戒》,饰吴刚。   特长:表演。   爱好:金锁。   前两项也就罢了,最后面那算怎么个事?好像他跟范冰冰的那点爱情故事,被全国人民喜闻乐见的敢脚,谁碰上都得调侃一下。   而且,他觉着自己的特长应该是做饭,最多再加个吐槽。对于表演,只能说初窥门径,从来不敢自夸。   当下纠正过来,从身高体重民族成分开始写,履历表又添上了五部电影,其中《站台》还特意标注:拍摄中。   鼓捣完这些,李解那实诚孩子还想让他拍张大头照贴上去,褚青扭头就闪。可拉倒吧!有那钱不如撸点串吃。   瞅瞅时间已经快挂了,两人也不坐什么地铁,直接打车。   ……   《笑傲江湖》是内地第一部金庸武侠剧,加上由央视老大亲自出马接活,以及金庸一块钱卖版权等等噱头,未开拍之前,就已经炒得沸沸扬扬。   话说张大胡子当年靠揽下《三国演义》的部分制作权起家,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成为内地电视剧的第一制片。他擅长的是策划宣传,疏通关节,以及整合各类资源,真要说对影视作品的把握和理解,还不如个蛋。   当然,也不是全部的。   大胡子对脱离现实的那些,如武侠剧和神话剧,就像天然呆一样,不通透。武侠剧还好点,起码在进步,可神话剧,就只能是《西游记》那种货色了。   他的眼光,只有对《激情燃烧的岁月》《青衣》此类题材的剧种才会开挂,显示出独到和狠辣来。   褚青跟着李解到了北影厂区,拐来拐去进了栋小楼。刚上去就吓尿了,满楼道都是人,前头的还能混把椅子,往后几位就掐断了,整整齐齐顺成两溜,靠墙站着。   他可没见过这场面,特新奇,傻鸟一样瞅来瞅去。没人理会他,都在读条中,准备对着导演放大招。   “给你俩,这是号牌,简历给我吧,一会听叫号。”有人过来叮嘱。   褚青看看手里的纸片子,写着“78”,略郁闷,你家这就叫号牌?   他们是最后来的,前面已经进去了好几位。这试镜的速度似乎有点快,最里头的那扇大门,隔个三五分钟,就开开关关的,放人出入。   长队很明显地往前移动,李解一直攥着个笔记本在小声念叨,很紧张的样子。褚青偏头瞅着他,捅了捅,道:“哎,会抽烟不?”   李解身子一抖,僵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道:“会啊。”   “走,抽一根。”   “不了,我还得准备准备。”   “准备个毛线,你这状态根本不行,进去也是死。走走,下去放松放松。”褚青搂过他脖子就给拽下了楼。   李解比他还大一岁,但起步晚,97年上北电,明年才毕业,之前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表演经验,冷不丁碰上这种大戏,心态难免失衡。这会,被硬拉下来,抽了半根烟,渐渐也缓和许多。   他看褚青嘴里叼着烟,正无聊的踢石头玩,忽问:“你不想演这戏?”   “啊?不是,我挺想演的。”褚青昧着良心道,不想让人觉着自己特装,或者传到范小爷耳朵里,那就更糟了。便笑道:“我就是,就是没心没肺惯了。我看你写得挺充分啊,连开场白都有。”   “准备多点肯定没坏处。”   “那倒是。”褚青点点头,又饶有兴致地问:“哎,你们不是校友么,那丫头上学那会儿什么样啊?她老说自己以前特胖。”   “确实挺胖的,不仅胖,还很土。”   李解笑了笑,开始讲范小爷的青春黑历史:“我们是民办的学校,条件不好,女生宿舍大概就十平米,八个人住。学生很多是江浙那边的,平时都用方言聊天,她也听不懂,就自己傻呆着。休息的时候,人家家长都离得近,经常过来接她们出去玩。”   他吐出口烟,看着烟气消散,慢慢道:“有回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周末,我去帮一女老师搬点东西,就看见她自己在寝室里排小品。”   “我问你怎么不出去玩,她说还得练习呢。我就说你练得已经挺好的了,她说我还得等爸妈的长途电话呢。我当时就觉着,这小孩其实挺孤独的。”   李解讲到这,忽然顿住,不继续说了,把烟头在地上按了按。没找到垃圾桶,就从包里扯出张卫生纸,细细的裹好又塞进去。   抻了抻胳膊,原地蹦了几下,笑道:“这下真放松多了,谢谢你啊,走咱上去吧。”   褚青看着他,也笑道:“不用谢我,你肯定没问题。”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道歉   空旷的走廊。   褚青孤零零地坐在那,都能感到枯叶被凉风卷走的沙沙声,特萧索。他是最后一个,从尾巴尖一点点挪到最前面,堵在门口。   他正鼓捣着那破手机,顺着联系人名单挨个发骚扰短信,统一的疑问句“干吗呢?”   如果有朋友发短信问你这三字,那就表明丫已经闲到一定地步了,就是想找人免费陪聊。最蛋疼的是,等他觉着聊够了,又会立马刹车,多说一句都嫌费事,完全不顾及你的感受。   所以,这货问了一圈,没几个搭理他的,人家都忙着呢。   褚青玩了一会,自己也觉着很没意思,张大嘴打了个呵欠,站起身踩了几步。又瞅瞅那扇门,忽地凑过去,想听听墙根。   脑袋刚贴上,“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这货赶紧撤身,差点被爆头。   “怎么样?”他忙问。   李解的表情有点木,呆了片刻,才舔了下嘴唇,道:“嗯。”好像觉着不够充分,说完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就说你肯定行!”   褚青竖起大拇指,见那个工作人员跟在后面露出头,笑道:“甭喊了,就剩我一人儿了。”   屋子里,黄健中在大桌子后面坐着,正在翻看简历。   《笑傲江湖》的筹备期很早就开始了,那些主要角色,有的已经确定,像任盈盈和岳不群;有的则是备选了演员,但到底合不合适,还在犹豫,如令狐冲、田伯光、任我行等等。   这次试镜,是为了剩下的角色挑演员,其中能称得上戏份重的,就林平之一个,其他的都是小配。来报名的也多是些艺校学生,跑龙套的小菜鸟,以及自认为美美的社会闲散人员。   由于是小场面,不太重要,张纪中就没来,导演独自在这撑场。   说实在的,大部分人的素质真是惨不忍睹,他耐心几乎耗尽。好在刚才那个年轻人不错,有底子,形象好。而且虽然长的白净良善,可黄健中从他眼睛里,还是能看出些阴毒的感觉。   妥妥的林平之。   把这个角色选定,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还剩下最后一位,本想走走过场,没料到瞅了眼简历,还真有点惊讶:这算是今天资历最深的演员了。   黄健中属于第四代导演,不比同期的老家伙们那般传统,还是很开放创新的,各种题材的戏都勇于尝试,当然成绩也就那么回事了。   近几年,国内不断地冒出些新人导演,名声越来越响。尤其是好事的媒体,还给这拨人统一了称呼:第六代。   很多老前辈都看不惯,明里暗里地开嘲讽:狗屁的第六代,你瞅那一个个的德行,有靠谱的么?   黄健中倒没那么多酸溜溜的想法,还抱有一定的宽容和好奇心。这会冷不丁看着一位,呃,第六代的御用男主角,一下就来了兴趣。   褚青进门的时候吓一跳,还以为走错了,这人长得跟韩乔生似的,一脸的佛相。   “导演好。”他微微躬身。   “哦,小褚,坐坐。”黄健中也没拿乔,很和善,毕竟都是圈内人。   褚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特敦实。   黄健中不禁笑笑,这货状态太轻松了,有种逛菜市场的感觉,没直接进入正题,而是闲聊了几句:“我看过你的《小武》,不错。”   “谢谢您,那是我第一部戏,太傻了。”   “哎,谦虚了。听说《苏州河》刚在国外拿了个大奖?”   “呃,对,也不算大奖,就荷兰的一个小电影节。”   扯了一会,他才开始问正事:“你怎么想着来这里试镜?”   褚青眨眨眼,我能说被女朋友逼得么……道:“我从小就喜欢看武侠小说,一直想演个武侠剧角色,这次机会非常难得,我就想尝试一下。”   黄健中不置可否,这套词大多数人都说过,又问:“那金庸的书你都看过么?”   “都看过。”   “最喜欢哪个人物?”   他想了想,道:“程灵素吧。”   “为什么会喜欢她?”黄健中比较好奇,居然不是萧峰、郭靖、小龙女这些热门咖。   “不折腾,做饭好吃,聪明,懂事,适合当媳妇。”褚青正经道,一点没开玩笑。   黄健中怔了怔,道:“那《笑傲江湖》里你最喜欢哪个?”   “嗯,宁中则。”这次他想的时间稍长,才说了个名字。   “也是适合当媳妇?”   “不是,因为别人都是神经病,就她正常。”   褚青是真这么想的,就看看那些人:东方不败、任我行、任盈盈、令狐冲、岳不群、仪琳、左冷禅、风清扬……要么变态,要么变性,要么傻逼,要么装逼,要么文青,要么圣母,要么乖戾,以及精神障碍。   只有宁中则,三观奇正无槽点。   黄健中就觉着跟这人说话忒有意思,随意,懒散,不按套路出牌,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又很守礼。   这副性子……   他心思忽地一动,而随即,又轻轻“啧”了一声,稳了稳。此事甚大,自己可不敢拿主意,但那个想法就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行,今天就到这吧,嗯,你先回去,等消息。”黄健中道。   褚青脑袋歪了歪,说这么几句就完了,也不用演点啥?不过他也没问,巴不得早闪人,便道:“那好,导演再见。”   推门出去,李解还等在外边,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马上凑过来问:“你怎么样?”   “我估计没戏。”   “怎么可能呢?”李解讶然。   “人都让我回去等信儿了,这还听不明白?”褚青拽着他,笑道:“不管哪个!走我请你吃饭,给你庆祝一下。”   “不用不用,我还得回学校。”李解忙道。   “你是丫头的朋友,就也是我的朋友,走走!哎你刚才就光顾嗯了,你到底演哪个?”   “导演说我跟林平之形象挺合适的。”   “啊?他觉得你像太监?”   “……”   ……   褚青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两天后,还真等到消息了,黄健中亲自打的电话,叫他去试试戏。   嗯,试试戏。   第二次来,仍然在那间屋子,不过多了一个人,张大胡子也在。   这老汉最近愁得全身毛发须白,为了选角的事情,别人问题都不大,就是令狐冲一直未定。目前,备选的演员是邵兵。   邵兵从某些方面说还是很符合的,经验足,名声够,一部《红河谷》刷粉刷得跟什么似的,去年又拿了华表奖的最佳男主角,正巅峰期。   找他演令狐冲,理论上是能撑起来的。   张大胡子却倍儿担心,第一是形象问题,邵兵黑啊!除了包拯,你见过有黝黑黝黑的偶像派么?   而且他的气质,拍现代戏很正,古装扮相就特糙,演个将军麻匪还成,浪子豪侠就差点。   第二就是这人的状态,因为红嘛,同时接了好几部戏,《笑傲江湖》只是其中一部,还有乱七八糟的商业活动,势必会分散精力。   大胡子很讨厌演员不专心,可没办法,实在找不着人了。就在这当口,忽然收到了黄健中的消息,说有个感觉挺对的演员,让他一起看看。   “张老师,您好您好。”   这位的头衔太多,褚青真不知道咋叫人,只好用了个万能的称谓。他第一次见到传说级的咖,没看别的,就注意那嘴胡子了,跟大狮子一样。   “你好。”   张纪中点点头,对他没啥印象,就是相信老黄的眼光,才过来一趟。   “小褚,这次叫你来,是想让你试试戏。上次咱们聊了聊,我感觉你的气质跟令狐……”   黄健中正说着,见他面色古怪,欲言又止,便停了话头,问:“你怎么了?”   褚青道:“那个,导演,我能问问这剧啥时候开机么?”   “大概在三月末,或者四月初。”   “呃,对不起。我三四月份有部电影要拍,然后也刚接了一部剧,在五月份开拍。档期上,会有,有些冲突。”他道。   对面两人都一怔,没料到是这种情况。黄健中特尴尬,巴巴把人叫来,还没说呢就被撂挑子了。大胡子则面色不变,始终一副深沉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褚青非常非常的不好意思。   老实说,他第一次试镜纯属应付女朋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结果又被叫了过来。其实他接电话的时候就该问明白,一时给忘了,等来到现场才想起这茬。   但总比试完戏再说要强,人家乐呵呵准备跟他签合同了,他才蹦出来一句没档期,明摆着抽脸么。   褚青也知道做得不太靠谱,连忙躬了躬身,道:“导演,张老师,真对不起。我那会儿忘问了,现在才想起来,还麻烦你们跑一趟,对不起对不起。”   黄健中咳了几声,人家姿态摆得那么低,头都快磕地上了,自然也不好生气,可也不知道说啥。   “档期,也不是绝对的,现在很多演员都同时拍几部戏,很正常。”此时,大胡子忽然开口道。   “呃,我比较笨,只能拍一部戏,不然我脑子,脑子乱,演不好。”褚青老实道。   这事,掰开了说,你也没正式邀请,我也没点头同意,所以本身没啥错误,就是让人家面子上过不去。但他觉着是自己疏忽了,才给人家添麻烦,因此非常诚挚地道歉。   张纪中坐在那,瞅了他半晌,缓缓道:“那就没办法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不好意思张老师,不好意思导演,那我就先走了。”   褚青保持鞠躬的姿势,倒退了几步,才转身拉开门。   张纪中看着他出去,微微摇了摇头,似在自言自语:   “可惜了。”   到现在,这件事才算完结。   范小爷知道结果后,沉默了半天,也没多说什么。因为这个男人为了她,确实在努力,确实在改变,从以前懒懒散散的,变成现在的样子,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丫头也明白,男朋友有自己的坚持,说他装逼也好,傻逼也罢,那终究是不能妥协的一种东西。   如果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她有自信可以打破他的坚持,但两个人也绝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范小爷聪明就聪明在,她懂得什么时候该抽打他,什么时候该支持他。   这两个人之间,表面上,似乎总是褚青在付出,其实丫头也在为了他而改变自己,并小心翼翼地去呵护着这段感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多少离别   农家历,就是中国古代最大的黑科技,看似各种奇葩无逻辑的设定,可仔细一想,又牛逼无比。   比如为了适应寒暑变化,每逢十九个年头,就要加入七个闰月,以至于有七年无立春,七年双立春,五年单立春。   2000年,就赶上了一回无立春,俗称“寡妇年”。也就是,不宜结婚的意思。   范小爷不太懂这些说道,其实懂了也不在乎,不宜结婚而已啊,又不是禁止谈恋爱。   她在外面飘了近俩月,三月份过后,就回到了北京。此时天气转暖,范妈前两天也飞了过来,一家三口又挤在那出租屋里。   丫头不工作的时候,难得早起,老妈从卧室出来喝水,就见她打扮妥当,正在门口穿鞋。   “你说你,都不等你爸,就差这么会儿工夫?”老妈唠叨着。   “他不还睡觉呢么。”她提着那双新买的小靴子,可能有点紧,脚掌进去了,后跟死活拽不上去。   范妈瞅她龇牙咧嘴的熊样子,就习惯性的想揍两下,骂道:“就你这样的,连鞋都穿不上,还想自个买房子出去住?趁早给我歇歇!”   嘴里开着嘲讽,但还是过去帮忙,一手捏住她小腿,一手扯着鞋帮,猛地一使劲。   “啊!”   丫头脚后跟被卡得生疼,眼泪都快下来了,扶着门框颤颤巍巍的,道:“你是不是亲妈啊你?”   范妈在她背上捶了一下,道:“别太晚了啊,早点回来。”   “哎呀不一定呢,这哪有准儿啊。”她在地上踩了踩,适应了下皮子的摩擦感,嬉皮笑脸道:“我走了啊。”   范妈懒得搭理她,慢悠悠地往回走,忽又转身叮嘱道:“哎你带把伞,说今天有雨。”   “不带了,他肯定拿着呢!”   丫头甩下一句话,砰地关上了门,脚步声哒哒哒的顺下楼梯,越来越轻。   “他拿着呢……他还能伺候你一辈子?”范妈也嘀咕道,摸了摸还不明显的肚子。可能是心理作用,她现在稍微动一点就觉着累,原本爽利干脆的性子,也变懒了些,摇了摇头,进了卧室。   天色很暗,楼道里光线不足,沉沉的好似黎明未醒。扶手上满满的灰尘,连那些老太太上下楼时都不会去搭个边。   范小爷两级并作一级地往下跳,眨眼就到了一楼。在楼道里,她忽地停了停,回头瞅了眼那老旧的台阶。   从96年底,她就在这房子住了,那会儿一月才四百块钱的生活费,最苦的日子。到现在,已快四年。   想想今年就要搬走了,还矫情了一把,倍儿惆怅。   她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前面那扇破单元门,根本关不严实,露着条缝隙,一丝凉意从外面透进来。丫头上前几步,伸手一推,顿觉广阔,暗暗的天光罩着对面的楼群,近处是一排低矮的车库。   再近些,就在眼前,褚青正等在那里。   就好像,无论她从什么地方出来,他都会等在那儿。   “你看啥呢?”   褚青拿着伞,两手背在身后,微微抬头。见她也不下来,歪着脑袋,站在平阶上看着自己笑,不由问道。   “看你呐。”   “有病啊!快点走,还得吃饭去呢。”   “嗯……”范小爷伸出两条胳膊,哼唧了一声。   “你今儿怎么神神叨叨的?”褚青摸不着头脑,踩上台阶,单手搂住她的腰,身子再一转,就把她抱了下来,稳稳落地。   丫头挽着他,边往大门的方向走,边抱怨:“我妈不让我自己买房子。”   褚青笑道:“要是我我也不让你买,你爸你妈好容易都搬来了,你还非得搬出去,这不故意唱反调么?”   “可我不想跟他们住嘛。”她晃了晃他的胳膊。   范小爷原本的计划相当之完美,因为她手里的钱刚好还够一套小户型,就打算自立门户来着。你想啊,一个小区里,爸爸妈妈和男朋友,最亲的人都在身边,自己又有独立的空间,最理想不过。   可惜被范妈无情镇压,只能脑补了。   她回来好几天,一直在休息,等喘过气了,就嚷嚷着去看褚青的房子。   两人先到两味爷吃了早饭,巡视一圈,等到黄颖来上班时,又闲扯了一会。上午九点多的时候,才到了那个小区。   这一个来月,那房子最大的变化,就是从毛坯房升级成了清水房。褚青没多少时间搭理,又嫌费事,扔在那不管,反倒黄颖挺上心的,基本就是饭店和这边两头跑,帮着搞定了大框架。   到后来,褚青索性给了她一把钥匙,厚着脸皮看人家小姑娘忙叨。   实际也很简单,没修没砌,也没啥设计风格,就按照原有的格局,水电线稍微改动了下,然后直接铺砖抹墙。壁纸壁橱木地板之类的,一概不要,怎么简单怎么来,把装修工弄得直憋屈,根本没地方发挥。   “哇,真白!”   范小爷刚进屋子,就抽了抽眼角,居然能糊弄到这种程度,素得那叫个干净。好像钻进了一块豆腐里,唯一能想出来的形容词就是白。   她瞪了瞪男朋友,都懒得教训了,装模作样地审视一番,评价道:“这采光通风都挺不错的。”   “啊,是,就看中这点才买的。”褚青瞄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机智的应和道。   好吧,她说不错,那肯定就不错。   “家具你什么时候买?”丫头转悠到卧室,随口问道。   “拍完《站台》回来的吧,现在也没工夫。”褚青敲了敲墙,道:“我不想打壁橱,我想买那种能活动的柜子,好擦,坏了也容易修。”   “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想着坏。”范小爷撇撇嘴。这是主卧,空无一物,显得更加宽敞,她顺着墙根,想走条直线,平衡感又不好,结果歪歪扭扭地蹭到了角落。   “床我就想放那。”   褚青冲她的位置比划了下,道:“必须得大床,床头不能太厚,占地方。那边空出来的,再买俩衣柜,就是下面能收被子的那种。”   “对面呢,就安个电视,这一小块,摆个床头柜,正好能放台灯。这边,这边……”他指着剩下的那块空间,一时没想好怎么归置。   “这块咱买个电脑吧,他们都说现在上网可有意思了,咱俩玩累了就能睡觉。”范小爷接话道,又瞅了一圈,非常不满:“哎你不给我留张桌子啊,我上哪化妆去?”   “呃,那电视就放客厅,这块摆个梳妆台。”褚青挠挠头,道:“但是我听说卧室里有镜子不太好。”   “哎呀没事,有你我怕什么。”   丫头忽地兴奋起来,拉着他跑到客厅,开始规划:“沙发咱不要木头的,躺着硌人。灯得好看,我喜欢漂亮的灯。”   “地毯就不买了,容易脏,洗着费劲。”   “这墙上给我装个大落地镜,能照出全身那种。”   “厨房就归你了,我不管。”   “还有卫生间卫生间,我也不喜欢浴缸,冲冲澡就挺好的。”   “这门口,得放个衣架和鞋柜,啊,那两个衣柜肯定不够用,我衣服多。”   她攥着他的手指头,从一间屋子跑到另一间屋子,巴拉巴拉地说个没完。褚青跟在后面,开始还应和几句意见,后来就不说话了,看着她的耳垂和少许侧脸,低笑不停。   最后,两人又跑到了阳台上。此处视野极佳,若是晴天必有好风景,可惜此时云低欲坠,乌蒙一片,已经下起了小雨,细细碎碎地在玻璃上滑落。   范小爷丝毫没被影响心情,继续道:“这里这里,一定得养只猫。我从小就想养了,我妈一直不让。”   “这个棚也高,我还想搭个秋千。”她轻轻晃着脑袋,笑道:“我就能一边晒太阳,一边逗猫玩,你就在后面推我……”   她说到这,一下子顿住,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么半天自己都在唠叨些什么疯话。不禁抿着嘴,眼睛从下往上的瞄他。   褚青也不说话,故意学她的表情,同样抿着嘴看她。   “你看什么看?”   “看你呢。”   “不许学我!”   “你这反应不对。”褚青捏着她的脸,往两边扯,又揉成一团,笑道:“这时候,你应该扑上来对我一通舌吻。”   丫头很不好意思,外兼极度不爽,拨拉开他的手,真扑了上去,嗯,一顿扁踹。   这个贱货!   今年的春天,来得不早不晚,可也是三月中旬了。   行人的衣衫清减,街边的草木更新,这种徐徐吹暖的气候真的很好。没有往年的风沙,整座城市都透着一股湿润润的蓬勃。   而对褚青来说,当看到柳桃新芽时,就意味着又该启程离家了。   贾樟柯在北京熬了半个冬天,细细打磨着自己的电影,光看这八十分钟的影像,他已做到了能力的极致。但对他整个的青春回忆录来说,仍然只是片薄薄的磨砂镜。   老贾,顾峥,余力为,赵涛,以及新加入的几个演员,纷纷开赴汾阳。   3月20日,春分,褚青也告别了范小爷,离京。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师的素质   那一百来号的大队人马并没有跟来汾阳,贾樟柯只是带着第二期拍摄的几个主创人员,让他们先熟悉下当地的环境。   因为大多数是业余演员,很难保持自身状态以及对影像记忆的连续性。简单说,同样隔了半个冬天,褚青马上就能捡起来,说演就演,但赵涛和梁景东他们,就感觉变得很陌生,像是在拍一部新戏。   而且北京那个地方,太浮躁,贾樟柯也想摆脱各种干扰,老老实实地窝在理想国里,完成下半部分的电影。   宾馆,棋牌室,四个人正在打麻将。   “三万!”刘小娟啪地拍出一张。   “吃!”   褚青扒拉开两张牌,把三万夹在中间,又扔出一张幺鸡。   “碰!”对面的赵涛轻声道,刚要拿牌,就听上家的刘小娥急忙嚷嚷:“哎别动,我和了!”   她用手一拨,推倒整副牌,兴奋道:“七小对!”   “啧!”褚青懊恼地咂巴了下嘴,掀开桌布,摸出压着的钱,边数边叨咕:“七小对,点炮,靠,我还是庄!”   丫有点后悔教他们玩麻将了,不作不死,这下就翻番去吧。他望着天花板算了好一会,才数出四块钱,又拈出俩一毛的钢镚,推给刘小娥。另外两个人也扔过几毛钱,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好吧,他们玩的比较小……   话说剧组里又添了几个新演员,刘小娟和刘小娥就是其中之二。她们是双胞胎,跳舞出身,年轻苗条,顾峥不知道从哪划拉来的,就推荐给了老贾。   贾樟柯为了让她们跟主要演员尽快熟悉起来,布置了俩任务:白天呢,就是一块打麻将,或者排练歌舞。晚上,则一起看电影,主要是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和《戏梦人生》。   这帮人里头,梁景东和赵涛会打牌,褚青略懂,但梁景东不爱凑趣,他就得顶上,往往就这四个人成局。   哎,好像有出京戏叫《三娘教子》来着。   打麻将,练歌舞,这都好说,最愁的是晚上,包括褚青在内,看那两部片子看到吐。可不认真看还不行,贾樟柯就跟个变态老师似的,经常会问他们观影感受。   他希望演员们能学习一下,在长镜头风格的片子里如何表演。   简直太难为人了!   你让赵涛这些非专业的看闷片也就罢了,感受是真没有。所以褚青就成了救命稻草,被小伙伴们抓着抄作业。   这货还特享受,终于体会到一把学霸的感觉。   对汾阳这个小县城,褚青和老贾的感觉差不多,一来就很踏实,是那种什么糟烂事都不用管,能真正沉下心做电影的踏实。   在北京,他虽说是休息,心里头却烦;而来这里,身体上劳累,却愉悦无比。   你特么当然愉悦了,棋牌室.avi,4P玩耍……   上午打了俩八圈,褚青输得最多,跟牌技无关,根本不好意思赢人家,碰上大牌就随便出,结果一手屁和。   “输了三十八块五,都跟谁那儿呢?”他查了下余钱,揣兜里,笑问。   “小娥吧,我这就六块多。”赵涛也是个好玩的,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嗯嗯,跟我这呢!正好三十五。”刘小娥数完钱,笑道。   “你今天点顺啊,搂了好几把大的。”   褚青站起来伸了伸腰,都僵了,笑道:“我先回屋了,你们别跟昨天似的,把老顾又逮过来玩,差不多就得了。”   “知道了,保证不玩了!哎青子哥,晚上请你吃虾酱炒豆腐啊!”刘小娥在后面喊。   “行,晚上找你!”他背着身,摆了摆手。   “哎他人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刘小娟待他出门,不由赞了一句。   “是啊,开始我还害怕呢。”刘小娥点头道。   在她们眼里,褚青这种级别的,都算是大明星了,自己以前又没拍过戏,进组时难免惴惴的。但几天相处下来,就觉得这人简直好到爆,脾气和善,大方,对她们很关照,还守礼,连点动手动脚的意思都没有。   总之,丫已经超越了蔡国庆,晋升为双胞胎姐妹花的新男神。   ……   贾樟柯魔怔了。   至少褚青是这么认为的,此种状态他在姜文身上也看到过。这帮子导演都一个德行,不就是搬块石头么,把自己虐得半死不活的,莫非很有快感?   来汾阳三天了,剩下的那部分剧本还没搞定。其实老贾在北京写过分草稿,临来时撕了。   也许是鬼上身,他特么又改主意了。   一开始,他只想把《站台》做成自己的青春记忆录,后来又扩展成一部普通人的史诗,现在,这货已经不满足光描述时代的变化,而是想把人物的命运以及他们切身的失败感,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   说得通俗点,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拍人——拍时代——在时代背景下拍人。   如此难度,就像从练气期一下子飙到飞升,自找的五雷轰顶。   没有剧本,就做不了前期准备,所有人心里头都没谱。顾峥急得上火,还不敢催,他太了解贾樟柯了,除非自己想明白,否则就是个死。   快到四月份的时候,摄制组的大队人马抵达汾阳,幸运的是,在当天,老贾总算完成了剧本。   不幸的是,这个剧本,太坑了!   在贾樟柯的房间里,监制李洁明正跟他吵吵。在场的还有顾峥,褚青是唯一的演员,作为亲故,他会承担起拉架的作用。   “你这个剧本肯定不行的,必须要改!”李洁明把手里的本子拍到桌上,砰的一声。   褚青瞄着那摞厚厚的,跟书本一样的东西,不禁抽了抽眼角。他算琢磨出来了,拍老贾的戏,之所以经常性的出事故,百分之八十都是导演自己作死。   就像现在……   “我不改。”   贾樟柯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抽着烟,等李洁明发完飙,才慢幽幽地吐出一句,脸上连点波动都没有。   “我们预算已经做得非常精细了,而且你签了合同,最多130分钟的制片长度,你这样肯定会超支。”   李洁明快疯了,怎么摊上这么个合作对象,太折腾人!   先是戛纳主动来邀请,你拿乔不去,不去就罢了,倒是好好拍片啊,结果鼓捣出一部齁奇葩的剧本。   前半部加后半部,足足78页!180场戏!   对电视剧可能不算个事,但按在电影身上是什么概念?真要拍出来,起码得四个小时,比合同要求的极限片长还翻了一倍。   四个小时!你以为你在拍《乱世佳人》?   李洁明又不是老板,就是片方派过来的打工仔,可担待不起。   “超支的钱,我自己掏。”   贾樟柯那烟抽得很慢,索性不抽了,剩下一截搭在烟灰缸上。宾馆的床较高,他个子矮,坐在那有点伛偻,脖子却是挺直的,看着李洁明道。   180场戏,是他能将想法进行到底的一个长度,没有这个长度,就无法把话说透。他觉得,这是作为导演的责任,要讲他想讲述的东西。   如果按照制片人的方式走,那不如让制片人自己去拍片。   李洁明也了解他,知道用钱的理由,根本说服不了,只能用电影对话。他刚才粗略看了下剧本,还真发现了点问题,便缓了缓情绪,道:“好好,我们不说钱,就说戏。那个三明,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加,脱离主线,还显得故事很散,观众看了会觉得莫名其妙。”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李洁明也不急,等着他的回应。   “三明的原型,是我的亲表弟。”   老贾眨了眨小眼睛,目光转到地面,缓缓道:“那个故事也是真实的。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把他加进去,这是一种更底层的生活状态。崔明亮也算底层人物,但他有生存问题么?”   他没看任何人,就像在提问自己,随即轻轻摇头,道:“没有,崔明亮是在这个位置。”老贾伸出一只手,悬得很低,接着又伸出另一只,放得更低,道:“而三明是在这,我就想拍拍他们的生活。”   在剧本里,三明是崔明亮的表弟,生活在乡下。他跟小煤窑签了份生死合同,每天可以挣十块钱,如果死在窑里,便能拿到五百块钱的赔偿。   三明几乎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除了傻笑。他求崔明亮帮自己签合同,在两人分手时,却说了句铿锵有力的话:让妹妹好好上学,一定别再回来。   这就是贾樟柯想表达的东西,从意义上说,是对的。但从叙事节奏上讲,他已经偏离了崔明亮和尹瑞娟的主线,走进了另一个极端。   电影,很多时候的确不圆满。而大师的功力,就在于如何控制节奏,把这种不圆满,作为一个想象的空间留给观众。   贾樟柯目前的控制力,还差很多。   他尽情卸却着心上的那块石头,过程却太漫长和自私,给很多人,包括自己,都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甚至,已经压过了拍一部电影所必需的那种理智。   伟大的导演,绝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当然,这也是他后来才明白的。   再比如王家卫,丫一辈子都在装傻,可着劲糟蹋片方的钱。这货拍片慢,老中断,不是因为灵感缺乏,而是没找到傻逼往坑里继续补血。   在这个晚上,褚青就像当初看他们跟左雯璐争执一样,坐在旁边,插不上嘴。   最后,贾樟柯终于做了小小的让步,删去了十场戏。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巴黎之春   褚青的老家有个很大的农贸市场,他小时候那会儿,还没有所谓的商业街和城区规划。市场就随随便便挨着马路,地势很低,自路旁往下十几米,两根铁柱顶起一个大牌子,算是门口。   也没有室内摊位,一溜的铁棚加水泥板子,满当当铺在平地上,就成了大集,卖衣服裤子鞋的,以及零食米粮,生活杂货,应有尽有。   当时很多外地的歌舞团和特技团来演出,都把场子摆在门口的低洼地,支个帆布大棚,搭好木台,再搁上几十条长凳。老乡们经常携家带仔,在昏黄的破灯下嘻嘻哈哈两个小时,留下一地的瓜子皮。   褚青也爱看,但对歌舞没啥兴趣,他中意的是特技。曾经见识过一个飞车表演团,开着摩托车在铁笼子里上蹿下跳,火星子嗞拉嗞啦直冒,到现在还觉得无比牛逼。   不过也只看过两次,因为普通的团,门票要一块钱,特技团却要三块。   八十年代初,到处都在搞改革,大部分的城镇文工团都散了伙。他们在文革时,下乡慰问,统一思想,劳心劳力,结果政策开放后,却没了用。   那会儿的改革方案是由公家转向私人承包,就是你一次性交足钱,然后团里的人员和器材都归你调用。   这帮人,有的下海经商,有的上学念书,有的回家种地。但还有很多人,除了唱歌跳舞什么也不会,只得跟着老板到处跑,慢慢就形成了国内第一批较有规模的走穴团。   统称,大棚。   《站台》后半部分的主线就是围绕大棚的内容展开,而褚青由于小时候的经历,光看剧本就特有亲切感。   汾阳县文工团响应号召,也搞起了个体承包,都差钱,没人接手。结果团里最没存在感的老宋,居然干成了这件事,成了大伙的新老板。   尹瑞娟在父亲的走动下,进了工商局做文员,崔明亮张军和钟萍,则继续跟着老宋跑场。   第一场演出,是隔壁村首次通电,在村长眼里,这可是大事,便请了人来助兴。压根没当他们是什么文艺工作者,放以前,这叫堂会,叫戏子。   出发的时候,十来个人挤在一辆拖拉机上,随着“突突突”的聒噪声摇摇晃晃。   同伴们青春年少,还未知前面的路有多遥远,欢快地唱起了“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褚青则裹着军大衣,身子斜坐,没张口,一直看着那座愈来愈远的小县城,也许,还在看着那个愈行愈远的姑娘。   贾樟柯心里很有数,他虽然痴迷长镜头,但也晓得正确运用特写而产生的魅力。全片仅有的几次大特写,都给了褚青,别人确实撑不起来。   比起《小武》里的表演,他现在更加的圆润自然,且贴合人物。他演出来的,就是老贾想要的效果。   这种成长,除了让人惊喜,还有些无措,因为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说帅哥,手别突撸了啊,有点卷就得了,别给我烫得跟松狮似的。”   理发店里,褚青死刑犯一样坐在那,看着年轻的师傅拿着卷发棒,在自己脑袋上扑哧扑哧的鼓捣,心惊胆战的提醒。   “松狮是什么?”   小帅哥可能不养小动物,怔了下,轻声问。   “呃,一种狗。”   “哦,没事,这个保持的时间短,几天就变直了。”   “那就好,我从小到大还没弯过呢。”他松了口气。   褚青为这破片子牺牲太大了,留长发,还得烫卷,就为了配合摇滚青年的需要。   “还没完事?这么半天了。”   两人正说着,顾峥推门进来催,一眼瞅见他那新造型,背手绕了两圈,嘲讽道:“啧啧,忒像我媳妇养那只泰迪了。”   泰迪那么萌,表恶心它好伐?   褚青的发质较软,卷了就更蓬蓬着,小帅哥给抹了点弹力素,让它柔顺一些,又端详了下,才道:“嗯,行了。”   外面正是黑夜,不远处的空地上搭起了大棚,坠着两个灯泡,放着八十年代的迪曲,大喇叭里喊着:“今天,深圳群星太空柔姿霹雳舞团,为您演出的节目有,刚刚访美归来的二勇先生……以及刚加入本团的红粉双娇,咪咪哈哈小姐。”   那会儿走穴团经常有撞车的时候,一般都会联合出演,资源共享。咪咪哈哈,也就是刘小娟和刘小娥,本是别团的台柱子,被老宋挖到自己麾下。   棚里头,台上乐队正在准备,褚青穿着件蓝色牛仔服,里面是红衬衫,躲在候场区酝酿。   前奏一起,他顶着朵蘑菇云,摇头尾巴晃地走到中间,开始吼:“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   这段戏,贾樟柯没有具体安排,任凭他自由发挥。   他没登过台,但电视里看得多了,演唱会该有的流程他都有。不光在唱歌,还极为随便地甩胳膊抖腿,拼凑出一套舞蹈动作。   台底下坐的都是老乡,简直忍无可忍,根本不用照着剧本,自发的开始砸香蕉皮。   这货混不在意,已经进入了一种天人两忘的状态,闭着眼睛嘶吼。最后还跳下来跟观众握手互动,被老乡视为明晃晃的挑衅,差点挨削。   贾樟柯看他这番逗逼又自然的表演,捂着嘴忍笑,也放下了心。因为褚青平时给人的印象太闷了,非常担心他放不开手脚。   丫之所以能这么不顾羞耻,主要是情绪酝酿得好,他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刚收到好心阿姨送的礼物,的弱智儿童,的满脸愉悦,的状态。”   妥妥的!   ……   北京,夜。   咖啡馆里,周迅吹了吹杯里的浮沫,喝了一口,道:“你不去,我自己有点,有点害怕。”   “不还有个翻译么?你就当去巴黎玩一圈。”娄烨大概是没吃饭,啃着一块小西点啃得倍儿香,笑道:“人说咖啡最珍贵的就是这层泡沫。”   周迅眨眨眼,笑道:“我不知道呢。”说着抿了抿那乳白色的泡沫,轻轻摇头,皱眉道:“太腻了。”   他们俩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能凑在一起,还是托了《苏州河》的福。   就在前几天,巴黎国际电影节给娄烨发来了邀请函,他赶上有事,排不开行程,就通知了周迅。周迅收到消息后,马上准备,但她是杭州的身份证,如果办签证,还得去上海的法国领馆。   眼看电影节就要开幕,去上海办根本来不及。好在她经济公司的老板,也就是李小婉,跟一法国佬相熟,走了趟后门。   今天是3月31号,她买的是明天清晨飞巴黎的机票,本来早早睡下了,却接到了娄烨的电话,说出来聊聊,其实就是叮嘱叮嘱。   “你通知他了吗?”周迅拈着白柄长勺,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问道。   “没,他这会在乡下拍戏呢,比我还忙。”娄烨当然知道说的是谁。   “哦,你们都没空呢。”周迅笑了笑,低下头,似在自言自语。   夜色渐浓,两人又聊了一会,便散了局。   她回到家,适才的睡意全无,翻来覆去的,对那杯咖啡无比后悔。只得起来,倚着大落地窗,看着外面的霓虹灯发呆。不知道几点钟了,才渐渐觉得迷糊,倒在了床上。   结果第二天一睁眼,特么的天光大亮!她没工夫懊恼,连忙联系公司,又改买了晚上8点的机票。   巴黎国际电影节,1975年创立,主推新人导演和新电影。跟鹿特丹一样,都属于B类电影节,影响力却小些。而且法国作为欧洲电影圣地之一,称得上字号的影展就有三个,压根不出奇。   可总归是个国际性的活动,周迅的小心思里,还是万分期待的。4月2日上午,她带着翻译,两个人,抵达巴黎。   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参加影展,她从下飞机开始,就觉得自己像只白鸽子,没头没脑地扎进黑房子里,什么都透着股疏离感。   看不懂,听不懂,不认识,不知道,跟小木偶一样,凡事都得依靠翻译解决。   电影节已经开幕了,那个翻译还是蛮负责的,工作能力也很出色,到了主办方招待的宾馆,很快就打听到,《苏州河》的两场放映正安排在下午。   她们赶得却巧。   这影展虽然知名度不高,资金却充裕,大方地提供了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厅。两人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观众入场,越来越多,直到全部坐满。   灯光缓缓暗下,周迅扶着前面的椅背,微微喘着气,周围的人和环境,就像这黑暗,一点点朝她压过来。   她不习惯这个国家,不习惯满大街都是外国人,不习惯影展的流程,不习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电影。   而自己最熟悉的,偏偏也是这部电影,尤其,当马达出现在她眼睛里。   “你怎么哭了?”   翻译正看得起劲,忽听到旁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连忙掏着纸巾。   “没事没事,我就是,就是,感觉自己在国外挺傻的。”周迅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笑道。   “我以前也这样,多出来几次就好了。哎你看过这片子了么?”翻译老神在在的样子。   “没,我也第一次看。”她盯着荧幕上的两个人,轻轻道。   片子放映结束,灯光亮起,出现了跟在鹿特丹相同的场景,全场观众都起立鼓掌,持续了好几分钟。   周迅非常非常的惊慌,问翻译,这是出于礼貌还是喜欢。   翻译说:“如果是出于礼貌,他们只会鼓掌,不会站起来。如果站起来,并且长时间鼓掌,那就是特别的喜欢。”   《苏州河》无疑更符合法国人的调调,两人刚出戏院就被认了出来,被那些大鼻子老外,热情又不让人反感的围挤在中间。   还有一对老夫妇死攥着她的手,说好久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电影了。   4月3号,也就是周迅来巴黎的第二天。   影展仿佛一夜之间被《苏州河》占领,场刊,报纸,影评人,都在讨论这部来自中国的电影,从画面到摄影,再到叙事技巧,以及对爱情的定义。   当然还有两位主角的表演。   法国人之前只对梁家辉、张曼玉这种次代的演员有印象,没想到又看见了两张新鲜面孔,在惊讶的同时,亦表示完全能够接受,并将其称之为:中国新一代演员的代表。   那个可爱的翻译特意买了几份报纸,读给她听,因为巴黎最近一直在下雨,而她来的那天,却晴了,所以报纸上都这样说周迅:   北京的春天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各在一方   《站台》第二期拍摄开始后,进展很慢,几乎每天的计划都磕磕绊绊地完成,有时干脆就直接取消。   贾樟柯的精神病已经十分严重,完全陷入到自己的狂欢国度,丝毫不理会外界因素。来自香港日本和法国的监制们快被折腾死,只是出于完成公司的任务,才肯继续跟他疯下去。   这种大强度的随心所欲,以及不断地临时改戏,让褚青也有点受不了,累得连跟范小爷煲电话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他都忍不住对老贾产生了点怨念,即便心里怎么理解,可抛开朋友感情,单纯从演员的角度上说,碰到这样没谱的导演,纯属找虐。   褚青自制力还是极佳的,虽然被搞得欲仙欲死,也没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来。结果,在4月4号的下午,吕乐又告诉了他一个闹心的消息。   《诗意的年代》在上个月大致剪定,先在挂靠的出品公司,也就是紫禁城影业试映了一次。除了老总,还有几家电视台的台长和资深媒体人。   效果非常不好,他们看惯了面目香浓的演员在荧幕里出出入入,搔首弄姿,结果开头就杀出来一批有名有姓的真实作家,让这帮人特别扭。   更蛋疼的是,吕乐还得一边给老总介绍,说这是陈村,那是赵玫……当然了,说了他也不认识。   放映完,人家都挺委婉的,说你后面拍得不错,前面的得补拍啊,要不我们就再想想。   一想就一个月,吕乐打了两遍电话询问,答复都是“再等等。”他知道这就是给毙了,电影局根本没看过,出品方自己就毙了。   褚青听了就愈加郁闷,还得装着没事,反过来安慰吕乐,顺便给出主意:拿到国外参展试试。   他接触的几个导演都走这条路子,没啥好奇怪的,可吕乐没有那个想法,说我这片子,不是给老外看的,老外也看不懂,就是给咱们这些“以前爱读书,现在没书可看的文学青年”拍的。   这货倒乐观,告诉褚青,刚拍的时候就想过不能上映了。那会儿的计划是,直接出DVD,卖给学校里那些文学青年,每人卖一张,就算便宜点,也能赚不少钱了。   他看得开,笑道:“不用想,那是一段生活,就完了。”   褚青没法豁达,若是别的片子便罢了,但那是跟王彤一起拍的,他特希望能在影院里看到这部电影。   此时剧组刚挪到了平遥,准备拍一场温州发廊里的戏,他挂掉吕乐的电话,就跑回去接着拍。   在发廊里,崔明亮等人第一次听到邓丽君的歌,外面世界的大门渐渐向他们打开。   本是挺简单的镜头,贾樟柯却又在折腾。他对场景中的细节,要求到了极致,可那种老式的温州发廊已经很难找到,而且,他还非得要一位纯正的温州人来演老板。   这就更扑了,拍了好几次,都不满意,只得先停下。   褚青坐在狭窄的板凳上,屋中间的炉子咕嘟咕嘟烧着开水。发廊门外,老贾在跟副导演抱怨,愣是找不出一个会演戏的温州人。   副导演被逼的没办法,只得说回汾阳划拉划拉,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   就为这么个场景,来平遥快一天了,还没有搞定。大家都在等,等导演什么时候会满意。   褚青觉得很烦躁,烧水的声音,同伴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老贾的抱怨声,还有风吹着破门哗啦啦的颤动,一下子都灌进脑袋里,挤得快炸掉。   又等了会,仍然没拍,他摸出手机,起身出门,对贾樟柯晃了下,道:“我打个电话。”   老贾微微一怔,头回见着他这种略带不礼貌的举动,眨了眨眼睛,也没说什么。顾峥在旁边看着,忙拍了拍他胳膊,道:“青子可能心里有事,我过去看看。”   “嗯。”老贾也拍了下他,又叮嘱道:“真要有事,告诉我。”   出了铺子往右,是个小土丘,挨着歪歪的电线杆子,褚青站在土丘上,正给王彤打电话。风吹着他的头发,乱糟糟地糊着脸。   王彤比他先收到的消息,也是很可惜的样子,察觉出他情绪有问题,细细地劝了几句。   褚青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努力在平复,来回踩着还有点冻的硬土,不时用鞋尖踢起一块。   手机贴在耳朵上,话筒里传来暖暖的气息,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不张扬,不明媚,丝丝沁入,冰雪消融,心里的烦躁也散了许多。   他听着听着,忽然生出一种感激来,感激这辈子,自己能认识她。   顾峥站在后面,一声不吭地等,见他打完电话回身,才上去问:“出什么事了?”   “哦,又来一部上映不了的。”   褚青晃悠悠地下来,道:“加这部都第四部了,《鬼子来了》那边还没信呢。老顾,你说我用不用找人算算?”   “算你命硬,专门克导演?”顾峥笑道。   “啧!”褚青刚要反驳,却发现没啥反驳的理由,摇头道:“也不知道是我克他们,还是他们克我。”   顾峥搂过他肩膀,道:“想那么多干啥,你把戏拍好就行了。走,回去,老贾还等着呢。”   “呃,我用不用给他道个歉啥的?”提起这个,他挠挠头,挺不好意思。   “用不着,好几年兄弟,还在乎这点破事!”   ……   “哎这件怎么样?”周迅举着一条红裙子问道。   “我看看。”   在另一排挑来挑去的翻译,接过裙子往她身上比了比,皱眉道:“这是吊带的,领口还松,你穿,呃,没什么效果。”   周迅翻了个白眼,你嫌我胸小就直说……   在电影节这两天,她纯粹抱着一种旅游的心态,到处逛,到处吃,因为来得匆忙,有些东西准备得也不齐全,又得现买,反正挺忙叨的。   为影展捧场的明星不少,大部分是法国本土的,根本不认识,只有被特邀的几个美国演员才算有些名气。她昨天就见到了很喜欢的一位男演员,《断箭》的主角克里斯汀·史莱特,还兴冲冲地上去跟人家合影。   此影展的流程比较诡异,一般都是在闭幕那天同时颁奖,它不是,明天闭幕,今天就颁奖。   下午的时候,她正参加一个小宴会,结果一位法国佬过来搭讪,聊了聊《苏州河》,最后还问她有没有带裙子。   翻译介绍,这是会议主席。   她以为是颁奖礼需要的着装风格,就急忙跑到场外的街边小店去买。两人挑了十多分钟,没有中意的,又换了另一家。刚进门,她就看中了一条挂在最外面的裙子。   橘黄色,麻质连衣裙,衣服上绣着唐朝仕女图,很有中国风。她试穿了下,走出试衣间时,翻译的眼睛都在发光。   价格是199法郎,合200多人民币,算便宜的。   晚上颁奖礼开始,周迅轻按着裙子下摆,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里,找到贴着自己名签的座位,经过的人都在跟她说“Good Luck”,而且笑容良善。   这让她非常奇怪,问翻译,丫摇头装傻。   其实在两个小时前,翻译已经得知她获奖的消息,大家都没说,想给个大惊喜。   法国人很是轻松幽默,整场晚会的明星分量不足,但气氛极好。周迅听不懂,也跟着傻乐,顺便瞅瞅旁边的外国演员。   直到克里斯汀·史莱特上去,她的注意力才转回舞台。这哥们特活泼,巴拉巴拉地跟主持人耍脱口秀。   逗逼一番过后,他才想着说正事:“我讨厌主办方,他们非要求我用法语颁奖,这个人的名字很不好发音,我在后台足足练了半个小时。OK,下面就让我们看看,获得最佳女主角的是……”   他拆开信封,仍然不太熟练的念道:“Su san。”   台底下哗哗地开始鼓掌,周迅压根没反应,跟着拍手。翻译头疼地捅了捅她,道:“快上去,人家叫你呢!”   她偏过头,眨了眨眼睛,微微张着嘴,满脸呆萌。此时一束灯光打过来,照着她的小身子,眼前恍惚,才下意识地站起身。   颤颤抖抖地上了台,接过奖杯,拿着麦克风,说话愈加结巴,道:“呃,我,我有点紧张。因为,我,我头一次参加电影节。”   她露出羞涩的笑容,小小地往后撤了一步,喘了喘气,待翻译说完,心情似乎轻松了点,顺畅道:“在这我非常感谢所有关心这部电影的朋友,我希望把这个奖带回去,跟我每个朋友一起分享,谢谢。”   这个结果毫不出人意料,全场嘉宾极其淡定地给予祝贺。   回到座位,周迅这才涌起一股兴奋感,且觉得真实无比。细细打量这座奖杯,主体是埃菲尔铁塔,中间是一段卷曲的胶片。非常高,她还比了下,差不多从胸到头顶的高度。   女演员奖是倒数第三个,之后是最佳男演员奖。   颁奖嘉宾换了个本土女明星,据说是腕儿,周迅看着有些印象,就是叫不出名字,见她穿着身露肉的黑礼服,浮夸道:“哦,我比史莱特还要苦恼,我练了有一个小时。因为这个名字更加不容易发音,即便我是个纯正的法国人。”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道:“OK,获得最佳男演员的是……”随即,她吐出了两个确实非常古怪的单词。   在座的,先安静了一秒钟,然后才开始猛拍巴掌。相对于女演员奖的无可争议,这个奖项就稍感意外,不过大部分人倒也认可。   周迅听不明白,但她心忽地跳动了下,后背渐渐酥起细麻麻的刺痒,又爬到了耳朵根,比刚才自己得奖的感觉更甚,忍不住咬着嘴唇,问:“她说什么?”   翻译也在愣神,之前可没收到这个消息,呆呆道:“褚青。”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找不到理由   “呃,褚,褚青先生……”   周迅第二次上台,淡定了许多,语言却组织得不太好,她直直盯着台底下,眼神略空,道:“他正在赶拍一部戏,没有时……呃,实在不能来参加……”   说到这,她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一小会,最后吐出两个字:“谢谢。”   待回到座位,翻译满脸古怪地问:“你刚才想什么呢?就跟断片了似的。”   “没想什么啊,就是太突然了,没,没准备好。”周迅应道。   她低着头,把两座奖杯都攥在手里,金色的胶片缠绕着埃菲尔铁塔,同样的闪亮耀眼。有点重,纤细的腕子微微下沉,杯座抵在腿上,压得裙子显出几丝褶皱。   “叮!”   她的左手和右手,忽地往中间倾斜了下,两座奖杯的尖顶轻轻一磕,发出一声小小的清脆。   “你干吗呢?”翻译很纳闷。   周迅转过头,不语,小哑嗓里扯出沙沙的傻笑,似干了坏事被抓包的样子。   翻译撇撇嘴,见她一手握着一只高高的奖杯,占了半个身子,人就更加瘦小,非常滑稽的比例感,不由笑道:“等下要是再来一个,你往哪放?”   “不能有了吧?”她怀疑,随即又道:“要是还有,我就用嘴叼着。”   最后一项颁奖,是最佳影片奖,也是位本土的老演员,在法国国内声誉极高。老头没啥废话,上来客套两句,直接就宣布:   “获得最佳影片的是,《苏州河》!”   “耶!”翻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抓着她胳膊使劲地晃,一部电影能包揽最重要的三个奖项,自己都与有荣焉。   周迅还真诧异,但很快放松下来,第三次上台。这回确实没啥可说的了,只得一直念叨着“谢谢!谢谢!”   其他来参展的电影人很失望,就捡了些零碎的安慰奖,大奖都被这个小姑娘承包了。怨念是有,歧义却不大,《苏州河》的优秀有目共睹。   本届影展的评委会有十个人,其中女主角奖,十票通过;影片奖,八票;男主角奖,六票。   好吧,某人看似最勉强……   并非他演得不好,根据片子里的人物设定,女主角本就是个容易出彩的角色,加上周迅的演绎,更显出一种特别的张扬和华丽来。相比之下,褚青就晦暗了点。   颁奖礼刚结束,周迅就给家里打电话报喜,老爸在那边哭得特开心,把小姑娘弄得也眼泪汪汪。之后又跟娄烨汇报了下情况,娄烨自是骄傲,互相祝贺了一番。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却没通知褚青。   翻译则负责给北京方面传递消息,主要是她的经纪公司。李小婉当时的感觉,就像走着走着忽然被张馅饼砸中了脑袋,虽然肚子不饿,可也挺幸福的。   她了解巴黎国际电影节是个什么层次,老实讲,还真没看上眼。别说连拿三项大奖,就是整个包场,也说明不了啥问题。   就如冯小刚的文艺试水作《一声叹息》,下半年会在开罗电影节上包揽五项大奖,风光无限。结果王朔兜头就浇了盆冷水:拿个非洲的乡镇企业奖,有什么可嘚瑟的?   乡镇企业奖……呃,《苏州河》大概也是这么个概念。   可好歹也是国际影后啊,忽悠忽悠观众,刷刷逼格还是没问题的。   你想想,从第五代冒头到2000年上半年,大大小小的影展都算上,掰着指头数数,拿过帝后的华人演员有几个?   十七个!   更主要的是,拿奖的那些人,要么是老前辈,像赵丽蓉;要么是大咖,像巩俐;要么是港台巨星,像张曼玉。   而周迅才多大?   二十六岁!   如此,她未来的路线就很清晰了——国内新生代演员的领军人物。   这个Flag,还是有立的价值。所以李小婉收到消息后,马上召集公司人员开会,定制了一整套的宣传方案。   她现在力捧的就两位,周迅和陈坤,铺开大路往前飙,资源倾斜得特丰厚。而且两人正准备拍部电视剧,叫《像雾像雨又像风》,顺便还能打打广告。   方案定下,还有个麻烦事,就是褚青,该怎么个尺度?   完全不说吧,人家也是共同参演的,还拿了最佳男演员;可要说吧,老觉着这孙子像沾光似的。最后,只好折中,提及,但不夸赞。   从写作结构上讲,这叫,背景介绍……   有公司和没公司的区别就在这,有经纪公司为你打理,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有专业公关来帮忙刷粉。   褚青这种跑单帮的,就只能刷大白。   周迅在巴黎又呆了一天,配合主办方宣传采访,《苏州河》在法国的首映也定了,10月11日。   6日中午,她终于回到北京。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要马上到公司,接受惨无人道的围观。   李小婉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媒体关系,包括北京的几家主流纸媒,以及初成势头的门户网站,甚至还有家党报掺和进来。   周迅从容,or累得不想多说,坐在台子后面,对着十几家媒体的记者,有条不紊的一一回答。   先聊了聊获奖的经过和感受,又回顾了下自己的从影历程,最后谈了谈下一步的发展计划。还是很有料的,因为她当红,《大明宫词》正在热播,台湾那边已经先轰动的《人间四月天》,也即将在国内播出。   记者们知道读者爱看什么,问的都在点上,李小婉在旁边陪着,相当满意。   直到快结束时,一个哥们边往包里装采访本,边随意地问了句:“那你打算怎么把这个奖杯给褚青?”   “我,我想……”周迅眨眨眼睛,放弃了,她说不出。   李小婉忙接道:“我们一定会找个稳妥安全的方式,把奖杯送到他手里。”   采访结束,李小婉去送几个关系较好的记者,同时交流下稿件的必备要点。   周迅独自坐在那,一手拄着脸颊,一手摩挲着桌子上的奖杯,指尖顺着长长的金胶片,滑到铁塔镂空的支脚。   她笑了笑。   仅仅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就能跑到汾阳去,亲手把奖杯给他。   但是,她一个理由都找不到。   ……   新闻稿这东西,有时候不是靠事实,而是靠记者的文笔和节操。   周迅拿奖,有报道的价值,但总体上还属于公关稿的性质,写多写少,写好写差,凭的都是李小婉的人脉。   有的随便糊弄,有的就负责些,真正当一个新闻来做。既然是新闻,那首先就得完整,光从周迅采的那点料,显然不够。   然后,娄烨就被逮住了,知晓来意后,极其配合地唠叨了一大堆。   再然后,那几个记者就疯了,因为找不到褚青。这货出道至今,居然从来没接受过采访,媒体圈的,没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奇葩中的奇葩!   还好有聪明的,跟同行要到了范小爷的电话,她可是上过不少电视的。   话说丫头拍完《乱世飘萍》就一直在北京呆着,等下部戏上门。以往有空闲的时候,都是跟老妈出去走穴,现母后在安胎,懒得搭理她,也就乐得自在。睡大觉,逛逛街,去两味爷找黄颖哈拉半天,简直快活得不得了。   她接到记者电话时,略蒙,啥情况,男朋友怎么就一下子成影帝了?   可还是老实告知了褚青的去向,说在个山沟沟里拍戏呢。于是记者又悲摧了,这怎么采?见不到本人,光电话采访,真没什么劲。   想想,只得作罢,最多在稿子末尾加一句:“丫由于正在外地拍戏,没能前去领奖,对此深表遗憾。”   范小爷顾不上他们咋想,立马给男朋友去了消息,褚青以为她在逗逼,后来丫头一通乱吼,这才相信。   感觉挺怪的,没能去现场,体会不到那种气氛,连奖杯都没见过长啥样。而且,这个结果还是女朋友通知的,愈加削弱了兴奋度,惊讶反倒更多些。   就像媳妇晚上回家说,哎,下个月起,你零花钱涨二十块……   我该兴奋么?   但他也纳闷,那俩货在搞什么幺蛾子,为毛不告诉自己。   玩惊喜?梗也忒俗了点。   他不清楚事情到底怎样,甚至连周迅去电影节都不知道,而娄烨,则以为他已经知晓,就没费口舌。   其实无所谓了,褚青懒得再打电话去问,无论周迅怎么做,起码不会坑他。   第二天,《苏州河》在国际上大获成功的消息,直接铺满了北京。   在那些记者笔下,这部电影,这个电影节,以及这位女演员,几乎所有的元素,都被拔高了数个档次。   娄烨的名声瞬间鹊起,成为又一位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导演。而小姑娘的实力也得到了认证,卓尔不群,秒杀同期的演技派风范,终于顺利扯起了大旗。   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褚青,仍然躲在山沟沟里拍着他的电影。   或者说,还是有那么一小丢丢变化的,跟老百姓被煽动得热火朝天的追星不同,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了电影评论界以及品质传媒的视野之内。   当天下午,他就接到了电话,说是《三联生活周刊》的,很想跟他聊一聊,而且主动应允,可以来汾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名记与土鳖   三联,在国内可以拿出来装装逼的刊物里,算挺另类的一撇。   它总喜欢把新闻和文化掺杂在一起叙述,看起来特小资,特煽情。而实际上,它的定义很简单,就是在说一个概念:生活观。   三联自1993年复刊以来,初期是非常焦灼的,连年亏损经营,直到2001年由半月刊转为周刊,摸清了面子和里子的平衡点,才开始盈利,品牌也愈加打响。   当然了,现在亦是高逼格。它前身是邹韬奋先生在抗战期间主持的《生活周刊》,有此等壮烈的革命家史打底,三联的记者所行之处,还是能挣到几分薄面。   卞智洪,97年入职,目前周刊最资深的娱乐记者,主要做些电影方面的采访和评论。后来转行当了编剧,第一部电影本子是跟人合编的,叫《满城尽带黄金甲》。   李小婉帮周迅竖旗那天,他也在现场,没提任何问题,他不喜欢群访,一人发一通稿,跟批作文似的。   本来想过后约周迅出来专访,可又改主意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家伙。   其实,在《小武》的时候,他就对这演员很感兴趣。不过由于某些人的告状,导致这部电影在国内被全盘压制,只有几家无所谓的小报纸露了条边栏消息。   但《苏州河》不同,虽然没能上映,却身家清白,又赶上了推波助澜的媒体环境,就被人为的催红。   这不能简单的代表,老贾幸运E,娄烨幸运S,只能说各自造化,后者机缘已至,前者还需积累。   卞智洪把收集到的,关于褚青的资料整理了下,一眼扫过那四部电影,加上据闻正在拍摄中的《站台》……然后,坐在办公桌前呆了半天,忽然就兴奋起来。   从这些零碎的资料里,他察觉出这个演员的背后,若有若无地形成了一张很有趣的关系网。   他最初还在犹豫,光凭褚青一人,撑不起大稿子,现在就完全放心。   因为站在他后面的,不单单是那几位导演,而是一种正在弥漫开的电影现象,是一股不断壮大,甚至可能干翻传统的革新力量。   绝对有的做!   卞智洪马上报了选题,主编朱伟点头同意,还特意给他增派了人手,一个非常能干的新人记者。   是个小姑娘,叫孟静,日后跟《南方周末》的袁蕾,稳稳占了娱记圈的两把交椅,江湖人称“南袁北孟。”   ……   褚青真的没接受过采访。   拍还珠二时,几乎每天都有记者来探班,他都躲得远远的。面对这些人,他天生犯怵,不晓得哪句该说真话,哪句该说假话,索性规避。   总之,怕麻烦。   这次也想婉拒的,但那人又说,可以来汾阳,而且强调,是一对一专访。褚青就略微动容,人家把诚意直接掏出来,自己再拿乔,就太不识抬举了。   老贾也没意见,还能宣传宣传片子。   汾阳此时的气温,已经可以脱掉冬装,中午暖和,早晚还是凉的。里面薄毛衫,罩件外套,这是标配衣着。   老贾似乎看不得演员安逸,幺蛾子又起,非把夏天的一场戏挪到春天。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老百姓急需一些新鲜的消遣娱乐来充实生活,那会儿也是走穴团最辉煌的年景。   老宋带着十几个人到处跑,生意越来越好,连打杂的都有几十块薪水。交通工具从拖拉机换成了二手解放,也不用再住大棚里,升级到了小旅馆。   然后,一天晚上,钟萍就跑到了张军的房间,再然后,警察就来临检。   不是两口子的睡一屋,当时叫流氓罪,大事儿!若是几年前被逮住了,那得挂着破鞋游街的。   警察把两个人分开,各自诱供。钟萍特坚定,死咬着是两口子;张军就操蛋了,被警察一吓,老实交代。   即便是爱情,终究也有限度的,每件小事,一点点地积累,一丝丝变得灰暗,直到某天,也许对方只是不经意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   看似平常,但对自己而言,已是彻底心冷。   回到老家后,钟萍就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Action!”   夜,灰绿色的老屋前面,褚青光着膀子,衣服搭在肩上,一手夹烟,一手拎着啤酒瓶,侧身站着。   梁景东的衬衫敞开,露出里面的红背心,他正在搬砖。   墙根底下摞了一堆粗瓦方砖,他一趟趟地搬到几米外的地方,酒气熏然,嗓子里嘶吼着当下最流行的歌:   “成,成,成吉思汗!有多少漂亮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呀!”   开拍前,梁景东足足干了四瓶啤酒,快到清醒的极限,此时,情绪爆发得非常恰当。   他吐出的字音完全不标准,舌头,喉咙,脑袋,以及整个人,都被刀刺得满是窟窿,慢慢侵入着冰冷。   钟萍走了,张军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伤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搬砖,也许只想找点事情来做,也许根本不清楚在做什么。   褚青不时抿上一口酒,瓶子里还剩一半,不敢多喝,怕躺倒。酒量不够,演技来凑,他站在原地,身子微微摇晃,随意地抽着烟,眼神没跟着对方走,而是无意识地盯在那堆破瓦上。   朋友伤心,你真的会陪着伤心么?   一顿饭,几瓶酒,满桌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也就过去了。   “成,成,成吉思汗!有多少漂亮的姑娘……”   梁景东扯着嗓子喊,又脱掉了衬衫,那小背心显得身子骨更加瘦弱。他摞了五块砖,起身刚走两步,一趔趄,摔倒在地,踉跄地爬起,继续吼着:“都愿意做他的新娘!”   这时,褚青终于迈开脚,捡起衣服,一把搂过他,道了声:“走!”   他拽住胳膊使劲扯,两人站立不稳,扑通都趴在了地上。应该马上爬起来的,但梁景东是真喝多了,躺下就不动,手臂还紧紧箍着他。   褚青又不能真使劲,慢慢攒动着身子,见挣脱不开,熏人的酒气不断喷在自己脸上,索性张开嘴,陪着他喊。   这帮人合作久了,突发状况遇得太多,也便淡定了,都相信褚青能圆和地顺下去。   贾樟柯果然没喊停,他跟在场的剧组人员,裹着暖和的衣服,围成半圈,看着那两个男人,倒在灰绿的老墙根前,一起嘶吼:“成,成,成吉思汗!”   人总是失去了之后,才意识到自身的成长。   特无奈……   卞智洪和孟静上午出发,先到省会城市,再转汾阳,抵达片场已是黑夜,正赶上这场戏。没有打扰,围在人堆里静静地看。   粗糙,怀旧,疼痛,激烈,却又藏着细腻……他们对贾樟柯的电影意识和褚青的表演,有了个最直接的印象。   “过!”   老贾喊了一声。   褚青不客气地掀开梁景东,把他拎起来,剧务赶紧拿过厚衣服罩在两人身上。   ……   “辛苦了啊,来喝点水。”   宾馆房间里,褚青给卞智洪倒了杯茶,道:“你看你连饭也不吃,这大老远的,太过意不去了。”   “没事,我们在车上垫了几口,还不太饿。”他笑道。   “那个小姑娘呢?”   “正采访贾导呢。”   孟静虽是新人,可实力绝对让人放心,何况这次主要目的在于褚青。卞智洪不喜欢把几个人凑在一块采,那样会客套,会虚假,会不真诚,他喜欢一对一地说话。   “哦。”褚青点点头,略带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搓了搓大腿。   这种情况,该咋开始啊?   别看他拍了几部戏,还出了两趟国,算见过世面的,但对记者这种生物,一直感觉特神奇。   卞智洪也很新鲜,他采访的明星多了,新人有,老牌也有,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打开录音笔放在桌上,笑道:“如果有什么不想回答的,可以先告诉我。”   “啊,没有,都行都行。”褚青道。   “那就先谈谈,得知自己获奖后的感受吧?”   “呃,也没啥感受,就有点惊讶。”   卞智洪偏头问:“你确定是惊讶,不是惊喜?”   “你想啊!”   褚青是侧坐在桌前,姿势很别扭,老想把腿跷起来,又觉得不礼貌,憋得难受,道:“你要是拍完一部电影,然后隔了两年,你媳妇冷不丁告诉你,拿奖了,你啥感觉?”   “……”   哥,您能按套路出牌么?有你这样自己打脸的嘛!   卞智洪默默揭过这个话题,又问:“那你是怎么接拍这部电影的呢?”   “老贾,就是贾樟柯,他把我推荐给的娄导。娄导一看还行,就让我演了。”   他在本上记了记要点,接着问:“我们常说,第五代骨子里流淌着黄河的血脉,第六代却是夹缝中的一代,那这两位导演都属于第六代,你拍他们的片子,感觉和以前的电影有什么不同?”   褚青眨了眨眼睛,道:“那个,卞老师,我念的书不多,文化不高,你要是问这种问题,我真答不上来。”   他挠挠头,还补充一句:“而且,我也没看过多少电影。”   “……”   好吧,卞智洪瞬间放弃了原定的计划,合上采访本,笑道:“好,我们不说这些,就说说你。”   “说我什么?”   “观众对你其实很好奇,因为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谁也不知道你以前怎么样。比如说,你老家在哪,家庭情况如何,都做过什么工作……”他了解这货的基本属性后,就抛弃了惯用的文化人语气,纯粹当成两个朋友在扯淡。   “啊,这个我能说。”褚青还是把腿跷了起来,道:“我老家东北的,没爹没娘,我十几岁就到北京,什么送水啊,刷盘子啊,捡破烂都干过……”   “老贾那会儿找我拍电影,我没当回事。他说给我两千块钱,我才去的,就是揽了个活儿。但是拍完吧,我也说不上来是啥感觉,反正就,就挺舍不得的。”   “后来又拍还珠,呃……”   他还没傻到爆剧组的料,一语带过,道:“我特感谢李明启老师,她教我怎么演戏,还有怎么当一个好演员。”   “再后来,就是《苏州河》,我不喜欢拍戏那个地方,太闹腾,所以就想着赶紧走人,结果拍完又舍不得了。”   卞智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听得兴致盎然,忙接话道:“你为什么老说舍不得呢?自己想过原因没有?”   褚青支着下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慢慢道:“可能因为都对吧。导演也对,剧本也对,演员也对,反正什么都对,所以就感觉挺好的。”   卞智洪笑了笑,他说得不清不楚的,自己居然能听懂。   “周迅说《苏州河》讲的是三个爱情故事,你觉得呢?”   褚青舔了下嘴唇,轻声道:“同意!”   “呵,你现在跟女朋友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了,也很羡慕。那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的爱情么?”   “还差点吧。”他喝了口水,道:“其实我挺想……就是,白天工作一天,晚上回家,然后我就做饭,吃完了两人再看看电视,扯会淡,就睡觉。这种日子我挺喜欢的,但现在都太忙了,见面都很少。”   卞智洪略微诧异,问:“别的我都明白,可为什么是你做饭呢?”   “因为她不会啊!”褚青也愣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拖欠工资   卞智洪跟褚青聊到很晚很晚,无意中一扫手表,才惊觉打扰到人家休息了,当下抱歉地告辞。   老贾事先给安排了房间,就在一个楼层。他洗了把脸,靠在床上毫无睡意,不由点起支烟,闭着眼睛徐徐回想刚才的对话。   入行好几年,娱乐圈的人,起码也见过百八十个了,真没有像褚青这样的。在他身上,你感受不到任何跟明星,跟演员沾边的东西,就是一特平实的普通人,知足,安乐,唠唠叨叨地在讲自己的故事。   但偏偏,他在看褚青表演的时候,又充满了一种诡异的爆发力。那张朴素的面孔下面,似乎涌动着无比纯粹的热烈,随时都能喷涌出来。   香烟燃去了半支,卞智洪脑中的思路愈加清晰,仿佛缓缓铺开了张画卷,没有壮怀激烈和风花雪月,有的只是最常见,在我们身边的那种生活。   而就是这种生活,让拥有它的人,平淡,又彰显着别样的力量。   卞智洪睁开眼,弹了弹烟灰,心下已定。他打算多留一天,感觉还没有聊透,意犹未尽,想听褚青说更多更多的事情。   “咚咚!”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他过去开门,见是孟静,笑道:“怎么还没睡?都一点多了。”   “卞老师,我有些想法想跟你碰碰。”她道。   “进来吧,正好我也睡不着。”   两人坐在桌前,孟静拿出录音笔,先把采访贾樟柯的实录放了一遍。卞智洪仔细地听完,发现跟褚青相比,导演的言辞就斯文太多,处处透着股小矫情和大抱负。   “你听听这个。”他没做评价,也放了遍录音。   孟静被开头逗得一乐,把耳朵贴过去,眼睛都不眨地听着,放完觉得没够,又放了一遍。然后才抬起头,苦着脸道:“完了,他把我之前的想法全推翻了。”   “你之前怎么想的?”   “我想做个关于第六代的专题来着,毕竟势头很猛嘛,争议也很多。”孟静耸耸肩,无奈道:“但现在觉着,写那些争议,特没价值。”   “怎么没价值了?”卞智洪笑问,他们只在年龄上存在前后辈的关系,但在稿件上,可以随意探讨,甚至互相讥讽。   “第六代不就关注两件事么,个人纠结和社会黑暗,但这些事对读者来说,太消沉了。看上去挺贴近生活,其实特遥远,一点关系都没有。”孟静道。   卞智洪笑了笑,道:“我开始也跟你一样,找到他的简历一看,嗬!好家伙,不声不响地就跟好些个导演扯上关系了。你猜我当时想什么?我都想把这些人划拉到一块,拍张大照片放封面,姜文打头!标题就叫,中国电影新生代!”   孟静扑哧一笑,摆了摆手,表示对他的脑洞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来了之后,跟他聊了聊,感觉做他个人会更好些,更符合我们周刊的态度。”   卞智洪说得兴起,道:“你想,他作为演员拍电影,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但他还特享受。不是因为电影的内涵,或者能拿多少多少奖,挣多少多少名气,而是享受自己在里面的表演。”   “而他的生活态度,偏偏又非常明确,就跟老农民似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有意思了!”   “一边追求演员的本质,一边追求本质的生活?”孟静不愧是被重点培养的对象,简单地就概括出来。   卞智洪点点头,道:“我刚才想了个主题,你看看。”   他说着,在本子上写了行字。   “平凡的生活?”   孟静抿了抿嘴,道:“用生活……我觉得张力不太够,这个呢?”她也写了一个。   “力量?”   卞智洪琢磨了琢磨,微微摇头,道:“还不确切,而且片面。”   他比划了下,道:“我们虽然是写他,但目的是想延伸出一种越来越稀少的群体心态。这个心态好与不好,不做评价,我们只是把现状表现出来。”   索性又听了遍录音,敲了敲桌子,然后写下几个字,道:“你看这个词呢?”   孟静凑过去,眨眨眼睛,有点愕然,她觉得形容得太夸大了。   “平凡的时代?”   ……   片场平白多出两个记者跟着,所有人都很不适应,但又没干扰到剧组正常工作,休息的时候才会凑上去聊几句。这种恰到好处的亲近,让老贾也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许他们,跟这瞎转悠。   孟静捧着大相机,给褚青拍了好些照片,要么在表演,要么在逗逼,都是最自然的状态,杜绝摆拍。   褚青是无所谓,反正又不用花钱,爱照就照呗。他压根没问这俩人,稿子打算怎么写,在第几版,上不上封面……习惯了后世明星绯闻的狂轰滥炸,他真觉得自己那点破事没啥可编排的。   谁看啊?   卞智洪和孟静又住了一晚,把该聊的都聊过瘾了,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北京。   对褚青的日常来说,并没有泛起什么波澜,这个小县城里,仍然安安静静。老贾一如既往地折腾,监制们的脸每天都跟搓了狗屎一样,臭得吓人。   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转眼已是四月中,褚青只带了厚衣服,现跑到商场买了两件。一件上衣一条裤子,还不到一百块,齁便宜。   刘小娟和刘小娥经过适应期后,表现得愈加熟练,她们表演的天分是有,可心思似乎不在这方面,还是喜欢跳舞。   前几天,正赶上两姐妹过生日,本来谁也没告诉,结果上厕所时嘀嘀咕咕,被赵涛听了墙根。她就跟褚青谈起这事,褚青又转告了老贾。   大伙一合计,俩小姑娘背井离乡,忒不容易,就给办了个体面点的生日宴会。招数特老套,把她们扔在片场,孤零零的时候,众人捧着蛋糕出现,姐妹俩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晚上又去饭馆暴饮暴食,呃,褚青结的账。这群人里面,他算土豪。   北京那边,李小婉公司的工作人员给打了个电话,问那个奖杯如何处理。褚青想了想,估计还得半个月才能回去,干脆让他交到范冰冰手里。   反正这俩货秀恩爱秀得天下皆知,脸大了不臊。   范冰冰则异常兴奋的样子,找黄颖配了把钥匙,每天自由出入,尽情鼓捣着他的新家,还神神秘秘的,似要开创一个大场面。   褚青十分无语,反正也管不着,任凭她玩闹。   晚上,卫生间里,水哗哗地淌,他正在洗袜子。   这货从来不用洗衣粉,都是拿洗衣皂搓,干净。然后用温水来来回回地涮几遍,直到半点肥皂味没有。   他洗双袜子费的水,都够别人冲回澡了。   这算童年阴影!   中学住校那会儿,宿舍一哥们懒到人神共愤,脚上那双袜子四季保靠,从软变硬,又从硬变软。   褚青有次不小心碰了下,黏糊糊的,像把十几条鼻涕虫肢解了抹在上面。顿时吓尿了,手一抖就甩了出去,没想到还有更惊悚的。   那袜子,直接黏在了墙上,在墙上,墙上,上……   从那以后,丫就得了强迫症,洗袜子不搓掉一层皮,浑身难受。   在卫生间半个小时,他才拎着两双袜子出来,搭在挂钩上。回身往床上一倒,懒懒地伸了个腰,只觉得疲惫。   瞅瞅时间,九点多,随手按开电视,打算呆会就睡了。   掠过几个台,想找部电视剧看看,偶然停在一个频道,不禁怔了怔,播的是档娱乐新闻:   “大家一直关注的《笑傲江湖》剧组终于出事了,男主角邵兵据传因演技差、压力大等多方面原因被换。昨天,记者电话采访了该剧制片人张纪中……”   褚青听得蛋疼,这叫什么用词,还终于,好像大伙都在盼着出事似的。   电视里传来张大胡子的声音,道:“并不是他没读透剧本,抓不住人物也不要紧,关键是他状态不行。”   大胡子在状态二字上,读了重音。   记者问:“您是不是指他接别的演出太多了?”   “不是。是说他没投入,浮躁。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比如他打电话,一打就半个钟头,这还拍不拍戏了?后来剧组干脆就规定不准带手机入场。”   “那剧组现在需要找新的男主角?”   “正在想,正在找,临时换人就是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很多好演员都已经排了档期。”   “邵兵被炒,他难过吗?”   “一点不难过,这是他对我说的,他说终于解脱了!”   面对如此奇葩的演员,大胡子的语气也变得很古怪,完了又补充一句:“我想这事对邵兵来说,得作为一个教训,以后他去任何剧组都应该有好的态度。”   采访很短,几句话就结束了。   褚青撇撇嘴,他对邵兵的印象一直不太好,老觉着特装。对这个消息,他倒没起什么想法,纯粹当八卦新闻。   又看了会,困意渐浓,关掉电视,正想闭灯,就听有人轻轻敲门。   “谁?”他问。   “我!”是老贾的声。   褚青不情不愿的下床,趿拉着鞋过去开门。老贾最近累得很厉害,眼皮都垂了下来,见他的样子,问:“要睡了?”   “还没呢,有事儿啊?”   贾樟柯站在门口,张了张嘴,莫名其妙地踌躇半晌。   “进来进来。”褚青奇怪,连忙往里边让,问:“咋了,到底啥事?”   老贾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显得非常尴尬和难堪,才道:“那个,青子,你的片酬能不能晚点再结?” 第一百三十九章 钱钱钱   “啊?”褚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贾樟柯的眼神只在地面游移,道:“现在剧组资金出了点问题。”   “没钱了?”   自他跟监制争执那天,褚青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可这才二十来天啊,就把剩下那一半资金全花光了?   忒败家!   “钱倒是还有。”贾樟柯干脆坐下来,跟他也没什么话不能说的,坦白交代:“估计能撑一个礼拜吧。”   他搓了搓脸,点了支烟,又不抽,掰着手指头道:“吃饭,住宿,用车,人工,胶片……这些,一个礼拜之后都没钱给了。”   “啧!”褚青咂巴了下嘴,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借吧。”老贾无奈道。   他拍戏,其他方面的开支真不算多,大头就是胶片,简直在烧钱。   《站台》用的是35mm彩色胶片,按本卖,一本是400尺。如果是柯达的,一本得一千多块,就算差点的也要近千。   再形象点说,一本35mm彩胶,大概可以拍摄4分钟。而《站台》的预定片长,是三个多小时。   这是什么概念?   《泰坦尼克号》和《拯救大兵瑞恩》的终剪版,都是三个小时左右,用了几百万卷胶片。这对中国电影人来讲,是神话故事,根本无法想象。   以至于姜文拍《鬼子来了》,也是三个小时,只用了48万卷,就已经吓尿了一干大导。   艺术家嘛!拍废的胶片比留下来的,要多得多。现在,贾樟柯别的不敢说,烧钱的功力直逼国际范儿。   老贾夹着烟,似乎觉得很别扭,一口没抽,直接按在烟灰缸里,又转到刚开始的话题,道:“所以,我就想着,呃,先把电影拍完,片酬能不能,能不能稍晚点。”   “啊,没事,啥时候给都行!”褚青笑道。   他不是装大方,真心实意的,自己不缺钱,还是哥们,有困难了怎么也得挺一把。   “不过,赵涛和小娟她们得结清了,人家毕竟第一次拍戏。”他又提醒了下。   “这我知道,我知道。”老贾点点头。   演员里边,多数是业余的,片酬都不算高,六七个人加起来也就几万块钱。腕儿最大的是褚青,一人就占了五万块,这也是当初老贾兑现的承诺。   想去年冬天,他拉起人马赶赴汾阳时,心情是五味杂陈,资金是意气风发,四地片方合作,戛纳影展邀请,一切都很美好……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发展到这种苦逼境地。   都是自己作的!   他来找褚青前,虽然有信心,毕竟还是惴惴的。朋友嘛!钱嘛!很多时候,人把这两回事,掰扯得特明白。   现在看这货,磕巴都不打的就点头,像是在悬崖边上,被人拽了一把。那种感觉,就是个窝心。   “行了,你也别太愁了,有句话咋说的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褚青起身,拍了拍他,笑道:“回屋吧,明天还得拍戏呢。”   贾樟柯看着他,抿了抿嘴,缓缓出门。   ……   剧组快变成穷逼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其实,制片方在商量之后,愿意承担超支的部分,但老贾没同意。他觉得,既然是自己违反的合同,就得自己负责。   老陈醋的那个劲又犯了,齁酸齁酸的。   接下来的日子,贾樟柯边拍戏,边忙着借钱。丫还是挺有面儿的,基本找谁谁有,钱都不多,一万两万的,但凑凑也很可观。   他并没有因为缺钱,而改变拍摄模式,该折腾还是折腾。结果拍了几天,胶片消耗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这天晚上收工后,发现剩下的胶片居然只够第二天的了。   贾樟柯划拉了先期借到的十来万块钱,让顾峥连夜回北京去买胶片。   此种情况,监制们是很尴尬的,因为已经脱离了投资方的控制范围,属于导演自筹自资在拍片,而他们偏偏还得在现场。   次日清晨,天色模糊,起了薄雾。   褚青跑完步,顺便在家熟识的小店吃了早饭,又跟店主哈拉了一会。他的作息规律太老龄化,经常被组里的年轻人嘲笑,起得忒早,往往就不上宾馆的饭点。   等雾气散去,阳光初露,他才回来。见平日敞开的那两扇铁门,这会关着,里面还有狗叫声。不由一怔,伸手拍了拍,一个保安面无表情地拉开门,让他进去。   褚青莫名其妙,刚迈步,就被趴在门口的两只大狼狗吓了一跳。剧组人员正聚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议论,脸上各种不爽。   “干吗呢这是?”他问赵涛。   “不知道啊,咱们早上起来,门就锁上了,说啥不让出去。”赵涛委委屈屈地道。   “是啊,差点连饭都没让吃!”刘小娟在旁边补充。   只有刘小娥说了重点,道:“导演在里边跟老板谈判呢,好像因为钱的事。”   褚青瞬间就明白了……   宾馆被剧组包了之后,所有的业务和资源,都围着这一百多号人打转。每天的花销就得好几千块,如果按月结的话,那就是十几万,对个小县城的服务行业来说,一年估计也就挣这么多钱。   单子太大,老板不敢接包月的活,就折中,半个月结回账,心里能有点底。   可现在,剧组都住二十多天了,欠着钱不给,贾樟柯一直在拖,好话说尽。但老板也估摸出滋味来,瞅准时机爆发,果断地关门放狗,不结账谁也不许走。   褚青进到大厅的时候,老贾苦着脸正跟人掰扯。   “您看,冬天咱都住一个多月了,没赖账不给吧。现在是真有点困难,但您放心,过几天钱就到,肯定不能欠了你的。”   他的眉毛愈加下垂,语气放轻,尽量让对方听起来感觉很真诚。让一个文艺片导演,干这公关的活,谁看了都挺不忍心。   老板也实话实说,道:“咱们都老乡,我也不整虚的,你的话我信,但我也有难处。你说你们在这,吃喝拉撒睡,哪样不要钱?现在都是我自己垫,一分钱进项看不着。我就这么大点买卖,手底下三十来号人,我得发工资吧,我得养着吧?”   “……”   贾樟柯听完,叹了口气,人家真没撒谎。   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心里快炸了,乱糟糟的,随后又平静下来。跟这当口,忽然冒出个特欠揍的想法:今天的戏是拍不成了。   老板看他那样子,也缓了语气,道:“怎么着得先结一部分吧,不然我这宾馆都要黄了。”   “您说个数。”   褚青在旁边看了会,实在闹心,忍不住过去问。   “欠了八万,先给一半就成。”老板痛快道。   ……   话说上次跟女朋友冷战后,丫头就把存折还给了他。   这货回到房间,翻出红折子,看了看上面的余额,不禁揉揉脑袋。本来有十万出头,首付用了一大半,装修倒没花什么钱,现在还剩下两万。   不够。   他合计了半天,没办法,只得向女朋友求助。   丫头好像正在吃饭,嘴巴不停地嚼动,隔着电话都能闻着股肉味儿。褚青不是管她借钱,是让她把两味爷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利润提出来。   不晓得她听没听懂,反正答应得特爽快,也没对他的决定有半点不满。   同行汇款,当天就到了。本以为是两万块,结果褚青跑到银行一看,有点愣,那傻丫头把她家底都打过来了吧?   足足十万!   他顾不得多想,眼前的事要紧,马上给了钱,老板立即撤狗开门。   贾樟柯对这个朋友,简直无话可说,都记在心里头。   至于褚青呢,也并非人品多高尚,都是量力而行,而且这算自己垫付的钱,又不是白搭的。   此时,北京。   两味爷的小饭桌,丫头正在招待两位客人。三个人,六道菜,没有酒,白米饭,纯粹地吃吃吃。   “人家叫你打两万,你打那么多干吗?”李冰冰咬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问。   旁边任泉接话道:“哎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给男人挣面子。”   他们俩最近在附近的影视基地拍戏,叫《一脚定江山》。今天得空,范小爷闲得无聊,就找他们来聚聚,自长沙一别,也好久没见了。   结果刚吃上,褚青就来了电话,丫头放下筷子,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然后又跑了回来。她也没隐瞒,当笑话似的在席间一说。   “男人有本事,面子还靠女人挣?”李冰冰极其不赞同。   “不一样!再有本事的男人,有时候也不如找个能给自己长脸面的女人。”   “那还是没本事!”   两人习惯性的斗嘴,丫头边吃边看热闹,笑嘻嘻地不搭话。   她倒没那么深沉,想法特简单,就是怕褚青不够用。贾樟柯那人她也见过,并非欠钱不还的德行,当然最主要的,是相信自己的男朋友。   “哎冰冰,你最近没拍戏么?”李冰冰利索地镇压住任泉,又问。   “没呢,上个月刚杀青一部,现在没人找,正好想歇会。”丫头道。   李冰冰真心觉着这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劝道:“你也该找个经纪人了,以前有阿姨帮衬着,现在就剩你自己了,多不方便啊。”   “我也想啊,可上回签琼瑶那公司被坑怕了,再说,靠谱的经纪人哪那么好找?”   任泉听这话,忽看了眼李冰冰,对方回了个眼色,他微微点头,道:“哎,要不我介绍我经纪人给你认识认识?”   丫头愣道:“你俩不一个公司的么?”   “对啊,我们经纪人也是一个,叫王京花,特有本事,对我们也非常好。”李冰冰笑道。   任泉道:“那《少年包青天》就是京花姐牵的线,不然人剧组根本没看上我们。”   “是没看上你吧!”李冰冰时刻不忘嘲讽他。   范小爷眨眨眼睛,稍微想了想,感觉也不是啥坏事,便道:“行啊,哪天我们就见见。” 第一百四十章 奔跑   4月20日,第53届戛纳电影节放出了提名名单。   一共23部作品入选,包括科恩兄弟的《兄弟,你在哪》,大岛渚的《御法度》,拉斯·冯·提尔的《黑暗中的舞者》等等。许是因为去年的影展,对小成本和艺术电影的青睐太过明显,引起了一些争议,今年组委会遴选出来的全是名导大片,响当当的字号。   其中的华语电影,大陆、台湾和香港各有一部入选,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杨德昌的《一一》,以及姜文的《鬼子来了》。   组委会相当逗逼,在名单上,王家卫的参选电影居然叫“Untitled Film”,即没有名字。还没搞清楚叫什么,就让它入围了。   当然了,人们都知道它应该是《花样年华》,只是王导还没抽出空,给起个好听点的英文名。   另外,李安的《藏龙卧虎》则退出竞赛,变成了特别放映。该片版权已经在法国高价卖出,大概不希望万一没得奖,而影响了势头。   这些片子,都是在开拍前,或在拍摄时,就被炒得无人不晓,天生带着股国际范儿,堪称各大洲电影艺术的最高水准。   而在国内,即便被《苏州河》分去了很多眼球,《鬼子来了》仍然是本年度最被关注的电影。   前段时间,此片的各种负面八卦,刷得电影圈和观众都焦躁无比,这会总算听着个积极消息,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   片子还没放映呢,惯于炒作的媒体已经把它渲染成金棕榈的夺标大热。他们觉得自己在神助攻,这叫,造势。   姜文却烦得要死!   就算电影局没有明摆着的,等他送上门,然后一锤子干掉。他也压根没抱审查通过的希望,直接走地下路线,打算悄没声地送到戛纳参展。真要得个大奖,回国宣传宣传,再拍拍马屁,兴许就成活了。   老姜主意特正,报名的事儿,谁也没告诉,连制片方都不知晓,自己就干了。结果,被这帮孙子吵吵得天下皆知。   简直猪队友!   好在电影局那边,保持了一贯的迟钝性,没啥反应。又或许,他们也在观望,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因为,《鬼子来了》究竟是怎样的故事,除了姜文,谁也不知道。   ……   以前,嗯,大概是十几年前那会儿,我们把没有稳定工作,挣钱少,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状态,概括成一个非常形象的字:混。   但后来,这个字的意思就开始矫情了。   满大街推销产品磨嘴皮子的业务员在混,成天坐写字楼噼里啪啦打字的上班狗也在混,开着二三十万的车偶尔去欧洲度度假的小白领更在混。   混,似乎变得非常普遍,连朋友之间打招呼,也都在说:混得如何?哦,混得不错。   好像特自豪的样子。   与这些欠揍的贱人相比,崔明亮就真的在混,而且是瞎混。   他离开家,跟着走穴团四处漂泊,足足有十年。而随着电视机的逐渐普及,老百姓对庸俗的歌舞团也慢慢失去了兴趣。   十年后,他终于回到了家乡,不再游走。   贾樟柯在电影中,并没有给出明显的时间线,非常的跳跃,上一个镜头还在讲崔明亮走穴,下一个镜头就变成了尹瑞娟骑着小摩上班。   时间与空间的进度,就隐藏在看似随意的画面里。   这十年里,发生的许多事情,老贾都没有交代。比如,崔明亮还是跟尹瑞娟在一起了。   拍这场戏的时候,为了调出对比强烈的光线,全剧组的人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拆了半截墙,才算得到满意的效果。   尹瑞娟抱着孩子站在阳台上,外面阳光明媚。而屋子里,灰沉黯淡,崔明亮缩在一张沙发上,手里夹着烟,疲惫地睡着了。   他再也不会去唱歌,去流浪,去想象自己是个文艺工作者,去追着火车奔跑……毕竟,已过少年。   这场戏,老贾想放在结尾一幕。   他大概是先苦后甜型的男人,早早搞定了郁闷的部分,却把全片最热烈激荡的一场戏,留在了杀青那天。   吕梁山区,日落之后。   天空的颜色很奇怪,就像深深的蓝染料,慢慢浸到清水里,然后一层层的褪掉厚度,又轻又暗的,在水面涂了薄薄的细纹。   此处是距汾阳几十公里外的荒野,这里有段铁路桥,每隔二十分钟就会经过一列拉煤的专线火车。   数座低矮的山丘,远远近近地耸立在那,还不到繁茂的季节,显得光秃秃的。早晨刚下场了雨,碎草中流淌着弯弯的细流,在空旷的原野上漫开,放眼过去,只有一棵歪脖子老树,孤零零地坚挺着。   脚下的平地,由于小石子和粗沙砾在一起混杂风化,泛出白白的表层,似散乱的雪。   “Action!”   一辆蓝皮解放车缓缓驶入镜头,开着开着,忽然停住,抛锚了。司机试着发动,没有效果,只得跟老宋下去查看。   车门敞着,摄影机架在旁侧,又是长镜头,对着窄窄的驾驶室,方向盘看着愈加硕大。   褚青爬到车上,拿着盒新买的磁带,拆开包装,塞了进去。一阵极有律动感的电吉他声响起,正是《站台》的前奏。   他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腿跟着节奏轻轻抖动。梁景东和杨荔娜从车厢里跳下来,站在另一扇车门前,安静而又兴奋。   这段戏的时间设定是在前面,他们第一次听到这首歌。   “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蓝色的天空下,几个人围着那辆蓝色的卡车,在听着歌里面的列车与站台,听着外面精彩的世界。   “呜……”   此时,一声若有若无的鸣笛传来,梁景东似乎感到了微微的震动,不禁往铁路桥的方向望了望,忽扬起脖子叫道:“火车!”   杨荔娜也看了看,马上喊道:“哎!有火车!”   褚青紧拧过身子,只瞅了一眼,瞬间跳下来,撒开腿就跑。那俩人跟在后面,边跑边招呼道:“有火车!有火车!”   车厢里的十几个人,全跳了下来,有的正在穿外套,急忙忙地甩在地上,只穿着花花的毛衣,紧随同伴而去。   镜头一下子拉远,灰黄色的山丘,惨白的沙砾地,一群从未见过火车的年轻人,疯了似的在旷野中奔跑,跑向那高高的铁路桥。   “呜……”   鸣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火车终于冲出隧道,拖着长长的车身,黝黑而破旧的铁皮厢,晃晃散散的,在桥上驶过。   “哎!”   “哎!”   他们欢呼着,加快脚步,顺着狭窄的铺满杂草的小径爬上去。   “轰隆轰隆!”   列车已经呼啸而过,留下远去的车尾。   褚青在最前面,梁景东跟在旁边,杨荔娜则站在铁轨上,后面是十来个同伴,一起挥手,一起雀跃地大喊:“啊!”   “停!”   老贾喊道:“青子,你情绪不足,再放开一点!重来!”   “Action!”   接着又拍了一条,他倒没喊停,皱着眉头看完,仍然表示不满意。   结果第三条的时候,褚青不用他说,就晓得毛病在哪了,自己应该不够,嗯,不够兴奋。演员拍戏,时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像是篮球运动员,没伤没病,心态也正常,可就是手感不好。   只能慢慢调节。   但眼下,剧组没那工夫让他找状态。几个人就蹲在一起商量,余力为经验最足,很快想出个方法,道:“喝点酒试试?”   顾峥一拍手,道:“我看成,正好我车里有瓶白的!”   褚青奇道:“你还带瓶酒干吗?”   “嘿嘿,今儿不杀青么,我白天买的,想跟你们喝点。”顾峥笑道。   贾樟柯揉揉额头,问:“青子,你觉着呢?”   他也不太确定,这招以前没试过啊,道:“反正,先喝点看看吧。”   “那行,我下去拿。”顾峥说完,颤颤巍巍地滑下桥。   褚青回身又跟工作人员道歉,特别是杨荔娜那几个人,每拍一次,他们就得跟着跑一次,这会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一会,顾峥拎着瓶二锅头上来。   刚拧开盖,酒气就犯晕,褚青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直冲进胃里,烧得生疼,只想呕酸水。   硬压下去,又喝了几口,脑袋很快变沉,热乎乎的劲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趁着清醒,赶紧挥挥手,道:“行了,来吧!”   “Action!”   褚青率先跑进镜头,然后是那些同伴们。他到了位置后,稍停了下,杨荔娜过来,刚想把胳膊搭他肩膀上,谁知这货又动了。   开始是小碎步,随即越来越快,两条长腿迈开步子,顺着铁轨,直直地向前方跑去。   夜晚来临前那冰冷的空气,大口大口的呛进喉咙里,跟胃里的烈酒混成一块,阵阵翻涌着。   他脖子微微后仰,张开嘴,想把这股翻涌痛痛快快地吐出来。   “呜……”   褚青发出一阵长长的火车鸣笛声,伴着岔乱的喘息,显得断断续续,又撕破了音。   很多年前的一天夜里,他坐在汽车上,嘴里也是学着这个声音。   很多年后的今天,他奔跑在铁轨上,追逐着那辆远去的列车,还有自己短暂的梦想。   原来真的火车,是这个样子。原来真的笛声,是这个声音……   余力为拼了老命,死死跟着他,手里的机器保持不住平稳,晃得厉害。   贾樟柯的那双小眼睛,从褚青的脚步启动时,就睁到最大,盯着监视器,嘴里不自觉地在念叨:   “跑!”   “跑!”   “跑!”   ……   至此,《站台》春季的拍摄全部杀青。片子也近乎完成,仅剩下几段草原的镜头要补拍,因为晋中这地方,草原实在是难找。   但那就没褚青的事了,演员不用露脸,挑几个替身就OK。也就是说,这部折腾了小半年的电影,终于终于特么的拍完了!   他从没感觉拍戏会这么累,对老贾这个坑货,算了解透透的了,就算是哥们义气,一次两次还行,每次都这么整,那得被糟蹋死。   而贾樟柯,则感觉自己的人品在一部电影里全消耗光了,无论戏里还是戏外。他把所有能借到的钱都借了,加上自己的积蓄,也凑了几十万,余下一点,正好做后期。   褚青垫的那几万块钱,已经还了,他又给女朋友打了回去。不算饭店的收益,手里的现金还剩两万块,还得买家具呢,比较担心。   不过,这马上都五月了,《重案六组》应该快拍了,倒是能挣上一笔。 第一百四十一章 身价   五月。   最新一期的三联周刊出版,主编朱伟犹豫了好久,才拍板用褚青的照片做了封面。   三联还没有日后的明显商业化,谁红写谁,像神雕时的刘亦菲,士兵时的王宝强,超女时的李宇春,有话题有爆点,完全为了销量。   这会,是很坚持办刊原则的。   褚青这种略有名气的小演员,即便拿了巴黎影帝,在圈内可能会引起一些关注,但在老百姓眼里,等级仍然低得可怜。   因为没有人帮他作宣传,做包装,找准市场定位,再推广出去。   所以,仅凭知名度而言,做褚青的新闻,远不如做周迅来的有阅读量。但三联,不光是在讲他的演艺经历,而是从他切入,展现了某个群体,对生活的某种态度。   就像封面的那张照片,黑白底子,从肩膀往上截的头像,褚青一手挠着头发,微微侧脸,目光安静。最下面,是特朴实的一行字体:平凡的时代。   他的鼻梁非常挺直,眼神内敛而不尖锐,在这种封面的大特写里,绝对能撑得住画风,不崩不坏。   照片是孟静无意中拍的,定版时选来选去,感觉这张最合适,挺有一种怀旧又坚定的精神立场。   褚青这期周刊,没掀起什么大波澜,销量依旧半死不活。但在三联圈定的那些读者群里,还是有很多人,认认真真读了关于他的文章。   这部分人,要么物质上无忧无虑,要么精神上充满理想,比如各行业的精英,以及青春的大学生们……只有他们,才会蛋疼地去思考生活态度的问题。   若换成为了填饱肚子奔波在街头的劳苦兄弟,你问他有啥生活态度,呃,纯属找削。   总之,在一些相对小众的圈子里,褚青的名字,已经被人牢牢记住。   其实他回到北京后,也特意买了一本,结果发现看不太懂。虽然自己说的话大部分原封不动的刊载上,可卞智洪写的赘述和评语,就比较矫情了。   就像上学时,念那些四六不懂的散文一样。   当然,他回来的消息还是在朋友圈里轰动了一下,别人不在意,小伙伴们肯定是要恭贺的。   主要两个事,第一个自然是拿下最佳男主角奖,第二个则是因为《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热播。   此剧开播后,轻松占据了同期的收视档,甚至成为戏说剧的标杆性作品。   褚青的戏份不多,但人物突出啊,还有顿悟的盲眼表演,观众看着特鲜明。一个潇洒磊落痴情忠义的丰绅公子形象,就这样竖立起来。   可终究是配角,跟柳青相似,一时热度,过了劲也就过了,成不了代表作。   所谓好事成双,即便后边那个,有点凑数的嫌疑。回来几天,他就收到了十几份饭局邀请,关系都挺近的,刘烨,袁泉,赵薇……连在台湾的苏有朋都掺和一脚。   褚青不好推拒,又实在懒得去,索性在店里摆了三天酒,直接回请。   话说两味爷的小饭桌,在北京的名气愈发见长,不少影迷没事的时候就跑过来蹲点,指不定能碰着哪个明星。   不过这些货对自家的饭店极为怨念,一直在吐槽,说是闹闹哄哄的,跟贫下中农吃大锅饭似的,忒没档次!   褚青更鄙视,你丫爱来不来!   娱乐圈里的人聚会,多半是谈事,剩下一小半是联络交际,谁像这两口子,搞聚会,就真特么的是吃饭啊!   大米饭,大盘子肉,整只鸡,小盅酒什么的,简直不能忍!   更过分的是,作为主家,褚青和范小爷比谁都能吃。   两味爷开张到现在,生意已经平稳,每天都红红火火的。但任泉上次来了之后,以他专业的素质,提了很多可以持久发展的意见。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菜式太老,没有新菜。   老板和老板娘非常赞同,便仿照他的经营策略,引进新菜品,而且,如果三个以上的朋友说难吃,那就撤掉。   好吧,这才是他们请客的真实目的。   ……   4日,两味爷的小沙龙。   褚青和丫头正在接待客人,很难得,这位是来谈正事的。   “您先看看这份合同。”   《重案六组》的制片主任坐在沙发上,递过一纸文件。   褚青接过,别的没瞅,直接扫了眼金额:一万五。心里略微荡漾了下,保持暗爽地笑了笑。   他之前拍电视剧的身价,大概是每集六七千,最高八千块封顶,反正过不了万。这会算挺高的了,不像十年后,随便一个中戏毕业的学生,单集都能有八千块。   既然拿了影帝,片酬当然得涨点。他还估摸不准确切的数字,按了解的行情来看,应该能达到二档的标准。   也就是,跟那些陈年老戏骨的片酬差不多,或许还会高点。片方就更懂规矩了,知道肯定得加钱。   这货虽然没有经纪人,也不擅长谈判,心里却忒有谱,没达到他的底线价位,丝毫不松口。   所以,跟褚青接触过的制片方,压根就不玩虚的,直接扔出个数,行就行,不行就拉倒,磨磨叽叽地掰扯,太费劲。   《重案六组》现在就比较心塞,因为只和他草签了一份合同,并没有详细的条款。   二月份那会儿,剧组才刚刚筹备,一切都不确定,不想那么早就敲定演员,只是跟几个备选人,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   结果,人家升级了。   悔死了都!   不过细想想,也是好事,借着国际影帝的名头,还能宣传宣传,便主动找上了门,还带着诚意满满的价钱。   每集一万五,仅次于主演李成儒了。   “你看看。”   褚青把合同又递给了范小爷。   丫头跟他的反应一样,先瞅了瞅片酬,然后挑挑眉毛。   “您觉得怎么样?”   对方是个挺有资历的制片人,混得太久了,看两人眉来眼去的,就晓得成了。   “没问题。”果然,褚青点头同意。   当下,双方利索地签署了协议。   那哥们见事情办成,不再多留,笑道:“那就这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收拾好公文包,又道:“哦对了,月末我们会办一场开机发布会,您还得来参加,到时候可能有些小活动要您配合一下。”   “好,我肯定到。”褚青痛快应允。   两人送他下了楼,折返回屋。   丫头带着股酸溜溜的醋味,同时也特欣慰,笑道:“行啊你,现在挣的比我都多了。”   “必须的,不然家具都买不起了。”褚青把脸凑过去,笑道:“来给点奖励。”   范小爷搂住他,狠狠亲了一口,顺便打击道:“现在你也买不起啊,还得好几个月才能结款呢。”   “也是啊。”他撇撇嘴,道:“那咋办?”   “要不我买得了。”丫头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抬了抬下巴,“走吧。”   “哎,用不着你花钱。”   褚青也套了件卫衣,拽过她胳膊,强行给她把衣服穿好,一边下楼,一边又合计:“那我就,我就先买床和马桶,这肯定够了,剩下的过俩月再买。”   “你倒真能凑合!”丫头无语。   两人到了街边,褚青一手搂着她,一手拦了辆车,道:“你别说我,你这几天整得神神秘秘的,到底干啥呢?”   “哎呀别磨叽,到了就知道了。”   ……   最近这段时间,范小爷似乎在搞大动作,一直不让他去新房,到今天才松了口。褚青满心好奇,还以为有会变身的小怪兽出现,结果到了房子一看,也没啥变化嘛。   呃,卧室里,好像多了个东西……   “这是啥玩意?”他拍了拍,手感挺硬的,高度约摸一米出头,盖着块红布。   丫头贼么兮兮的咧开嘴,跟开业揭匾似的,手呼地一掀,露出了真身。   居然是个大柜子,通体墨色,看着很有质感,样式也古朴。外面有玻璃拉门,磨砂的,瞅不清里面。   褚青满脑袋雾水,拉开柜门,见里边是四层格子,空空荡荡,只有第一格的最左边,摆着座奖杯,金色胶片缠着埃菲尔铁塔。   “啧!”   他眨眨眼,小心地拿出来,细细端详着,叹道:“原来长这模样啊。”   直到此时,对于获奖这事,他总算有了点真实感,可又奇怪,问:“你买个大柜子干吗?”   “放奖杯啊。”   “这么小的玩意,配这么大个柜子?”他晃了晃奖杯,蛋疼道。   “你把它装满不就得了!”丫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   褚青抽了抽嘴角,就算宽松点摆,一格能放三个,四格,一共十二个。也就是说,我还得拿十一座奖杯,才能装满。   你当是大白菜啊!瞬间觉得压力满格,人生无望。   他捏着丫头的脸蛋,不满道:“你鼓捣好几天就鼓捣这东西呢?”   “小看我,过来!”   范小爷攥着他的手,又跑到南边的阳台,得意地努了努嘴,“喏!”   就见宽敞的阳台里,莫名其妙地支起两根架子,然后用树藤似的东西编成索绳,底下坠着一个白色的秋千。   还是两人座,带着靠椅。   “……”   褚青揉了揉脑袋,感觉好累。   “怎么样?我自己做的。”丫头忽视他的表情,显摆道。   “啊?”   这下被惊着了,他抬头问:“这架子你搭的?”   “不是啊,工人搭的。”   “那这秋千你打的?”   “当然不是了,木匠打的。”   “那哪个是你做的?”   范小爷一屁股坐在秋千上,脚尖轻点,身子便微微地晃动着,笑道:“这个漆是我刷的。”   好吧……   褚青用力扳了扳架子,觉着还行,蛮结实的,又转到她背后,使劲推了一下。   “呀!”   范小爷顿时飞了出去,直接到了阳台另一头,她把两条腿长长地伸开,手紧握住绳子,嘴里“呼呼”地叫着,特开心。   秋千的位置显然经过精准测定的,晃悠到最大,也不会踢到对面的墙壁或天花板。   “不错吧?”   余力渐渐变小,她用腿撑住地,停了下来,拍了拍身侧。   “嗯,真不错。”   褚青笑道,绕过来,挨着坐下,往她嘴唇上一啄。   “嘻嘻!”丫头皱了皱鼻子,靠在他肩膀上,斜斜地看着窗外,你脚点一下,我脚点一下,两人慢慢悠悠地晃荡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5月10日   家具城。   滑动的电梯上,范冰冰正打着电话,素颜轻装,连包都没拎。   “好,我知道了。”   “呵,各有各的想法嘛……是啊,我也很遗憾啊,你们剧本这么好,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了……好,那就这样,拜拜。”   她挂了电话,揣进裤兜里,撇撇嘴道:“黄了。”   “导演不同意啊?”褚青问。   “嗯,死活都不同意。”   “啧!”褚青舔了下嘴唇,伸手搂过她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   范小爷在家闲了两个月之后,终于有剧组来邀请,是部都市剧,还是国内首部讲IT行业的电视剧,叫《中关村风云》。   有戏拍,她当然高兴,但翻了翻剧本,发现里面有几处接吻镜头,便跟片方商量能不能删掉,或是借位。   然后,就是这么个结果。   褚青其实挺内疚的,为了那小孩子一样的天真承诺,就白白损失了工作机会,而且这仅仅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更多。   尤其,是因为自己,而让对方有所牺牲,这种内疚感就愈加强烈。   “哎呀,没事啊!”   丫头蹭了蹭他的脸,笑道:“反正也是个配角,就六七集的戏,剧本还老套,不演就不演了。”   “那你刚才还说人家好。”他失笑道。   “客套话嘛!哎?”   她眨眨眼睛,忽地一侧身,道:“那个男的好像听你说过,叫什么来着?”   “哪个男的?”   “就是要跟我亲嘴儿的那个,叫……呃,就你在中戏认识那老师。”   “郝戎?”他偏头道。   “哎对,就是这个名!”   “……”   褚青一阵阵的蛋疼,中国人这么多,怎么演艺圈就这么小,随便逛逛都能碰着隔壁的!   郝戎,呃,以这货的贫下中农气质,居然演一高端的IT精英,还要跟人玩N角恋,想想就哆嗦。   好吧,他猛地就变轻松了,自欺欺人地念叨着:眼光如此不靠谱的剧组,推了就推了。   两人到了楼上,空间豁然开阔。   成套成套的桌椅摆在那,红的,黄的,不红不黄的,反正说它是红木,它肯定就不能是黄花梨。   刚走了几步,就凑过来一位美女导购,问:“二位需要看些什么?”   “看看床。”褚青道。   “哦,这边请。”   那美女显然认出了他们,神色却始终淡定,因为被轰炸得太频繁了。   话说最近倍儿劲爆的八卦就是,嗯,这两口子要结婚了。言辞凿凿,还有硕大的偷拍照片,印在各类娱乐杂志的封面上,你侬我侬的秀恩爱,特可信。   都一起置办家当了,不结婚干个毛?   这消息还是挺有市场的,毕竟很多观众都在萌他们的CP,能修成正果,似乎自己也可以分点功德。朋友们就更意外,纷纷打电话来问,两人只得解释,说搬家而已。   他们这几天逛了好些个家具城,不太满意,让老板们很失望,多好的广告啊,不用掏钱,还能挣点。   现在的老百姓不像后来那么注重家居品质,买个小套都得找专人设计,这会连宜家都还没火呢,前年才在北京建了中国的第一家店。   两人昨天也去看了看,真心适应不了那种风格。   褚青的新家里,卫生间的装修已经搞定,抽水马桶,热水器和洗手盆,还有些零碎的小东西,加起来正好一万块。   冰箱有,当初一起凑钱买的那台,八成新呢。范爸范妈大手笔地搞装修,家电都打算换新的,淘汰的,他自然就接收了。   电视也有,住出租房时自己买的,没看多长时间。所以,大件的家电,除了空调和洗衣机,全活了。   剩下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什么的,老屋都有,直接拿来用。   相比男朋友的慢慢悠悠,范小爷就略微焦躁,她想一次性的买完,拖拖拉拉的太费劲,可褚青又不愿意让她花钱。   “您看这边,都是最新款的。”   导购指着一大一小的两张床,道:“这张是1.5*2.0的,标准规格,如果卧室空间较小,买这个是比较合适的。另一张是1.8*2.0的,稍大些,就看您自己需要了。”   范小爷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随意扫了几眼,然后轻咦了一声。   “呀,还有圆形的呢!”   她跑到对面,拍了拍那张乳白色的圆形大床,已经铺好了垫子,水色的穹顶,还垂着蕾丝帘,很有梦幻公主屋的样子。   “这个多大?”   她看起来非常喜欢,又坐在上面,屁股掂了掂,感受了下舒适度,问道。   “这张直径两米,是我们这里最大的了。”导购答道。   丫头撑着床垫,眨眨眼睛,冲男朋友卖萌,笑嘻嘻道:“买这个吧?”   褚青一手把她拎起来,懒得搭理,根本就是添乱,自顾自地问:“那张1.8*2.0的,都什么木头?”   范小爷小碎步跟在后面,偷偷摸摸掐他的腰肉。   “我们有两种,一种是榆木的,一种是榉木的。”导购无视他们的动作,绕过隔栏,那里孤零零摆着张红褐色的木床,道:“如果您喜欢榉木的,我特别为您推荐这张,血榉木的材质,而且有天然的大花纹,特别漂亮。”   褚青本来想买榆木的,更为耐用,但看着这张床,造型平实,色泽厚重,花纹也不俗艳,特通透。一眼就喜欢上了,转圈摸了摸,问:“能踩么?”   “呃,脱鞋就可以。”   “上去蹦两下。”他扭头对女朋友道。   “干吗?”   “试试结实不结实。”   丫头嫌弃地看了看他,扯掉鞋子,小心踩在上面,轻轻蹦了蹦,似乎感觉很不错,又用力跳了几下,床架稳稳当当地撑着,连点动静都没有。   “哎这床真好,使多大劲都没声,晃都不晃!”她眼睛亮闪闪地赞道。   导购:“……”   褚青:“……”   大姐,您不觉着,这话特容易让人想到一些羞羞的事情么?   丫头试验完毕,相当满意,坐在床边看着男朋友给自己穿鞋,问:“这张多少钱?”   导购道:“我们正在搞促销活动,您要是连床头柜一起买,是八五折优惠,另外赠送个优质床垫。”她估算了下,笑道:“一共是五千块。”   褚青蹲在那想了想,在承受范围之内,抬头瞅了瞅范小爷,对方也点点头,便痛快道:“买!”   ……   戛纳。   第53届电影节亦在今日开幕,作为新世纪的首次影展,主题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怀旧与追溯。组委会希望将观众带回400年前的法国,还特意把开幕式的大殿变成了一座17世纪的古城堡。   跟去年的小家子气相比,今年法国佬可谓砸下了血本,不仅请了大批量的好莱坞明星参与,连自家的总理若斯潘都找来压场。   戛纳一直就比较奇葩,与其说是电影节,还不如说是秀场。威尼斯和柏林虽然也商业化,但比这个货可严肃多了。   国内的观众也喜闻乐见,看女明星,看女明星穿着衣服,看女明星穿着衣服撕逼,看女明星穿着衣服撕逼后,又开始装绿茶……   总之,特爽!   而实际上,在各大电影节中,所谓电影,真的只占了一小部分,它背后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关系。   就如戛纳,从开幕到闭幕,大大小小几十个商业活动。那些品牌赞助商,为了吸引更多的眼球,往往把自己的年度派对放在影展期间举办。   而他们选定的代言人,要么是世界名模,要么是各国的一线明星,自然都得为金主作宣传。所以我们看到那些,没有作品也得过去凑一圈的,不光为了蹭红毯,人家也是有任务的。   得厚道点,表开地图炮。   夜,开幕表演结束后。   在影展大殿卢米耶戏院,很多人的忙碌行程已经开始。某大咖品牌的年度盛典正在这里举办,格调装逼,气氛和谐,没有土鳖的轻音乐配套,仅凭这些人往那一戳,就足足的够层次。   活动的主办人也特熟,叫巩俐。   许是她给西方人的印象太过深刻,每年戛纳都会邀请她出席,或参展,或评审,或观摩,就跟自家孩子一样。   今年就更屌,组委会直接把派对主办人的工作交给了她。巩姐也是见过世面的,表示毫无压力,在各路名流中间穿梭往来,谈笑自若。   此时,她正跟一个外国佬客套,穿着黑色礼服,窈窕有致,不时往周围瞥上一眼。   偶然转向门口,目光忽地顿住,抱歉地笑道:“哦,不好意思,我有个朋友过来,我得去招呼一下。”   “哦,没关系,您请便。”老外摆摆手,自行闪开。   姜文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挽着媳妇,见她过来,便逗弄小女儿,道:“一郎,叫姐姐。”   “姐姐!”   三岁的混血小萝莉,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虽然奇怪老爸的审美眼光,仍然乖巧地叫了声。   “哟!真乖!”   巩俐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又跟她妈妈桑德琳抱了抱,笑道:“你这宝贝疙瘩捂了好几年,怎么舍得带出来了?”   姜文在家人和老朋友面前,远没有平日里的毛刺,特腼腆,道:“我们俩都出来了,总不能把她一人扔家里。”   桑德琳站在边上,知道他们有话说,把女儿抱开一点。她是法国人,文艺工作者,气质恬静,此行除了陪老公,还顺便做翻译。   “你这次动静太大了,可能会有些麻烦。”巩俐对他没啥可虚的,之前也听到了点风声,担心道。   “我带老婆孩子出来旅游,他们还管?”姜文睁着眼说瞎话。   他这次演员就带了两个,姜鸿波和香川照之,一切从简。   “现在是管不着,就等着你往里跳。”巩俐没好气道,又回头瞅了瞅宾客,见气氛正常,接着问:“哎,知道哪天上映了么?”   “还没得信儿呢。”   巩俐多少了解点他拍的是什么玩意,提醒道:“这次来了很多日本媒体和观众,你到时候得注意些。”   “我注意什么?保不齐就成烈士了?”姜文搓了下短短硬硬的头发,笑道:“我当不了烈士,怂,没那个胆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5月15日   王京花,国内第一代的演艺经纪人。   1991年自歌坛入行,打造了大陆第一个歌唱组合,后来转入影视圈,在好友陈道明的帮衬下,广交朋友,慢慢做大。等到十几年后,在行业内,已然是开宗立派的人物。   就像韩三平被尊称为三爷,王京花也被那些徒子徒孙们叫一声,花姐。   国内的演艺经纪起步太晚,至今都没有一个科学化的管理制度,所谓的业内标准,多是王京花当初自己蹚出来的,然后慢慢就成了规矩。   她其实也不懂如何做经纪人,但她实诚,护犊子,对旗下艺人的照顾,细致到宾馆的环境,洗澡水的温度,甚至连剧组每天的拍摄时间都要干涉,不得超过十个小时。   这种保姆式的管理方法,对片方和商家来说,无疑是很大的麻烦,但对明星来说,正是愿意跟着她混的原因。   何况,她的眼光还极为精准,能为演员挑到合适的戏份,带谁谁红。   前些年的时候,王京花还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成天骑着自行车到处跑组,就是一皮包公司。98年之后,随着任泉、李冰冰、胡军等人的逐渐走红,她才稳稳地扯起大旗来。   今年初,她成立了自己真正的公司,虽然挂靠在华谊兄弟名下,但自身业务不与其发生关系。   也就是说,华谊兄弟跟王京花之间有合同,而那些明星跟她,是另一份合同,不归属于华谊兄弟。   那天任泉和李冰冰答应牵线后,等了半个月,终于抽空约了个时间,把范小爷叫了出来,一起聊聊。   丫头自然带着男朋友,在她看来,褚青现在有出息多了,肯定能被相中。她心里特明白,能出演《少年包青天》这种大热剧,而且一塞就是俩人,背后的人脉得有多强大。   几个人约在一家餐厅里,要了个安静的包间,王京花还没到。   “花姐赶上有事,晚点能到,咱先等等。”任泉怕他们误会,帮忙解释。   “啊,没事,反正不着急。”褚青是无所谓,他都没听说过这人。   没点菜,只叫了茶水,李冰冰倒满了一杯,举起来笑道:“前段正拍戏呢,实在没时间。来,我以茶代酒,恭喜你拿奖,还不算晚吧?”   “呃,不晚,谢谢。”褚青很别扭的跟她碰了下。   这姑娘给人的感觉,嗯,特周到,干啥事都怕出错。当然不能说她世故,但相处起来就略微客气,或许也是不太熟的原因。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个留着短发长相朴实的女人走了进来,抬眼就笑:“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   “没事没事。”   “我们也刚到。”   四人站起身,纷纷招呼。   她放下包,打量了一圈,伸出手笑道:“你就是褚青吧,啧啧,拿老外的影帝,给咱们挣面子,光荣!”   “您过奖了。”褚青弯了弯腰。   “冰冰!哎哟我老早就想见你了,你本人比电视上漂亮多了!”她又转向范冰冰,握住手就不放。   丫头被她的热情弄得挺失措,又很开心,也笑道:“花姐,我也早想认识您了。”   “千万别您您的,都把我叫老了。”王京花坐下,问:“点菜了没?”   “还没呢。”李冰冰道。   她把菜谱扔给范小爷,道:“冰冰你点吧,爱吃什么点什么,不用管我们。”   “呃……”丫头瞅了瞅男朋友,见他眨眨眼,便放轻松,荤素搭配地叫了几个菜。   这种场合,中间人总要牵起话头,李冰冰笑道:“花姐,小范的事,我上回跟你说了。但人家两口子感情特好,把男朋友也拽来了,你可别见怪。”   “哪能呢!”王京花提着茶壶,一一给倒水,对褚青笑道:“我听别人说过,好像朋友都叫你青子,我也就叫你青子了。”   “啊,叫啥都行。”他想搭把手,被她扒拉开。   “咱实话实说啊,你这样的演员,多一个,我就该烧高香了。三联那篇专访我也看了,年纪轻轻地不骄不躁,踏踏实实拍戏,我都特佩服!”她由衷道。   褚青被夸得很羞涩,不自在地笑了几声。   “你最近有戏么?”   “呃,有部剧马上就开拍了,叫《重案六组》。”他想了想,也不算啥机密,便老实相告。   “行啊!那剧组我知道,今年的重头戏就有它一个。”王京花微微诧异,一跑单帮的能混到这种程度,真心不容易。   “冰冰呢?”她转头又问。   “我刚拍完一部,正歇着呢。”范小爷抿着茶水道。   “嗯,累了就歇着,挺好的,我可不喜欢那帮人把演员当大牲口使唤。”她点点头。   一会,菜上来,几人边吃边聊。主要王京花在问,褚青和范小爷在答,另外两人在帮腔补话头。   她虽然爱交朋友,也不是什么货色都收的,首先看品性,其次看潜力。眼前这二位,简直没地说,条件倍儿符合。   又聊了会,感觉愈加满意,便省去了客套,开口道:“好了,我也就直说了,你们看得上我,是给我面子。我呢,手里头有那么点资源,只要能帮得上你们,我尽我的能力。万一没帮上,你们也别埋怨,我也绝对用心了!”   “……”   褚青比较放空,丫被女朋友硬拉出来,就当吃顿饭而已,什么经纪人不经纪人的,压根没考虑。   结果瞅这架势,还真要签啊!   他有心拒绝,不是拿乔,就是怕麻烦,自己一人挺方便的,签了约还得被管着。可瞥了眼范小爷,念头只得作罢,这丫头眼睛都在冒光。   签就签吧,反正也在一个公司。   “呃,那我们现在就签?”他头回碰到这档子事,问得略傻。   王京花笑道:“哪能呢,这么大个事!我回去还得准备合同,然后再跟你们商量,你们同意了,才能签。嗯,不过我这几天比较忙,得稍等一段。”   ……   昨天,也就是14日,《鬼子来了》终于在戛纳首映。   别国的记者还好说,可对同去的国内媒体人来讲,颇有点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意思。   姜文的才华早已得到验证,但这次的印象,又硬生生被拔高了一截。谁也没想到,丫把一部抗战题材的片子,拍成了这副德行。   如图画般的精细镜头,黑白光影闪动出的灼灼溢彩,最原始粗犷的语言魅力……仅仅从硬件上评判,这已经是部极其优秀的电影。   在前三个小时的放映中,多数观众都在哈哈大笑,结果到片尾,被一脚闷在了心口上。   马大三那滴溜溜旋转的脑袋,慢慢涂染成红色的血液,如刀子一样刺在他们的喉咙里,难受得喘不过气。   尤其是经历过这场战争的,有着相似背景的中日记者,感受就更为微妙。至于法国的观众,他们更为关注电影本身,那低到谷底,又真实到恐惧的人性。   欧罗巴的老百姓,热爱此类片子,他们探讨人性的主题几乎到了疯狂的程度,而这部作品,太合胃口了!   总之,在戛纳,姜文以及他的电影,非常非常的成功。   与之相比,国内的媒体团就非常非常的蛋疼。记者尽职尽责地把大稿件传回本埠后,领导们却都在纠结,一部国产电影在国外如此受欢迎,当然得报道,可尺度怎么把握?   《鬼子来了》这片子所表达的内涵和意味……你敢解读么?   那是作死!   连稍长点的稿件都不敢用,胆战心惊地改了又改,生怕有一个字犯错误。   最后就是:   在15日的早上,众多主流报纸,默契地腾出一版豆腐块文章,简单介绍了下剧情,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一句:“获得了第五十三届戛纳电影节众多评委的青睐,有可能成为金棕榈大奖的有力竞争者。”   甚至还有人故意唱反调,称之为:“观众被迫忍耐黑白画面里不断发出的歇斯底里般的号叫,夸张的手法损害了影片的细节。”   似乎在期待可以走走狗屎运,撞到“连升三级”的典故,成功上位。   下午,戏院门口的休息区。   姜文和两位演员正在接受室外采访,几顶凉棚,细细的长椅子,气氛简单舒适,记者只有一个,无比淡定。   人家有这个范儿,路透社的。   老姜对着老外侃侃而谈,道:“我其实根本不想演男主角,但实在找不到可以说戏中方言的男演员。对马大三而言,他要用方言才能表现出他的思想和内心。所以最后,剧组坚持要我来演。”   老外点点头,又问香川照之:“你第一次参与中国电影的拍摄,你觉得两国演员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香川听完翻译,笑道:“我发现日本人和中国人在一些小事上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就拿抽烟来说,中国人在抽烟时无一例外的,都与别人共享,而我们却是各抽各的。”   姜文插了一嘴,道:“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包烟都没了!”   “哈哈!对对!”香川大笑着应和。   记者刚要再问,就听戏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人都一怔,偏头看去。   见两个保安正奋力按着一个亚洲男人,他手里还攥着张海报,已经撕得很零碎了。身子不停地挣扎,面目扭曲,青筋都暴了出来,用日语大声喊着一句话。   “他在喊什么?”姜文很纳闷。   “他说……”   香川照之沉下眼睛,缓缓道:“他们都该死!” 第一百四十四章 5月22日   北京,海润影视。   贵宾招待室内,棕色的长条沙发上,两个人正在下棋。   褚青端着杯水,站在边上围观,张潮的大屁股搭了个边,靠着李成儒的后背,不时给支支招。对面的孙淳,则一脸淡定,胜券在握。   王茜作为唯一的女性,对这个毫无兴趣,坐在单人座上看杂志,许是起得早了,正捧着杯咖啡小口抿着。   “将!”   孙淳抬手落子,小卒子往前一拱,笑道:“死棋!”   “哎呀!没想到这步啊!”   李成儒一拍大腿,又抱怨道:“都怪你个胖子,压得我脑袋都糨糊了。”说着扛了扛肩膀,把肥硕的张潮推开点。   “行了行了,你都下两盘了,换人换人!”   张潮不理那个,连忙把他扒拉开,招手道:“来来,小褚,咱俩来一盘,老孙你让开!”   孙淳话少,起身搂过李成儒,换成站位。   “我就用黑的了啊!”张潮麻溜地捡起一枚黑子,开始摆盘。   “行。”褚青笑道,他侧身坐着,腿都没跷,腰板挺直挺直的。   今天是《重案六组》开机发布会的日子,九点才开始,但这帮人都倍儿敬业,全提前到了,公司便把他们安排在小屋里等会。   闲着没事,李成儒就要了副象棋,打发打发时间。   这里褚青是最小的,相当的小,李成儒、孙淳、张潮这三位,比他大了近二十岁,连王茜都是六八年的。   虽说现在,呃,都没他红,资历毕竟在那摆着呢,他便规规矩矩的,自当小辈。   老男人们年纪相仿,没啥虚的,见面就自来熟,王茜也是个爽利的,几位主演相处的气氛还不错。   张潮的棋艺,跟程老头同样的臭,还特来劲,作的一脸好颜艺。摆个当头炮,都瞪大眼球,跟抢食似的,总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褚青那个汗,不紧不慢挪着棋子,没让,正常发挥。   “小褚这水平高啊,胖子你认了吧。”李成儒瞅了一会,琢磨出点门道,开口打岔。   他的嗓音较低,但很清细,在圈里,经历算非常丰富的。早些年做生意,几番起落,富贵贫穷都体验过,97年才正式拍戏,属于大器晚成。作为纯正的北京爷们,无论处事还是玩耍,随处透着股特有的矜持和自傲。   “嘿!我可不能认,我得扳回来!”张潮嘟囔着,想了好半天,才飞起个象。   褚青随手拈过一张炮,直接堵死象眼。   这步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只要旁边的车,再一顺,死棋,没活路。   “吱呀!”此时,门被推开。   导演徐庆东跟工作人员商议完流程,便过来通知,道:“时间差不多了,都准备准备,过去会场。”   张潮马上起身,还顺便划乱了棋盘,凑上前笑道:“哎就等着您呢,走走走!”   褚青咧咧嘴,十分无语,只得跟着出门。   海润,是国内最早的一批民营影视公司。初期靠海岩剧起家,像《永不瞑目》《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之类的,拍一部火一部,始终占据龙头地位。   后来海岩出走,即时调整策略,改拍军旅戏和抗战雷剧,如《亮剑》《向着胜利前进》等等,势头不减。   会场是专门的一个厅,布置得相当土豪,记者从大门进来,已经坐满席位。几个演员自小门进,直接到前面的台子。   工作人员事先准备了纸条,每人塞一张,褚青瞥了眼,都是记者可能问到的一些问题,下面有套路答案。   徐庆东坐在中间,李成儒和王茜分坐两侧,其他人就随意了。褚青在最边上,把纸条放在名签牌后面,刚好挡住。   主持人简单开场后,发布会就正式开始。   气氛很和谐,不热烈,也不冷清,记者们知道新闻点在哪,问题都极有针对性。   其实,以电视剧本身来讲,除了题材新鲜,无论台前幕后,压根没有拿得出手的卖点。尤其是演员,名气太低了,唯一称得上噱头的就是褚青。   记者发问,很多是冲着他来,好在早有准备,大部分的问题都有答案,照着念就行。李成儒那几个人,心态也摆得特正,非常配合的搭话。   “那你现在已经是巴黎影帝了,怎么还想着到一部电视剧里演个配角呢?”有个哥们问道。   褚青隐蔽地看了眼纸条,还真有,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答道:“我之前拍的都是古装剧,所以挺想尝试一下现代戏的风格。而且我的角色是个人民警察,这对我的吸引力还是非常大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在座几位都是老师级的,我跑这就是学习来了,可别说我是什么影帝,臊得慌。”   听这话,李成儒不禁扭头瞅瞅他,眨了眨眼睛。   剧组的拍摄计划非常紧凑,发布会结束后,一起吃了顿饭,下午就赶往片场,准备开拍。   第一场戏在重案组的办公室里,外面给的镜头是栋洋气的小白楼,其实都蒙人的。片方可没那么土豪,就随便找了间大屋子,摆上桌椅,当当山寨内景。   褚青换好了警服,抹平些微的褶皱,走出更衣间。   “啧!”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冒光。   灰色短衫,裤线溜直,锃亮的黑皮鞋,制服特有的端正和气质,穿在他身上,更显得笔挺笔挺的,整个人好像又拔高了几分。   徐庆东坐在监视器后面,对他的造型非常满意,拿着导筒大声喊着:   “各人员准备!”   “Action!”   ……   五月是个很倒霉催的月份。   一切都因为《鬼子来了》这部电影,只要跟它沾上边的,所有的人或事情,都Low到了人生最谷底。   首先是国内的媒体。   苦逼啊!   巴巴地跑到戛纳来,本想采到第一手新闻,刷刷业界等级,结果呢,屁也发不出来。但消息还得往回传,不能漏了半点,上头可是要看的。   就像焖了一大锅肉,你不仅吃不着,还得负责添柴加火,然后肉熟了,连锅踹掉。   除了他们,还有某局,同样的心塞。   《鬼子来了》上映后,这些人总算知道姜文拍的是个什么东西,顿时吓尿了。你作死,我们可不想,虽然是你拍的,真要追究起来,我们也有责任。   所以,忙不迭地找到那三家投资方,要求马上,立刻,现在,把电影给我撤回来!   于是,老板们又都醉了。   特么的,姜文自己报的名,自己跑到戛纳去参的展,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会,让我们去当黑脸?   可没办法,只好联系上老姜,说清楚意思。但他能管这个?理都不理。   烂事还没完,紧跟着,也就是前几天爆出来的,日本极端分子当场撕毁海报的事件。   这下都疯了!   在某局眼里,那可是国际争端,一边压着消息,一边拍板决定,亲自派人去戛纳撤片。   从15日得到消息,到惊悚,到找片方约谈,到姜文不甩,到撕海报,再到派人出去,仅仅一个礼拜。   效率奇高。   而日本方面就更强烈,片中的几个演员,如长野克弘,香川照之,都在被极端分子威胁。他们面临的不光是这部电影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拍戏了。   《鬼子来了》,解剖的是双方,得罪的也是双方。   一方忍受不了,脑袋里扎根的固有观念被摧毁;另一方忍受不了,把自己的军人刻画得如此凶残兽性。   老姜也算本事了,拍一部电影,本大国的人不待见,飞行上万公里去撤片。另一国的人也不待见,颠颠地跑去撕海报抗议。   可谓,前无古人。   那个特派员刚好在晚上到了戛纳,可来不及了,颁奖礼已经开始。老姜当然知道,却没放在心上,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像个烈士……   22日晚,戛纳影展闭幕。   其间的十二天里,主办方,影评人,明星,片商,赞助商,把所有的前戏都已做足,在等着今天最后的,也是最大的高潮来临。   在卢米埃戏院门口,长长的红毯铺开,两侧隔着护栏,记者的闪光灯晃得这个夜晚极为不真实。   各路明星流水般地走过,风度款款,华衣锦缀。   姜文拉着老婆孩子踏上红毯时,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他戴着眼镜,黑西装,标准的领结,一派斯文,桑德琳则身穿白色礼服,背后还有羽毛,好像翅膀。   本届电影节,堪称华语电影的胜利。   杨德昌的《一一》,拿下了最佳导演奖。《花样年华》获得最佳技术大奖,梁朝伟也继葛优之后,摘得华人的第二座戛纳影帝。   《鬼子来了》在前面毫无所获,姜文神色淡定,只在公布最佳女演员时,脸上才出现一丝波动。   获奖者正是《黑暗中的舞者》的女主角比约克,这也是争夺金棕榈的最强劲对手。   因为理论上,主办方不会轻易把两个重要奖项都颁给一部电影,所以这个结果,让他觉得胜利在望。   但随后的一项,就是评审团大奖。   姜文非常不情愿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惋惜地摇摇头,起身上台,桑德琳作为翻译也跟在后面。   “其实我在台下,一直做着拿下金棕榈的美梦。每当有人上台领奖,我都大力拍手,心里想着,你去你去,大奖不会是你的了。我也在偷看旁边朋友的表情,好像跟我一样的幸灾乐祸。”   全场哄然大笑,带着零碎的掌声,老外很喜欢他的幽默与坦诚。   “但现在……”   姜文拿着那座奖杯,笑道:“我知道,这梦该醒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5月30日   五月末,天气已不再寒凉。   上午时分,在东四某条胡同的宅子里,庭院幽深,雕漆栏廊,些许嶙石垒成小小的假山,下面还有个干涸的鲤鱼池,池底透着青白色的斑驳。几簇嫩桃围绕中间,花期已过,依然繁盛。   明显是后栽的,因为古时不会把这种特三俗的桃花栽在自家院子里,尤其还是在鲤鱼池旁边。   从假山往左隔开数米,有个月亮门,进去只有一间大屋子,两扇木门微敞,显得极为安静。   里面正中摆着张会议桌,占了一半的空间,七八张椅子环形聚拢,已经坐满了人,只有上首的那张还空着。   这几个人,面目和善,神色稳妥,或在看报纸,或在抿茶,或在闭目,年纪最小的那个还拿出手机来玩耍。   看样子是在等人。   墙上的老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座位靠前的一个人,抬头瞅了眼,又扫了下自己的手表,随后拿起桌上的纸扇,轻轻敲了敲。   “咳咳!”看报纸的咳嗽了两声,随手折起来,收进抽屉。其他人也停下手里边的活计,整了整衣服,端正坐好。   门外小院里的安静忽然被打乱,由远到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皮鞋鞋底与方砖路面磨蹭,发出一种特有的“嗒嗒”响。   几秒钟后,微敞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走了进来。   “贾局!”   “贾局!”   屋子里的人纷纷起身问好。   “坐坐!”男人摆摆手,笑道:“没来晚吧?”   白纸扇赔笑着:“没有,我们也刚到一会儿。”   男人坐在上首,冲斜前方的一个人道:“哎老赵,听说你家孩子最近结婚了,啧,这就不厚道了啊,连个信都没给我。”   “回老家办的,那边亲戚多,来这边太麻烦,俩孩子就想着省点事,免得折腾了。”老赵笑道。   “行,孩子大了挺懂事的。”男人点点头,环顾一圈,道:“我等下还有个会,不能呆太久,咱们就开始吧,你们先说说你们的意见。”   在座的都瞅向了白纸扇,他微微侧身,正面对着男人,开口道:“我们昨天内部开了个小会,研究了下,意见都很统一,我就简单说说。”   他顿了顿,接着道:“该片在海外的影响非常恶劣,而且违规参展,严惩是必须的。我们的想法是,禁导七年,禁演五年。”   男人靠在椅背上,眼睛微阖,摇摇头,道:“太过了。既然拿了奖,说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你们这样处理,就把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别再落个《霸王别姬》的下场。”   “那您给提点提点。”白纸扇笑道。   “他演戏嘛,还是不错的,这个得承认,不然就显得我们太小家子气。但做导演么,经验就欠缺了点,对正确的价值观认识得不够清晰。”男人慢慢说完,看向对方,对方连忙点头。   他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又放下,补充道:“对了,别声张,一点点来,闷在里头。”   “明白明白。”白纸扇边应和,边在小本子上记了几笔。   “行了,还有别的事么?”男人喝完茶,又问。   “呃,还有件小事。”老赵拿起身前的一张文件,递了过去,道:“您看看这个。”   他接过来,扫了几眼,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想的?”   “因为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我这几天也愁着呢,这不,请示请示您。”老赵道。   男人又仔细看了一遍文件,叹道:“最近这些人是越来越闹腾了,我们也难啊!管松了吧,那是我们工作不负责,管严了吧,又得被人骂迂腐守旧。”   他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道:“年纪轻轻就在国外拿个奖,不容易,谁还没犯过点错误,我们得给人家改正的机会……”   沉吟片刻,便下了定论:“这样吧,让他公开表个态,你们再好好教育教育。”   ……   说客,中文里的意思是游说之士,善于用言语说动对方的人,多含有贬义色彩。   但其实,人们往往突出了口才的作用,而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前提,就是:这俩人得认识啊!   你特么要碰上一没见过的傻逼,冷不丁蹦进来指着自己鼻子大喝:“将军死到临头尚且不知!”   卧槽,立马砍了丫的,哪跑出来的神经病!   领导们对此事极为精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运作完毕,挑好了人选,人情,道理,双双具备,再合适不过。   而且,这个说客的身份,谁也没有想到。   晚风微凉,小四合院内。   程老头坐在石凳上,对屋里嚷嚷:“闺女,沏壶茶,今儿我要秉烛手谈。”   “人家都秉烛夜游,你这档次忒差了点!”里屋传来程颖的嘲讽声。   “谈个毛线啊!我刚拍了一天戏,都累散架子了,下两盘就得回家睡觉去。”褚青在对面补刀。   老头没搭理他,慢悠悠地摆子,忽似想起来什么事,连忙又喊了一嗓子:“哎,别用柜里的茶叶啊,那个好。”   褚青翻了个白眼,抬手就拱个卒。   “嘿!又是这招。”老头跟他对弈,也有几百场了,对他各种古怪的起手式,经验都够够的。   两人坐的地方,在那个葫芦架下面,青翠青翠的藤蔓垂下来,在脑袋顶上晃荡着,偶尔吊着个刚刚成形的小葫芦。   旁边不远处,就是春节时开出来的那块地。十来株蒜香藤也已爬上了架子,还有不断伸展的趋势,未到花期,只有绿绿丑丑的枝叶。   程颖端着一大壶茶,放在桌边,瞅了几眼,实在看不懂,转身要走。就听褚青打趣道:“哎妹子,你不说来我这当服务员么,我都等好几个月了。”   “你以为我像小颖那么傻啊,死心塌地地给你当会计!”   “呃……”   一句话就堵得他胃疼,老老实实地下棋。   结果刚走了几步,就觉着不对劲,老头的棋艺虽然臭,也不至于这么胡乱出招,像是心神不宁的意思。   褚青看了看他,笑问:“我说您今天抽哪门子风啊,大晚上非找我过来下棋?”   程老头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咂巴了下嘴,没说话。   见他这样子,褚青就愈发肯定,追问道:“您有啥事就说吧,跟我还不能张口?”   “下午我一个学生过来,说有件事想请我帮忙。”老头手里不停,还在挪着棋子。   “啊,然后呢?”   “他在广电总局工作……”   “等会等会!”褚青打断,诧异道:“你不教法学的么?”   “谁告诉你学法律的,就不能在广电总局上班了?”老头白了他一眼。   好吧……   “他也是受人之托,说局里开了个会,关于那部电影的解决方案。”   褚青手一顿,抬起头,问:“怎么说?”   “那他不清楚,不光是他,现在谁也不清楚。”   程老头拿起烟斗,擦了根火柴点上,道:“但你的处理结果下来了,那帮人也不知道怎么摸清我认识你的,就让我转告一下。我想了想,也行,我跟你说,总比别人跟你说强。”   褚青真愣住了,问:“咋还有我的事呢?我就一小配角。”   “配角就不能有了?”   “不是,老贾说那么多演员都拍过这种片子,人家都没事啊!怎么到我就出事了?还处理结果……我,我犯什么错误了?”他急道。   “甭提那个,人家顶多拍一部,你瞅瞅你!去年那会儿就被警告了吧?然后怎么样,又连着四部!好家伙,这就跟往他们脸上甩四个大嘴巴似的,你没犯错误谁犯错误?”   老头极有条理地帮他分析,接着道:“而且,这电影听说在国外影响非常不好,肯定得严厉处罚,你就是赶上了,殃及池鱼。”   褚青坐在石凳上,屁股底下拔凉拔凉的,棚顶耷拉下来的大灯泡,黄黄晕晕,闪得眼前特模糊。   不是愤怒,或者害怕,而是奇怪!荒谬!他哑着嗓子问:“我,我这么丁点的人,也值得他们关注?”   “你听过一句话吧,叫时势造英雄。其实,压根就没什么英雄,都是被逼的。被谁逼的?被那些没胆子的人逼的,他们都想干这事,但非得拣出几个挑头的来,才算放心。”   程老头叼着烟斗,缓缓道:“你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你是小人物,可谁让你陷在风口浪尖了呢,人家想让你跳出来,你就得跳出来。”   他不在圈内,但看得特透彻,给出结论:“听说最近拍电影的那帮人特欢实,我估计就是上头看不顺眼了,想压一压。你呢,又正好拍了那几部片子……所以,没办法。”   “他们想让我干什么?”   “就是让你公开表个态,说一说,什么拍那种电影不靠谱啊,以后改邪归正啊……反正得划清界限。当然不能这么直接,得委婉点。如果你同意呢,那边会帮你安排采访,所有流程都事先准备好,你照着念就行。”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被封杀?”褚青问。   “封杀?”   程老头嗤笑一声,把烟斗磕在桌上,道:“你拍什么戏,那是你的自由,谁给他们的权力去裁定?”   随即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他们管不了你,但可以禁了你挣钱的来路,就是文字游戏,性质都一样。”   这番话说的,可谓清楚,把前因后果列举得明明白白。   褚青听完,默然不语,胳膊拄在大腿上,双手交叉,脑子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居然格外清醒。   那如果同意了呢,会怎样?   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以后跟老贾,跟娄烨,跟姜文,以及那些一起奋斗过的哥们,彻底决裂。   程老头也不说话了,摆弄着烟斗,里面的烟丝星星点点地燃着,在夜晚的葫芦架子下一闪一闪。   好半天,就这么相顾无言。   褚青用手捂住脸,使劲地搓,一下一下的,然后从指缝间,透出声干涩:   “拍个电影咋就这么难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觉醒来   早晨,薄薄的阳光从窗帘外透进来,照在鼓起的被子上。   以前那条淡蓝色的帘子,范小爷嫌太旧,给扔了,又买了条,呃,粉嫩的蕾丝帘。搬新家嘛!当然得有新气象。   褚青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揉揉眼睛,睫毛上沾了些干干的东西。然后睁开眼,看着顶上雪白的天花板,感觉特陌生。   这是他住在新家的第一个晚上,睡得意外踏实,沉沉地直到天亮。   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才七点多,不由打了个呵欠,身子一点点地往上蹭,最后靠在床头。宽大而平实,并不硌人,心中满意,这床买的果然很值。   两侧各摆着一个小柜子,绛红色的底纹,跟床配套。角落里,立着范小爷精心置办的“奖杯展览室”,衣柜倒还没买,先拿衣架凑合着。然后,也没别的了,卧室仍然显得很空旷。   挨到八点,才起床,刷牙洗脸,卫生间的镜子锃明瓦亮,照得汗毛孔都清清楚楚。他瞅瞅自己的脸色,及格,不是那种一看就Low到底的悲摧感。   没做早饭,跑到楼下附近的小吃店混了一口。女朋友的新家是精装,忒费劲,到现在工程才收尾,至少还得晾一个月,放放味,等入住,起码得仲夏了。   北京的六月,毕竟舒爽,不干不燥,不凉不热。   他看着街上的行人,衣衫轻减,都光彩熠熠,饶有兴致地走了一段,才打了辆车。司机认出了他,全程话痨,褚青安静地听着,偶尔回上一句,临下车时,顺便给司机的小女儿签了个名。   他现在觉着特轻松,就像一刀斩断了烦恼丝,无牵无挂的,空明如镜。   好吧,换句适合他风格的形容:光脚不怕穿鞋的!   前几天晚上,程老头听到褚青的答案时,没惊讶,没劝慰,如实地转给那个学生,学生又如实地上报。   然后,连同姜文拿奖的消息一起,被冷处理。目前知晓的,只有各电视台和各大影视公司,以及他本人。   媒体界,有消息灵通的,但还不敢确定,压着没发。因为实在太惊愕,甚至可以说,二十年里,摊上这事的,他算头一个。   褚青感觉非常有意思,就像程老头说的:演员拍什么戏,犯什么法,没有一条法律明确规定过。   所以他们也没用“禁止”,或“不得”,这种确定性的言辞,只是说“谨慎”。   谨慎什么呢?   “对该演员的影视作品,广告,以及新闻报道,各电视台在播出时,要谨慎考虑。”   相当模糊的界定,无因无果,但相关人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做。以前有个很著名的案例,大概可以形容一下:   莫须有吧……   这货被封,不仅是由于演了一个小配角,而是整个人的劣迹太严重。五部电影,五连杀,加上拒不配合招安,及出卖队友,就是六连杀,啪、啪、啪、啪、啪、啪地打人家脸。   褚青没按照那些人给规划的光明伟岸的道路去走,他干不出来那种操蛋事。   收到处罚通知的时候,当然郁闷,可睡了一觉后,发现好像也没啥。电视剧本来拍的就少,电影呢,压根就没在国内上映过。   广告?洗衣粉算么?   许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反正这货痛快多了。   如果说真有什么麻烦,那只有一个,就是《重案六组》。   剧组显然也得到了消息,瞬间苦逼了,好容易找着个合适的演员,说没就没,还没地儿讲理去。   差点躺枪的,还有《铁齿铜牙纪晓岚》,片方在万幸啊!放映权多亏已经卖出去了,不然赶上这当口,那得删戏,或者干脆就扑街了。   上午十点多,褚青到了剧组所在地。   片场仍然忙忙碌碌,他事先跟徐庆东约好了,直接进到一间小屋里。   双方都很尴尬,尤其是徐庆东,肯定在心里骂娘。合同上是写了违约责任,但要么是甲方违约,要么是乙方违约,都是主动行为。   这种情况,算怎么回事,不可抗力因素?   特么的没写啊!   而褚青觉得十分内疚,有种坑人的感觉,便主动提出,心平气和,友好分手,就甭提什么违约金了。   徐庆东和制片人考虑了下,点头答应,这算最好的结果了。   他出来时,又碰上了李成儒。主要演员撂挑子不干了,男主角自然得知道原因,意外地过来拍拍他肩膀,还聊了几句,最后嘱咐:“有事记着说,我能帮就帮。”   褚青还挺奇怪,跟这哥们没啥交情啊,怎么一脸的同甘共苦相?   他不理解,演员么,碰着同行出这档子事,难免感同身受,特悲戚。   处理完遗留问题,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范小爷那边,还没告诉她。褚青对别人都可以若无其事,但一想到她,总会生出股莫大的悔意:   你他妈就装把孙子好不好,逞什么能!这下跟媳妇咋交代?   ……   范小爷很开心。   等了半个多月,王京花总算打来电话,叫她过去谈签约的事情。只是很奇怪,人家特意强调,让她自己去。   不过没多想,男朋友正忙着演警察,反正也没时间。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里,丫头进门的时候,王京花已经坐在了那儿。   “花姐!”她招呼一声,跑过去蹭到对面的椅子上。   “来了,哎呀看你都出汗了,叫点喝的吧。”   丫头也不客气,要了杯凉的柠檬汁,直接奔主题,问:“花姐,是不是要签约啦?”   王京花特喜欢她的性子,笑了笑,从包里取出合同,道:“你先看看吧。”   厚厚的一摞,用文件夹夹着,范小爷捧在手里,一页一页的翻,看得很仔细。其他都是小事,主要就是看酬劳那块。   经纪人的收入一般有两种,一种直接参与明星收入的分成,赚得较多。另一种,是从公司拿稳定工资的员工,非常穷。   范小爷被琼瑶那公司坑怕了,四六分,还不给多接戏,太不厚道。这份合同却极有诚意,不仅承诺每年接戏的数量,佣金抽得也少,才二八。   她心中满意,笑嘻嘻道:“嗯,我看完了,没问题。”   王京花也笑道:“不瞒你说,冰冰,从你出道,我就想签你来着,一直没找着机会。这次能合作,也算了个心愿。哎对了,我已经给你联系了两部戏,一部是《少年包青天2》,基本定了,女主角。另一部是《秦始皇》,戏份虽说少点,但那是央视的大戏,演员也都是老戏骨,你在里面参演,绝对有帮助。”   她如此的热情与关照,丫头简直受宠若惊,同时也暗暗咋舌,人脉果然很屌。   “你看要是没问题,就签了吧,哎你今年多大?”王京花又问。   “啊,我十九。”   “哦,那就没事了,也能自己做主了。”   丫头笑笑,拿起笔,翻到最后一页,刚要写名字,忽然觉着不对,问:“咦,怎么没有他的呢?”   “呃,褚青现在的情况,说实在的,我也撑不住,不光是我,谁都撑不住。上头直接下的文件,根本不可能改。”   王京花显得很惋惜和无能为力,道:“所以,只能抱歉了,我真帮不上什么忙。”   “……”   范小爷直接听傻了,连忙问:“什么撑不住,他怎么了?”   “啊?他没跟你说?”她也特诧异。   “说什么啊?花姐,他到底怎么了?”丫头真急了,握着她的手晃了几下。   “呃……”   此刻,王京花非常非常的尴尬,这么切身关系的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跟她说啊!可看那姑娘一脸要急疯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简单明了地解释一番。   范冰冰听完,脸上呆呆的,像是无措,又似无奈,大眼睛眨啊眨啊,一直盯着嵌在杯口的柠檬片。   王京花也不好安慰,接着说正事:“过几天公司准备搞个签约仪式,请些媒体过来,两个大老板都会捧场。除了你,还有三个新签的演员,不过你放心,现场应该以你为主。到时候,肯定会有记者问你关于他的事……”   “那我怎么说?”范小爷看了眼她,抿着嘴问。   “嗯,你得,你得表现出点距离感。”   王京花觉着自己就像个恶婆婆,在棒打鸳鸯,可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牵牵扯扯的,没谁能独善其身。   她继续道:“因为褚青这件事在内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很多公司都,呃,对他印象非常的不好。而你们俩的关系,有那么多人知道,你要是再像往常那样,我怕会连累到你,以后接戏可能都会受影响。”   丫头揉弄着手指,垂下眼眸,不晓得听没听进去,就是不吭声。   “也不是真让你跟他分开,就在人前做做样子,也许等风头过了,他也没事了,你俩感情那么好,还经不起这点困难?”   王京花继续劝诱,她纯粹为了艺人的前途着想,不夹杂任何私货,虽然事实冷漠,可还得说出来。   范小爷根本不敢抬头,也根本不敢看那份合同,只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喃喃道:“我想想……我想想……”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们   媒体圈在把握好上头的尺度后,开始丧心病狂地摊铺消息。虽然不能直接报道,也就是不能正面的采访、叙述、评论,但可以间接的提几句。   用那种骇人听闻的标题,辅以通篇废话,东扯西扯的,结果核心就五个字的事:这货被禁了。   老百姓都没啥想法,演员那么多,他又不是大咖,挂了就挂了。可在影视圈内,尤其在演员这个群体中,心思就精彩了,有的感同身受,有的暗地嘲讽,有的不可理喻……总之,褚青红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红透了。   朋友们纷纷询问加安慰,手机就没消停过,半天二十多个电话,后来索性不接了。给那些有点交情的,统一群发短信,就仨字,我很好。   当然有的必须得接,比如王彤,比如老贾,比如周迅。   老贾那货正在一间阴暗的地下室里做后期,跟在山里隐居似的,似乎不太会安慰人,来了一句:这下你终于跟我们是一挂的了。   好吧,纯属欠抽……   “我说你不好好看剧本,老上我这转悠啥?”   新家的卫生间里,褚青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洗着衣服,一边问范小爷。身前是两个大大的塑料盆,一个泡满了衣裳,一个扔着条刚洗好的裤子。   “我想陪陪你么,剧本都是小意思。”丫头蹲在门口,笑嘻嘻道,就像拍还珠那会儿,蹲在旁边看他摆弄道具一样。   “那你去公司转转也行啊,同事啥的,多联系联系感情,怎么比以前还闲了呢?”   “哎呀有啥可看的,那几个演员早就认识了。”丫头很不在意。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一本正经地叮嘱道:“我告诉你啊,京花姐这人真不错,对你也照顾,刚签约就两部戏,多好的机会啊,你得认真点,别稀里糊涂的。”   “得了吧,我入行比你早,还用得着你说。”   那天,她见完王京花,回来就告诉男朋友已经签约。   没问他的事情,因为彼此都晓得,你知道我已经知道,我也知道你已经知道,所以,不必多说。   褚青感到安慰和内疚的同时,也由衷为她高兴。范小爷跟自己不一样,她的理想就是拍戏,当大明星,这下有了更好的平台,只要努力,再过个几年,稳稳当当地上位。   至于他呢,前路如何,还没想过……   “你家里东西太少了,瞅着忒素。”范小爷蹲在那,左顾右看的。   “嘿,你现在这个‘忒’,发音真标准。我觉着还行,以后慢慢再添吧。”他使劲拧着一件上衣,问:“哎,你那包青天啥时候开拍?”   “得先把空调装上了啊,要不夏天多热。”丫头继续道。   褚青偏了偏头,又重复一遍:“我问你啥时候开拍?”   “啊?哦,下个,下个月就拍了。”她晃过神来,答道。   “你想啥呢,古古怪怪的……哎,是不你手机?”他正说着,忽听客厅响起一阵音乐声,便提醒道。   范小爷起身,拿着看了看,撇撇嘴:“我爸!”   “喂,爸!嗯,我在他家呢。”   “啊?有事没啊……你现在跟医院呢么……行,我马上过去!”   她挂了电话,急匆匆道:“我妈摔了一跤,送医院了,我过去看看。”   “你等会,我也去!”褚青立马站起来,忙道。   丫头摆摆手,道:“哎呀不用,我爸说没啥大事,就是电视剧里老演的那个,那叫啥来着?”   “动了胎气?”他接道。   “啊对!你在家呆着吧,我先走了。”丫头撂下一句话,拎着包就跑了出去。   算算日子,这都七个月了,范妈肚子已经相当明显,行动不便,平时真得注意点。   褚青被扔在家里,只好接着洗衣服。有春天穿过的,和夏天准备穿的,都得洗好烫平,才能收起来。   快中午的时候,那几件又厚又沉的总算搞定,还剩下两件衬衫和一双袜子。他端着满满一大盆的衣服,到了南阳台,挂在晾衣架上。   瞅瞅外面,阳光特稀薄,云彩低低的发阴,说晚上有雨。   他挺了挺微酸的腰,正想去厨房倒杯水喝,就听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还以为又是哪个朋友来送关怀的,擦干手,进了卧室。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任泉,不禁纳闷,这哥们不是慰问过了么?   ……   离小区约摸三四站地,一家饭馆的包间里,褚青见到了任泉。他有点奇怪,两人的交情不深不浅,只算一般朋友,冷不丁吃哪门子饭。   “怎么想起找我出来了,难不成给我介绍工作?”他笑道。   “你还用得着我介绍,最近怎么样?”任泉也笑问。   “也没啥变化,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褚青撴了撴筷子,毫不客气,开始全桌扫荡。   任泉帮舀了一碗汤,见他的吃相,诧异道:“你都干吗去了,至于这么饿吗?”   “就洗了一上午衣服,还剩几件,吃完回去接着洗。”这货一点都不脸红。   “你心态倒好!”任泉摇摇头,笑道:“哎,你现在名声可大了去了,我在组里拍戏,那帮人成天议论。”   “议论什么?”   “说你骨头硬,是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   褚青咽下块肉,无所谓道:“那肯定还有说我脑袋残的,是这个!”说完,自己竖了竖小拇指。   “呵,反正以后有事的话,尽管来找我们。”   “你们?”   褚青忽然八卦起来,问:“哎,你跟李冰冰到底怎么个关系?”   “呃……”   一向沉稳的任泉,难得有脸红的时候,支吾道:“就,就好朋友呗。”   “啧!”对面那货挥挥筷子,懒得理了,忒不真诚。   两人边吃边聊,他划拉了一阵,肚子填得八分饱,觉着差不多了,喝口茶消消劲儿,笑道:“找我到底什么事,说吧,我还得回去洗衣服呢。”   “我是想让你劝劝小范。”   任泉擦了擦桌面的几滴汤汁,把胳膊垫在上边,道:“我也不知道她跟花姐怎么谈的,但花姐那人我了解,她真是为我们着想,不会提出太过分的条件。所以,小范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我给她打电话,她还不说。嗯,我跟李冰冰都挺可惜的,毕竟机会这么好,就来找你试试,也就你能劝动她了。”   “……”   褚青安静了片刻,从他这番含含糊糊的话里,直接挑出了最重要的结论。   “你说她没签?”   “没签!”任泉点点头。   ……   下午,街边。   褚青坐在一家门市前的台阶上。他从饭馆出来后,没回家。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得好好地捋一捋。   被禁演,失去了跟剧组合作的机会,以后可能告别演员的职业……这些事的冲击和影响,都比不上今天任泉说的那两个字。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心态特好,什么问题都能轻松面对,说实在的,真没拿那封杀当回事,大不了回去开饭馆,挣得也不少。   但此刻,他就感觉脑袋越来越沉,乱糟糟的。什么心态,什么轻松,什么拿得起放得下,早跑得没影了。   从开始到现在,只要碰到跟她有关的事儿,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没了牵引,死瘫瘫的。   拍戏,做演员,当大明星,丫头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奋斗着,任何时候,都没放弃过,而现在……   褚青把头埋在臂弯里,她的想法,自己多少能猜到,并且肯定正确。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压力特大,甚至有点喘不过气。   不时有行人从他的身前经过,对这个坐在大街上,看不到脸的男人毫无兴趣,每天这样的人太多了,都在悲伤,都在无奈。   也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愈加阴沉。   他叹了口气,抬眼往四周望了望,马路上的车流渐稀,霓虹灯已在闪烁。   慢慢地走回家,坐电梯,上楼,又到门口。   掏出钥匙开门,里面却传出挺大的电视声音,哗啦哗啦的,听不太清楚对白。褚青微怔,轻手轻脚地进去。   屋子里亮着灯,范小爷坐在卫生间门口,嘎悠着那张小板凳,隔着一间屋子,正在看客厅里的电视,是最新播出的剧集。   她两条腿张得大大的,中间放着脸盆,衣袖撸到胳膊肘,裤腿也卷起来一截,露出白白的小腿肚。一边搓着袜子,一边盯着电视机,跟着傻乎乎地笑,根本没注意他进来。   褚青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忽然不敢往前走了,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看她。   这好像,她第一次为他做点什么事情,还是洗袜子……   范小爷看得特专注,直到广告的出现,才随意转头,顿时吓了一跳,吼道:“干吗呢你,装神弄鬼的!”   “你啥时候回来的?”褚青笑笑,往里走了几步。   “刚回来,哎你上哪去了?”   “出去转转。”   “衣服还没洗完就出去啊,泡烂了都,幸亏我过来了,上哪找我这么好的女朋友去?”丫头嘚瑟道,拧干袜子,抖了抖,到了阳台。   够了几下,摸不着边,褚青接过来,伸手挂上,问:“你妈没事吧?”   “没啥事,就得住院观察一晚上,我爸在那陪着呢。哎呀咱们吃饭去吧,我中午都没吃,饿死了。”   “想吃什么?”   她洗净手上的肥皂沫,道:“旁边不有家快餐店么,吃点就行。”   待出门时,褚青已经迈步,丫头忽然回身,拿过门口的一把伞,笑道:“说晚上有雨,怎么样,我现在也看天气预报了。”   两人到了楼下,这小区可比以前那个强多了,顺甬路戳着两溜路灯,亮堂堂地照着低矮灌木,草坪上还打着彩光,映得一片深紫。   快餐店过了马路就是,生意不太好,只有两桌客人。   “我要排骨面,酸萝卜。”   她站在柜台前,瞅了半天餐牌,问:“你吃什么?”   “来两份。”   褚青给了钱,努嘴道:“你先坐着去吧。”   她回头看了看,跑到靠窗的那个座位坐下,长柄雨伞挂在桌角,晃晃悠悠的。   很快,他端着大盘子过来,稳当当地放在桌上。   丫头先挑了一筷子,嚼了几口,就咧嘴道:“真难吃!难怪人这么少。”说着又尝了块酸萝卜,直接吐了,像是辣着了,忙喝了口水,道:“噫,更难吃,下回不来了。”   褚青没动筷子,看了她一会,忽问:“你没签约怎么不告诉我?”   范小爷拿着杯子的手,顿在空中,又轻轻落下,想扯开话题,反问道:“任泉跟你说的?”   等了几秒钟,见他不语,便眨眨眼睛,从下往上地瞄他,小声道:“我不是害怕么。”   “你怕什么?”他怔住。   “我,我怕你生气啊……我还怕我妈打我,怕以后都没戏拍了,怕……反正我不敢说。”她抿着嘴道。   “呼!”   好似有一股刺烈的空气,从褚青的鼻子里灌进去,在体内循环了一圈,又自嘴里呼出来。眼睛,鼻腔,喉咙,乃至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翻天覆地。   范小爷见他仍然不说话,垂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面条,笑道:“哎呀,我,我觉着没什么事,她那公司也不见得有多好。我不一直都……”   “我们分手吧。”   “一直都跑单帮呢么,也挺……”   “你刚说什么?”她猛地抬头。   褚青看着那张小脸,道:“我们分手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母狮子   天气预报说,夜间有雨。   许是八点钟,又或是九点,阴沉了一天的云朵终于连成块黑抹布,低低地压下来。细小的雷声“轰隆隆”地闷在云朵后面,雨滴直坠,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   褚青说出那句话后,就低下头,目光从她的脸上,游移到桌面,那碗排骨面还在冒着热气。   店里的隔音不太好,外面哗哗的雨声,伴着车流,以及行人的混乱嘈杂,一起搅和进来。而这俩人之间,却安静得,甚至沉闷。   过了一会,他好像更为无力,把头垂得更低,看着两腿间的方格子地砖,道:“那我,我就先走了。”   说完,隔了几秒钟,才站起来,缓缓地擦过她身边,挂在桌角的长雨伞,被刮了一下,轻轻地晃荡着。   范小爷一直盯着对面的那个男人,棚顶雪亮的白光闪在她眸子里,眼底愈加黑漆。直到座位变得空落落的,才猛地眨眨眼,回过了神。   她扭头望向窗外,隔着珠串流涟的玻璃大窗,一个高瘦的人影正在过马路,没有拿伞,快餐店的灯,和马路对面的霓虹,层叠映着他的影子,在雨中看得模糊不清。   “哐啷!”   她霍地起身,磕得桌上的碗碟作响,一手抄起雨伞,到了门口,就像只暴躁的小动物,冲出了笼子。   雨水浇落在头上,湿湿冷冷的,满眼都是迷蒙与散乱,四周沉沉的暗色,分不明所在,似乎一下子闯入了另个世界。   丫头顺着步道,跑了几步,拐到路边,看着街对面的那个人,已经转了方向,要继续往前走。   “褚青!你个王八蛋!”   从背后,忽然传来这一声,穿过了涟涟雨幕。   褚青顿住脚步,鞋子里又黏又凉的,瞬间透遍了全身,把他僵直在那,只得回头。   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冲开滂沱的水汽,车身嗖地闪过,尾部移开,露出后面的范冰冰。   拎着雨伞,挺着身子,像是在巡视,宣告,捍卫自己的领地一般,慢,且有力的,披着雨雾,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那张小脸被淋得有些惨白,头发丝都黏在脸颊上,她微微扬头,下巴翘起一个很好看的角度,张着唇:“你他妈是不觉着自己特帅!特潇洒!”   “没,我没……”褚青就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却不敢看那双眼睛。   “我签不签,关你什么事!我爱签就签,不爱签就不签,我自己乐意!”丫头挥动着手臂,雨伞划出一道弧线,啪地砸在地上。   “我他妈就吃饱了撑的,就乐意陪着你!怎么我都陪着你!天塌下来,我都陪你顶着!”她大声喊着,似集中了全身的力气,在雨中砰砰地爆炸开。   “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了,把我自己扔那儿,还算老爷们么你!”   “我用不着你跟我装伟大!”   “你这辈子都别想把我扔下!我告诉你……”   她的嗓子已经嘶哑,挣扎着吼出最后一句:“门儿都没有!”   雨越来越大,罩在两人身上,从头发到胳膊,再到鞋子,被冲刷得彻彻底底,连睫毛都沁着雨珠,颤巍巍地抖动着。   时间仿佛变得很缓慢,偶尔有车辆在路上驶过,溅起道道水痕,随即消失在雨夜中。   许是吼得太用力气,又或是被淋得通身虚弱,丫头张大嘴巴,粗粗地喘着气,小身子显得愈加瘦弱,一手拄着雨伞,弯着腰,眼睛却死倔死倔地瞪着他。   好久好久,褚青忽地扑哧一笑,喉咙里发出沙沙的声音,捂着额头。然后,越笑越厉害,笑得也弯了腰,笑得眼前模糊一片。   “笑个屁啊你!”   范小爷更为暴躁,越瞅越来气,抄起伞就抽在他腿上,骂道:“你个混蛋!”   “你个王八蛋!”   “你还笑!”   “你个没良心的家伙!”   ……   她每骂一声,就狠狠抽一下,非常非常地使劲,伞骨都变了形,扭曲得不成样子。   褚青也不躲,只是不停地笑,然后就站在那,看着她。   范小爷抽得累了,停住手,喘得更剧烈,呼哧呼哧的,不爽道:“你看什么看!”   说着,抬手又要打。   “哎,还打啊!”他往后一闪。   “我打你怎么了!我打你怎么了!你就是欠揍!”丫头拎着伞跟上去。   褚青又退了两步,道:“哎你再打我还手了啊!”   “你还敢还手!你还敢还手!”   她这伞使得特顺,抡圆了,又开始啪啪啪地家暴。   “哎哎!我真还手了啊!”   “还没完了你!”   “那伞可新买的!”   褚青边躲,边嘟囔着,决定不吃眼前亏,转身就往小区里跑。   “你个混蛋!你给我站住!”   ……   小区内的排水设施还算不错,甬道上干干净净的,路灯亮着朦胧的光,灌木和花草,被淋得歪歪倒倒。   那把可怜的破伞,被塞进了门口的垃圾箱,两人拉着手,直接跑回家里。   进了屋,褚青翻出两双凉拖鞋,蹲下身,道:“抬脚。”   丫头扶着他的肩膀,看他把自己的鞋子脱掉,又扯去湿透了的袜子。在外面还没感觉如何,此刻就觉着衣服紧绷绷的难受,冰凉地贴着皮肤,不由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你赶紧冲个澡,有热水。”褚青忙道,又进了卧室,拿着一件睡袍出来,“先穿这个。”   “你不洗啊?”她接在手里,问道。   “我煮点姜汤,等会儿的。”他挺着能拧出水的衣服,忙忙叨叨地转战厨房,准备作料。   先剁了几段葱白,又舀了勺红糖在碗里,然后开始切姜丝。   刚切了一小撮,猛地想起来。   “我操!”   他三两步跑到南阳台,雨还在丧心病狂地往屋里飘,连忙关上窗户。看着满地水渍,和被重新涮过的一溜衣裤,无比蛋疼,只得挨件又拧了一遍。   范小爷很快就冲好了澡,脑袋裹着毛巾,身上罩着大睡袍,站在客厅左瞅右瞅,喊:“人呢?”   “这呢!”阳台里传来一声回应。   “哎呀!”   她过去一看,也叫了声,道:“行了,你洗澡去吧,我拖。”   褚青把墩布递给她,回厨房继续切姜丝,把锅放上,点着火,嘱咐道:“开锅就关啊!”   “知道啦!”   折腾了好一会,才全部搞定,两人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桌旁,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不浓不淡,不辣不甜,刚刚好,暖暖地流进胃里,再通透到周身百脉,那股寒意一下就去了许多。   “你怎么还瞪我啊?”褚青见她直勾勾地瞅着自己,不禁郁闷。   “我告你,这事没完!”范小爷哼哼道。   “还没完啊,我腿都肿了!”   褚青就穿着件背心和大裤衩,伸出腿给她看,上面青一条紫一条的,跟人体彩绘似的。   丫头略微惊吓,没想到自己使那么大的劲,伸手摸了摸,抿嘴问:“疼不疼?”   “呃,还行,不太疼。”   “那也得抹点红花油啥的。”她把剩下的姜汤都倒在男朋友碗里,担心道。   “没事,明天再说吧。”褚青端起碗,一口干了,又瞄了瞄她身上,愁道:“哎你这也没衣服啊,等会咋回去呢。”   范小爷斜了他一眼,道:“我妈今天没在家。”   “哈?”他偏了偏头。   “傻啊你!”   她抬起白嫩的脚丫子,狠狠踹了他一下。   ……   时间很晚了,可能十点钟,也可能十一点,反正夜挺深,人挺静。   卧室里,没开大灯,柜子上的小台灯,亮着橘色的光晕,在白墙映出影影绰绰的影子。范小爷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本旧杂志,褚青则搭在床边,嗯,也看着本旧杂志。   两人谁也不理谁,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只有哗啦哗啦的书页声。   呃,这更像,做正事之前的,某种古怪的酝酿仪式。   房门虚掩着,能听到客厅里挂钟的滴答滴答。窗帘也已拉上,淡粉的蕾丝帘,跟此时的气氛,居然倍儿合适。   “几点了?”丫头忽问。   “快十二点了吧。”他手机正在充电,懒得去看。   “哦。”丫头把杂志扔到床头柜上,呆坐了两秒钟,又掀开被子,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道:“我睡觉了。”   褚青回头看她,背身躺着,小脑袋偏向另一边,长长的头发散在外面,露出一抹白耳垂。   “呃,那个,我也睡了。”   他站起身,将书放好,在屋里极其诡异地转悠了几步,才咳了一声,揭起被角,小心躺上了床。   仰面,眼睛对着天花板,其实屋子挺大的,但从这个角度看去,似乎又很小。   右边,是沐浴乳的淡淡香味,以及混合着的一种非常非常奇妙的味道。她的头发丝就在脸侧,若有若无地触碰着皮肤,略痒。   许是下雨的缘故,被窝里有些凉,而她那边,却好像很温暖的样子。   他躺了半晌,感觉肢体僵硬,便想翻个身,结果刚转过去,范小爷就叫唤:“哎呀你压着我头发了!”   她挺起脖子,用手扒拉着头发,一点点整理到枕头上方。   褚青抽了抽嘴角,胳膊一搭,心一狠,直接凑了上去,脸庞在她眸子里慢慢放大,随即贴在了唇上。   范小爷立刻紧紧搂住他,用那个最喜欢的姿势,两条胳膊圈住他的脖子,舌头也伸了进去,搅啊搅的。   比以往任何一次的亲吻,都要熟悉和热烈。   褚青的手慢慢滑向她腰间,轻轻解开系带,手指头撩着衣襟,左右分开,又抬起身,细细看着。   很白,而且柔嫩,那盏橘光抹上去,似在皮肤涂了一层会流淌的温润,自脚趾尖,往上,到肉肉的大腿,突出的胯骨,再到软滑的胸部……   接着往上,是丫头闪亮亮的大眼睛,一点都没害臊,特淡定,道:“这回不用解胸罩了,真省事。”   “你配合下气氛行么?”他无奈道。   丫头抿抿嘴,表示尽量。   褚青帮她扯下衣袖,把睡袍甩在了一边。然后半坐在床上,扒掉背心,又褪掉了自己的内裤,露出那根晃悠悠的东西。   “噫!真难看!”   范小爷瞄了一眼,嫌弃地偏过头。   “大姐,这东西哪有好看的啊?”   “好不好看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看过你的。”她撇撇嘴。   褚青快疯了,深呼吸了几口,待平静点,趁热压了上去。刚亲了亲,底下那人又左扭右扭的,而且伸手推他。   “又干吗啊?”   “我要在上面。”   丫头嘟囔着,费劲地翻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腿一跨,就骑在了他腰间,表情特嚣张,似乎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注视感。   “你知道咋做么?”褚青两手一摊,干脆放弃了,任她折腾。   “不就是动么!”   丫头鄙视道,稍稍抬起屁股,扶住那根东西,对准位置,用力坐进去了一点。紧跟着就“哎哟”一声,脚瞬间软了,身子都抖了抖。   “疼!”她哭丧着脸。   “……”   褚青不理。   “疼!”   她继续哭丧着脸。   “……”   他只好坐起来,搂过她,身子一转,跟烙饼似的,又翻了过去,狠狠压住,道:“别逞能了啊,老实躺着。”   这下范小爷不敢动了,那感觉,忒特么疼了,乖乖地趴在那儿。   褚青握住她的小手,亲着她的嘴唇,脸颊,又滑到耳垂处,细细地咬啜着。   丫头则抱住他的后背,就觉得那根舌头,暖暖滑滑的,转到脖子,转到锁骨……每舔弄一下,全身就激灵一下,汗毛孔都唰唰地舒张开了。   “嗯……”   她轻轻喘息着,腰肢微微拱起,像座漂亮的白桥。   一边沦陷在那种奇异的酥痒中,一边又保持着逻辑上的清醒,问:“哎你是不跟别人做过啊,动作这么熟练呢?”   “啊?”   埋在她胸前的褚青猛地抬头,吓得差点软了,死不承认道:“没有,绝对没有!”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事后   下了一夜的大雨,次日早晨,已经停歇。阳光炙热,水汽蒸发在空中,有种潮乎乎的温暖。   屋子里,薄薄的粉窗帘被太阳烤得有些透明,身上热烘烘的,尤其,两人还一起捂着被子。   而且,还光着身子。   范小爷枕着男朋友的右胳膊,脑袋埋在他脖颈间,手紧紧箍着后背,腿也不老实的,死死挂在他腰上。   她的骨架略大,瘦了还好,稍微胖一点,就会显得膀大腰圆。所以特有自知之明,极力控制着警戒线,不过天赋难改,常年都是肉肉的。   褚青睁开眼,感觉很奇妙,就像抱着个软软的棉花糖,睡了一觉。她温润的鼻息呼得脖子发痒,轻轻拧了拧,又小心翼翼地动了下,想把酸痛的胳膊抽出来。   “嗯……”   丫头迷糊了一声,悠悠醒转,在他怀里蹭了蹭,才抬起头。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美人慵起,就干巴巴的一张小脸,有点肿,眉目倦怠。好在,没有眼屎什么的……   她意识还比较恍惚,正在开机中,眨了眨眼睛,确定男朋友在旁边,又安心地闭上。隔了会儿,才踢了他一下,哼唧道:“我饿了。”   “家里没菜了,出去吃吧。”他笑道。   “哦……那再躺会吧。”   褚青是只要睡醒,就再也躺不住那种,倍儿精神。下了床,绕到另一边,拔掉充电器,看了看时间,略微诧异:“才八点啊!”   “把我电话给我,跟包里呢。”丫头闭着眼睛道。   他又光着身子跑到客厅,翻出手机,随意一按,“咦,有个未接电话。”   “谁?”   “你妈。”   范小爷立马就精神了,腾地坐起来,忙道:“拿来!”一抬眼,瞅见这个光溜溜的男人,仍然十分嫌弃,道:“噫,真难看!”   褚青靠着床头,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后背,问:“啥时候打的?”   “七点,怎么没动静呢……哎呀,痒!”她扭了一下,给拨了过去。   “喂,妈!啊?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呃,我在他这呢……过来,过来吃饭。”   “没有!我昨天在家住的,我也刚过来……我可能中午回去吧……”   说完,扔了电话,把脑袋蒙在被子里,撅着屁股拱了拱,郁闷道:“哎呀我还想睡会呢!”   “好好躺着!”褚青拍了她一下,问:“你没签约的事,你妈知道了么?”   “没呢!不过也没啥事,我就说合同给的条件太差了,就不想签了呗。”   她靠过来,慢慢爬到他身上,跟两张烙饼似的,紧紧贴合。   “你这么着舒服啊?”褚青无语。   “嗯,舒服。”   丫头双手垫在他胸脯上,下巴支着手背,笑道:“这回我也没戏拍了,你养我吧。”   两人现在的情况是,褚青的现金加存款,一共就剩了几千块,范小爷倒还有十来万块钱。而两味爷的收益,他们都不想动,这家店更像是最后的阵地,有它,心里就不会慌。   其实饭店挣的钱,都勉强够开一家分店了,只是目前没这心思,稳当点。   “怎么没戏拍,李玉那边不算啊?”他道。   “那又挣不着钱,还把咱俩都搭进去了,白干。”   “你不能这么想,你得想……”   “这是机会,这是突破,这是锻炼,哎呀我明白我明白!”丫头打断他的话,撇撇嘴。   他捧起她的小脸,亲了亲,笑道:“行了,起来吧,还得吃饭去呢。”   “嗯。”丫头撑起手臂,刚要爬起来,忽又偏过头,瞪着他道:“哎不对啊,昨天那事还没完呢,你想混过去是吧?”   “……怎么还没完啊?你又想干吗?”褚青快崩溃了。   范小爷把腰一挺,就坐了起来,骑在他身上,手往后一探,又握住那根东西,笑道:“你现在命根子都在我手里了,我说话你听不听?”   “别闹了。”他真的在蛋疼,觉着自己特抖M。   “谁跟你闹了!”   丫头使劲一揪,看他龇牙咧嘴的,俯下身子,贴着他鼻尖,道:“我问你,你错没错?”   “错了错了。”   “以后还说不说那种混账话了?”   “不说了不说了。”   “这还差不多。”范小爷满意地松开手,恩准道:“起来吧!”   她的里衣和外衣,昨晚都湿得透透的,褚青简单给洗了洗,正在阳台挂着。内衣和裤子都可以穿,上衣可能材质的问题,还有些潮。   他只好翻出两件白衬衫,一人一件。   丫头往身上一披,套进袖子,抖了抖前襟,问:“怎么样?”   “你把头发扎起来看看。”褚青瞬间被惊艳了。   男款的衬衫,虽然偏大,可配上她那张挺挺的小脸,还真有点男女通吃的渣攻范儿。   “啧啧,我还挺帅的嘛!”   她利索地绑了个马尾,把扣子扣上,凑到镜子前,自己也特满意。   两人下了楼,走在甬路上,两侧是蔫蔫巴巴的植物,叶子还沁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外面阳光明媚,世界美好,心理和生理都近乎满值,跟昨天的郁闷完全不一样。   范小爷的大衬衫,没塞裤子里,就那么耷拉着,引得邻居们时时侧目。等往近了一看,哦,是这对儿啊。于是又很惊喜,纷纷打着招呼。   这个时间,估计没早餐卖了,索性去两味爷,好好吃一顿,毕竟都消耗了不少体力。   “哎等会,我买点东西。”   刚出了小区,瞥见前面有一家药店,褚青便拐了两步,说道。   “你买什么,我也去。”   他回头,斜着眼睛,笑道:“你真来啊?”   丫头一看他那烂表情,就晓得没好事,立马打消念头。   等了会儿,褚青拿着两盒东西出来,递给她一个,道:“先把这吃了。”   “这啥?”   范小爷摆弄着药盒,长长的一串名,不懂,反正就瞅见避孕俩字。白了他一眼,撕掉包装,直接扔嘴里,就着口水咽下去,问:“那我每次都得吃药啊?”   “这就应急用的,女生不能老吃这个,对身体不好……”褚青给她普及了下相关知识,笑道:“你不吃也行啊,我还挺想要个孩子的。”   “滚!”丫头踹了一脚,抢过他手里那个盒子,对这些物件都特好奇,道:“这玩意能套进去么,这么小……”   “哎行了行了,赶紧装里吧。”褚青看她有当场拆开试试的意思,连忙制止。   范小爷拉开包,扔了进去,忽皱了皱眉,冷哼一声,道:“你肯定跟别人做过,不然你怎么知道的?”   ……   褚青被封杀的具体缘由,他没有说,跟任何人无关,只是不想昧着良心办事。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影视圈和媒体圈都流传出内幕消息,说这货被禁,不是因为拍了几部片子,而是他不肯受招安。   文艺工作者嘛,心里总有那么一股子愤世嫉俗,茕茕孑立的劲儿。越跟权势对抗,越偏离大众趣味,好像越显得自己特高逼格。   所谓,这个世界,不懂哥的寂寞……   其实连姜文也有这追求,身为一个被压迫的艺术家,觉着倍儿自豪,直到很长时间后,才算成熟起来。   毕竟,像老谋子那样想明白的人极少,人家就是通透:艺术家只有掌握了话语权后,才能干你想干的事。   当然了,往后推十年,他也没达到这个目标。   于是,褚青这档子事一出,很多人挑大拇指:仗义,有操守,有追求……反正这货的Flag一下就立起来了。   尤其他还没到处显摆,说我怎么怎么着,对你们怎么怎么够意思,你们得记着,以后有好事别忘了哥们。   他特安静,跟以前毫无变化,该什么样还什么样,这就让那些人又高看了一眼。   而范冰冰的事,同行们多少也听到点风声,结果一看,嗬!两人不仅没受影响,反倒更加秀恩爱的德行。   圈里的好男好女,又多了一对。   至于范妈,自然也知道准女婿的操蛋事,倒没说出什么势利的话,但不爽是肯定的。这个没办法,只得慢慢哄,褚青和范冰冰,加上范爸,三对一,优势奇大,范妈早晚得破罐破摔,把肉烂在锅里头。   姜文回国后,忙叨完后续事情,特意找他吃了顿饭,在家小店,一瓶接一瓶地吹,感情轻易不外露的爷们,说着说着,居然有点哽咽。   老姜更惨,褚青的处理结果,好歹还通知了本人。而对他,连点信儿都没有。   这段时间,他已经跟某局联系了七次,始终没人回应,他希望起码有发言权,能对领导们说清楚自己的理念。   可实际上,领导们压根拒绝跟他见面。他们的目的,只是要他在担忧中等待。   然后,慢慢地闷死。   老姜对褚青,放以前,最多是个印象不错的后辈,现在就有点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敢脚,特亲近。   他也帮忙分析了下情况,有理有据。   因为禁导和禁演不一样,前者有法律依据,时间长短,白纸黑字写着。后者就随意了,本来就没有硬性规定,全凭时局变化。   这货好像很有谱的样子,成竹在胸,说,等吧,等到大变动的时候。   褚青比较蒙,就追着问。   姜文比划了比划,笑道:“上边,更上边,最上边,大变动,政策自然也会变,你也就出头了。” 第一百五十章 接戏   厨房的炉灶上坐着锅,炖了俩小时的鹅肉和刚放进去的土豆块,在里头扑腾得正欢实。锅盖沿呼呼地冒着白气,即便开着窗户,小屋子也被蒸得热烘烘的。   穿过客厅,卧室的大床上,褚青半躺着,电话放手里四十多分钟就没撂下过。   “喂,孙导……哦,我还行……没什么事,就问问您最近开戏了么?”   “呵,没事没事,不凑巧么,嗯,那好了,拜拜。”   他挂了电话,皱着眉又翻出一个号,拨了过去。   “喂,张老师,您好您好,您最近怎么样?”   “……哎,不是我,是我们家那个……那行那行,您帮着问问,我就等您信儿,哎太谢谢您了。”   十几通电话,就这个好点,起码有希望。不像之前那些,要么片方不同意,要么演员敲定了,还有的干脆已经开机了。   压根没戏!   他把手机扔在旁边,胳膊压着脑门,一阵沉实感慢慢下落至全身,不由叹了口气。   话说自两人上床算,已过去了五天。   女生在啪啪啪之前,和啪啪啪之后,身体和精神状态绝对是不一样的。范妈从闺女走路的姿势就一眼看出不对劲,并且推测,在那个雨夜,准保发生了某种没羞没臊的运动。   她倒没把丫头关小黑屋,反而把褚青叫了过去,训了好久的话。无非是,把女儿交给你,你要怎样怎样,才能对得起我们心意之类的,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别整怀孕了!   褚青在保证了自己的安全意识和丰富的经验后,满脑袋汗地逃回了家。   对于上床这件事,他们俩,一个算久旱甘霖,一个算青豆雏开,都特新鲜,可也很节制。丫头晚上必须回家睡,不然就要被打,只能白天过来男朋友家里混日子。   而白天嘛,气氛总要差点,又热,最多亲亲抱抱,脱个上衣什么的。那盒套套,还始终没有派上用场。   两人难得如此悠闲又亲密,逛街,买菜,做饭,调情,外面杂七杂八的聒噪一概不理,好好享受着二人世界。   不过,范小爷时常也会抱怨一下,她还是非常想拍戏的。   这可能出于一种不安全感,毕竟她除了拍戏,什么都不会。让她成天泡在柴米油盐里,踏踏实实做个饭馆的老板娘,谁都会觉着很残忍。   李玉的《今年夏天》,筹备接近尾声,月中就要开拍。可一部戏的分量远远不够,丫头想要的是那种忙忙叨叨的充实感。   没办法,褚青就帮着找呗。   他现在人的名树的影,脑袋上顶着个扫把星的光环,确实在很多影视公司眼里不受待见,而且牵连到了女朋友,搞得三个月都没开工。   但这些人是没交集的,充其量算路人黑。相反,跟他合作过的那些片方和导演,自然了解他是个什么德行,有演技,有品性,还便宜,倍儿放心。   所以,褚青帮范小爷找工作,也多在这个范围内,算是知根知底。   孙树培,李平,张国立,张铁林,吕乐,徐峥,陈红……反正他打过交道的,都联系了一圈,看看能不能把丫头塞进组。   这帮人还算给面子,就算办不到,起码也表明个态度,我挺你!   褚青在欣慰的同时,更加郁闷,光要个态度有毛用啊!来点实质的好不好?   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翻身捡起手机,继续找人。按了按键,看着那几十上百个名字,有导演,有制片,有摄影,还有美工什么的,心里也在一一估摸着作用。   通讯录来来回回地滑动着,忽地,他目光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梦继。   ……   范家的新房刚刚装修好,味道奇大,得晾一两个月才能入住。   除了通风外,什么茶叶渣,柚子皮,活性炭,虎皮兰……他们知识面可以承载的去甲醛的办法,全用上了。   范爸范妈还住在出租房,丫头每天固定地往这边跑,跟男朋友腻腻歪歪,夜里九点多钟再回去。   褚青不放心,次次都送,两人跟吃饱了撑的似的,成天打车玩,就是个折腾。   “噫,真香!”   范小爷刚进门,就踢掉鞋子跑到厨房,咋咋呼呼地想掀锅盖。   “离远点。”   褚青把她的脑袋挪过去几寸,抢先伸手,揭开锅,一大团热气猛地升腾至空中,许久不散。   “你说你,早上就吃这么油,还减不减肥了?”他见汤汁变稠,便调到小火,又拿了两条红辣椒,捻碎了扔进去,利索地翻炒。   “谁让你老说土豆炖大鹅好吃了,都是你勾的我。”她洗好了碗筷,就站在边上等。   “喏!”   他舀起一块鹅肉,送到她嘴边。   范小爷张嘴咬住,还没等嚼,就一龇牙,被烫得直哼哼,满脸扭曲,立马吐掉了。   “辣椒辣么?我昨天刚买的。”他无视女朋友的苦逼表情,扭头问道。   “还行,这辣味正好。”她伸出舌头,哈着气。   褚青又炒了几下,关掉火,瞅了眼电饭锅,已经跳了,边装盘边道:“盛饭去。”   “哦。”她拽过自己专用的猫咪小饭盆,盛得满满的。   好端端的碗不用,非买个那玩意儿,二十郎当岁了,忒没节操的跟这卖萌。   “夏天还是清淡点好,不能老吃这个。”他端着大盘子,小心地放到桌上,擦了擦汗。   “哎呀,就吃这一回。”   范小爷夹起块肉,吹了吹才塞进嘴里,笑道:“我爸伺候我妈这几个月,手艺练得也不错了,不过跟你可比不了。”   “呵,你这一天三顿都不陪他们吃,你妈没骂你啊?”   “怎么没骂?我妈现在可烦我了,刚才还要揍我两下,幸亏我跑得快。”   褚青抽了抽眼角,整个一熊孩子嘛!   “哎,你妈打算在北京生么?”提到范妈,他忽然想起来个事。   “对啊,怎么了?”   “我听说,外地户口在这生孩子,建档特麻烦,手续啥的也挺难办。”   “我倒听我爸说过,他好像认识个大夫,到时候就去那医院,有熟人可能好办点呗。”丫头道。   “嗯,那就行。”   褚青点点头,肚子其实不太饿,就陪着她吃,又笑道:“早上我给梦导,就我拍猪八戒的那个导演,打了个电话,他说有部新戏要拍,正好缺个角……”   “什么戏什么戏?”一谈起工作,她饭都顾不上了,连忙打断。   “武侠剧,你别打岔!”   他弹了下她的脑门,接着道:“这戏是双女主,一个已经定了,另一个也有人选,不过片方不太满意,梦导就说,让你去试试。”   “哟,你还挺有面子的嘛!”丫头笑嘻嘻道,她闲得都快死了,好容易碰着开工的机会,自是兴奋。   “面子个屁,我求爷爷告奶奶才找来的。”他没好气道。   “哎呀我明白我明白,你辛苦啦!受委屈啦!我爱死你啦!”范小爷扑上去,搂住他脖子,狠狠亲了一下。   以男朋友这种闷骚性格,能主动低声下气的求人办事,还不是为了她?   “快点给我说说,那角色什么样?”   “呃,我想想啊。”褚青挠挠头,道:“她爹是首富,她呢,从小娇生惯养,性格特烂,刁蛮任性,老是无意识的伤人,脑子还不好使,耍小聪明一次也没成功,嗯,比较蠢。哎对了,她还被情敌毁容了!”   “……”   丫头搭在他脖颈后的那双手,瞬间变成掐的姿势,还使劲摇晃,吼道:“这什么烂角色啊!反派也就算了,有这么缺心眼的反派么?你故意的是吧?”   “谁告诉你这是反派了,我还没说完呢。”   褚青被晃得鸡蛋黄都散了,按住她肩膀,笑道:“后来就变了么,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又温柔又体贴,智商也唰唰地上线,还把男主角泡到手了。”   “……”   丫头更郁闷,道:“这剧本也太不靠谱了,能挨得上么?”   “绝对挨得上。”   他抱住她的腰,拉到自己怀里,在桌旁逼仄的空间玩起了俄罗斯方块,问:“怎么样,想不想去?”   范小爷合计了片刻,皱皱鼻子,道:“那就去呗,你都跟人家说好了。我用准备准备么,那人厉不厉害?”   “呃,跟你比,肯定是差点,你轻飘飘就能灭了她!”   褚青给她打气,道:“我就担心你顾不过来,这戏月底就拍了,你肯定得两头跑。不过李玉那边,戏还少点……反正到时候再看吧,我跟她商量商量,尽量把时间排开。”   “那没事,活儿越多我越高兴!”丫头特有工作狂的潜质,无所谓道。   “你别没事,你得演好啊!我可是制片人,你说你要NG个十几次,我说还是不说?”   “我如果表现不好,你该骂就骂,我保证不生气。”她斜着眼睛,笑道。   “得了吧,我哪舍得骂你。”   褚青笑道,同时在心里吐槽:我要是信你的话,那就忒傻逼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朱七七   范冰冰的演艺经历,其实很诡异。   电影和电视剧,各拍了有四十多部,在国内演员来讲,算是高产。有女主,有女配,有客串,可除了还珠,愣挑不出来一部代表作。   那些作品里,热剧也不少,如《小鱼儿和花无缺》《八大豪侠》,戏份都挺重的,但就是没存在感,看过就忘。   观众缘这种东西,太微妙,凭的是感觉,感觉对了,一辈子都记着,感觉不对,分分钟变路人黑。   所以,铁心兰比不过小仙女,楚湘湘比不过扁素问,个中原因,只有观众自己知道。   这姑娘前期跑单帮,没有公司支撑,等有公司了,人家内部的资源分配已定,不可能大力向她倾斜。于是,很长时间内,她便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位置。   用时运不济来形容,还能婉转点。   她总赶不上第一波,老吃别人剩下的。像《少年包青天》和《春光灿烂猪八戒》,谁演谁红,结果她没那好命,偏偏拍的是第二部,被喷得狗血淋头。   好容易靠《手机》拿了个百花奖最佳女演员,还被贴上了放荡的标签。但是,也正从这部电影开始,她就在越来越妖娆的个人风格,与越来越奇葩的八卦绯闻中间,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范冰冰拍戏,总有种费力不讨好的感觉。   不能说她选片眼光太烂,因为她纯粹为了赚钱,只要片方来找,什么戏都接,不管角色大小,因此也出现了一年赶八部剧的屌爆纪录。   直到后来,长大了点,资产也丰厚了,才注重起演员本身的修养,跟她的好闺蜜李玉牢牢挂靠,一起刷奖。   ……   “我说你心这么大呢?”   接待室里,丫头狠掐着男朋友的腰肉。   褚青正闭着眼睛眯觉,疼得一激灵,郁闷道:“昨天被你折腾一宿,困着呢,别闹。”   “谁折腾你一宿了,不就打了半宿电话么。”   “白天泡了一天,晚上还打什么电话……哎?”他猛地回过神,奇道:“你是不是紧张啊?”   见她抿嘴不语,愈发诧异,问:“你不是吧,都拍这么多戏了,还紧张?”   “我,我好久没接戏了么,万一没通过咋办?”她歪在他怀里,略微担心。   “哎呀没事!”   褚青失笑道:“我告诉你,就那个角色,你都不用琢磨,往那一戳,妥妥的。那叫什么来着,啊对,本色出演。”   丫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他腿上蹭了蹭,懒得搭理。   “哎青子……”   此时,梦继正好推门进来,又连忙闪退,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俩继续,继续!”   “别装了,进来吧梦导。”他扶起某只软软的生物,端正坐姿,招呼道。   “年轻人就是有精力,我可差远了。”梦继回放了下刚才的动作,笑道:“范总到了,咱别磨叽了。”   褚青拍拍女朋友的后背,示意她跟着过去。   “你不来啊?”丫头可怜兮兮地问。   她最近的情绪特古怪,确切地说,自两人发生肉体关系后,就变得非常非常黏人。当然以前也黏着,但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怎么也离不开一样。   “我过去不太好吧……呃,那我在门口等你。”褚青终究拒绝不了,站起身,随他们到了一间办公室外。   范小天的总部在苏州,跟北京这边搞了个分公司,租了层写字楼,二十来个员工。   由于《春光灿烂猪八戒》太过给力,刷收视率刷得丧心病狂,他公司的名头愈盛,正意气风发地准备大干一场。目前筹备的这部剧,便是接档猪八戒,不容有失,从剧本到选角,每个环节都亲自参与。   他跟梦继这对奇葩组合,从来不以追求完美为目标,做影视剧,为的就是赚钱。而且,两人还都秉承了一个德行,抠!   花最少的钱,拍出最狗血的剧,只要爆点足够,其他无所谓。   戏里大部分角色基本定了,就剩个女主,原本备选的那个女演员,刚从北电毕业,虽说经验不足,形象倒还好。   如果评价的话,大概有七十分,在优秀的范围内。这已经OK了,达到两人的心里预期,即便差点,也没打算找别人再试试。   而就在这当口,褚青主动扒上了门。   收到消息后,范小天齁爽齁爽的,他可不管什么被禁演员的女朋友,巴不得多点噱头博博眼球。   何况,范小爷的知名度在剧里算大牌了,完爆备胎。最最重要的是,以她现在的倒霉情况,片酬方面,绝对可以压一压。   那屋子比较靠边,斜对面是办公区,褚青就在中间的走廊里来回溜达。   员工们可能明星见得多了,特淡定,自顾自的工作。只有一个小姑娘跑来要合影,还冲了杯咖啡给他喝,看样子是纯粉。   他慢悠悠地喝着超浓咖啡,神色轻松,凭丫头的实力,若连这个角色都拿不下,那也忒灵异了点。   又等了一会,办公室的门被拉开,范小爷探出身子,招手道:“哎!经纪人!”   “哈?”他指了指自己。   “快点过来,人家找你呢!”她理所当然道。   褚青瞪了瞪她,丫头笑嘻嘻地抱着剧本出来,顺手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那二人组在屋中端坐,表情满足,见他进来,都一乐。   “青子,你这是改行了?”范小天比去年胖了点,开口打趣。   “给媳妇办事应该的。”他也不客气,坐在沙发上,笑道:“范总您可富态多了,最近肯定特顺。”   “呵,还行,托你们的福。”   当初拍猪八戒,就是范小天亲自跟褚青谈的合同,对他这人也了解,直奔主题,道:“这部剧我们计划是四十集左右,朱七七呢,有过半数的出镜时间,保证女主角。冰冰能来演,我们当然高兴,但公司前期投入太多,预算已经超支了,可能给不到那个价位。”   他敲了敲桌几,吐出个数:“八千。”   褚青没拿影帝之前,丫头的身价一直比他高点,一万二以下,九千起。就算这会行情不好,给八千,确实也低了。   “一万。”他道。   范小天摇摇头,笑道:“一万肯定不可能,最多九千。”   “行!”   他想了想,点头同意,毕竟戏跟这摆着呢,想搭上车总得妥协点。   ……   回家的路上,范小爷叽叽喳喳个不停,很开心的样子。之前,她可真怕自己就此告别演艺圈,再也不能拍戏了。   这会角色敲定,才算安了心,至于片酬,倒没在意。   “哎我看了剧本才知道,这戏里还有熟人呢!那个白飞飞,你猜是谁演的?”她拉着男朋友的手,晃啊晃的。   “我哪知道,谁啊?”他笑问。   “艳姐啊!”   她眨着眼睛,兴奋道:“我跟她拍完还珠就没见过了,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戏里碰着。”   “嗯,你俩有缘呗。”   “我觉着也是,哎不光有她,还有那个演熊猫儿的,就是朱宏嘉。”她说着说着,感觉有趣,笑道:“嘻嘻,你看他们俩,一个箫剑,一个晴儿,又在一块了……”   褚青偏着头,看她像小孩子找到糖果似的,眼睛里都闪着彩色的光,也跟着愉快起来。耐心地倾听,又顾着前方的路,免得她磕了碰了。   “哎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唠叨了半天,范小爷总算住嘴,奇怪地问。   “啊?我,我惊讶啊,谁说我不惊讶!”他微怔,随即努力作出一副便秘的表情。   “行了行了,太假了!”丫头白了他一眼。   褚青揉揉她的头发,笑道:“这个机会难得,你得好好表现。”   “我明白,可这角色,我老觉着不靠谱呢,太,太咋呼了,以前没演过。”她抿了抿嘴,信心略显不足。   “哎呀不用担心。”   他掰着手指头,帮她分析,道:“朱七七好看吧,你也好看啊;她可爱吧,你也可爱啊;她脑袋不好使吧,你也不聪明啊……”   “欠揍啊你!”   范小爷找了找,没有趁手的工具,哼道:“以后我买把伞随身带着,叫你嘚瑟!”   褚青撇撇嘴,他说的可是大实话,真觉得丫头跟角色很搭。   《武林外史》就是一部披着武侠剧的皮,藏着琼瑶剧的芯子,的狗血剧。   什么你强暴了我的女人,我还帮你把女儿养大,最后二父共侍一女;   什么你干掉了我的亲爹,又做了我的义父,我想报仇,还不忍心下手;   什么你原先爱我,后来又爱她,再后来我挂了,你做了我名义上的丈夫,跟她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总之,恩怨情仇,家族伦理,人性善恶,在这里面都能找到。   特包容,特现代,特合胃口,年轻人倍儿喜欢!   更何况,还有吵得翻天覆地的七飞之争,到后世也没分出个胜负。   压根就是蛋疼!因为编剧谁也没偏向,各给了半部好戏。   前半部里,白飞飞那个楚楚可怜,娇羞脉脉,把一众少男少女看得心肝直颤,后半部就完全黑化了,呃,其实她本来就是黑的。   而朱七七刚好相反,前面讨厌得让人想掐死她,后面却极其诡异地变身,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梦继的眼光也毒,偏偏找王艳演白飞飞,成功抵消了一切冤孽。换另外任何一个演员来,都不会有这种效果。   那身白衣绿叶装,多少人的青春梦啊,美得都没人恨她。   现在,又多了个范冰冰。   别的不说,光是那极搭的逗逼天赋,以及元气少女的贴合属性,加上美美的颜值,绝对碾压原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夏日   从北京到济南,四百多公里。   剧组一共二十多个人,坐飞机,每人五六百;坐火车硬座,每人五六十;坐长途汽车,每人七八十。   最贵要一万多,最便宜也得小两千。   但如果包车的话,尤其是那种大面包,一车能塞进去十来个,加上器材,三辆车妥妥的,还清静,不用被人围观。   再讲讲价……   好吧,让褚青这么个天生不会讲价的去当制片人,简直丧心病狂。剧组还没出发,丫已经郁闷得直挠墙。   大到导演的拍摄计划,演员的档期调配,小到全组的吃喝拉撒睡,哪样不得他管?可这货真没有那种统筹全局,又精打细算的本事。   光是前期车辆的问题就费了老大劲,还是程老头找朋友帮忙搞定的。   李玉把地点放在老家济南,也是为了成本考虑,那边人面广,地段熟,办个事比较好说话。像戏里有很多在动物园饲养区实拍的镜头,要是在北京,人家让你进么?托关系都不知道找谁。   六月十五日,阳光正好。   李玉瞅着这三辆大面包,意气风发,呃,就当她意气风发好了……上车的那一瞬间,望着前路漫漫,情绪满溢,颇有种,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的感觉。   褚青可没她那么骚情,觉着特山寨,和老贾那一百多人的大卡司比,就跟小红帽旅游团似的。   他头回以非演员的身份参与电影拍摄,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了,好像脱离开了表演和细节,而用另一种高冷客观的眼光去观察,非常别扭。   路程不算远,即便开慢点,五个多小时也能到了,所以也没起早走,给了大家吃饭的时间。九点钟左右,才聚齐发车。   李玉认识路,在第一辆,他在第二辆,范小爷算半个东主,在第三辆,那车上都是演员和化妆师。   “哥,这回太谢谢你了!”   褚青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对旁边的王昱道。   “哎甭客气,反正我这段也没事。”   王昱摆摆手,笑道:“不过你这也忒赶了,前天给我打电话,今儿就走,没见过有剧组像你们这样的。”   “这不原来那哥们,太,太那个了么。”他摸出盒烟,递过去一根,没好意思说太渣。   李玉开始找了个摄影师,在央视拍纪录片时认识的,在业内有点名声。可能就没看上这破烂剧组,一直口头应允,说到时候肯定帮忙。   结果前几天她联系这货,人特么跑新疆采风去了!   没办法,褚青只好临时请来了王昱,这哥实诚,二话不说就点头。   “啥样人都有,别在意。”他还安慰了下。   “我倒没在意,就给你添麻烦了么。”   “这算什么麻烦,你给钱,我干活,你现在可是我老板。”王昱开着玩笑,往前蹭了两步,在司机的烟灰缸里弹了弹,又道:“我过俩月去西北拍部片子,那里面有个角色我觉着挺适合你的,给姜武了,啧,可惜啊……”   “姜武?哎,他啊。”褚青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问:“那什么片子?”   “说是国内第一部公路片么,哎,也就那么回事,咱们哪有纯粹的公路片!”王昱表示了鄙视和无奈,接着道:“不过那编剧我看着还行,挺像样的,有才华,叫……哦,刁亦男。”   褚青不认识刁什么男,配合地点点头,刚要换个话题,就听兜里手机响,是女朋友。   “喂,我饿啦!”丫头开口就道,这仨字最近都成她口头禅了。   “呃,你早上不是吃了么?”他汗道。   “吃了就不许饿啊?”   他看了眼王昱,略微尴尬,小声道:“你看那蓝色的包,里面有个饭盒。”   听筒里马上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翻找声,隔了几秒钟,丫头道:“啊,找着了!那好了,我挂……”   “哎!”   褚青忽打断她,又停了下,问:“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事啊,都挺好的,小初姐姐睡觉呢,彤姐看书呢。怎么了?”   “就,就是怕你们晕车,那行了,挂了吧。”   ……   后面那辆车上,范小爷挂掉电话,嘟囔一句:“搞什么,古古怪怪的。”   但随即就抛在脑后,忙不迭地打开饭盒,鼻尖贴上去闻了闻,感受着那股温热的肉香,心情大好。   她拿起一个,正想塞嘴里,看了看斜对面的王彤,便凑过去,笑道:“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王彤放下书本,肩膀轻倚着车窗,偏头问。   “肉春卷,他做的,超好吃!”丫头显摆道。   “谢谢。”王彤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拈起一个,小咬了一口。   “怎么样,不错吧?”   “嗯。”她笑了笑,慢慢地吃完,又擦了擦手。   车上这几个人,张静初在后排,占了俩座位,歪在那熟睡,脑袋随着车辆前行,一晃一晃的,倦得很。   那些化妆师和美工,各自散开,脚底下堆着大包裹,也都闭着眼睛眯觉。   至于刘烨,属于客串性质,不用跟着。剩下的若干小角色,李玉提前跟那边打好了招呼,找当地的朋友来耍一把。   然后,就没别人了。   除了司机师傅偶尔往外面吐口痰,车里居然显得很安静。   范小爷和王彤根本不熟,就觉着这个姐姐话很少,一直在看书。但她又实在很无聊,抱着饭盒左瞅右瞅的,还是张开嘴,准备搭讪。   “那个,彤姐……”她瞄着那张侧脸,微耸的颧骨和窄窄的眼角,还有半抹唇边。   王彤稍稍回头,拧着身子,问:“怎么了?”   “呃,你这件红衬衫哪买的,真好看。”   “在街边摊子上挑的。”她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姑娘,笑道:“你这件白的也好看,那个领子更好。”   “是吧是吧,我专门买的,他说我穿白衬衫可帅了!”范小爷得意起来,往前倾了点,给她看那帅帅的小立领。   她眨眨眼,道:“那扣子再解开一个,太紧了。”   “啊,我说呢,难怪脖子有点勒。”丫头傻笑了声,抬起手,又放下,全是油。   王彤抿抿嘴,夹好书签,把书搁在旁边,蹲在她身前,手指头灵巧地翻转,帮她松开了扣子。   丫头直挺挺地坐着,感觉那细细的头发丝,磨蹭着自己的下巴,又痒又暖,忽笑道:“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好啊。”她顿了顿,垂着眸子,退回座位上,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   “姐姐!”范小爷立马叫了一声,她早把肉春卷消灭干净,盖上饭盒,边擦手边道:“我听他说,你们早就认识啦?”   “嗯,九七年吧。”   “咦,我们也是九七年认识的,你是几月份?”   “好像十月份。”   “嘻嘻,我是七月份,比你早点。”   范小爷收拾好包裹,难得有人陪聊,瞬间开启话痨模式,继续巴拉:“那会儿我们拍还珠,他到我家接我,还打跑个抢包的,往人家身上踹了一脚,那叫个狠!哎姐姐,你们怎么认识的?”   “老贾介绍的,帮他联系上学的事儿。第一次见面,感觉这人特土。”王彤索性也不看书了,背转着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听这个小姑娘唠叨。   “没错!那会儿他可邋遢了!”范小爷极力赞同,又颠颠地炫耀着成果,道:“哪像现在人模狗样的,都是我打扮的。”   “不过也培养出来了,起码能想着拾掇拾掇,给自个买件衣服啥的。”   “哎对了,你俩拍电影的时候,他还买了串珠子,成天跟宝贝似的戴着,臭美臭美的,你看见过么?”   “嗯,看过。”   王彤一只手竖起,拄着脸颊,合了下眼睛。   ……   下午时分,剧组到了济南。   李玉事先订好了宾馆,褚青紧紧挎着个包,里面是几万块现金。他也不晓得别的制片人怎么工作的,反正就觉着把钱随身携带,心里特有底。   先付了一部分定金,值得庆祝的是,这地方的物价比汾阳高不了哪去。   房间分配,按人头算,因为比较便宜,也不抠抠嗖嗖的。演员都是每人一间,工作人员则两人一间,算下来,十多间房,连吃带住,一个月也就三万来块钱。   那三辆面包车打发回去了,接着计划在当地包车,按天结账,更便宜。   经过一路行程,都很累了,李玉和褚青商量了下,先休息,等吃过晚饭,再开个小会,说说情况,动员下士气。   大家各自拿着房卡上楼,然后睡觉的睡觉,遛弯的遛弯。   褚青没把女朋友跟自己凑一屋,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太不好意思。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去,先帮她安置好。   丫头坐车坐得有点晕,倒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他陪着说了会话,看她睡着了才出去。   结果到了房间门前,拿卡刷了一下,嘀的一声,没开。又刷了下,还是没开,不停地闪着红灯。   “啧!”   他咂巴了下嘴,暗自吐槽,看样子是坏了,只得下楼去换。   穿过走廊,到了楼梯口,台阶铺着廉价的红地毯,踩上去会发出闷闷的声音,而且,还越来越近。   褚青侧耳细听,慌乱地往后一闪,避在拐角处。   不管她穿什么鞋子,走在什么路上,那种脚步声,似乎从来就没变过。   “出来!”   王彤停在缓步台,唤了一声,微微仰着头,见他慢腾腾地转出身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老躲着我干吗?”   “我没,没躲着。”他讪讪道。   “没躲着你一天都不跟我说话?”她抬脚,落地,一级级地走上来。   褚青挠了挠头,目光游移,瞄了眼她手里的饮料,问:“买水去了?”   “是啊,都渴死了,你这制片人怎么当的?”   “呃,我忘这茬了,我这就买几箱矿泉水去。”他不好意思道。   王彤迈上了最后一级梯阶,那件红红的衬衫,在他眸中逐渐放大,清晰而妖娆。自身边擦过时,手忽地一抬,拍了下他的头,道:“用心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制片人的日常   之前,李玉曾经找褚青深谈过一次。   因为她见了王彤和张静初后,满满的惊讶。两个人的长相气质,甚至某些方面的性格,要怎么搭就怎么搭,跟角色再适合不过,当下便拍板签约。   苦恼许久的演员问题,轻松松就搞定,这让她愈加认为,褚青是能给自己带来好运气的家伙,所以也想听听他对这片子本身的看法。   他不懂导演技巧和剧本结构,但懂一部电影的好坏,还真提出不少意见,主要集中在两个部分:   风格,角色。   李玉在开始的时候,受困于资金和演员的限制,打算把片子拍成熟悉的纪录片形式,难度较低,容易上手。   其实就是贾樟柯玩得最溜的那种,半纪录片半电影的调调。   大段大段的长镜头,丧心病狂的中远景,吵吵嚷嚷的外界噪音,天书般的方言对白,几乎可以忽略掉表演的人物塑造……   褚青做演员时,便罢了,犯不着考虑这些东西。可现在,换成制片人的角度去想,就很古怪了。尤其他还刚从鹿特丹深造回来,牢记着葛文的那几句忠告:   画面差!   声音差!   基本听不懂!   而且看得难受!   眼下这一对比,着着实实地生出种挫败感,人家说得真没错,就一个字:糙!   他倒没想过鼓捣出什么伟大的电影,只是不能容忍,在自己手里拍出一部粗制滥造的作品。   于是,他跟李玉很深刻,很小心的,提出这个问题。   结果,那货二话没说同意了,她特么早就想干了!   这个女人内心的凶残程度远超外表的斯文无害,原先是条件不足,才求稳稳当当的。这会要钱有钱,要演员有演员,还稳个劳什子,撒欢吧。   好吧……两人也算达成共识。   至于第二个意见,就麻烦了点。   《今年夏天》的本子很复杂,人物众多,明线暗线交叉,显得有些繁琐和浮躁,貌似丰富,实则苍白。   小群、小玲、君君、妈妈、警察……这些角色,每一个都有表述,但每一个都没展开。也许演员本身能理解,可观众看着就费劲了。   角色的精彩,出镜时间占了很大因素,而按照预期的电影长度来讲,小群、小玲和君君,这三个主要角色,绝对有充足的时间去展现。   李玉却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十足的坑货,她把大量的时间给了谁呢?   给了那些路人配角。   这就蛋疼了!   她特想表现出一撮边缘群体的普遍性状态,同性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老年人恋爱,单身爸爸等等。   但如此做的结果,就是把电影变成了一锅乱炖,戏份均等,层次不明。   褚青的意见是:把妈妈的黄昏恋故事,完全删掉;把警察的支线剧情,尽量缩减。这两部分内容,在他看来根本多余。   李玉立马就炸毛了,拍着桌子喊。   褚青脾气好,慢腾腾地跟她耗。他不是自负,也并非当上了制片人,就嘚瑟地玩宫心计,彰显一下权威。   他拿着那剧本,请教过老贾,请教过娄烨,甚至拜托郝戎,联系中戏的一位教剧本创作的老师看了看,补足充实后,才拎了出来。   褚青本身没什么说服力,他那些帮手的分量就强大了点。李玉冷静下来后,自己细细品了两天,觉着意见正确。   最后,两人商讨的直接体现就是:   第一个,胶片升级成了35mm。   第二个,三位女演员的戏份都有所增长。   至此,《今年夏天》除了故事脉络之外,它的角色刻画,表现手法,跟最初的设想已经完全不同。   主题突出,人物鲜明,层次感清晰,从基础上,它真正的,开始像一部电影。至于能拍成什么德行,那就是导演和演员的道行了。   李玉极其忐忑和期待,或许她只是想扛着一台16mm的破机器,完成心中的一个念想。   而现在,这个简单的念想,似乎变成了更加辉煌的梦想,并且,唾手可得。   ……   制片人的工作范畴特广,包括前期筹备、组建摄制组、成本核算、财务审核、监督拍摄、后期制作、发行、申报影展等等。   名头也不少,按级别递减,什么总制片,执行制片,制片主任,生活制片之类的。   褚青干的活,就是最低等的生活制片,呃,当然了,他自己不知道。   剧组到济南的第二天,就开始正式拍摄。理论上,李玉也有投资,应该算出品或制片那一挂,可这女人忒没良心地撂挑子,全甩给了褚青。   于是,丫就彻底累成狗了。   每晚,他必须做出次日的通告和计划书,贴在走廊的大墙壁上,内容有:需要拍摄的场景,需要的演职员以及他们工作的时间,从午饭份数,到带几箱矿泉水,再到胶片长度,事无巨细。   第二天早上,他得调配车辆,指挥装卸器材,有睡懒觉的,他还负责催叫起床。   到了片场后,先摆张桌子,列好签到表,每个人员到达和离开,都得签字。接着查看场地,督促准备工作,排除安全隐患啥的。   拍摄时就更忙,还得提醒录音师收音,摄影师对焦,记录进度报告,顺便关注盒饭什么时候能送来……   总之,拍了几天后,褚青发现,他特么居然是最忙叨的!   非常非常的不习惯,一直以来的生活规律,瞬间被打破了。那些事情都不大,但特琐碎,还不能慢待,因为你承担的是整个剧组的工作状态,影响的是这部作品的质量好坏。   压力倍儿大!   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从青子变成了青哥……可为毛半点成就感都没有?   小剧组,没办法,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加人手,就得添成本,就那么六十多万,能省就省。   事实上,他和李玉决定用35mm胶片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后果,两人简直是在走钢丝绳,资金随时可能短缺,面临停拍。   好在李玉比较靠谱,不像老贾那般随心所欲,很少有突发奇想,拍得也精细,每天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就为争取一条过,以便减少胶片的消耗。   说起来挺悲壮的,典型的用人力换金钱。   “你下个礼拜来就行,不用着急。”   “啥?飞机……你坐个屁的飞机啊,你知道一张机票多少钱么?坐火车就得了,到了我给你报。”   褚青挂了电话,扔到床上,感觉脖子略微酸痛,使劲拧了拧。   刘烨那孙子毕业了之后,好像在拍个什么情景喜剧,表现又不好,成天被导演骂不会演戏。   里面还有个女演员,嗯,叫谢娜。   这是单人间,本来没有桌子,他跟老板要了一张。此时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票据,胳膊肘底下压着个本子,记着几天来的各项支出。左手边则是计算器,按得脑仁生疼。   褚青真真的后悔,没把黄颖那丫头拎来,现成的一个账房,竟然忘了。   “盒饭七块……一共一百七十五……嗯?”他皱皱眉,费用貌似高了点。   剧组的早晚饭多在宾馆解决,白天,就是中午那顿盒饭。他跑了好几家饭店才找到,味道尚可,分量较足,价钱又勉强能接受的。   可照目前的开销,看样子是高估了承受能力,照这个价,一个多月就得几千块。   他用笔标在显眼的位置,打算明天再跑跑看,有没有便宜点的。   “咚咚咚!”忽然响起敲门声。   “进来!”   褚青随口道,由于找他的事情太多,房门索性虚掩着,睡觉的时候才锁上。   范小爷推开门,鬼鬼祟祟地露出个脑袋,随即闪身进来。   “你敲什么门?”他转头一看,笑道。   “啧!咱俩私下是这个关系,平时是那个关系,我找你有正经事,当然得正式点。”她凑到桌子旁边,密密麻麻的数字瞅得直眼晕。   就这货,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得用笔算,立马移开视线。   “什么正经事?”褚青放下笔,侧坐着身子。   “就那个矿泉水啊,成天喝,太没味了,能不能换饮料?”丫头摆出一副请愿的架势,眼睛亮晶晶的,特真诚。   “你想要啥饮料?”   “我刚才逛街买了瓶果奶,喝着挺好喝的,才三块钱。”   褚青翻了个白眼,拿起计算器啪啪按了几下,道:“才三块?你知道这帮人一天得喝多少水么,起码三箱。一箱就当十二瓶,三十六块,三箱就是一百零八,都赶上盒饭钱了!再说了,组里这么多老爷们,你让他们见天喝果奶?”   丫头撇撇嘴,道:“不给买就不给买,数那么多数干吗?”   “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他无视抱怨,一本正经地问,颇有点领导关心下属思想建设的德行。   “什么怎么样,我就拍了两场戏。”   丫头半躺在床上,拄着脸颊,道:“不过人还不错啦,尤其是彤姐姐,对我特好。这地方么,还凑合吧,起码逛街能找着店。”   “嗯,有什么事跟我说啊,我想办法解决。”褚青点点头,转过身继续算账,他通告还没做呢,得抓紧时间。   难得男朋友进入工作狂状态,范小爷也不好打扰,抱着枕头滚来滚去的,默默自嗨。   两人最近交流得确实很少,他现在太忙,没多少时间管她,在剧组这种公开场合,也不好意思过于亲密。   丫头滚了一会,无聊得要死,扔掉枕头,盯着他的后脑勺,只想狠狠拍一下。   人家闲的时候,她不爽,人家忙的时候,她又不爽。总之,既要有上进心,又不能冷落了自己。   “领导,咱有需求你管不管?”她忽地坐起身子,问道。   “嗯,啥需求?我尽量满足。”褚青头都没回,应付着。   她诡异地抿抿嘴,下了床,小碎步挪动,贴在男朋友背上,腻声道:“那你先洗澡去。”   “干吗?”   他手里不停地写着拍摄计划。   “你先洗澡去嘛!”   丫头搂住他脖子,来回晃着。   “别闹,我这一堆事呢!”   褚青拍了拍她的手。   “你不说尽量满足的么!”   她转着身子,欺到他前面,硬生生挤到怀里,不满道:“去洗澡去!”   褚青抱着个大障碍物,只好停下笔,纳闷地问:“怎么这会想了?”   “什么这会啊,都多久了?”   丫头眨着眼睛,算了算,道:“都半个月了!”   说完,脑袋一送,就咬住了他嘴唇。   褚青斜着眼睛,瞥了瞥墙上的钟,快十点了,十二点之前必须把通告贴出去。   此刻,下唇被她啃在小牙里,说话都不利索,无奈道:“你倒先把门锁上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菜鸟的Low   王彤,范小爷,张静初。   这就是三个演员,在李玉心中的排序,无关其他,纯粹的演技高低。   王彤是她最放心的,瘦,高挑,眉眼剔透,脸颊顺气,连扎起头发的样子都是那么搭。服装根本不用准备,就穿她自带的那件红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衣袖稍稍挽起。往那儿一站,气质温润,历练通达,全剧组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旋转,停歇。   演员这个职业,真的跟人本身息息相关,故事多了,感悟久了,那种味道,自然而然地就散发出来。更奇妙的是,每个人的味道不同,饮酌之时,细品的方式也不同,需考究,需交往,需成知己,才能尝出滋味差别。   王彤,无疑就处在这种特醇香的阶段,让人不觉自醉。   而范小爷,年纪轻,还很浮躁,个人独有的Style并没有形成。但胜在基础好,经验足,自己又肯琢磨,一种演法不行,马上可以换成另一种。   李玉推翻原来的剧本后,给君君这个角色重新设定了身份:酒吧里的驻唱歌手。极度的叛逆,又极度的纯真,挑战性比之前更大。   她的头发需要剪短,可因为《武林外史》的缘故,又必须留长发,便商量了一下,套了个假发代替,黑色中泛着淡淡的紫,刺猬样的支棱着尖锐和防备。   再配上无袖的牛仔褂子,斜背着一把吉他,还别说,更帅了,男女通杀!   至于张静初,就麻烦了点。   她在三个人里,底子最薄,没有系统的学过表演,也没有超人一等的天赋悟性。她拍戏完全就是靠努力,重复,重复,不断的重复,用熟练来找到正确的表演感觉。   平时拍摄,也许只有几秒钟的镜头,她在私下里,却可能练习了几个小时。   这种情况,一般的戏份还可以,若是碰到特别细腻,或特别强烈的段落,表现力就显得不足,差点火候。   几天下来,所有人里边,最忧心的就是她,NG次数最多的也是她。这姑娘太想把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演好了,以至于越来越绷着,放不轻松。   状态不好,还属小事,能慢慢调整,更要命的是,她现在连自信心都有点缺乏。   李玉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从人物形象入手,希望尽量补足一些差距。专门花了一晚上,把她拎去理发店,烫了个大波浪卷。   张静初的头发本来就长,这下子显得更为浓密,稍稍低头,那张小脸就会被遮住,跟贞子一样。   李玉倒很满意,觉得很符合心理预期,能诠释出小玲那种“孤独又衰艳”的感觉。   褚青呢,正忙着体会这份新工作给自己带来的悲摧感,极少掺和拍摄的事情,毕竟李玉才是导演,要确保她的权威性。   到济南一个礼拜了,他从手忙脚乱,到逐渐理清,现在已经能较为自若地安排工作,不像开始那般羞涩。   其实主要就三方面的能力,逻辑,细节,沟通。前两个,他算有所增强,后面那个,还在努力中。   当制片人么,又不是天生的,总得有个腐败的过程。   ……   昨晚,下了场雨。   褚青睡得很沉实,雨点打得玻璃窗噼里啪啦的,都没有被吵醒。他最近真的很累,每天也就睡四个小时左右。除了工作,还得伺候女朋友,时不时鬼鬼祟祟地溜进来,强行按着他滚床单。   这可是由内而外的精力消耗。   丫头可能是离开了老妈的管辖范围,又难得跟男朋友一起出来,就变得有点没羞没臊,特主动。好像终于开荤了,尝到了肉味。   这现象很普遍,也很古怪。   一对热恋的情侣,不一定每天都啪啪啪,但如果出去旅游,不管多累,每晚必定要大操大干……这个词怎么如此三俗?   “快点!快点!”   宾馆楼下,褚青正扯着嗓子,催促小伙伴们。   “青哥!”   “青哥!”   剧组人员三三两两地出来,点头问候。   话说他在这些人眼里,也颇具传奇色彩,没听说有被封杀了的演员,立马就变身成制片人的。   这后路退得忒快了点,还没等失业,就特么改行了。   褚青站在车边,眼睛扫过去,四辆小面包一溜排开,看看人都齐了,便挥了下手臂,坐上副驾驶。   “走!”   天空仍然有些阴云,下午据说还有雨,好在都是室内戏,不然又得改日程。   今天是王彤和张静初的戏份,没有范冰冰的事儿,但也跟了过来。一会儿,就到了家百货商场,不是太高端,小商品批发的那种档次。   褚青先下了车,指挥人员搬卸器材。随后,第二辆车也到了,车门一开,就听范小爷在里面嚷嚷:“快来扶我一把。”   她们停得较远,离路边有半米多的距离,中间正好积了一汪水,下不去脚。   “你叫司机往前开点。”他道。   “我不!”丫头扒着车门,露出个脑袋喊。   他叹了口气,只得迈了几步,站在马路牙子上,攥住她的手,丫头再使劲一跳,安全着陆,乐颠颠进了大门。   褚青刚要转身,李玉又冒出了头,忙道:“哎别走,还有人呢!”   “你跟着凑什么趣儿?”他无语,把她拽了过来。   这还没完,王彤可能看着热闹,也对他招招手。褚青顿了顿,还是握住她细长的手指,摆渡靠岸。   最后,就剩下张静初了。   他瞅瞅这姑娘,忽笑了笑,把袖子放下,拉长,才伸了过去。   张静初抬了抬眼,搭住他的胳膊……就像那个大雪天,自己跌坐在台阶上,扶着他站起来。   大家伙闹闹哄哄地到了四楼,这层是服装专卖,已联系好了一个铺子,老板是李玉的朋友,很爽快地借出来供众人蹂躏。   道具美工开始简单布景,灯光摄影也准备就绪,褚青又叫过剧务,让他注意来往的顾客,尽量别吱声,免得影响拍摄。   王彤基本就是清水脸,很少化妆,正拿着瓶水,小口小口地润嗓子。   张静初则是淡妆,穿着件白背心,款式很窄,显得身子骨更消瘦。特别是,她还顶着一脑袋大波浪卷,这两种不搭调的风格反差,格外诡异。   褚青查看了一圈,冲李玉点点头,李玉立马执起导筒,喊了声:   “Action!”   这场戏是说,小群到小玲的店里买衣服,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对话不多,却擦出了爱情的小火苗。   戏非常简单,关键就在于感觉,感觉,感觉。   张静初双手捧着面镜子,头发自两边散开,遮住大半个脸颊,只留出中间的一条缝隙:从小巧的额头,滑到挺挺的鼻尖,最后落在薄薄的唇瓣上。   对面,王彤套着一件无袖的短褂子,手指捻了捻衣服下摆,慢慢抚平。   然后,她叉着腰,挺了挺胸,对着镜子,忽然轻轻扭动起来。   她扭得特好看,细细的腰肢在极小的幅度内,来回荡漾,柔柔软软的。而且最美妙的是,下半身没有跟着动,这得益于她舞蹈的底子。   因为女人扭腰的时候,如果连着屁股一起动,就会艳俗,容易联想到一些不清新的事情。但若是像她这样,则恰到好处,特有种欲罢不能的暧昧感。   张静初直接傻掉了,捧着镜子,呆呆地看着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含蓄又热烈的求爱。   没错,就是在求爱。   小群第一眼看到小玲,就有感觉了。   她好似一只渴望许久的孔雀,在心上人跟前,尽情炫耀着美丽。   所以,王彤的这个动作一起,全部的人都惊艳了。   李玉还伸出手指,在监视器上,随着她的扭动,比划了个S形,接着又握紧拳头,狠狠挥了挥。   “彤姐姐这么厉害呢?”   角落里,范小爷悄声对男朋友惊叹。之前跟她有过一场简短的对手戏,当时没啥感觉,此刻才算认识到,这姐姐到底有多屌。   “是啊,她很厉害很厉害。”褚青笑道。   围观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在场中的张静初却慌乱无措,她跟王彤的对手戏最多,也最了解,现在都有点害怕了。   压力太大!   别忘了,这是一部拉拉片。   她们得超越性别的界限,演出那种细腻而香浓的爱情味道,王彤可以,张静初却不行。   “怎么样?”   她感觉心在怦怦地跳,脑筋迷糊,勉强讲出了对白,道:“这是我自己设计,自己缝的。”   “这你做的啊?”王彤身子前倾,抹了抹扣子,惊讶道:“现在会做这种衣服扣儿的很少了。”   她又扭了一下腰,笑道:“你看我穿怎么样?”   “好看,就,就像专门为你设计的。”张静初接道。   “啧!”   李玉舔了下嘴唇,扭头瞅了眼褚青,褚青也微微皱眉,对她摆摆手。   两人都不满意,非常明显,张静初太紧张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马上打断她,她后面会更紧张,只得等拍完这个镜头,再细细说。   “那这衣服多少钱?”   王彤也察觉出这个姑娘的状态不对,但导演没喊停,便继续问道。   “30吧。”   “这写着180呢,你这么卖会亏本的。”她撩起衣襟,扫了眼价签。   “没事,我,我会从别人身上挣回来。”   “你也挺坏的。”王彤眨眨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终于捕捉到了猎物。   “停!”   镜头总算过去了,李玉立刻喊了停,揉了揉脑袋。   这不对比还好,一有比较……真的没法忍。 第一百五十五章 花火   “小玲这个人呢,她非常孤独,性格也是比较阴郁的,唯一的爱好就是设计衣服。可以说,她平时把自己包裹在封闭的世界里,虽然有个男朋友,但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爱情。”   铺子里,较为安静的空间,李玉正给张静初说戏。工作人员在外面休息,不时经过的顾客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当她看到小群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就像被火点着了一样。可两人毕竟第一次见面,她还不能明确这种感觉。你知道么,就是……”   李玉连续比划着,勉强找到个较确切的形容词,道:“就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   张静初默默地听着,摩挲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始终没拧开盖子。   她懂导演讲的意思,也懂两位女主角之间的暧昧感情,但她需要的不是这些,她需要有人告诉自己,到底怎么去演。   可导演这个职业,偏偏就是最不愿意教人演戏的。   除了杜琪峰这种把演员当成道具的怪咖之外,任何一个导演,都不会掰着手指头告诉你具体的演法,只会跟你讲大的方向,然后自行发挥。   有的甚至连大方向都不讲,任凭你在那儿欲仙欲死。像章子怡拍《卧虎藏龙》时,就被李安摧残得近乎崩溃。   李安会在她NG二十几次后,告诉她:我要你第七次的眼神,第十五次的手势,第二十二次的身体……   看看,多变态。   如果一个人刚刚接触表演,那只有两种路子可走:一种靠技巧,一种靠天赋。等成熟了之后,摸索出适合自己的风格,才能逐渐脱离开这些基础的东西。   技巧,要学习,要积累;天赋,要悟性,要灵感……张静初呢,不懂技巧,天赋也略差,所以就卡壳了。   而此时,楼层的另一端,趁着休息间隙,范小爷拉着褚青和王彤,居然在买衣服。她也不晓得怎么就喜欢跟这姐姐亲近,反正觉着特舒服。   “看你把人吓的,人家可是头回拍戏。”褚青靠在门口,一边瞅着店里忙忙叨叨的女朋友,一边闲聊。   “没事,那孩子没那么脆,倔着呢。”王彤也靠在门口,同样看着里面的范小爷。   “你又知道了?”他汗。   “不是我知道,看这,”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能看出来。”   褚青撇撇嘴,不置可否,见女朋友准备结账了,忽问:“丫头最近好像挺黏着你的?”   “是啊,跟你差不多。”王彤皱了皱鼻子,笑道。   “……”   正说着,范小爷拎着两个袋子出来,一个甩给男朋友,道:“我买了两件T恤衫。”另一个又递给王彤,笑道:“彤姐姐,我给你挑了条丝巾。”   “哟,还有我的呢,谢谢。”王彤略微诧异,双手接了过来。   大家休息了约摸二十分钟,重新开拍。   各人员已经就位,褚青凑到李玉旁边,问:“哎,说得咋样?”   “该说的我都说了。”她一摊手,叹道:“先看看吧。”   “摄影OK!”   “收音没问题!”   “Action!”   两人仍然站在小店里,张静初仍然捧着镜子。   王彤这回没扭腰,而是背着手,轻巧地踩了几步,动作不同,照样在刷美丽感。   张静初开口道:“怎么样?这是我自己设计,自己缝的。”   “停!”   她刚说了一句台词,李玉就喊停,拿起导筒道:“小初,不行不行,你眼睛太死了,没有光!”   “再来!”   “停!”   “再来!”   “停!”   “停!”   “小初,你眼睛得亮起来!亮起来!我要光!”   李玉揪了揪头发,大声喊着,又不好对一个小姑娘发暴脾气。站起,又坐下,又站起,快抓狂的样子。   张静初头垂得更低,看不清神色。王彤连忙上前,搂过她肩膀,细声安慰。   李玉拎起瓶水,灌了几大口,喘了喘粗气。既焦急她迟迟进不了状态,又心疼废掉的那么多胶片,忽扭头道:“青子,别跟没事人似的,过来帮帮忙!”   “我怎么帮啊?”褚青莫名其妙地躺枪,表情特无辜。   “你影帝白当了,去教教她。”李玉压低声音道,很有种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感觉。   “呃,我试试吧。”他咧咧嘴,根本没信心。   王彤那边正劝着,见他晃悠过来,微微点头,迅速撤离现场,顺便拎走了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范小爷。   这可不是吃醋加围观的时候。   ……   褚青也不晓得说啥,挠挠头,把她还傻抱着的镜子接在手里,小心地立在沙发旁边。就是大商场常见的那种,供人休息的平沙发,没有扶手,窝在小小的店里面,显得很拥挤。   “呃,你,你有……”他非常尴尬,这特么咋问。   “我不会。”   张静初反倒先开口,低声道:“我真不会,我演不出来,彤姐一动,我就,我就……”   “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是吧?”   “嗯。”   她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在新手村碰着个满级大号,一下给干懵圈了。   “你这样,你先别想那些。”   他琢磨了琢磨,道:“你现在就做三个事,别的不要想。”见她满脸呆萌,接着道:“第一个,你先深呼吸,哎,你肩膀别绷着,放下!放下!千万别绷着!”   他张开胳膊,大幅度地晃了晃,道:“来,你跟着我做,腰挺起来,胳膊抬起来,抬起来。”   张静初不明所以,但也慢慢抬起胳膊,跟着他来回摆动。   “使劲,使劲,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如此重复了几次,褚青看她鼻息稍喘,注意力却集中了许多,继续道:“第二个,你不是老怕她动么,她再动,你也跟着动。”   “怎么,怎么动?”   他拿起那镜子,比划道:“你看这镜面多窄啊,她一动,肯定照不出全身,跑偏了。所以你就得跟着她动,她往哪边,你镜子就往哪边挪,记住幅度不要太大,明白么?”   “明白。”   张静初点点头,这回是真明白,因为道理太简单。不像李玉唠叨了一大堆,半点干货都没有。   “第三个!”   褚青道:“等会拍的时候,你眼睛一定不要眨,甭管她干什么,你都别眨眼,就盯着她看。你喜欢她,你就想看着她,每个表情,每个动作。”   “嗯,我记住了。”   张静初觉着豁然开朗,他说的就是自己最需要的,那种具体的表演方法,但想了想,又担心道:“那导演还说,我眼睛里得有光。”   “呃,光啊……”   褚青咂巴了下嘴,这就麻烦了点。   他前面讲的都是辅助性的东西,就像死活哭不出来,得滴眼药水一样,属于硬件范畴。可这光啊,属于软件,你得由内而外的散发,是表演最核心的本质。   “那个,你去过动物园么?”他问。   “去过。”   “看过孔雀开屏么?”   “看过。”   “那你第一次看孔雀开屏的时候,是啥心情?”   “我,我没什么感觉,我不太喜欢孔雀。”   “……”   “那你喜欢花么?”   “一般吧。”   “衣服呢?”   “我挺少买衣服的。”   “……”   褚青没招了,直接道:“呃,这个我真帮不了,得靠你自己感受。你可以想象一下你最喜欢的人,然后你正看着他,拥抱他……反正就这么个情绪,眼睛自然就有光了。”   说完,丫还补充一句:“这可不是我教的,中戏老师教的。”   两人嘀嘀咕咕了能有十多分钟,他才钻出铺子。   李玉忙问:“怎么样?”   “还行吧。”这货搓了搓脸,心里特没谱,生怕误人子弟。   “怎么还一头汗啊?”范小爷也凑过来,帮他擦了擦,好奇问:“你都说什么了?”   “就瞎教呗,老师讲的,我自个琢磨的,说得我都信了。”他喝了口水,又招呼王彤,道:“哎姐,你等会还照第一条那么演,我看看她反应。”   “行!”   各自就位,场记啪地一打板。   “Action!”   随着声音响起,王彤便开始轻轻扭动着腰肢,比之前还要柔软,似抽掉了骨头般,叫人看了,情不自禁的生出酥酥的痒。   紧接着,她就发现,对面那个姑娘捧着镜子,也在小小地来回移动。   锃亮的镜面里,时刻照着自己的影子,节奏出奇的一致,你往左,我往右,你又往右,我又往左,就是离不开彼此的视线。   王彤抿嘴笑了笑,微微仰头,扭得愈加随性,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的长发,她的背心,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她凛冽匀称的锁骨……   张静初也看着对方。   她的眼皮有点单薄,但那双眸子黑白分明,非常漂亮。   此时故意眯着眼睛,窄窄的,细细的,黑的更沉实,白的更剔透,交融在一起,流连出一种奇妙的光彩。   “怎么样?这是我自己设计,自己缝的。”她笑着问。   “现在会缝这种衣服扣儿的很少了,我穿怎么样?”她也笑着问。   “好看,就像专门为你做的。”   张静初忽甩了下头发,浓密的大波浪卷自脸侧散落,露出那张瘦削的面庞,在暗暗的阴郁中,却添了些温热的期盼。   好似在那个大雪天,感受到的花火。 第一百五十六章 骂媳妇   谈恋爱,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全部过程,都在理所当然的发生。   比如,你就是知道,你可以牵她的手,你可以吻她的唇;你就是知道,你特别特别喜欢她,她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什么都不必多说。   没有人会傻乎乎地问:我可以跟你啪啪啪么?   那叫彪!   当然,常理上,这些只存在于男女间。至于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呃,起码剧组这些人,还没见过活物。   所以,王彤和张静初拍亲热戏的当天,那帮孙子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有事没事的全兴冲冲跑来围观。   这场是室内戏,李玉把她的老房子贡献出来,当作女主角的家。   屋里的装潢,充满了九十年代初的风格,家具齐全,压根不用布置。只现买了一个大鱼缸,绿绿嫩嫩的水草,游着几条金鱼——是小群最爱的宠物。   李玉可能真的有点拉拉倾向,对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肉体交缠,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虽然那几场露点戏已经删掉,但她还不死心,又加了很多接吻,拥抱,拉拉扯扯的小爱抚,以及,在脖子之上的高潮脸。   对她的恶劣趣味,王彤无所谓,张静初就略微羞涩,可也没拒绝。   此刻,两人正坐在沙发上,酝酿着情绪。   王彤的方法很奇怪,她会紧靠着椅背,让身子贴贴实实地沉陷下去,如散了架子的瘫痪病人,没有一根骨头。   这能让她的肌肉和精神,得以全面的放松,好达到那种理想的松弛状态。   张静初就简单多了,一直低着头,默默不语。   她们如此严肃的样子,原本嘻嘻哈哈的剧组人员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连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惊扰到两位女主角。   褚青站在门口,拽着剧务,一边小声叮嘱,一边瞥着王彤,稍稍担心。   因为拍《诗意的年代》时,全片下来,她都显得游刃有余,从未有过这样的谨慎准备,好像读条放大招的感觉。   他倒能理解,毕竟跟一个同性拥抱,亲吻,滚床单,心理方面的障碍太大。   而作为演员,最不能有的,恰恰就是心理障碍。   像那些艺校里,表演的第一课,老师往往会把菜鸟们虐得欲仙欲死。什么装疯卖傻,趴在地上打滚,甚至汪汪地学狗叫……任何扒开脸面的羞耻动作和语言,都会让你尝试一遍。   目的就为了告诉你,演员,首先要突破的,就是自身的矜持。   “各人员就位!”   “Action!”   王昱的镜头先给了金鱼缸一个大特写,然后缓缓平移,拉近,映出那两个女孩子。   即便沙发很小,她们坐得也不紧密,隔了数寸,刚好是,把脑袋偏过去,就能亲到的距离。   张静初垂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王彤则瞄着前面的鱼缸里,咕嘟咕嘟冒上来的氧气泡。   灯光师特骚气,将光线调得暧昧无比,橘色,微亮,又不晃眼,妥帖地罩着她们的身子。   王彤忽地抿起嘴,搭在沙发垫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小心,且期待的,往左侧挪了半分。   离得很近很近的地方,是张静初的右手。   她似乎害怕吓到对方,只跷起小指头,轻轻搔了搔那姑娘的手背。却一层层地冲破开束缚,先滑过细细的茸毛,随即摩挲着嫩嫩的皮肤,最后,仿佛感受到了彼此的心跳。   张静初抬起眼睛,眨了两下,带着古怪的笑意。   王彤见她没什么反应,胆子又大了点,五根手指直接伸到她的掌心下面,紧握,一翻,就把那只小手牢牢地锁住。   然后,她偏头。   然后,她也恰好迎过来。   两人同时弯了弯嘴角,王彤倾着肩膀,白月亮似的脸庞缓缓靠近,眸子里光彩流连,满是对方胭脂一样的红唇。   “咕噜……”   褚青正看着,忽听到声怪响,纳闷地瞅向旁边,顿时一脑袋黑线:自己的女朋友居然在吞口水,攥着拳头,神情紧张,比当事人还兴奋。   他又扫了圈现场,那一个个的老爷们,连气都不敢喘,眼睛唰唰地放电,生怕错过下面的动作。   镜头里,王彤终于吻到了那姑娘,紧紧贴着,忽轻忽重,婉婉转转的,特缠绵。   而张静初给人的感觉,就极其没有经验,闭着眼睛,任她蹂躏。   王彤吻了一会,顺势下滑,亲着她的脖子,接着又往下,停在她凛冽的锁骨上,张开两排小牙,稍微用力地咬了一口。   “嗯……”   张静初猛地抖了抖,全身都打了个冷战,觉着略痛,不由伸出胳膊,想推开她。   拍亲热戏,导演不会要求什么具体的动作,全凭演员自行发挥,符合逻辑和气氛就好。   但她这一推,整个画面就显得不和谐了。   “停!”   李玉喊了声,道:“小初,你别推,你应该抱住她。”   “哦,好。”   张静初低低应道,又抬头瞄了眼,立马被围观的人群吓了一跳,脸变得更红,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   “唉,完了。”   李玉拍拍脑袋,嘟囔一句,这姑娘好容易培养出的情绪,瞬间消散,又开始紧张了。   褚青也无奈,只得凑到前面,转身喊:“清场清场!除了灯光摄影,其他人都出去,快点!快点!”   他张开手臂,往外轰这帮蛋疼的饥渴男,七八个人被撵到狭窄的楼道里。他自己也出了屋,把门砰地一关。   “青哥,你这太不厚道了!”有人抗议道。   “滚!那点出息!”   褚青骂道,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去下楼等盒饭去!”   那人撇撇嘴,不再言语,麻溜跑下楼。大家见无事可做,也都跟着下去溜达。   转眼,楼道里就剩褚青一人,他靠在楼梯扶手上,摸出烟,点着,狠吸了一口,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不禁笑了笑。   自己这姐姐,还真有点男女通杀的意思。   ……   六月末,火车站。   “这呢!这呢!”褚青一眼就从熙攘的人群中,找到了那只黝黑黝黑的孙子。   “哎,哥!”刘烨颠颠地跑了过来,就要搞个拥抱。   “别整这个!”   他往后一闪身,打量了下,奇道:“你这空俩手,啥也没带啊?”   “嘿嘿,我这不合计到你地盘了么,还能亏待我?”这货傻奸傻奸地笑道。   褚青拉开车门,挥挥手,话都懒得说。   此时是午后,热气最盛,他坐在副驾驶,开着车窗,刚走了一会,刘烨就在后面捅他肩膀,递了张东西。   “干吗?”   “这车票,一百二十八。”   “多少?”   褚青一侧歪,他记着才六十多块啊!连忙接过来,扫了眼,上面锃明瓦亮的两个大字:硬卧!   “……”   丫非常想吐槽,生生忍住。   好吧,人家本来就没拿片酬,奢侈就奢侈点。   说实在的,褚青特不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成天操心那几千块钱的支出,为了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都得顾着,都得想着,连给剧组买点雪糕,也得挑最便宜的……   不自由!闹心!躁郁!烦!   如果不是组里熟人太多,还有女朋友陪着,早特么爆发了。当然,撑死也就耍耍脾气,撂挑子那种事,他还干不出来,得有点职业操守。   “你是先到宾馆,还是到片场看看?”他问。   “到片场吧,反正我也不累。”刘烨笑道。   “师傅,去动物园。”   褚青跟司机知会了声,又道:“对了,剧本重写了,给你那个警察的角色加戏了。”   “呵,没事,什么我都能演。”   刘烨在面包车后座,两条大长腿拧成很别扭的姿势,问:“哎哥,你不也有个角色么?那怎么样?”   “啊?哦,我那个……更少了,就一龙套。”   褚青愣了下,他要不提,都快忘这茬了,自己还背着个角色呢。就是小玲的男朋友,四场戏,没台词,整个一酱油党。   话说李玉在济南的人脉真不是盖的,早早联系好了园方,不仅获许拍摄,连内部的饲养区域,都随便进出。   园里养的那头大象,是头亚洲母象,名字特逗逼,叫傻宽。   性子温顺,见了生人不害怕,谁摸都成,跟组里的几个女生特亲近。可能园方经费有限,经常吃不饱的样子,范冰冰还特意买了好多苹果来喂它。   顺着大象的饲养区再往里走,是管理员的值班室,小屋子,一桌一椅,老式的铁床,挂着白色蚊帐,铺着凉席。   莫名消失两年的君君,忽然来找小群,说自己抢了银行,得躲一躲,小群便把她藏在值班室里。但她并没有抢银行,而是杀了人,杀的还是她亲生父亲。   这场她跟小群坦白交代的戏份很重要,甚至可以说,这个角色的张力和矛盾性,全包括在了里面。   褚青他们赶到动物园时,已经拍了一段了。   他刚进片场,就觉着气氛不对劲,李玉的表情特严肃,而且焦虑。   “记录本给我。”他把刘烨交给生活助理看管,又凑到场记旁边,悄声道。   场记拿过一个厚厚的本子递给他,也小声汇报:“第十二条了。”   “呃……”   他显然出乎意料,翻开记录本,一行行的细看,越看越皱眉:十二次NG,有十一次毁在范小爷身上。   《今年夏天》从开拍到现在,NG次数最多的,也不过张静初那次,十条。   怎么这会儿,轻轻松就被超过了,还是被自己的女朋友?   他转头看向场中,见王彤搭着床边,范小爷盘腿坐在床上,慢慢从包里摸出一把枪,熟练地摆弄了几下,道:“我陪一个警察睡觉,从他那偷来的。”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阴冷,但又无所谓,道:“我一直希望他死,从小他就强奸我,我妈知道了,她还装糊涂。直到她病死的时候,她还在装糊涂,就为了维护这个破家庭的完整。”   “停!”   李玉自监视器后面站起身,抿着嘴:“冰冰,你这句话的情绪还是不对,要不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再调整调整。”范小爷懊恼道,她也不想耽误大家时间。   “好,那再来一遍!”   “我一直希望他死,从小他就强奸我……”   “停!”   “停!”   “停!”   王昱放下摄影机,默默地换了卷胶片,这已经是第二十条,还没过。   甭提后面的台词,范小爷根本没机会说,她总是卡在这段话上。要么情绪不足,要么过于夸张,要么压根不合拍,反正特拧巴。   “冰冰,你过来。”   李玉招呼她,努力的保持心平气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这么演,但首先你得把自己的情绪降到最低,然后一点点地升起来,才能有那种反差的感觉。”   范小爷背着手,不发一语,小脸郁闷。   其实呢,这段戏很容易,只要能表现出那种颓废的气质,也就过了。可那样太肤浅,太单一,太符号化,她不想那么演,她想找到更深的层次感。   说的简单点,明明看着她是快乐的,可又能感受到她心里面的灰灰暗淡。   再简单点,四个字:   笑着在哭。   或许受到了王彤和张静初的刺激,丫头也是拼了,硬逼着自己往塔尖上爬,功力却偏偏不够,只得在半路挣扎。   而李玉呢,即便再焦虑,也得表示支持,因为她不可能对一名演员说:你就凑合吧,别太较真。   至于褚青……   他也帮不上忙。   跟张静初的情况不一样,范小爷有底子有经验,她懂那些辅助技巧,她现在的问题是,完全找不着豁口,让情绪砰砰地爆发出来。   “再来一遍!”   “Action!”   丫头深吸了口气,道:“我一直希望他死,从小他就强奸我……”   “停!”   第二十一条!   “停!”   第二十五条!   “停!”   第三十条!   ……   灯光,道具,美术,场记全都疯了,连一向好脾气的王昱,也忍不住焦躁起来。   最闹腾的是褚青,他捧着计划表,一直盯着女朋友。   下午可是安排了六场戏,这才第二场!   眼瞅着太阳渐渐偏斜,今天要是完不成,影响的不光是明天,后面的拍摄计划全得重新安排。   “停!还是不对!”   李玉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碰到这样的事儿,谁也没法子。   拍戏么,NG三十多条,很常见。可关键是,以剧组的实际情况,时间,精力,成本……无论哪样,根本没有资格去浪费。   她强打精神,坐起身子,正想再试试。后面忽传来“啪”的一声,似乎有人在摔东西,特别清楚。   李玉微微一怔,紧跟着,就听到褚青的声音:   “范冰冰你还能不能演?这么多人陪着你玩呢?演不了趁早回家!”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家规   情侣吵架呢,如果男生不小心说得大声了点,那不管两人在吵什么,接下来的程序肯定是,女生无限循环一句话:   你居然敢吼我?   你居然敢吼我?   你居然敢吼我?   ……   幸好范小爷从没在众人面前,给褚青难堪过。被他吼完后,有那么一瞬间,极其诡异地恍惚了下,随后回过神,眼皮都没往他那边搭理,只默不作声地瞅着李玉。   李玉也愣,被她盯了几秒钟,才道:“啊,那个,准备,再来一遍!”   现场的气氛就更微妙了,之前被折磨得快疯掉的剧组人员,全部打起精神,面目端正。这种感觉就像,去朋友家做客,结果人家正教训孩子,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傻看着,特尴尬。   “录音没问题!”   “摄影机OK!”   “Action!”   范小爷拽过包,从里面翻出把手枪,随意抛了两下,忽扔给王彤,道:“看看,没见过吧?”   王彤接过来,摆弄了一番,问:“这真的假的?”   “啧!”   范小爷咂巴咂巴嘴,又抢过来,倒在床上,笑道:“当然是真的,我陪一个警察睡觉,才偷来的。”   她侧躺着,右手拄着脸颊,那件无袖的牛仔褂子,往上抻了点,露出白白的小肚子。   “我十岁的时候,就想杀掉他了。”   丫头左手钩着枪,枪口搭着光溜溜的大腿,划来划去,撇嘴道:“从小他就强奸我,我妈就一直装糊涂,直到她病死那天,她还在装糊涂……”   片场里,静得只有摄影机细微的嗡嗡声,没人敢搞出半点动静,直到她这段台词说完,李玉也没喊停。   顿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哎,哥,你这招够可以的啊!”刘烨偷偷摸摸地凑到褚青旁边,小声嘀咕。   “嗯?什么招?”褚青诧异。   “激将啊!你看她这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真牛!”他竖了竖大拇指。   “激个屁的将!我是真发火!”   “呃……”刘烨猛地卡壳,脖子都歪了歪,惊道:“那你晚上回去不得死啊?”   他对这两口子的家庭情况,简直门儿清,典型的女上男下。而且,以这哥哥疼老婆的德行,平时那叫个呵护备至,含嘴里都怕化了。   怎么这会子,忽然就变神经病了?   “滚边儿去,烦着呢。”褚青满脸苦逼,轰走了刘烨。   方才,那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自己确实没控制住脾气,也不晓得怎么了,好像这半个月积压的糟烂情绪,都堆积到一块,瞬间爆发了。   如果换成王彤,或张静初,NG三十多次,他绝对不会生气,可就是女朋友……也许因为太亲近了,所以才能没顾忌。   他搓了搓脸,继续看着场内。   “我把他杀掉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到你这里。”   范小爷说着,倾起身子,以某种近乎爬行的古怪动作,慢慢蹭过去,脑袋枕着王彤的大腿,眨眨眼睛,笑道:“我现在没地方去了,你还心疼我么?你还管我么?”   王彤则垂着眸子,伸出手,轻轻摩挲她的小脸,然后又紧紧抱住。   “过!”   李玉终于喊了声,觉着特疲惫,全身的力气都泄了。这档子事,对个菜鸟导演来说,太没人性。   “好了,起来吧。”   王彤看着还赖在她怀里的范小爷,十分无奈。   “彤姐姐,我演得怎么样?”   “我们家冰冰最棒了!”她皱了皱鼻子,夸赞道。   “嘻嘻,你刚才摸我脸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亲我呢。”丫头似乎很遗憾的样子。   “下次有机会的,我一定亲。”王彤笑着把她扶起来,两人刚下了床,就见褚青拿着两瓶水过来,后面还跟着刘烨。   “哎呀!”   丫头叫了声,兴奋地迎了上去,径直擦过男朋友,热情地招呼着刘烨,道:“你啥时候到的?”   “下午刚到,嘿嘿,你都挺好的呗,瞅着又白净了点。”那货不知道真傻还是装傻,攥住她的手就使劲晃,贱么兮兮地笑道。   “……”   褚青摇摇头,把水递给王彤,问:“感觉怎么样?”   “嗯,这次没白来,演得太过瘾了。”她拧开盖子,喝了口水,一本满足。   “当然过瘾了,俩姑娘都围着你转,还亲人家。”   她斜着眼睛,道:“你有这说风凉话的工夫,还不如想想回去咋办。”   “哄呗,要不还咋整。”他回头瞅瞅正聊得火热的那俩货,闹心道。   “你这次事儿大了,光哄不行。”王彤勾了勾手指,笑道:“过来,我教你。”   褚青连忙贴过去,竖着耳朵刚听了一句,就咧嘴道:“太狠了吧,有没有别的招?”   “那我不管了。”   王彤抛了下矿泉水瓶,在空中漂亮地旋转一圈,稳稳落在她手里,慢悠悠地走开。   ……   下午有六场戏,刚拍完第二场。   看看时间,五点多了,还没到盛夏,太阳已经偏斜。褚青便跟李玉商量了下,天黑前再拍会,尽量赶,能搞定一场是一场。   谁知,后面的进度却出乎意料的快。   范小爷的感觉好像找到了,状态爆棚,王彤就更不用说,两人唰唰地开始互飙,连续的一条过。   到了六点多钟,居然又拍了三场戏。这样,今天的计划就完成了大部分,结果还算满意。   他见大家伙都很辛苦,刘烨又初来乍到,索性大方一把,全体下馆子。带着四辆小面包,浩浩荡荡杀到济南一家比较出名的店。饭菜管够,酒是没要,怕耽误事。   吃吃喝喝完毕,等回到宾馆,已快九点了。   褚青没直接上去,而是到附近的杂货店转悠了一圈,才抱着个东西出来。塑料袋加报纸,裹了好几层,很见不得人的样子。   他鬼鬼祟祟地上楼,刚进走廊,就跟刘烨撞了个满怀。   “干吗去你?”   “我下楼买点吃的。”   “大哥你两碗饭都下去了,还没吃饱?”   “我晚上爱饿,留着当夜宵。”刘烨瞄了眼那东西,问:“这是啥?”   “没你事。”   “哎,让我看看,整得神神秘秘的。”他本能地觉着有乐子,怎么可以放过,伸手就抢。   褚青连忙躲开,两人在楼梯口拉拉扯扯的,也不知谁用力过猛,那报纸忽地“哧啦”一声,被撕开个口子,露出一角。   “哥,你可够拼的啊?”刘烨看了看那东西,瞬间吓尿了。   褚青仔细包好,指着这货道:“我告诉你,不准说出去。”   “明白明白。”他忙不迭点头,事关老爷们尊严,打死也不能说。   撵走这货,褚青本打算先回屋,想想又没必要,便直接站到范小爷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等了会,没反应,伸手一推,“吱呀”居然开了。   他无语,好嘛,明摆着给自己留的。进了屋,灯光通亮,一张双人大床摆在里头,范小爷背对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躺着。   褚青锁好门,把东西戳在墙角,试探着叫道:“丫头。”   她不理。   “媳妇儿。”他往前凑了凑,又叫。   她还是不理。   “啧!”   他挠挠头,比较犯愁,隔了片刻,忍着肉麻,唤了声:“宝宝。”   这回,范小爷总算有点反应,肩膀颤了颤,看样子也恶心得不行。   褚青一条腿压着床,小心地推了推她,继续叫:“宝宝。”   “别碰我!”   丫头猛地一甩胳膊,啪地打在他下巴上,自己反倒疼得抖了抖手,赶紧缩回去,继续装高冷。   他们俩这事呢,从道理上讲,没有对错,都是为工作负责。但从感情上讲,女生肯定得要个交代,不能悄没声地就完了。   “别生气了啊,我错了。”   他贴着女朋友的小脸,来来回回地蹭,不时还咬咬她的耳垂。   “嗯……”   丫头就觉着被他嘴唇磨蹭的地方,细细痒痒的,意志逐渐松动,再被哄两句,就彻底软化了,干脆一伸手,扯过被子,死死地蒙住头,全然隔断。   “呃……”   褚青抬起身,也不敢掀开,郁闷地下了床,在屋里踩了几圈。   这种情况,看来要死扛到底,幸亏哥早有准备。   他默默地拆开报纸,然后,拎出了那东西……   那边,范小爷紧紧捂着被子,闷了一会,屋里却忽然没声音了,可又没听到开门声,便觉着奇怪。   很想露头看看他在干吗,但是不能认输啊,硬生生挺了好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揭开来,起身一瞧。   “扑哧!”   丫头直接喷了,笑得歪歪倒倒,胡乱扭着身子,攥着小拳头,砸得床垫子里的弹簧砰砰响。   两米外,光溜溜亮锃锃的,放着一块木质搓板。褚青那两只膝盖,贴贴实实地跪在上边,瞅着女朋友,齁淡定,没有半点羞耻感。   人么,开始的那一步往往最难迈,等迈出去了,发现世界真是美好,看什么都特从容。   必须从容啊,不然破罐破摔这句话,是咋来的?   “呜呜呜……”   范小爷嗓子都哑了,发出很奇怪的音节,好容易乐够了,结果瞧见他那倒霉样子,又是一顿笑。   “媳妇儿,别生气了啊。”   褚青扶着床站起来,他穿的是大裤衩子,膝盖被压出条条纹纹的麻花印,红通通一片,又疼又酸。   妈蛋的,亏得我体质好,这真不是人干的事!   “你还挺自觉的嘛!哪买的搓板?”丫头喘匀了气,脸蛋红扑扑的,把他两条大长腿抱在怀里,慢慢揉弄着。   “楼下买的,我这不知道错了么,必须得自觉点。”   “你哪儿错了?”   “不该跟你喊呗,我以后肯定不喊了。”他立马保证。   她嫌弃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谁知道你以后怎么样,指不定还找别人了呢。”   此类话题,压根不能接,褚青只好干笑,老实装孙子。   范小爷可没饶了他,道:“咱们今天就得立个规矩,不然我可不放心。”   “啊?”   “啊什么啊,你以后要是犯错了,就得跪搓板。”她弯着嘴角,边揉边补充:“嗯,按错误大小,五分钟到三十分钟不等。”   “……”   褚青弱弱地举起手,道:“我能提个要求么?”   “说!”   “能不能别用木头的,用塑料的,木头的太疼。”   “哎,你不说我还忘这茬了,以后咱家搓板一律买木头的。”   褚青抬手就扇了自个一巴掌,叫你嘴贱!   “那你要犯错误了呢?”他始终想争取到点合法权益。   “我么,我就好好伺候你呗。”丫头笑道。   “伺候什……”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满道:“最后还不是你自己舒服。”   “你说什么?”范小爷瞪大眼睛,狠狠敲了敲他的膝盖。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下江南   刘烨对褚青,其实挺尊敬的。   老觉着这哥哥跟神话故事里的赑屃一样,属于被镇压又宁死不屈的那一挂,驮着自己的功德碑到处瞎爬。   他甚至觉着,作为演员来讲,褚青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到顶了。有作品,有荣誉,有名声,甚至过个几十年,回顾内地的演艺史,也会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被禁第一人嘛!   至于商业价值,呃,这年头还没什么票房大卖的概念,追求的就是个德艺双馨……   所以,褚青变成了制片人,他反倒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剧组里的熟人不少,刘烨来了两天,就跟他们混成了一块。他演的那角色,是个警察,三十来岁,老婆跑了,留下一孩子,嘴贫,品性还不错,最后被范小爷偷袭干掉了。   这货的演技么,是有,但绝对没到某种高度。他只是在同类角色中,才会出彩,扔到其他戏里,存在感跟路人甲差不多。   此种毛病,简称,戏路窄,往后推个十几年,也没啥进步,彻底固定了自身模版。   而且,他还正拍个什么情景喜剧《幸福街》,好像有点串戏,总是莫名其妙的浮夸。状态略渣,跟王彤相亲的那场戏,足足NG了十五次才过。   与之相比,张静初就进步多了。   她被王彤蹂躏过后,索性放开了,小菜鸟的矜持和保守通通甩到一边。两人现在的对手戏,简直细腻又强烈,勾搭死个人。   当然,亲热戏还是得清场,免得剧组那帮饥渴的老爷们,到外面四处宣扬。   最幸运的是王昱,他掌控着镜头,自然一本满足,即便人很老实,可看到两个美人你侬我侬的情景,也略微骚动。   有好事的来问,他嘴也严,死活不说。   私货么,存在心里的才叫私货,搞得人尽皆知,那特么叫毛片。   就像徐克那个百合男,不知存了多少女神的私家收藏,羡慕嫉妒恨!   至于褚青,丫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演员了。   他的戏份很少,四场,没台词,像指甲缝里的泥巴,想起来就抠抠,想不起来也就那么着了。   李玉就一直处于想不起来的状态,反正那么点戏,半天就搞定,什么时候拍都行。结果拖着拖着,拖到了七月初,张静初的戏份都快拍完了,才总算把他划拉出来。   那四场戏里,有两场是床戏,嗯,就是躺在床上的戏。   光着膀子,穿着条大裤衩,张静初就睡旁边,小背心和小内裤。他朝里,卷着被子,鼾声震天,她朝外,叠着两条滑溜水嫩的细腿,面无表情。   很明显了,做爱之后,老爷们爽完只顾自己睡,毫不考虑女方的空虚寂寞冷,连点必要的爱抚都没有。   这往往是不和谐的开始。   褚青特郁闷,别说动,连看都不敢看,老老实实在那装尸体。因为一拍完,范小爷就会非常热情地拿过条毯子,严严实实地披在张静初身上,生怕人家冻着。   原本丫头都要滚蛋了,却非得耗到男朋友拍完这两场戏,用她的话讲,“小初姐姐的腰比我细,谁知道你会不会起坏心眼?”   好吧……   ……   “请问您喝点什么?”空姐推着小车挪了个位置,笑问。   “两杯水,谢谢。”褚青道。   “人家想喝橙汁。”旁边传来一声哼唧。   “那么胖,喝什么橙汁,多喝点水。”他边嘲讽,边接过杯子,硬塞给范小爷。   她皱着眉头,故意往杯里吹气,咕嘟咕嘟地打着泡泡,以表示不爽。   空姐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对情侣的逗逼气场,果然名副其实,不好插话,抿着嘴又往前移动。   这趟行程比较折腾,由于苏州没有机场,他俩得先飞到上海,再坐剧组的车,才能转到片场。   话说《武林外史》六月底就开机了,最近这段时间,李玉集中拍她的戏份,紧赶慢赶的,总算勉强杀青,她档期才排得开。   但已经耽搁了好几天,得赶紧过去,她倒不想麻烦男朋友,可褚青就是不放心。   也挺奇怪的,从她放弃签约后,自己对她的在乎程度,好像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时时刻刻都惦记着。   《武林外史》的拍摄周期将近四个月,九月份方能收工,范小爷又是女主,戏份重,基本上,一进组就甭想出来了。   而《今年夏天》拍完后,褚青还得盯着后期制作,也没空,两人再见面,估摸着就得秋天了。   所以他便请了三天假,专程陪丫头去趟苏州,顺便跟梦继联络下感情,平时多关照关照女朋友。   “哎你回去机票订了没?”她鼓捣够了那杯水,一口干了,问道。   “得到上海机场订吧,等下飞机问问。”褚青说着,忽摊开手,道:“对了,给点家用。”   丫头翻了个白眼,拽过包摸出两张银行卡,甩给他一张。   “你啥时候办的?”他略微诧异。   “上个月在北京办的,你以后也别用存折了,这个方便。”她晃了晃手里那张,笑道:“我把我那十万块钱分了,一人五万。”   褚青利索地把卡揣兜里,毫无压力。   说起来特怂,他现在全部的身家,只有几千块,在剧组吃喝拉撒睡,花的是公账。若是买些个人所需,则用自己的钱。   包括此次的飞机票,都是范小爷掏钱买的。   在一块时,都好说,可分开了,堂堂一老爷们,兜里要是没点底气,忒丢人。她明白这道理,当然得给男朋友挣面子。   两人从来没为钱的事计较过,而且处到他们这份上,谁养活谁,也不觉着很羞耻。   “我拍完这戏,能拿三十来万呢,到时候买个空调,买个洗衣机……嗯,你想想还缺啥?”她问。   “再买台电脑吧,你家里用不用?”   “我爸我妈也不会,我去你那玩就行。”   “那就买一台,剩下的先存着吧。等那小孩儿生下来,吃饭上学啥的,不都得要钱。”   范小爷点点头,忽瞄了眼他,笑道:“哎,你不怕别人说你吃软饭啊?”   “我本来就吃软饭的,还怕人说?”这货一脸的光辉伟岸。   她看着就来气,搂过他脖子狠狠咬了一口,道:“你这么不要脸呢!找你我可亏大发了,又得给买东西,又得陪睡觉。”   褚青歪着脑袋,反驳道:“这话说的,我这样的你上哪找去?又能当男朋友,又能当经纪人,哎,我还能当助理呢。”   ……   下午时分,两人抵达上海机场。   范小爷打电话跟剧组那边联系,褚青则抓紧时间去买返程机票。   “怎么样?”不一会儿,他便跑回来问。   “跟出口等着呢,有牌儿。你买着票没?”   “买着了,走吧。”   南方可比北方热多了,暑气非常明显,两人事先减了衣物。丫头就穿着件短袖T恤,七分裤,白凉鞋,还戴着太阳镜,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   褚青推车,满当当堆着三个大行李箱,颠颠地紧随其后,一副陪小姐出行的下人架势。   乘客不多,稀稀拉拉地往出走,刚过大厅,立马找到了组织,没办法,太明显了。光那木头杆子,就得有半米多长,高高地往那一举,瞬间碾压全场。   那大牌子更过分,跟门板似的。   范小爷一捂脸,不情不愿地过去搭话。举牌的是个挺高冷的哥们,凑合着应了两句,就带着他们出去找车。   车停在路对面,比普通的面包小点,喷着彩字:《武林外史》道具车。   里边坐着个女人,许是看到了他们,拉开车门跳下来,长发,年轻,斯文气质,自我介绍道:“范小姐你好,我叫蒋雪柔。”   丫头一听这名字,心中惊讶,原以为是个Low咖来接,没想到制片人居然亲自出马,连忙跟她握了握手,笑道:“雪柔姐,叫我冰冰就好了,大热天还麻烦你跑一趟,太过意不去了。”   “没事,今天刚好闲着。组里没有多余的车了,只能用道具车,你也别嫌弃。”蒋雪柔说着,扭头瞅瞅正往车上塞行李的某个男人,问:“哎,这位是?”   “那是我助理,不用管他。”丫头撇撇嘴。   “呃……”她微微一怔,又仔细看了眼,不禁笑笑,显然认了出来。   几人上了车,缓缓驶离机场,不经市区,直奔苏州。   蒋雪柔随身带着通告和计划表,各给了范小爷一份,同时简单说明了下情况,道:“我们正在天平山庄拍,戏份多,像仁义山庄,还有逍遥门的镜头,都在这里……”   “冰冰,明天就有你的戏,你自己准备准备。可以先跟黄海冰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找不着状态……”   “好,我知道。”范小爷很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   待她说完,褚青忽问了句:“那个,雪柔姐,您是范总公司的?”   因为他看这女人的气势,不像个菜鸟,但拍猪八戒的时候,又没见过,便十分好奇她的身份。   “呵,不是,我是周易的。”蒋雪柔笑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飞飞   像《武林外史》这种四十集的大剧,即便影视公司有足够的实力,也不可能单方面揽活,这意味着要把所有的资源都砸在一部电视剧上,风险太高。   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多找几个小伙伴分摊成本,特别是愿意找电视台合作,不仅早早保证了发行渠道,而且需要在某些景区拍摄时,还可以快速地拿到获许权。   《武林外史》的制作方足有九家,包括六家电视台,一家电影厂,以及两家公司。   电视台,多是江南几个省份的传媒大咖,对乡里乡亲的影响颇巨。电影厂纯属打酱油,至于公司,范小天占了一家,另一家呢,叫南瓜创作中心。   或者说,也叫海南周易。   咦?怎么听起来跟南海神尼的梗差不多?   话说从2000年起,往后直推十几年,谈到内地的电视圈,有两个半女人是注定绕不过去的:周易的蒋雪柔,唐人的蔡艺侬,还有,呃,于正……   周易于九六年成立,以老板自己的名字命名,靠着帮央视搞定了一部外文剧的引进权起家。蒋雪柔算公司的具体执行人,那略显逗逼的南瓜中心,其实是个剧本创作小组,也是公司的核心班底。   可以说,05年之前,周易凭借狗血又新鲜的故事创意,以每年一部大热剧的姿态,横扫同期的收视排行。只是这公司一直低调,不显摆,名声才少为人知。   可惜后来,慢慢跟不上观众的审美变化,不断重复那些旧梗,宣传力度又小,便逐渐没落。   而唐人呢,恰好就在05年的时候,用一部《仙剑奇侠传》稳稳拍死了老前辈,篡位成功。   它就比较聪明了,知道新兴观众的口味,瞅准了改编网络小说和热门游戏的路子,更鼓捣出初代玛丽苏神剧《步步惊心》,虐惨了办公室的一干老大妈,影响力才能持续提升。   再后来,就轮到于妈现世。   前两个女人,好歹干的是正当行业,三观保靠。这货就完全丧心病狂了,拿槽点当爽点,以恶心死网友为乐,然后借着他们的疯狂吐槽,无限度地免费宣传,硬生生打造出一代雷剧盛世。   不过于正跟唐人向来不睦,吵吵闹闹的,互掐互爆。   当然了,这会周易才刚刚起步,正想着大干一场。   从机场到上海,约摸一百来公里,天平山庄在苏州城的西南,也有十公里左右。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起码够这三位初次见面的人,有个大概的了解。   蒋雪柔以前是做杂志的,近几年才投身影视圈,性格很好,健谈。聊着聊着,褚青发现这人还挺可爱的,有种小女人样的认真和偏执。   “天平山庄是古迹,范仲淹第多少多少代玄孙建的,一般都不允许拍摄。申请了好久,加上本地电视台帮忙,才算拿下来。”   她交代完工作事项,就转到闲谈上,笑道:“山里泉水挺多的,我们要在这拍几天,你俩没事可以转转。对了,不知道你要来,给你安排的是助理房间,等会调换一下。”   “不用麻烦了,我住两宿就走,跟她一屋就行。”褚青忙道。   范小爷斜了斜他,表示家丑不可外扬,岔开话题,问:“雪柔姐,今天组里拍什么戏呢?”   “今天是沈浪第一次见到白飞飞那段戏,群众演员多,梦导又该愁了……哎,我们快到了。”她扭头看了看窗外。   景区的工作人员瞅瞅车身上喷的那行彩字,默不作声地撤掉长杆,利索放行。   往里稍走一程,树木越来越多,浓密茂盛,不时夹着条林中小路,歪歪扭扭地通向深处。抬头看去,孤峰耸现,怪石嶙峋,半山腰隐着一片古式建筑群。   “其实在江南拍戏,就一个好处,漂亮。”蒋雪柔把手伸出车窗,划过那连绵绿荫,笑道。   ……   再漂亮的地方,连续瞅上一个月,也会腻歪。更别说这暴热的天气,仅过了一个礼拜,就已经够够的了。   副导演正给群众演员说戏,梦继在回看刚拍的镜头,黄海冰趁着短暂的工夫,跑到背阴地方,那里摆着几张躺椅。   他的助理忙端过一杯冷饮,又按开小风扇,呼呼吹的都是热气,约摸一分钟后,才觉着有点凉风。   黄海冰扯了扯脖领,甭看这身白衣大氅的,潇洒侠客范儿,真特么厚啊!也不晓得裁缝咋想的,居然是用皮子做的。   尤其他还戴着假发套,脸上抹着浓油彩,感觉连汗都冒不出来了,黏黏的闷在毛孔里,难受得要死。   旁边的王艳也没好到哪去,穿着件粉粉嫩嫩的古装长裙,看着好像是纱质的,压根就不透气,跟裹了层保鲜膜似的。   “雪柔姐是接人去了吧?”黄海冰喝了几口饮料,问道。   “嗯,这会应该快回来了。”王艳拿着条干毛巾,轻轻擦着鬓角,不敢使劲,怕弄花了妆。   “不知道那演员怎么样,以前没合作过。”   “没事,那丫头好着呢,不用担心。”   两人小声说着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喊:“艳姐!”   她偏头一看,马上起身迎了两步,对范小爷笑道:“哟,刚才还念叨你呢,你就来了。”接着又瞄见褚青,怔了怔,奇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我怕她被人拐跑了,送送,后天就走。”他揉了揉女朋友的头发,答道。   “到宾馆了么?”   “刚从那过来。你现在都挺好的?”   “还那样吧,哎你最近干吗呢,一点信都没有。”   “瞎混呗,当了把制片人,鼓捣片子呢。”   黄海冰站在王艳斜后方,略微尴尬,自己的存在感太悲摧了,人家朋友见面,聊得欢实,根本插不上话。   亏得褚青一眼瞥见,赶紧上前,伸出手,道:“哎海冰哥,我特爱看你的戏,那部《北京夏天》,我看了十几遍了。”   喂喂,首播加重播都没那么多遍好伐!再说,你确定你看的不是陈馨儿?   黄海冰跟他握了握手,也笑道:“你好你好,早想跟你认识认识了,没承想跟这碰上了。”   休息的时间一晃就过,那边副导演已经拎着大喇叭喊:“准备了!准备了!黄海冰呢?王艳呢?两人跑哪去了?”   “哎呀我得过去了,一会再说啊。”王艳忙道,迈着小碎步,迅速就位。   褚青拽着女朋友,躲到镜头之外的地方,跟围观群众一块,没心没肺地看起戏来。   丫头则随意打量了下片场,不禁吓了一跳,瞬间有种群魔乱舞的即视感。   话说周易的影视剧,在服装造型上,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那份不靠谱的混搭风。   从沈浪到萧十一郎,再到童博,要么泡面头,要么长穗刘海,还有略带抖M又半透明的同款紧身衣,简直不能忍。   尤其是《武林外史》,可谓把这种蛋疼的调调发挥到了最大,像熊猫儿穿的竹凉席,宋离那劈头盖脸的铜制渔网袜,以及小四驴蛋脑瓜顶的荷叶……   这也就罢了。   你丫见过有套着个橄榄球头盔,身上绑着两根绳子,袒胸露乳,烟熏妆,整得跟重口毛片似的,呃,武林人士么?   梦继还没注意到褚青的身影,悠哉哉地坐在监视器后,手一挥,示意开拍。   “Action!”   大院子的中庭,四周都是两层的木楼,正前有牌坊。演宋离的万弘杰领着一顶花轿,由远及近,慢慢步入镜头。三十多个群演围着,挤得场地略满,十分卖力地起哄凑热闹。   这段戏是说,快活王来跟李媚娘提亲,照着约定好的送了几件礼物:渤海盐帮的九尺血珊瑚,蜀中唐门的九珠连环,百年才开一朵的圣池金莲……以及,白飞飞。   当然,是白飞飞自己混进去的,为了挑起仁义山庄和快活王的争斗,好坐收渔人之利。   万弘杰的演技不错,至少脸可以看,对着演朱福贵的演员岳跃利,一挥手,道:“请白姑娘。”   两个婢女微微躬身,分站左右,缓缓拉开轿帘。   里面,是小鸽子一样的王艳,粉色长裙,头上简单的步摇配饰,坠下珠串,在脸侧晃悠着。   黄海冰自人群中看去,惊讶,且疼惜。   王艳亦稍抬眼,目光轻轻地与他一碰,连忙躲闪开,又慌乱地低下头。像极了一株被少年郎不小心触到的美人草,收卷了脉脉枝叶。   她由于学过舞蹈的关系,脖子和身板挺得特别正,脸也非常非常的小,眉目隽秀,鼻子轻巧,本该是文静内蕴的大家闺秀范儿。但她就凭着这一个眼神,把那份娇柔和幽怨,表现得淋漓尽致。   要说王艳的作品中,发挥最好的还得属白飞飞。   晴儿虽然更被大家熟悉,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演技空间。而后来的《流星蝴蝶剑》里,她演的高老大,精彩是精彩,观众群却又小了点。   只有白飞飞,才是她真正的代表角色。   就如此刻的,她这一次抬眸,不知勾走了多少人的青春记忆,心甘情愿地被她俘获,从此变成了三观不正的飞飞粉。   褚青上辈子看电视时,就被惊艳到了。结果这辈子看真人现场,又特么被惊艳了一遍。 第一百六十章 背后的男人   古龙的作品改编,一向很难搞,人物没有出处,武功没有来路,情节跳脱随意,多高的高高手,也可能被个店小二一闷棍撂倒。   总之,就甭谈什么逻辑性。   而影视剧里,最重要的恰恰是逻辑性和顺畅的观影体验。若完全按着小说走,就等着扑街吧,只能从中提取精华片段,再由编剧补足,才能形成一个完整和谐的故事。   都说楚原拍古龙拍得最棒,但按照武侠内涵及画风来讲,徐克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这货从来就不感兴趣。   像《东方不败》里,令狐冲和教主在孤崖之上,冷月之下,一个吹箫,一个饮酒,然后巴拉巴拉地念诗。   此种意境,要更符合古龙作品的总纲精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哦对了,由于这句话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很多人认为是什么古代俗语,其实,它是古龙的原创。   至于《武林外史》这部剧,跟原著小说压根不挨着,全片下来,只有人名是真的。   丫最牛逼的地方,就是开启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纷争时代。书迷们,大部分是七七党,剧迷们,大部分是飞飞党。两党跨越了书和电视的媒体界限,不死不休的互喷。   与此类似的,还有什么钗黛党,灵月党……   蛋疼无比!   褚青和范小爷到了之后,就跟剧组的一干主创见面。没刻意摆什么接风宴,大家伙简单吃了顿食堂,各自认识认识,便回到宾馆休息。   这次的拍摄周期比较长,丫头带的行李特多,自己又不爱收拾,洗完了澡,借着晕机晕车引发四肢无力的糟烂理由,心安理得地躺床上看男朋友做家务。   褚青帮她摆好牙具,挂好毛巾,把当季的换洗衣服归拢起来,装进一个袋子里……忙叨得脚不沾地,结果,转身瞅见她正优哉游哉地趴那嗑瓜子。   立时就火了,忽地扑过去,几下把她扒光,啪啪啪地开始教训。   范小爷本来想好好睡一觉的,但看男朋友这么有兴致,也没拒绝,还是很卖力地配合。   因为爱爱这种事呢,有时候真得互相迁就。   比如你已经很累了,对方却特想要,那便不能甩脸子,该干就干。指不定下次,就轮到你欲火焚身,对方却爱答不理的呐。   而且,两人经过了数次的没羞没臊,对彼此的身体和喜好逐渐熟悉,默契增长,状态也是越来越交融。   话说丫头的敏感带很古怪,肚脐眼以下,往左右分,连着大腿的那两条浅浅的肉沟线。这堪称她的禁区,根本碰不得,随便舔弄一下,就跟触了电似的,全身都抖。   褚青发现女朋友的把柄后,便经常按住她的手脚,强行在那个区域来回蹂躏。   然后她那肉肉的小肚子,会不停地往上拱,嘴里哼哼唧唧的不晓得说什么,直到脱力,猛地沉下去,断了气一样。   大体来说,在这方面,两人还都蛮享受的。   唯一让他略郁闷的是,丫头对上位姿势的喜欢,简直无以复加。每次都得骑上来,可体力又不行,往往没动几分钟就腰酸脚软,还死赖着不下去,树袋熊似的挂着他。   总之,他们修整or折腾了一夜,反正挺精神抖擞的,第二天早早赶到了片场。   场景在天平山的高义园,跟成熟期的苏州园林风格不大相同,共有五进,颇为宽敞。剧组挑了好些地方,才选中这里,朱七七好歹是江湖首富的女儿,货真价实的富二代,住的地方太寒碜也说不过去。   “哎,你家小姐呢?”   褚青很好地尽到了一个助理的责任,拎包倒水,扇风跑腿,刚拿着俩蛋卷冰激凌回到片场,却没看着女朋友,便问她的贴身丫鬟,小泥巴。   “啊,她,她化妆去了,刚进去。”李倩正傻坐着,等待开拍,慌忙站起身,还指了指化妆间。   “那这个给你。”他递过一只冰激凌。   “不,不用……”这姑娘连连摆手。   她此刻的造型非常坑爹,粉底碎花的衣裳,扎着两只惨不忍睹的羊角辫,要多土有多土。五官呢,不算漂亮,却蛮有灵气的,尤其唇边的一颗小痣,瞅着居然还挺妩媚。   “你不爱吃?”他问。   “我,我挺爱吃的。”   “那就快拿着,要不化了。”褚青笑道,把冰激凌塞到她手里。   “谢谢。”李倩轻声应道,她比较紧张,小菜鸟一只,还是第一部戏,随便哪个演员,对自己都算大明星。   “你还上学呢?”他坐在旁边,一口吞下去半个蛋筒,没事闲聊。   “嗯,在北京学舞蹈。”   “那你今年多大?”   “我十六了。”   “哦。”他点点头,并不意外。   她这副幼齿的样子,再过个十几年好像也没啥变化,整个一千年萝莉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又等了会,范小爷才化完了妆。褚青瞅见女朋友,眼睛顿时亮了。   她演过那么多角色,还真没试过这种千金大小姐的,那身明丽鲜亮的古装一扮上,又好看又可爱,元气满满,就叫个舒坦。   “行了,过来试试!”此时,道具组已经架好了梯子,大声喊道。   范小爷顾不得跟男朋友打招呼,匆匆过去,先踩了踩,感觉还稳当,便顺着爬到树上,踅摸个结实点的枝丫,叉腿坐下。就是一傻大胆,根本不害怕,笑嘻嘻的还挺兴奋。   “各人员就位!”   “Action!”   李倩拽着裙子跑进镜头,焦急地喊:“小姐,你在哪儿?”   “小姐,你快出来啊,别再玩了!”她四处寻找。   范小爷倚着枝干,手里攥着个弹弓,箍上金珠子,对准她,嘣地射了出去,斜斜地落入草丛。   李倩瞥到副导演的提示,立马捂着脖子摔倒,哎哟哎哟地叫唤,一副很疼的样子。   “嘻,我技术越来越高了!”丫头笑道,伸出根手指,在鼻子下面一划,轻轻吸了口气。   李倩费劲地爬起来,抬头喊:“小姐你快下来吧,老爷不让你爬树的。”   “你管我?”她扬了扬下巴。   “哎呀家里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你下来,我告诉你。”李倩哄孩子似的招招手。   “好,那我下来了!”范小爷眨眨眼睛,作势往下一跳。树那么高,当然不可能真跳,拼接镜头而已。   “过!”   梦继喊了声,神情愉悦,演员出色,导演自然也开心。   范小爷踩着梯子,没等到底就蹦了下来,第一时间跑到男朋友哪里,显摆道:“怎么样怎么样?”   “不错不错,一点都不夸张,特自然。”褚青赞道。   原版的朱七七,有两个地方最让人诟病:土得掉渣的颜,以及更掉渣的演技。   而范小爷,无论脸蛋还是表演,都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就算压不过王艳的气场,也不至于落了太多下风。   “那是,我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愈加嘚瑟,接着又故意找碴,道:“哎我冰激凌呢?”   “我再给你买去。”褚青无奈,捏了捏她的脸蛋。   ……   “剧组都很好,没什么事,范冰冰也进组了,表现还不错。”   “进度么,应该能保证,梦导心里有谱,他都老江湖了。”   “嗯,那好,有事我马上跟您汇报。”   园子里的休息区,大大的遮阳棚下,摆着方桌,还有两条长凳,蒋雪柔一边吃着冰粥,一边跟公司老板通电话。   旁边是个小铺子,景区内部的生意,卖些饮料雪糕什么的。片场实在太热,没个阴凉地方,她便不时到这坐坐,算忙里偷闲。   褚青第二次过来,就看到了她,略微意外,招呼道:“雪柔姐!”   “哟,青子,来买东西?”蒋雪柔笑道。   “嗯,买冰激凌。”   “这水果冰粥也挺不错的,你可以尝尝。”   他正准备掏钱,听了觉着换换样也好,便道:“行啊,那就来两份,要草莓和西瓜的。”   “西瓜没了,得现买。”店主头也不抬地回道。   “多长时间?”   “不远,十来分钟吧。”   “行,我等会儿。”   褚青一屁股坐到她对面,瞄了眼遮阳棚之外,那火辣辣的方砖地,不由道:“这天儿太热了。”   “是啊,这才七月份,过段时间更热,得准备冰块了。”蒋雪柔道。   “什么冰块?”他一愣。   “就是专门消暑的大冰块,组里这么多人,每天得五六袋吧。”   褚青似懂非懂,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明白的:都特么是制片人,人家就能用冰块,像自己这等穷酸剧组,只能啃冰棍了。   “叮铃铃!”   正说着,就听一阵门铃声响,两人同时摸出手机看了看。   “我的。”蒋雪柔笑道,起身稍走开了一点。   褚青真没打算偷听,可耳朵好使,她讲话声又大了些,内容断断续续的还是飘过来。   “喂,苏总……嗯,怎么样了?”   “唐国强老师答应了?那太好了……呵,我怕的就是这个,毕竟有些重复么,人家又忙。”   “别的我不担心,毓越老师的本子,谁不想演……”   “啊?不是不是……我就觉着不太靠谱。”   她说了有六七分钟,挂了电话回到座位,微蹙着眉,慢慢吃完了一块木瓜,忽道:“青子,你平时上网么?”   “呃,上啊。”褚青不知道如何准确地回答,只得概括道。   “我倒很少用电脑,现在上网的人多么?”她又问。   “还行吧,应该有挺多的。”   蒋雪柔微微点头,不再提这个事,继续吃冰粥。   褚青心思却活泛了,但不好意思直接说,纠结半天,舔了下嘴唇,道:“雪柔姐,晚上你有空么?”   “有啊,怎么了?”   “我跟冰冰想,想请你吃个饭。”   “没事请我吃什么饭?”她诧异。   “也没别的,就是感谢你一下,而且我明天也走了,还得请你多关照关照她。”   “嗨,不用那么客气,吃饭就免……”蒋雪柔说着说着,一下子反应过来,眨眨眼睛,笑道:“你不光是为了谢我吧?”   “呃,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刚才打电话,我,我听着了点。”   这货又尴尬又羞涩,支支吾吾地问:“那个,你们,你们是不是准备开新戏?”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靠谱的经纪人   天平山脚下有个小镇子,人口不多,店面却齐全,尤其是饭馆,南北风味的应有尽有。组里的演员有时不爱吃大锅饭了,就跑到这来打牙祭。   晚上八点多钟,正是热闹的时候,路灯敞亮,照着街上的行人和猫狗。   一辆出租车穿过江南的喧嚣夜市,顺着小巷子七拐八拐,最后停在家饭馆门前。朱漆长匾,写着黑字:小四川水煮鱼。   褚青给了车钱,拉着范冰冰的手,跟着蒋雪柔进了店。   他本想要个包间的,可实地看看,瞬间放弃了。只有一层,铺开十来张桌子,里头隔成小屋,门一关,就是包间,门一拉,还是吵吵嚷嚷的,压根不消停。   地方是蒋雪柔挑的,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没看菜谱,随口便道:“草鱼,两三斤的都行,不要豆芽,多加点娃娃菜。”   “好嘞!”服务员应道,回头冲后厨喊了声。   “哎,要微辣的!”蒋雪柔很正经地又叮嘱一句,随即对两人笑道:“这家还有黑鱼,不过我喜欢吃草鱼的,肉嫩。”   “嗯,黑鱼的肉紧实,发硬。”   褚青赞同道:“我平常都用花鲢做,肉更嫩,就是软刺太多。”   “哟,你还会做菜呢?”她略微惊讶。   “是啊,不然我干吗找他?”范小爷在旁边插嘴道。她很是不爽,白天拍了一天的戏,累死累活的还想好好睡一觉,就被男朋友直接拉过来。   不就是开部新戏么,至于着急火燎的嘛,我这部剧才刚拍上好不好?   褚青没搭理她,笑问:“雪柔姐,这家你经常来啊?”   “还行吧,来过两次。组里那帮人馋着呢,一想吃好吃的,就撺掇我下山找食,镇里的馆子都扫遍了。”   “那倒是,当制片人是挺辛苦的,啥事都得顾着。”他深有同感。   “怎么着,好像你也有经历似的。”她笑道。   “经历谈不上,就是刚好在做一部电影的制片,成天忙忙叨叨的。以前没做过,感觉太不容易了。”   蒋雪柔颇感意外,不由瞅了瞅他,对这位的光辉历史,她当然清楚,说实在的,真没当回事。   演艺圈的饭,能吃的多了去了,演员、导演、编剧、歌手、化妆、剧务、美工……大大小小的货色,都靠这碗饭活着,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千条万条的岔道让你遛。   她平时跟朋友闲谈,也聊起过褚青,觉着他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暂退幕后,休养生息,慢慢等待时机。   但这,这忒迅速点了吧。   制片人是那么好当的?自己九十年代入行,历练数年,才在今年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和资本。   可眼前这货,怎么说转就转了?   “那是什么电影?”她问。   “地下电影,过不了审,导演是我一朋友,就当帮帮忙。”褚青没隐瞒,实话实说。   她恍然,客气道:“哎,地下地上的,无所谓,片子好就行。”   正说着,水煮鱼端了上来,满满的一大盆,浮着红红的辣子和油花,肥厚白嫩的鱼肉都冒出了尖。   范小爷又累又饿,整个人状态奇差,根本不管他们俩说啥,陪吃陪喝就好。此刻见了肉,精神抖擞,利索地拿起筷子,总算没太失礼,还记着先给蒋雪柔夹了一块。   蒋雪柔却没开吃,而是伸手拎过茶壶,倒了杯白水,再夹着那块鱼肉,放水里涮了涮,然后才塞进嘴。   “啧!”   一入口,她就微张着唇,低呼道:“好辣!”   褚青:“……”   范小爷:“……”   两人直接石化了,喂喂!乃这样吃水煮鱼,还有神马意义么?直接上盘刺身好不好?   “我一点都不能吃辣的,但我又特别喜欢吃辣的。”她解释道,有点羞涩。   好吧……   褚青恍惚了片刻,决定把这个诡异的场景翻过去,咳了咳嗓子,开始说正事:“那个,雪柔姐,我就直说了啊,你们那部新戏不还没找到女主角么,你看冰冰怎么样?”   范小爷眨眨眼睛,不太好接口,她连啥情况都没搞懂,只得充当背景板,悄没声地低头猛吃。   “你不先问问是什么戏么?”蒋雪柔笑道。   “不用问,你们的戏肯定是好戏。”这货溜溜地拍着马屁。   她伸出筷子,夹了夹别的菜,掩着嘴慢慢嚼动,半晌没言语,似要把口腔里的辣味冲淡些。   《武林外史》刚刚开拍,就惦记着下一部戏,此种做法,稍显得不厚道。但她并未反感,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混,再普遍不过了。   自己对他们俩,虽说了解得不够多,可也没啥坏印象,相反还觉着挺合拍的。如果条件真优秀的话,她还是愿意提供一个机会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答应出来吃饭的原因。   “戏是清朝戏。”她缓缓开口,介绍道:“计划在十月份开机,目前大部分演员已经敲定,差的就是男女主角。北京那边呢,本来是想公开招募的,而且打算接受网上报名,洽谈好了一家网站,好像叫什么新浪。”   “其实只是个噱头,先把风声放出来,博一博关注度,演员还得私下里找。”   她看了看范小爷,笑道:“这次,周易只是次级制作方,我可以帮忙推荐一下,成不成就靠你们自己的了。冰冰呢,形象和经验都挺符合的,我感觉问题应该不大。”   有这句话就OK了!   褚青连忙站起身,道:“雪柔姐,那就太谢谢你了!”   蒋雪柔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道:“这剧的班底超强,几乎是《雍正王朝》的原班人马,毓越老师的本子我也看过了,绝对是好故事。”   “毓越?名字咋这么奇怪呢?”范小爷吃着吃着,忽听到一个槽点,抬头问道。   “哦,他是恭亲王的嫡系子孙,名字跟我们不太一样。”   “恭亲王是谁啊?”她又傻乎乎地问。   褚青都看不过去了,就算自己是学渣,起码在历史课本上也见过这位啊,拍了下她的脑袋,道:“别说话了你!”   丫头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没理那茬,笑嘻嘻地道:“雪柔姐,那这戏叫什么啊?”   蒋雪柔看他们两个打打闹闹的,不由抿了抿嘴,道:“《李卫当官》。”   ……   再次客串了一把经纪人之后,褚青还得回去,继续当他那苦逼的制片人。这两份职业,他觉着自己都挺有天赋的,但可没打算长期做下去。   一个为了帮丫头,那是欠她的;一个为了帮李玉,糊里糊涂被逼上的贼船。反正都是关系别人,而他自己呢,最喜欢的终究还是演戏。   临别的头天晚上,范小爷忽然变得很疯,像只暴躁的小狮子捕获到了猎物,跟他死死地拥抱,撕咬,纠缠着胳膊,双腿,腰肢,脖颈,以至每一寸皮肤。   许是薄薄的汗珠,许是细细的喘息,许是黏黏的亲吻,拉扯出的口水……空气中似分泌着一股古怪的荷尔蒙味道,彼此的身体和气味,从未这样的清晰透彻。   两人折腾了好久好久,谁也不想停歇,直到筋疲力尽。丫头窝在他怀里,难得的表露出娇弱可怜的一面,非常非常的舍不得。   九七年结识,九八年交往,到现在,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从普通的情侣关系,变成了有牢固的感情基础,有默契的精神沟通,有共同的事业目标,这三者合一的人生伴侣。   说起来,他们才认识三年多,谈什么人生伴侣的,有点可笑。   可事实就是这样,男女之间,若没有那三种层次的牵连纽带,那维持他们长期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呢?   有钱?   好看?   凑合?   还是超强的啪啪啪能力?   这些东西,太不靠谱,随时可以消失,然后分开,并且毫不留恋。   李玉对褚青的归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他不在的几天里,剧组的后勤简直一团糟,日程,食水,车辆,调度,乃至对拍摄现场的掌控力,没有人可以顶上。   这会,大家才念叨起他的辛苦,以及后知后觉地发现:平时不声不响,却尽最大的努力给所有人铺陈好了一切。   可能受范小爷的调教习惯了,褚青每去一个新鲜的地方,总会带些礼物回来。此次也不例外,苏绣,苏扇,丝巾,绿茶,还有方便拿的小吃,像蜜饯,拉糕,松子糖……他还认真考虑了下,空运几箱大闸蟹的可能性,后来放弃了。   这些礼物,不光是王彤张静初她们,剧组每个人都有,钱不多,就是个心意。   总之,他一回来,大家都特安心,有底了。   至于刘烨那孙子,已经拍完了戏份,回去北京,对没能跟他知会一声,表示很无所谓,半点不遗憾。   好吧……   《今年夏天》的进度还算顺利,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始终坚挺地往前走。   当然了,李玉不会让褚青的心情那么舒坦,当晚就敲开了他的房间,通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快没钱了!   褚青衣服都没换,跟她一人抱着个计算器,核算了半夜,最后得出结论:如果不NG的话,全部一条过,那剩下的钱,勉强能支撑到杀青。   但用膝盖想想就知道,肯定不可能啊!起码还有几十场戏,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结束。   李玉一直唠唠叨叨的,打击甚大,处于某种妄想或分裂的状态,而且又打算卖房子。   褚青制止了她,觉着特悲摧,只得把范小爷扔的那五万块钱掏了出来,往里填坑。   都拍到这份上了,再大的困难也得撑着,真要是停拍了,那前面的工作就白费了。这么多天,这么多人,这么多的努力和付出,玩闹呢!   虽然不太准确,他也算体验到了一把骑虎难下的滋味。 第一百六十二章 高兴   “注意了,先试拍一遍啊!大家都盯着点,有问题赶紧说。”狭小的房间内,李玉连声嘱咐道。   她现在也学乖了,正式拍摄前先走两遍,找找感觉,对了再开摄影机。很耽误工夫,但没办法,纯粹被逼的,胶片那么贵,得尽量省着点。   “好了,小初准备了!”李玉一拍巴掌,道:“开始!”   张静初坐在椅子上,手里夹烟,穿着件水蓝色的背心,头发干枯,像冻了霜打起卷的稻草。   她慢慢抽了口烟,又往烟灰缸里磕了磕。   “停!”   李玉打断她的动作,上前几步,皱眉道:“你拿烟这姿势,怎么这么别扭呢?”   “她那一看就是新手,老烟鬼可不那么拿烟。”王昱擦拭着机器,跟旁边插话道。   “对!”李玉恍然,随即笑道:“哎王哥,那你受累,教教她。”   “女的抽烟,跟男的不一样,我可教不了这个。”王昱连忙摆手,表示抱歉。   她抿起嘴,比较犯愁,组里压根就没有会抽烟的女人,但这个镜头自己还特想要,而且得精致。   合计了片刻,没啥头绪,只得走老路子:有困难,找制片!她抬眼看了看,发现某只生物没在屋里,发飙道:“褚青呢?”   “楼下跟卖盒饭的结账呢。”剧务弱弱地答道。   “瞅瞅完事没,叫上来。”   剧务蹭到窗口,探出脑袋,大喊了一声:“青哥,导演找你!”   “知道了!”楼底下隐隐约约地回应。   不一会,褚青噔噔噔跑上来,没进屋就问:“又咋了?”   “喏,你教教小初怎么拿烟。”李玉努努嘴。   “……”   他简直无语,暗自吐槽:这事也找我?你是真信得过我,还是纯当大牲口使唤呢?   摇摇头,凑到张静初跟前,又冲王彤招招手,道:“姐,你也过来。”   三人围成一个小圈,褚青以两世烟民的丰富经验,开始授课。   “咱们一般拿烟,都这么拿。”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位置往过滤嘴偏下一点,道:“但女生抽烟,得这么拿,松点,别太使劲。”   他把掌心敞开,白白的烟杆搭着中指,食指轻轻按住,起到固定作用,然后大拇指稍稍抵着过滤嘴。   王彤跟着做了一遍,完美达成,斜着眼睛,笑问:“哪个女的抽烟能让你看这么细?”   “啊?就,就一朋友,朋友。”他瞬间心虚。   “啧!”她猛地抬起手,似想拍这货的头,又放下,懒得搭理,转向张静初,道:“小初,怎么样?”   “嗯,可以了。”   褚青不敢再待,麻溜地蹿了出来,站到边边角角的地方,冲李玉比划了一下。   “各人员就位!就位!现在正式开拍!”   “Action!”   张静初看着那台22寸的小电视,里面是歪着嘴的小崔,正跟嘉宾贫,把人家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她右胳膊拄着桌子,按照刚才学会的手势,松松散散地夹着烟。五根手指分开,形态自然,配上修长纤细的指头,像绽着的兰花一样,那叫个漂亮。   两秒钟后,王彤入镜,嘴里也叼根烟,搭着椅子边,陪女朋友一起看电视。   “哎你知不知道?”张静初忽问。   “什么?”   “算了算了。”她笑笑。   “有什么事瞒着我啊?”王彤眨眨眼睛,揽过她肩膀,嘴唇肆意地贴了上去。   张静初无奈,将烟扔进烟灰缸,配合地转头,顺便搂住对方的脖子。   王彤的个子要高一点,亲她的时候,身子得稍稍倾斜。她的腰肢很软,拧过去的角度特对,特协调,充满了挑逗性的美感。   “好!过!”   李玉喊了停,满脸兴奋,看着这俩姑娘,心情忽然很感慨,双手不由重重地击了一下,然后两下,三下,四下……   褚青笑了笑,腋窝夹着记录本,也用力地拍着手。   现场的工作人员见了,纷纷放下活计,紧跟他们后面,都鼓起了掌。   今天全齐了,二十几个人挤满了小屋子,哗哗的掌声将空间压缩得更憋闷,似有股热流在里面涌动,不断升腾,下一秒就会砰砰的爆炸开。   这些日子,两位女演员的辛苦和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终于完结了,极其真挚地为她们鼓励和致敬。   组里大部分是年轻人,个个好样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懈怠懒惰。剧组虽然小,那种热情而蓬勃的气氛,却踏踏实实的饱满。   因为电影的梦想,每个人都有。   你可以鄙视化妆师的低微,你可以嘲笑剧务的卑贱,但你绝对不能否认,拥有电影梦想的,不光是导演,演员,编剧……只要有机会,他们都愿意去拼尽自己的全力,就为触摸到它,哪怕仅仅一次。   这些年轻人是幸运的,碰到了一位纯粹的导演,碰到了很多纯粹的演员,更碰到了褚青这样的制片人。   正是由于这种纯粹,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去共同奋战,共同努力。   俩姑娘被大家搞得有些呆,王彤还好点,马上回过神,对着四周微微鞠躬,不停道:“谢谢!谢谢!”   张静初就彻底僵住了,死死捂着脸,不肯起身。   她喜欢表演,这甚至是她一辈子最大的追求,可真的没想到,当第一部作品完成时,当面对眼前的伙伴们,那切实流淌的感动,让她承受不住……   自己居然在哭。   李玉绕过监视器,却没站到中间,把位置让了出来,示意褚青。   他有点紧张,深吸了口气,慢慢挪着步子立在场中,伸手往下压了压,莫大的成就感自心里喷薄而出:   “《今年夏天》,杀青!”   ……   原本的故事呢,是李玉砸锅卖铁拍完这部戏,给剧组人员买了车票,兜里一分钱都没剩下。最后,丫扒着火车皮,偷偷溜了上去,才算滚回北京。   而现在,她踩到了一大坨狗屎,生生逮住了褚青这么个山寨土豪。   到拍摄后期,两人可以说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掌控着每个镜头,就怕浪费胶片。不过幸好,那六十多万败没了之后,褚青又投进去的五万块,还诡异地剩了点。   核算了下,结了宾馆的账,吃过杀青宴,再雇车回返,嗯,刚好花光。至于演员的酬劳,以及后期制作的费用,那就半个子没有了。   他现在的心态特好,五万也是投,十万也是投,反正得把这片子鼓捣出来,不然自己都不甘心。   钱么,只能动用两味爷的资金了。   夏天聚会吃什么?当然是串了!除了应季之外,主要很便宜。   七点多钟的时候,天刚蒙蒙黑,二十几个人杀到济南的夜市街,霸道地包了家大排档,四人一桌,全部铺满……呃,那店也就六七张桌子。   板筋,鸡心,韭菜,羊鞭,羊宝,大腰子,一溜水地往上端,敞开了吃,啤酒管够。   女生们对壮阳的食物不太感兴趣,要了好多扁豆和茄子,以及馒头片。麻辣烫这会还很廉价,六块钱能买两碗。   褚青别看特闷骚,一到大规模聚餐的当口,就怂了,话变得少,安安静静地暴饮暴食。但起码的交际程序还是懂的,自己算最大的头儿了,必然要说两句。   他倒满一杯酒,站起身,用筷子敲了敲玻璃杯,见场面静下,笑道:“地方有点寒碜啊,大家这么辛苦,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我挺过意不去的。咱们钱不多了,没办法,回去我肯定给补上。”   “补几顿啊?”有人起哄。   “想吃几顿就吃几顿!”他端着杯子,笑道:“话我不多说了,我谢谢大家,干了!”   “干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手里满满的酒,一仰脖,全下去了。   喝完首杯酒,讲完场面话,褚青便想着没事了,他们该干吗干吗。可这货忘了,按照流程,接着就该轮番敬他。   还珠的杀青宴,他见识过一次,没想到这回,到自己倒霉了。   “青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照顾。”   这是美术。   “青哥,跟你一块太舒坦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这是灯光。   “青哥,啥也不说,都在酒里,来干!”   这是剧务。   ……   好像故意的,一个一个往上凑,谁也不含糊,表情特诚恳,逼得褚青都不好意思喝半杯。   连干了四杯,脑袋开始懵圈,瞅着第五个,笑么兮兮地正要过来,连忙摆手,制止道:“不行,不行了!我真不能喝了!”   “青哥,你不给面子啊!”那姑娘非常伤心。   李玉唯恐天下不乱,拍着桌子,撺掇道:“他不想喝了,你们说,怎么办?”   “灌他!”   那帮孙子齐声大喊,俩哥们瞬间堵住门口,剩下的拎着酒瓶子往跟前冲。   褚青见躲不过,索性豁出去了,来者不拒,压根不经过口腔,直接倒嗓子眼里。   不大工夫,一轮喝完了,按两杯半合一瓶算,丫已经干了半箱。肚子胀胀的,就是个难受,拧拧身子,都能听着酒水在胃里的咣当声。   但仍然没结束,还有三人没敬。   张静初先来,特腼腆,她非常非常的感激这个男人,可以说,是他把自己领上了演员的道路,而且教会了很多东西。   往高端了说,简直算人生导师那类的。   然后是李玉,她对褚青其实挺内疚的,人家好好一良民,硬被拽上了贼船。平时不便表达,借着酒劲,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跟他磕头拜把子的意思都有。   两人过后,王彤也跟着凑趣,端着杯,笑道:“来!”   “姐,你就别闹了!我这都快死了。”褚青无奈道。   “那你喝不喝?”她道。   “喝,喝。”他手直哆嗦,干了今晚的最后一杯,便摊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其他人继续吃吃喝喝,闹闹哄哄的到深夜,店家快打烊了才散去。   褚青脚软,根本不能直立行走,别人喝得也差不多了,就王彤清醒,一斤白酒的量真不是盖的。费了老大的劲,方把他弄回房间,一下栽倒在床。   王彤给他脱了鞋,看他仰躺着,微张着嘴,胸口不停起伏,问:“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   褚青应了声,道:“脑袋里明白,身上,身上动不了。”   她浸了条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脸,折腾好一会,又站在床边,看了半晌,忽道:“用我陪你么?”   褚青勉强摇摇头,含糊着:“姐,你也回去睡吧。”   “嗯,那你好好躺着。”   她关了灯,轻轻带上门,衬着走廊里的光亮,渐渐隐去身影。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自己略沉重的呼吸声。褚青就感觉五脏六腑快翻了出来,难受得紧,始终没有困意。   躺了好久,觉着酒劲散了点,才撑起身子,摸到手机,拨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放到席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对女朋友倾诉倾诉。   “嘟嘟……”   过了片刻,电话接通,范小爷同样很疲惫的声音传来:“喂,这么晚还没睡?”   “我们今儿杀青,刚吃完饭。”   “我也刚下戏,累死了。哎,你喝酒啦?”   “是啊,差点被那帮孙子灌死。”   “谁灌你啊,你不削他!”她笑道。   “二十多人呢,打不过。”   褚青也笑,顿了顿,又道:“丫头,我,我现在特高兴。”   “嗯?你高兴什么?”范小爷一怔。   他眯着眼,恍恍惚惚地道:“我也不知道,就觉着,觉着好像干成了件大事儿。跟拍戏还不一样,反正就是,高兴……”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非主流圈的抢手货   褚青自睡梦中醒来,眼皮沉得厉害,没睁开,先往左边摸了摸,空的;又往右边摸了摸,还是空的;最后摸了摸自己身上,衣服都没脱。   瞬间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生什么狗血的酒后乱性,一夜之情,感受到了一具or几具柔软温热的身体之类的……   他使劲搓了搓脸,手感特差,似有干燥的细屑刷刷往下掉,拿过手机看了看,八点。   不早了,赶紧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到卫生间洗漱,宿醉的滋味真是欲仙欲死,现在还晕乎乎的。放了冷水,哗哗地刺激着皮肤,汗毛猛地一抖,精神才振作了些。   “起来了没?”   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还有个声音询问。   褚青抬起头,十分纳闷,道:“你哪来的门卡?”   王彤拎着个塑料袋,径直走进屋里,放在桌上,道:“我昨晚没锁。”   “怕我死里边没人管啊?”他靠着门框,用毛巾胡乱擦着,后颈的发根还沾着水汽。   她没理这茬,取出两个饭盒,道:“买了点早餐,凑合吃吧。”   “宾馆不管饭了?”他奇道。   “今儿做的是鸡蛋羹。”她揭开盖子,露出黄澄澄的小米粥,道:“你得喝点这个,不然胃受不了。”   “啧,这会知道我受不了了?昨天那么狠。”   “吃你的吧!”王彤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褚青撇撇嘴,拽过椅子坐下,见另一个饭盒里,装着三只包子和一撮小咸菜,筷子也不用,直接拿起来咬掉半只,随口问:“饭盒跟小李借的吧?”   “现买的。”王彤坐在稍矮点的圆墩上,支着下巴,笑问:“好吃么?”   “嗯嗯。”他嘴里嚼满了东西,连连点头,道:“就包子少了点,再来俩正好。”   “那我再给你买去?”她皱了皱鼻子。   “哎不用,不用!”褚青忙道,又稀里呼噜地干掉了半饭盒粥,问:“你东西收拾好了么,咱们中午出发。”   “好了,大家都等着呢。”   “他们倒精神!”   这货吃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就搞定了,还打算涮饭盒,被王彤按住,“行了,你收拾行李去吧,我来。”   褚青的衣服不多,杂物也少,重要的是那些片场记录本和带子。全组人的命根子,好容易电影拍完了,结果不小心把胶片丢了损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姐,你回去干吗啊,还拍戏么?”他一边整理着零散的纸张,一边问道。   “有部电影,刚谈,还没签呢。”   “什么片?”   “贾宏声知道吧?”王彤拎着饭盒出来,轻轻甩了甩。   “嗯,知道。”   “他头几年不吸毒了么,这片子就是拍他的真人真事,我演他妹妹。”   “哦。”   褚青停顿了片刻,觉着特奇妙。陌生的人,通过熟悉的人建立起了观感,就像一张硕大的网,每个人纷乱复杂的相互交织,总有根线会牵扯到彼此。   “行了,我回屋了。”   她重新拎着塑料袋,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事,停下道:“哎对了,我那份钱,你手头紧就不用给了。”   “不行不行!”   褚青立时急了,直追到走廊,见她忽地一转身,笑道:“怎么不行?我又没说不要,你什么时候宽裕了,什么时候再给,别逞能啊,把片子做好最要紧。”   ……   七月中,老贾的《站台》终于剪辑完毕。   时长原本为三个半小时,在投资方的强压下,又缩减了二十分钟。电影一出来,他便收到了威尼斯电影节的邀请,下月就得去参加。   也亏得男主角忙完了,不然他还得跑到济南去抓人。   话说褚青回到北京后,活计就比较轻松了,后期制作方面,自己也不懂,就只把握个大方向。   什么大方向呢?   俩字:好看。   他要求特简单,画面干净,声音清晰,还有就是,亲热戏千万别吝啬。   具体执行由李玉来做,凭借在央视的工作经历,非常轻松地找到了剪辑、配乐、音效,以及字幕的专业人员。业务熟练,态度和善,而且相比市场价,还能给个友情折扣。   褚青的意思是先做一版英文字幕的,然后再观察观察。因为这部电影,在国内唯一的出路就是卖盗版盘,所以只能送到国外去参展。   这他可见多了,什么A类B类的,什么欧洲三大电影节……都清楚,不像以前那般没文化。   按今年的时间算,是不成了,他计划明年看看,能去柏林去柏林,能去戛纳去戛纳,实在没辙,不还有鹿特丹么?   大概的流程,他明白,但涉及到详细的操作手段,还得请教高人。   高人么,他最不缺,身边那帮孙子都是。   北京,两味爷。   “现在物价比去年涨了不少,我问了好几家,他们已经重新定单了,咱们的价格确实有点低。”   办公室里,黄颖正跟褚青汇报情况。这姑娘的成长非常迅速,不光财务,连经营和管理也都门清,平时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得极为妥当,其实就相当于两味爷的经理了。   “他们卖多少?”褚青问。   “像一盘锅包肉,咱们卖十五,他们卖十八,还有的卖二十。”   “咱们赔钱么?”   “目前还有的赚,就是利润少了两成左右。”她张口就答。   褚青揉揉脑袋,觉着很麻烦,真的不擅长这种东西,便问:“那你咋想的?”   “当然得涨了,但别那么高,比人家稍微低一点。”   “成,反正交给你了。”他站起身,笑道:“我一会有个饭局,晚上不过去吃了,程老头最近还挺好的?”   “嗯,都挺好的。”黄颖点点头,又问:“哎哥,你从店里抽钱的事儿,告诉冰冰了么?”   “当然告诉了啊!”他苦着脸,郁闷道:“给我骂了一顿。”   她笑道:“冰冰也是着急,担心你么。”   “我知道,她不是怕亏钱,是怕这片子拍得不好,白演了。”褚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无奈道:“她着急上火的,还能找谁撒气,找我呗。”   说着两人下了楼,黄颖送他出门,看他坐上出租车,又站了会,才回身进屋。   此时的天气热得很,褚青一路吹着空调,到了聚会的那家饭馆。附近的环境很陌生,北京如此之大,从没来过这个地段。   抬眼看了看牌子,不禁咧嘴,这天居然特么的吃火锅!   二楼的包间很多,门牌上挂着梅兰竹菊的烂名字,跟麻辣火锅的乡土味半点不搭。他拐来拐去,寻到了一处地方,娄烨那性感的嗓子听得真真的。   见了他,屋里的七个人,哗啦全站了起来,特同步。   褚青吓得愣住,怎么这么多人?   局是老贾和娄烨一起张罗的,他没多合计,就当吃个饭,正好也想问问影片参展的事。可这会一看,好家伙,怕还有别的讲究。   那几个人,有认识但没来往的,也有完全脸盲的,瞅着年龄都比自己大,此种略带抽风感的迎接阵仗,忒不习惯。   “等你半天了。”   贾樟柯凑到跟前,拉着他胳膊,道:“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先指着一个包子脸的卷毛,道:“这位是张元。”   接着,又冲一肥头肥脑的哥们,道:“这位是王小帅。”   第三位的画风要正常点,长发,戴一眼镜,很深沉的调调。   “这是路学长。”   到第四个,又扭曲了,短寸,长得特像《乡村爱情》的男主角。   “这是朱文。”   最后那个,又黑又瘦,也戴着眼镜,自己开口,笑道:“你好你好,我叫王超。”   “你好你好。”褚青跟他们一一握完手,满脑袋雾水。   什么情况这是,老男人寂寞芳心联谊会?   “你们不总吵吵见这个小老弟么,我们可把人叫来了。”娄烨插嘴道,又拽出一把椅子,招呼着:“青子,来坐。”   “呃,好。”   这货老实坐下,异常的尴尬,一堆熟人里,突然冒出来一不熟的,多生硬。   “青子,听说你现在当制片呢?”   张元似乎挺自来熟的,把碗筷顺到他那边,问道。   “啊是,刚拍完,正做后期呢。”   “听说是同性电影?”王小帅用粗短的手指头夹着根烟,继续问。   “嗯,说三个女同性恋的。”   “听说导演以前拍纪录片的?”路学长蛮老实的样子,接着问。   “……”   他蛋疼!大哥,你们都听谁说的啊?   不过跟这些人闲聊了几句,气氛也亲近了点。   火锅是大锅,老鸭汤的底,浓稠白亮,慢慢沸腾,一盘盘的肉和青菜端了上来。张元显然是领袖,拿着瓶白酒,给每人倒了少半杯,道:“人齐,菜齐,我开个场。今天呢,就为了三件事。”   “一个,老贾马上要出征威尼斯了,算给他践行。”   “再有,就是见见咱们这位小老弟,热络热络。”   “最后,咱们几个也好久没见了,借着机会聚聚……”   “哎,还有第四个呢!”   朱文不客气地打断他,笑道:“我正想找青子拍戏呢,得算上。”   他这话一出,别人没啥反应,王超却坐不住了,忙道:“你故意的是吧,非得跟我抢?我剧本都带来了!”   “呵……”   未等朱文反驳,旁边的王小帅先忍不住笑了声,摇摇头,道:“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演不演   娄烨,路学长,王小帅,这三个是北电85届的同学。张元也是这届的,但他是摄影系。而贾樟柯和王超,算北电的后辈,其中王超还有个作家的身份,写了不少小说。   朱文就比较另类了,丫最早是研究锅炉的工程师,后来投身文化界,成为江南墨客群里很有名气的一咖。九十年代中期,又开始写剧本,章明的《巫山云雨》,张元的《过年回家》都出自他的手笔。   国内的演艺圈,北电和中戏,堪称两大山脉,从古至今,从上到下,牵牵扯扯的关系太多。许是艺校的特殊性质,相比其他大学,这俩地方出来的学生,对同期同年什么的,看得非常重。   颇有点古时读书人的那种提携香火情。   导演一般有导演的圈子,人家都是创作者,得为自己作品的灵魂负责。演员呢,说白了,就是打工的,拿钱拍戏,拍完走人,流水的大头兵。   所以两伙人本质不同,极少让对方掺和进来。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冯小刚和葛优,他们属于利益共同体,这辈子估计就绑一块了。   张元这帮矫情人,肯压下艺术家的矜持,主动的来捧褚青,是因为他值得捧。其实要光说他戏好,品行好,交情好,那顶多算往来的基础,想上升到圈子的地步,根本不够。   但褚青有投名状啊!   丫彪呼呼的拒绝招安,换来的那纸封杀令,就是最具力度的一杆大旗。   哥哥们一看,嗬!好家伙,原来你跟我们是一挂的!   “啪!”   王超从包里拎出剧本,拍在桌上,看着朱文。   朱文也不示弱,同样翻出个本子甩那,然后瞅着王小帅。   “别看我,我没带,你们先聊,我等会跟青子说。”王小帅不紧不慢地叼着烟,笑道。   至于张元那几个货,正乐颠颠地看热闹中。   “那个,超哥,朱哥,小帅哥……”   褚青咂巴了下嘴,觉着这一串称呼还挺押韵,道:“我的情况你们都了解,拍电影可上映不了。”   朱文嗤笑了声:“这你不用管,我们心里有数。”说着把剧本一推,道:“你先看看。”   “呃,好。”   他挺直身子,用餐巾纸抿了抿微微出汗的手指头,揭开扉页。忽然心里很慌,感觉特不真实,就像自己猛地变成了当红炸子鸡,什么御姐萝莉怪大叔,纷纷哭啊喊啊求你鞭打滴蜡烛。   本子很薄,最上面写着俩大字,《海鲜》。   开头很奇葩,居然是一首诗:   “像海注视波浪,像天空俯瞰云彩,我凝神于自己的呼吸,我凝神于自己的呼吸,我看到了你,越来越冷。”   褚青抽了抽嘴角,对此种蛋疼的呻吟丝毫无感,直接跳过,顺着往下看。   许是文人的破毛病,朱文的笔调极其卖弄,不大像标准的剧本,倒夹着点小说的意思。写的故事很抽象,却非常有感染力,翻过两页的时候,褚青已经喜欢上了,刚要开口应承,眼皮一扫,随后就蹦出一行字:   “阴暗的房间里,警察肆意干着那个小保姆。”   他心里抖了抖,预感不妙,又翻了几页,还有:   “警察看着她那身洁白的婚纱,忽地扑过去,把她用力按倒在床上,几下便褪掉了裤子。”   褚青抬头,尽量保持淡定的笑容,问道:“朱哥,这片子有亲热戏么?”   “啊,有两三场。”   “到什么尺度?”   “香港三级片看过吧?比他们那个差点。”朱文满不在乎。   “……”   “朱哥,我就实话实说了啊。”他合起剧本,道:“我答应过我女朋友,不拍亲热戏,所以,呃,不好意思。”   “哟?”   朱文挑挑眉毛,有点意外和嘲讽。   这位可是无法无天的主儿,他曾经对路遥写《平凡的世界》时,翻阅大量资料而导致手指摩破皮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并且不屑一顾。   幸好还算给褚青面子,没说出啥难听的话来,点点头,笑道:“嗯,没事,女人更重要么。”   张元见气氛略微尴尬,插嘴道:“人家夫妻恩爱,全国人民都知道,别找碴啊!”   “青子,我这里可没有亲热戏,绝对放心。”王超蔫蔫地及时补刀。   褚青笑笑,又拿起他的私货,翻了翻,笔力不如朱文,剧本却蛮规范的。   他看得很认真,一页页地慢慢揭过,那几个人吃吃喝喝地聊着天,压根不理。   约摸二十多分钟,他放下本子,委婉道:“超哥,你这戏,我得考虑考虑。”   “行,不过你最好给我个时间。”王超痛快道,没什么不满。导演挑角儿,演员挑戏,各取所需,很自然的事,不能因为人情就妥协了。   “呃,两天成么?”褚青道。   “成,我等你回信。”   三部戏,看似挺多的,结果推掉一部,待定一部,转眼快没了。这年头,钱毛,戏也毛,忒不禁使。   就剩最后了,大家都看向王小帅,他还很抱歉的样子,笑道:“我这太不好意思了,他们俩给的都是主角,我就一配角,拿不出手。”   “哎,你这么快找齐演员了?”娄烨诧异地问。   “是啊,我也没想到,之前愁得要死,前阵子不知道走什么运,一天之内全敲定了。”王小帅道。   他跟那俩人不同,原本就没打算找褚青来演。   因为他马上要拍的,是部残酷青春片,戏里两位男主角的设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自然也想找同龄的演员。   不是说褚青长得老,或演技不够,而是有些特定的角色,根本不能生搬硬套。   像《大宅门》里,陈宝国演的白景琦刚出场时,一脸褶子的大叔愣装懵懂正太,不提年龄对比还罢,容易忽略过去,可只要一提起来,违和感瞬间满满的。   褚青拍《诗意的年代》,演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是有那份稳定和成熟,再化化妆,形象就妥了。   真要让他演十几岁的小哥,拉倒吧,得拧巴死了。   不信你叫孙红雷演一大学生试试,有那青春飞扬的劲儿么!   所以说,年轻的扮老相,靠演技,靠经验,靠化妆;但年老的若想扮年轻,就完全是祖师爷赏饭吃,生了一张出神入化的脸面。   比如周迅……   王小帅呢,属于临时起意,在席间看到褚青,便刚好想起来,还缺个配角没着落。结果好嘛,朱文和王超啪啪的直接扔出一双王炸,让他手里的小对三,显得忒寒碜。   褚青听了他的话,当然懂,说好听了是配角,实际就是客串,帮帮忙。不过他也没在意,笑道:“没问题,哥你什么时候拍,打个电话,我一定到。”   “啧!”   王小帅眨眨小眼睛,拍了拍他肩膀,道:“行,青子,那就谢谢了。”   到此刻,情况已经急转直下。   褚青倒挺开心的,他比谁都明白:找你演,是挺你。尤其自己被封杀之后,仍然不管不顾的……情义摆在这呢,比单纯地拍几部戏更可贵。   何况,今天发生的事情,本就出乎意料,不光认识了一帮新哥们,还混了个大龙套。   为毛不开心?   总算说完了正事,回到饭局的主题,闲扯细聊,吐沫横飞,谈论最多的还是电影。这些非主流的大咖们,开始互相争辩,讨论,谩骂,脸红,然后喝杯酒,抽根烟,安静地享受痛苦。   屋子里充满了焦灼不安的理想,以及火锅升腾的呼呼热浪,混成大团大团的白气,闷闷的凝聚不散。   褚青受不了这种忧国忧民的调调,把老贾拽到旁边,询问参展的相关事宜,顺便商定去威尼斯的具体行程。   直到晚上,才吃完了这顿光怪陆离的饭局。   他返回家中,先给李玉去了电话,问了问进度,又跟范冰冰聊了一个多小时。   丫头最近心情不太爽,她拍的那部电视剧《青春出动》刚刚播映,跟预想的效果差了好多。   打着国产青春偶像剧的噱头,却被喷得一文不值,无论收视率还是口碑,都彻底扑街。   她本来挺期待的,一下子就蔫了。《武林外史》那边的拍摄又十分赶,起早贪黑,身体疲累,整个人的状态,显得特缺乏滋润。   这些还属小事,丫头现在最担心的,是老妈。那肚子八个多月了,理论上都可以生了,范爸一人照顾,太不放心,只能让男朋友帮忙看着点。他们已经住进了新房子,反正离得近。   褚青忙忙叨叨了一整天,临近半夜才躺上了床。短裤,露着光溜溜的长腿,夏天他基本不盖被子,如果怕着凉,就穿件背心。   窗户开着,风透过纱窗吹入,温度恰好,不吵不闹,非常适合想事情。   王超的电影,叫《安阳婴儿》,随着第六代一贯的尿性,灰暗得彻彻底底。   褚青说考虑考虑,是真的在考虑,他不晓得自己要不要接。   从剧本看,里面可能又包含着大量的长镜头,远景,聒噪的声音和方言。他拍完《小武》和《站台》,对此类风格的片子,确实有些够了。   但若说,干脆利落地拒绝,他还没那个笃定态度,因为故事是好故事……可拍可不拍,才是特烦人的,纠结得厉害。   他想着想着,侧了个身,困意渐浓,慢慢合眼,迷迷糊糊的睡去。   “叮铃铃!”   “叮铃铃!”   不知道几点钟,忽然一阵暴躁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中格外刺耳。褚青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拿过手机看了看,居然是范爸。   “青子,快过来!不行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压力   午夜之后,黎明之前。   天空一层层的褪去黑暗,却又没有完全亮起,反而呈现出薄薄的混杂色彩,就像白水里染了滴蓝墨汁,逐渐弥漫开,笼罩着远处的街道,近处的楼群,还有路灯下清扫的环卫工……   褚青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靠着硬实的椅背,让两条腿尽量的伸展,好使身体从紧张的节奏中慢慢松缓。   昨晚他接到电话后,便心知不妙,立马跑过去。   范妈本来就睡得不踏实,然后突然发作了,肚子疼得厉害。距预产期提前了大概半个月,幸好还有些准备,跟范爸合力把她抬上简易担架,又背着待产包,下楼叫车。   他头一次感谢北京的车多人多,及时送到医院,忙活了半宿,总算没事,一切平安。   “呵……”   褚青打了个哈欠,这会才觉着又困又累,起身拐进水房,拧开热水使劲搓了把脸。也不擦,温热的皮肤跟空气碰撞,舒舒地透着股凉意。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方要点火,摇摇头,又揣回兜。   “青子!”范爸恰好从病房里出来,唤道。   “嗯,怎么样?”   “还行,睡了。”他招呼褚青一块坐,也摸出盒烟,手顿了顿,尴尬地扔在旁边。   褚青笑笑,问:“告诉冰冰了么?”   “发了条短信,她这个点正睡着呢。”范爸显得异常疲惫,道:“青子,多亏你了,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咋办。”   “都应该的。对了,医生说让住院么?”   “是啊,大人小孩都有点虚,得保养一段。”   说完这几句,接着,两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谁也不晓得如何继续。太别扭了,丈母娘生孩子,准女婿帮着忙前忙后的……   啧啧,比较羞耻的敢脚。   “那个,名字取好了么?”他只得找着话题。   “还没想,不过肯定用叠字,冰冰就是叠字。”范爸提起这茬,状态轻松了许多,笑道:“哎,你知道冰冰的名字怎么来的么?”   “不知道啊,怎么来的?”   “当初生她的时候,我跟她妈就想着,这是咱们的爱情结晶啊,名字一定得照这个起。”范爸略微不好意思。   “那应该叫范晶晶啊?”   褚青听着有趣,这事可能连丫头自己都不清楚。   “对啊,一开始真想叫晶晶来着,但觉得不太顺口。后来想想,反正结晶就是冰么,干脆就叫冰了。”   “我名字倒没啥讲究,说是我爷爷拿本字典随便一翻,第一眼瞅着个青字,结果就叫了。”他耸耸肩,表示无奈。   “青字不错,好听。”范爸拍拍他肩膀,问道:“哎,我看你刚才抱小孩的动作,还挺熟练的,怎么,以前抱过?”   褚青的眼睛忽然变得很空洞,垂了垂眸子,又抬起头,笑道:“嗯,抱过,是个小女孩,特可爱。”   随即望向窗外,见天光渐盛,便道:“我去买点早餐,饿死了都,您想吃什么?”   “呃,有豆浆就买点。我就随便了,吃什么都行。”   “好。”   夏天的益处就是,熬夜的痛苦会减轻到最低,很多人晚晚地睡去,早早地起床,生命力活跃,你任何时候出来,好像都不孤单。   医院的规模很大,他离开住院区,七拐八拐地往大门走,几个老头老太太在空地处遛弯,穿着病号服,满脸轻松。   附近有早点铺子,低矮的板房,外面架口油锅,老板正嗞拉嗞啦地炸着油条。   “有馄饨没?”他问了句。   “有,还有包子米粥,豆浆油炸糕,您来点啥?”   “一碗馄饨,十个包子,三个这吃,七个带走,再来一碗粥,一碗豆浆,也打包。”   “好嘞!”   褚青叮嘱完,跑到对面的杂货店,砰砰敲开卷帘门,店主骂骂咧咧的,他直接甩出钱,拿了俩保温瓶。   极为快速地吃完饭,把粥和豆浆倒里面,又捡了几个茶蛋,拎着返回医院。   范妈还睡着,范爸在床边呆坐,见了他,忙把东西接过去,道:“青子,你也回去睡吧,累一宿了,我自己没事。”   褚青瞅了瞅,确实妥当了,便道:“家里有啥需要拿的东西么,我下午带来。”   “呃,一时想不起来,你先回去,我想到了给你打电话。”范爸道。   “那行,我这走了。”   他摆摆手,又一次下楼。   此时天光大亮,城市苏醒,汽车的喇叭胡乱嘈杂,十字路口停着骑自行车的上班族,虎视眈眈地盯着红绿灯。   他顺着道边,过了两条路口,才算找到个容易打车的地方。   “叮铃铃!”   刚拦了辆车,手机就响了,是女朋友。   “喂?”褚青接通,那边却静悄悄的,半晌没言语,便小心道:“丫头?”   仍然没动静。   “丫头?”   “呜……呜呜……”好一会,听筒里才传来阵抽泣声。   “怎么还哭了?”褚青怔了怔,两人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她这样子。   “我妈,我妈……呜呜……那么大事,我都,我都回不去。”丫头抽噎道,讲话断断续续的,吐字略微不清,就像个小孩子。   “哎,这不没啥事么,都挺好的。”他安慰着。   “万一出事了呢!”丫头提高些音量,自责又懊恼,道:“我后悔都来不及,我觉着自己可混蛋了。”   褚青特理解女朋友的心情,笑道:“这不有我呢么,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哼!”   范小爷肯定撇了撇嘴,道:“谢谢你啊!”   “找打是吧,跟我还谢谢。”   “不是,我真的谢谢你。”她特认真地道。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乖,别哭了啊,一会还化妆呢,眼睛要肿了咋办。”   范小爷抽了抽鼻子,慢慢止住,道:“我现在感觉压力特大。”   “你有什么压力啊?”他纳闷。   “我发现,我得养活一大家子。我妈我爸都没工作,我弟又得花钱。”她喘了口气,接着道:“所以我得努力工作,我一定让我弟念最好的学校,过最好的生活。他,他应该跟别的小孩子一样,不能像我似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褚青紧紧抿着嘴,看前面车辆的红尾灯忽闪忽现。   丫头是没有少女时代的,她十六岁就出来闯荡,孤身在北京,无依无靠,不得不伪装成一副生硬坚强的姿态。   那些老师,同学,怀念的校园生活……   那些跟父母撒娇,跟闺蜜玩耍,还有偷偷暗恋的小男生……   那些聊不完的未来梦想,数不尽的青春烦恼……   她统统都没有。   快到家时,丫头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跑去化妆,今天还有白连夜的超量戏份等着她。   褚青叹了口气,拿着手机,查找到一个号码,又拨通。   “喂,超哥。我啊,青子。”   “哎,我这忒不好意思张嘴了,我问一下,那个,片酬……”   “八万是么?”   他舔了下嘴唇,道:“超哥,你那戏,我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原来你也在这   方励,是成都人。   八十年代跑去美国留学,后来摘到绿卡,创办了一家工业公司,专做地球物理仪器的开发与销售,也算个成功人士。回国之后呢,便莫名其妙地跨界了,今年在北京建了家影视公司,叫劳雷。   他是搞金融出身,根本不懂电影行业,但并不妨碍那份对影像的单纯热爱。这种感觉特棒,因为它属于情怀的范畴。   现在的人很难理解情怀这个词了,只有变幻而传奇的时代,才会催生出一批浪漫坚执的理想主义者。相反,处于物质稳定,精神浮躁的社会中,再说情怀什么的,那是装着逼的扯淡。   方励快五十岁了,恰好从时代里经过,就如他自己说的,“肯尼迪被刺杀的时候,我在打乒乓球,那会儿他是人民公敌。古巴导弹危机时,我在街上烧美国国旗,演活报剧。而二十多年后,我在肯尼迪的纪念馆悼念他……”   所以,他对电影的选择与执著,是真的有感受想和别人分享,并享受其中的乐趣。至于钱呢,能赚到最好,赚不到也无所谓,反正自家公司的盈利还够赔的。   凭着这点,王超成功地把他忽悠下水,做了《安阳婴儿》的投资兼制片人。   其实方励就是觉着作家小伙子挺有冲劲的,也挺不容易,为了拍部电影东奔西跑,低头求人。投个几十万能帮他把电影完成,那便顺手帮一把,压根没想着收回成本。   而王超呢,一身文人的臭毛病,蔫坏。他报的价纯粹蒙人,几十万块钱,顶多够拍完的,后期完全没算。更操蛋的是,丫连许可证都没有,方励愣是不知道。   一路上,这货不断地叮嘱褚青,千万别说漏了,千万别说漏了……褚青压力特重,如此明目张胆地空手套白狼,这活没干过啊。   劳雷的主场不大,比范小天那个公司还小点。方励就跟个小老头似的,非常和善,气质温文,没说话便先笑三分。   “方哥,介绍一下,这是褚青,我的男主角。”王超道。   “你好你好,久闻大名,《苏州河》我看过,不错!”他笑道。   褚青赶紧上前两步,微微躬身,道:“您过奖,您叫我青子就行。”   “客气了,来来,坐坐。”   方励跟他握了握手,请到上座,又熟练地泡了两杯茶,道:“王超最开始跟我说,找你来演,我一听就放心了,多个影帝加盟,求都求不来。今天叫你们呢,是有个事我不太懂,想问问。”   王超马上道:“方哥,您说什么事?”   他没理那货,转向褚青,道:“青子,我前段时间看新闻,说你什么,好像被封杀了,有这事么?”   王超顿时心里一抖,紧抿着嘴,暗暗叫苦。   褚青眨了眨眼,比他略微淡定点。这年头谁傻啊,人家就算海外同胞也是懂国情的,只得实话实说,道:“呃,对,我现在拍电影和电视剧,上映的机会都,都不太大。”   方励点点头,又道:“昨天我打麻将,一牌友正好是圈里的,听说我投你的片子,就问我有拍摄许可证么,这东西怎么回事,我还真不清楚。”   褚青正端着杯子喝茶,差点没喷出来,好么,这哥哥那点小算计,还没等放呢,就被秒杀了。   如果片子黄了,他当然也可惜,但可惜的是那八万块钱酬劳。不像那位,人家的梦想可都砸了上面。   “拍摄许可证就是,就是电影局给发的批文,有这个才能上映。”王超特尴尬,毕竟这事做得忒不厚道,支支吾吾地道。   “电影局?”方励怔了怔,显然没听过这部门,合计了片刻,恍然道:“哦,没这个许可证,拍电影就是违法的,对不对?”   “呃……对。”   他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不断自心里喷涌出来。两人虽然已经签了合同,但他属于故意隐瞒关键事实,对方可以起诉合同无效的。   方励倒不置可否,问完了话,反而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瞅了瞅他,忽问:“哎,你那女主角找到没有?”   “目前正谈着一个,中戏的,也是老演员了。”王超垂着头道。   “行,你的眼光我相信。”   他敲了敲沙发的扶手,道:“两个月时间筹备,十月初开机,你看怎么样?”   王超猛地抬头,舔了下嘴唇,接道:“十月份绝对可以。”   “嗯,那就没问题了。”   方励站起身,挥了下手,笑道:“走吧,我请客,都中午了。”   ……   褚青现在的身份很微妙,一般人不敢请,敢请的都是特奇葩的。   以三类人最为典型:   一种是方励,外面来的闯入者,不懂规则,凭着喜好办事;   一种是老贾,完全的黑户;   一种是王小帅,混迹在体制与个人之间的灰色地带。   话说以前国内的电影,那叫计划经济。   电影厂每年拍多少部,是有指标的,国家投钱,你完成任务,多一部不行,少一部麻烦。谁特么管市场好不好,哪怕压根没有市场,也无所谓。   像第五代,为毛能混得风生水起?就因为他们挂靠在各家电影厂的名头下,根正苗红,完全垄断了行业资源。   可到了第六代,山头早已被瓜分干净,苦哈哈的白手起家,而且个体意识逐渐觉醒,便想着:我们不用国家拿钱,自己筹钱自己拍,就不需要审查。   后来才发现,这想法忒傻逼了,即便国家没拿钱,你也得纳入计划内。   所谓的产业化市场经济,大概从2003年开始,至于这会,才2000年,正处于蛋疼的变革期。虽然国内已经有民营资本注入,并且允许某些机关下的公司拍片,但电影的所属权是有硬性规定的,不能归个人。   你拍片子,若不想当黑户,光拉来钱不够,还得去找指标。比如北影厂,每年有二十几个指标,得想方设法混进去一挂。   比如《十七岁的单车》,就是标准的城乡结合部产物。   它的资金明明来自台湾,以及法国的少部分,可版权又必须给电影厂。你交钱,然后人家卖厂标给你。   更恶心的是,正由于片子的所属权太模糊,送审的时候往往会异常严格。就好像,你乐颠颠地拿着钱,去求人坑你一样。   找虐!   所以,别看《单车》的监制栏挂着韩三平的名字,那就是一牌位,供着用的。真正花钱办事的是台湾的片方,焦雄屏大姐头。   底子薄,内容又不和谐,王小帅本来就没抱啥希望过审,他才敢找褚青来客串。   ……   八月初,北京夏日。   褚青骑着辆自行车赶往片场,之前的破车处理掉了,换了辆新的。平时忙忙叨叨的,也不怎么骑,闲着没事才出去遛遛。   小区离什刹海不算近,骑了三十多分钟,总算找到地方。据说剧组跑了半年的景,翻遍了北京每一条巷子,才相中这片古老的胡同群。遮荫蔽日的大树,门口闲坐的老人,追追闹闹的小朋友,连机动车都很少见……跟外面的城市完全不同,特有怀旧气息。   他属于客串,两天的戏,今儿是第一天。完整的本子没看过,比较迷茫,不知道要拍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这电影究竟讲的是啥。   “哎青子,这呢!”王小帅老远就看着他,连忙挥手。   “小帅哥!”褚青也摆摆手,到跟前下了车,问:“没迟到吧?”   “没有,来早了都。”他笑道,又左右瞅了瞅,大声喊:“小崔呢?跑哪去了?”   “可能买饮料去了。”那边有人回话。   “小孩子太不省心。”他摇摇头,道:“你先等会啊,我给你拿剧本去。”   “没事没事。”褚青随口应着,抬眼打量了下四周环境。   这是横竖两条巷子的交汇处,岔道口的路边有间板房,砖头碎瓦,木板铁皮,一看就是违建的混搭风格。   他进屋瞧了瞧,两小间,里面堆着杂物,外边则摆满了烟酒零食,应该是个小卖部。   穿过屋子,居然还有个后门,眼前立着一栋高墙,滑稽地缺了块砖,漏出巴掌大的洞。眼睛贴过去瞄了瞄,墙内全是精致的大房子,锃明瓦亮,白嫩嫩的楼体,闪着富人区的高冷范。   那个小洞,正对着一栋豪宅的落地窗,阳台的摆设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禁咧咧嘴,好羞耻的场景,完全满足偷窥狂的变态私欲。   “青子,给你!”   褚青刚出来,便见王小帅攥着两张薄薄的纸冲他招呼。   “这就今天的戏呗?”   “对,上午三场,下午两场。”   “行,我看看。”褚青翻着那两页剧本,觉着挺有意思的,好像又回到了菜鸟阶段,看啥都新鲜。   “台词挺多的,你尽量背熟,咱们大概四十分钟之后拍……哎,小崔!”王小帅正说着,猛地往马路对面喊了一嗓子。   “导演!”   一个皮肤黝黑,面目青涩的小伙子立马跑了过来,手里拿着罐可乐,还冒着霜气。   “我给你介绍下啊,这位是褚青,在戏里演你哥。”   “青哥!”小伙子很有礼貌的样子。   “他叫崔林,才十八岁,学体育的,青子你多担待点。”   “没事,您放心,保准带好。”褚青笑道,瞅着眼前这只小鲜肉,瞬间有种自己是老白菜帮子的感觉。   忒伤感!   王小帅交代完,便急忙去准备。崔林好像有点紧张,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喝着可乐,腿上摊着厚厚的本子。   “小崔,你最好少喝点,等会拍戏你还得吃面条呢,肚子肯定不好受。”褚青不免提醒道。   “啊,我,我没注意,对不起。”他放下易拉罐,结结巴巴道。   褚青笑笑,低头继续背词。   戏里的人物设定很简单,连名字都不齐全,像崔林的角色,只有一个字,贵。全称,小贵……   他演小贵的哥哥,其实原本是叔叔来着,可能王小帅发了善心,大笔一勾,给减了好些年龄。   地道的农村人,独自在北京开了家小卖部,饿不死,反正凑合活着。唯一的享受,就是透过那围墙的破洞,偷看落地窗里某个喜欢换衣服的漂亮女人。   那女人也没写名字,仅仅用个“琴”字代替。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他默背了几遍,感觉差不多了。王小帅也准备完毕,坐上导演椅,向副手示意。   “各人员就位!”   “Action!”   小卖部的后门,褚青和崔林一人端着碗面,呼噜呼噜地吃得正香。   “喏,你吃块肉,营养营养。”   他操着一口还算及格的方言,给崔林夹了块肉。   然后,随意晃悠了几步,凑到墙角,转头往洞里一扫,脸色立即兴奋起来,比划了下筷子,道:“哎,来来来,你看,看见没有?”   崔林不明所以,跟他一起挤在缺口前,朝里面瞅。   剧本上写的是:落地窗里,有个寂寞的女人,衣服鲜亮,妆容艳丽。但女人么,现在绝对没有,只能靠演技补足,发挥想象力。   “这就是城里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还不知足,一天到晚也没个笑脸。”他边搅着面条,边碎碎念道:“这要是我啊,我天天喝糖水。”   说着狠狠呼噜了一口,强调着:“红糖水!”   褚青嘴里塞得满满的,油光灿烂,又偷瞄一眼,忽敲了下碗边,比之前更加兴奋,道:“哎哎,快看,她又换一套!”   崔林眯着眼睛,也非常专注,评价道:“这女的,长得还挺漂亮的。”   “漂亮咋了?看看不犯法吧?”   “你认识她么?”   “她就是老来我这换酱油。”褚青拧了拧脖子,视线压根就不挪开,道:“小贵你看,城里女的啊,一换就一大堆衣服,浪费!”   说完,没听着反应,见那货直勾勾地盯着,都傻了,不禁轻轻踹了一脚,道:“行了你别看了,看多了对你身心不好。”   崔林没动。   他又踹了一脚,喝道:“你干活去吧!”   “过!”   王小帅喊了声,心中暗赞,不愧为朋友圈强势推荐的,果然很靠谱!   这场戏,简直干净利落,表情,姿势,语气,还有自行发挥的小动作,皆是浑然天成,毫不突兀。更难得的是,崔林那有些木讷的表演,在他的带动下,居然也添了点灵气。   “青子,不错,非常好!”他拍了拍手,又转头道:“小崔,你也不错。”   褚青把剩下的那点面条吃完,擦了擦嘴,郁闷道:“我说哥,那女的谁啊,你起码得找个人来吧,我不能光对着空气演啊。”   “她是下午的戏,别急。”王小帅笑道。   ……   褚青这三场戏,计划是照着一上午拍的。结果,唰唰唰才一个多小时,全部搞定。搭戏的女人又没来,干脆闲着了,跑到人家门口,跟个老头下棋玩。   王小帅很兴奋,很意外,同时也挺不好意思,不停催着助理:“她说几点到没?你再联系联系。”   “哥,我都打三遍电话了,人家已经出发了,十几分钟就到。”助理特无奈,在圈里也混几年了,头回见着因为演员不NG,把导演逼疯了的……   那边褚青把老头杀得片甲不留后,心满意足地回来。   他觉着自己极其爆表,其实距《站台》杀青也没多长时间,但发生了太多不愉快的事情,以至于当他重新面对镜头时,感觉已阔别了好久,全身的细胞都在亢奋,像是要把一切活活吞掉的饥饿感。   而此种不着调的任性发挥,最直接的体现,就是秒杀了一只菜鸟。崔林这会看他的眼神,跟闪着小星星一样。   小伙子没学过表演,不太晓得真正进入表演的状态是怎么样的,可刚才,不自禁地就被他带动着,走过了最美妙的一遭体验。   “哎青哥,你刚才踢我那一下,剧本上没有啊,你是咋想出来的?”崔林拽着他,刨根问底的。   “呃,这算自然反应吧。”   褚青琢磨了琢磨,只得给解释:“你看啊,我演的这个人呢,他不是纯粹的老实人,对吧?”   “嗯,对。”   “他总有那么一股子骚动,成天想这想那想女人的,不会很规矩。那把他,放到刚才的情境中,我觉得啊,他很可能就会踢小贵一下……我不知道我说明白没。”   崔林低着头,默默地想了会,忽道:“啊!就像小贵这人,挺闷,挺倔,认死理,不爱说话。所以他跟人争执的时候,只会不断重复一句话。这就是你说的自然反应吧?”   “哟,有点意思了。”   褚青微微惊讶,小子行啊,干演员的行当不算白瞎了,有天赋,当即也来了兴趣,接着道:“你再想啊,你……”   他方说到这,忽听背后传来哒哒哒的鞋跟点地声,碎碎的小石子路面,磨蹭着鞋底,不清脆,反倒有些粗粝和刺耳。   褚青转过头,那声音瞬间停止。   隔着数米远的地方,踩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往上,是细细的腿肚子,再往上,那小小的骨架,披着一身火红的连衣裙,硬生生地波动出几分妖娆。   周迅歪着头,直直的黑发垂下来,笑道:“嗨,原来你也在这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别又等两年   他和周迅,有多久没见了呢?   从拍完《苏州河》开始算,大概……两年多了。虽然一直没断了联系,电视上也不时会出现,但这会,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还是有些恍惚。   确实没想到,一起搭戏的居然是她。   “你怎么穿红裙子了?”褚青问。   “导演叫我穿的,这是,这是戏服。”她踩着小碎步,转了一圈,笑道:“怎么样?”   他眨眨眼,吐槽道:“人家转圈,裙子都能飞起来,你这差远了。”   “滚!”   周迅懒得理他,冲那边摆摆手,喊:“导演!”   “哟,来了。辛苦了啊,时间提前了点,不好意思。”王小帅很是热情,略作解释。   “呵,没事没事。”   “正好你俩认识,我就不介绍了。”他无视褚青,直接指着小伙子道:“这是崔林,体育大学的学生,头回拍戏。”   “你好。”她伸出手。   “你好你好!”崔林特紧张。   眼前这位可是红到爆,不提《大明宫词》《人间四月天》两部热播剧,光是前段时间炒得沸沸扬扬的巴黎电影节荣封影后的新闻,就够他惊吓了。   货真价实的女神,比某只Low咖的存在感强多了。   周迅笑笑,接过副导演递来的剧本,只有可怜的一页纸,也没在意,本就是帮忙客串的。   王小帅瞅了眼手表,时间充裕得很,便道:“原定计划下午拍的,既然来了,干脆上午就拍吧,早完事早收工。”   “行,没问题。”她应道,又转向褚青。   “啊,我也没问题。”他忙道。   “那就好。”王小帅点点头,转身招呼剧组人员去准备。   褚青比较好奇,顺手抢过剧本,嘟囔道:“你这都什么戏,怎么比我还少。”说着扫了扫,直咧嘴:“好么,一句台词没有。”   周迅立马抢回来,赶苍蝇一样,道:“去去,别,别碍事,我还没看呢。”   褚青撇撇嘴,往旁边闪了几步,躲到阴凉处,又摸出烟,慢悠悠地抽了一口。   今儿的天气非常鲜亮,湛蓝透净的颜色让人心生感动,缠绵着数朵云彩。太阳白剌剌地晃着光,虽然热,却并不讨厌,没有那种闷闷的烦躁感。   “哎!”   她正琢磨着剧本,忽闻到一丝淡淡的烟草味道,偏过头,勾了勾手指。   “你都影后了,怎么还蹭我的烟啊?”他无奈,扔过去一根,接着丢过打火机。   周迅轻巧地接住,拍拍身上,笑道:“你看我哪个地方能揣东西?”随即用细细的手指头拈着烟杆,看了看标志,极其鄙视:“你怎么还抽这破牌子?”   “没办法,穷么。”他耸耸肩。   “得了!”她嗤笑一声,利索地叼在嘴里,啪啪地按着打火机,连续好几下,就是不出火,郁闷地撇了回去,道:“没气了吧?”   “不能啊,刚才还用呢。”   他表示惊讶,自己鼓捣了鼓捣,挠挠头,道:“还真没气了。”   “这个麻烦。”   周迅嘀咕着,凑过来,微微仰起脖子。   “嗯,别动。”   褚青稍稍低头,对准她嘴上的白烟杆,褐黄色的卷丝,一层层把火星渡染过去,点点的忽明忽暗。   “着了!”   她猛吸了几口,见一缕薄雾自两人中间升腾,便撤开了身。   “你现在瘾够大的啊?”褚青瞧她夹烟的手势,不禁笑道。   “还不是你教的。”   “呃……”他无言以对,问:“哎你助理呢?没看着人。”   “让她们玩去了,拍完再来接我。”周迅眼睛盯着剧本,闲道:“你那电影做完了么?”   “没,正弄后期呢。”   “最近有啥计划么?”   “嗯,先去趟威尼斯,回来再拍部戏。”他打了个呵欠,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威尼斯……”   她斜了这货一眼,意义不明地哼了声。   不远处,崔林持续地处于石化中,年纪太小,搞不懂两人究竟是啥状况。   好像很熟,好像又不熟。   特纠结。   ……   周迅的戏份很少,全片只出场了三次。   褚青演的小卖部总裁,以为她是个高冷的城里富婆,实际上,她只是富婆家的保姆,而且还是个品行略渣的保姆。   经常偷穿女主人的衣裳也就罢了,更不时把家里的东西顺出去卖钱,最后被女主人发现,从此消失。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换了份工作,也许进了监狱,也许回了乡下老家。   王小帅写这个人物,大概是想表达一种无奈又讽刺的生活现状,农村人对城市的那份天生的恐惧和渴望。   周迅很快就搞定了剧本,表示随时可以开拍。   临近中午时,今天的第四场戏准备妥当。   “各人员就位!”   “Action!”   崔林坐在商店门口的小凳子上,摊开笔记本,一笔一笔地标记着“正”字。   他是快递公司的送件员,公司给每人配了辆银色的自行车,只要赚够六百块钱,车子就归个人。   褚青扒着那辆传说中的自行车,脚踩着蹬子,问:“小贵,还有几天这车就是你的了?”   “最多再干三天。”崔林抬头道。   “噫,真牛啊你,这才一个来月。”他赖唧唧地笑,忽而神情一顿,歪着脑袋,道:“哎,你听。”   此时,深深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嗒嗒的走路声,非常清晰,从远及近。   “来了!”   褚青兴奋道,对这个脚步声显然特熟悉,瞬间撇下车子,麻溜地钻进商店。   镜头给到低位,先晃出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极有节奏地迈着步子,同样红红的裙角,随着动作荡起一圈圈的小涟漪。   经过崔林时,镜头慢慢上移,截到她那细细的腰肢,和轻轻扭动着的臀部,满是小女人的娇媚和诱惑感。   周迅把空酱油瓶放在窗口,扔下两块钱,然后,低头抠弄着手指,不经意地回眸,跟看傻了的崔林对视一眼。   他赶紧转身,继续盯着本子,却忍不住频频偷瞄。   窗口里,褚青攥着瓶酱油,哈了两口气,用抹布使劲擦掉灰尘,像奉给公主华丽的水晶冠一样,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周迅双手抱着瓶子,余光又扫到崔林那张呆呆的痴汉脸,不被察觉地翘起了唇角。   离开商店,拐过巷子口,到了两个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步子骤然大起来,把酱油瓶背在腰后,身子一晃一晃的,很雀跃的样子。   “好!”   王小帅高声喊道,眯缝的小眼睛里唰唰冒着光。   当初娄烨拍完《苏州河》,回来就跟一帮老友唠叨,表达了番碰上这两只妖孽的感想:基本不用讲戏,基本没有技术性NG,不必担心任何表演的问题,而且随便拔高标准。   片子就如流水般哗哗地往前冲,撒欢玩去吧,最后把自己逼得都有点无所适从。   王小帅只当他在吹牛逼,谁承想今天,真亲身体会到了一把丝滑顺畅的感觉。   褚青是两天的戏份,周迅除了今天的两场,还有一场,反正他们加起来,共是十场戏。照原本的计划,王小帅安排了三到四天的拍摄时间,结果仅仅一上午,已经搞定半数了。   但今天肯定不能继续了,剧组都没做准备,只得明天再拍。   王小帅郁闷地修改着日程表,把所有的事项提前,又赶紧通知高圆圆和李滨,叫他们过来救场。大好的下午时光,当然不能浪费了。   折腾了好一会,才恢复到正常状态,他也算明白了,到底啥叫无所适从。   褚青还得去李玉那一趟,看看《今年夏天》的初剪版;周迅则要去摄影棚,为某本时尚杂志拍组封面。   都忙……   褚青陪她等了等,两人闲聊着,约摸二十分钟后,见辆黑色的保姆车远远驶过来,笑道:“行了,我走了。”   “你去哪儿,我送你。”她问。   “不用了,我也有车。”   他推过那辆八成新的大永久,利索地跨上去,挥了挥手。   “呵,那,拜拜。”她笑了笑,钻进保姆车。   “拜拜。”   褚青的长腿用力一蹬,就蹿出去老远,正要加速,忽听她在后面喊:   “哎!”   “怎么了?”他用脚撑着地,扭头问。   周迅拉开车门,又跳下来,哑哑地带着点小结巴,道:“咱们,咱们下次,别又等两年再见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别胜新婚   剧组没给客串人员准备服装,全是自备。   褚青自己有一套民工装,老早老早的了,没想着扔,正好派上用场,从箱子底翻出来,熨巴熨巴真挺像回事。   周迅呢,第二天换了身白色T恤加橘色长裙的搭配,嫩死个人。这会,她还不像后来那么干瘦干瘦的,肉量适中,脸蛋有点润润的,水灵灵的像棵小白菜。   就是口红擦得奇葩了点,厚厚地涂满了嘴,使那两张薄唇显得异常浑圆,典型的保姆界流行风格。   戏很简单,是说小贵骑着车子,一不留神把她撞倒,当场昏了过去。   褚青看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甩飞了一只鞋,露着细巧的脚丫子……怎么瞅怎么羞耻,简直惨不忍睹。   拍完这场戏,她的任务已经OK了,两人就此别过。   没有什么说不完的话,没有什么道不尽的矫情,该继续的照样继续,不该发生的永远不会发生。   送走了她,褚青还得坚持一个下午,将戏份收尾。   今儿的片场挺热闹的,人多,两位男主,外加略微不靠谱的女主,都齐活了。   演小坚的叫李滨,同样十八岁,念的职高,耍单车的技术非常好,所以才被副导演选中。他是单眼皮,气质叛逆,跟日本的男星范很贴近。可能正处在变声期,那副嗓子听着不太舒服,特尖锐。   至于高圆圆,二十一岁的年纪,青春无敌。但褚青总觉得,她再过个十几年,好像也没啥变化,颜值长期稳定,保持轻熟路线。此时,不过是因为发型和服装的关系,才瞅着稚嫩些。   三个人并非科班出身,高圆圆还算略有经验,拍了张扬的一部《爱情麻辣烫》,以及若干小广告。   可纯粹按表演天赋论,李滨应该排首位,其次是崔林,大美人只能吊车尾……她一直没啥长进。   像褚青这种身份的,戏里戏外都属于路人甲,拍完了就闪,没那份心思跟人家凑近乎。简单打过招呼,便拎着手机,躲到旁边去帮女朋友洽谈业务。   八月了,《李卫当官》的选角工作逐渐圈实,男主角已找到,果然是徐峥那家伙。女主角却稍稍麻烦点,片方又划拉出一个叫陈好的女演员,有同范冰冰打擂台的意思。   理论上,不管相貌,演技,名气,资历,范冰冰分分钟秒掉她。但人家优势也大,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陈好本人就在北京晃悠呢,随时可以去试戏。   而丫头忒苦逼了点,在苏州累死累活地赶工,没个休息,小肚腩都消了二斤肉。   褚青先和蒋雪柔沟通了下,看能不能开开恩,放她两天假。毕竟周易也是制片方之一,演员选得好坏,有切身的利益关系。   蒋雪柔不能擅自做主,又跟梦继商量,梦导还是颇懂人情的,大手一挥,同意。   剧组方面搞定后,褚青接着联系《李卫当官》的总制片苏斌,利索地约好了试戏时间。于是,范小爷乐颠颠地订了下午的机票,准备回京。   “注意注意,马上开拍了啊!”   他刚撂电话,副导演就拎着大喇叭喊了一圈。各人员急忙就位,场记啪地一打板,“Action!”   高圆圆穿着件淡粉色的上衣,下身是老式的布裙和凉鞋,背靠墙壁,眉目安静。   李滨则拿着小卖部的公用电话,道:“我今天实在有事,咱明天再出去玩成么……好嘞,那今儿晚上你给我打电话……”   这段戏是说小贵的自行车丢了之后,小坚从车贩子手里买了下来,然后嘚嘚瑟瑟地骑着去泡妞。没承想,正落到小贵他哥的地头。   李滨挂了机,对高圆圆道:“走吧。”   “给钱呀!”她笑着提醒。   “哦对。”他掏出五毛钱,递给褚青,道:“师傅,给你钱。”   褚青瞄了半天那辆破车,确认是自家弟弟的,默默接过钱,眼睛斜成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含着股隐晦的打量和探究。   李滨被他的眼神看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发慌,但素质确实不错,真接上了,自己还加了句词:“钱不够?”   “够,够。”他低着头,微微点了点。   “停!”   王小帅在监视器后面抿了抿嘴,暗暗叹气。   方才三人的表现,褚青自不必说,一贯的出色水准,李滨也很自然,实力算可以的了。唯独高圆圆,半点反应都没有。   哪怕你跟着一起动动,挪挪步子,整个画面立时就活了,偏偏就那么傻呆呆地站着……   王小帅虽然不太满意,也没要求重拍。   一是了解高圆圆的基准线,强求不得;二是,像她这样自带美图秀秀的达人,根本用不着演,只要出现在镜头里,观众必会赏心悦目。   “青子,辛苦了啊!”   待褚青收工,王小帅亲手把他的车推过来,拍了拍后座,笑道:“你得买辆像样点的,骑这个可不行。”   “没工夫合计它,等这阵缓过来再说。”褚青跨上车,道:“哥,以后有事尽管说话。”   “那肯定的,你这太保质保量了。”王小帅也笑,挥了挥手,看着他远去。   两人都明白,虽为客串,也并非免费的,得给钱。甭管给多少,起码表达个意思,钱捋清了,才好谈交情。   ……   “啰啰啰,笑一个,给姐姐笑一个。”   范家的卧室里,丫头刚进门,就奔着软乎乎的小孩子扑去,跟见了珍宝一样,爱不释手,笑嘻嘻地逗弄着。   范妈已经出院,身子渐愈,正捧着碗喝鸡汤,听她喂猪似的声音,不满道:“什么啰啰啰,哎呀你不能那么抱,得托着脖子。脖子!脖子!不是脑袋!行了,你赶紧放下吧!”   “我不没抱过么。”她把婴儿轻轻放在床上,委屈道。   “青子也没抱过,人家喂奶换尿布样样行,你咋就这么笨?”范妈继续数落闺女。   “呃,青子说他抱过来着……”范爸弱弱地插了句。   范妈瞪了瞪他,又道:“你大老远回来一趟,啥也没带?”   “带了带了!”   她说着跑到客厅,拎过一个泡沫箱,狗腿地笑道:“妈,这是太湖特产的白虾和银鱼,给你补补身子,还冻着呢。”   “嗯,算你有点孝心。”范妈瞥了眼,凑合道。   “……”   丫头特郁闷,好像那孩子一出生,家里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了,自己彻底被边缘化。   她撇撇嘴,转向老爸,问:“爸,我饿了,有饭没?”   “晚饭都吃光了,没剩。”   “那不还有鸡汤么?”她努力挣扎。   “给你妈吃的,你又不坐月子。”范爸满脸的理所当然。   “……”   好吧,她终于放弃了增强存在感,可怜兮兮地提着背包,道:“那我去他那儿了啊。”   “去吧去吧。”范妈赶苍蝇般,随便摆摆手。   “那我晚上可不回来了!”她站在门口,猛地吼了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   “你爱回不……你敢!”   范妈满不在乎,但立即反应过来,下了床就要追。   “哎哎,她都那么大了,就别管了,青子又不是外人。”范爸拦住她,劝着好话。   那边丫头跑下楼,穿过花花草草,到了另一片楼区,抬眼就看着男朋友的屋子里亮着灯,心情一下子欢快起来。   其实有时候吧,她闲着没事猫被窝里想想,真觉得自己挺幸福的。无论何种糟糕的时间,发生何种糟糕的事情,她都特有安全感,因为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孤单。   坐着电梯上去,没掏钥匙,“咚咚”敲了敲。里面的人压根没问,直接打开门,那暖暖又熟悉的橘色映着他的脸。   范小爷一蹦,挂在褚青身上,使劲蹭了蹭,笑道:“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COSPLAY   “你慢点吃,别噎着。”   褚青看女朋友唰唰唰连夹了三样菜塞嘴里,瞬间变成包子脸,不禁笑道。   “还是,还是你这好。”   范小爷腮帮子鼓鼓的,勉强咽下去一些,才道:“他们现在太过分了,就围着我弟转,连饭都不给我吃了。”   她说得特委屈,像极了某位受尽欺压的大家族庶女,要么心灵扭曲,黑化成功,彻底升级宅斗女神;要么保持狗血的玛丽苏范,以便碰着个冷酷霸道的男主解救。   幸好,这两种Style跟她压根不搭边。   “你弟不小么,让着他点。”   “哼,我小时候咋没人让着我?”丫头撇撇嘴,道:“哎,我今天不回去了啊。”   “你妈同意了?”褚青一怔。   “可同意了呢,都要追着我打。”   “……”   褚青无语,范妈对自家闺女的占有欲,的确太强了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问:“你在那边怎么样?”   “凑合吧,就是累。我跟艳姐还能歇会,黄海冰有次连续拍了40个小时,人都差点死了,啧啧!”她摇晃着脑袋,十分感慨。   “嗯,你好好演,注意别太夸张就行。”褚青稍稍叮嘱,又道:“李玉快把片子剪完了,我那天瞅了眼,确实不错。”   “对,我还想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啊?也上映不了。”   “送国外参展呗,还能怎么办。我过几天不去趟威尼斯么,正好打听打听门路。”   范小爷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放下筷子,道:“那你要成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去走红毯啦?”   “净想美事呢!”   褚青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道:“人家大明星走红毯,衣服首饰都是赞助的,咱上哪淘换去。”   “自己买呗……”她刚张口,便马上认错,举着手道:“啊,我不买我不买,咱们得省钱,省钱。”   “呵……”   他捏着女朋友的胖脸,亲了亲,笑道:“哎我一直就纳闷,为啥没人找你拍广告呢?”   “是啊,我也奇怪呢,以前是公司给搅黄了,但现在居然也没有。”她使劲扒拉着那双大手,力气又不够,脸蛋的肉被抻长揉扁,泛着丝丝的胭脂红。   “来,我看看。”   褚青松开手,装模作样地打量一番,恍然道:“我知道为啥了,因为你太土了!”   “要死啊你!”她抄起筷子就要捅。   这货早跑得远远的,钻进卫生间,笑道:“行了你快吃吧,完了洗个澡,我给你烧水。”   即便两人已经没羞没臊了很多次,但在一起洗澡还真没试过。并非害羞,而是频率总凑不到一块去,要么他忙,要么她忙。而且又不能刻意,那就忒没气氛了。   像范小爷这会冲澡澡的时候,褚青正在厨房刷碗,浸着油乎乎的脏水,画风完全不符。自他们啪啪啪之后,家里的很多东西就变成了男女款双份,比如拖鞋,睡衣,毛巾,牙刷等等。提前为同居生活做好了准备,虽然范妈仍然没答应,可也是早晚的事儿。   “碗刷完没?”   没多久,丫头裹着大浴巾出来,站客厅里喊。   “完了完了,你还挺快。”褚青擦干手,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按开遥控器,电视机巴拉巴拉地播着广告。   “你也洗去,别看电视了。”她抢过遥控器,强行给关掉。   他瞅了瞅钟,才九点多,觉着好笑,道:“你至于这么急么?”   “啊!我欲火焚身呢!”丫头白了他一眼,提过背包,把这货撵进卫生间,道:“快去快去!”   “呃……”   以褚青对她的了解程度,敢肯定,绝对有猫腻,指不定藏着啥幺蛾子等着自己。   他这么一想,不免提起几分兴趣,迅速地冲了冲,又刷了牙。光着上身只穿了条四角裤,趿拉到卧室,门还出奇地关着。   刚要推,就听里面急忙喊:“等会等会,先别进!”   “你到底干吗呢?”褚青无奈地问。   没人回话,隔了大概一分多钟,才道:“行了,进来吧。”   “我说你……”   他推门迈步,还没等吐槽,嗓子瞬间卡壳,死戳着一动不动。   卧室的房灯熄着,只开了案几的台灯,淡淡的橘色光晕,包裹着不大的空间,半边明亮,半边黯淡。   一抹娉婷的小影,印在血榉木床对面的墙壁上,朦朦绰绰地轻晃。   丫头立在床边,穿着一件古装白裙,细碎的镂空,裙摆离地半寸,踩着圆润的脚趾头。领子开到胸前,露出不算修长的脖颈,和有点肉肉的下巴,锁骨却很轻巧,小块小块的支棱着爆发力。   外面,则是条长长的白褙子,缀着鲜嫩的绿叶,尺寸似乎紧了些,勒得腰也收了很多。   她头发还没有干,湿答答地垂下来,黏着那张小脸。两只大眼睛眨啊眨的,合着橘光,似春水绽起了波纹,缓缓流淌。   褚青直接呆住了,心脏怦怦怦地跳动,半晌没言语。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丫头还能这么漂亮……   范小爷瞅他的样子,反倒先不好意思,抿嘴道:“看傻了你?”   “啊,不是。”他回过神,问:“你这唱哪出戏呢?”   “什么叫唱戏啊!”她不满,甩了甩宽大的袖子,抖起两团白浪,道:“好看么?”   “呃,好看是好看。”   褚青挠挠头,感觉迷迷糊糊的,又问:“你衣服哪来的?”   “跟剧组借的,艳姐的戏服,这两天用不上。”她光着脚,往前挪了几步,搂住男朋友的脖子,笑道:“喏,这是送你的礼物。”   “为啥要送我礼物?”褚青也抱着她的腰,问道。   “啧,看你最近表现不错么!”   范小爷咂巴了下嘴,比较心塞,费了好大一番心思为他准备的,结果丫连半点惊喜都没有,特勉强特勉强。   “我表现什……”他继续作死中。   “问问,问个屁啊!”   丫头猛地推开他,怒道:“你要不要,不要我脱啦?”   “当然要了!”   褚青扑哧一乐,弯腰探手,把她抱起来,两人团滚滚地扑到床上。   “那你还不情不愿的。”   “不是,我就觉着啊,其实……你穿男装能更好看点。”他笑道。   “你个大变态……放开我……唔……”   丫头还没骂完,就被堵住了嘴唇,两条舌头开始熟练地纠缠吸吮。   紧接着,便觉得胸口一凉,褙子被解掉了扣子。然后,褚青的手又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扒弄着衣裳。   她扭动身子,费劲地偏过头,喘着粗气,好容易吐出一句话:“哎呀,你别给扯坏了,还得还人家呢。”   ……   可能玩耍得太过疯狂,第二天,两人直睡到中午才起来。   褚青感觉特诡异,每次自己都跟虚脱了似的,腰酸背痛腿抽筋。而范小爷,不管当晚被折腾得多惨,只要睡上一觉,保准血槽满格,蹦蹦跳跳的倍儿活泛。   他思量许久,觉得可能是加错了属性点的缘故。   至于那身情趣装,虽然没撕烂,可也蹂躏得皱皱巴巴的,范小爷把它仔细烫好,规规整整地收进背包。   她行程非常赶,下午两点钟试戏,晚上就得回苏州,时间将就着充裕,勉强够他们吃顿饭的。   一点五十的时候,两人急急忙忙地到了地方。总制片苏斌,编剧刘和平,导演郑军,三位大咖都在,很重视的样子。   上次,蒋雪柔说帮忙推荐看看,并非糊弄,真的跟苏斌沟通了好久,还整理了范小爷的资料履历传过去。   《李卫当官》的女主角,跟男主角可不一样。   男主的需求条件太高,得有收放自如的演技,充沛端正的京腔口白,以及不夸张又不保守的肢体动作,再加上年龄和形象的限制……好么,可着全国捋一遍,合适的人选都不超过十个。   徐峥被选中,多亏他深厚的话剧功底,有那个实力将角色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女主角呢,说白了就是一花瓶。表演在及格线以上,能拍打戏,有古典美的气质,这就妥了。   可正因为条件低,才更不好选,因为备选基数太大。   苏斌他们对范冰冰算挺满意的,即便有陈好的干扰因素,褚青也不怎么担心。女朋友的资质跟那摆着呢,又有蒋雪柔的举荐,若是还干不过别人,趁早刨坑埋了算了。   他跟《武林外史》那次试戏一样,把丫头送进去,自己在外面等。   很快,她就颠颠地跑出来,比了个OK的手势,果然顺利拿下。接着的事情,就是褚青再进去商谈片酬。   《李卫当官》的演员结构很微妙,两个新生的小咖,挑着一帮子老戏骨。像焦晃老爷子,以及唐国强唐老师,这都算大腕,偏偏又属于配角,所以酬劳再高,也消耗不了多少成本。   这样,薪金的预算空间会很大,何况剧组本就财大气粗的,不矫情,痛快地给了个数:一万三。   其实褚青估摸着,讲到一万五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想想放弃了。他终究不是正经的生意人,考虑情面,比考虑价钱要更多。   总之,丫头经历上半年那可怜的一部戏后,下半年颇有爆发趋势,两部大剧已稳稳攥在了手里。 第一百七十章 威尼斯   8月29日,威尼斯。   褚青从没见过一个把船当成主要交通工具的地方,水道纵横,桥梁长短铺开,密密麻麻地渗透进城市的血液里。   说起来有点好笑,他上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结果现在,以平均每年出趟国的频率刷着存在感。   98年去了趟柏林,2000年初跑到鹿特丹,下半年又来了威尼斯。剩下的呢?还有戛纳,东京,蒙特利尔,洛迦诺,圣塞巴斯蒂安……   本届电影节是第57届,地点不在威尼斯主岛,而是在它东南方的丽都岛上。   丽都岛是个十八公里的狭长小岛,只有一条主马路,分为三个居民区。这是意大利人很喜欢的度假胜地,常住人口极少,多是游客往来,酒店和赌场要更丰富些。   褚青坐了大概二十分钟的船,才踏上这座小岛,此番同行的有老贾,日本的制片市川尚三,以及一个翻译。人数比去柏林那次还少,但层次完全不同。   市川尚三隶属T-MARK公司,老板是北野武那个老流氓,经验丰富,对参加国际电影节的流程和操作手法非常纯熟,有他带路,一干人绝对放心。   电影节明天就开幕,他们抵达时算最后一拨了,到宾馆安顿好,四个人,褚青和老贾一间房。   丫发现,自打拍戏以来,就一直跟不同的男人睡觉,从贾樟柯到娄烨,再到苏有朋,画风变幻莫测,特羞耻。   房间里,褚青换上了自己唯一的那身西装,正对着镜子左瞅右瞅。里面则配着白衬衫,简单的小立领,干净随性。这还是女朋友去年送的,总没机会穿,可算逮着日子显摆了。   “行了,别照了。”老贾看得很郁闷。   “你说你,在柏林就栽过一回,怎么还没长记性?”他又臭美了一会,终于脱下来,衬衫也扯掉,瞬间堕落成背心和大裤衩的盲流套装。   天气毕竟热……   “我不是忙忘了么。”老贾慢腾腾地抽着烟,眨了眨小眼睛。   这货连行李箱都没有,居然背个背囊就来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没件像样的衣服,两人一顿找,好不容易翻着件带领子的衬衫。   大哥,这可是威尼斯啊!   要穿西装,要走红毯,要宣传拍照,美美地摆POSE,还有大大小小的发布会和晚宴……这些并非形式,而是必要的电影节礼仪。   影展需要媒体,需要明星,需要气氛,把场子炒热了,才能让你有一下子跟全世界最优秀的电影人站在一起,来展示自己作品的虔诚感。   有了虔诚感,然后,方是电影本身。   所以,你如果不尊重这种礼仪,干脆就没必要来此。那破衬衫虽然不着调,穿着也总比没穿强。   市川尚三果然是有路子的,当晚便约了一家法国媒体,给老贾做了个简单的专访。那记者相当专业,问题全在点子上,而且对他的经历异常熟悉的样子。   这让老贾略微恍惚,着实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点名气了,一向沉稳的家伙不禁也荡漾起来。   他今年三十岁,第二部电影,直接杀进了三大展的正式竞赛单元,受万人瞩目。他此刻还没惦记着得奖的事儿,只是单纯的兴奋。因为《站台》的拍摄过程太艰苦漫长,压抑了好久,总算搬开大石头,情绪自然得适当的爆发一下。   其实,《站台》可以入围威尼斯,很大的原因还是《小武》。   当初在柏林推出该片后,好几家重要的国际电影媒体,像《电影手册》,像《视与听》,都有大幅报道。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贾樟柯至少在欧洲范围内,开始逐渐被人了解,大家都会关注,哎,他下一部作品是什么?   至于褚青呢,更意外,那记者很诡异地还认得他,并且准确说出了他在《苏州河》里的角色名字。   妈……蛋……   好吧,咱不能怪人家发音不标准。   面对老外哥们的热情,这货稍感愧疚,丫根本就是来混饭吃的。所谓最佳男演员什么的,想都没想,揣着自己的生意小算盘,极其歪楼。   ……   30日,威尼斯电影节正式开幕。   主场在电影宫,格调比较轻松,以晚宴的形式举办。媒体沸腾,各路明星齐聚,商业咖和文艺咖各半,当然最被关注的还是好莱坞那些货,什么哈里森·福特,米歇尔·菲佛,汤米·李·琼斯……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满满当当。   开幕电影叫《太空牛仔》,导演是伊斯特伍德那个老家伙,七十岁了,死占着不让位,并且继续被后人仰望。   组委会马屁拍得咣咣响,直接在晚宴上掀起影展的第一个高潮,给老头发了个终身成就奖。哦,颁奖人是个叫莎朗·斯通的婊子……   现场的华人也不少,带着作品来的陈果和罗卓瑶,以及担任评委的张曼玉。   陈果长得很像尊黑面佛,语气深沉,先锋意识强劲,跟老贾非常有话题,聊得特投机。他的电影叫《榴莲飘飘》,是说一个可怜妓女的故事。   女主角褚青刚巧认识,九六班的金花之一,秦海璐。他不好意思去跟张曼玉搭讪,应付老熟人还是没问题的。   说来这姑娘在班里的位置很尴尬,长得不如胡静她们漂亮,演技又没特色,除了硬实的刀马旦功夫,就没啥拿得出手的。   谁承想,愣是被陈果相中了,成为九六班最早腾达的那几个人。   异国他乡见到故知的感觉极其舒服,好像一下子找到组织了,保靠,踏实,亲切,两眼泪汪汪的。整个晚宴,两人就归堆絮叨,抱怨面条难吃,威尼斯消费太贵,意大利人太不靠谱巴拉巴拉……说累了,便安静地欣赏远处的曼玉女神相。   白色凉鞋,桃红裙子,蓬松且刻意染黑的头发,系着纯银脚链。画风良心啊,放在以夏布洛尔老爷子为首的一众评审团里,简直是拉高颜值的存在。   直到晚宴结束,人群慢慢散去,褚青吃饱喝足,相当满意地准备回宾馆睡觉。   “青仔!”   这时,之前仅仅打了个招呼的陈果,却忽然叫住他。   “哎陈导,有事么?”他纳闷地问。   “你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呃,没问题。”褚青莫名其妙,还是痛快地写了电话号码。   陈果小心地收好,笑道:“我朋友正筹备新片子,方才贾导演一直夸你的戏好,我就帮忙引见引见,你别介意。”   “啊,没事,谢谢您啊。”褚青抽了抽眼角,又问:“那个,您那朋友是香港人?”   “是啊。”   “我不太懂,您别见笑。那个,香港电影可以找大陆演员拍戏么?尤其还是我这样的?”   陈果听了,黝黑的脸上忽显出佛爷一样的慈悲褶皱,而眼镜框偏偏又是红色的,两种色调反差特强烈,猥琐,又深刻。   “一般来说是可以的,需要手续批文。”他咧开嘴,露出两溜黄牙,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这些人如果过去,肯定是入境偷拍。”   “……”   入境偷拍?   还特么不用担心?   褚青真想喷丫一脸,入境啊!偷拍啊!这词怎么听怎么跟非法偷渡差不多呢?逮着直接一枪崩了的那种……   “呃,那行,我知道了。陈导,要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努力保持着微笑。   “拜拜,青仔,希望有机会合作。”那货倒是蛮开心的德行,还热情地挥挥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正题   电影节参加得多了,感觉跟春晚也没啥区别。要的就是热闹的气氛,明星导演一来,片子一放,媒体一评论,大家巴拉巴拉地一忽悠。就觉着,哎呀,他那个好,你这个烂,我这个凑合……最后奖杯一分,得,今年又过去了。   特有种三姑六婆的碎嘴感。   《榴莲飘飘》的首映排在《站台》前面,场次也少,主办方明显很看低这部电影。   香港那帮文艺咖,说实在的,除了王家卫,别的货,欧罗巴还真没看上眼,他们反倒更喜欢港产的商业片。   像老吴的双枪秀,刷白的小鸽子在玛丽亚跟前扑棱扑棱乱飞。或者如徐克,当年《笑傲江湖》把洋人们震得一惊一乍的……   人家好的是这口,因为没见过,纯当光怪陆离的东土风情了,看的时候爽,看完了也不给奖,图的就一乐呵。   但艺术片却不同了,他们把那当成真正的电影,论文艺门类的渊源史,谁比得过欧罗巴的逼格,挑刺着呢。   何况,陈果在国际上的声誉,还不如贾樟柯。   开场前,褚青看着观众稀稀拉拉地往里进,影厅冷清,内心无聊,闲得直打呵欠。每次影展他都这德行,哦,鹿特丹例外。   因为那些外国片子,他看也看不懂,听也听不明白,像只紫茄子挂到了黄瓜架,闷头闷脑地挤不出半点水分。   其实有什么可脆生的,不就顶个花带个刺么?咱都不是水果……   “青哥!”   他正发呆,见秦海璐顺着过道爬上来,后边还跟着陈果。   “海璐,陈导。”他起身让了让,问:“你们怎么比我还晚?”   “参加个小发布会,贾导演呢?”她挨着坐下,左右瞅了瞅。   “呃,他,他可能有别的事吧。”褚青尴尬道,不可能彪呼地告诉人家,老贾不爱看你们电影,跑别的场去了。   陈果想必猜到了,没在意,又露出佛爷似的慈悲模样,安静地等待开演。   褚青瞥了瞥他,老觉着这哥们有点神神叨叨的,啊不是,有点超脱物外的层次,心境特高。   过不多时,灯光暗淡,荧幕亮起,席间的些许谈论声亦慢慢停止。   陈果显然属于写实派的,他镜头中的香港,在任何一个导演的电影里都找不到类似风格。   什么做人要开心的女白领,喜好下面给你吃的良家师奶,告你诽谤的炮灰反派,神助攻的出租车司机……这些通通没有。有的只是拥挤狭窄的小巷子,说着口纯正粤语的跑堂阿三,匆匆忙忙不会多搭理你一眼的劳苦市民。   褚青刚看了五分钟,就满满的吐槽欲望。   怎么这么眼熟呢?那华丽丽的长镜头,乱糟糟的街景,以及手持机器跟在屁股后追拍的摇晃画面。   标准半纪录片半电影的调调,感情香港导演也爱玩这个啊!   “哎你粤语说得不错啊。”褚青扭头问。   “那是,我一句句跟导演学的。”秦海璐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主演的片子,认真又忐忑,问:“青哥,你觉着怎么样?”   “你问电影,还是你啊?”   “都有都有。”   “电影吗,还看不出来啥,你么,演得好!”他笑道。   “真的啊?”   秦海璐立时开心起来,以他的资历和经验,绝对够格去评价一位演员的好坏了,又连忙追问:“怎么个好法?”   “呃,你看这段……”   他指着荧幕:秦海璐演的妓女推门进来,对个嫖客说,老板,我给你做好不好呀?   “你看你这个笑,演得就很细,礼貌又带着点讨好,感觉特真实。”   “是吧,我可观察了半个月呢!”她道。   “怎么观察的?”褚青饶有兴趣。   “香港那边的,呃,就是这种职业的……”她不好意思说妓女,道:“她们一般白天在旅馆等活,晚上在茶餐厅等活。我就在茶餐厅跟她们吃饭,聊天,混得很熟。这些姑娘其实挺单纯的,什么话都告诉我,谁都不容易。”   褚青听她感慨着,配合地笑了笑。   影片比较突兀地分成了两部分,前边在香港,后边在牡丹江,画风也从现代都市转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小城。   褚青一看那满大街乱窜的小蛤蟆车,就特有亲切感,尤其后半段,秦海璐完全改用东北话说台词,那熟悉的乡音,竟然让他有点恍惚。   北京漂泊数年,仍然没有彻底地安稳下来,把它当成终老死去的地方。有时真的已忘记了,可一旦看到听到与之相关的东西,马上就会想起太多太多的记忆。   就如电影中,秦海璐跟同是内地来的妓女聊天,一个人拿出了湖南的白沙烟,然后问她,她则说了句:“爱情受挫折,抽根小红河。”   亏得褚青泪点高,不然肯定被这句,在他学生时代流传甚广的俗语整崩溃了。   ……   《榴莲飘飘》虽然是部好电影,获奖的机会却不大。   西方人对东方的片子,想要给予普通的肯定,大抵得符合两个条件:要么有民族的个性,要么有人类的共性。   前者,比如《霸王别姬》;后者,比如《卧虎藏龙》。   当然了,李安更屌一点,他把这两者完美地结合了起来,横贯中西,全世界通杀。   两天后,《站台》公映。   主办方本想安排三场放映的,但考虑到影片超长的时间,才减到了两场。这片子实际上已经很红了,从拒绝戛纳开始,无论媒体,还是各路电影人都在关注。   也确实不负众望,大家一起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观影后,情绪非但没憋闷,反而特别兴奋。   《站台》选取的年代非常讨巧,79~89年间,正是动乱结束,国门初开,外界对大陆一片懵圈的当口。而且,它偏偏又没讲政治,从一群普通青年的角度去展现那种国家与个人的变迁感,显得宏大却不躁动,沉实有力。   总之,恰好搔到了老外的痒处。甚至在首场之后,第二场居然出现了排队买票的情景,让老贾激动不已。   至于褚青呢,他发现自己异常冷淡。   昏昏沉沉地看完了《站台》,感觉还没有看《榴莲飘飘》投入,总是不自觉地走神。对里面的内容和观众的反应,都不那么太关心,好像隔了一层东西,比较陌生。   他接拍这戏的目的,就是还老贾的人情债,顺便帮兄弟一把,真谈不上有多么热爱。何况,拍摄的过程各种麻烦,大事小事的接连不断,搞得每天特压抑。   周期又贼长,从99年秋末,到2000夏初,人都给折腾废了。所以,丫对这部片子的印象,没点荣幸,只剩下侥幸脱身了。   公映后的次日一早,四人齐聚贾樟柯的房间。   酒店的阳台一般都很大,专供明星们采访或拍照,他们把椅子搬到平台上,团团围坐。天空晴朗,阳光灿烂,抬眼望去,是湛蓝的亚得里亚海。   市川尚三抱着摞报纸,用那古怪的中文口音一份份地念着评论:   “影片展现出来的对普通人的尊重和生活理解,把一些普通小人物当成了重要历史进行描写。历史不再是伟人们的,而是那些为梦想、生活奔波的小人物。他们才能真正体会历史的转变,构成了历史的真实注解。可以说,这部影片是那些小人物的史诗。”   他满足地点点头,笑道:“这是《综艺》的专栏,十个小狮子。”说着又翻弄下一张,道:“嗯,这是《展映》的,也是十个小狮子。”   今年来影展的媒体圈,比较大咖的有十家,自己搞了个小联盟,几乎垄断了所有新闻资源。还鼓捣出一种很吸引眼球的评论方式,就是给电影打分,不按数字,而是小狮子,十只最高。   此举大受影迷欢迎,谁有闲心去读那些四六不通的长篇解读,看这个多轻松,片子好坏,简单明了。   合着,老外也懂得博个好彩头啥的。   “我看看!”   老贾几乎处于掉节操的状态,兴奋之情快控制不住了,伸手就抢过去,从头扫到尾。即便不认得多少英文,数数还是会的,瞅着那一溜小狮子,顿时产生种莫大的幻觉:我特么就应该拿金狮的!   他现在跟刚来时不一样,非常有意识的主动参与这场游戏,那自然是想赢的。   “几个年轻人追着火车奔跑的镜头,是我今年看过最心动的场景之一。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演员,我意外的认识,上半年,刚于《苏州河》中贡献了一次出色的表演,这次,仍保持了令人惊叹的水准。”   市川尚三没在乎老贾的失礼行为,笑呵呵地念着另一条报道,道:“褚青,这是说你的。”他原本喜欢叫褚青君的,人家嫌别扭,强烈要求下,才把君字去掉。   “哟,我还有份呢。”   褚青略微惊讶,也拿过来瞅了瞅,自我YY了一小丢丢。   “好了,我跟人约的时间快到了,得赶紧过去。”市川看了眼手表,笑道:“晚上我们再聊。”   “去见发行方么?”老贾问了句。   “嗯,法国的一家公司。”   他特无所谓的样子,褚青却抬起头,眨了眨眼,到威尼斯以来的无精打采,瞬间活泛了。   哥们就是为这事来的,扯淡了好几天,总算进入正题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得失   此次威尼斯之行,褚青的心态特淡定,对拿个影帝什么的,不抱有任何期待。   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的表演虽然出色,可放到三大影展的平台上,还显得很不足。而且最佳男演员的争夺,在《当黑夜降临》首映后,几乎已确定结果了。哈维尔·巴登这位全欧洲都有名有号的大咖,贡献了一次趋近完美的表演,让媒体和观众惊呼连连。   褚青呢,即便有些拥趸,跟人家国宝级的演员比起来,仍然太嫩。老实说,如果换个乡土气息浓重的地方,像开罗影展、长春影展啥的,他指不定还有点希望。   所以,他的目标从开始就十分明确,为《今年夏天》的海外发行探探门路。着实无奈啊,你叫个连英文字母都数不明白的货,死乞白赖地去和洋人凑近乎,什么世道。   他算幸运的,认得市川尚三这种满级大号,不用抓瞎的到处蹚地图,态度也挺矜持,没上来就拽着人家问。   《站台》首映前,褚青一直憋着,电影还没动静,先考虑自个那点破事,未免不厚道。等场子放完了,看着一边倒的媒体评论,才算安心。   市川说要去跟法国人谈发行权,他特别想蹭个位子,见识见识国际贸易到底咋掰拢的。可后来合计合计,瞬间蔫了,名分不正,何况去了也听不懂。   好吧……丫就只能在宾馆等着,直到中午。   “咚咚咚!”   “请进!”   他推门而入,道:“市川先生。”   “哦,褚青。”市川尚三正整理着合同,忙站起身,给泡了壶绿茶。   “谢谢。”他道了声,坐到对面。   “今天天气不错,没去看电影么?”   “嗯,我外语不太好,更别说还是意大利语的字幕了。”   他耸耸肩,讲着娘炮一样的日本风格对白,道:“不像市川先生您,中文和英文都很棒呢。”   “呵,我当初可是花了非常大的力气才学会的。”市川笑了笑,道:“您也可以学习啊。”   “我?我就算了吧,现在还没有那种念头。”   日本人听了,稍微皱了下眉,又换了敬语,道:“褚青君,这样可能很唐突,但我有几句忠告确实想跟您说一说。”   “哦,没关系的,您尽管说。”他略感莫名其妙。   “在我看来,褚青君是位具有国际潜质的名演员。刚刚我去跟法国的公司谈合同,他们还特意提到您的作品,并且赞不绝口。以您目前的年纪和成就,如果在日本国内,是非常让人羡慕及尊敬的。”   市川喝了口茶,继续道:“但我奇怪的是,您好像并不太热衷自己的事业。比如说外语的问题,换成任何一位演员,肯定会把它当作晋身国际影坛的资本。而褚青君,却不是很努力的样子。”   拍《站台》期间,他和中方的主创人员相处得很好,尤其是跟老贾褚青两个货,关系甚笃。对方年龄又小,看他一副懈怠的德行,不自觉地就想教训几句。   “……”   褚青却眨眨眼,异常无力,自己已经沦落到,连东洋友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了么?   他可没那闲工夫跟市川讨论人生观的分歧,赶紧岔开话题,道:“多谢您的劝诫,我一定牢记在心。其实我过来,是有事情向您请教。”   “哦?请讲。”   “我前不久制作完成了一部电影,可由于某些原因,它不能在国内上映。”   “能说说内容么?”   “就是讲,讲几个女同性恋,爱来爱去,最后死了的故事。”   这货舌头都打转了,实在装不了日本风,换了贼溜的大白话,道:“我就想把它送到国外参展,万一得个奖啥的,也能卖个好价钱。但这里面的东西,什么规则啊,发行啊,我又不太懂……”   没等他说完,市川已知晓意思,笑着摆摆手,清洗了下小茶壶,重新沏好。隔着方桌,正襟端坐,摆出副传道授业的架势。   ……   从九十年代初,往后推二十年,大陆的电影人一直都有个误区。就是,只要自己的电影在国外拿奖,那肯定不愁海外发行了,各大片商准保哭啊喊啊地求着买版权。   褚青当然也这么想的,结果市川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凉了半截:“不要盲目热衷电影节!”   “曾经有中国的制片人来找我,说他们的电影去过三个海外影展,问我有没有兴趣做发行,我拒绝了。”   市川满脸的不可理喻,道:“一部电影,已经去过三个国际电影节了。我们很难想象,如何做它的下一步推广。而且,我们公司只是二级的发行方,还要找欧洲本土的合伙人,选择权本就不大,那为什么不选些新鲜的电影呢?”   他用了特有意思的形容词,新鲜。   市川是个非常好的老师,没有讲具体的操作手法,那样会干扰到对方的判断,他只重点说了目前的形势和状况:   首先,参加电影节,不过是种宣传手段,就为了一鸣惊人,扩大影响力。如果起不到这个作用,那干脆不要去。   尤其那些乡下的小影展,除了能给你的护照刷刷盖章数量,对影片宣传没有任何效果。   其次,是片商,也分三六九等。   最俗咖的,只会围着大导大片溜须拍马,抢着分汤;而真正有眼光的,并非是看奖买片,他们注重的还属电影本身,分析它的市场潜力,然后低调吃肉。   比如《小武》,首映的第二天,便有家法国公司来谈。那会儿只是反响好,还没有得奖,可人家就觉得不错,相中了。   再比如《站台》,资金主要来自法国,日本,还有意大利的少部分。这几个地区有比较强大的艺术电影市场,根本不愁发行。   具体像日本,市川所属的T-MARK公司,把国内国外的渠道做得很成熟了。来威尼斯之前,他们已经预卖掉了《站台》的版权,包括一家电视台,以及一家出版公司,商业上非常成功。   所以市川的心态极其轻松,跟贾樟柯相同,是抱着某种雄心来参展的,不为钱,而是为了让电影节知道,有《站台》这么一部新的,创造性的作品出现了。   褚青听到最后,干脆借了个小本子,拿笔记着。   他讲的东西,是在电影的全部运作流程中最高级别的那种,属于另一层次的领域,直接面对市场。   算是听明白了吧,自己归纳归纳,也鼓捣出三点结论。   第一,电影终究靠质量取胜,不能取巧。   第二,专业的发行公司,应该在影片制作初期就介入其中,帮忙策划宣传。对一部完成的电影,它参加哪些电影节,如何去参加,都是有相应策略的。   大部分成功的电影,背后皆有一个专业的团队支撑着。那些跑单帮的,拎着部16mm的片子去镀金,然后妄想着被人疯狂跪舔……咱不能说没有,可大多时候,纯属扯淡。   第三,如果对你的作品有信心,那绝对不能干等着被片方发掘,必须主动联系。   就算是王家卫这类不食人间烟火的,在发行《花样年华》时,都亲自跑到法国去跟片方商谈事宜。   因为相当一部分的海外发行人,像侯孝贤、姜文的片子,他们知道有市场,希望发行。但他们也希望接触到中国的年轻电影人,而那些地下电影,往往投资驳杂,版权不清,人家可能看中你的片子,可就是找不到制片方,硬生生耽误黄了。   “你的电影,既然拍完了,那只能期待它的素质过关,才能找到好买家。至于参展么,今年不行了,威尼斯是最后一个大平台,你需要等到明年。”   市川的意思很清楚,等于婉拒了褚青向他推荐的可能性。你丫没有剧本,没有资料,没有样片,光凭一张嘴,我疯了跟你签合同?   等你准备妥当,我们再谈。   褚青也不沮丧,本就是蹚蹚路子,没想着天上掉馅饼,能摸清规则已经很满意了。更何况,他并非全无渠道,之前攒下的小小人脉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   9日,威尼斯影展闭幕。   水城一下子疯狂起来,经过十天的欢宴酝酿,终于到了高潮的时刻。   各路人马,早就铆足了力气,纷纷现身,撕逼扯屌。红毯自然必不可少的,不仅仅是秀场,还能检验出各部影片的受欢迎程度。   《站台》剧组的顺序稍稍靠后。   走在前面的,是某个南美小国家的电影主创,一干人特紧张,磕磕绊绊地勉强蹭完了大半红毯。   还没等到头,贾樟柯就穿着那件破衣服,尾随上来,市川尚三和褚青一左一右,西装得体,显得他那衬衫愈发的天然白净。   “呜啦!”   媒体的欢呼,观众的掌声,瞬间响起,以表示对这部出色电影的致敬和喜爱。   老贾略显矜持,小幅度地向两侧人群挥挥手,特有种村支书视察养鸡场的敢脚。   褚青不管那个,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脚步刷刷地快。行至一半,市川忍无可忍,绕到他旁边,猛地揽住肩膀,给强行按停。   哥,这是红毯啊!得驻足拍照啊!你丫跟急着去买菜的欧吉桑一样,让人很黑线啊喂!   他被按住后,就比较呆萌地戳那儿不动。大大小小的闪光灯噼里啪啦乱蹦,这货眼睛都不眨,直盯盯的,任由古怪的光影在脸上晃荡。   记者们倒蛮惊讶,嗬!哥们台风不错啊,有型有款,沉稳装逼的……   走完红毯,入了电影宫,认识不认识的,几乎所有人都对老贾说着一句话:“祝贺你,贾樟柯!”   自首映以来,媒体的无节操吹捧,搞得他的小心脏一直隐隐骚动。此刻马上要见了真章,便再也控制不住,怦怦怦地越跳越厉害,随时都会爆发。   这种感觉,大概他活了三十年也没体验过。   特龙傲天!   颁奖礼很快开始,主持人巴拉巴拉地废话过后,各类奖项如流水般的分发出去。陈果的《榴莲飘飘》不出所料,一无所获,他神色从容,秦海璐却比较郁闷。   老贾表现得很优秀,稳稳当当的。他压根就没注意前面的那些安慰奖,因为越大咖的,越往后。他原本估摸着,不是最后一个,也得倒数第二个才上去吧。   结果,典礼进行小半时,台上的哥们照着单子念道:“最佳亚洲电影奖,《站台》。”   “轰!”   底下的人都特惊讶,嘁嘁喳喳的小声议论。   市川张着嘴巴,搞不清出了啥状况,处于当机中。而贾樟柯的那双小眼睛里,瞬间丢了神采,倒也没失态,恍惚片刻就站起身,急匆匆上去领奖。   “呃,谢谢大家。谢谢跟我一起奋战的伙伴们,谢谢市川先生,给我那么大的包容和信任。谢谢褚青,我的好兄弟,你演得非常棒!”   “哗哗哗!”   褚青抿抿嘴,看着那小个子男人强撑着场面,狠狠拍着巴掌。   老贾把之前准备的词,删掉了前半部分,只说了后面的。不管电影拿了什么奖,这些人,是他真心想感谢的。   “没事吧?”待他下来后,褚青轻声问。   “哎,没事。”   老贾摇摇头,露出跟陈果相同的彻悟表情,笑道:“我这回算明白了,电影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估计以后再来,肯定不会为拿奖得单相思了。”   他摩挲着那座外围的奖杯,道:“经历过了,才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啧!”   褚青打了个冷战,跟他简直沟通不了,语言风格差异忒大!   本届的影帝,果然是哈维尔·巴登,毫无悬念地登顶。倒是金狮奖的获得者,出乎大家预料,居然是部伊朗电影,叫《圆圈》。   至此,第57届威尼斯影展结束。当然,跟所有的故事一样,还有着小小的后续彩蛋。   某些为《站台》抱不平的欧洲媒体一直追到了法国,缠着评审团主席夏布洛尔,非要问个明白。老爷子被骚扰得特不耐烦,刨去了官方答词,终于来了句大实话:   “我不喜欢那部电影!”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阿关   当初《小武》的第一份海外发行合同,价格是15万法郎。等到《站台》的时候,立即翻了很多倍。   电影节结束了,市川尚三的工作却刚刚开始。实际上,在片子首映后,他就忙着应付纷涌而至的各国片商。他也好,贾樟柯也好,都有个共同的信念:人家愿意发行,那就尽量去发行,只要价钱不是太让人难堪。   所以,那些合约基本没费什么口舌,签订的效率非常快,钱不多,但数量可观啊,片方算狠赚了一笔。而老贾按照协议,也能分到相当丰厚的花红,不仅足够把之前的借债换清,还很有富余。   至于欠褚青的那五万块片酬,他知道这小子现在缺钱,自掏腰包又给添了五万,凑整十万块。   褚青也没装高尚,心安理得地收下。   总的来说,此行是比较成功的,面子里子全齐活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少了最后那一锤的加冕。   当然,威尼斯并非终点,逼格已经刷满了,接着还得去参加几个小影展,以保持影片的持久热度。   市川早就着手准备,制定了完善的宣传计划,下面的行程是阿根廷,瑞士,以及法国。前面的,褚青没注意,光记住法国那个了,名字太屌,叫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   三大洲啊,好家伙,听着就老霸道了!   这些地方不是很重要,市川一个人完全能撑起场子,别人可去可不去,主要看具体档期。   9月11日,褚青回国。   跟《小武》和《苏州河》的情况类似,他发现自己老是安静地出来,又安静地滚回去,掀不起半点波澜。还特意买了国内的几家大报纸拜读,从头扫到尾,连中缝都没落下,愣是没找着多少相关的新闻。   即便登了,顶多两行字,而且没有引号和感叹号,语气跟死了娘一样的肃静。   其实媒体们也憋屈啊!门户网站还好点,刚起步,上头没意识到监管问题,打擦边球的新闻满屏皆是。可纸媒就彻底苦逼了,愁得直挠墙,再大的脑洞也想不到该从何种角度去扒稿。   褚青,贾樟柯,《站台》……特么的核心要素,全是敏感词汇,只能跳过,跳过,跳过跳过,然后就Over了。   话说大陆的这帮子艺术家,真有那么几位特立独行的,乐此不疲地挑战着媒体的脆弱神经。   导演,以姜文和张元为首,他们属于传统,记者都习惯了。谁知近些年,新生代越冒越勇,贾樟柯、王小帅、娄烨、章明,哪个是省心的主儿?简直是群魔乱舞。   而演员呢,以前还真没有,全挺老实的。即使暗地里勾勾搭搭,明面仍装着德艺双馨。但是,不晓得吃错什么药了,忽然就蹦出一个小字辈来,褚青。   丫出道才多久啊,拉仇恨的本事天下无双,瞅瞅广电总局那副吞了苍蝇的样子……   “他妈的就是花果山上的猴子,忒折腾了!”   当《站台》在威尼斯的各种快讯,连续传回国内时,不止一家媒体的娱乐记者啪啪地拍着桌子,这稿根本没法写!   ……   香港,油麻地的一家影院门口。   陈果戴着顶帽子,正在路边的台阶上转悠,脚步匆匆的行人自身边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所以了,他戴帽子并不是为遮掩身份,只是单纯的想戴。香港的演艺界人士比妓女还多,何况你就一导演,还不算明星,拿过金像奖又怎样,矮胖挫终究是矮胖挫。   “嗨,阿关!”   陈果老远看着个男人跑过来,忙挥挥手。   “不好意思,刚有事情,迟了点。”那男人笑道。   阿关,叫关锦鹏。也架着副眼镜,面目斯文,甚至带着点婉约的意思。比陈果要大两岁,但两人一对比,完全是屠户与秀才的画风差。   “走吧,快开始了。”陈果笑笑,晃了下手里的电影票,略感别扭。   虽然这朋友在96年已经公开出柜了,可毕竟是俩老爷们,一块看电影,还真怕捅出点绯闻来。   没办法啊,谁让自己嘴贱,介绍什么不好,非得给Gay介绍个男人,彻底掉坑里了。   他们看的电影是《苏州河》,9月7日于香港上映。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在文艺片市场里,还不到一个礼拜,票房已稳稳爬到前几位。   没有张艺谋,没有巩俐,没有姜文,没有葛优,香港人熟悉的那些大陆咖,全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娄烨,是褚青,是周迅,好吧,他们都谁啊?   少数认出来的,哦,不就《还珠格格》里那柳青么……然后撇撇嘴,表示毫无兴趣。   开局是很Low了,首日票房惨不忍睹,幸好口碑是公正的,慢慢地传散出去。等到第三日,热度才逐渐兴起。   影片的小众性质改变不了,港岛的市民们多数不喜欢,真正欣赏它的,是审美趣味比较矫情的阶级。像影评界和文人圈,不少有名有号的大小咖都专门看了这部电影,随后又在自己的大小专栏上比比划划的骗稿费。   “相信很多人想不到大陆新作会拍得这么有型,我认为喜欢王家卫电影的人,便不应错过……全片映像飞舞而情调冷艳,充满多彩多姿的细节,在自由散漫中有灵感、有气氛,还有谜样情节,是有吸引力的浪漫游戏。”   全城的溢美之词中,这条评论算最典型的了。   因为此时的香港人,对内地的印象还停留在广袤的大屯子里,土得掉渣。关于电影,也多是张艺谋的那种乡村爱情故事。   这次,他们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另一层面类型的国产片。   一个字:酷!   两个字:惊艳!   所以,《苏州河》作为一部非著名导演加演员的大陆片,以弱爆的卡司换回如此优秀的成绩单,够惊悚的了。   关锦鹏自然也听说过,这段时间太忙,正为上部电影《有时跳舞》商谈在日本发行的事情,根本没工夫去看。而陈果恰好从威尼斯归来,直接甩给他一串电话号码,神经兮兮的说发现了大宝藏。   他信得过老友的眼光,但这角色真的不能疏忽。考虑了近一年才答应接片,并且参与了剧本修改,有心血交融,有自己的影子和情感包含里面。   正考虑的当口,赶得《苏州河》上映,他便约陈果来瞅瞅所谓的大宝藏,究竟是块什么料子。   放映厅很小,关锦鹏稍微扫了眼,约摸坐满了八成,年轻人非常少,观众的气质都特艺术化,基本看脸就能猜到职业的那种。   等了会,灯光淡去,荧幕仍没亮起,全场观众安静地坐在黑暗里,听着周迅沙哑的声音缓缓流淌。   关锦鹏很喜欢上海,不是现在的华丽大都市,而是明艳表象下,流动着的哀伤气息。   片子一开始,他就沉陷进去了。从镜头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上海的另一种相貌,那份古老的,悄然无声的悲痛与麻木。   《苏州河》,让他对这座城市的所有想象,完整地复活过来。也只有在这么个曾经沉沦、颓委、糜烂的城市,才能编出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   关锦鹏意外的发现,自己和娄烨居然是有共同点的。当然了,他没忘记里面两位主角的表演,跟电影本身一样的艳帜高张,叫人欲罢不能。   陈果本是陪他看的,结果也得到了惊喜。   他特想把周迅那张无辜清纯的脸蛋,搞得崩坏,往她心里塞进去大团大团的卑劣俗艳。   简单说,这个变态的家伙已经琢磨着,如何忽悠她心甘情愿地变成妓女,然后跟一个二百多斤重的胖子诡异地做爱。   电影结束后,两人都没动作,陈果敲了敲扶手,歪着脖子问:“怎么样?”   关锦鹏点点头,笑道:“我的男主角有了。”   “我的女主角也有了。”他耸耸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毕竟穷   雪亮的荧幕上,刘烨一脚踹开门,持着手枪左右扫视几眼,才谨慎地走进屋子。里面空空荡荡的,他不禁皱皱眉,有点愣神。   猫在床下的范冰冰,抬手就是一枪,正命中他的腿肚子。   刘烨应声栽倒,范冰冰迅速蹿出来,又利索地补了一枪,轻松将其干掉。外面,隔着大象园的假山,仍然围着三名警察,拎着喇叭喊:“缴枪投降!缴枪投降!”   她只有五发子弹,杀掉鬼父用了一发,之前跟警察对射,用一发,现在还剩一发……这个段落剪得特棒,节奏明快,分镜细腻,来回交插得很有紧张感。   照理说,妥妥的高潮才对。结果呢,画面忽转,镜头莫名其妙地拉到远景,然后从屋子里传出声枪响,回音不绝。   “完了?”褚青看着变为黑暗的荧幕,蛋疼地问。   “嗯,完了。”李玉道。   “我说大姐,你能体会到当观众的心情么?”他满脑袋黑线,道:“看得最爽的时候,一下子没了!哎我去了,姐你咋想的?”   “我就想别那么激烈,留点余味的好。”   “不是,你前边都已经激成那样了,到最后给整不举了!太特么,太难受了这!”   李玉听他险些爆粗口,白了他一眼,道:“反正我觉着挺好的。”   “不行,得改!”褚青确定道。   “怎么不行了,我不改!”   “改!”   “不改!”   “必须改!”   “砰!”李玉猛地拍了下座椅扶手,强调道:“我是导演!”   “我是观众。”   褚青不想跟她费劲地掰扯,直接拿事实压人,道:“观众不爱看,片子就卖不出去,卖不出去就挣不着钱,咱俩往里搭了八十万了,得赔死!”   “我赔……”   李玉刚想吵吵,瞬间蔫了,她还真不敢放狠话,说不在乎赔钱,后头可欠着一屁股债呢,只得弱弱道:“你一人也代表不了,兴许别人爱看呢?”   “主要你现在虎头蛇尾知道么,前边都好好的,后边来这么一出,根本就不协调,谁看谁拧巴。”褚青努力地说服她,道:“不信你再找几个人品品,听他们咋说。”   《今年夏天》在他们合力鼓捣之下,早不算纯粹的文艺片了。结构精巧,画面诡丽,虽然总体的叙事略显平淡,但细节处的情欲挣扎,罗愁绮念,该有的爆点全有。   其实很趋近《苏州河》的气质,基调是文艺的,表现手法和演员风格又很商业性。这种最难搞,弄好了,名利双收,弄不好,分分钟扑街,还得被冠上不伦不类的帽子。   李玉本身清楚,可就是不甘心,这一个多月的后期制作,她太想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融入进去了。   “那,那你说怎么改?”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问。   “你不是拍她自杀的镜头了么,放出来,还有血花,一定得……”褚青找准了形容词,合拢五根手指,又张开,道:“就让人看了,得有那种哇的感觉,得震撼!”   “忒俗!”李玉毫无保留地鄙视。   “俗就俗吧,谁叫咱穷呢。”他耸耸肩,无奈道:“你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还多了个小舅子呢,帮着挣奶粉钱啊。”   “冰冰自己挣去呗,那么能干,不怕苦不怕累的……”她没等说完,就扑哧一笑,忙摆手道:“啊,我明白我明白,你可舍不得。”   褚青斜了斜她,懒得搭理。   “哎,冰冰哪天回来?”她问。   “今天啊,晚上的飞机。”   “你去接么?”   “当然得接了,不然她那么多行李咋拿。”   “二十四孝男朋友。”李玉竖了竖大拇指,十分佩服。她当汉子习惯了,比较见不得那些腻腻歪歪的狗血恩爱,唯独这对,让她真心的感慨和祝福。   这里是花钱租的小放映室,多呆一分钟,经费就多燃烧一点,所以有什么问题最好全部解决。   灯光亮着,仅两个人的存在,显得室内空间挺宽松的。褚青瞅着地面,眼神略微发直,回想着刚才看过的画面,思索还有哪些不足。   摄影,没事,王昱的技巧愈加纯熟,发挥得淋漓尽致,就算换个名家过来,估计也不会比他更棒。   表演,压根不用担心,三位姑娘的精彩演绎,着着实实地Hold住镜头,九十分以上的水准。   故事,倒有些地方不符合逻辑,比如适才的枪战戏。但这属于个人能力问题,没办法,已经尽他们的努力做到最好了。   至于别的么……   他用手指慢慢划弄着额头,忽转过脖子,问:“咱们的配乐是不差点?”   “我想请人做来着,没什么钱了。”李玉轻呼了口气,叹道。   并不能怪她,国内的电影音乐习惯性地被人忽略掉。除了歌舞片的音乐能参与到剧情表达外,其他的电影配乐99%都是最后做。   因为超期超支嘛,没钱没精力,剪完得赶着去送审,只能牺牲配乐了。   抛开这种行业因素,令人更无语的是,多数中国导演根本就不懂音乐,没有明确要求,完全凭感觉。作曲人给出什么样的配乐,大导们都会来一句:“哎,有点意思。”   当年苏聪为《末代皇帝》作曲,直接拎着五线谱跑到意大利跟贝托鲁奇一块研究,两人的交流全是在五线谱上完成。   而轮到国内,王小帅就坦白过,哥们不太懂音乐,所以片子里也很少用音乐,甭喷。   好吧,实诚是实诚了,但一想想,啧,忒心酸。   “那也得做啊,咱俩算绑死了,已经到这种程度,糊弄一点可就亏了。”褚青愁得厉害,道:“我试试能不能找来人,别的你感觉呢,还有问题没?”   “有,我现在特担心卖不出去。”李玉苦着脸道。   “卖是肯定能卖出去,片子这么好。”他安慰着。   褚青的左腕自系了那串珠子后,手表便停工在家,说完,摸出手机瞅了眼时间,起身道:“我冬天再跑一趟吧,联系联系。行了,我等会得去机场了,你也回去吧。”   “你往哪跑一趟?”她纳闷。   “鹿特丹啊,还能是哪儿。”   ……   “嘎!”   一辆出租车停在褚青跟前,他扒着窗口问:“师傅,机场去不去?”   “您是打表还是包车?”司机回道。   “包车,到机场接个人,再回来。”   司机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头。   他抽了抽嘴角,真敢要,道:“一百五。”   “两百五。”   “最多一百七。”   “行,上来吧。”   褚青拉开门坐上,司机此时才仔细看了看他,试探地问:“您是演纪晓岚那个,什么什么德?”   “丰绅殷德。”   “哎对,真是你啊!”师傅瞬间兴奋了,道:“哎你那戏演得好啊,尤其瞎眼的时候,忒像了!”   “呃,谢谢。”   师傅可能没怎么见过明星,电视里的人物居然跑了出来,感觉稍稍恍惚。显然不在驾车状态,任性地钻到密集车流中,炫耀着闪避技术,嘴里还不停地巴拉巴拉,唠叨好一会才回过神,整了句实惠的,问:“我说您这么大个明星,坐车还讲价啊?”   “明星也有穷的啊。”他无语。   路上有点堵,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一个小时才到。   十点多的时候,褚青急匆匆跑进出口大厅,转来转去没找着人,便打了个电话。   “喂,你跟哪儿呢?”   “我弄推车呢,你到了啊?”   “呃,没,堵车了,才上高速。”他眨了眨眼睛,忽悠道。   “哦,没事,我等一会吧,先挂了啊。”   他撂了电话,抬头瞄了眼,见她推着车子远远地露出身影。遂小心地从旁边绕过去,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猛地拍了下她肩膀。   “啧!”   范小爷半点没吓着,特淡定,摇头道:“你小孩啊,多大了?”   “你咋知道是我?”他奇道。   “你什么时候迟到过啊?骗人都不会骗。”她对男朋友的小伎俩表示非常不屑。   褚青挫败得紧,无聊地接过推车,上面几大箱的行李压得极为沉实。   “吃饭没?”   “不饿,就是困,昨天杀青饭吃到半夜,那帮人太能闹了。”丫头伸手挽住他胳膊,同时微微斜身,轻轻倚着。   “呵,那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不回家,我直接去你那儿。”   “你告诉你妈了?”   “没啊,明天再说,反正我也想跟她说了。”   “嗯?说什么?”他一怔。   丫头发神经似的,莫名低笑了会,才抿嘴道:“我以后就住你家啦!” 第一百七十五章 100%彼女目线同栖生活(1)   第二天早上,丫头才回了家。   范爸去超市了,范妈刚把孩子哄睡,便见她进了门。一瞅这个没良心的闺女,瞬间火大,张口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下飞机就跑人家那睡去,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完愈加生气,顺手抄起扫床铺的小笤帚,狠抽了她几下,继续骂着:“给你脸了是吧!给你脸了是吧!”   “哎呀,妈,我不怕影响你们睡觉么,那么晚了。”丫头连鞋都没脱,就被揍了一顿,不过自小习惯了,混不在意,笑么兮兮地挽住母后大人的胳膊,使劲讨好。   “少跟我来这套!”   范妈把她甩到一边,道:“我看你心思根本就没在家里,全跟那小子身上呢!对人家那么近乎,到底谁是你亲爸亲妈?”   “你俩心思不也没在我身上么。”她撇着嘴,嘀嘀咕咕的反驳。   “你说啥?”母后抬手又要打。   “啥也没说!”   丫头麻溜地躲开,闪到卧室,放下包,拉着长音道:“妈,你不挺得意他的么,怎么还不高兴了?”   “得意归得意,两码事。你说你俩还没结婚呢,成天就扯这个,像话么!”   范妈气场全开,估计憋很久了,直接追进了屋,指着闺女教训道:“我住院那会儿,肚子疼得多厉害,你可倒好,不关心关心我,偷偷摸摸地去陪人家睡觉……这,这我就不说啥了,全当白菜让猪拱了!现在更过分,一而再再而三的,他那床就那么冷,非得你去捂被窝?你当我眼睛瞎啊,你妈还活着呢!”   “……”   丫头满脑袋黑线,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您产后忧郁症也别跟我发泄啊?   瞅着自己老妈处于精神暴走的状态,根本不能正常沟通,她咧了咧嘴,比较郁闷。琢磨了片刻,拎过皮包左找右找,翻出了一张银行卡。   “妈,你消消气,气坏了对身体不好。喏,这给你的。”   “你又耍啥幺蛾子呢?”范妈接过来,语调仍然不客气,却利索地把卡揣兜里。   她抽了抽眼角,笑道:“我不拍完戏了么,拿了三十万,就给你办了张卡,里边有十五万。”   “哟,知道理亏,贿赂我啊?”   “哎呀,这是给我弟的奶粉钱。”   她眨眨眼睛,迅速酝酿着情绪,以一种特孝顺特乖巧特懂事的姿态,道:“我都想好了,你和我爸以后就专心照顾我弟,让他念最好的学校,学可多可多的东西,将来成大才,干大事。别像我,除了拍戏啥也不会。”   “剩下的你们就不用管了,我现在能赚钱了,我养活你俩,我供他上学。这卡你留着,以后我经常往里打钱。”   她一番声情并茂的,毫不做作,自然流畅,简直催人涕泪。   但范妈听了,却感觉特诡异,甚至有点惊悚,这还是自家闺女么,怎么跟鬼上身似的……   “不对啊,你刚拍完,就给你结款了?”她到底是老江湖,恍惚了片刻,立即回过味,没搭理女儿的煽情演技,逻辑清晰地追问。   “呃,我找雪柔姐谈了谈。”   丫头瞧她淡定的样子,非常气馁,计划显然失败了,只得道:“我说我最近手头紧,能不能提前结了,反正都杀青了嘛,早结晚结的。”   “哦,这还说得通。”   范妈点点头,踱了几步,坐到床上。又看了看闺女,对她肚子里的小算盘一清二楚,慢慢道:“你费这么大劲,是不是想搬过去跟他一块住?”   “嗯。”   丫头低着脑袋,轻轻吐了个字,便不敢说话,对老妈的威势,她是真害怕。原本想着,把卡一交,哄得母后乐呵呵的,然后再提,兴许一高兴就答应了呢。   而此刻,她只期待着老妈等会的狂风骤雨,能稍稍轻点。谁知,对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了声:“冰冰,你过来。”   她抬头瞄了眼,小心凑过去,挨着坐下。   范妈搂着女儿的肩膀,叹道:“冰冰,不是妈妈老古板,非得拦着你,只是……”   她比划着手,道:“你还这么小,二十都不到,就跑出去跟个男人同居。你知道同居意味着啥么,那是过日子啊,跟谈恋爱不一样,没什么浪漫的,每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你连自己的袜子都不爱洗,你确定你能受得了吗?”   “是,青子愿意伺候你,但一天两天行,一年两年呢,你怎么保证他不会烦?你现在根本不成熟,也没经历过什么波折,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好的时候,可能为了点小事就分了。别等到那会儿,你才后悔。”   老妈算掏心窝子了,不管平日多强悍的性格,对女儿终究是心疼的。   范小爷虽然感动,却更觉着好笑,暗暗吐槽:怎么没经历波折啊,那混蛋还跟我闹分手呢,然后,然后就被他拱了……可这事,老妈不知道啊,也压根不能告诉她。   “妈,我不小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我相信他。”丫头开始磨蹭撒娇,笑道:“就算有天我变成黄脸婆了,他也不会嫌弃我。”   “哼,你爸现在都嫌弃我了,他怎……”范妈鄙视道。   “哇哇哇!”   两人正说着,忽听大卧房里传出一阵哭声。   丫头立马跑到婴儿床前,轻轻抱起孩子,哄了哄,道:“哦哦,不哭不哭,姐姐抱抱,怎么啦,不哭哦。”   晃悠了好几下,反而哭得更厉害,范妈道:“你看看是不尿了?”   她掀开小被子,瞅了一眼,宝宝没尿,她被吓尿了,夸张地叫道:“呀!他拉粑粑了!”   “喊什么喊?”范妈没好气地瞪了瞪她,道:“你小时候比他拉的还厉害!”   “……”   好吧,丫头无言以对,戳在旁边看老妈换尿布。   那个味儿啊,简直了,还黄黄的,视觉和嗅觉上,都忍无可忍。只得捂着鼻子,偏过头,尽量屏蔽。   “行了,你别跟这碍事,瞅着就闹心,走吧走吧。”范妈特不爽她那副德行,赶紧挥挥手。   “我,我干吗去啊?”她愣道。   “爱干吗干吗去,我是不管了,伺候一个就够受的了,两个得累死。”她捏了捏宝宝的小屁股,狠狠道。   ……   褚青并不晓得,女朋友怎么跟家里人谈判的,光记住她信心满满,世界尽在掌握中的样子了。   他起床后,也没闲着,忙忙叨叨地打理家务,为即将开始的同居生活做准备。   被单,床单,枕巾,全拆下来洗了洗,换上新的;接着检查了一遍毛巾,浴巾,拖鞋,牙具是否齐全;最后里里外外地清扫了屋子,连马桶都擦得雪亮。   他真的没想过同居这回事,感觉还挺奇妙的,就像刚吃了几口的锅包肉,忽然整盘跳进了碗里,满当当的踏实和愉悦。   收拾好了一切,已经快中午了,女朋友还没消息,结果怎样完全不清楚。   褚青无聊地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鼓捣着手机,无意中看到李玉大清早发的询问短信,猛地拍了下脑袋。   “啧!正事差点忘了!”   他点开电话簿,翻到个号码,拨了过去。听着“嘟嘟”的等待音,约摸五秒钟后,那边接通。   “喂,干吗呢?”   “没事啊,吃零食,看剧本,你干吗呢?”她道。   “没干吗,闲着呢。”他挠挠头,道:“呃,我问你个事啊,你认不认识什么搞音乐的,我想给那电影配个曲子。”   “……我也是演员好么,这事你找我?”她顿了顿,莫名其妙。   “别人我不熟啊,再说了,你不刚出专辑了么。”   “什么专辑,那叫单曲。”   “啊,单曲,反正你也算音乐圈的了,给我介绍介绍呗。”   “人么,我倒认识几个,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   褚青揉揉脑袋,无奈道:“你别闹了成么,我都愁死了。”   “呵,那,那你唱几句我的歌,我就帮你。”   “咱换别的行不行,我真不会唱歌。”他苦着脸道。   “当然不行,你那回让我唱,我都唱了。”   “呃,词儿,我没记住。”他继续挣扎。   “我教你啊,听好了。”   她那小哑嗓,沙沙地笑了几声,特得意,随即低声哼唱着:“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他来时躲不掉,他走的静悄悄。”   褚青觉着极为羞耻,没办法,学着道:“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   “停!停!”   她连忙打住,瞬间崩溃掉,道:“行了行了,我帮你找找,尽快给你信儿。”   “哟,那太谢谢了。”   “切!”   褚青挂了电话,摇摇头,心中郁闷。刚才真有点,呃,对着恩客卖笑讨赏的敢脚,贼骚性。   《今年夏天》啊,我为了你就差把命搭上了,可得给我争点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100%彼女目线同栖生活(2)   下午时分,天光正好。   “哗啷啷!”   几把钥匙碰碰撞撞的清脆声传到卧室,褚青立即翻身下床,跑到了客厅。   他看着那扇颤颤的门,似乎随时都会敞开,露出后面的人。心中忽然有点期待,又略微惶恐,就像个捧着玫瑰花的少年郎,站在心爱姑娘的窗前,不知道里边会不会跳出白月亮。   “吱呀!”   房门被拉开,紧接着,就是“咣”的一声闷响。   好吧,白月亮肯定是没有了,跌跌倒倒拎着大包小包的柴火妞儿却有一只。   范小爷负重太多,站不住脚,狠狠磕了下门框,疼得厉害。抬眼见男朋友傻呆呆地戳在客厅,怒道:“你死人啊!过来搭把手!”   “哦哦!”褚青从诡异的画风差中醒过神,赶紧凑了几步,接过三个袋子,咋舌道:“你清仓大甩卖啊?”   “屁!”她靠着墙,腾出左手,费劲地扯掉鞋子,喘气道:“那都是我穿的用的,放衣柜里。”   说着又递过一个袋子,吩咐道:“这放冰箱。”   冰箱?   褚青眨眨眼,不禁低头瞅了瞅,全是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纳闷问:“这都什么?”   “面膜!”   范小爷显然累得不轻,索性一屁股坐地上,抱着最夸张的俩大袋子,一双接一双地往外掏。皮靴,高跟鞋,凉鞋,运动鞋,休闲鞋……足足十几双,鞋柜摆得满当当的,仍然没够装。   “明天得去买个大点的!”她抱怨道。   褚青没理这茬,他还在纠结面膜的问题,道:“以前没见你贴过啊,哪来这么多?”   “我才跟你睡过几次,啥都让你看着了?”范小爷撇撇嘴,道:“你以为女人做保养的时候,谁都可以看啊?”   “那你几天贴一回?”   “不用老贴,隔三五天贴一回就行。”她解释得非常不耐烦,猛地挥挥手,吼道:“叫你放冰箱,哪来那么多废话!”   褚青耸耸肩,颠颠地拽开冰箱门,瞄了眼,报告道:“里面全是菜,没地方了。”   “不会挪挪啊!”   “没地方挪了!”   “你故意的是吧,把你那破菜扔了!”   “我昨天刚买的,扔了就坏了。”他继续作死。   范小爷懒得镇压他,手里擦着鞋子,直接甩了句:“你要菜还是要我?”   好吧……   他只得把水灵灵的黄瓜和西红柿,以及半拉西瓜转移掉,再把女朋友的命根子塞进去。不清楚多少盒,反正那冷藏室被糟践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这冰箱也得换,太小了。”丫头跟着扫了一眼,同样感觉惨不忍睹。   “你发财了?别瞎花啊。”   “什么叫瞎花,都是生活需要。”她掰着手指头,数道:“记着啊!鞋柜,要大的。冰箱,要大的。还有洗衣机,也得买了。嗯,电视……”   “电视挺好的,先不用换。”褚青汗道。   范小爷斜了斜他,算揭过,接着道:“那再买台电脑吧,我给了我妈十五万,自己还剩十五万,怎么着也够了吧?”   “够,绝对够。”   褚青连忙应和,他觉着得提醒提醒这败家娘们,便道:“那个,咱们现在还不富裕,得省着点花。像这种大操大买的,偶尔来一次就行了。”   “哎呀,我知道。”   她又转圈瞅瞅,见没啥可收拾的东西了,才松了口气。结果身体一懈怠,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充斥着每块肌肉,尤其是肩膀和腰部,酸痛无比。   晃晃悠悠地趿拉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懒懒道:“我的钱都拿回来了,你倒好,没见着半毛钱的影儿,全花了。”   “别提了,我现都有点后悔了。”   褚青躺到旁边,轻轻搂住她,郁闷道:“那片子就是个无底洞啊,这回做配乐,还得往里添钱。”   “添吧,既然做了,就得做好。你找着人了么?”   “没,托朋友踅摸呢,说尽快给我信儿。”   “哦。”   “累了?”褚青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   “嗯。”   她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枕在男朋友胸前,小小地蹭了蹭。   自昨晚下飞机到现在,她就没怎么休息过,忙忙叨叨的。更何况,戏份刚杀青,正是身心最疲惫的时候,特需要调整。   褚青绕过胳膊,慢慢揉着她的肩膀,好一会,感觉僵硬的肌肉逐渐舒缓开,才松手。   “哎,你怎么让你妈答应的?”他一直奇怪这个事情。   “直接说呗,她想骂就骂,想打就打,闹烦了就不管我了。”范小爷抿抿嘴,道:“我这叫死皮赖脸,我妈根本没招。”   她头发丝乱乱的,许久没打理了,毛刺地扎着褚青的下巴,有几缕还搔到了他的鼻子,又酸又痒。   隔了半晌,范小爷没听见对方回应,便抬起脖子,看着男朋友,问道:“哎,咱俩这就算在一起了吧?”   “嗯,在一起了。”他拼命点头。   “那等会干吗去呢?”   “呃,我也没想好。”   “那就成天躺着啊?”她扑哧一笑,眼睛里闪着小星星样的光亮,异彩缤纷。   褚青盯着那般色彩,全身猛地激灵了下,很慌,很奇妙。   她若不说还罢了,但此刻一提,便忽然想到了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呢?每天都可以在她身边醒来,可以手牵着手去逛街买菜,可以窝在沙发上扯皮看电视,可以为了鸡毛大点的破事吵吵闹闹,可以没羞没臊地互相搂抱着睡觉……   这种感觉,哪怕自己一无所有,也不会出现任何的黑暗和堕落。   “你,你别笑啊。”他莫名地结巴道。   “咋了你?”她奇怪。   “没事,我,我就是有点紧张了。”   范小爷一怔,眨了眨眼睛,涌起了跟他同样的心思,不由也慌乱得很,睫毛乱颤,道:“哎呀,你看你,把我也带紧张了。”   ……   “放这!放这!”   “好嘞!”   两个送货人员把电脑搬到屋里,连线装好,又测试了下,确定没有问题。   “辛苦了啊!”褚青笑道,一人给了一根烟。   “没事没事。”俩小伙非常受宠若惊,真没想到是给明星送货,更没想到明星居然这么和气。   “这是保修单,您收好,这是签收单据,您得签个名。”   “行。”褚青刷刷写上大名。   那电脑,可是他跟范小爷特意跑中关村买的,没攒机子,直接买的品牌机,同时还有一套桌椅。   这年头流行的是拨号上网,宽带属于土豪阶层,但褚青合计合计,还是装了宽带。没办法,实在受不了那十位数的Kb网速。   “呵,你会用么?”范小爷把马尾解开,往上盘成一个髻子,瞅他像模像样地坐那儿,笑问道。   “呃,会点。你要洗澡啊?”   “嗯,出了一身汗。”她利索地脱掉衣服,只剩胸罩和内裤,钻进卫生间,又问:“水热么?”   “热,早上刚烧的。”   褚青随口应道,便不再理会,集中精神盯着这台老古董。不提壮硕的显示器和憨傻的机箱,光是那屌炸天的滑轮鼠标,就让他直咧嘴。   “我滴妈,智能ABC,这玩意太怀念了。”他嘀嘀咕咕地吐槽,打开网页,操着原始的输入法敲字。   话说2000年,上网能干吗啊?   泡泡企鹅的古老聊天室,鄙视那些不纯熟的嫩炮手,一个个智商捉急的勾搭妹子。   要么,就玩玩网游,PPT版笑傲江湖神马的,跟人家单挑,然后蹦出来狗血的文字说明:你打了睡觉会变白一拳,扣除对方十点血量……   这特么有毛意思啊啊啊啊!   不过还得买,毕竟算丰富的业余生活,平时没事,看看八卦啥的也蛮有乐趣。   褚青点开新浪的网站,直奔娱乐版,浏览着那一条条的新闻:   “《笑傲江湖进入收官,金庸中秋再进剧组》”   “《雍正王朝》原班人马再度合作《李卫当官》网上招募男女主角”   “……”   他有那么一瞬间,特别的恍惚,好像理解了以前语文老师讲的,什么庄周,什么鸳鸯,什么蝴蝶梦的典故。   “你看啥呢?”此时,女朋友的声音诡异地冒了出来。   “哦,看新闻呢。”褚青答道,往那边随意一瞥,转过头,紧接着又一瞥,立马抖了个冷战,惊道:“噫,你吓死我了!”   “这就吓死你啦?”范小爷扭了个很屌的造型,裹着大浴巾,露出两条白滑滑的腿。   光瞧脖子以下,尚有情趣,可一瞅脸,瞬间避孕。就见她蒙着张黑黢黢的面膜,空着两只眼睛一张嘴,脑袋偏偏还缠着条毛巾,整个头啊,就像被黑瓦罐罩住,特有种SM的敢脚。   “哎,这不《李卫当官》么,主角都选好了,剧组还骗人呐。”她坐到男朋友腿上,瞄了眼电脑,嗤笑道。   褚青用额头碰了下她,惊讶问:“这么凉啊?”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么,我给你贴一个?”   “我可不要!”他急急摇头,又娘又恐怖的。   范小爷抢过鼠标,啪啪乱点着,娱乐频道,体育频道,时政频道轮流翻找,兴致缺缺。最后干脆关了网页,又玩了会扫雷,秒死十几次后,觉着实在无聊,回头道:“咱下个毛片看吧。”   “啥?”   褚青此刻后脑勺的黑线,比她的面膜还严重,蛋疼道:“你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都十九了,啥不知道?上学的时候,她们就老说这个。”   丫头里面光溜溜的啥也没穿,飘着股好闻的沐浴乳香味,越讲越亢奋:“哎,我听说有个叫什么《偷情宝鉴》的,还有《蜜桃成熟时》,都挺好看的。”   “……”   “你说的毛片就这个啊?”他安静了一会,小心地问。   “是啊,不然还有啥?”她理所当然道,满脸“我很懂”的优越感。   “呃,没了没了。”   “你快找找,我想看!”丫头骑着他的大腿,来来回回磨蹭。   褚青比较犯愁,我特么上哪找去啊?   2000年,可惜了我大草榴,还没出世呢。啧,不然准保抢注一大批ID,垄断邀请码,妥妥地发财了。   没辙,瞎搜吧……他噼里啪啦地胡翻乱找,毛片是没搜着了,小黄图和小黄文倒搜着不少。   同样是看,内容也是那些内容,但自己看,和女朋友陪着一起看,心境绝逼不同啊,质的差距!   范小爷可能头回接触到那种画风的世界,比褚青还激动,不时点评点评:   “这女的,胸这么大,不好看!”   “噫,小腿真粗,屁股也扁。”   “哈,太假了,谁用这种姿势?”   褚青抱着个软肉肉的棉花糖,跟自己身上拱来拱去的,早就火起了。手顺势滑进她的浴巾里,轻轻咬着她的后脖子和耳垂,不小心就蹭到一嘴黏糊糊的面膜精华。   等她开始气喘吁吁时,默默掀开浴巾,又扯掉大裤衩。   丫头配合地抬起屁股,眼睛没离开显示屏,身子使劲往下一坐。   “哎,没进去,歪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神仙   北京的酒吧街有很多条,论名气,三里屯和后海无疑是同城死敌。   三里屯靠近使馆区,外资企业密集,商业也发达,土豪宾馆和购物中心比比皆是。顾客以外国人及白领居多,其次是娱乐圈和媒体圈的骚货,再延伸点,那些不着四六的所谓潮人,也时常来捧个场。   后海呢,比三里屯兴盛得较晚,2000年的时候酒吧还很少,数不完一双手。得等到2003年非典,那会儿城里人出不去,憋闷得要死,又渴望折腾,转来转去就挑中了后海。   这块风流地儿,原本是精神贵族们自得其乐的背景,装逼拿乔熟得很。结果非典之后,短短半年,后海的酒吧便疯了似的猛长,硬生生被推到了前台,风尘气十足。   若说两个地方的区别,嗯,大概是微信与豆瓣的样子,画风不同,一顿神侃,反正最后都是:   约吗?   褚青站到银锭桥上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余晖,两岸树影,缀着水道里的金色波光。他往西边望了眼,满是高楼建筑,鬼才晓得西山在哪儿。   “对么,别找错了你。”范小爷嘟囔道,倚着白玉栏,跟桥下划船的情侣挥了挥手。人家没认出来她,表情古怪,觉着这姑娘似乎有病。   “没错,就这附近。”   褚青攥着手机,又看了看短信,道:“银锭桥左边,往南,过荷花市场,穿胡同……”   “这叫什么破方位啊?”   她忍不住凑过来,没看清内容,反倒先瞧见发信人了,夸张道:“哟,你问的是她啊,怪不得呢。”   “别阴阳怪气的!”他伸手就要揉她的头发。   范小爷一闪身,挽住李玉的胳膊,道:“玉姐咱自己走,不管他。”说着,两人直直地往南边胡同里钻。   褚青摇摇头,悄没声地跟上。   周迅刚开始说,那人想约在酒吧里碰面,他觉着有点不靠谱,后来一听名字,瞬间释然。   三人走了小段路程,在胡同里边,见了“蓝莲花”的招牌。   门面很逼仄,平淡无奇,进去空间却特大,略像老式的四合院格局。布置也颇具古意,宽大的竹椅,厚实的桌子,明清范儿的家具和饰物。若不喜欢,还有那种软宣宣的大沙发,坐上去会陷得很深,舒展,以及舒坦。   可能不是晚间,酒吧内特安静,甚至稍显清幽。客人较少,没有情侣,要么是一对男,要么是一对女,要么干脆一个人,啥也不干,就坐那儿闭目养神。   褚青头回来这种地方,蛮好奇的,转了个小圈,招手唤过服务生。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呃,我找窦唯。”   “哦,您这边请。”服务生显然很知道这位主儿,一指里面的小角落。   “谢谢。”   褚青顺着方向看过去,隔着件不认识的摆设,绿竹椅,红木案,清茶细盏,一个男人背身坐着。或许听到了对话声,他拧过身子,回头。   “啧!”   他跟女朋友互相瞅了瞅,两人审美水平差不多,帅帅的男明星见得快吐了,可这种调子的男人,还真是让人暗叹。   黑色的半袖,瘦削单薄,戴着副眼镜,即便现在有点谢顶,面容斑驳,可那双纤长的眼睛里,仍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隽和隐逸。   “窦,窦唯先生,你好。”   褚青小跑了几步,伸出手,本想叫窦哥的,却莫名其妙地不太敢套近乎。   “你好。”他握了握手,又转向范冰冰她们,一一招呼。   几人落座,恰好围成个圈,窦唯倾满三杯茶,便环抱手臂,靠在椅子上,目光微阖。   “呃,周迅跟您说了吧,我们想请您给电影配个曲子。”他见对方压根没张口的意思,只得先道。   “……”   “这是导演,李玉。这是范冰冰,在里面演个角色,我,算是制片人。”   “……”   “我们的片子比较小众,是说同性恋的故事。”   “……”   褚青巴拉巴拉地白话好久,对面一个字都没回。你又不能说他没礼貌,因为人家的神情专注,在认真听呢。   他心里犯愁,自己97年出道,娱乐圈大大小小的人物也碰了不少,精明的有,傻缺的亦有,可像这样近乎自闭症的咖,的的确确没辙。   甚至感觉都不是人,是神仙。   旁边李玉更急,插嘴道:“我们希望的音乐风格,嗯,最好有点暧昧,有点温暖,但总体上是绝望,是灰暗的……”   她磕磕巴巴地提要求,把不懂行的弱点彻底暴露,全是云山雾罩的抽象性描述,没有任何专业语言和音乐素养。   范小爷听得直捂脸,太丢人了。   窦唯显然更不待见这种山寨货,反感,表示得却很清淡,仅仅皱了皱眉,仍然沉默不语。   那几人都以为没戏了,结果,等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他方道:“好,我试试,我需要看下电影。”   “没问题,您什么时候有空?”褚青忙道。   “随时都有。”   他扫了眼时间,道:“今天比较晚了,明天可以么?”   “可以。”   “那,那您要是方便的话,咱们一起吃顿饭,您看怎么样?”他小心地征求意见。   “吃饭就算了,我还想呆会儿。”窦唯摆摆手。   褚青自讨没趣,人家不吃,咱们还得吃。当下客套了几句,便告别这位神仙,出了酒吧。   此时天色将晚,游人散去,顾客渐多,熟门熟路地找到各自堂口,去享受那份城市喧嚣中的矫情滋味。   “他装什么装啊,跟有病似的。”范小爷憋得厉害,一到外边就嚷嚷。   “哎,别瞎说,他最红的时候,你才几岁啊。”褚青笑着搂过她,又问李玉,道:“玉姐,你听过他歌么?”   “听过,当主持人那会儿还买过碟呢。长头发,穿一大花裤衩子……”李玉稍有感慨,道:“没承想,变这样了。”   “我听周迅说,他以前挺幽默的。哎,这边。”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饭馆,继续道:“前两年,跟王菲闹离婚的时候,不炒得特火么。据说记者天天堵他家门口,屁大点事都给爆出来,可能那会儿就觉着压力太大了,然后就,就……”   “就自我封闭了。”范小爷接道。   “哎对!”他赞道。   “对个屁啊!”   她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上,怒道:“还你听她说,你俩悄悄话不少啊?”   褚青暴汗,赶紧冲李玉使眼色,求搭救。   李玉抿抿嘴,笑道:“你刚才没谈价钱呢,他那么大腕,咱请得起么?”   “哦,这倒没事,周……”   他猛地打住,勉强接道:“呃,就是说,这人碰到喜欢的东西,钱不钱的无所谓。反正,我估摸着问题不大。”   晚八点多,两人跟李玉吃了饭,分手别过。没直接回家,先去范家转了一圈。   丫头对自己“别人家孩子”的状态非常满意,极快地进入到了角色,把那种有了老公不要娘的心理活动拿捏得特恰当。   范妈呢,虽然嘴上很烦,心里毕竟惦记着,又不好意思表明。范爸自然懂,拽着褚青聊了几句,后者也拍着胸脯保证,每礼拜必定回来一两次看看。   这货以前跟他们还略显矜持,不太放得开,现在倒好,把人家女儿睡了又同居,脸皮都厚了几寸,已经自诩姑爷了。   哄好了老两口,搂着媳妇回家,往床上一躺,脱衣服的心思都没有,就是个乏。   褚青觉着很诡异,自个被封杀后,反倒更忙叨了,成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情,累死累活。像去年那种,拍部戏,歇俩月,再拍,再歇……   这种懒散的日子,特么的一去不复返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空城   窦唯应该很满意《今年夏天》的质量,看过后,便痛快地签了协议。   褚青和李玉也不懂音乐,但相信这人的实力,大胆放手去做。提的唯一要求,就是尽量在一个月内搞定,最迟不能超过十一月中。至于价钱么,要的还真不算多,他刚到手的十万块钱,出乎意料的没花光。   几番接触之后,慢慢熟了些,褚青发现窦唯的性格其实蛮单纯的。   爱干净,吃饭的时候必定把桌子擦得溜光锃亮,烟灰缸一会给你倒一趟。而且看不惯剩菜剩饭,有回李玉剩了点,他就跟旁边不停地叨逼叨,整的李玉没办法,只得硬吃,撑得直吐。   窦唯属于特地道的老北京人,可街面上那些爷们嘴里常喷出来的京腔脏话,他完全不说,挺儒雅一个男的。   好相处,随便开玩笑,不急不恼,唯独感情方面的事儿,千万别问,问了就皱眉,那意思是:别特么闹。   去年,他跟王菲正式离婚,这会和高原在一块,住父亲的那座旧四合院里。生活得不算太宽裕,因为《幻听》专辑卖得很不好,没挣到钱,公司也不得意他那种越来越高冷的实验性音乐,故意撂着。所以,给《今年夏天》配乐,还是他2000年的头单工作。   老实说,窦唯若想开口唱歌,跑场走穴,钱绝对大把大把地赚。可他宁愿泡在蓝莲花,沏壶茶,安静地坐上一天。除了何勇那货,偶尔会找他杀两盘棋,基本就处于隐居的状态。   当年把中国摇滚推到巅峰的魔岩三杰,到如今,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一个成仙了。   都是过去的故事……   褚青把这档子事敲定,转眼已是十月份。   《李卫当官》剧组吵吵嚷嚷许久的网络海选,理所当然的扑街,选了天吉日,召集媒体,办了场规模杠杠的开机仪式。   徐峥、范冰冰、于震、李倩等大角小角悉数到场,唐国强没来,人家正拍《长征》呢,但也隔空送了份祝福,礼数周全。   褚青照旧陪着女朋友,又客串了把助理。这次不用折腾,所有场景都在北京周边以及北影厂影棚,离家近,运气好还能赶上个回笼觉。   制作方的面子颇广,捧场的媒体足有二十多家,噼里啪啦的一顿乱拍,没搭台子,片场敞开,随便采访。   徐峥演完猪八戒后,那是爆红的咖,吸引了最多火力。然后便是范冰冰,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整整半年没像样的消息,甚至暗地里有传闻,她遭某只男人牵连,被一同封杀了。结果呢,下半年猛地发力,连续两部预定明年收视率排行的大戏,太诡异了,肯定谁瞅谁眼红啊。要说没点内幕,打死都不信!   娱记们开始还客套些,按着通稿来,后面就愈加放肆,巴拉巴拉地强拽着她刷八卦,那架势,好像她不承认自己靠关系上位,就是明摆着扒瞎。   看丫头有点招架不住了,褚青从旁边过来,胳膊一揽她肩膀,直接给搂走了。   记者都愣了,心道这哥们谁啊,这么装逼?瞪眼仔细一瞧,耸耸肩,只好到此为止。当然,有菜鸟不服不忿的,想追上去接着问,随即便惹了前辈教训:   “你敢报他?你去!”   褚青在片场呆了大半天,为女朋友打点琐碎事务外,主要就是跟徐峥攀交情。两人来往不多,气场却非常合,拍猪八戒那会儿,便可以说男男相惜,都是爱戏,爱表演的。   徐峥对他的境况表示愤慨和佩服,又听他讲正鼓捣着一部电影,很快做完后期,计划送国外参展。那双小眼睛里,不禁生出了丝钦羡。   褚青不太理解自己做的事情有啥意义,可同行们看来,当绝大部分演员还在为屁丁点的角色奋斗,为电影厂和影视公司霸道的垄断资源而被动选择时,丫已经能真真正正地制作一部电影了。   这叫什么概念?   说明某种程度上,他拥有了独立的,自主的,选择权和话语权,哪怕,特别特别的微弱。   今天开机第一场,就有范小爷的戏,进入角色很快,发挥得不错。以她之前的风格,基础扎实,那些大的地方,比如高兴,愤怒,痛苦,号哭……比较强烈的情绪,她把握得非常好,而细腻感及隐含的张力,却差了点。   但这回,她居然也学会控制了,憋着憋着,脸冲着徐峥还好好的,温婉坚韧,结果一转身,眼泪瞬间下来了。   褚青都看石化了,傻丫头啥时候升级了,太猛了。惊讶的同时,又不免悄悄暗爽,陪着她一起成长的感觉,真是充实满满的。   总之,大部分过程还算舒心,没有什么烂反派蹦出来,耍那余额不足的情商……呃,好吧,也有意外了。   褚青很神奇地瞅着个熟人,我们姑且称他是熟人。   于谦,于老师,在戏里演一知府,贴上胡子,跟老太太一样一样的。   话说这比喻,是不是很矛盾?   反正褚青噗地就乐了,好家伙,驴配驴,象配象,于老师终究要跟老郭凑一撮,瞅着才顺眼。   ……   河南,安阳。对这座两万五千年前就有人类活动痕迹的城市,任何东西在它面前,都会显得水嫩嫩。   已是深秋的季节了,早晚天气有些凉,再过段时日,北方就开始供暖了。   关于南北供暖界线的说法有很多,一种是以黄河为界,一种以长江为界,一种以秦岭淮河为界。北面,有暖气,南面,各安天命。   反正不管怎么划分,河南这个位置奇葩的省份,跨黄河,跨长江,跨淮河,每到冬天总有半数的人口怨声载道。   政策,是建国初期立下的,那会儿资源紧张,满足不了全国人民的需求,才南北分隔。等几十年后,早就不管用了,集中供暖变成了当地政府和住宅区的事情。有条件的,自然会铺建设施,没条件的,或者干脆装不知道的,也就那么着了。   幸好,安阳是供暖的。   祝雨辛刚到宾馆,就问清楚了这件事,才算放心。剧组可是要呆一个月的,破宾馆又没有空调,那还不得冻死。   她是中戏毕业的,出道早,九二年就拍了第一部电视剧。后来跑到香港当了个主持人,混得比较惨,又回到内地,接些小片子度日,一直没红过。   王超找她的时候,她连剧本都没仔细看,就利索地答应。片酬少得可怜,好歹也是块肉,得生活啊,得糊口啊,谁管它什么人文关怀,社会矛盾的,跟我有个鸟关系!   他们双方,都属于凑合着,最差的里头,挑出最好的。   祝雨辛整理完行李,看着干巴巴的素净房间,不禁叹了口气,略微伤感。剧组真的很穷呵,资金估计没有一百万,十几个伙计,俩专业演员,再加上半调子的导演……为毛不伤感呢?   她脱掉牛仔装,换上夹克外套,短裙,黑色打底裤。又照了照镜子,化好了浓妆,踩着双长筒靴,哒哒哒地出了屋子。   这算她的戏服。   剧组中午到安阳,王超只给了半天休息,晚上就要开拍,一切都很赶。他本人更是没顾得及喘口气,安顿好后便带着摄影师去看场地,其他人则抓紧时间恢复状态。   外面是道走廊,很窄,房间的门两两对开,或许都睡着,特安静。   祝雨辛借着廊里的暗光瞅了瞅,右边尽头是扇窗户,底下戳着大垃圾桶,左边却通往一个露天阳台,有人正站在那儿。   “青,青哥!”   虽然这人早早说了,可以叫他青子,祝雨辛还是不太敢,顿了顿,改成了哥字。   “哟,辛姐您别寒碜我,您比我大两岁呢。”他手里捏着白烟杆,回头笑道。   “呵,干吗呢?”她也笑了笑。   “没事,随便看看。”   “哦。”她小步凑到旁边,稍显局促。   阳台很宽敞,三面无墙,抬眼望去,那些稀疏的高楼,密集的矮房,拥挤的街道和碎碎而行的路人,就像幅别扭图画,充满了不规整的冷清。   一个是底层的小演员,一个是影帝,即使被封杀了。可现在影视圈里,谁不知道这位主儿的广阔人脉和超好口碑,指不定哪天就翻身爬上去了。   祝雨辛瞥了眼他,难得有机会独处,努力找着话题,道:“你晚上的戏,准备好了么?”   “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她奇道。   他瞧了瞧她,毕竟是戏里的女主角,便道:“我刚看剧本的时候吧,感觉跟《小武》差不多。哎,《小武》你看过么?”   “没,没看过。”   “呃,反正就是感觉风格挺像的,但接了之后,又仔细看了几遍,自己忽然没啥信心了。”他摇摇头,犯愁道:“这戏,太难了!”   “啊?难?”祝雨辛眨眨眼,特别懵圈,自己怎么没觉出难来?   “啊,没事没事。那个,我先回屋了。”他捻灭烟头,弹进垃圾桶,没再多说,只是摆了摆手。   《安阳婴儿》的剧本非常简单:下岗工人捡到个孩子,襁褓中有张纸条,写着呼机号,并说愿意收养这个孩子的,每月能得到200块钱抚养费。那母亲是个妓女,两人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这故事显得有些逻辑不足,结构单薄,但那是导演的事儿。如果光论表演的话,的的确确不好掌控。   他见识过那么多有个性的导演,深沉的深沉,暴烈的暴烈,残酷的残酷,一个个都高高竖着Flag。甚至一度认为,朱文就是最没人性的家伙了,结果现在才发现,王超才特么是最最冷漠的货色。   跟《小武》相较,诚然,俩片子有类似之处,但贾樟柯绝对比王超温情得多。后者对某些问题的解剖程度,以及不带任何感观的视角,直直地透彻到骨子里,冰冷得吓人。   光是如此,也便罢了,更重要的是,王超想拍的是安阳,是活在安阳的人。这也是,他信心最衰弱的地方。   拍《小武》时,靠的是无知者无畏,没什么思想层次的考量。等到了《站台》,他觉得,以自己的水准而言,已经发挥到极致了。   不仅是技巧性的增长,主要是情感上的厚实。他对汾阳的城,对汾阳的人,对汾阳的历史和故事,完完全全地熟悉了。   所以,他演小武时,堪称浅薄;演崔明亮时,却异常饱满,因为身在饱满的城市中。有了感情,他就是崔明亮,就是汾阳人,不必再从局外的角度去生搬硬套。   而王超这个坑货,要拍部关于另一座城市的电影,情感愈加浓厚,进度又这么赶……真的不敢打包票,能发挥得好。   安阳于他如此陌生,没有任何的记忆,没有温馨或冷漠,只是一座普通的空城。   他怎么演?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体验生活   宾馆附近的小夜市,微冷。   街道不宽,车辆流水般驶过,压得路中间的破井盖子咣啷作响,两侧都是吃食摊子,戳着无聊的摊主和稀稀疏疏的食客。   王超找了处面摊做场景,原本想给老板一些钱,人家倒爽快,说自己能拍电影了,还要什么钱,瞧不起嘛!   摄影机固定在摊位后面的塑料棚子里,家伙什挺多,小推车,煤气罐,油锅面案大水桶,方桌上摆着辣子和粗糙的卫生纸,锃亮的灯泡晃得桌面愈加油腻。   老板抱着个婴儿,用碎花棉被裹着,首次触电,极为走心,颤颤巍巍的正兴奋着呢。   三秒钟后,褚青穿着件军大衣,从右边入镜,黑乎乎的背光,根本瞅不清脸。他稍微设计了下走路的细节,一步步的用鞋底蹭地,非常邋遢,显得很没力气。   “吃什么?”   “一碗面。”他坐在桌旁道。   “来来,你先给我抱着小孩。”老板把婴儿塞过去。   “你的孩子?”   “不是不是,不知道谁家的,给我放这了。”老板嘟囔着,回到面案前,啪啪的开始抻面。   那可不是假人,是真的孩子,王超花钱租的。最先给三十块钱一场戏,父母不干,又讲到五十,才勉强点头。   话说自小舅子出生,褚青就有点父爱沸腾的敢脚,估计把瘾勾出来了,见着未成年的就想亲近亲近。看他手法娴熟地抱着孩子,晃悠得特自然,让旁边监护的亲爹亲妈略微傻眼。   “停!”   王超喊了一嗓子,道:“青子,你别搞那么老道,你第一次抱孩子,得生疏点。”   “啊,对不起导演,我没注意。”他挠挠头,确实忘这茬了。   “重来!”   “Action!”   这回褚青没换姿势,仍然左手托着脖子,右手揽着屁股,只是力气使足了,胳膊明显绷着劲,生怕婴儿会滑下来。   他大概等面条等得很无聊,不时抬头望望街道,或逗弄逗弄孩子。无意中掖了掖被子,手忽地一顿,从里面翻出了张纸条。   纳闷地展开看了看,随即回头瞄了老板一眼,又偷偷摸摸藏进去,强装镇定。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手艺不错,味正料猛,褚青也是真吃,呼噜呼噜迅速搞定,道:“多少钱?”   “两块。”   他起身掏钱,随口问了句:“这孩子你要不要?”   “我要他干啥,又莫用。”   “那我要吧。”   “给你,你抱走吧。”老板倍儿都没打,极其愉快地把麻烦转移掉了。   “过!”   此时,王超大声喊道:“下一场准备!”   过?   褚青不禁眨眨眼,心情瞬间有点微妙。   方才那场戏,他觉着演得非常非常的平,虽然没失误,该表现的都表现了,可就是寡淡,全身提不起劲。   不能说烂了,但确实没有半点神采,七十多分的水准,不上不下。   而王超呢,终究是走半纪录片路子的,跟拍《小武》时的贾樟柯一样,更多追求的是影片整体的气氛,以及有没有表达清楚自己脑袋里的画面感。至于对演员个体的发挥,真没啥概念。   在他看来,褚青已经完成得很不错了,情绪得当,细节精巧,加上那足以蒙人的河南话口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若是换了娄烨,肯定要NG。   今天晚上有三场戏,场景不同,准备工作比较繁琐。他瞅着王超笨拙地指挥着剧组人员,想了想,到底没主动提出再重拍一条。   因为即便重拍,估计也跟这条的效果差不多,本质的问题没解决,他就只能靠底子和技巧硬撑,投入不了情感。   ……   大刚,是个下岗工人,住在工厂的老宿舍楼,毫无积蓄,连吃碗面的钱都没有。只能拿剩的食堂菜票,去跟工友换些零钱救命。   然后,他捡到了一个孩子,就像被托管的道具,仅仅意味着每月能带来两百块钱的收入。   再然后,大刚和那妓女上了床,并且说:我帮你带孩子,你就在我这做吧。   做什么?   当然是皮肉生意。   于是,他在自家的楼门前摆了个修车摊,把孩子塞进竹篮里,每天灌满一壶牛奶,看着妓女领着各色男人出出进进。   偶尔空闲的时候,两人会抱着孩子,一起去逛街,吃小摊,买衣服,看路边的走穴歌手,甚至还照了张伪全家福。   男人在左,女人在右,孩子在中间,男人拘谨,女人幸福。   褚青刚开始很难理解这种情感,也太,太伟大了点吧?王超却耸耸肩,道:“有什么难理解的,任谁活到那份上,都会那么伟大。”   已是午夜了,褚青收工回到宾馆,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琢磨这句话:任谁活到那份上……   折腾了好久,还真琢磨出点滋味来。之前,他只觉得缺乏对这座城市的熟悉感,可现在,他发现更缺乏的是对角色的契合度。   他猛地坐起身,握拳锤了下大腿。这么一想,不能说茅塞顿开,起码有个明白的解释了。郝戎上课时提到过啊:不就是体验生活么!   演员,抹干净自己,换成另一种身份,扔到陌生的城市,对着陌生的人,你还得准确地演出片子里最贴合的那种形象。   怎么办?   最好的前奏步骤,当然是要体验生活了。褚青晓得这个,却压根没尝试过,一时有点钻牛角尖。   其实特奇葩,数数他那些个戏,次次好像都需要体验,而偏偏又用不着:   比如小武,贾樟柯重点不是拍他如何偷东西,而是如何生活。他尽力去演了,去理解了,在全片苍白的基调下,还显得挺出彩的。   再像马达,那是混码头的,可也没讲他怎么杀人打炮的事儿,讲的居然是特么爱情。甭管什么生活不生活,爱情对了,一切都对。   至于二脖子,愚昧的农民,褚青从小就下过地,扮起那满脸掉渣的大渣子味,熟得很。   还有赵子轩,卖印刷机的业务员,却根本没谈业务,净跟老情人谈旧日时光了。   剩下的崔明亮,哎,唯独这个,它拍的是城,拍的是人,算真正有体验生活的意思。但问题是,拍摄周期忒长,最后不光是体验了,他都快成汾阳人了,能演不好么?   传统上讲,体验生活是演员表演的基础。搁六十年代,那会儿一部电影拍一二年,人家演农民,会真的去农村,种三个月地,知道怎么割那个草,怎么插秧。   现在呢,片方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挥霍,恨不得提前半个月才敲定,说让你去演这个角色。   褚青八月份接了《安阳婴儿》,十月份开机,整整近俩月,完全被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耽搁了,没花多少心思在揣摩人物上。   而大刚跟别的角色又不一样,他Low到了骨子里,从冰冷,到温暖,再到冰冷,然后哗啦一声,稀烂碎稀烂碎的,彻头彻尾的社会阴暗面。   所以丫分分钟傻缺了,才想起临时抱佛脚。   即便不能真的去找妓女上床,去收养个孩子玩,至少修车,下岗,爱吃面条,从来没有性生活而导致经常手淫……这些外化的元素做足了,还是能最大限度贴合角色的。   褚青继续躺了一会,始终没困意,看了看手机,凌晨一点了。索性穿衣服起来,轻手轻脚地挪到走廊,本想去阳台抽根烟,闲着站站。   经过王超房间时,却瞧见门缝里透着缕光亮,不由顿住脚步。   “咚咚!”他敲了敲门。   “谁?”   “我,超哥。”   王超开门,奇道:“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你干吗呢?”   “我整理些资料。”   “哦。”褚青犹豫了片刻,想趁机会跟他聊聊,又怕影响人家。   “有事么,进来说吧。”王超察觉出他的意思,笑道。   “不打扰你吧。”他嘴里说着客套话,顺势进了屋子。   “没事,不急着用,我就是睡不着才整理整理。”王超收拾好桌面的散乱纸张,道:“以前写小说落下的毛病,半夜才有灵感,一写就写一宿,天亮才睡。”   “这习惯可不好。”   褚青笑笑,不晓得咋开口,毕竟不厚道,又纠结了会,方道:“超哥,咱们这片子计划是一个月周期么?”   “是啊,你不早知道了么。”   “那能不能先拍别人的戏,把我的放后面。”他尴尬道。   “嗯?怎么了,青子,出啥事了么?”王超关心道。   “不是不是,我就觉着现在状态没出来,得,得适应一段……”褚青把想法跟他说了说,道:“……呃,如果那样,我感觉,感觉效果能更好点。”   随即又补充了句:“要是安排不开就算了,我也是临时起意。”   王超特诧异,他真认为褚青演得挺棒的,谁承想还热衷打自己的脸?可听这货一忽悠,不免又心动了几分。   他低头考虑了半晌,忽然拿起床上的剧本,用笔划了几页,抿嘴道:“你估摸着,你得需要几天?”   “我也不太好说,呃,三天或者四……”   “一个礼拜!”   王超伸手打断他,道:“一个礼拜够不够?” 第一百八十章 迷走安阳   在很久很久以前……   哦骚瑞,重来:   话说在很多传奇故事里,男主人公往往会经历一番大波折,比如,死爹死妈死逼友什么,进而变得心灰意冷不问世事。   这时,他们通常会选择一个看似非常没有存在感的地图,用来刷自己隐藏得不那么好的巨大存在感。   我们一般管这种带有普遍性炮灰NPC,以供主角暴走喷精满血复活的场景,叫小镇,or,小城。   晨,六点半。   按理说,十月份的节季,还应该是天光明朗的。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云彩压得极低,阴阴沉沉透着孤凉,却似初冬时的气候。   褚青顺着残陋的长巷子往前走,两侧是老旧的住宅楼。这一片是煤矿厂的员工宿舍,盖了好多年,建筑也还密集,饭馆,招待所,舞厅,台球室,甚至还有家小电影院……以前的生活区或许很丰富,现在早荒了,留下遍地衰墙和斑驳的招牌。   几十栋楼,每栋能拎出十户人家,就算人烟旺盛了。该搬的都搬了,搬不动的,只好继续挣扎。   褚青走得很慢,脚底下似乎踩着碎碎的煤渣子,空气里飘浮着脏兮兮的灰粒,好像多吸一口,就会折掉数个小时寿命。   精神有些沉,昨晚睡得不好,或者说,这三天睡得都特差。床太小,且硬,腿根本伸不开,只能蜷着。被子,枕巾,床单,全泛着股腐烂的味道,连屋子都是馊的。   就这,还是王超好容易找到的地儿,原汁原味的工人宿舍,也是戏里的场景。原本想着给打扫打扫,起码换套新被褥啊,丫不知是脑袋一抽,还是艺术家附体了,愣充精神贵族,通通拒绝掉,直接撤离宾馆,住进来了。   结果,就特么后老悔了!   第一宿,压根没睡着,只想吐;第二宿,稍微好点,睡了俩小时;第三宿,又强了些,可能睡惯血榉木大床的娇嫩身子,总算恢复了一丝捡破烂时的糙劲。   难怪古代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耸耸肩,还不是自找的?   到了巷子头,是条宽敞的马路,通往主城区,每天有三趟公交车半死不活地过来溜溜,基本没乘客。这片区域的公共服务设施,目前就剩一间杂货店,一家极小极小的菜市场,以及一个饭馆。   杂货店在路左,菜市场在路右,饭馆古怪了些,虽然挨着市场,但由于地势低洼,冷眼瞧过去,就像个修在大坑里的旱厕。   他刚来的时候,对这饭馆特好奇,老觉着里面会有隐藏任务,能给极品装备啥的。等吃了两天早饭后,发现,极品装备是甭想了,极品胡辣汤倒蛮不错的。   “大爷,来碗两掺儿!”   褚青推开咯吱咯吱的木头门,劈头盖脸迎上一蓬热腾腾的白色蒸汽,扯着脖子喊了句,又随便拽过条凳子。   老头熬好了一大锅胡辣汤,浓浓稠稠的在锅里晃荡,像是大块的红褐色软冻。也没答话,迅速拿木勺搅了那么几下,然后娴熟地摆臂,翻腕,满满当当的一勺子盛碗,保准连汤带肉,绝不含糊。   随即换了铁勺,从另外的桶里挖了一块细嫩白净的豆腐脑,浇在胡辣汤上面。最后,滴上几滴香油,舀上一小羹的芝麻酱,再淋上点香醋。   “哎,我来我来!”   褚青见他颤颤巍巍的要端碗,连忙自己伸手捧到桌上,问:“油饼还有么?”   “没了,有肉盒!”老头的嗓子丝毫不哑,跟这屋子同样的支棱尖刺。   “那,那来两块肉盒,一块这吃,一块打包。”   他嘱咐道,接着低头,沿碗边浅浅地抿了一嘴,热,鲜,香,微辣,却不伤胃,舒坦无比。   判断一碗胡辣汤的好坏,非常简单,如果汤里只有肉末、粉条和面筋三种传统配料,店家却有信心端出来,那就放心喝光它,必定是美味。反之,越是味道不咋样的汤,越是添加很多辅料调和。   老头显然对手艺极其自信,屌得不能再屌。   至于加豆腐脑么,那是昨天褚青看见别人吃,便跟着试了一把,感觉还成,把辣味中和了点,而且更嫩滑。   肉盒则是猪肉粉条馅,超厚的,整齐地切成四小块,配着胡辣汤一起,简直绝了!   “小子,我在这四十年了,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老头估计瞅他吃得太香,僵硬的面皮难得挤出丝活泛,主动问话道。   “哦,我刚搬过来。”   “现在还有人往这搬?”老头古怪地笑了声,显然不信,又问:“干什么的?”   “我么,我也是开饭店的。”褚青咬了口肉盒子,笑道。   “啪!”   老头把手里的抹布一甩,道:“小子别蒙我,做生意的我见得多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一样,你可不是。”   “那您看我是干吗的?”他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道。   “你么……”老头瞄了瞄他,道:“倒像个手艺人。”   “嗯?”褚青眨了眨眼,有点意外,道:“哟,您这够狠的啊,一下把我从大老板撸到底了。”   “大老板?”   老头嗤笑一声,道:“剃头修脚的手艺,都是靠本事吃饭,不丢人!”   说着,抄起勺子磕了磕锅沿,当当作响,又道:“你小子,就是个靠本事吃饭的,别可着蒙我。”   “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褚青干笑了几声,道:“我,呃,其实我是个修车的。”   ……   八点,主城区。   这是机关家属院的围墙外面,隔着小街,对过有个修车摊子。顺街走上百十米,就到了主马路,若再走远点,还有个中学。   总之,地段不错,骑车的人非常多。   老祝稳稳地蹲着,穿着件油腻污黑的蓝底工人服,正给一辆破车子接链条。车主就住家属院里,每天跟这经过,都熟悉,边等边闲聊,问:“哎,你那徒弟呢?”   “啥徒弟,根本就不认识。”   “不认识?那他管你叫师父,你还教他修车?”那人诧异。   “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祝一提这事就犯愁,道:“正好,我跟你说道说道,你有文化,帮着想想。那人吧,前天早上跑我这来,非让我教他修车,有活也给他干,我在旁边搭手就行。挣的钱不要,全归我,然后,每天还给我这个数……”   他一伸手,竖起五根手指头。   “五块?”   “哪儿啊,五十!”   “多,多少?”   “五十啊!”   那人瞬间吓尿了,一天五十,一月就是一千五啊,碰上大月,就是一千五百五啊!我特么工资才一千二!   哪蹦出来的神经病!   “那你就,你就要了?”他问。   老祝苦着脸,道:“我刚开始也不敢要啊,谁知道他咋回事。后来他好说歹说,都赖着不走了,我没办法,就,就要了。”   “那他说学多长时间没?”   “呃,最长也就一个礼拜吧。”   “哦,这就没啥事了。”那人心里平衡了很多,咂巴咂巴嘴,帮着琢磨道:“我分析啊,他肯定是为了干点什么事,必须得用着这修车。”   “干啥事啊?可别搭上我。”老祝一怔,略微不安。   “哎,那倒不能。”他摆摆手,道:“人可能为了追小姑娘啊,自行车老坏,小伙子特意花钱来学学。现在年轻人都好这个,浪漫,不用担心。”   浪漫不浪漫的,老祝不想知道,他只惦记着赚点安分钱,稳稳当当地养家糊口,忙道:“对,我合计也是。要不你说啊,我一天才十几块钱,好家伙,冷不丁一下给我五十块钱,老觉着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白给钱还不好!”   那人直起身,把自行车翻过来,踹了两脚,赞道:“就你这手艺,绝了!”   “一块钱!”老祝没理他拍马屁,直接奔实惠地说。   “知道知道!还能欠你的……”   那人说着就去摸兜,结果左找右找,半个大子没掏出来,不由笑道:“哎哟,不好意思,出门急,忘带钱了。我这眼瞅着迟到了,晚上给你送……”   “你那不是么!”老祝明晃晃地瞄到他手绢里夹着几枚硬币,这货愣装没看着。   “啊!哦,你瞅我这眼睛!”   那人拈出枚硬币,塞到他手里,跨上车道:“走了啊!”   老祝应了声,又瞧了下自己的破表,这个点了,应该不能来了吧。   要说那年轻人,脑袋聪明,性格也好,学得又快又精。尤其是给车子补胎,那小皮子磨得忒精细,粘得极贴合,活像个几十年的老匠人,半点都没生手的样子。   若真有这么个徒弟,不论传业,还是传家,够够的了。可惜啊,修车不是啥正行,上不得台面,也起不了家,只能几毛几块的凑合活着。   他正想着,就听后面一声喊:“师父,给!”   刚转头,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塑料袋就甩进怀里,却是块喷香的肉盒子,还余着温度。   “趁热吃吧,今天晚了点。”   “哎,这,这可不行!”老祝莫名恍了神,顿了片刻,才连忙推拒。   “什么不行,我都买了,你就吃吧。”   “我,我吃过了。”   “得了,你那半拉馒头也叫吃饭,赶紧的,一会凉了。来,你这身衣服再借我穿穿。”褚青不由分说,硬扯掉他的外套披上,又拎过张马扎,大马金刀地一坐,随口道:“师父,昨天咱们修了几个?”   “十四个。”   他点点头,无聊地左瞅右瞅,等了好半晌,才老远看着一女的,歪歪扭扭地骑车奔这边来,拍了拍大腿,道:“来活了!”   “打气儿!”   那女的到跟前,直接扔出两字。   “……”   褚青郁闷地抽出气枪给她,道:“一毛。”然后,他便盯着那女的,开始扑哧扑哧做活塞运动。   待她闪人,立马建议道:“我说师父,你也该涨点价啊,打气才一毛钱,涨两毛也行啊。”   老祝吃完了肉盒子,显得红光满面,笑道:“哎,我都在这干五年了,打气从来是一毛钱,不能涨不能涨。”   “那别的,补胎,挫皮……”   “呵,咱们修自行车,一直都是这个价。”   褚青撇撇嘴,也没再多说,继续无聊地等活。   今天的生意,明显不如前两日,过了中午,才接到第三位客人,而且麻烦些,刹车坏了。   他初学,不太敢下手,交给师父处理。那边老祝把刹车线拆开看了看,利索地接好,又使劲捏两下紧了紧。试验数次,见确实没问题了,才算放心。   这一番,两块钱。   直到傍晚,刨掉打气的,两人一共才修了七个,赚到了十块五毛钱。   褚青临别时,照旧掏出五十块钱给他,老祝没像前两天那样接,推了,道:“小伙子,我不知道你叫啥,也不知道你为啥非要学修车。你能陪我这入土半截的老头子说说话,我就挺高兴的了。你现在也会修了,明天就不用来了,我也得走了。”   “我跟你说啊小伙子,我这辈子除了种地,就是有把子力气。早些年来城里打工,给工地扛活,收成还不错,后来腿脚摔坏了,才学了这点手艺。”   “现在岁数越来越大了,没儿没女的,我准备回老家去。好歹老乡们都认识啊,能有个照看,死了也有人知道。”   ……   晚上,褚青坐着那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回到了宿舍区。   穿过黝黑僻静的楼道,打开门,那股子馊味还浓烈可闻。小床,小桌,小电视,印着煤矿厂标的瓷缸子,以及滴着臭水的蹲便。   他就早上吃了顿饭,奇怪的不怎么饿,直挺挺躺在床上,两条长腿蜷着,胳膊把眼睛一蒙,再无力气。   今儿真是个糟烂天…… 第一百八十一章 演员的羞耻生活   演员什么时候需要去体验生活?   大部分情况,都跟职业特殊性有关,比如警察、医生、法官、农民……这些距自己的生活太过偏离,陌生,所以得好好地观察细节,才能贴合角色。   其实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儿,因为演员本身也是个职业,完全靠人吃饭,靠人赏脸,靠人捧场,在所有的行当里,唯独这门,最最明显。   所谓的体验生活,并不是绝对的,充其量是种辅助表演的手段,它会让你看起来更真实,但无法成为决定性的因素。说白了,你本事不够,演不了,才想着去体验生活,不是啥光彩的由头。   王超给了褚青一个礼拜的时间,没用完,五天他就感觉差不多了。   虽然对这货把自己搞得满身腐臭味表示很惊讶,王超仍然真心地欢迎他回来。这几天剧组一直没闲着,该拍戏拍戏,男主角在与不在影响不大,他的戏份本就很单薄,只有三四十场,甚至像祝雨辛的镜头,都略微超过了褚青。   剧本里的干货,实在少得可怜,顶天顶天的能变成一部九十分钟的电影,还得是无限拉抻,再长,那就纯属灌水了。   除了导演,没人知道他到底干吗去了,就晓得莫名其妙失踪了,冷不丁又看着了,也挺淡定的。毕竟是号咖么,档期肯定紧张啊,保不齐就临时飞国外领个奖啥的。   回来的当天,正赶上剧组在KTV拍戏,褚青便跟过去凑热闹。   那孩子,本是妓女跟一位黑老大生的,男人却不认,反而不停地嫌弃嘲弄,顺便让女人还他的钱。   逼仄,庸俗,肮脏,吵闹的音乐,乡土的包厢,暗红暗红的灯光下,黑老大喊了一声:把你卖逼的钱拿来!   祝雨辛紧接着也吼了一嗓子:卖逼的钱养兔崽子了!   她情绪还是不错的,首条技术失误,第二条就过了。褚青本想拍几下巴掌来着,结果发现这种举动齁傻,悻悻的垂手。   这个剧组,说冷漠也不冷漠,就是缺激情,特沉闷。没人会为演员的表现鼓掌,也没人会对戏的精彩而激动不已,大家都默不作声地整理器材,像窝在办公室里的行尸走肉,每天就等待着下班那一刻。   而王超呢,更不是个善于调动气氛和积极性的导演,他充满了九十年代初的那种工人阶级转知识分子的朴实与自矜,规规整整的做计划,出车,布景,然后123喊“Action!”   一天,这就过去了。   许是他的性格影响,全剧组都显得死板无聊,根本没啥冲动,只想着尽快拍完走人。他也不在乎,你保证工作质量就OK,我不负责调整心态。   跟王超一比,褚青真觉着自己挺注重剧组氛围的,若《今年夏天》也是如此操性,那得憋死!   当晚是没有戏的,王超忽然跟抽风了似的,愣给加了一场。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褚青归来后的表现,你说你要体验生活,我给你时间。现在瞅你一身骨骼精奇,功成圆满的德行,还不赶紧拉出来溜溜?   戏,同样具有挑战性:是拍大刚孤独的撸啊撸,的镜头。   戏中有两段比较隐晦的表达,大刚究竟是离异,还是未婚,抑或是老处男……没给出结论,唯一知道的就是,丫压根没有性生活。   小黄文不能露出脖子以下,撸啊撸自然也不能拍被子里面。王超的意思是,拍灯,然后配上褚青的销魂呻吟声,再定格他的脸部特写,特严肃的仪式感。   场景就在他睡了四宿的工人宿舍,换了套被褥,不然别人受不了。全组人都尾随而来,想看看影帝怎么演,导致屋里挤不开,又轰出去一多半。   “Action!”   褚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遮掩着长衣长裤,目光无神,直盯盯瞄着黑色的天花板。   丫当然不是真撸,靠的是模拟情绪。而且这几天也没白过,一沾这床,就觉着特熟,身体和床板的适应度完全不成问题。   不僵硬,不软实,一张床睡了几十年,能有什么矫情的?   总之,状态棒棒的。   他一直睁着眼,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涌出一丝轻微的:   “嗯……”   随后,鼻子跟着发声,稍重,也是一声:   “嗯……”   再后,鼻子和嘴的音节混成一块,仍然是:   “嗯……”   这会,他呼吸才急促起来,猛地喘了几秒钟,又戛然而止,像只鸭子被掐住了脖子。   “噗!”   王超实在憋不住了,捂嘴闷笑,摄影师也脸色通红,乐得眼泪都下来了,估计是想起了那些挥霍生命般的记忆。   这种事,男人谁没经历过,有共同语言。   电影里演的那些,从第一秒便疯狂喘气,喘到第三十秒的,特么的玩闹去吧!没听说男的高潮,能潮得这么屌!   大家普遍性的经验,只有最后那一下,才能感到些可怜的舒爽,至于过程么,爽个蛋球!   所以,这种节奏的呻吟声,完完全全符合实际情况。如果不是被子表面风平浪静,王超真以为他在干什么恶心巴拉的事情。   褚青这辈子就没性冲动的时候,有女朋友后,更不想了。而上辈子,除了念书那会儿,也大抵心如止水。   小嘛,十几岁的样子,浑身使不完的精力。但很奇怪,别家少年释放了之后,会产生某种满足感,甚至可以缓解学习压力,平衡内分泌。   唯独这货,每次撸完管,都会万念俱灰,很想死。   什么世道。   ……   晚八点,京郊。   今天收工得早,范小爷习惯性地蹭车回家。从怀柔出发,这一路车少人稀,满眼的大野地,等过了牛栏山,才不时看到同行的车辆。   她坐后座,徐峥在副驾驶眯着,开车的是陶虹。话说这俩人自猪八戒里勾搭上之后,打得愈发火热,还在北京买了房,直奔结婚去的意思。   往常都是徐峥自己开车,今儿估计借给女朋友了,她五点多就跑过来接,等到现在。范小爷跟陶虹虽不熟,性子却同样直爽,嘻嘻哈哈地说了半天,也算结下了交情。   “姐,你啥时候学的车?开得还挺好呢。”她含着人家随车带的蜜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不刚学么,上月才考完理考。”那姑娘笑道,眼睛弯成了一双美月亮,瞅着特喜庆。   “啥?你没本啊?唔……”范小爷惊道,又连忙捂嘴,刚狠狠咬到了舌头。   “是啊,你帮我看着点警察。”对方满脸淡定。   “不是,大姐!”她伸手扒着前座椅背,把脑袋凑过去,强调地重问一遍:“你真没有本啊?”   “没有!”   “……”   丫头无语,眨了眨眼,很认真地比较了一番,跳车or坐车,哪个更具危险性的问题。   “哈,开玩笑的!”   陶虹回头瞅了瞅她,咧开嘴,脸蛋鼓鼓的,像极了点了胭脂的白馒头,笑道:“不过我确实刚拿的本儿。”   丫头不禁暗自吐槽,嘴里问:“哎,这个好考么?”   “呃,我觉着还行吧,就是考外路的时候难了点。”   说着,前方正赶上红灯,陶虹停了车,拎起水瓶喝了口水,道:“哎冰冰,你俩怎么不买车,现在车多便宜啊。”   “便宜也买不起啊,我俩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得了吧,净哭穷!”   她盯着红灯,读秒踩了脚油门,彪悍地开始提速,道:“谁不知道你大发着呢,等明年的,你看看,你再说这话就是找抽!”   丫头也不反驳,笑么兮兮地搓了搓脸,抹了一天的浓妆,有点发痒,道:“真要买了,就让他学,我可不敢开。”   “哎,这你就错了。我告诉你啊,女人必须会开车,不能把主动权交他们手里。到时候去哪玩都做不了主,人家会开车,得拿乔啊!”   “咳咳……”旁边的徐峥大概听不下去了,合着眼咳了几声。   “睡你的吧,哼唧什么哼唧!”   陶虹推了他一把,继续道:“所以啊,你真就得学开车。以后自己买一辆,开着玩呗,想上哪上哪。”   车子很快上了高速,过四环奔三环,就进了主城区。徐峥他们住朝阳,范小爷住西城边,不是一路子,若送她,还得往里拐。   丫头不好麻烦人家,又不想继续打车,便找了个地铁站,把自己放下。装死了一道的徐峥,也醒过来摆摆手,他是比较闷葫芦的性子,加上有女朋友看着,不方便跟她表示多亲近。   所幸小区离地铁口不远,坐四站,走五六分钟就到。她瞅瞅周围,人流众多,从包里翻出副口罩戴上,摸摸兜,准备好两块钱。   地铁口处是个大平台,摆着不少小吃饮料的摊子,还有个卖磁带和盗版VCD的板车,老板正拽着个小伙子忽悠:“哥们,有好片儿看不?”   “啥好片儿?”那年轻人明显多想。   “那别问,反正是好片,五块钱一张,你就说你来几张?”   “来一张吧。”   “好嘞!”   摊主拉开挎包,小心地拈出一张碟片,然后塞过去。   年轻人瞅了眼,瞬间怒了,道:“就这个?”   “嘿!你以为是啥呢,我这可是正经生意!”   老板一脸对着乡下Low逼的表情,道:“我告诉你,就这片,国内根本看不着,香港那边过来的。周迅知道吧?就她演的,听说内容太那个,给禁了。”   那小伙瞄着封面上暧昧的色调和照片,还有让人怦然心动的宣传语,终究没忍耐住,悄没声地揣兜里。   撵走没见识的哥们,老板撇撇嘴,方待吆喝几嗓子,又见一戴着大口罩的姑娘过来,闷声闷气地道:“给我来一张!”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片约   2000年,大陆观众最期待的两部国产片《鬼子来了》和《苏州河》,一部比一部扑。   姜文已经彻底没戏了,万事求低调,各种场合皆不露面,夹着尾巴准备去给一只叫陆川的菜鸟捧人情。对自己的电影不抱有任何念想,只希望能在领导眼里混个高风亮节勉携后辈的印象。   眼瞅着大半年过去了,观众可以说被忽悠得厉害,连看电影都能搞得欲求不满。幸好啊,还有香港,还有盗版商,把《苏州河》弄过来了,一举成为今年国内盗版碟市场最火的片子。   没办法,谁叫那会儿李小婉炒周迅炒得太高呢,稍微关注点娱乐新闻的老百姓,都晓得她拿了个影后。这下电影终于见真章了,怎么着也得买回去观摩观摩。   盗版碟+禁片+周迅,多棒的字眼儿啊!你叫观众们怎么能相信,其实里面屁点肉戏没有呢?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禁片这东西,跟毛片压根没啥区别。   话说范小爷在爸妈家蹭完饭,回到两人的穷窝里,一番洗洗涮涮,又敷上美美的面膜片,方停下来,便觉着筋骨乏累。   明天还得起早赶往片场,不能太晚睡。她把VCD塞进机器,瞄了眼时间,记着他说这片子好像九十来分钟,正好不耽误睡眠。   回身爬到那张血榉木大床上,抱着一个枕头,靠着一个枕头,手里鼓捣着碟片的封皮。   “巴黎电影节影帝影后,倾情演绎……倾情个屁!”她一瞅封面那俩人黏糊糊的大头照就来气。   过了片刻,电视亮起,没有厂标,没有片头,粗糙得可怜,直接进入正戏。   黑漆漆的屋子里,屏幕的白光晃着她的眼睛,小心地揭下面膜,擦了擦脸,收敛起心思。她老早就想看这片了,一直没机会,人家都能出国,自己偏生得憋着,跟个没见识的柴火妞似的。   虽然画面不是很清晰,声音不是很透彻,二十分钟过后,丫头仍然完完全全地被震慑到了。   她第一次看男朋友演的电影,之前只晓得他演技好,但没有直观的印象,毕竟太熟了。此刻见那电影里,他和那个女人自然默契的互动,调情,喝酒,骑着摩托车飞驰……   帅的齁帅,美的极美,简直了,越看越挫败!   因为范小爷忽然发现自己的演技,呃,确实差了一丢丢,尤其跟那个女人比较,这种挫败感就愈加强烈。   “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电视机里,周迅又哭又嘶哑,然后,开始疯狂地亲吻着褚青。   “哎哟!”   范小爷本想倒杯水喝,冷不丁看到这画面,一只脚踩到地毯,猛地软了,整个人差点滚下去。她撑着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怒气值瞬间爆满,这个王八蛋,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我说当初打包票的时候,你丫那么心虚呢,原来早背着我干坏事了!   丫头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给男朋友打电话,巴拉巴拉痛骂一顿,可理智又觉得不妥当,喘了几口气,强自按住。再次瞄了眼时间,太晚了,他肯定睡了,拍戏这么累……   她嘟嘟囔囔地找借口说服心里的冲动,一边忍不住倒回去重看了遍,越看越气。   “哎呀哎呀,这啃得跟真事似的。”   “胸那么小,老往上蹭什么蹭。”   “小短腿……”   从这场吻戏开始,她完全忽略了后面的情节,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对周迅的吐槽上,并乐此不疲。   午夜前,片子总算结束,范小爷打了个呵欠,懒得下床,顺手关掉VCD,捶了捶被子,把脑袋一蒙,哼唧道:“回来再跟你算账!”   ……   褚青比较抵触喜欢用长镜头的导演,谈不上讨厌了,就是觉着拍得很无趣,演得也很无趣。   王超对长镜头的运用,比贾樟柯还要丧心病狂,他恨不得把摄影机架到一百米开外去。然后就像只冷冰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特难受。   没台词,没特写,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镜头前走来走去。从煤矿厂走到公园的土丘,从老城墙走到街边的棋摊子,他得不停地运动,才能缓解没有画面转换的枯燥感。   王超给他的自由度相当相当的大,甚至到了任性的地步。褚青觉着很古怪,没试过这样的拍摄,由演员主导画面,摄影机只是个客观的记录者。你动,你不动,你在镜头中,抑或在镜头外,它完全不理。   他不太清楚导演的想法,因为传统意识中的电影拍摄,人物必须在画面里面,但以他拍完的一些片段来看,出现了很多次人物在构图之外的情况。   长镜头的视觉效果,本就够冷漠的了,王超这么一弄,变得更加压抑和颓废。   幸好,褚青的体验也不是白费的,把气场降到了最Low,一个迷茫,平庸,为生活所累仍然梦想着某种温暖的形象,稳稳的Hold住了。   小面馆。   褚青抱着孩子,跟祝雨辛对桌而坐,每人跟前摆着一碗面。   “各人员就位!”   “Action!”   他右手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口面条,头也不抬,呼噜呼噜的就开始吃。   这场戏,需要表现出很饿的样子,没什么男人的脸面和矜持,填饱肚子最重要。他吃了几口,又夹起碗里的肉末和榨菜塞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   祝雨辛呢,则是小口小口地吸溜,显然被他狼吞虎咽的气势吓住了,原本有台词的,一时竟不晓得怎么说。   “停!”   王超喊道:“语辛,忘词儿了?”   “啊,对不起导演!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歉。   “重来!”   褚青那碗已经干掉了一半,老板又给添满,热腾腾的香气扑鼻。随着声“Action”,他立即进行着第二次吃面。   这回,祝雨辛没忘了说对白,道:“你别抱太紧,那孩子能喘过来气么?”   褚青听了,顿了下,胳膊松了松劲,却没言语,低着头继续猛吃,汤汤水水都溅到了桌上。   王超盯着监视器,皱了皱眉:左边的画面非常充实饱满,活灵活现,右边却干巴巴的,毫无精彩,风格特不对称。   “停!”   他不由喊道:“语辛,你加点动作,别干坐着,太死了!”   “好,我,我试试!”她信心不足地回道。   褚青忽抬起头,笑道:“哎,一会你就看我。”   “看你?”她发愣。   “就是你吃的时候,不时往我这边瞅一眼。”他拍了拍小孩子,边哄边解释:“因为你觉着这人饿得太厉害,没见过。”   祝雨辛也不是二百五,说到这份上还不懂,中戏的课算白学了,眼睛顿时一亮,道:“我明白了,我试试。”   接着再次开拍,“Action!”   褚青连续吃了三碗,真有点撑,面色不显,仍旧保持速度的大口吞咽。   而对面的那个女人,微微弯了弯嘴角,似乎想笑,又忍住。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挑着面条,偶尔瞧他一眼,对他的吃相,感到惊讶,以及滑稽。   “好!”   王超鼓了鼓巴掌,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拍了许多天了,这场是让他最舒服的。   大刚和妓女初次见面,一个只是饿,想吃饱,一个却觉着对方有意思,多瞅了几眼。两者对比着,不知不觉间,那股子人情味儿就产生了。   祝雨辛也挺兴奋,方才那一瞬间,好像又找回了多年前在课堂上,对表演的那般单纯与热爱,笑道:“青哥,你真……”   没等她说完,褚青就摆摆手,他感觉腰间嗡嗡的震动,摸出电话看了看,还是个生号。略微奇怪地出了店门,接通。   “喂?哪位?”   “你好,我是关锦鹏。”那边操着口别扭的普通话。   “哦,您好您好。”褚青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问:“您是不是陈果导演……”   “呵呵,对,你叫我阿关就行。”   关锦鹏轻声笑了笑,没啥客套的,直奔主题,道:“青仔,我这次是想找你拍部片。”   “呃,什么电影?”他对这位还有点印象,当年在柏林偷偷瞄过一眼,不过对方可能没看见自己。   “是部讲同性之间的爱情电影。”   “……”   褚青特诧异,怎么被封杀后,啥片都往我这凑?好像我很饥不择食一样。   他并没有马上拒绝,对同性恋什么的没啥偏见,接不接,主要得看戏的好坏,便道:“我想先看看剧本。”   “可以,我需要怎么给你?”对方也很痛快。   “这不太巧,我正在外地拍戏呢。那个,您要是不着急,我过段就能回去,不会超过十一月份。”   “我现在在北京,后天就得回香港,这段不太有时间……”关锦鹏琢磨了下,道:“不然这样,我把剧本先留给你,你看了再联系我。”   “也行,那您说个地址,我叫我女朋友过去拿。”   “哎,我送过去吧。”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还是她过去拿。”   “那行,还有,你最好在十一月中旬前给我答复,我们这片子要在年底前开拍。”   “嗯,没问题。” 第一百八十三章 媳妇儿   《安阳婴儿》的进度很快,尤其自褚青找到状态之后,原本一个月的拍摄计划,仅用了二十一天就搞定。   他甚至都没等到二十一天,彻底杀青的前三天,就完成了自己的戏份,先行回到了北京。没办法,戏太少,祝雨辛反倒留下继续拍摄,她更像是真正的主角。   总的来讲,整个过程没什么新鲜且值得留恋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事实上,他接拍的目的本就不纯粹:只为了那八万块的片酬。   唯一有点收获的,便是再次端正了对表演的态度,得虔诚,千万不能糊弄。   褚青没提前通知女朋友,下飞机时才打了个电话。范冰冰那边正忙着,听他归来,显得格外兴奋,并表示晚上一定回家睡。   倒让他略微诧异,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生离死别的,搞什么鬼?   话说这俩人同居后,没在一块住过多长时间,目前来看,还没产生什么矛盾。以他们的逗逼属性,压根不指望会正正经经地做沟通交流,而是习惯性地把问题扼杀在嘻嘻哈哈中。   即便有隐藏着的生活摩擦,彼此也都很克制。像范小爷不太喜欢他在卧室里抽烟,他便改装了下阳台,隔出个小吸烟室,且必定开着窗户。   同样,褚青是个作息时间相当规律的人,她却经常熬夜,比较随心所欲。为了不影响男朋友睡觉,她会尽量减少半夜看电视的频段,早早上床,就算睡不着也干眯着。   有句话讲:不跟一个人一起生活,你永远不晓得他最真实的性格是什么样。   多少谈恋爱谈得死去活来的情侣,结果同居几个月就挂了的?幸好,他们俩还没出现那些狗血的事情。   褚青买了好些土特产,送到范爸范妈那儿,顺便蹭了顿饭,闲坐了一会。主要是听范爸诉诉苦,唠叨着伺候一家老小是如何不易。   这种跟父母住在同小区却不同屋檐的情况,是挺理想的,双方都有空间,离得又不远,方便照顾。老两口早把他当成自家姑爷看待了,虽然他的长相距范妈的要求差距不小,可架不住人好啊。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对女朋友,以及对女朋友家里人如此上心的,彻底被攻陷。   十点多钟的时候,褚青回到家。   屋子感觉还挺干净的,没落什么灰尘,收拾收拾行李,洗澡刷牙,忙完已是十一点。范小爷还没回来,他实在累得厉害,不想再等,钻到被窝里,眨个眼的工夫便睡意重重。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开门声,然后有人趿拉趿拉地走进来。   他想动,但身体使唤不了,只得躺那儿挣扎着。一番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便觉着有个软软的小胖子拱进了自己怀里。   “这么晚啊。”褚青紧了紧胳膊,闭着眼睛嘟囔道。   “嗯,拍得不太顺。”她也累得不行,很没力气地低低应着。   “哦,睡吧。”他蹭蹭女朋友的头发,脑袋偏了个舒服的位置。   本是很困的,可睡意被打断,再连续上需要花些时间,迷迷糊糊的,总差那么一点就睡着了。   隔了几分钟,他忽又惦记起一件事,道:“哎,那剧本你放哪了?”   “就在那柜子里呢。”范小爷费劲地翻了个身,搂住男朋友的脖子。   “哦,我明天看看,还得回人家话呢。”   “回什么,我都帮你接了。”   “哦……”   他无意识地应了句,随即睁开眼,问:“你说啥?”   “我给你接完了……”   他一个激灵,忙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肯定演,叫导演不用担心。”   “啧!”   褚青抿抿嘴,意识完全清醒了,面色稍显不豫,生气谈不上了,郁闷是肯定的。别的事便罢了,可这是接戏啊,自个最坚持的原则之一,就算我爱你宠你,也不代表你可以在此事上替我做主。   “怎么你得跟我商量商量啊!”他微微撑起身子,低头瞅着女朋友道。   范小爷当然听出他的语气颇重,眼皮都没抬,道:“我前几天买了张碟。”   “啊?”他一怔,这叫什么话题转换技巧,忒跳脱了。   “我看了,还挺好看的。”   她又费劲地翻了个身,变成仰躺着,自顾自道:“叫《苏州河》。”   “……”   那货沉默了两秒钟,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就要跑路。   “你给我回来!”   范小爷终于睁眼,慢腾腾地挪动脑袋,靠着床头,拍拍旁边,道:“回来,我不打你。”   虽然拍《苏州河》是在两人互相做保证之前,但他毕竟理亏,属于故意隐瞒事实,情况极其恶劣。   此刻被抓个正着,刚刚还想质问女朋友的那番气势,瞬间变渣。莫名地戳在屋子正中,呆立片刻,才绕了好大一圈,磨磨蹭蹭地爬上来。   范小爷睁着两只大眼睛,视线跟着他的动作,从床下到床上,在黑漆漆的色调里显得特闪亮。   褚青见她半晌不说话,气压低得吓人,讷讷道:“媳妇儿,吱个声呗,我心里没底。”   “德行!”   她欺身过去,歪着头问:“哎你跟她谈恋爱是不特爽啊?”   “不爽!一点都不爽!再说我也没跟她谈恋爱,我那不拍戏么。”他赶紧解释。   “拍戏……”   她哼了声,道:“她舌头都快长你嘴里了!你们家拍戏这么拍啊?”   “那都导演要求的……”他继续无力道。   “我说你那回怎么跟抽风似的,大老远跑横店来看我。”范小爷一脸看透了你计划的表情,道:“是不是觉着自己不坚定了,才到我这求安慰来了?”   “……”   褚青忽然发现,现在不是个辩白的好时机,不管说什么对方都能拐到她想要的频道上去,索性把身子一歪,搂住女朋友就开始使劲晃,道:“媳妇儿,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拍了!”   “噫!”   范小爷抖了抖,嫌弃地推开他,道:“跟你说正经的,那本子我看了好几遍,确实是好,你演了不亏。”   “哦,你说行肯定就行。”他毫无节操道。   丫头懒得理他那茬,接着道:“人家关锦鹏名气大着呢,你以为谁都能上他的戏啊!我就怕你一犯倔,又傻了吧唧给推了。你说你现在,国内机会这么少,贾哥那帮人也不是成天拍戏。难得有香港导演找你,我告诉你啊,你可得给我好好演,将来要是能去香港发展,你就赚大发了!”   “我明白我明白!媳妇儿都是为我好。”他猛点头。   “明白个屁你!”   她狠狠捶了下他,还不解恨,又咬了一口,道:“你不是喜欢亲么,这回给我亲男人去!”   ……   演同性恋的片子,最困难的一步就是心理障碍,结果好么,直接让范小爷抹杀干净了。他还有个屁的心理障碍,反倒轻松了。   次日,褚青早早起床,煲好了粥便找出剧本,坐在沙发上看。翻了几页就皱眉,感觉情节略微跳脱,很多地方都连接不顺。   不应该啊,关锦鹏就这个眼光?那也太逊了点。   范小爷拿回来的东西很多,他又划拉了划拉,发现还有部小说,打印的,厚厚实实的一大本,名字叫《北京故事》。   他随手翻了翻,对照情节和人物,猜到应该是原著小说。   除了这两样,另有一封关锦鹏手写的长信,说了说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及感想,顺便介绍了下《蓝宇》的背景。   信里,夹着张香港杂志的剪页,是幅模糊泛黄的照片。好像八十年代中末期的样子,一个文静秀气的男生跨着自行车,在清华大学的校门口,笑得很腼腆。   这是蓝宇的原型,而他和捍东的故事,居然也是真实的故事。   关锦鹏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是个同性恋,自若且淡然地讲着,小说让他联想到自身的感情经验:跟男朋友处于第十一个年头,有炽热的时刻,有清淡的生活,当然也有吵架濒临分手的时候。越看小说,越觉得很多细节的接近。   “拍一部同志情色电影并不是我的意愿,后来想到故事中横跨十年的感情关系,倒令我觉得,这才是把小说拍成电影的价值。”   “以往看过太多动人的爱情故事,时间往往是在摆弄着人物和感情,跨度愈长,愈显得爱情的不堪一击。而倒过来,又或许更突现了爱情的真挚牢固……”   褚青攥着这些东西,看了很久,先甭提满桌的资料,光凭导演准备的那份细致与心意,就足以让他感慨。   “我饿了!”   此时,范小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踢里趿拉地凑到近前,抱住男朋友哈了口气。   “噫,刷牙去!”   他偏过头,嫌弃道:“你昨天是不没洗澡?”   “啊!”   “我说呢,起来一身汗味。”   “不想冲……哎,我觉着还得装个浴缸。”   范小爷从卫生间露出头,叼着牙刷道:“累的时候泡泡也挺舒服的,当初咋想的来着。”   “当初不净图省事了么,那我今天去商场看看。”褚青收好那摞纸,问:“你几点走?”   “我中午走就行,下午的戏。”   “用我送么?”   “哟,不敢劳您驾,假模假式的。”她咕噜咕噜地吐掉水,道:“剧本怎么样?”   “还行,就是露得太多。”褚青站起身,走了两步,扒着卫生间的门道。   “俩老爷们露就露呗,又不吃亏。”她倒不在乎。   敢情了!你个败家媳妇儿,坑老公分分钟没压力!   褚青暗自吐槽,不过一听她说这个,却忽然回过味来,光知道演男主角,可到底演谁啊?以前的片子就一个男主,但Gay片,肯定是俩啊。   “哎,我是演上边的,还是下边的?”他问。   “什么上边下边?”   “俩男的,不得一个在上边,一个在下边么?”他伸手比划着。   “当然是上边了!”   范小爷擦了擦脸,照着镜子,道:“下边我还不干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夜车   之后,褚青跟关锦鹏通了个很长的电话,针对这部电影聊了许久,谈看法,讲心情,双方都比较愉快,彼此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关锦鹏是个非常细腻的性格,他的那种敏感与柔和,褚青从未在别的导演身上体会过,颇为特殊,有点像女性般的接触感。   《蓝宇》的制片人叫张永宁,从99年初看到原著小说,再到拉资金,攒剧组,足足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即便如此,预算仍然不太宽裕,导演又自掏腰包贴补了一部分,才勉强够建组的。   该片的性质,属于合拍片,但同性恋的题材不可能拿到内地审批,剧组便只能跑来北京偷拍。关锦鹏没隐瞒这情况,实话实说,然后略微羞涩地提出了一个价钱,十二万。   褚青倒挺纳闷,十二万啊,最阔绰的一次收入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其实分跟谁比了,若是内地的演员,能算中档水准。若是香港么,先甭提那些身价几百上千万的演技大咖,光是新冒出头的小明星们,哪还有十几万的片酬,导演根本张不开嘴。   价钱谈妥后,张永宁亲自上门,跟褚青签了约。两人简单聊了聊,片方刚刚相中一位演员,做另一男主角,不过那人似乎心有顾忌,还没点头同意,目前正努力沟通中。   自河南回来,转眼他在家待三天了,休息都休不成,一堆琐碎事,满腾腾的闹心,刚敲定《蓝宇》的片约,又接到了老贾的电话。   丫表示十一月底有个法国小影展,邀请了《站台》参展,拿奖的几率非常大。老贾没时间,便问问他能不能抽开空,去捧个场。   这货合计合计,勉强可以倒腾出档期,就一口答应。   他把眼前的事情理了理,很着急的有两件:一件就是学车,《蓝宇》里出现不少捍东开车的镜头,没法假拍,必须学。考本是来不及了,只得找人帮忙练着,过后再慢慢考。   第二件,便是这个月得去趟鹿特丹,找葛文套套瓷,为《今年夏天》的前景谋划谋划。   至于法国的那什么“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他没怎么在意,反正到时候也是去晃悠一圈就OK。   当然了,最急的还不是以上这些,他得先把家里的浴缸搞定了。   褚青找工人看了看,说得把地砖刨开,甚至墙也得扒掉一块,幸好不用改管道。虽然麻烦了点,可女朋友想泡澡,装吧。   范小爷没空,他自己去挑了款大大的浴缸,圆形,恒温,适用多种姿势,足够两人在里面折腾了。   ……   夜,怀柔。   影视基地里,今天的戏份即将完成,剧组人员开始收拾器材,准备散场。徐峥和范冰冰正卸妆换衣服,褚青跟陶虹这两位家属,则猫在车上闲聊。   等了会,远远见着他们过来,范小爷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咦,哪来的花?”褚青推开门,露出脑袋问。   “影迷送的,好看吧?”   “挺好看的,这得不少钱呢,你谢谢人家没?”   “我第一天出来混啊?”   她白了这货一眼,把他撵到副驾驶,自己陪陶虹坐后座。瞅着男朋友跟徐峥扯来扯去的,不知怎的,觉着异常丢脸。   巴巴蹭人家车也就罢了,还非赖着人学车,这大晚上的,这荒郊野外的,亏得徐峥两口子脾气好。   褚青可没感觉咋样,在他看来,这破地方道面宽,车流少,大马路上连只耗子都逮不着,不练车真白瞎了。   四个人,两对儿,跟剧组别过,便开车闪人。   徐峥没急着教,车行十来分钟,出了影视基地范围,才缓缓停靠路边,道:“我先熄火,然后从头跟你说。”   “行!”旁边那货道。   “记住了,第一步,插钥匙,启动发动机。”   他属于干什么事都特严肃的那种人,板着一张脸,拧了拧钥匙。随即,就听汽车“轰轰”作响,却忽地一挥手,道:“忘了说了,我这是自动挡,手动挡步骤可不一样。”   “没事,我先学着,你继续。”   “启动了之后,右脚踩刹车,放手刹。”   他演示了一遍,讲解道:“然后换挡,从P换到D。记住喽,P是停车时候挂的,D是前进,N是空挡,R是倒挡,S是换成手动挡。”   “哎等会等会,别的我明白,空挡是干吗用的?”褚青忙问。   “就是你等个红灯,尿个尿什么的,短时间停车,就换空挡。”   “尿尿也有长有短啊,尿多久算短时间?”   “尿多……”徐峥还想着答呢,猛地回过神,道:“大哥你找碴是吧!”   “没有,我是真不明白。”褚青摆手道。   “反正你愿意挂就挂,不愿意挂就踩刹车,你要觉着自己油多,没事踩着玩也行。”   徐峥非常冷的吐槽完,眨眨小眼睛,又问:“哎我刚说哪儿了?”   “挂D挡。”   “哦对……挂D挡,这时候你慢慢松开刹车,车就往前走了。然后你再踩油门,就开始加速……”   俩男人跟前边一本正经地逗逼,范冰冰和陶虹俩姑娘抱团在后座,早笑趴下了。   许是老爷们对车这东西,有种天生的隐藏属性,徐峥教了一遍,褚青便觉着心领神会,急急地想试试,跟他换了座位。   此处是野外,月朗星稀,空气宜人,不时传来阵阵虫鸣,一辆福特车在路上缓慢地嘎悠着。   学车么,开头总是有瘾的,见着四个轱辘的就想爬上去踩两脚。褚青自觉还不错,平平稳稳地往前走,像模像样的,跟小时候第一次玩碰碰车差不多。   他这边优哉游哉的,嘎悠了二十多分钟,眼瞅着到高速了,徐峥实在受不了,道:“行了,你给我吧给我吧。”   “我再开会。”   “得了,照你这速度,天亮咱都到不了家,靠边停靠边停。”   褚青撇撇嘴,手打方向盘,别扭地停在路边,然后换P挡,拉手刹,熄火。   “哟,行啊,举一反三。”徐峥略微诧异。   两人又换回原座,上了高速口,车子也渐渐提速。夜风清凉,透着车里不燥不冷,后面俩女人已经没动静了,各自歪头眯着。   “最近接戏了么?”男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刚接了一部。”   “导演是谁?”   “关锦鹏。”   徐峥顿了片刻,讶然道:“香港那个?”   “对,就是他。”   “行啊小子,你这要去香港发展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   褚青胳膊拄着车窗,问:“你咋样,有啥计划没?”   “没什么打算,拍完这个想歇一段,明年回上海,排《商鞅》。”   “《商鞅》?”   “嗯,话剧。”   “哦,挺好。”褚青点点头,虽然他不喜欢那种奔放的风格,但对能沉下心去演话剧的演员,莫名其妙地心存敬意。   说着话,车子驶进了市区。这会太晚,都没地铁了,他唤醒范小爷,随便找个地方下,打了辆出租车回家。   丫头一进门,就奔着卫生间去看新装的大浴缸,雪亮的白瓷,细细滑滑的手感,相当满意。   “怎么用啊?”她问。   “你这就泡澡啊?”   “都买了干吗不泡!”她一边鼓捣着按键,道:“哪个是设温度的?”   “我整我整,你先脱衣服去。”褚青穿着背心和四角裤,从卧室拐进来。   “一回家就让人脱衣服,越来越流氓了你。”范小爷斜了斜他,扒掉衬衫,露出淡粉纹花的胸罩。   “……”   丫都冤死了,懒得搭理她,设置好温度,然后哗啦哗啦地放水,虽不像导购说的那么智能,但还尚可。   “哎!”   她的声音又起,吩咐道:“你把那个花,一会撒浴缸里。”   “人家好容易买的,你就给泡澡用了?”褚青嘴里吐着牙膏沫,含糊不清道。   “哎呀,放着也是放着,明儿就蔫巴了,我老早就想试试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引狼入室   很快,浴缸就接了大半的水。褚青搭在边上,捧着玫瑰花,正COS临水照花人,揪下一朵,揉巴揉巴,再片片地撒里面。   所谓飞红万点,愁如洗澡水……   “哎呀,你这不都捏碎了么!”   范冰冰脱掉衣服,光溜溜地蹿进来,看他笨手笨脚的,埋怨道:“起来起来,我弄。”   “也不嫌冷!”   褚青正好不爱干这事,忙把花递过去,又拍了拍她肥肥的白屁股,扯了条浴巾给她披上,道:“我看电视去了啊。”   “我一会就弄完了,你看什么电视,等着!”   他表情顿时变得很惊悚,道:“你不是叫我也泡吧?”   “啊,咱俩一起。”   “我一老爷们泡什么花瓣澡!”他迈步就想跑。   范小爷把最后的那朵玫瑰搞定,眼皮都不抬,道:“那你别上床睡觉。”   褚青撇撇嘴,收脚回身,嘟囔着:“你除了这招还会啥?”   “啧,我发现我怎么这么贱啊!”   她捋了捋头发,熟练地绾成个髻子,嘴里比他更不忿,道:“跟你在一块,我就上辈子欠你的,啥事都得我主动,还净热脸贴你这冷屁股!”   泡就泡呗,至于演苦情戏么?   他没辙,只好乖乖地躺浴缸里,虽然大,腿却太长,完全伸不直,便搭着两侧边沿。范小爷盘好头发,也跨了进来,往男朋友胸前一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缓缓呼了口气。   水很热,两人的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汗毛孔都张开了,疲倦的时候泡泡澡,确实比冲水强多了。   “很漂亮吧?”她用手指划着水,看花瓣转来转去的,问道。   “嗯嗯,漂亮。”他点头应和。   漂亮个鬼咧!   那些花瓣黏糊糊的,全特么粘身上了,一搓还一撮红。最蛋疼的是,等会洗完还得捞起来,不然肯定堵死下水口。   不过他可不敢说,抱着女朋友当靠垫,顺手又揉了揉她的胸,奇道:“咦,怎么感觉小了点?”   范小爷自己也揉了揉,郁闷道:“可能累的吧,最近吃不好睡不好的。”   “那忙完这段给你补补。”   “你喜欢大的啊?”她扭头问。   “呃,我,我有点就行。”他支吾道。   “得了吧,你们男的不都喜欢大的么?”   “你们不也喜欢大的么?”他懒得辩解,觉着姿势稍稍别扭,便把她翻过来,正面对着。   “屁!我才不喜欢!”   她把手伸到他两腿间,握住那根半软半硬的东西,笑道:“我就喜欢你的。”   “……”   褚青皱皱眉,话听着是好话,可为毛感觉她在放大招开嘲讽呢?   范小爷握住了之后,就没松手,反而一下下地开始揉弄,大眼睛盯着男朋友,满溢得似要流出水来。   “又想要啊?”他感觉到对方身体里那簇骚动的小火苗,不由亲了亲她嘴唇。   “嗯……”   她用鼻子哼了声,轻轻舔着男人的脖子,道:“这几天大姨妈要来了吧,一看你就想。”   “那以前没认识我的时候,你咋办?”他作死道。   “我十六岁就跟着你了,你说我咋办!”   这货就是欠揍,她张开两排小牙,加大力度,狠狠咬着,几秒钟后才松口,留下一块紫红紫红的印记,跟出血了似的。   褚青仰面躺着,任她泄愤,道:“哪有十六岁,十七岁好不好?98年么,刚拍完还珠。”   丫头白了他一眼,实在不想继续沟通,手里又捏了捏,觉着那根东西已经硬邦邦的,撑起身子,便要往下坐。   “哎,等会,我拿个套套。”他拦住她的动作,忙道。   “不用了!”她接着往下沉。   “什么不用,你不能老吃药,对身体不好。”   “猪啊你,我都说我大姨妈要来了!”   “……哦。”   好吧,他傻逼了。   范小爷总算摆脱这货的骚扰,可以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羞羞了。紧紧抱着男人的肩膀,身子有节奏地上下扭动,喉咙里挤出哑哑的忍耐声。   褚青的兴致也被撩拨起,一边迎合,一边小心托着女朋友,免得磕碰到浴缸。   两人渐入佳境时,就听客厅里“叮铃铃”地响,那破电话又开始倍儿巴乱蹦。   “哎呀!”   范小爷都快烦死了,做个爱太费劲,抓狂地挠了挠头发,然后噼里啪啦地打水。   “呃,我看看谁啊。”   他蹭了蹭女朋友的小脸,黏着一身的玫瑰花瓣,跑到客厅。光听着那边讲了几句话,不多时,便溜了回来,道:“快点穿衣服,刘烨说一会过来。”   “他有病啊!几点了都,让他滚!”   “哎行了,人家好像有事,快点快点。”   褚青见她不动地方,赖唧唧地泡在里面,满池的红花浸着白嫩的少女,意境十足,不禁笑道:“你怎么跟个水煮肉片似的?”   “你特么也滚!”   范小爷怒气值满满,难得骂了句脏话,“哗啦”一声站起来,道:“他有事干吗找你啊,你是他什么人?”   “这话说的,这不朋友么,人家好歹还叫我声哥。你乖乖的,别闹了啊。”他嘴里哄着,又帮忙摘着花瓣。   “叫哥了不起啊,叫哥就能大半夜捣乱?”   她脚踩着边沿,忽地一蹦,整个人挂到男朋友身上,腻声道:“哥哥,你让他等半个小时再死过来呗。”   ……   刘烨终究没等半个小时再死过来,其实他也挺不好意思的,都十一点了,还巴巴地骚扰人家。   尤其那个小嫂子,从他一进门,就没给自己好脸看过。丫又不傻,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怕是撞破了两人的闺房秘事。   不过,实在是因为心里憋闷,不晓得如何处理,而且此事跟这哥哥颇有关系,只得找他唠唠。   “咋过来的?”褚青把刘烨迎进屋,换了鞋,问道。   “溜达来的,正好在附近。”   “吃饭没?”   “没,没吃呢。”   “……”   褚青比较尴尬,本就随口一问,你丫至于这么实诚么,叫我怎么接?卡壳了片刻,方道:“呃,那我给你做点饭去,没别的了,炒饭行吧?”   “不用了,我呆会就走。”那货赶紧道。   “没事,好容易来一趟,还能叫你饿着?”   说着,便进了厨房,把早上的剩饭盛了一碗,又打了俩鸡蛋,然后点火起锅。   刘烨扒着门框,很羡慕地道:“哥你真厉害,我连西红柿炒鸡蛋都不会。”他盯着对方利索的翻炒手法,始终不敢回头,生怕被那两道射线分分钟爆掉。   因为范小爷就盘腿坐在沙发上,一直气鼓鼓地瞪啊瞪……她感觉特别扭,自己老公在厨房里,给另外一个男人做蛋炒饭,这特么叫啥个场景?   五分钟后,黄澄澄香喷喷缀着翠绿葱花的炒饭端上桌,褚青又给倒了杯水,跟刘烨对桌而坐。   那货舀了一大勺塞嘴里,嚼了两口,狠狠点头道:“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材料不够了,不然还能加个汤。”   他推了推那杯水,笑道:“你最近忙啥呢,有段没联系了。”   “还拍那个《幸福街》呢,跑了几个剧组,都没要我。”   “这事得慢慢来,不能急。哎,你跟你女朋友咋样,还挺好的?”   刘烨搅动着饭勺,低头道:“分了。”   “你又找别人了?”   “嗯,组里的一个演员,叫谢娜。”   “哦,反正,反正……”   褚青合计了半天,也没说出啥来,毕竟是人家自己的感情生活,旁人不好多嘴。   “咳咳!”   “咳咳!”   这时,默不作声装背景的范小爷,忽然一顿咳嗽,然后冲男朋友使劲眨眼,那意思是:别扯犊子了!赶紧说正事!   他心领神会,马上转换话题,问:“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怎么还愁得不像样?”   “呃……”   刘烨抬眼瞄了瞄他,又垂下头,莫名其妙地变得很羞涩,纠结了好一会,才道:“前阵子有人找我拍戏,我不知道该不该接。”   “什么戏?”褚青略微奇怪,这事你问我干吗。   “是个同性恋的戏,我一开始特犹豫,然后制片人和导演每天给我打电话沟通,我就觉着也还行,但还没下定决心。后来他们说,已经签了一个男主角了,我问是谁……呃,就说是哥你演。”   他喝了口水,慢吞吞道:“我这不想着,找你拿拿主意,我到底演不演?”   “啥?”   褚青猛地起身,撞得桌子咣啷乱响,吓得小心肝都跳出来了。   之前张永宁跟他说的时候,因为人选还没确定,就随便一听,没多问。可万万没想到呢,跟他演对手戏的居然是这货!   他嗓子眼都干了,刷刷地冒汗。生人便罢了,偏偏还这么熟,熟便罢了,偏偏还演情侣,演情侣便罢了,偏偏特么的是男同!   这感觉,就像,就像某天吃错了药,硬拽着舍友上床啪啪啪一样。   简直丧心病狂!   而后面端坐的范小爷听了,差点摔下沙发,比男朋友更惊悚,脑洞忽悠忽悠地大开,甚至有点后悔让褚青接这戏了,心里不停涌现着一句话:   我不是引狼入室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至鹿特丹   此种情况,褚青就比较尴尬了。这货很明显就是找自己帮忙拿主意,说明对当哥哥的还是蛮信服的。   从感情上讲,他不希望刘烨去演,毕竟太熟,太难堪了,甚至可以预料到,届时肯定会丧心病狂地笑场和走神。而从理智上,他还真挺愿意这孙子接下蓝宇的角色。   自中戏毕业后,丫混得就不太理想,住个小出租房,成天骑着破自行车到处跑组。换来的唯一机会就是,那部烂俗的情景喜剧《幸福街》。当初在《那山那人那狗》里一战成名的气势早没影了,彻底回归到悲摧的菜鸟阶段。   所以,关锦鹏的这部戏对刘烨来说,比对他要更加意义重大。   “呃,我觉着,你最好接下来。”   他终究还是鼓励的,道:“那剧本和小说我都看过,蓝宇这个角色跟你的气质非常合,你要是演,一定很出彩。”   “可演这样的戏,我老有点心虚,以前没试过。”那货三口两口吃光了蛋炒饭,放下勺子道。   “你别老想着同性恋不同性恋的,越想越不知道咋办。你就把它当成是,是那种特边缘题材的片子,你不是没演过么,那这回正好突破了。你得这么着想,肯定就轻松了。”他继续劝道。   刘烨低着头,抿了抿嘴,又抬眼道:“那,那你的意思,我就演了?”   “演吧,多好的机会啊,大导大角儿,还有我陪你练手。”褚青端着盘子进了厨房,边洗边笑道:“不用瞎顾虑,根本没啥,你看看我,一点压力都没有。”   沙发上的范小爷扯了扯嘴角,不由满脸鄙视,忍着没出声,算给男朋友留面子。   “行!”   刘烨沉默了片刻,语气笃定道:“那我听你的,明天就给片方回话。”   “这就对了,碰着机会就得上,你不抢别人就抢了,后悔都没地方。”他一口的义正词严,历练通达。   “哎妈!”   范小爷实在听得太糟心了,就你这么个疲怠货,挣够今儿不想明儿的主,哪来的优越感教训别人。   她站起身,扭头问:“你吃饱了么?没吃饱叫他再做点。”   “饱了饱了,不用做了。”刘烨见小嫂子总算搭理自己了,连忙捧场道。   “真饱了啊?别整那虚头巴脑的。”   “真饱了,跟你俩我还客气啥。”他又强调一句,笑道:“哎你现在东北话挺溜啊,忽悠忽悠外地人保准没问题。”   “还不是你哥给我带的,我说话都串味儿了!”   丫头趿拉进厨房,扒着男朋友的耳朵小声道:“一会怎么整,还留他啊?”   褚青偷瞄了眼坐在饭桌旁的某只生物,不禁也犯愁,压低声音道:“咱总不能撵人家吧,多不好啊……”   没等说完,瞅着女朋友的脸色刷地沉了,忙哄道:“我再陪他聊聊,要不你回屋躺会?”   “啧!”   丫头龇了龇小牙,表示极其不满,碎碎地蹭了出去,瞬间转换表情,笑道:“你俩聊着啊,我有点困了,先回屋了。”   “哎,我这也走了。”   刘烨赶紧抬屁股,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现在解决了,心里松快多了,不打扰你俩了。”   “你咋回去啊?”褚青跟着冒头,问道。   “我看看能不能打着车。”   “你不还住健翔桥那块么?”   “嗯,还住那块。”   褚青眨了眨眼睛,四环开外,貌似略远啊,这都十二点多了,出租车是有,可万一倒霉催的没打着呢。虽说一大老爷们不怕被劫色吧……呃,反正不太厚道。   他有心开口留人了,但又得顾着女朋友,正纠结着,却听范小爷道:“那多远啊,你就在这住吧,别回去了。”   “不用不用,这块车多,没事。”   “拉倒吧,你要是让个变态糟蹋了,我们可负不起责任。就这么定了啊,我给你收拾屋去。”   她不容对方分说,推开另一间卧室门,利索地开始铺床,然后从大柜子里抱出薄被,道:“这我前段新买的,还没用呢。床单枕巾也都是新的,这屋没住过人,可干净了。”   “啊,行行,我怎么着都行。”   刘烨哼哼哈哈的,都不太好意思了,好容易来人家一趟,结果连吃带睡跟坑大户似的。   褚青就跟边上傻站着,直到被女朋友拽进卧室,才回过神,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留他呢。”   “我就那么小气啊?”   范小爷白了他一眼,脱掉便衣,换了件粉色半透明的睡袍,忿忿道:“我告诉你啊,我今天特别不爽!”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   褚青笑着把她抱上床,咬了咬那抹嫩嫩的小耳垂,道:“你要不怕让他听着,咱俩继续。”   “滚!”   ……   总之,《蓝宇》的角色算选定了。   刘烨很快便跟张永宁签了约,孩子老实,拿了多少片酬也对褚青讲,足足差了好几倍,让这货还有点小虚荣。   丫发现,今年以来,自己经常做一些跟拍戏无关的工作。比如搞投资当制片,比如教新丁表演,比如做别人的知心哥哥……现在又多了一样,好吧,我们姑且称作是国际贸易。   转眼就是十一月中,褚青打点行囊,出发去鹿特丹。   李玉原本想跟着的,可她把积蓄败光了之后,生活拮据,只得重归老本行,接了几部纪录片贴补家用。这会正在外地做苦工,完全抽不开身,便作罢。   不过他也没单着,这趟出去不是玩闹,就他那半调子水准,压根应付不了。找来找去,居然真寻到了一个得力帮手:那位号称能跟八国联军骂街不重样的猛女,程颖。   姑娘不仅外语特棒,对西方人的习惯风俗也都门清,而且性子机敏活泼,谈事情亦派得上用场。   她生活一直不太稳定,净闹幺蛾子,最近又把老板炒了,处于失业中,褚青算高薪请的临时工。   理论上呢,这孤男寡女的一起出国溜达,极容易发生点不规矩的事。但程老头和范小爷这些直系亲属,不仅毫不惦记,反而觉着两人的组合很搭,有种此行必胜的感觉。   至于准备的东西,除了简单衣物,最重要的就是《今年夏天》的拷贝盘。这部电影的终剪版,无论画面,声音,节奏,配乐,故事,字幕……可谓耗尽了他与李玉的心血,效果自然也不是白给的,远超国内那些地下电影的素质,很有点洋气大片的范儿。   褚青事先知会了葛文,讲明意思,老外表示很欢迎,顺便期待着这位从鹿特丹走出去的年轻人,将带回怎样的一部作品。   十七号,两人坐飞机先到了阿姆斯特丹,然后搭火车抵达目的地。   出了中央车站,褚青还稍感激动,自年初第一次来,隔别了近十个月,却觉着眼前的一切都特熟悉。   他去过柏林,去过威尼斯,皆是无感,唯独对鹿特丹充满了偏爱。自己也不晓得具体原因,反正就是满满的亲近,人,城市,气氛,电影,任何一样,都对,都完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来错地方了   鹿特丹依然很冷,马斯河依然清澈,倒映着那座古怪的威廉斯伯格斜拉索桥。晨醒的水鸟扑拉拉地振翅飞起,颤动着空气中的海腥味道,斜睥着下方还在安睡的船只。城市正慵懒着,街上较少行人,偶尔有悄静的车辆驶过。   这是中央车站后面的一家旅馆,号称等级很高,设施却简陋得吓人。房间更是出奇的小,一张桌子、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橱就是全部,墙上还挂着台可怜的电视机,约摸有14寸的规格。   最敞亮的,要属那扇足足占了半面墙的大玻璃窗,即便拉着窗帘,亦遮不住越来越浓的金色光线从外面透进,照得屋子里也慢慢灿烂。   “叮叮叮!”   “叮叮叮!”   一阵脆响把褚青吵醒,精神恍惚,费劲地伸了个腰,又搓了搓紧绷的面皮。他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混身难受,瞅了瞅时间,早了点,可是睡不着了。   这房间临街,位置很烂,价钱要便宜得多,平时私家车还好,怕的就是电车,叮叮当当地闹个没完。   昨天下午两人到的鹿特丹,本想住上次的铅笔筒塔楼,结果黄了。褚青装作是很熟,其实就知道固定的几处地方,出了这个范围立马懵圈。幸亏有程颖,人家念书的时候作为交换生在法国呆了好久,生活能力压根不成问题。   因为此行属于自费,如果是他自己,自然能省便省,现在却带着小姑娘,再抠抠巴巴的就太过意不去了,他又不是没钱……于是,这货主动要求住豪宅吃大餐,玩啥买啥全都我消费,一副嘚瑟瑟的土豪操性。   而程颖呢,毕竟是程老头的闺女,嘴贱心善一样一样的,舍不得宰他,就随便挑了家旅馆。牌头挺大,说是四星级,但里面到底啥模样,谁不知道谁?   又略微躺了会,褚青终于起床,穿好衣服拉开窗帘,“哗啦”一下,阳光刺眼,世界透亮。   窗外正对着棵老树,不晓得啥品种,冬天了也没掉绿色,枝叶繁密。稍稍抬眼,便望到街心的草坪,丛簇中间闪耀着银光,那就是该死的电车轨道。   没急着出门,先给程颖打了个电话,确定她梳洗好之后,才汇合到一起下了楼。这片离HBF的办公地不远,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两人都吃不惯当地的早餐,在路边小店随便买了点面包饮料凑合。   褚青已经跟她讲了此行的目的,就是获得葛文推荐,直接进入鹿特丹影展的主竞赛单元。现在是影展开幕前的两个月,正是选片人海量捞片,然后集中筛选的关键阶段。   估计没啥问题,《今年夏天》就是用HBF的资金拍摄的,这趟像回娘家一样。至于能不能拿奖,嗯,他对片子还是蛮有信心的。   程颖表示明白,并且叫他相信自己的沟通能力,绝对顺畅通透无尿点。不过她也有疑问,全世界有影响力的影展那么多,为毛非得来鹿特丹?   褚青耸耸肩,我倒想去戛纳想去柏林了,我特么认识谁啊?   好吧,市川尚三其实是条足够粗的大腿,相当可以抱,但两人没实质的互惠关系啊。他肯捧老贾,那是《站台》有日本资金注入,属于自家公司的作品,所以才卖力气。若换了旁人,丫就是一搞中介的,抽成抽得太狠,根本没赚头。   是,他是热爱电影,可不妨碍他作为一个商人的职业操守。   ……   “砰!”   随着一声枪响,范小爷那张白嫩嫩的脸蛋猛地一颤,鲜血自太阳穴的位置飞溅,瞬间喷涂了半边面庞,顿如满枝的碎梅攒进了雪里,晕起了红嫣。   随后,她扑通栽倒在地,干净利落,没有那种老套的慢镜头滥用,刻意去渲染悲伤哀戚的气氛。   与此同时,窦唯亲手操刀的音乐响起,据他说这属于艺术摇滚,就是在摇滚乐中引用了古典音乐的片段,再杂糅到一块。   褚青和李玉也不懂,反正听着好听就行,特有颓靡衰败的鸡尾酒味道,跟电影风格非常搭调。   画面已定格,列出一行行的演职员表,葛文右手拄着腮帮子,仍然盯着屏幕不动。   程颖眨了眨眼睛,轻声唤道:“葛文先生?”   “哦,抱歉。”   老外回过神,拍了拍巴掌,叹道:“褚,我真是太惊讶了,你居然能拍出这样一部电影。”   “呃,我就是个制片人。”褚青连忙道。   “你不必谦虚,我能看出来,对这部电影你绝对花了大量心血。”老外显得很兴奋,道:“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并且实现了,这点是让我最开心的。”   “当然了,画面,声音,字幕,节奏这四条么,简单,记得住。”他笑道。   葛文摊开手,颇为无奈道:“哦不不,没那么容易,我跟很多电影人讲过类似的话,只有你做到了。也许他们需要保持自己的影像风格,也许他们认为我的意见不正确,但是,嗯,你要知道,如果想让自己的电影获得更大的关注和市场,这些基本的东西是一定要加强的。”   “他夸你呢,说别人都没心没肺,就你给他面子,特乖。”程颖不愿意翻译那么长,直接转换成大白话。   褚青抽了抽眼角,大姐,你至于懒到这种程度么,道:“那你问问他,觉着片子还有啥不足。”   “嗯,我觉得……”   葛文摩挲着下巴,好一会,方道:“内容还是肤浅了些,逻辑不太合理,那几处转折显得很生硬。像那个谁,唱歌的那个。”   “君君。”程颖接道。   “哦对,她讲她跟父亲的故事,就有些突兀,前面完全没铺垫好。”   褚青舔了下嘴唇,竟无言以对,人家说的有道理,还是本身修炼得不够,想了想,道:“那您看这片子够格参展么?”   葛文懂他的意思,笑道:“别的我不敢保证,入围主竞赛单元应该没问题,至少我是非常喜欢这部电影的。不过……”   他话音一转,问道:“我要先搞清楚一件事,褚,你究竟是想来参加电影节,还是想来参加电影市场?”   “这不一码事么。”褚青被问愣了,顿了片刻才答道。   “不不,这是两回事。”   葛文摆摆手,道:“参加电影节,是为了评奖,为了增加曝光度。参加电影市场,纯粹为了寻找发行方,是生意。你如果想参加鹿特丹影展,我当然欢迎,但我得先说明,鹿特丹的平台跟电影市场无关,每年来这的片商非常非常少,而且大多数是北欧的公司,发行能力十分有限,你不必抱太大希望。”   “可,可娄烨不就卖出去了么?”他犹自不解。   “呵呵,那他肯定没告诉你,他是通过法国一家公司代理才卖出去的。”   “……”   好吧,若不是有人在场,褚青只想咣咣撞墙,他是真没那个细胞,又问:“那电影市场是怎么回事?”   葛文摸了摸鼻子,也比较犯愁,敢情这货屁也不懂就出来蹦跶了,但还是好心道:“这么说,一个成熟完善的影展都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电影节,基金会,电影市场。”   “比如戛纳,它就有Marché du Film,是专门的交易平台。本国的片商寻找海外的片商,海外的片商捡漏当地的遗珠,电影在那里只是商品,任意买卖,而且还是由组织提供的商品,他们制定规则,垄断资源,个人不会有任何发展的渠道。”   市川尚三毕竟是个二级发行方,葛文这番话才算点到了实质问题。   褚青听了沉默半晌,说来说去,打的还是那个罗圈架:单帮干,压根没戏。   他原本想得太简单了,参个展,拿个奖,再卖个差不多的价钱,就妥了。结果咧,特么的来错地方了!   他后悔啊,就因为《苏州河》在鹿特丹的成功,太太太容易造成幻觉了,以至于他认为这是块风水宝地,既长庄稼又长金子。   可最后发现,宝地是宝地,就是偏僻了点,除了能刷刷逼格之外,啥实惠也没有啊。就不是谈钱的地方,主流中心还得往三大影展身上靠。   他郁闷兼纠结了半晌,真真的不爱求人,没办法,忒难堪地问:“那个,您能不能帮忙介绍几家靠谱的发行公司?”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世界电影公民   “发行公司?”   葛文哑然失笑,道:“抱歉,褚,我刚刚讲过,鹿特丹的平台跟电影市场无关,我的资源自然也一样。我确实认识几个发行公司的负责人,但多是荷兰、丹麦、瑞典这些国家的小型公司,估计达不到你预期的效果。不过……”   他唠唠叨叨地打击完,又习惯性地开始转折,道:“我倒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说着从包里翻出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笑道:“你联系他试试,或许能达成所愿。”   “谢谢。”   褚青双手接过,自己也看不懂,直接递给程颖。那姑娘迅速瞄了下,似乎感觉挺靠谱,古怪地冲他眨眨眼。   话说到这,实际已经结束了,他没再追着询问,或者死皮赖脸地继续求助攻。人家又不欠你的,肯指点这么多,够意思的了。   “葛文先生,不管怎样,我都衷心感谢您的帮助。”他站起身,微微鞠躬道。   “哦,褚,你太客气了。”   葛文也连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一本正经道:“我只是看在电影的分上。”   “呃……”他讶然,随即瞧着对方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是开玩笑,不禁抿了抿嘴,跟其告别:“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拜拜!”   “拜拜!”老外跟着摆摆手。   褚青拎着拷贝,带程颖走到放映室门口,正要推门,忽听后面喊道:“嘿,褚!”   他霍地转身,不明所以。   “不管你将来遇到什么,永远别失去了对它的热爱。”葛文挺着瘦瘦的身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看在电影的分上!”   ……   中午时分,两人出了HBF的办公室。   这的环境特别好,挨着奇形怪状的影院建筑群,周围栽树种草,很有点东方的清幽意境。不过因为冬天,树木干谢,满眼的白褐林里夹着极少的翠绿,不显枯败,反而更加生机沸腾。   “没想到你跟这还挺有面儿的。”   程颖挎着大包,黑帽子白围巾,打扮得很洋气。她之前只晓得褚青是演员,可究竟到了啥程度却半点不了解。在火车站那块,还没感觉有什么特殊,但一迈进这片小区域,瞬间不同了。   压根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冰冷,一个炙热。好像很多家伙都曾见过,满满扑面的强烈感,连影院的工作人员和HBF的前台妹子,也极主动地对两人打招呼,确切地说,是对旁边那货打招呼。   “我有什么面儿啊,就是上映了一部电影,大家捧场。”褚青笑笑,又问:“哎,你刚冲我使眼色,怎么着,啥情况?”   “哦对了,葛文介绍的这人我知道。”她拈着那张名片,道:“我在法国看过他的专栏,叫皮埃尔·里斯安。”   “这哥们干吗的?”他对老外的名字一向耳盲。   “法国电影界的大腕啊,戛纳影展顾问,别看不担任职务,地位高着呢。”   “怎么个高法?”   “呃,九袋长老知道吧,就是那个范。”   “哦。”褚青点点头,表示明白,丫就一法国老炮儿。   “那咱们接着怎么办,去法国?”程颖问。   “当然去了,那边一堆事呢,大姐你都不看签证啊?”他无语,明明在国内办了俩国家的签证,还问。   “我忘了嘛。”那姑娘满脸的理所当然,道:“我给里斯安打个电话,先套套词。”   “行,进里面打吧,顺便吃饭。”褚青转圈瞅瞅,指了指一家路边小店。   鹿特丹的食物仍然那么糟糕,两人的味蕾相近,一致排除了恶心的奶酪,要了大量的薄煎饼和肉汤。   褚青心里装着事,吃得很慢,见程颖换了口地道的法国话,叽里咕噜地开嘴炮,自己啥也帮不上,谈得咋样更是不清楚,愈加郁闷。   约摸聊了七八分钟,那姑娘才挂断电话,兴奋道:“成了!”   “你怎么说的?”他忙问。   “我就说我们是谁谁谁,葛文先生介绍的。他就问,是拍《苏州河》和《站台》的那个褚么?我说是。”   她咬掉半拉薄煎饼,费劲道:“然后他就答应见面了,还说过几天要去南特,能不能在那儿会会……”   “去哪儿?”褚青猛地顿住勺子。   “南特。”   “哟,这可真巧了!”他一乐。   “是呢,我说我们正好也要去南特,那回见吧,然后就挂了。”程颖的情绪很高涨,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自豪感,笑道:“行啊青哥,走哪一提都知道!”   其实他也挺诧异的,摸了摸脸颊,道:“可能老外没见过我这样的吧。”   ……   日程还有点余份,褚青索性又呆了一天,陪程颖好好逛逛,小姑娘很辛苦的。   去了俩地方,上午是中心购物区,没什么商场大厦,全是街头铺子。前面的屋子用做店面,卖些店主设计的小玩意,家具、珠宝、笔插、杯子之类的。而店主的工作室就在后面,逛着逛着,不时能看到某只艺术青年猫小房间里画画。   程颖什么东西都没买,纯粹过瘾。她虽然头回来,却混得熟熟的了,下午带着褚青七拐八拐,居然找到了一条唐人街。   他非常尴尬,自己都不知道鹿特丹还有唐人街,好吧,虽然瞅着不太靠谱的样子。   一溜典型的欧式建筑,挂着串味儿的汉字招牌,不光有中国人,还有亚洲人和非洲人。随便挑了家进去,结果卖的全是日文标签食品,柜台后还戳着个黑哥们儿。   更奇葩的是,那黑哥们儿见着俩亚裔面孔,表情格外暧昧,一口地道的广东话:“要啲咩?”   褚青和程颖面面相觑,连续石化中,又听老板娘躲在角落给国内的供货伙伴打电话,却是另一嘴温州口音。   最后,他们只得落荒而逃,太特么诡异了。   经历了不算成功的荷兰之行后,两人于20日赶到了南特,距三大洲国际电影节开幕,还剩两天。   南特的水域面积很广,河流纵横,跟威尼斯差不多,号称是法国西部最大的城市,但也就二十多万人口。   褚青先联系了组委会,对方表示出让人惊讶的热情,作为本届影展大热片子的男主角,组委会也不小气,提供了还算优厚的食宿条件。   毕竟《站台》已经在威尼斯刷够眼球了,能来南特,确实是给面子。从九月至十二月,市川尚三安排了四个影展,瑞士、加拿大以及新加坡,所有的行程他全跟着,每站都拿奖,每站都满坑赞誉。这次真的是抽不开身,才找褚青撑场。   若讲渊源,98年《小武》便是在这摘下了最高奖,不过那会儿他正忙着拍还珠二,老贾没知会他。   褚青稍作休整,随意到外面走了走,较为直接的感受就是人少,不热闹。   他觉着挺抱歉的,因为卡司忒糊弄了点。即便人家的档次不够力度,顶多算乡下小影展,但瞧瞧自家的德行,一个男主角,外带个翻译,太不尊重对方了。   好像周迅年初去巴黎,也是同样的情形,却不清楚她当时是什么想法。   当晚过后,第二天下午,在家拐角的咖啡馆里,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九袋长老,皮埃尔·里斯安。   秃顶,戴眼镜,微胖,稍有猥琐的气质,怎么瞅怎么不像大咖级的角色。不过性子倒爽快,一露面就给褚青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道:“褚,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您好,里斯安先生。”他身体发僵,被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年轻人不要那么拘谨。”里斯安哈哈笑道,又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道:“抱歉,最近感冒。”   “呃,没事没事。”   他身材不高,坐在咖啡馆的小椅子上显得很不舒服,扭了扭屁股,问:“你是为了《站台》来参展的?”   “嗯对,导演有事,非常遗憾不能过来。”   “呵,这些话就不用说了。”   他不以为意,道:“《站台》是部令人感动的电影,你也贡献了一次出色的表演。其实从《小武》开始,我就在关注你和贾樟柯了,你们之前,中国从没出现过如此风格的作品。而现在,我感到非常的高兴,跟两年前相比,你以及导演,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谢谢您的称赞。”   褚青被夸得很不好意思,顿了顿,觉着还是说正事要紧,便道:“里斯安先生,其实我这次,是想请您……”   “哦褚,你要明白,现在是电影节期间,这儿的负责人是我的老朋友,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帮忙。”   他还没说完,对方便挥手打断,道:“很多人都找我去看他们的电影,因为凡是经我推荐的,不敢说全部,大部分都入围了戛纳的主竞赛单元。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是,等过后再说。”   老外口气蛮大的,褚青事先跟程颖了解了他的经历,晓得并不是吹牛逼。   这货出道特早,在巴赞畅想的那个梦幻电影年代,就跟随戈达尔拍摄过《筋疲力尽》。后来又做过艺术顾问,制片人和导演,并挖掘了坎皮恩,伊斯特伍德,侯孝贤,杨德昌等众多电影天才,堪为一时伯乐。   里斯安致力推广第三世界的电影,尤其对亚洲区的片子十分偏好,甚至还推荐过柬埔寨、越南这种旮旯地方的作品。   丫长年游走于法国的各个电影节,提携新人,发掘遗珠,顺便帮助一下那些疯狂的堂吉诃德们。而这其中,他对戛纳的贡献自然最多,幕后工作几十年,被誉为电影节史上唯一一位,可以不带任何证件,穿着件T恤,就能在电影宫内畅行无阻的屌爆人物。   尽管对大众来说,他的名字完全陌生,但当你真正进入世界电影的核心圈子,并且活跃在各类主流电影节活动中,你才晓得这个名字的分量。   皮埃尔·里斯安,被业内称作:世界电影公民。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难看的蛋   戛纳的门槛有多高?   拿数据来说,每年报名的电影基本在1500部以上,最终能参与奖项竞争的,不会超过60部。而且这里指的奖项,包括了主竞赛、一种注目、导演双周全部的三个单元。   电影节想保持关注度,大导大片自然必不可少。事实上,那些叫得出字号的名导作品,在开拍前就已经被三大影展瓜分干净,剩下的额数才是留给新丁们的机会。   但即便是新丁,也得看你有没有培养的价值,方能被挑选入围。三大影展都非常乐于培养自己的嫡系导演,看着菜鸟们从一文不名到全球皆知,那是特长逼格的一件事情。   除了以上两种情况,若想去欧罗巴的核心电影圈刷脸,要么你有大咖推荐,比如贾樟柯,就是被北野武送进了威尼斯。   要么是政府、大制片公司或电视台投资的片子,此类底子最硬,甚至不需要提前跟负责人打招呼,仅让选片助理看下片头信息,便保过第一轮筛选。   大师作品,潜质新手,熟人举荐,片方牛逼,只这四条路可走,别无其他。   所以,一个完全陌生的导演,带着完全陌生的作品,通过正常报名程序,然后突然入围戛纳的主竞赛单元,那根本不存在。   皮埃尔·里斯安干的活,跟市川尚三本质相同,都是中介,不过他不涉及利益关系,纯粹为了电影。   既然人家摆出一副工作期间免扯淡的态度了,褚青不好再纠缠那点破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闲聊。   他发现自己其实特俗,老担心《今年夏天》万一卖不出去,或者干脆不能上映,那可怎么办?心血白费,钱更白费,还有王彤和范小爷的精彩表演,捎带着李玉的电影梦想,全得扑街。   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眼前这胖子不帮忙,那就厚着脸皮回鹿特丹去,怎么着也能混个奖啥的,算是没心塞至死。   里斯安对亚洲区的电影很感兴趣,唠唠叨叨了许久,尤其表达了对中国电影产业前景的看好。褚青则配合地介绍了当下国内独立电影的苦逼现状,顺便为老贾娄烨他们刷刷存在感。倒是没提自个被禁的事儿,好像受压迫的屌丝似的,走哪说哪博同情。   老外听了非常感慨,可也仅仅是感慨,毕竟涉及到一个国家的文化意识形态,讲深了,未免显得太有政治立场。   他们直聊到傍晚,里斯安才意犹未尽地提出散局。对面两人巴不得快闪,连忙摆手告别,生怕丫脑袋抽风又多坐会儿。   没办法,这位张嘴闭嘴尽是些高端的专业词汇,以及忧国忧民的佛祖姿态,真心沟通不了。   待他走后,程颖赶紧带着褚青换了家餐馆,嘚啵了半天,早饿了。考虑到这货乡土的口味,什么鹅肝蜗牛小蘑菇,她一概没点,净挑管饱的来。   褚青从出国就没咋正经吃过饭,总算见着些禽畜类的,不禁略微激动,若非姑娘拦着,连烤乳猪都想叫上一只。   “青哥,你说这事能成么?”她熟练地切着牛排,抬眼问道。   “不知道啊,那老外神神叨叨的,但感觉刚才聊得还行。”他用叉子叉起肉,直接塞进去半拉,腮帮子鼓鼓地嚼着。   “是吧,我觉着也行,他对咱们印象不错。”   “现在先别管那个,一想就闹心,电影节完了自然有结果。”他郁闷道。   姑娘却显得很亢奋,道:“哎,我还没参加过电影节呢,你给我讲讲都啥样?”   “呃,也没啥特别的,就是看电影呗,然后大小明星出来溜达一圈,最后就颁奖。不过这影展挺小的,估计没什么大腕过来。”   他说着说着,忽地又想起来,道:“对了,等会吃完饭你找找,看哪有卖衣服的地方。”   “干吗,你要买衣服?”程颖问。   “给你买条裙子,不然怎么上台。”   ……   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甭看名字响亮,实际就一扶贫项目。由雅拉杜兄弟俩于1979年创办,面向群体是亚洲、非洲、拉丁美洲。   您就看看这三个破地方:   首先非洲,那特么有电影么?当然了,咱别那么绝对。可在人印象中,除了“雨后的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之外,非洲跟精神文明没半点关系好伐?   然后是拉丁美洲,也就巴西和阿根廷还有那么一丢丢的电影氛围,至于其他国家,要么在贩毒,要么在搞共产社会,要么在向美帝偷渡,要么在印格瓦拉的大头衫,再卖给中国的盲流……   压根不务正业。   所以咧,所谓的三大洲影展,几十年历史多数就是亚洲内战而已。具体说呢,是中国、日本、伊朗,这三撮人互掐互喷,玩闹!   次日,电影节开幕。   没有想象中的寒酸,虽称不得热闹,却蛮有个性的。主要是氛围很棒,行为纯粹,不扯花里胡哨的幺蛾子。   非洲的小伙伴果然缺席,褚青满眼都没见着一个黑哥们,亚裔却特多,有小眼睛的日本人,有大鼻子的中东人,以及地理模糊的台湾人。   那个台湾的导演还认得他,而且途径很搞笑,居然是通过《还珠格格》。极其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顺便自报家门,名字很绕口,嗯,反正他也没记住。   对他来讲,参加影展最难过的就是开幕到闭幕这几天,太无聊了。电影看不懂,食物吃不惯,逛街又不喜欢,便猫在屋里干呆着,没事整碗泡面解解馋。   程颖丝毫不甩他,只有例行采访的时候陪同翻译,其余就自己出去溜达。像孩子逛大集一样,这边瞅瞅,那边转转,比较失望,没发现任何认识的明星。   好容易熬过了日子,到了11月28号,闭幕。   两人换上正装,步行到类似胡同里的一个电影宫,话说褚青头回见着如此小的举办场地。程姑娘穿着条黑色长裙,她身材属于又直又扁的类型,刚好可以遮住缺陷部位。而他事先准备了一套西装,因为晓得《站台》肯定会拿奖,关键是能拿几个。   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就十部片子,《站台》以绝对碾压的德行傲视对手,根本没悬念。说实在的,这种性质的影展,拿奖真不重要,它目的是为了促进第三世界国家的电影人交流,重新估量文化态度,聚一聚搞一搞,大伙高兴便OK。   正因如此,他心态已经调整得够够的了,从容淡定,宠辱不惊。但是呢,万万没想到,组委会特么的就一逗逼,提前俩小时便通知了他:嘿,哥们,你得奖了,最佳男演员!   “……”   褚青瞬间操无力了,特么的我刚脱裤子,结果你那边孩子出来了?   连程颖这么好脾气的都想喷丫的,有你们这样的么,懂点Surprise精神好不好。没惊喜,没起伏,没心跳,人生还有个毛意义?   但他蛋疼过后,很快平复情绪,想起之前跟周迅聊天,她就狠狠吐槽巴黎影展的主办方,同样提前俩小时通知。   好吧,法国人,简直一个操性。   “恭喜你!”   “谢谢!”   “褚,恭喜你,你演得非常棒!”   “哦,谢谢,非常感谢!”   会场中,褚青穿插在一众不认识的哥们体外,艰难入座。程颖亦气喘吁吁的,用手扇着风,抱怨道:“这么热啊!”   “人多,待会就好了。”   “唉,电影节也没啥么,太无聊了。”姑娘心里的幻想完全破灭。   “我早说没意思了,你还不信,要不是老贾没空,我可不来。”   “那好歹是影帝啊,不要白不要。”   “反正回国也报不了。”褚青耸耸肩,自我吐槽:“我现在就一扫把星,在国内影视圈算臭臭的了。”   “得了吧,你损自己还是夸自己呢?”程颖撇撇嘴。   人越进越多,占满了不大的会厅,两人闲扯了二十多分钟,颁奖终于开始。   统共十几个奖项,一名主持人撑到底,略有煽情,稍作回顾,省去歌舞,少量嘉宾。就见获奖者流水账般上台下台,不断地“有请”and“谢谢”。   又过了一小时左右,总算轮到最佳男演员奖,台上那哥们连信封都没拿,直白白地便宣布:“褚青!”   他缓缓起身,觉着有点别扭,为个众人早就知道的结果,似乎全刻意等着这一声,然后啪啪鼓掌,忒假。   程颖提着裙角,随着上去,安静地立在他身侧半米。   “呃,谢谢组委会颁给我这个奖,谢谢贾樟柯导演,谢谢剧组的那些伙伴……”就一只麦克风,他说完还得递给程颖,姑娘叽里咕噜地翻译后,再还回来。   “我在巴黎影展也拿过一个最佳男演员,那次我正拍戏没赶上。这次我很幸运,来了南特这座城市。这里很漂亮,人也很好,一切都很舒服。中国有个词叫缘分,我这两个奖都是在法国拿的,我觉着跟法国挺有缘分的,呃,以后希望能常来。”   程颖偷偷翻着白眼,这叫什么狗屁感言,太二了。   她稍作整理,自动过滤成:“有一种奇妙的纽带,东方人叫缘分,西方人叫命运。我为与法国的两次相逢而欣喜,离别而失落,但我又为这种欣喜和失落而感到满足……”   “哗哗哗!”   观众们不管真的假的,都狠狠地拍着巴掌,某些人脸上还带着惊讶:呦,这位够有才的啊。   “哎呀真丑!”   下了台,重新就座,程颖立马抢过那奖杯看了看,随即满脸嫌弃。   最高奖叫金热气球奖,这叫银热气球奖,两层的底座,上面支着细架子,再上面顶着个椭圆形的蛋蛋。   没错,就是蛋蛋,半点都没有热气球的样子。   “确实挺难看。”褚青也很嫌弃,摆弄了摆弄,手里满满的鸟屎味。   不提两人跟台下吐槽,颁奖仍然继续。最佳男演员是倒数第三个奖,其后是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   不出所有人预料,《站台》是今晚的大赢家,连夺三元,除女主角外,包揽了所有重要奖项。   褚青颠颠地又跑上去两趟,抱着一银一金两个蛋下来。这回变成三个蛋了,颇有点生娃的感觉。   “啧!”   他瞅着怀里的奖杯,莫名其妙地咂巴咂巴嘴,发出了声很诡异的音节。   “咋了你?”程颖往旁边一躲,瞪眼问道。   “人是挺怪的啊,刚开始知道结果了吧,感觉没啥动力。”他挠挠头,笑道:“但现在奖杯拿到手了,呃,忽然又兴奋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章 黑猫   拿了个南特影展的影帝,褚青后知后觉的很开心,虽说提前知晓了结果,毕竟是自己第一次亲身经历的得奖,感觉略爽。   程颖则比他更亢奋,嗑了药一样的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见谁都是热情满满的笑脸,甚至产生了点所谓民族自豪感的夸张情绪。   呐,我哥哥在法国人的地头摘冠,带我装逼带我飞……就类似这种。   颁奖结束后,接着是官方的媒体发布会,不咸不淡的问答过程,你捧我捧,没有实在的。褚青的主要任务就是抱着三个蛋蛋,戳那儿供记者们赏玩拍照。   好容易折腾完,皮埃尔·里斯安又凑了过来,先恭贺了几句,然后约定了次日的会面时间。   这一整套下来,两人都累死累活的,几乎爬着回宾馆休息。南特已是深夜了,北京那边应该天光刚放亮,褚青顾不得什么时差,直接给贾樟柯打电话报喜。   老贾好像才起床的样子,声音含糊,听闻《站台》连夺三元,自是很雀跃,不过丫越来越有大导范儿了,非得装出挥手一丢丢的淡定德行。   褚青太了解这闷骚男了,表示鄙视的同时,又想起当年在柏林的玩笑话,道:“得了,你欠的那账算还上了。”   “哎,我说的可是三大电影节的影帝,这个不算数。”   “你丫别蒙我,我这趟出来见识多了,三大影展那么好拿的呢?”   “咱们都还年轻,别那么消极,目标根本不远。那会儿拍《小武》的时候,能想到有今天么?”   他不禁微怔,感觉老贾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许是《站台》的成功大大增长了他对电影行当的自信心,言语间总不经意地带着股笃定。   “呵,那会儿你可说不出来这话。”他调侃道。   “……”   话筒里忽然沉默了半晌,方应道:“我从二十几岁拍到三十岁,总得有点长进吧,不然我怎么干下去。”   褚青抿了抿嘴,笑道:“是啊,我也得有点长进了,不然没脸继续演戏。”   聊了许久,才挂了电话,本想着再告诉女朋友一声,想想算了,当留个惊喜。此时过了午夜,屋内屋外安静得吓人,他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索性滚起来整理行李,又闲着没事,蛋疼地核对了下花销。   结果,那数字一出,果断吓尿了!好家伙,按人民币算的话,小十万溜溜地就没了,还是啥也没干尽量节省的情况下。   这货瞬间心疼,忙拍拍胸口,都特么赶上我一部电影赚的了。幸亏快回家了,否则真真的承受不能。   当夜过去,第二日早,褚青便拎着拷贝盘找到了里斯安,给他完整放了一遍。   矮胖子的感想跟葛文差不多,也是逻辑稍显混乱,故事单薄,不过他说得更详细,还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   重点是围捕君君那场戏之前,他认为铺垫不够,光凭着警察去动物园遛弯就能发现逃犯的桥段,太过牵强。   他的意思是,能不能加段情节:小玲无意中晓得了君君的身份,竟然勾引那名警察,叫他去抓君君,最好能当场击毙。   因为两人是情敌关系,如此一拍,那种强烈的人性冲突便凸显出来了,而且特有张力。   老实说,除了对小玲和警察上床这个设定很反感外,其余百分之八十的意见,褚青都挺赞同的。   但关键是,丫没钱啊!   如果真要补拍,起码得多十五至二十分钟的戏份,没几万块能下得来?何况还得调配张静初她们的档期,麻烦得要死。   “呃,里斯安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建议,可我们,我们确实没有资金了,所以……抱歉。”他犹豫再三,到底选择坦白相告,人家一番好意,免得整误会了。   “哦,褚,你用不着抱歉,你这样,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里斯安也非常可惜,在他看来,《今年夏天》若能补完,绝对是部刷逼格的片子。而现在,只能称作优秀,离经典还差了不少。   至于入围戛纳的事儿,他表示尽量推荐,达成率五五之间,并且提醒,要在两个月内再制作一版法语字幕的拷贝寄给他。   30日,褚青终于搞定所有计划,准备回国。那三座奖杯,由于没有专门的盛装器皿,便找了个大盒子,垫满泡沫,勉强塞里面。   路途颠簸,怕蛋碎。   ……   在国外呆了近半个月,冷不丁回到北京,那叫个挤。满大街的人和车,乌泱乌泱的,特没劲。   他把程颖安全送到家,程老头对闺女的归来还挺矜持,颠颠地借着拆礼物掩饰心里的空虚寂寞冷。   褚青倒有件事比较愁,出发前跟姑娘谈好是高薪聘请,并非开玩笑,正儿八经的许诺。但人家没当真啊,帮朋友忙还搞这个,忒跌份。   所以给钱是不行了,容易闹掰,又不能不表示,他便拽过程老头咨询,你家千金有啥爱好的东西没,想送送礼物。   老爷子咂巴咂巴嘴,说我这闺女一门心思想搬出去单住,可没钱买房。好吧……丫就是故意的,褚青没办法,只得暂且记着,日后再报答。   他没急着回家,先将那两座奖杯带给了老贾,不过那货太抠,连顿饭都没请。好么,哥早上抵达北京,溜一圈快下午了,水米未进,一帮子狐朋狗友。   无奈,独自灰溜溜地滚回去,终究是女朋友心疼自个,特意跟剧组请了天假,还主动下厨接风。   “哗啷啷!”   褚青一手拖着厚重的行李箱,一手掏钥匙开门。   “丫头,丫……”   门半开时,他便扯着嗓子喊,结果脚刚迈进去,猛地抬眼,身子瞬时僵住。就见玄关里,一只黑猫正蹲坐地上,呆萌地望着自己。   其实也不是全黑,脖子处神奇地围着绺白毛,跟领结似的。眼睛特大,特有神,姿势端正,神情从容,很有一家之主的派头。   什么情况这是,喵星人攻占全世界了?   他撤回脚,看了看号牌,确认地方没错,才小心地关门,唤道:“还有活人么?”   “哎呀,回来得正好!”   范小爷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嚷嚷道:“快点快点,我豆角煳了!”   “……”   他抽了抽嘴角,算认命了,衣服都没脱就进了厨房,道:“行了行了,我来吧,你收拾行李去。”   “哦。”范小爷连忙丢下木铲,费劲地拽过大箱子,开始整理。   “你那猫咋回事?”他边抢救那锅干煸豆角,边问道。   “在剧组看见的,流浪猫,可可怜了,没人管我就带回来了。”丫头叠着衣服,笑道:“没跟你商量,你别生气啊。”   “没事,就是吓我一跳,那猫还挺干净的。”   “当然干净了,我天天给它洗澡,哎你说它是什么品种?”   “中华大田园。”   “啥?”   “简称家猫。”   “滚边去!”   范小爷懒得搭理,利索地搞定了行李箱,又继续翻弄那几个袋子。   “这盒里是啥?”   她忽地拎出只大盒子,奇怪地晃了晃,凑到男朋友旁边问。   “打开看看。”   “纪念品啊?”   她打开一瞧,不禁皱眉道:“这么丑的玩意儿你也买?”   “那你要不要?不要就扔了。”他笑道。   丫头眨眨眼,瞅对方那猥琐表情便知道有猫腻,故意不上套,手一扬,直接甩了,道:“扔就扔!”   “哎哎!”   褚青立时毛了,亏得他身手敏捷,胳膊一伸抢先接住,怒道:“个败家媳妇儿,去,放柜子里!”   “……你又拿奖啦?”   她顿了顿,随即瞪大眼睛,眸子刷刷地放光,追问道:“什么奖什么奖?”   “我还能拿什么奖,最佳男演员呗。”   “嘚瑟那样儿!最佳男演员呗!”   丫头摇摇脑袋,粗着嗓子学他说话,攥着热气球摩挲了好一阵,才小心地摆在柜子里,紧挨那座埃菲尔铁塔。   她盯着傻笑了会,道:“哎,你说你一年拿两个,六年这就装满了,还得买新的。”   “大姐你做梦呢?”   褚青端着豆角上桌,又道:“饭呢,盛饭吧。”   “没煮呢。”   “我就知道!”他一捂脸,简直生无可恋。   “要不我泡袋方便面给你吃?”   “拉倒吧,我还是煮饭。”   丫头毫不愧疚,笑么兮兮地拽过一个新买的小饭盆,撕了袋牛奶倒里面,唤道:“猫,过来喝奶奶了!”   见它不动弹,又接着喊:“猫!猫!过来喝奶!”   褚青满脑袋黑线,问:“有你这么叫的么,没起名?”   “这不等你回来起么。”   “就叫小黑吧。”他随口道。   “噫,真难听,我想想啊。”她揪住猫的脖子,按在饭盆里强行喂奶,合计了片刻,笑道:“嗯,叫小二黑吧。”   “为啥叫小二黑?”   “它现在算我们家成员了,当然得按辈儿排啊。”范小爷扳着手指头,数道:“我老大,它老二,你……”   “行了行了,不用数了,我知道我知道。”他赶紧摆手止住,颇有自知之明。   不过,这货又琢磨琢磨,小三这名头,太难听了点,还不如当老四呢,便道:“媳妇儿,那我也想买个宠物。”   “买呗,你想养啥?”   “狗?”   “不行,一猫一狗肯定天天打架。”   “那养只蜥蜴?”   “我害怕那玩意。”   “王八?”   “听说王八拉屎特臭。”   “那你说我养啥?”   “哎呀,啥都行。”   “……”   褚青瞄了眼扒着饭盆舔得杠欢的小二黑,撇撇嘴:“那我买条鱼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养猫的男人   猫是不能喂牛奶的,里面的乳糖会造成消化不良,很容易拉稀。褚青和范小爷都没养过宠物,不晓得这个事情,见它喝得香,还以为对口了。   亏得小二黑肠胃屌爆,喝完屁事没有,晃晃脑袋跳上沙发安寝。它大概流浪惯了,对两位主人都不怎么热情,而且略微面瘫,不叫不闹,老是安静地卧着。   范小爷把它捡回来,只是出于好心,并没考虑太多。她那么忙,半夜收工是常事,若碰到了大戏,干脆呆外面三个月不着家,哪有时间照顾?不过也不担忧,凡事有男朋友搞定呢。   于是,她拍拍屁股当甩手掌柜,反倒给褚青找了个大麻烦。他比女朋友还能细心点,起码知道送小二黑去打疫苗,然后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呃,顺手阉了它。   他仔细检查过,没发现有小鸡鸡,对母猫做这种手术表示很奇怪。因为他觉着公猫才能变太监,医生极其的鄙视,利索地摘除了它的卵巢。   好吧,小二黑原本是只矜持高冷的Cat,遭受了惨绝人寰的羞辱之后,精神完全萎靡,像被轮了几百遍的样子。   “它怎么了?”   傍晚时分,范小爷刚进门就见自家猫咪跟那儿趴着,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由问道。   “白天做手术了。”   褚青咬着个苹果,正在看某台的娱乐新闻,道:“今天这么早?”   “快杀青了,戏不多,这段挺闲的。”她脱掉外套,趿拉趿拉地凑到跟前,张开嘴:“给我一口。”   他瞅瞅手上溜光的苹果核,舌头动了动,吞进嘴里的果肉又吐出半拉,含糊道:“要么?”   范小爷脑袋一伸,就叼了下来,嚼了嚼又问:“做什么手术,咋跟死了似的呢?”   “绝育手术呗。大夫说了,猫发春的时候必须得配种,几个月就能生一窝,一辈子能生N多窝,咱们又养不了。”   “那也太狠了点吧,看把咱家小二黑整的。”她心疼地挠了挠猫脖子。   “你要是不给配种的话,时间长了它就得生病,还不如直接阉了。”他搂过女朋友,笑道:“没事啊,我打听了,人家养猫的都这么干。”   “哦。”她点点头,歪歪地枕着男朋友大腿,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电视,道:“对了,我妈叫咱俩晚上过去吃。”   “去呗,哎可别让你爸做饭啊,那味我受不了,这回我做。”   “我爸咋了,给你做饭还挑!”范小爷想发怒来着,结果自己也没底气,嘟囔道:“不就咸了点么?”   “你也知道啊……”   “哎别说话别说话,看这个!”丫头忽地打断他,指了指电视。   褚青抬眼一瞧,那节目正做着大陆女明星的年终盘点,主持人巴拉巴拉地念着词:   “今年以来,有很多年轻女演员迅速崛起,但其中最夺目的无疑是赵薇、章子怡、周迅、徐静蕾四人,她们的作品不一,却同样出色,以至于不断有媒体以京剧界的‘四大名旦’作类比,提出了诸如‘新四大名旦’‘四大花旦’等称谓,来描述这四位女演员……”   他眨眨眼,稍感疑惑,不是四小花旦么,怎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名头?   其实,此类称谓在2000年便开始出现,却始终没有一个普遍性的概念。直到2002年,《南方都市报》做了期深度专刊,才首次确定了“四小花旦”的称号。   到底叫什么,跟他没毛笔关系,纯当八卦新闻看。女朋友却不答应了,猛地坐起身,一言不发,表情忿忿。   “咋了,没选你还生气了?”褚青捏了捏她的脸蛋,好笑道。   “我才没生气!”   范小爷拨开他的手,道:“我什么样我知道,选不上就选不上。可他们评的也不对啊,赵薇姐我服,章子怡我也服,徐静蕾凭什么啊,她演啥了?”   “呃,《将爱情进行到底》吧。”   “那都前年的事了,那也算?”   “……”   他立刻闭口不言,觉着自己处于一种特微妙的境地,这事压根不能解释。你想啊,你要说徐静蕾有气质,有才华,那特么不是当着女朋友的面狠狠打脸么,纯属找死。   幸好,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周迅……   “你应该这么想,你看她们全是七几年生的,属于同一辈。”他赶紧换路数安慰,道:“你没选上,说明你年轻水灵啊,咱不跟那些老女人比。”   “得了吧,你现在嘴越来越花花了!”   丫头表面不屑,心里还是挺舒服的,这马屁拍到点儿了。肉肉的小身子一压,便扑倒了男朋友,舔了舔他的耳朵,方要往下移动,又想起一件事,抬头问:“哎,刘烨送来那计划表你看了没?”   “看了,后天开会,大后天开机。”   “那也太赶了。”   “谁让咱们没手续呢,早拍早完事。”   “嗯……”丫头傻模傻样地考虑了片刻,道:“开会那天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又不是头回拍戏。”   “哎呀你不懂,就这么定了啊。”   ……   十二月初,北京的气候正式进入冬季节奏。   中关村南大街,路面寒素,行人匆促,友谊宾馆偌大的门前场地冷落稀疏,甚是萧条。一辆出租车自远处驶来,“嘎”地停在门口。   “剧组住这啊,你不说挺穷的么?”范小爷瞅瞅周围环境,不免奇道。   “穷也分跟谁比了,人家那边是真土豪,导演给我十几万片酬还嫌占便宜了。”褚青摇摇头,叹道:“听说香港那帮明星,拍部戏都好几百万呢。”   两人边吐槽边往里走,坐电梯到了四层,正合计着找会议室,刚好瞅见刘烨那孙子跟走廊里闲晃,便招呼道:“来得挺早啊!”   “哟,你们来了。”他咧开大嘴笑道,冲屋里挥挥手,喊着:“娜娜,给你介绍介绍。”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很具乡土风的姑娘闪了出来,短眉毛,小眼睛,凹形脸,倒是蛮接地气的。   “喏,这就是我哥。”   “青哥,久仰久仰。”   谢娜抱了抱拳,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道:“以后还麻烦多关照关照他。”   没等褚青吱声,刘烨先开口:“还用你说,这就跟我亲哥一样一样的。”随后,又指着范小爷道:“这是我小嫂子。”   “哎,别价,都把我叫老了。”   丫头连忙摆手,拉着谢娜笑道:“听说你跟我同岁,都81年的?”   “是啊,我生日比你大几个月。”   “哟,那我得叫姐了。”   俩女人至少在表面上显得十分投缘,唠唠叨叨个没完。谢娜此时还是菜鸟,根本没啥名气,习惯捧着人聊天,两男两女围成小圈子,气氛特融洽。   褚青瞧着这情景,顿时福灵心至,明白媳妇儿为毛非得跟来了。到底女人们想得周全,妥妥证明了老公是直男一枚。   今天的会,实际就是大伙认识认识,谈谈想法,再简单走下镜头。真正拍首场戏,得等到明天。   副导演,摄影,场记,剧务,灯光……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内地的。关锦鹏只从香港带了一个帮手,颧骨很高,鼻头很大,这货叫张叔平,担任布景,剪辑,以及服装设计。   阿关对两位家属的到来表示欢迎,人齐了之后,便团团围坐,讲了讲大抵思路。他的普通话很好,条理清晰,每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本分。   由于《蓝宇》的外景全部是冬天,需要横跨春节,中间得休息一段,前后加起来呢,预计三个月杀青。   片子里只有三个重要角色,捍东,蓝宇,和捍东的妻子林静平。她的扮演者叫苏瑾,长相不算漂亮,却非常有味道,一米七四的身高,显得整个人柔美又不失硬朗。   褚青和刘烨主要是跟张叔平碰碰,让他看看两人适合穿什么服装。毕竟现代戏,不比古装那么讲究,演员经常穿自己的私服出镜。   他们的身量通通一米八以上,刘烨要瘦点,偏显阴柔,演的又是学生。张叔平便叫他穿件套头毛衣,里面配衬衫,领子尤其要翻出来,这样才像只嫩嫩的小鲜肉……虽然不怎么白净。   至于褚青么,属于那种比例奇佳的好胚子。张大神两眼放光,左转右转的,最后定下调子:只要是外景,一概长款大衣,笔挺西裤,再加锃亮的皮鞋。   就那挂端直的脊梁骨,倒三角的公狗腰,还有两条强劲的大长腿,若不好好利用,简直白瞎这人了。   所以说么,霸道总裁攻+斯文忠犬受什么的,最讨厌了。   一下午过去,大伙散场,养精蓄锐为开机做准备。范小爷主动留下刘烨两口子,请到家吃顿饭。处得挺熟,又有合作关系,对方自然不便拒绝。   谢娜也是租房子住,见了褚青的窝感到羡慕并喜欢,特别是阳台那架秋千,与范小爷喜好相同,两人嘻嘻哈哈地玩闹。   刘烨本来想帮忙,但手脚实在笨拙,打碎了俩盘子后,褚青忍无可忍,把他撵出去看电视,独自拾掇一桌子菜。   “冰冰,这房子花多少钱买的?”谢娜轻轻推着范小爷,问道。   “买那会儿好像三千多一平吧,我们也是贷的款。”   “你们还贷款啊?”她特惊讶,这俩货都明星了,怎么仍然惨兮兮的。   “人家会过日子呗。”   丫头冲厨房努努嘴,抓了抓怀里的小二黑,喊道:“哎,你中午喂饭了没?”   “喂了,晚上没吃呢。”褚青扭头回道。   范小爷把猫放下,拍了拍,道:“去,找你爸爸去。”   “喵……”   小二黑懒得搭理这种无良主人,颠颠地跑到厨房。   褚青对女朋友的懒癌晚期真是没整,只得暂时停手,翻出盒猫粮撕开,倒了半饭盆,又盛了牛奶。   “扑哧!”   谢娜瞄着那个一本正经给猫喂食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有啥可笑的?”范小爷纳闷道。   “我开始还挺担心刘烨的,现在没事了……”她捂着嘴,低声乐道:“养猫的男人最温柔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禁室培欲   陈捍东,北京子弟,典型的高干后代。他父亲的职位没有明言,根据细节推测,至少是部级官员。   操着一口脏话连篇的京片子,性格轻浮自傲,生活随性奢靡,利用国家级的特权大搞走私,也就是传说中的既得利益者。   但与那些普遍性的,目标迷茫的官二代不同,陈捍东又有着极其明确的人生规划,比如,他把现在的自己称作年轻,想怎么玩便怎么玩;他把后来的自己叫做长大,长大了自然得结婚生子,过稳当的日子。   他是个双性恋,可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无关爱情,只分为:随便搞搞,以及可以娶回家撑门面的。   小说里写,蓝宇与捍东相遇时才十七岁,对方年长十岁左右,盘亮条顺,事业有成,正是男人最巅峰的阶段。   这些,就是褚青初步剖析的角色属性。   他拍戏几年,已经习惯了如此准备,就像事先的热身运动,等会耍起来心里有底。虽然不晓得别的演员是否有同样做法,反正他觉着这招挺笨的,脑袋不灵光,只能一块块的垒石头,当不了拔地而起的金字塔。   夜,宾馆附近的小巷子。   剧组人不多,十几号伙计,嘴严活实,都是好帮手,迅速地搞定了前期工作,只等着开拍。   褚青靠着电线杆子,无聊地鼓捣着手机。他白天刚剪了短发,比板寸稍长点,发际线匀称漂亮,额头也不突兀,显得那对眉眼愈加的清隽神采。   其实特怪,他的五官单拎出来都属上等,唯独拼一块却不协调了,满脸的沧桑老气。   “刘烨来没来?”张永宁转圈喊道。   “没,说往这边赶呢!”有助理应着。   “张哥,他不拍那情景喜剧么,今儿戏拖了点,不是故意的。”他见状,便帮忙解释。   “我知道,可是阿关都准备好了,让人家等着不叫个事儿。”   “呵,那我去聊会儿。”   他收起电话,顺了顺大衣领子,里面配着西装领带,老觉着不舒坦。几步凑到关锦鹏旁边,问:“导演,栗子买了么?”   “买好了,刚炒的。”阿关扔过一袋烫手的糖炒栗子,笑道:“尝尝。”   褚青也不客气,拈了颗用指甲一划,然后轻松掰开,露出黄澄澄的果肉,嗑进嘴里品了品,点头道:“这甜口正好。”   “蛮熟练的,怎么,喜欢吃栗子?”   “一般吧,就是拍《鬼子来了》那会儿老吃,那地方产栗子。”   “这片子我没看过,好像还没在亚洲区上映?”   “嗯,指不定啥时候呢。”   关锦鹏的体形略胖,态度和善,给人印象非常亲近,身为大导巴巴地等个菜鸟,没有丝毫不耐,问:“对了青仔,你车学得怎么样了,这场戏没问题吧?”   “保证没问题,我现在就缺了本驾照,技术您绝对放心。”他又嗑了颗,随意扭头一瞅,道:“哎,来了!”   不远处,刘烨那孙子呼哧呼哧地跑近,忙不迭地鞠躬致歉:“对不起导演!”   “没关系。”阿关摆摆手,问:“你需要休息一会么?”   “不用不用!”他拄着膝盖,道:“我,我情绪杠杠的,马上就能拍。”   “气喘匀了再说话。”褚青顺了顺他的后背,又把栗子塞怀里,笑道:“拿着,道具。”   剧组在营造时代氛围方面很下功夫,小东西就甭提了,单说那车,张永宁几乎托遍了所有关系,才找到一辆八十年代产的奔驰230E加长款。   这是咱们一汽自行组装的进口车,俗称“长春奔”。当时共组装了828辆,而230E加长款更是只有几十辆,售价四十万,只提供给局级以上的干部。   褚青先钻进去热了热手,感觉可以驾驭,帮忙把摄影机固定在车头处,接着跟刘烨试了遍位置。   “《蓝宇》第一场一镜一次!”   “Action!”   他发动汽车,沿着巷子缓缓而行,大挡风玻璃映着斑驳树影。灯光师的底子非常硬,手特稳,跟着车慢跑,淡黄的光晕照得两人面庞清晰,愣没出现半点色差。   褚青扒着方向盘,悠闲地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左顾右盼。   刘烨则抱着那袋栗子,明显不常吃,跟小仓鼠似的“咄咄咄”剥壳,道:“寒假一到啊,学校都空了,宿舍一个人没有了。”   “你很饿啊?”他见这货满满的乡村吃相,稍显嫌弃地问。   “工地那边挺忙的,没来得及吃饭呢。”   “工地?”他诧异。   “刘哥给我找了个工作,工资虽然不高……”   刘烨顿了顿,瞥了眼对方,忽然变得有些害羞,笑道:“我们说好不让你知道的。”   “Cut!”   阿关轻轻道了声,招手示意。   褚青停下车,摇开车窗,对这位头回不扯着脖子大喊的导演,好感度刷刷地往上涨。   阿关却绕到刘烨那边,道:“你刚才笑的样子和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对。你不要让自己像演一个女人,明白么?”   “呃,我,我再试试。”那货似懂非懂。   “重来!”   “……我们说好不让你知道的。”他估计受到了影响,考虑得太纠结,反倒不如第一次自然,表情很是生硬。   “啧!”   关锦鹏皱了皱眉,没喊咔,想继续看看。   这场戏是说,捍东对蓝宇讲明游戏规则:合得来就处,合不来就散,最烦叽叽歪歪的。   褚青别瞧表面无所谓,实际压力特大,毕竟该角色的挑战性之强,前所未有。光这短短几分钟的首场戏,他足足琢磨了四天。不仅拽着范小爷搭戏,两人还一起研究陈捍东的内心状态。   争争吵吵的,最后得出结论:丫是有点喜欢蓝宇,但只出于一种新鲜感,我付出物质,你报答肉体,做炮友OK,别他妈谈感情。   所以,作为一名仍然保有少量道德观的高富帅,当他发现蓝宇真爱上自己的时候,就慌了,退却了,想拉开距离了。   镜头前,褚青将车靠在路边,然后偏头,抬眼,道:“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说清楚,工地上的事儿,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刘烨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我担心你会不高兴。”   褚青笑了笑,嘴唇微张,牙齿细白,声音温润却透着股疏离,道:“对啊,你为什么担心我会不高兴呢?”   刘烨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全是那哥哥的笑意。   此等气氛,总裁攻教导单纯受,本应是极佳的调情场面,接一句“死人你好坏,非逼着人家说喜欢你”神马的,那就圆满了。   但他偏偏就觉得心脏颤了颤,因为对方爆发出来的主导权,而造成自己的那种无力感太强烈了。像是被狠狠逼到了悬崖边,只需再轻轻一推,便粉身碎骨。   “你听我说清楚了啊,咱们俩认识呢,算是挺有缘的,但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吧。我和你在一起全凭自愿,合得来就在一起,感觉不好也就算了。两个人要是太熟了,倒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也就是到了该散的时候,明白了?”   褚青压着嗓子,说完渣攻宣言,随即便盯着刘烨,生怕丫卡壳。   就见这货转动脖子,看了他一下。   紧接着,又转,又看了一下。   再接着,第三次转,看了第三下,眼神瞬间黯淡,惶恐不安,又带着莫大的急切,忙问道:“我们,我们还没太熟吧?”   ……   关锦鹏摸了摸下巴,很意外啊,方才这货的表现可谓僵硬无比,原以为他接不下来褚青的大招,可没想到,居然逆袭了。   导演阅人无数,合计片刻便有了脉络:   如果说,褚青是准备型加临场型二合一的演员,那刘烨完全就属于直觉型的,事先不分析人物,全凭现场对手给刺激,然后再作反应,刺激得越兴奋,反应也便越暴走。   不提阿关十分惊讶,褚青亦暗自吐槽:呦,这孙子可以啊!   他以前没跟刘烨搭过戏,蛮期待的,瞅丫一副随时被按在床上啪啪啪的弱受样,演起戏还真不是白给的。   “好像还没有。”   褚青怔了怔,身子前倾,凑了过去,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轻轻一扯。贴着刘烨的后颈,闻了闻那发梢的味道,又抵着他额头,低低笑着:“现在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呢,嗯?”   “Cut!”   阿关这回跑对边了,道:“青仔,你刚才一切都好,就是最后那个眼神,不能用看女生的眼神去看他,太温柔了。”   “那我应该收一点,还是放一点?”他问。   “不不,你没懂。”   阿关摇摇头,招呼他们下车,详细解释道:“你们现在都没懂。刘烨,你不要把自己当女生。青仔,你也不要当他是女生,更不要当他是哥们,你们得把彼此当爱人。”   “导演,我,我不太了解那些人……”刘烨支吾道。   “这并非了解或不了解的问题,因为你对同性恋还带有一种神秘感。你要是抱着这种心态,永远也演不了。”   关锦鹏抿着嘴,对他们的情况很掌握了。   刘烨比较不稳定,可能很烂,也可能让你很惊艳。褚青要好些,正常的戏份没问题,但碰到两人的亲密戏,就差了点,情绪尚未通透。   “这样吧。”   他踩了几步,道:“我们先收工,今天你们就不要回去了,在宾馆住,好好对戏。还有,以后每天你们至少要对一遍剧本,你俩的互动和默契还不够。”   “那个,导演,我们住一间房还是两间房。”褚青咧咧嘴,提了个特关键的问题。   “当然一间房,不然怎么对戏?” 第一百九十三章 蓝宇   一般来讲,两个女孩子凑一起,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比如,她们能结伴去看电影,喝咖啡,逛商场,甚至能手拉手去厕所蹲蹲,或者光溜溜地在床上抱团打滚……没有人会闲得蛋疼,吐槽人家心理变态。   可如果换成两个男孩子呢?   一块去看电影,This's gay!   一块去喝咖啡,This's gay!   一块去逛商场,This's gay!   一块脱光光睡觉,This's gay and gay!   所以咧,不要老怪男人们总去喝酒洗澡,确实没办法啊,都是被这个狭隘空虚的社会逼的。   深夜,友谊宾馆。   房间的地热非常好,不大的屋子里暖烘烘的闷人,待了一会便觉着嗓子发干。房灯关着,只亮着台灯,淡淡的黄色光晕,昏暗影绰。   电视机正对着张大床,哇啦哇啦播着没钱送黄金档的烂剧集,与卫生间的丝丝水流声混杂纠缠,气氛不明。   褚青,躺在另一张床上……   “猪啊你,成天干吗呢,赶紧喂小二黑吃饭!”   “我没事,看电视呢……嗯,今天拍得不太顺,导演说还得找找感觉。”   “哎,我也不想跟这住啊。乖了啊,我明天就回去了。”   他唠唠叨叨地哄完女朋友,挂了电话,左右瞅瞅,真是闹心得要死,这叫什么事儿啊!   无论男女,他都特不习惯和别人同屋睡觉,哪怕是两张床。丫一直觉着,睡觉是件极其隐私的行为,若非自己最亲近的人,就不要往身边凑,太招人烦。就算跟范小爷,那也是睡了N次之后,半强迫半自愿慢慢扳过来的。   但看看这几年,贾樟柯,娄烨,陈强,苏有朋……老中青三代床伴,有的是一晚,有的是好些晚,都得忍耐。结果不承想,又他妈多了个刘烨。   其实就是臭毛病,矫情,纯属惯的。   “吱呀!”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他那黑不溜秋的新床伴,趿拉着一双挤脚的小拖鞋,问:“请完假了?”   “你听着了?”   “听着点。”   刘烨坐在那张空床上,用毛巾擦着头发,刚刚洗好澡,一身背心短裤,脖颈处滴着未干的水珠。   褚青咧了咧嘴角,忽然感觉这场景,呃,就像背着正室,带情人偷偷跑出来开房。他全身都抖了抖,赶走乱七八糟的臆想,连忙叼根烟利索地点火,很需要冷静一下。   “你看我多好,用不着请假。”那货擦完头发,随手扔掉浴巾,笑道。   “哎,你俩怎么着,有打算没?”他八卦道。   “啥打算?”   “同居结婚什么的。”   “呃,我俩也没处多长时间,还没合计这个,过两年再说吧。”   他弹了弹烟灰,一缕缕轻雾散乱地往那边飘过去,道:“既然处了就好好对人家,别像上回那个似的。”   “上回那个……咳……咳咳……”刘烨说到半截,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几声。   “咋了?”   “没,没事。”他摆摆手,道:“白天可能冻着了,有点发烧,带的嗓子也不太好。”   “那明天买点药吃!”褚青赶紧把那半支烟捻灭,接着起身烧了壶热水,倒了一杯放在床头柜。   “不用吃药,捂身汗就好了。”   “拉倒吧,别听那些胡说八道的。”他忙叨得脚不沾地,又进卫生间浸了条冷毛巾,甩给那货,道:“敷着!”   刘烨瞄了瞄他,老老实实躺下,然后把毛巾往脑门上一系,叹道:“哥,我那小嫂子能找着你这样的,就算上辈子修来的了。”   “哎,这话你可别当着她面说,不然我死定了。”他随便调着电视频道,问:“你还行么,咱俩对对戏?”   “肯定行啊,对哪段?”   “嗯……明天要拍那段吧,就是他俩第二次见面。”   “来!”   刘烨坐起身,却一脸不愿意动弹的操蛋德行,道:“哎呀,我剧本还跟包里呢。”   “那看我这个。”   “你不看啊?”   “我都记住了。”   那货愣得直眨眼,佩服道:“我去,哥你太强了!”   褚青不禁也诧异,问:“你事先不背台词么?”   “我都是现背。”他贱么兮兮地笑了笑,嘚瑟道:“我属于临场发挥的选手。”   “……”   好吧,这边压根懒得接茬,双手枕在脑后,换了个很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道:“开始了啊!”   “哟,大学生,我还以为你熬不住回老家去了呢。”   “我可没那么容易放弃。”刘烨盘腿弓腰,对着剧本念道。   “这么久不见,还成吧?”   “四个月。”   “什么?”   “昨天刚四个月。”   “哦……对对。”   褚青说到这里,忽顿了顿,觉得不太顺畅,琢磨了片刻,道:“你刚才那句,感情好像没到位,你中间停一下试试。”   “昨天,刚四个月。”   刘烨照着重复一遍,自己也品了品,道:“是停一下比较好。”   “还有啊,你那个声别压低,放轻可以,但是不要沉,一沉你那东北腔就出来了,我瞬间出戏。”   “嗯嗯,记住了。”他点点头,道:“咱们继续。”   两人一字一句地对着剧本,严肃正经,没半点嘻嘻哈哈的玩闹态度。若按实力讲,刘烨的台词基本功比褚青要强些,可他经验不足,情绪控制得往往有偏差,无法恰到好处,就需要对方帮忙调整。   夜色已经极深,过了午时,屋里屋外皆是静谧,只余着他们轻调而饱满的声音,于低低流淌中逐渐提升着某种微妙的细腻度。   “哎,你这样子不冷啊?”   “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忘戴围巾了。”   “先用这个,过来!”   褚青的话音刚落,随即睁开眼,皱眉道:“不对,这句不对,没味儿。”他稍躺了两秒钟,掀开被子,道:“我站着试试。”   于是,这货穿着一套藏青色的秋衣秋裤,像模像样地戳在屋子正中,略微抬高音量,道:“先用这个,过来!”   刘烨见状,紧跟着下床,凑到他跟前,神情无措,却满满的期待,道:“谢谢。”   “啧!”   褚青浑身都颤了颤,不得不说,这表情给得太精彩了,自己一下子就被刺激到了,立时抓住了那丝转瞬即逝的感觉,道:“晚上有事儿么?”   “放寒假了,学校的人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了。”对方也迅速接道。   “还有我嘛!”   “你不回家过冬啊?”   “哎,我最讨厌过节了,成天吃吃喝喝的,忒没劲。”   “你真那么讨厌吃啊?”他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目光纯净如水。   褚青弯了弯唇角,挪步,凑近,贴着他的耳朵,轻笑道:“你想知道么?到我那儿,我告诉你。”   “……”   原本呢,戏到这,就算完了,刘烨却生生地卡在那里,不动,不言,直盯盯地看着。   “怎么了?”褚青莫名其妙。   “哦,没事。”   沉默了一会儿,那货笑道:“我就是觉着明天保准没问题了。”   “那必须的,肯定一条过!”   他说着揉了揉眼睛,之前还不觉得累,此刻心中有谱了,那股困劲才汹涌而至,不由打了个呵欠,挥手道:“行了睡吧,太晚了。”   “嗯。”   两人折腾了数个小时,终于安安稳稳地躺上床,准备睡觉。   褚青乏得不行,很快便迷迷糊糊的了,似乎过了几分钟,又似过了许久,意识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在讲话。   “哥……我,我吧,其实一直挺自卑的,觉着自己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会。上学那会儿,功课也不好,家庭条件也不好,长得也不如老党他们,交作业都是最后几名,总挨老师骂。”   “那会儿馋,没钱下馆子,看别人去饭店就特羡慕。我每月生活费说实在的,根本不够花,又不敢跟家里讲。记着梅婷还在我们班的时候,我就经常给她打热水,打一壶她就给我买包烟抽。”   “呵,后来拍戏了,也没啥变化。当明星啊,挣大钱啊,离自己都挺远的。”   “哥,哎我说这话还挺不好意思的,除了我爸我妈,你大概就是对我最好的了……”   刘烨嘀嘀咕咕了半天,始终没听那人有反应。正奇怪间,忽听对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鼾声,顿时哑然失笑,挠了挠头,慢慢翻了个身。 第一百九十四章 混乱的荷尔蒙   从十月初到十二月末,将近三个月时间,《李卫当官》总算杀青。范小爷累得要死要活,终于能好好歇一段,估计到春节之后才会考虑接戏。   其实呢,弄这么个败家媳妇儿纯属找罪受,不工作了就成天在家宅着,看碟,睡觉,鼓捣猫,屁事不干。就算冰箱里有饭有菜,她都不带热一热的,非得等男朋友大半夜回去做。没办法,心甘情愿,谁叫他乐意呢。   当然了,此种行为,你也可以称作是,撒娇。   《蓝宇》拍了快二十天,阿关可谓尽心尽力,除了勒令他们每天对剧本外,还毫无忌讳地分享自己跟爱人的真实经历,以便帮助演员更容易理解同性间的感情。   他讲与男朋友十几年的分分合合,讲男朋友结婚时,他是如何的悲痛欲绝,甚至自残身体,边流血边喝酒……   褚青和刘烨直听得惊魂动魄,被那份纯真又蕴含着的暴烈,被其中无异常人的伤害与幸福,怦怦地震撼着心脏。   两人不知不觉就陷进导演营造的氛围,虽然每天仍旧不停地NG,重拍,找状态,但彼此的互动与敏感,明显地逐渐合拍。   直到有一天,阿关随意说了句:不要在乎对方,你只需要相信,你真的爱这个人,就够了。   刘烨那货就像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心如明镜,感觉一下子到位了。   他的表演风格在《那山那人那狗》里,霍建起早就给定下了:自然,真实,不做作。尤其演那些个忧郁,细腻,又带着点压抑色彩的文艺青年,太拿手了。包括他后来比较成功的几部影视剧,无一例外,全走的这条路子。   拍《蓝宇》,只是由于题材的缘故,导致他初期略蒙。这会窗户纸捅破了,戏简直刷刷地顺畅。   而褚青呢,顿悟的时候也有,可总体来说属于慢热型的演员。跟前者放大招秒杀不同,他一直坚持着固有的方法,死抠陈捍东的性格特征,细致地做人物剖析,再用本身的情绪去感受,去代入,去激荡澎湃。   笨是笨了些,却稳稳地踏实,不轻飘。   12月31日,新年前的最后一场戏,亦是开机以来最重要的一场。因为两位男主角,终于要脱掉衣服赤裸裸的滚床单了。   场景是一间旧式民居,张叔平跑了很多地方才相中这屋子,他觉着浴室里的蓝色瓷砖特性感,符合情调。   “怎么样,有问题么?”关锦鹏把唯一的女工作人员轰了出去,转头道。   “没有。”刘烨裹着条大浴巾,应道。   褚青瞄了瞄他,又瞄了瞄自己身上的同款浴巾,感觉特像俩AV男优在候场,还特么是没有女主角的男优。   “那就好。”阿关笑道,随即挥挥手,意思是:脱吧!   当演员嘛,第一课就是不要怕羞耻,不然趁早滚回家种地。所以两人根本没啥可扭捏的,利索地扯掉浴巾,露出光溜溜的肉体。   刘烨很瘦,手长脚长,骨架支棱,美感不足。褚青就屌爆了,那一身雕磨般的肌肉线条,自肩膀丧心病狂的纵贯而下,似流水铺陈,涓涓涌动。   阿关看得略呆,卡壳了两秒钟,方道:“那个谁,痕迹不明显,再处理处理。”   “好!”有人拿着袋牛奶过来,往刘烨胸脯处滴了几道,伪装成某种乳白色的混浊液体。   “各人员准备!”   “Action!”   那二货懒洋洋地窝在那,摆了个美人鱼睡姿,褚青则站在浴室,捏着几张纸巾。灯光打得非常暗,从镜头的角度看去,他的脸完全瞧不清,只有身体轮廓可见。   “哎,你哪来那么多?喷得我全身都是。”   褚青边擦边凑近,吊儿郎当地晃着膀子,坐到床边轻轻划弄着对方的胸口,道:“你也擦擦。”   刘烨撑起胳膊,配合着哥哥的动作,表情特棒,一瞅就是事后爽歪歪,尚未清醒的迷糊状态。   褚青上身稍倾,让体位更加暧昧,开始了番异常没节操的对话,笑道:“第一次吧?”   “嗯。”   “有女朋友么?”   “没有。”   “接过吻么?”   “没……”   “要不要我教你?”   刘烨听了,主动扬起脖子,一副任君蹂躏的受样。   褚青慢慢靠过,对方小鹿斑比似的无辜眼神,居然叫他心跳了跳。当四瓣嘴唇相触的那一瞬,同性之间荷尔蒙的强烈味道,立时汹涌而至。无论生理还是意识,都近乎本能地排斥着这种接近。   他犹豫了不足一秒钟,还是按照剧本,狠狠地吻了下去。刘烨生疏而热情的回应,紧搂住他的后背。   “Cut!”关锦鹏喊道。   褚青赶紧松开那货,问:“导演,怎么样?”   阿关猛拍着巴掌,连声赞道:“完美!完美!完美!青仔,你也入戏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呵,还行吧。”   他不置可否,入戏了么,似乎还差那么一丢丢。但不是考虑这事的当口,此刻穿好内裤最要紧。   “你那大裤衩呢?”   褚青保护好下体,见那个二货仍然不动弹,便回头问。方才没注意某处细节,这会一看,顿时就喷了。呃,那根可怜的小鸡鸡……   “能有这么长?”   他默默吐槽,偷偷摸摸地比了比,食指和拇指张开两寸左右,随即摇摇头,觉得不太对,又缩短了一寸。   ……   “呕!”   “呕!呕!”   范小爷靠着床头,正努力吞咽一碗汤圆,听着卫生间里的阵阵恶心声,忍不住吼道:“哎呀你别吐了,我都吃不下去了!”   “呕……你,你也太没良心了。”   褚青漱完口,扑倒在床,有气无力道:“不来照顾我一下,就知道吃吃吃!”   “照顾个屁啊,不就跟男人亲个嘴么,至于这样么?”   “净说风凉话,你找个女人亲嘴试试。”   “你以为我不想啊,有机会我就找。”她才无所谓,舀了只汤圆喂给他,又奇怪道:“那你拍的时候咋没反应呢?”   “啧,那戏里不得有感情么,光顾着拍了,没合计这回事。现在压根不能想,一想就……”   他连忙捂住嘴,作势欲呕,好容易压下去,哼哼唧唧道:“媳妇儿,我现在都有点精神分裂了……对了,那孙子还没刷牙!”   “得得,别说了,我都要吐了!”范小爷赶紧摆摆手,满脸嫌弃地挪了挪。   他勉强枕好枕头,叹道:“可能第一次不习惯吧,慢慢就好了。”   丫头眨眨眼,本能地觉着这话很别扭,但没深究,问:“哎你明天不是放假么,去我妈那吃饭啊?”   “晚上再去吧,白天我想去趟花鸟市场。”   “你还惦记你那条鱼呢?”   “那是,说买就得买。”褚青打了个呵欠,道:“我跟剧组借了辆车,明天咱俩开车去,鱼缸啥的不好拿。”   “什么车,大奔?”她就对奔驰有兴趣,忙问道。   “屁的大奔,捷达!”   “……”   丫头耸耸肩,反正跟这货也过惯苦日子了,捷达就捷达吧。三口两口地把汤圆消灭干净,关了台灯,缩进被窝,道:“那明儿几点起啊?”   “七点半吧,还得接刘烨那孙子。”   “他也去?”范小爷愣道。   “嗯,人家自己在北京,没亲没故的,新年了就一块溜达溜达呗。”   “哦!”她舔了舔嘴唇,骨碌骨碌转动着眼珠子,神色不明。   “行了,睡吧。以后临睡觉别吃汤圆,还嫌肉少?”褚青费劲地翻了个身,明显的体力和精神双重透支,状态萎靡。   “哎!”   范小爷却不让他休息,使劲晃了晃他胳膊。   “干吗?”   “哎呀别睡么,好几天都没做了。”   她特古怪地来了爱爱的兴致,而且非常强烈。侧过身子,脚一跨,那两条嫩嫩的白肉便紧夹着男朋友的大腿,小手也滑进他的内裤,或轻或重,熟练地揉啊揉。   “别闹,今天太乏了,没劲。”褚青闭着眼睛,低声应道。   “什么没劲啊,不许糊弄我。”   范小爷不依不饶,又撕开他的睡衣,趴在结实的胸脯上来回舔弄。舌尖柔软灵巧,带着涟涟的口水丝,浸得深褐色的乳头一片湿润。   “嗯……”   褚青低哑了一声,虽然感觉很舒服,可确确实实没心情做爱,死人样地仰面躺着。   范小爷挑逗了好半天,舌头都酸了,手里那根东西的尺寸仍然毫无变化,抱怨道:“怎么还软趴趴的啊?”   “我都说我累了,乖,别闹了啊。”他揉了揉女朋友的头发。   “……”   她瞪了那货片刻,猛地缩手,气鼓鼓地躺了回去,由于用力过猛,脑袋都弹了两下。   原以为他会过来哄,谁知闷了许久也没动静。扭动脖子,斜了眼旁边那个若无其事的男人,越瞅越糟心,胳膊使劲一拽,就扯偏了大半条被子。   褚青刚要睡着,忽觉身体一凉,不禁蜷了蜷腿,嘟囔道:“给我点被。”   “不给!冻死拉倒!”   女人的思维是极其敏锐的,能发现很多男人忽略掉,或者故意忽略掉的事情。范小爷以她超强的洞察力和第六感,几乎可以确定,枕边人的情绪保准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也许连褚青自己都不晓得,他潜意识中已经对刘烨形成了一种,呃,莫名其妙的关照与呵护。若说是感情么,那忒狗血了点,但不能否认,刘烨在他心里肯定是个比较特殊的角色。   当然,他还没意识到,只认为那是拍戏。可范小爷心知肚明啊,她太了解这货的性子了,所以才愈加忧虑。   男朋友要被诱受掰弯了怎么办?   当然得靠我拯救了,啧啧,一股重任在肩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这整整一晚啊,她就没怎么睡,满脑袋胡思乱想,不时被惊醒,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褚青却休息的蛮好,精力充沛的德行,见女朋友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差点吓尿。   “干吗了你?”   “没干吗,就做了一宿噩梦。”   “呃,那赶紧洗脸吧,还得去店里吃早饭呢。”   两人急急忙忙地起床,洗漱,着衣打扮,省去了化妆的环节,倒是挺迅速的。   “好了没?”八点钟,褚青靠着门,边套鞋边问。   “好了好了!”   范小爷穿戴完毕,又摘了条围巾,啪地往脑后一甩,照了照镜子。里面活力四射的无敌美少女一枚,颜值爆表,扔大街上瞅谁谁怀孕。   她盯着自己的脸蛋,忽叹了口气,觉着特悲壮:妈蛋的!就姐这底子,还得跟男人抢男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进击的小爷   2001年1月1日,元旦。   北京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人,好像埋在地底下的伙计都冒头了,挤得二环满当当的。车根本不动,一溜望过去,齐刷刷的定格动画。   褚青这个嘚瑟,好容易做对了一件事,从家里出来直奔新街口,再过德胜门,冲着马甸绝尘而去,大道通天,心情就叫个酸爽。   虽然丫属于无照驾驶,可做人么,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范小爷搭着破捷达的车窗,安静地看着外面极速而过的街景,跟二逼男朋友形成强烈反差。   “哎,《武林外史》啥时候播定了没?”他随口问道。   “定了。”   “哪天?”   “二十几号。”   “哪个台?”   “天津。”   她问一句答一句,态度冷淡,满脸都写着“老子烦着呢,别理我!”   褚青总算发现女朋友情绪不对,问:“咋了你?”   范小爷用余光瞥了瞥他,压根懒得回话。   “谁惹你了,昨晚还好好的呢。”那货继续作死。   她转过脑袋,微张嘴唇,吐出三个字:“褚小软!”   “嘎!”他手猛地一滑,车头直接冲路边方石撞过去,瞬间吓得肝颤,紧打着方向盘,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你刚说啥?”他忍不住对女朋友吼道。   “你好意思干那事儿,还不意思让人说?”丫头不甘示弱,比他吼的还大声。   “我,我干什么事了?”他简直莫名其妙。   “哼!”她又恢复那副面瘫样子,嘴里不停叨咕着:“褚小软,褚小软,硬不起来,硬不起来。”   “……”   褚青抓狂得不行,若非在车里,保准把这熊孩子扒掉裤子,啪啪啪一顿教训。   我以前哪次没努力伺候啊,趴床上吱儿哇乱叫要死要活的,都特么是谁啊?怎么我一次没配合,就愣给按个不举男的称呼,你对得起自己良心么?   他索性不吭声了,闷闷地开着车。丫头更硬气,你不说话我也不说,两人一路冷战,九点多钟的时候,到了刘烨那破小区门口。   “哥!”丫早早就等着了,招手道。   “娜娜呢?”范小爷问道。   “她有事出不来。”刘烨坐进后座,问:“咱去哪个?”   “潘家园吧,全。”褚青道。   “你不买点啥?”她问。   “我自己都养活不了呢,不像我哥,那么厉害。”   “吃饭没?”她又问。   “吃,吃了。”   刘烨瞬间就觉着气氛不对,往常若是夸这哥哥,小嫂子肯定得嘚瑟一番,这回居然没接茬!他眨眨眼睛,明智地选择闭嘴,免得引火烧身。   褚青熟练地掉头往回开,目的地比较远,道又不太清楚,二档慢车徐徐前行,怕走岔路。   磨叽了半天,方到了地儿。   潘家园市场感觉特大,即便冬天寒冷,仍然非常热闹。玩儿家们来回穿梭,盘弄把赏,云里雾里跟说黑话似的,压根听不懂。   褚青没养过宠物,更没养过鱼,对观赏鱼类一概不知,食用性的倒是门清。所以也没啥特别喜好,完全视觉系选择,觉着哪个好看就买。   想得蛮好,结果一进卖水族的店,顿时吓尿了。就跟个小海底世界似的,几十上百种的鳞片生物正悠闲地在那吐泡泡。   “几位,想看点什么品种?”老板凑过来招呼道。   “呃,有红鱼没有?”他琢磨了下,干脆先把颜色定了,然后再慢慢选。红色喜庆,养眼,而且屋里比较单调,还能调和调和。   老板一听他张嘴,立马就明白了,纯山炮!而且是三个!表面不显,笑呵呵的介绍:“哦,我们这有很多红色的鱼,像樱桃灯、血鹦鹉、红箭、红宝石……”   “停停停!”   褚青忙打断他,这不欺负人么,道:“你就说好看好养活的。”   “好看又好养的么,那就首推血鹦鹉了。”老板把他们领到一个大箱子前,道:“这叫财神鱼,寓意好,又皮实,非常受欢迎。”   范小爷扒着玻璃往里瞧,皱眉道:“这么丑,那嘴太恶心了,不要!”   “那您再看看这红箭……”   “哎,那是什么鱼?”刘烨继续打断,指着一条傻不棱登的大红鱼,问道。   老板差点没噎死,维持笑容,道:“哦,那是锦鲤,国产的,不值钱,新手养着玩。”   “挺好看的啊,多少钱一条?”褚青也跟过去瞅,见了便特喜欢,红通通的多吉利啊。没办法,就是这么俗!   “这都是20cm的,您要真心买,我亏点,两百块钱给您一双。”   “怎么样?”他转头问。   “行啊,买吧!”那货十分捧场。   “那就来一双!哎,鱼缸我也买一个,算便宜点?”   “成,谁让我看您的戏呢!”老板大方道。   几人鼓捣了一番,终达成交易。刘烨抱着鱼缸,褚青拎着鱼,说说笑笑地往车那边走。范小爷乌云盖顶地跟在后面,使劲瞪啊瞪,毛个意思?夫夫双双把家还啊!   “山炮!”老板则戳在最后面,耸耸肩,数着宰完冤大头赚来的钞票。   ……   丫头发现自己的方针有错误,这个当口就不该跟他闹别扭,纯属往外推呢。而且他那驴脾气真要一上来,谁拽也不好使。   尤其是吃午饭时,她看着男朋友和别的男人推杯换盏,你侬我侬的,此种挫败感就愈发强烈。   夜,自宅。   新买的那两条大锦鲤正游得欢快,红红地映着绿水草和白石头,煞是漂亮。   两人刚从爸妈家返回,常例地吃了顿团圆饭,褚青还给小舅子塞了个红包,算是新年礼物。钱不多,心意足够,老辈人就看中这些。   “哎,那鱼你也起个名吧?”卧室里,范小爷洗好了脸,啪啪地拍着各类护肤品,开口道。   褚青当然没真的跟她生气,无聊逗闷子罢了,笑道:“早想好了,就叫双喜。”   “猪啊你,你分得清哪条是双,哪条是喜么?”她一呆。   “不是单叫的,它们俩加一块,统称双喜。”   丫头咧了咧嘴角,说心里话,有时候吧,真想拿鞋底子抽丫的,长的啥脑褶子!不过叫什么无所谓了,她嘻嘻笑道:“那咱们家就有五口了,以后都和和美美的。”   “是四口。”   褚青从后面抱住她,闻着淡淡的皮肤清味,道:“媳妇儿,咱俩先和和美美一下呗。”   “干吗,心里愧疚,补偿我?”   “咋叫补偿呢,新年新气象嘛。”   “滚!新气象就是做爱啊?”   “媳妇儿……”他哼哼唧唧的开始犯贱,还拉着长音,手一撩,就掀起她的睡袍,露出肉肉的屁股沟。   “噫!”范小爷抖了抖身子,任他为所欲为,片刻,便被脱得光溜溜的。   褚青正待进一步动作,却见女朋友忽然转身,把自己按倒在床,笑道:“坐着!”   “干什么?”他不明所以。   “让你坐着就坐着。”   丫头咬着嘴唇,褪下他的内裤,有点生疏和害羞地将脸蛋凑过去,紧贴着那根硬邦邦的东西,轻轻蹭弄。   “嘶!”   褚青彻底被吓着了。   咬,这回事吧,以前他没提过,她自然也没主动做过。因为两人的喜好差不多,都习惯那种特传统的体位,充其量,她也就是骑在上面动一动。   原因无他,两个人紧紧拥抱着,亲吻,贴合,进退,肢体交缠,非常非常的有安全感和幸福感。   所以咧,那些所谓的花式……真的没试过。   “你没事吧,吃错药了?”他特恐慌,老觉着犯错误了,而对方是欲擒故纵,只等自己一懈怠,分分钟死无全尸。   “别动!”她尽量忽略掉那句不着调的问话,又伸出小舌头,细细地舔了舔。   褚青一身的鸡皮疙瘩,问:“你跟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别以为你藏起来那几个破网站我不知道!”她撇撇嘴,对男朋友的智商表示鄙视,说完脖子一挺,含入了半根。   “哎等会等会!”   他实在受不了了,稍稍推开女朋友,道:“媳妇儿,有啥事你就说呗,我要是哪做错了,直接告诉我。别,别这么着啊,我心里没底。”   “……”   范小爷吐出东西,不禁翻了个白眼,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她本想着,表现得温柔小意些,爱爱时再骚浪一点,就把男人的心思勾搭回来了。没承想,这货整个一抖M属性,居然不领情。   “你丫就是欠揍!”   事到如此,她懒得再废话,瞬间变脸。爬上床,抄起那个雪白的羽绒枕头就是一顿猛砸,打得他后背砰砰的闷响。   “疯了你?”   褚青至今都没搞明白啥情况,只当她又犯病,还挺委屈,无缘无故地挨家暴。所幸经验够够的,麻溜跳起身,光着脚满屋子乱跑。   丫头也赤着脚,在后面满屋子乱追,大枕头被甩得裂开条口子,里面的鸭毛鹅毛扑拉拉到处飞舞,雪落缤纷。   “说!你只爱我一个!”她边追边威逼。   “我只爱你一个!”这货忒没节操的顿时投降。   “一辈子!”   “一辈子!”   “不许爱别的女人!”   “不许爱别的女人!”   “男的也不行!”   “男的也……哈?” 第一百九十六章 碾压   范小爷到最后也没告诉男朋友,她的顾虑是什么。因为两人经过一番大战,折腾得快把床震塌之后,她发现这货的性能力又回来了,杠杠的硬,且久。刚有那么点变弯的趋势,立马就给掰直了,不禁油然生出股成就感。   而褚青呢,依然懵懂如初,全然不知自己在新世界大门口转悠了一圈。   他拍戏,虽然目前走的还是体验派的路子,却很少将戏里面的情绪带到戏外。除了两次,一次跟周迅,一次跟王彤,没办法,谁叫这俩女人太特殊了呢。   其实以《蓝宇》的角色互动来看,刘烨本有机会当上那最特殊的对象,可惜啊,人家有个明察秋毫兼霸道无双的女朋友守护着。   戏的进度很慢,关锦鹏的拍摄方法不太像一名香港导演,非常的细腻耐磨。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培养演员的默契度,以及吹毛求疵地说戏。两位主角往往要进行十几次的试拍,他觉着OK了,才正式开机。   所以说,阿关事先计划的三个月周期,并非不着调的逗闷子。耗啊耗,抠啊抠,一点点地雕琢每帧镜头,以达到心中最完美的效果。   还有演员们的表现,刘烨自打通任督二脉后,就彻底进入了状态,每一个眼神,动作,包括细微的感情变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许是冲破了瓶颈,有点大海退潮清光万里的境界,返璞归真。   与其相比,褚青依旧不瘟不火的,挑不出错,也出不了彩,让阿关略微失望。   老实讲,他就是看了《苏州河》,被马达那种阴郁之下涌动着的火焰所吸引,才钦定的男主角。不求能超越对马达的诠释,起码能齐平吧,而现在看,确确实实平淡了些。   陈捍东的骄傲不羁随性奢靡,褚青是演出来了,但总感觉没有直入人心的地方,都是合格,合格,七十分,八十分……可关锦鹏需要的是满值!是惊艳!是能够碾压全场的演技!不然我找你来作甚?   即便如此,他再怎么纠结也没向褚青明言,因为共事三十多天了,他晓得这是位极其有想法的演员,并且总结了一套自己专门的表演方式。所以,他选择信任,只能选择信任。   凌晨,宾馆四楼的电梯间。   五六个剧组人员正蹑手蹑脚地打灯,收音,调试先期工作,关锦鹏则跟摄影师张健商量着镜头位置。   友谊宾馆的这个地方当场景非常好,无须布置,拿来就能用。但人家可是归国务院下属机关管理的,属于国营中的国营,张永宁的本事还没强到那份上,都没惦记着去沟通,直接决定,偷拍。   这也就是他们为毛非得凌晨拍戏的原因,人少,不被打扰。至于架在顶棚的那只明晃晃的监控摄像头,呃,等拍完了再说……   “我觉得这样,你看行不行?”   电梯间与走廊隔着道木门,阿关带着张健转到门外,比划着道:“机位先摆在这,拍他们的背面,门不要敞开,要慢慢地关上,从全身到半身,最后完全看不见。”   “行啊,没问题。”张健考虑了一会,道:“这样效果会更好,而且不容易被人发现。”   “呵……”   关锦鹏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轻声唤道:“怎么样了?”   “都好了!”副导演回了个OK的手势。   “那好,注意了!”   “Action!”   这场戏讲的是,捍东新勾搭了一只运动型的男宠,带回家准备临幸,却忘了今天跟蓝宇有约,结果被当场捉奸。蓝宇气呼呼地撒腿便走,捍东则追着解释。   刘烨呆愣地戳在电梯口,挎着包,一脸木然。褚青就穿着件白衬衫,袖子挽起,这儿根本没有热乎气,齁冷齁冷冻得不行,强忍着。   他们背对摄影机,看不到物外的东西,小隔间非常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颤动着淡淡回音。   “你先听我说句话!”他开口道。   “请讲!”   “是我不对,忘了今天约好了你。”他流露着一丝歉意。   刘烨垂下头,语气惋惜而自嘲,道:“真是的,头一次打车过来呢。”   褚青舔了舔嘴唇,不晓得如何接他的话题,稍有失措,顿了片刻只得憋出句废话,道:“这个……害你白跑一趟了。”   “Cut,过!”关锦鹏摆手道。   两人表现得都不错,没啥可指导的,唯一意外的是,他方才看了看褚青的状态,居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份期待。   这小子,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了,如故的温吞淡定,却又强按着某种蠢蠢欲动,就是那股闸门一放,猛兽出笼的战栗感。   他抿抿嘴,此刻不及细想,便道:“下场准备!”   张健赶紧扛着摄影机进了电梯,找好躲藏位置,又试了试镜头,道:“青子,等会你往右边偏,不然拍不到脑袋。”   “好!”他简单应道。   这段是双机拍,门里门外都有台机器,等人员就位,啪地一打板,“Action!”   刘烨两步迈进电梯,讽刺道:“说完了吧?还不赶快进屋,人家都快浪出火来了!”   “哎!”   褚青那大长腿一跨,猛地冲上前,使劲扛开了门,稍提高音量道:“我又不是没跟你讲过,玩这个没这么认真的。”   “你玩什么认真?”刘烨的嗓子压抑着嘶吼,愤怒道。   他扬了扬下巴,无所谓道:“我还是那句话,想在一起就高高兴兴的,要不然就算了!”   “清楚!”   “你清楚?你清楚个屁!”   ……   关锦鹏一直死盯着监视器,丫有预感,今天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清楚个屁!”   此句方一脱口,阿关立马站起了身,那份期待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清晰。他微张着手,指尖都不自觉地在颤动,默默念道:别攒着!别攒着!你不该是这个水准!   就见褚青,左胳膊搭着墙壁,身子偏右边斜,然后脊柱微移,往前倾了一点。   他人原本是静止的,但这一倾,整个动态的构图感就出来了。脖颈挺直,手臂伸展,那一挂腰背肌肉,柔韧刚劲。   就如卧虎初醒,懒散,却慑人无比。   刘烨只觉着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像随时都会把自己撕得稀碎,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再看哥哥的那两只眸子,不强烈,不凶狠,可偏偏让人感觉异常冷漠,如此亲近的彼此,瞬间被隔开万丈悬崖。   “你不给我玩,给谁玩啊?”   褚青的声音不大,充斥着满满的不安分和暴躁,低吼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以为刘征还能给你找一个像我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   “甭他妈天真了你!”他砰砰拍了拍墙壁。   刘烨真的是被吓住,真的是心慌意乱,暗暗吞了吞口水,毫无底气地做着本能挣扎,以近乎吼叫的音调,道:“你说那些钱?那倒容易。明天我就让刘哥去银行把钱还给你,可以了吧?”   “滋滋!”   此时,由于电梯的开门时间过长,发出阵阵警告,随即缓缓地强行关闭。   “蓝宇,你跑啊!你别以为不拿我的钱,我就不是玩儿你!”   褚青看着对方的身影逐渐缩拢,消失,急急地又拍了一下,道:“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说完最后的台词,不由深呼吸了几口,平复好情绪。可随即便觉着古怪,隔间里静得特诡异,也没听见导演喊咔。   “呜呜……”   紧接着,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忽地响起。他怔了怔,扭头瞅瞅,就见关锦鹏捂着脸,蹲在角落里微微抽搐。   “导演。”   他小心凑过去,碰了碰阿关,问:“哎,没事吧?”   “没,没事。”   等了几秒钟,阿关松了手,面部并无泪痕,话都不太利索,国粤语混杂的兴奋道:“窝敢资木唔信!青仔,你简直超乎想象!”   “……”   褚青抽了抽眼角,忍住将他送医院的同时,又小小地嘚瑟一把。   陈捍东是喜欢蓝宇的,当被捉奸的那一刻,确实有些愧疚。但看见对方那副恃宠而娇,耍脾气的态度时,自尊心瞬间就爆发了。   你丫不就一卖屁眼的么,装什么装,真拿自个当瓣蒜了?   而在这种傲娇的思维里,偏又夹着点惶恐和迷茫,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喜欢蓝宇到什么程度,更下意识地拒绝承认。所以,只能用那些粗言秽语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捍东的性格和感情变化,褚青早分析得透透的了,等的就是水到渠成。他这类型的演员,其实压根不用管,需要的仅仅两点:时间,以及信任。   幸好,关锦鹏全给足了他。   “怎么着导演,过了么?”这会,刘烨也闪了出来,问道。   “过!过!Perfect!”关锦鹏难得的失态大笑,还用力地挥了挥拳头。   “早说啊,我还以为得重拍呢。”那货舒了口气。   戏份搞定,褚青被冻了半天,实在顶不住了,搓着胳膊道:“得了,回屋回屋,冻劈了都!”他一伸手,本想搂过刘烨的肩膀,那货却迅速地让了让。   他眨眨眼,奇道:“干吗呢,走啊!”   “哥……”   那货低低唤了声,神情不明,问:“你,你没生气吧?”   “啊?我生哪门子气?”丫愈发纳闷。   “哦,那,那就好。我刚才觉着你真生气了,不想,不想再跟我好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力交瘁   自这场戏后,褚青就发现刘烨怪怪的,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丫好像不太对劲。虽说仍然没往那方面想,但本能地感觉很别扭,甚至有点无措,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刘烨呢,其实更糟糕,都快精神分裂了。跟谢娜在一块时,觉着自己是个男人;跟哥哥在一块时,倒不是变成女人了,而是非常非常的有依赖感,并且喜欢看着他,只要他出现,心里就特踏实。   喜闻乐见的是关锦鹏,作为一名资深的老Gay,对此类事情再敏锐不过了,只默默地看热闹,没表达丝毫意见。因为他们此段的情绪,正贴合了捍东跟蓝宇的那种进退无当,珍惜枉顾的纷乱纠缠。   刘烨已经人戏不分了,褚青则强些,人是人,戏是戏,但于两者的频繁转换间,也泥足深陷。   总之,对导演来讲,都是天赐的演员。   夜,老屋。   演员最烦的就是反季节拍戏,眼下正值寒冬,戏里却是夏天。褚青还好,混了件长袖的白衬衫,刘烨就苦逼了,短袖T恤,运动短裤,光着两条大长腿,冻得一身鸡皮疙瘩。   戏份说的是,陈捍东离婚后,偶遇数年未见的蓝宇,便到了他家坐坐。一个装高冷,一个委屈屈,需要非常细腻的互动才能达成效果。   “各人员就位!”   “Action!”   褚青拿着罐啤酒喝了一口,看着窗外清冷的夜色,转头道:“放假了,自己不出去走走?”   刘烨端着两盘小菜,从里屋入镜,道:“存钱呢。”   “不是准备要结婚了吧?”   “我又不像你,老想着娶妻生孩子的。”他也拿起罐啤酒,用衣服擦了擦细灰,啪地抠开盖,道:“想着去美国读书呢。哎,先吃点东西吧。”   褚青缓缓坐到沙发上,目光闪烁而不自信,试探道:“这阵子,有朋友了吧?”   “有了。”   刘烨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趿拉到窗前往外面望了望,又回身倚着,笑道:“他出国好一阵子了。”   “哦。”褚青仰头连喝了几口,整罐酒都干了,脸色渐红,声音愈发低哑,问:“做什么生意的?”   “没做什么生意,人家念书呢。”   “学生……”他把弄着易拉罐,继续问:“哎你们怎么认识的?”   刘烨撑不住了,赶紧岔开话题,笑道:“别老说我啊,也说说你。”   “我?我怎么了?”褚青故作轻松道。   他坐着,蜷缩着,内疚着,后悔着,腰背不再挺直,双手夹在两腿间,活像个小老头,哪有半点陈捍东神采飞扬的气势?   谁爱上,谁就卑微;谁喜欢了,谁就没底气。   以前,蓝宇爱捍东爱得要死,所以总处于弱势,这会儿,却调了个。   “你还是那么喜欢花啊?”   “你还记得么,那年我过生日,我一回来啊,你已经在咱们房子里摆了一天一地的花,害得我过敏症都跑出来了,结果咱们连夜把花全给扔了。”   “呵,看来你全忘了,也对,你连我公司的电话号码都不记着了。”   “……”   褚青讷讷的,谨慎的,装成不经意地探究,提起当年两人的快乐日子……完完全全地低到尘埃里,而且他心中有愧,这种低,就显得愈加强烈。   刘烨见他的样子,简直快崩溃了,强忍着喷薄而出的情绪,勉强对完了一场戏。   “Cut!精彩精彩!”   关锦鹏喊了停,表示极其满意,又看了看表,招手唤过助理,问:“盒饭来了么?”   “说在路上呢,十几分钟就到。”   这么点工夫肯定不够再接着拍,今天的戏份还剩三场,时间比较宽裕,阿关索性道:“大家先休息吧,吃完饭继续。”   “好嘞!”   “那块收拾收拾,饭都没地方放!”   剧组人员纷纷应着,三三两两地散去,抽烟的抽烟,放风的放风。   褚青裹着羽绒服,懒得动弹,费劲地挺了挺腰,全身的细胞都透着股酸痛。没办法,近两个月来,他真的觉得太累了。   并非体力的透支,就是心累。   他把那霸道总裁琢磨得透透的了,耗掉的心血,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角色。观众眼中,或许都认为蓝宇是弱者,标准的悲剧人物。实际上,捍东才是充满哀伤性的失败者。   起初,陈捍东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蓝宇,肆意放纵,枉顾眼前。   等后来,当他体会到这份感情时,想爱又不敢爱,反倒跟个不靠谱的女人,度过了三年操蛋的婚姻。   到最后,终于可以摆脱一切束缚,两人准备没羞没臊地过幸福生活了,蓝宇却挂了。   如此的经历,才堪称悲痛莫名,无处诉说,都是宿命。   拍戏时,褚青得完全融进角色的情感世界,他需要爱着蓝宇,需要把刘烨当成蓝宇去爱。但每天收工了,还偏偏得从角色中抽离,回到现实的日子。在表演与真实之间,就这么疲惫地游离着。   更何况,拍戏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拍的,他一会是十年前的捍东,意气风发;一会又是十年后的捍东,沧桑落魄。   这种跨度极大的反差而造成的虚脱感,就四个字,心力交瘁……   “哥!”   “哥!”   窗外的月光清冷,正照着褚青的身子,安安静静地眯了半晌,都快要睡着的当口,肩膀忽地颤了颤,仿佛有人推他。   “嗯?怎么了?”他慢慢睁眼。   “给!盒饭,我看你睡觉呢,就帮你领了一份。”刘烨道。   “哦,谢谢。”他拧了拧脖子,顺手接过盒饭,闷头不响地开始吃啊吃。   气氛略微尴尬,刘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热热场。犹豫片刻,还是中规中矩地闲聊:“哥,瞅你最近挺累的,事儿多么?”   “没事,就睡得不太好。”他不便细讲,随口敷衍道。   “小嫂子天天闹你啊?”那货笑道。   “滚!”   褚青踢了丫一脚,问:“哎,你跟谢娜怎么样,她有段没来探班了。”   “挺好的,她这阵子也忙。”刘烨嚼着饭菜,忽道:“对了,明天下午不没戏么,我跟娜娜想请你们吃顿饭,聚聚。”   “哟,真不巧,我正好约人了。”他抱歉道。   “呃,那等改天有空的。”刘烨笑了笑,不经意地问:“约了朋友啊?”   “不是,谈片子的。”   “又有戏找你了?”丫瞬间兴奋了,比当事人还夸张。   “嗯,国外投资的,不过导演是中国的。”   “国际大片呗,真厉害!”那货咧开嘴,钦羡道:“我要是能像你就好了。”   “别矫情啊!”   褚青极其不适应他那副软受模样,道:“以后兴许你发达了,我还得求你罩着。”   “呵,哥,你要是哪天没落了,我砸锅卖铁也得帮你。”   ……   下午三点半,某饭店的一楼大厅。   吃饭还早,不吃略饿,很不着调的钟点。褚青只得要了壶茶先喝着,鼓捣鼓捣手机,不时瞅瞅窗外的街景。   这人前阵子联系他的,自称是个副导演,说有部老外投资的电影,缺主角,法国片方就相中你了,想不想来试试?   并且特滑稽地强调,说这片子是两男一女的设定,女主角原打算找章子怡演,那边也松了口,但提出个条件,要求其中一位男主必须请谢霆锋。   人家借着《卧虎藏龙》的顺风大旗,现在可是国际明星,至少姿态已经刷得够够的。片方自然得考虑,便忙着接洽谢霆锋。结果好么,还没谈成呢,章子怡就颠颠跑去跟成龙拍《尖峰时刻2》了。   法国佬被涮了一把,只得转换目标。该电影的制片人叫莉萨,体形巨膀的老太太,在欧洲文艺电影界是特牛逼的主儿。   她首先就定了褚青,因为比较熟,这货在法国的小众圈里还是挺面善的。虽然比不过梁家辉、梁朝伟一帮子老男人,但论起亚洲新生代演员在欧罗巴的影响力,他算是最吃得开的。   至于另两位主角,仍然联系中,据说都是当红的嫩咖。   褚青听了吧,觉着挺有意思的,他对章子怡的印象非常无感,而且两人就见过一次面,此后再无联系,没想到还能间接地产生点交集。   又等了几分钟,忽听大门推开,然后便是稍杂乱的脚步声。   他扭头瞅瞅,见两个男人直直奔自己这边过来,忙站起身,因为分不清谁是谁,也没先开口。   “哎,你好你好,我就是给你打电话的赵春林。”   那位个子较高的男人抢前一步,伸手介绍道:“这位就是戴思杰导演。”   “老远从法国跑回来,总算见到你喽!”   这人非常矮,架着副眼镜,张嘴就把褚青吓了一跳,四川味太浓了,听着都有点困难。   “呃,先坐吧,坐吧。”他招呼着。   原以为会要咖啡点心啥的,没料到戴思杰刷刷叫了三瓶啤酒,以及又辣又油的几道川菜。褚青略蒙,大下午的就这么胡吃海塞?   陪着吧,不然不礼貌,话没讲两句,咣咣先碰了好几杯。   “咳咳!”他酒量一直是个衰点,喝得猛了,捂着嘴便开始咳嗽。   戴思杰笑道:“我常年在国外,嘴馋没办法,你随意,别跟着我喝。”   “没,没事,咳咳咳……”他忒丢脸地摆摆手。   对方见这货如此娘炮,暂缓了倒酒速度,谈起了正事:“青子,戏你也了解了,有没有兴趣来演?”   褚青没看剧本,光在电话里听赵春林叨咕了一遍大概剧情,感觉不错。这种国际卡司的合拍片,可遇不可求,只要智商能达到两位数的演员,都不会拒绝。   不过他还想摸摸情况,反问道:“戴导,那两位定了么?”   “刚定下,老朋友推荐的,说是国内最棒的年轻人。”戴思杰没什么好隐瞒的,道:“周迅和陈坤,还是同公司的。”   “哦……啊?您说谁?”他立即又问了一遍。   “周迅和陈坤。”   “……”   褚青眨眨眼,顿了两秒钟,方道:“导演,我,我得考虑考虑。”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吵架   次日,晨。   褚青领着刘烨到了戴思杰下榻的宾馆处,地方挺大,讲究,人家根本不差钱。   戴思杰早就入了法国籍,算是比较成功的海外华人,平时搞搞文艺创作,写书,拍电影,《巴尔扎克和小裁缝》就是根据他的同名畅销小说改编的本子。   导演的水准倒是其次,关键是他背后的制片方太屌,正统的法兰西文艺血脉。往小了讲,什么恺撒奖,戛纳影展,以及欧罗巴地域的一票电影节,能不能拿奖另说,但片方只要打个招呼,轻松入围主竞赛单元。   若往大了捋,那便是金球奖,奥斯卡这等级别的圈子,谈不上资源有多牛逼,起码比国内累死累活的申报要简单得多。   所以咧,演员为毛一见是国际卡司的合拍片,哪怕脱了裤子整容也颠颠地往前凑,不就因为容易刷逼格么。   大陆明星,国际明星,世界巨星……光听着,差距就特悬殊,千金小姐跟使唤丫头般的对比关系。   也正是如此,刘烨才愈发的心惊胆战。就昨天晚上,他接到褚青的电话时,差点吓尿了,还以为丫抽风了。   老大!你知道这是啥片子么,怎么跟烂萝卜似的说送人就送人了?若非了解甚深,真的会觉得对方图谋不轨。   “哥,要不咱回去吧?”他看着长长的走廊,安静幽闭,小心劝道。   “回去干吗?”   “呃,你再好好想想啊,机会难得,你就这么,这么让给我了……”他卡了壳,感到非常的羞愧和不安稳。   褚青顿住脚步,一本正经道:“记着,这可不是我让给你的,也不是我不想演。我特别想演这片子,但没办法,五月份我得去戛纳,档期确实排不开。”   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踏踏实实的,别瞎想,等会见了导演好好表现,把角色拿下来,就算对得起我了。”   “嗯……我肯定拿下来!”刘烨点点头,不禁放松了许多。   好吧,这货净忽悠老实孩子。去戛纳只是个托词,李玉的法文字幕版《今年夏天》刚刚完成,才给皮埃尔·里斯安寄过去,哪能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究其缘由,无外乎那两点:怕媳妇儿吃醋,怕自己把持不住。   这跟《十七岁的单车》还不一样,当时褚青和周迅都不晓得搭戏的对象是谁,纯属偶遇。而且戏份也是客串的性质,见面时间不长。   可《巴尔扎克和小裁缝》就完蛋了,你想啊,初夏方好,煦暖怡人,剧组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就是几个月,有花有草有溪水,骚男骚女刷刷地互飙荷尔蒙……发生点啥操蛋事,都特么不奇怪。   他对自身的控制力,老实讲,真没多大信心,与其犯错误,干脆眼不见为净。   “咚咚咚!”   褚青轻轻敲门,片刻,戴思杰开了门,笑道:“来了!”   “早,没打扰您吧?”   “没有,来,坐,坐,吃饭了么?”他已经知晓这次合作是不成了,也没撂冷脸,仍然热情招呼道。   “吃过了。哎,您这房间不错啊,瞅着就舒坦。”   褚青环顾四周,彼此客气了几句,又伸手一指,道:“戴导,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我弟弟刘烨。别看人年轻,戏特别好,形象和角色也挺搭的。”   “嗯。”   戴思杰不置可否地应着,压根就没听过这号人,打量了两眼,直接问:“你拍过什么?”   “呃,《那山那人那狗》。”刘烨忙道,把唯一有面子的作品拎了出来。   “哦,这倒有耳闻,好片子。”他点了支烟,接着问:“有带子么?”   “带子没有,就有碟。”褚青扭头示意,那货赶紧从包里取出盘VCD,递了过去。   “行!”   对方接在手,瞧了瞧,笑道:“青子,这个我得回去让片方看看,他们满意了,我们才能继续谈。”   “我明白我明白,麻烦您了!”褚青拽起刘烨,两人一起躬身致谢。   他并不怎么担心结果,片中的那个角色马剑铃,本是下乡知青,外表木讷,内心火热,典型的闷骚受,恰恰符合刘烨最适应的路线,可谓十拿九稳。   ……   “蝶儿闯入我梦,我在蝶梦之中,是梦是醒有什么不同……”   电视里,片头曲现,一通乱七八糟的剪辑过后,定在沈浪那张齁长的刘海脸上。   范小爷抱着猫,吃着酸酸甜甜的草莓,看着无敌美少女拍的电视剧,还有二十四孝老公陪伴,那叫个舒爽。   话说《武林外史》前阵子刚在天津卫视首播,十几集下来,便轰出了40%的收视率。这部披着武侠剧外衣的偶像剧,非常对年轻观众,尤其是中学生的胃口,成天成天的追看。   尤其剧中的三位主演,沈浪负责帅,白飞飞负责美,朱七七负责卖萌,各圈了一大票死忠粉。   若论单纯的颜值,王艳的指数自然比不过范小爷,可谁让人物设定不同呢。白飞飞本就是个楚楚可怜的黑莲花,特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简直全物种通杀。而朱七七咧,元气满满的大萝莉一枚,走的是蠢萌路线,男生们最爱这口了。   其实作为范小爷的粉丝,是巨苦逼的事情,丫连个公司都没有,人家想写封信送件礼物,居然找不到地址邮寄。   不仅如此,她也没有经纪人,没有公关企划,没有形象包装,没有专门的后援团管理……纯粹一女屌丝,完全放养,搁野外倍儿巴乱蹦,活得还巨欢实。   所幸,她这次的演技备受好评,几家媒体都特意夸了一段,认为她已经摆脱了金锁的阴影,将朱七七骄纵蛮横又善良可爱的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堪称演员生涯的又一部代表作。   范小爷这号死宅,目前最大的兴趣就是上网搜刮新闻,瞅见称赞自己的文章,便能傻乐个半天。可惜关于《武林外史》的报道太少,周易秉承了一贯的抠门毛病,根本舍不得花钱作宣传,除了天津地区,其他城市甚至都不晓得有这部剧集。   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即将播出的《笑傲江湖》上。   褚青倒安慰了几句,因为他记着《武林外史》可是全国性热播的,估计得等二三轮放映后,才能看到真正效果。   “哗哗哗!”   卫生间同时传来淋浴的冲水声,范小爷把音量调大了些,喊道:“你快点洗,都开演了!”   “催什么催,我洗头发呢!”他也喊着回道。   “今天又不做爱,你洗那么干净干吗?”她继续彪悍道。   那边瞬间没动静了,应该被噎着了,找这么个女朋友,无时无刻不在锤炼着神经韧性。丫头则撇撇嘴,简直弱爆了,顿感寂寞如雪。   “叮铃铃!”   这会,木案上的手机却响了,还外带震动,果盘乱颤。   “你电话!”她提醒道。   “你帮我接一下!”   “哟,不怕你情人找你啊?”她开着玩笑,随手塞嘴里一颗大草莓,吧唧吧唧地嚼。   ……   五分钟后,褚青头顶白毛巾,光溜溜地闪到客厅,问:“哎我内裤呢,你放哪了?”   “穿这个,我新买的。”范小爷翻出只盒子扔过去。   “CK?”他瞄了瞄牌子,问:“多少钱一条?”   “150!”   她见男朋友瞪眼,立马解释道:“哎呀这个穿着舒服,不勒腰,也不勒鸡鸡。”   褚青无语,只得套上,没觉着有啥出奇的,道:“谁打的电话?”   “刘烨,问你哪天有空,请咱们吃饭。”她盯着电视机,好奇问:“说谢谢你帮忙了,你帮他啥忙了?”   “哦,就有个片子找我,我给他了。”他不在意道,攥着手机想回个短信。   丫头皱皱眉,问:“啥时候找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哎,没什么,反正我都推了。”   “什么没什么,你放下!”她抢过电话,追问着:“你说说那片子。”   “呃,就是法国投资的,然后就找我……”他简单地讲了一遍,笑道:“我合计还得去戛纳呢,也没空演。”   就这男人,肚子里生几条蛔虫都瞒不过女朋友。果然,丫头丝毫不信,敏锐地揪住关键环节,问:“演员还有谁?”   他眨眨眼,犹豫道:“陈坤,和周迅。”   “……”   范小爷听了,莫名其妙地垂下头,两颗白板牙轻轻咬着嘴唇,闷闷不语。   好半晌,她都不发一言,给褚青弄得直愣,貌似没讲错话啊,慢慢凑近,试探道:“咋了你?”   “我是不是拖累你了?”她总算开口,却冒出这么一句。   “啊?没有,你瞎想啥呢!”他连忙道。   “那你为什么推了?”   “我得去戛纳。”   “说实话!”   “我不爱演。”   “说实话!”   “我想歇歇。”   “说实话!”   她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朋友。   褚青没招了,支吾道:“我,我不是怕你生气么?”   “呵……”   丫头似乎早有预料,古怪地笑了笑,忽站起身,道:“你问我了么?你怎么知道我生气?我就那么小心眼啊!”   “你本来就小心眼。”那货还搞不清状况,低低嘟囔着。   “行!就算我小心眼,那你有事跟我商量一下行不行?”   “我怎么没跟你商量啊,啥事我不都听你的?”   “放屁!小事你听我的,大事你听过我的么?别说听,你连告诉都懒得告诉我,自己拍拍屁股就定了!”   丫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仿佛要把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全撒光,道:“《笑傲江湖》,那么大个戏,你说推就推了,我有半点不同意么?”   “还有你跟老贾他们……你为了哥们义气,行,我陪你!你活不下去了我都养着你!可你起码知会我一声好不好?”   她脖子前倾,双肩微颤,像只愤怒的小豹子,吼道:“还有那次,你上来就说分手,我他妈都不知道你为啥要跟我分手!我发现不管什么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呵,这回又来了!”   范小爷抽动着唇角,似怒似笑,道:“你明白它是啥片子么,这么好的机会,你随随便便就送人了。事先不跟我商量,完了还赖到我头上,还怕我生气……”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嗓子都喊哑了,道:“你装屁的大方啊!你他妈就是自以为是!”   “咣啷!”   “啪嚓!”   褚青霍地起身,撞得木案偏离半米,果盘远远地摔碎在地,水色的玻璃碴子伴着红草莓,煞是漂亮。   之前的那一串话,他都没在乎,反而挺惭愧的,觉着女朋友教训得对。可唯独这句,“你他妈就是自以为是!”   一下子就点燃他的火线了。   两口子吵架么,只要维持在安全范围内,唠唠叨叨的无所谓,怕的就是踩过界。因为踩过界的言语,往往直刺内心,往往是最真实的想法。   褚青此刻就特憋屈,特闹腾,特想发泄……   我自以为是?我白天黑夜的都为了谁啊???   “对!我他妈就是犯贱!”   他甩下一句话,噌噌进了另间卧室,“砰”地关上门。   丫头戳在原地,被震得一眨眼,猛抽了抽鼻子,忍住丝丝酸意。几步跑回主卧房,使尽了力气,也“砰”的一声,比刚才更响。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冷战   两人认识四年了,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吵架,都很别扭,甚至待怒气过后,不自觉的惊慌无措。   范小爷的意思是,你做什么都OK,但你得记着,我们毕竟是一家子,要商量要交流,别把我孤零零甩下,最后什么都不知道。   而褚青的思想其实特传统,讲究男人扛着,女人走开。所以生活中的那些琐碎小事,他可以完全听媳妇儿的,但碰着大事件,还是习惯自己做主。   这两口子,说到底都是为了彼此着想,可偏偏又非常委屈:你为什么不理解我?所谓,本是一处心思,只因少了有效的沟通方式,却横生枝杈,结了不同的果子。   是夜,隔着一堵墙,他们躺在两张床上,谁也没睡踏实,半梦半醒的直到天明。   次日,早七点。   冬季的清晨总是灰蒙蒙的,罩着漫天漫地的冷空气。窗外,隐约传来小区邻居发动汽车的轰鸣,以及清洁工打扫庭院的沙沙声。   范小爷迷迷糊糊地拉开门,睡眠不足加心情抑郁,导致她状态奇差。晃悠悠地上了趟厕所,又狠狠搓了把脸,才清醒不少。   昨晚打碎的玻璃盘子已经收拾干净,木案立整整地摆放妥当。她往门口看了看,男人的鞋子不在那儿,应该跑去片场了。   折腾了一宿,此刻也缓过劲了,仔细想想,两人好端端的为毛突然就爆发了?   她觉着,大概是自己以前积压的不满情绪,恰逢于这个时间点找到了宣泄口,就实在忍不住了。至于男朋友么,状态比她还烂,拍《蓝宇》快拍得神经衰弱了。   外表平静,实则压力都大……   反正不管怎样,吵都吵了,总得有一个先服软。   她抿抿嘴,进到厨房,像往常一样伸手揭锅,里面热气腾腾的青菜瘦肉粥,还陷着俩红皮鸡蛋。   “算你有点良心!”   范小爷嘟囔着,盛了满满一碗,呼噜呼噜的开始吃,肚子略有了底,顿觉振作了很多。如果褚青狠狠心,就是不给她做饭,以这丫头糟烂的生活技能,真有可能饿死。   许是决定破罐破摔不减肥了,半锅粥,俩鸡蛋,居然全部消灭。然后也不洗碗,直接扔水池里泡着,又爬回卧室去补觉。   本惦记稍微眯会,结果脑筋异常通透,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一下瞅瞅手机,一下瞅瞅手机,生怕错过了响铃。   就这样直挺挺地躺了两个多小时,愣是没电话,没短信。   “混蛋!王八蛋!”   她使劲捶着床,对男朋友骤然的冷落极其不适应,简直了无生趣。抓了抓头发,烦躁地拎过电话,照着号码簿挨个骚扰。   “喂,袁袁姐……哦,没事,想找你出来玩,没空就算了。”   “艳姐,你干吗呢……陪,陪老公?啊,那没事了,你陪着吧。”   “喂,小颖姐,上班呢……”   丫头连续打了好几个,不是工作呢,就是享受家庭日常呢,谁像她这么闲得慌。但也不气馁,继续拨着号,这回上来就自爆猛料:   “赵薇姐,我失恋了!”   “啊?”那边彻底被秒杀,瞬间吓傻了。   “我说我失恋啦!”   “你没发烧吧?”   “我发什么烧啊!那混蛋欺负我!”   “还说没烧,从来只有你欺负他的份……行了行了,我正忙着呢,到别地儿撒娇去。”   “哎,哎哎,我还没……嘟嘟嘟……”   她听着话筒里的挂断音,没来由地生出股暴躁,摔掉手机,哼哼唧唧地抱怨:“一群丧尽天良的家伙!”   “喵……”   此时,一直跟床下卧着的小二黑,忽叫了声,噌地跳了上来,优哉游哉地踩了踩。   丫头抱起它,叹道:“还是你知道陪我。”   “喵……”   她把猫举过头顶,四只大眼睛互相瞪啊瞪,噘嘴道:“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你说怎么办呢?”   ……   褚青两口子吵架了!   赵薇嘴巴真的很大,她不管自己信不信,反正这消息以病毒般的速度,极快地铺满了全北京的朋友圈。   小伙伴们纷纷惊悚,O!M!G!   若说情侣间拌嘴耍脾气,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那是褚青和范小爷啊。就这老爷们对媳妇儿的态度,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给她,朋友们相识好几年了,一句重话没见他说过。   没承想啊,这会子,丫也终于回归主流路线了。   上午的时候,范小爷打电话没人爱搭理,但到了下午,立马调了个,她那破手机快被刷爆了。全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一帮子三姑六婆长舌妇,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   她勉强应对着,累得要死要活,直想扇自己,抽的哪门子风跟人到处嚷嚷?活该找罪受!   而且同属影视圈里的那些姐们儿,真心不靠谱,毕竟也算是明星隐私,谁经意不经意地捅出去,就彻底曝光了。   她就保持着此种闹心情绪,吃零食,看电视,挺尸,踩着地砖格子乱蹦……不晓得如何过的,终于熬到了晚上,却愈加糟糕。   足足一整天,褚青没有任何消息,现在已经九点钟了,连男朋友今晚回不回家,她都不清楚。   “嗞拉嗞啦!”   厨房飘着淡淡的油烟,泛着蓝焰的灶火舔着锅底,豆角和小排骨冒着缕缕香气。黄颖见热得差不多了,熄火起锅,倒了满满一大碗,轻声唤道:“冰冰,吃饭了!”   “哦!”   范小爷趿拉进厨房,坐在桌前,托着腮帮子感慨道:“小颖姐,到底是你最好了,下班还特意来看我。”   “你说的那么吓人,我当然得来看看了。”她又端了两碗饭,道:“我没叫他们做太咸,给!”   说着抽出双筷子,丫头迅速接过,随手夹了根排骨。   “扑哧!”   黄颖瞧她仍然食欲满满地吞着肉,不禁掩嘴轻笑。   “怎么了?”她纳闷。   “你呀,一看平时就什么也不干。”   “呃……”   丫头听了瞬间脸红,对方再熟,毕竟是客人,从进屋就忙忙叨叨地热菜煮饭,自己这当主人的,反倒屁事没做,讷讷道:“我,我吃完洗碗。”   黄颖又是一乐,摆摆手,问:“哥没给你打电话?”   “没,人家脾气大着呢!”   “那你就给他打呗,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   范小爷立马炸毛,嚷嚷着:“不打!我凭什么主动找他啊?明明就是他不对!”   她挑着几颗豆角粒,边嚼边道:“昨天我是说得过分了点,可他一个老爷们,就那么小心眼啊,都不知道让着我!”   黄颖无语,只得拿过手机,道:“那我跟他说说,让他早点回家。”   “姐你也别打!”   范小爷连忙拦住她,哼哼道:“我俩就耗着,我倒要看看他是咋想的。”   “……”   好吧,黄颖算明白了,纯粹俩小孩闹别扭,别人压根插不上手。好心当成驴肝肺,觉着特没劲,慢慢嚼着饭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四处瞅瞅,这房子她也很久没来了,添置了不少东西。   “哎,那两条鱼什么时候买的?”她转换着话题,问道。   “元旦买的,叫双喜,挺漂亮吧?”   范小爷显摆着那一丢丢的科普知识,讲解道:“这是国产杂交的,便宜。都说日本纯种的好,但怕养不活,拿这个先练练手。”   “那它吃什么?”   “什么都吃,我就喂点剩饭剩菜啥的,鱼食也喂,不过那个费得太快,懒得总去买。”她随即拍了拍脑袋,放下饭碗,道:“你不提我还忘了,今儿一天没喂了。”   黄颖就见她颠颠地翻出罐鱼食,凑到玻璃缸前,那盖子似乎很紧,龇牙咧嘴的就是抠不开。   正想去帮忙,忽听“哎哟”一声。   “完了!”   范小爷可能用力过猛,盖子是开了,却撒进去了半罐。她扒着缸沿,看双喜丧心病狂地抢着食物,愁道:“这咋办?”   “赶紧捞啊!”   黄颖也跑过来,抄起长杆小网子,在浴缸里来回漂了几下,便皱眉道:“不行,这网眼太大了。”   就短短的工夫,双喜已经吃得所剩无几,肚子明显变得圆溜溜,嘴巴张张合合的,动作迟缓。   俩姑娘头碰头凑一块,又互相瞄了瞄,不确定道:“没事吧?”   “应该,应该没事吧。”   ……   与此同时,北京另一头区域的某家小饭馆里。   褚青稳稳地靠着椅背,面前有桌,桌上有酒,还摆着两道家常小炒。在对面,则坐着个清瘦女人。   客人蛮多的,许是在附近工地干活,衣着破旧,举止粗鲁,比比划划地大叫大嚷,把没有暖气的饭馆子炒得还挺热乎。   “还要点啥?”他问。   “够了,我都吃过饭了。”   “呃……”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拎过那瓶白酒,啪地拧开,各倒了半杯。   “你什么时候也敢找我喝酒了?”女人皱了皱鼻子,目光闪动,颇为好奇。   “这不挺长时间没见了么。”   “得了吧!”   她半点面子都不给,直戳痛处,笑道:“怎么,心烦了,想喝醉,找我撒欢来了是吧?”   褚青特尴尬,毫无还手之力,弱弱道:“姐……你别,别老打击我行不行?” 第二百章 滚回家去   褚青的朋友虽多,但能毫无顾忌说说心里话的,还真没有几个。   什么样的朋友可以讲私密事情?一般都是同龄又同性的,女生叫闺蜜,男生叫铁瓷。而他认识的那些个老爷们,要么不亲近,要么亲近却年龄相差太大,唯一靠点谱的就是刘烨,可他能找么……   其实吧,如果真把朋友圈按远近关系分成三六九等,那排在最先,最让他没有距离感和防备心的,只有两人:范冰冰,王彤。   这姐姐,总是戳心窝子的那种温暖,伴着他这一世无处可诉的孤独苦闷,迤逦前行。   自拍完《今年夏天》,他们就没见过了,此地是王彤的新家附近,房子挺偏的,再走几站就到京郊乡镇了,想是价格便宜。   有些话,褚青确实问不出口,只得含糊道:“你怎么自己跟家呆着?”   “他去外地拍戏了,副导演,特忙。”   王彤知道他想问什么,右手托着清瘦的腮骨,笑道:“我们原打算十月份领的,一直没抽出空,拖到新年之前才办好,没发帖子,没摆酒。”   “哦。”他低声应着,细细地看了看她,略长的发,愈倦的脸,唇纹的朱红都似淡薄了颜色,比着年纪,更憔悴了几分。   他的目光一溜往下,滑到那搭在桌沿的左手上,指头仍然笔直纤细,轻轻敲着粗糙的木面。   褚青忽地顿了顿,抿抿嘴,却没言语。   “呵……”   王彤白了他一眼,伸出光溜溜的手掌,来回翻了翻,道:“我们没买戒指,钱都搭房子了。”   她笑得特不在意,接着道:“不过还行,没贷款。”   他点点头,算是了解情况了,举起杯子,道:“走一个?”   “就你还叫板?”她极其鄙视。   两人碰了碰杯,王彤直接仰脖干了,褚青居然也不怂,足喝了一半,火辣辣的廉价白酒从喉咙灌进肠胃,烧得生疼作呕,不禁猛烈地咳了咳。   “干吗呢你?”她诧异,起身弯腰,拍了拍他后背,待气顺了,才坐下道:“说吧,什么事儿愁眉苦脸的?”   “没,没什么,就是吵架了,不痛快……”他把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   那姐姐半晌没回过神,稍后抚了抚额头,无奈道:“就这事儿?”   “嗯。”   她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问:“你多大了,至于么你?”   “这跟大小没关系,关键是她说那话太气人了。”   褚青总算逮着一位能痛痛快快倾诉的对象,忙道:“我对她好不好,她心里没数啊,张口就来,还整个我自以为是,好像都为了我自己似的!”   丫跟那唠唠叨叨地抱怨,王彤始终保持古怪的表情,根本就懒得听,屁丁点矛盾还找家长告状,趁早玩蛋去吧!   “哎,停停!”她打断这货汹涌的吐槽欲望,问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呃,她那人不特小心眼么,我就怕她生气,到时候又闹个没完,所以干脆就不接了,省得麻烦。”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你觉着她是咋想的?”   褚青合计了片刻,犹豫道:“她应该挺乐意让我演,毕竟机会难得。”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商量商量,话说开不就好了。”王彤眨眨眼睛,训儿子般地谆谆教导。   丫却死不悔改,嘴硬道:“没啥可商量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啪!”   那姐姐照着他的脑袋,伸手就是一下,特狠特响,道:“别跟我使性子!你压根就没在乎冰冰的想法,你一直把人家当小孩看。”   “她本来就是小孩么。”褚青捂着头,不敢再咋呼,弱弱的反驳。   “还犟嘴!”   王彤如此好的脾性,都有点气了,道:“她以前可能不成熟,考虑问题不周全,但人家现在都二十了,是大姑娘了。再说,冰冰这几年陪你走过来,什么风浪没见过,也该长大了。”   她微叹了声,劝道:“别老觉着你为人家付出,她牺牲的一点都不少。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偏偏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还有啥不知足的?”   “……”   褚青垂着头,沉默不语。   所谓伴侣之间的感情经营,的确超出了他的思维惯性。包括上辈子,他也这么认为的,两口子么,就是我对你好,不让你受罪,不吵不闹的,自然和和美美了。   至于沟通交流,提升境界,达到意识大圆满神马的,哥,我就一修鞋的,我媳妇就一小户闺女,搞那么高端做甚?   而换了此生,他其实为范冰冰已经改变很多了,但却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女朋友的成长速度,远超过他的刷新频率。   他忘了,丫头会长大,会改变,会有成人的思想和原则。他更忘了,初见那只青柠柠的小姑娘时,已是数年前的事情了。   王彤看他那德行,就晓得心里正翻腾呢,也相信他能想明白。瞅瞅时间,快午夜了,老板虎视眈眈地准备强行撵人,便干了最后的半杯酒,笑道:“行了,酒也喝了,话也说了,你也好了……”   她把杯子往桌上使劲一撴,挥手道:“还不快点滚回家去!”   ……   有句话讲的特棒:所有的堕落都是从夜不归宿开始的。   我们的脑子很奇怪,如果女人夜不归宿,百分之百会认为她跟个男人睡在一块。而男人夜不归宿,只有百分之九十会觉得,他在睡个女人。   为毛呢?   因为男人可干的事太多了。   当然了,范小爷是绝对不相信男朋友去泡吧,洗澡,打多塔的,忒无聊啊!她宁愿相信那货被车撞死了,还能趁着年轻,留个好念想。   反正不管她如何胡思乱想,目前这个悲伤的状况,根本改变不了:眼看就十二点了。要是钟点一过,就是第二天了,那意义便完全不同,立马上升到严重的家庭不和谐事件。   屋里只开着小台灯,昏暗暗地罩着半边卧室,丫头攥着手机,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绿光屏幕。   黄颖早回去了,这姑娘懒得掺和俩孩子的破事,在她看来,平时都挺成熟的两个货,怎么一涉及到彼此,就变神经病了呢?   幼稚!死倔!不着调!压根不能搭理!   “哈……”   范小爷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一整天疲怠怠的,这会都困死了,硬挺着不睡。孤零零卧在床上,望着窗帘露出的一角冷月亮,觉着自己跟望夫石似的,特凄凉。   “哗啷啷!”   此时,门外忽似响起了某种金属的碰撞音。   她睁开眼皮,精神猛地振作,侧耳细听,紧接着,又是“哗啷啷”的一阵响,特熟悉的掏钥匙声。   “啪!”   范小爷以快得吓人的手速关了台灯,然后把被子一拽,蒙住脑袋,猫在里面嘻嘻傻笑:“我就知道!”   门开,人进,按灯,换鞋,脱衣服。   隔着羽绒被和屋墙,还是能清楚的听到他趿拉趿拉的脚步。原以为他很快便会进卧室,谁知片刻之后,那蹭地声骤然停止,随即就是一嗓子大吼:   “个败家娘们儿,你给我出来!” 第二百零一章 又一年   范小爷本来躺得好好的,甚至都准备迎接男朋友的蹂躏了,没承想,冷不丁听着这么一嗓子,“个败家娘们,你给我出来!”   她吓得一激灵,方才那点子性幻想瞬间消散,怒从心头起,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也吼道:“喊什么喊,造反啊你!”   噌噌跑到门口,拉门往外瞧,就见褚青戳在客厅中央,面色悲愤,指着墙边的大鱼缸道:“你把我双喜怎么了?”   “谁把它怎么了,那不好好……”   她刚要反驳,但顺着男朋友的手势一瞄,顿时吓尿了。那水亮透明的玻璃缸里,一条锦鲤仰面朝天地泡着,凸眼圆睁,扁嘴大张,鼓鼓地翻着白片肉,显然已经挂了。   另一条倒还好些,虽然苟延残喘的,起码活着。   范小爷原本气势满满的前来镇压,可瞅着这副惨状,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顿住脚步,嗖地闪回屋内,道:“不是我干的,是小二黑咬的!”   “小二黑吃饱了撑的咬双喜?”   褚青压根不信,伸手捞起那条,呃,也不知道是双,还是喜,反正我们统称死鱼……他按了按鱼肚子,不由气道:“你跟它有仇啊,喂了多少食才能吃成这德行!”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丫头躲在门后,就露出个脑袋,弱弱地辩解。   “过来!”他招招手。   “我不!”她死活不动地方。   “我让你过来!”   “我就不!”   褚青瞪了瞪眼,上前几步,就要拽她的胳膊。   丫头使劲扒住门框,哇啦哇啦乱叫:“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打我!救命啊!救命啊!”   “……”   他满脑袋黑线,道:“别嚷嚷了,待会人家报警了!”   范小爷听了,反而叫得更起劲,撒着欢道:“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褚青忍无可忍,一弯腰,直接把那二货扛起来扔到床上,又欺身压住,道:“你闭嘴!”   “我不!”   “大半夜的作什么妖,消停点!”   “我就不!”   她眨眨眼睛,作势欲喊:“救……”   刚吐出一个字,就被狠狠地堵住嘴唇,随即一股浓重的酒气冲进鼻腔里,很是难闻。范小爷皱了皱眉,费劲地推开他,不爽地问:“你喝酒去了?”   “嗯。”   “跟谁?”   “彤姐……”   褚青正按着女朋友的双手,整个上身压着她,脚却撑着地。许是姿势很拧巴,而且今晚真喝了不少,忽觉得一阵晕眩,不由晃了晃。   “你看看你,不能喝还逞能。”   范小爷固然不满他借醉晚归,终究还是心疼的,没心思再玩什么情趣游戏,撤出手拍了拍他后背。   “咳……咳咳!”   褚青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酒劲更加冲头,胃也难受,一时间咳嗽得厉害。   “我给你剥个橘子吃啊?”她问道。   “我想吃苹果,哎算了,你也不会削皮,拿橘子吧。”他摆摆手,老是不经意地表达对笨蛋媳妇儿的吐槽。   “德行!”   范小爷整了整睡衣,起身到厨房拿了两只橘子,问:“你还洗澡么?”   “不,不洗了。”   他缓了会儿,觉着好点了,也坐起来道:“我刷刷牙。”   ……   挂掉的那条鱼,被装盆扔阳台冻着了,等待处理。两人谁也没提吵架的事,就像以往的日常一样,洗脸洗脚,逗逼玩闹。   两口子闹矛盾,如果是小吵,那就无所谓,如果涉及到双方相处或者某种原则性问题,那便需要重视。   即便你这次混过去了,但问题仍然存在,你若想改,对方自然意识得到;你若不在乎,一如既往的臭毛病,那么下次吵架的时候,力度便会成倍增加,乃至散伙走人。   褚青和范小爷,还没到原则性的地步,只是相处的方式太过感性,缺乏理智的交流。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也不必多讲,或是做什么保证,都记着呢。   “哎,彤姐姐最近怎么样,好久没看着她了。”   台灯重新亮了,丫头枕着男朋友的肚子,一瓣,一瓣,又一瓣地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   “她结婚了。”褚青好容易抢着半拉,边嚼边道。   她偏了偏脑袋,表情特惊悚,问:“真的假的,她为啥不告诉咱们?”   “呃,人家没摆酒席,领个证就完了,没想声张。”   “那也应该通知一声啊,太不拿我当朋友了,我还想随点礼钱呢。”她比较郁闷。   他靠着床头,笑道:“彤姐有考量,咱就别操心了。”说着用纸巾擦了擦手,又问:“哎你晚上吃的什么?”   “小颖姐给我带的排骨。”   “你还把小颖叫过来了?”褚青讶然道。   “谁让你不管我!”她颇为理直气壮。   他无奈道:“我那锅粥是留给你白天吃的,猪啊你,一顿全没了。”   丫头撇撇嘴,没搭茬,对自己的饭量特心虚,转移话题道:“双喜到底怎么办啊,要不咱再买一对儿?”   “不用了,我看剩下那条还能活,先养着吧。死的那个,我想埋花园里。”   “别埋啊!”   范小爷忽往上挪了挪,歪在他脖颈处,呼呼地吹着气,十分期待,又十分愧疚地问:“哎,你说锦鲤好吃么?”   “哈?”   ……   《蓝宇》的进度已经到了三分之二,绝对可以按期杀青。   这剧本对小说的还原度很高,某些敏感的段落都没改动,比如有一场是捍东开车去找蓝宇,背景就放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广场血夜。   当时褚青坐在车里,二十名群演扮着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哗啷啷从身边疾驰而过。小巷子的老墙上涂满了红惨惨的染料,路灯萧索,夜色寂灭。   许是被气氛感染到了,他的情绪瞬间爆棚,仓皇,恐惧,急匆匆的只想逃窜干净。刘烨跟他差不多,也吓得不行,两人在镜头前紧紧相拥,状态特别到位,真如死里逃生。   甚至待《蓝宇》上映后,很多人分析它之所以被禁,不是因为同性恋题材,而是阿关较为写实地还原了这段情节。   不过,谁知道呢……   总之,拍这部戏,堪称褚青最糟糕的一次尝试,无论虚假还是现实,都混乱得很。戏里,他一会要爱男人,一会要爱女人;戏外,他一会要哄女人,一会又得躲着男人。直搞得身心俱疲,压力倍增,失态的跟丫头吵架、醉酒,估计也有此方面的影响。   幸好,月底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几天休整的机会。   1月23日,除夕。   剧组照例放了假,初四重新开拍。关锦鹏原本不想回香港,趁着空闲工夫把完成的带子理一理,但张永宁瞅他着实太累,硬给撵走了。   今年的春节,大概是褚青过得最舒坦的。   范爸范妈早早就备好了一切吃穿用度,连年夜饭都不用他搭手。俩老的在厨房忙叨,俩小的在客厅看电视,顺便带孩子。   他也不像前两年那般扭捏,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当家里人。有长辈,有同辈,有晚辈,热热闹闹的,这才像个过年的样子。   “我妈说一会给你压岁钱,记着接啊。”范小爷上完厕所回来,忽然神经兮兮道。   “她告诉你的?”   “不是,我偷听到的。啧啧,两千块钱呢!给我都没那么大方。”她极其嫉妒。   “我都二十五了,还给什么压岁钱,我可不要。”他汗道。   “傻啊你,白给的还不要!”   范小爷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教训道:“你第一次在我们家过年,才有这待遇,以后谁还惯着你,拿着!”   褚青简直无语,真想问问范妈,这熊孩子是你亲生的么,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哎,那等会拜年,我,我……”他似想起件事儿,莫名变得很纠结,支支吾吾道:“我该叫什么?”   “什么你该叫什么?”她没听懂。   “就是我,管你爸你妈叫什么?”   丫头顿时翻了个白眼,哼道:“干吗,你这就想进门了?”   “当然想了!”   褚青没否认,拽过她亲了一口,笑道:“说真的,到时候你可少要点彩礼,我这没爹没娘的苦孩子,娶个媳妇儿多不容易。”   “滚!你变态啊,我才二十。”她挣扎开男朋友的搂抱,低声吼道。   “二十不小了。”   他见女朋友有炸毛的趋势,立马改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呃……”丫头瞧了瞧他,脸色隐隐的不太自然,斟酌道:“起码,起码得等咱们混出点成绩来吧。”   话音方落,就见男人的眸子细细地暗下,忽觉着心虚,忙抱住他胳膊蹭了蹭,撒娇道:“哎呀,我也没说不结,就是太早了么。”   褚青揉了揉她的头发,弯弯嘴角,却没回应。   他了解女朋友的心思,无外乎就是想当大明星,想风风光光地走一遭潇洒人生,然后再考虑婚姻问题。   反正他是觉得,两人结婚的条件已经足够了,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既然范小爷还想缓缓,拼一拼事业,那也没啥可矛盾的,都是合理需求,就等呗。   自己也等得起。 第二百零二章 痛哭   春节后的北京,下了一场大雪。   今年,哦不,也许应该说这个冬天,雪花似乎特别的少。街道平整,衣裳好看,人也干净,戴着毛线帽子,望望嫩白的太阳,哈出一口气,心情欢快,却始终存了点遗憾。   关锦鹏盼这场雪太久了,以至于欣喜到失态,生怕化了,第二天便急匆匆地带着剧组,到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小公园。   今日的两场戏,都在这里。   捍东因为牵扯到轰动一时的“远华案”,而被关进监狱,有判死罪的可能。蓝宇把他当年送给自己的别墅卖掉了,跟他家人一起,凑了三百万疏通关系,给救了出来。   距两人初见,已经过去了十年。捍东也终于明白,最爱的人始终是蓝宇,准备要一块好好地生活。   园内,堤岸。   剧组人员绕着一张长椅架设镜头,椅子两侧各栽着枯树,不远处是垒砌的方石,方石下,则是冰冻的死湖。   这地儿属于较偏僻的区域,刚刚开发,湖对面盖了圈新楼盘,有高层,有别墅,入住率很可怜,冷冷清清的。   好吧,倒也有些热闹,就在冰湖之上,两个逗逼正劲儿劲儿地比着赛。话说此情此景,还能生猛进行的户外项目,当然是东北人的种族天赋:打出溜滑……   “哥,看好了啊,我小时候可是全班扛把子,待会别吓着!”   刘烨嘚嘚瑟瑟地道,随即弯腰,屈膝,双臂摆动,迈开大长腿就跑。丫站位特奇葩,足有十米的助跑距离,等到了刻线,整个人瞬间绷直,僵硬僵硬地移动了,呃,约摸六七米的成绩。   褚青极其鄙视:就这操性也能当扛把子?你们那旮瘩分数线也忒低了点,哥随随便便一出溜就是九米多,八米都算失误。   “行了行了,别丢人现眼的。”他招招手,走到起步位置,笑道:“让你看看啥叫世界水准。”   话音方落,刘烨便觉着一只黑乎乎的玩意儿,从眼前嗖地就过去了,跟玛莎拉蒂似的刷刷带感,顺着直线横飞出老远,超了大概三米左右。   “哎我去,哥你太猛了,教教我呗!”这货颇为羡慕。   “你跑快点就行了。”   “啧!不够意思了吧。”刘烨认为他藏私,刚要继续巴拉,就听岸边有人喊:“你俩别玩了,过来拍戏!”   “知道了!”   两个货颠颠地爬上护堤,在长椅排排坐好。   “各人员准备!”   “Action!”   摄影机摆在后面,近景,特写。   刘烨搭着哥哥的肩膀,指了指远处,道:“哎,那边有个鹿苑,全是梅花鹿。你见过梅花鹿么,老不来公园。”   褚青偏了偏视线,轻轻笑了声,没言语。   刘烨瞅了瞅他,又问:“喜欢这么?”   “嗯。”他微微点头。   “哎,我告诉你啊,我那小屋里不有张照片么,我就是在这照的。”刘烨忽然起身,跑到湖边观察片刻,然后找准了方位,蹲下道:“呃,那边……哎,就是这!”   他双手张开,框成框子,装作照相机的镜头,牙齿白白的非常开心,回身道:“来,笑一个。”   褚青蜷缩着身子,格外落魄,仿佛还没从接连的打击中恢复。但此刻的眼神却异常温柔,看着跟前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人,特自然地加了句称谓,笑道:“小蓝宇,你唱首歌吧。”   刘烨怔了怔,搓着通红的手背,道:“算了吧,你最讨厌听我唱歌了。”   “谁说的,来么。”   “那我唱了啊。”   他拍了拍衣服,直直地挺着腰,跟立正一样,开口道:“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   褚青讶然失笑,打断道:“你这算什么歌,不听这个,换一首。”   “除了这个,再没别的了。”   “不会啊,那时候你每天都在听,名字我倒是不记得了。”   “我每天都在听?”   刘烨反问了一句,目光游离了片刻,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   他低头,停顿,睫毛颤动,不晓得是想着戏,还是惦着人。根本不敢对视褚青的眼睛,斜斜地盯着半枝枯树,一张嘴就是淡淡的白气,轻声唱道:“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   褚青已经拍过很多戏了,所谓的莽夫,小偷,黑帮,淫贼,下岗工人……貌似角色众多,经验丰富,甚至有资格对新人后辈指手画脚了。   但是他越拍,反倒越觉着自己太嫩,太肤浅,同时也愈加对这个行当充满敬意。很多时候,你以为推开了一扇重门可以登堂入室,其实,你不过刚刚入了槛。   上午的戏很顺利,一条过,下午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蓝宇照常去上班,却因意外事故导致身亡。捍东听到了消息,便急忙赶到了太平间。   褚青都有点紧张了,因为他第一次拍哭戏,生怕把握不好情绪,吃完午饭就独自坐着,闭目酝酿。旁人知道情况,尽量轻手轻脚的,免得打扰到。   “同志们辛苦了!今儿天真冷,我给你们带了热咖啡,全体都有份!”一个硬硬的女人嗓子忽然响起,特别大声。   他皱皱眉,睁开眼,正瞅见谢娜朝这边走过来。   “青哥,给你这个,暖和暖和。”她稍稍殷勤道。   “谢谢。”他小心地接过纸杯,问道:“来探班啊?”   “是啊,下午没什么事。”   “嗯,我们拍完这条也收工了。”   两人半生不熟的,没啥可讲,客气几句便罢了,谢娜继续去招呼其他人。   许是热咖啡增幅了Buff,伙伴们的工作效率莫名提高了不少。这场戏说是在医院,实际就是把公园的厕所布置成太平间的样子。剧组还弄了好些带大抽屉的柜子,齐齐的一溜,惨白惨白的,瞧着还真挺阴森。   关锦鹏查看了进度,又瞅瞅钟点,再有俩小时天就蒙蒙黑,得拍了。正要喊褚青,却冷不丁被刘烨叫到旁边,低低嘀咕了一会。   “你确定?”他问道。   “确定,这样效果会好点。”   “行!”   阿关也不磨叽,挥手喊道:“各人员就位,各人员就位!刘烨,进去准备,青仔,你先在外面。”   “好!”褚青没多想,点头应允。   约摸五分钟后,正式开拍。   “Action!”   厕所的空间非常小,道具又多,更显得拥挤。左边是条长桌,摆着些医疗器材,右边就是那排山寨的停尸柜。   正中,则安着张病床,蒙着薄薄的白被单,头尾稍高,凸显出一具身体的形状。褚青慢慢靠近,副导演扮作的医生把被单掀开,露出刘烨的头部。   老实讲,这完全是褚青的独角戏,没有他什么事儿。他只需贡献两秒钟的脸,便可以穿上军大衣,跟工作人员聚着堆喝热咖啡。但他想配合哥哥,想给予对方强烈的刺激,主动要求脱光了衣服,直挺挺地躺在那儿。   零下二十多度啊!   刘烨还没躺多久,已经冻得脸色刷刷地泛青,嘴唇都紫了。   褚青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之前酝酿的情绪全部报废,最真实的那种冲动和感受,自心里汹涌迸发。   演员,是挺单纯的职业。它只需要相信,相信情景,相信故事,相信对手,相信本身,自然能演出好戏。   褚青现在,就信了。   他信自己是捍东,他信蓝宇死了,更重要的,他信自己爱着蓝宇。   尤其刚经过上午的那场戏,两人在雪地里唱歌,满满的幸福,结果转眼间,人就死了。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他顿时碎烂掉。   镜头紧盯着他的脸,给了个大大的特写:   褚青根本不受控制的,近乎本能地开始哭。唇角微微张着,像是从嘴里,从喉咙,从气管,从肺部,从心脏……再往下,再往深处,直通到灵魂底端的地方,发出丝丝低哑的啜泣。   随后,那低哑渐渐放大了些,一丝丝也变成了一涟涟。   褚青不自觉地往后退,两步,三步,咣地撞到了停尸柜。却压根站不稳,高瘦的身子顺着劲就滑了下去,全无力气,勉强蹲着。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哭出了声。   监视器后面,关锦鹏紧紧捂着嘴,早已泪流满面。他见过无数演员在镜头前痛哭,唯独这次,扎扎实实触碰到了内心。   不仅是他,包括现场的那些人,摄影师张健也在哭,边抹眼泪,边稳固着机器。   布景张叔平,助理关小慧,灯光李德富……还有收音,剧务,场记,每个人都泪眼睁睁地看着褚青。   甚至在外面,扒着窗户围观的谢娜,更是扭曲着面部,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刷刷往下淌。   不知多久,没有人喊咔,刘烨就一直躺着,褚青就一直哭着,最后酸软了腿,泄了精神,蜷坐在地上。   “这些年,北京还是老样子,不停地拆啊建啊。每次经过你出事的地方,我都会停下,不过心里倒是很平静。因为总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走……” 第二百零三章 伤别   终于还是完了。   二月中的下午,《蓝宇》的最后一场戏。非常简单,三秒钟的镜头,两个字的台词:立交桥下,捍东拿着手机边打边走,猛然间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便喊了声:“蓝宇!”   褚青不知怎么了,关锦鹏亦不知怎么了,就这段戏,足足拍了二十多条。最后带的胶片都不够了,现派人回去取。   似乎故意拖着,故意多呆一会儿。   也没有人抱怨,都惦记着,再拍拍,再等等,再看看。刘烨没有戏,就站在旁边,偷偷摸摸地揉着眼睛。   电影么,就是每秒二十四格的梦境,梦醒了,也便收场了。   人生么,就是每天二十四小时的历程,到头了,也便该散了。   但他们不想说收场,不想说散伙,镜头关上,剧本合起,关锦鹏丝毫没提回香港的事。张永宁早早在友谊宾馆订好了位子,竭尽所能地摆了三桌酒宴。   全剧组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地闹到了深夜,然后又去唱歌。KTV的大包房里,伙伴们起着哄,让褚青和刘烨合唱一首。   褚青仍是陈捍东那般吊儿郎当的德行,看着对方,道:“哎,你给我唱首歌吧!”   刘烨近乎本能地应道:“我不会唱歌啊!”   “怎么不会?就那首你经常唱的,那个《最爱你的人是我》啊!”他笑道。   刘烨一下子就哭了,歪在长长的软皮沙发上,关锦鹏,张永宁,张健……所有人哭得一塌糊涂。   除了褚青,他捂着鼻子强忍着难受,拍了那么多戏,从来没有剧组像这样的,散时,居然如生离死别。   等回到宾馆,已是次日清晨。   褚青事先跟女朋友请好了假,这几天都陪着,直到关锦鹏飞回香港。他还是跟刘烨一屋,喝了不少酒,折腾得又欢实,进门就彻底不省人事。   而刘烨,原本也想补觉的,却莫名其妙地被关锦鹏叫到了自己房间。   阿关可能熬夜熬惯了,只是眼睛多了点血丝,精神却好,见他过来,招呼道:“来,喝杯浓茶。”   “谢谢。”他客气道,小口小口地慢品,也不着急,晓得对方肯定有事情。   “这戏拍的感觉怎么样?”阿关问道。   “呃,咋说呢?”他合计了合计,笑道:“太过瘾了!演的特爽特充实,以前就没试过这样的。”   关锦鹏亦弯了弯嘴角,又问:“那跟青仔的对手戏呢,怎样?”   刘烨抓了抓半长的头发,略微不自在,道:“我老实跟您讲,以前吧,没觉着他多厉害。可真一对上戏,就那种,那种……”   他纠结地比划着,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气场!”阿关接道。   “哎对!就是气场!”他大概憋了许久,总算能一吐为快了,兴致颇高地道:“您见识的演员多,肯定知道。有些人的气场是外放的,睁眼就能瞅见。有些人是收着的,哎哟,这个最糟心,指不定啥时候他就爆了,能吓得你一激灵。”   他拍了拍大腿,笑道:“就像电梯那场戏,当时真给我吓住了。我就想啊,哥你太猛了,这让我怎么接?”   “呵,你也很棒,非常自然,而且入戏入得快。”阿关摆摆手,夸了一句,没等那孙子嘚瑟,随即又道:“不过,你的麻烦也就在这。”   “什么,什么麻烦?”刘烨忽然显得很心虚,支吾地问道。   “有些事情呢,我们之间不必明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说什么。”阿关瞧了瞧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以前拍过几部同性题材的电影,那些演员我都不担心,唯独你。”   “青仔我也担心过,但我觉得他的控制力比较强,自己应该能调整好。而你呢,心思其实非常敏感……”   关锦鹏讲到这,便不再继续,反而道:“所以,我给你的建议就是,一年之内,你最好不要再见他。”   “……”   刘烨抿抿嘴,眸子骤然黯淡,沉默半晌方扯了丝笑意,点头道:“嗯,我记住了,谢谢导演。”   《蓝宇》结束了,全部的人都逗留在北京,整天吃喝玩乐,宾馆房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道具和器械,没有人愿意收拾,仿佛一收,就真的要走了。   数天后,阿关不得不回香港了。   在机场,他跟大家挨个告别,握手,拥抱,暖暖的嘱咐祝福,就如他初来时那般。   “别抽太多烟了。”   “每天早点睡。”   “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啊!”   待轮到褚青,关锦鹏搂着他肩膀,道完珍重,忽又贴着他耳朵,小声说了句:“青仔,来香港吧。”   褚青眨眨眼,不禁有些愣神,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见阿关转了身。   他背着包,像个军人一样大步地往前迈着,那条路真长,伙伴们都希望他能回头看看。可他没有,头也不回地走了。   返程的车上,大家没说一句话。   ……   范小爷难得地下了回厨,虽然煮的是挂面。   她也并非什么时候都等着被伺候的,偶尔会体贴温柔起来。她晓得男朋友的特性,每拍完一部电影,就跟患了场大病刚刚痊愈,特没精神。   同为演员,所谓的杀青后遗症,她自然体会过。但仅限于《还珠格格》,真哭得撕心裂肺的,那会儿把戏当成命,这会,只是工作罢了。更多考虑的是,这戏投资多少,红不红,主角or配角,片酬给没给到位……   所以对于男朋友的状态,她其实有点羡慕。因为自己早早地就把表演变为了定性概念,该哭哭,该笑笑,都有一套娴熟的技巧和模式。而他,还能不断地突破突破,神经病似的天空无极限。   各位演员的容量不同,亦决定了他们的发展潜力,有的装了一丢丢便已经饱和;有的,则盛得了整个世界。   “吃饭啦!”   范小爷端着面条,放到客厅的木几上,直接一大盆和俩空碗。电视里正播着《樱桃小丸子》,这是她最爱看的动画片。   褚青迟钝的没搭手接,近来的情绪就比较Low,慢吞吞地挑了片菜叶,嚼在嘴里,闷闷道:“嗯,好吃。”   丫头瞧他的糟糕样子,便用肩膀拱了拱,娇声道:“怎么啦,心情还不好?”   “我这都习惯了,过阵子就没事了。”   “真矫情!”她嘟嘟囔囔的,又问:“那过阵子你打算干吗?”   “什么干吗?”   “你不能总歇着吧,还得工作啊。”   丫头一脸的苦大仇深,老担心男朋友会失业,叹道:“你这两部片子是哥们给面子,但人家也不能每年都开戏啊。你现在又拍不了电视剧,啧,可怎么办呢?”   褚青瞅着她郁闷的胖脸蛋,不禁好笑,伸手捏了捏,道:“那你就养着我呗。”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她偏过头,吼道。   “嗯嗯,说正经的。哎,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他见女朋友怒了,连忙转移话题道:“白天我送阿关,他临走对我说了句话,我没太搞明白。”   “什么话?”   “他让我去香港。”   “啊?”   范小爷一怔,显然没想到,顿了片刻问:“那你觉着他啥意思?”   “我合计,他是想叫我去香港发展吧。”   丫头舔了舔嘴唇,皱眉道:“你在香港谁也不认识,谁找你拍戏啊?再说,他刚杀青一部戏,短期也不会有动作……还是,还是他有别的资源介绍给你?”   “估计是吧。”   “那你给他打电话问问不就得了,咱俩跟这瞎想什么?”   褚青耸耸肩,道:“我倒不是说这个,我就怕万一真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我连粤语都不会讲,可怎么拍戏?”   他放下碗,靠着沙发,无奈道:“但我跟这边,确实没多少机会了,之前那算是我运气好。”   范小爷也撂了筷子,咬了半天手指头,道:“我觉得你先等等,不还有那么多兄弟么,问问他们,真要是没戏拍,你再联系阿关。”   “行!”   褚青附和道,又一把抱住她,笑道:“这回我可跟你商量了啊,过后别翻旧账了!”   “哼!”   范小爷用后脑勺磕了磕他的下巴,撇嘴道:“你这是应该的!” 第二百零四章 失业   话说褚青的那一帮子狐朋狗友,大概是前几年把人品挥霍空空了,最近莫名其妙地纷纷沉寂,一个比一个乖觉。   姜文消停了很长时间,或许意识到自己没事找事的操蛋个性,嘴皮子管束得比较成功,没再乱喷乱骂。在《寻枪》中虐完了陆川,这会正准备跑到鸟不拉屎的沙漠里继续虐何平。   当然了,他可不承认是欺负人。前者是给韩三平面子,也顺便支持支持新丁导演;而后者么,就微妙了点,完全为了恢复自身的政治合法性。   因为《天地英雄》这种讲述一千多年前朝代的狗血戏码,跟当局压根沾不上边,再挑刺也挑不出毛病来。就惦记让你们瞧瞧,我姜文,也是能自甘堕落的。   姜老大处于蛰伏阶段,其他的如王小帅、娄烨、路学长、王超、吕乐等等,全没有开新戏的计划。   贾樟柯倒是在筹备一部电影,叫《任逍遥》,女主角仍然找了赵涛。但男主角,由于有两个,而且是青少年设定,褚青就不太合适了。还没等他打电话问呢,老贾便先知会了一声,并表示惋惜。   他倒无所谓了,两人交情再好,也不代表每部戏都约你,得看具体的角色。   除了老贾之外,张元亦有所动作,直接拎了王朔的小说《过把瘾就死》改编,片名叫《我爱你》。若论男主的年龄和形象,他还真挺合适的,可关键是,大电影厂加大公司投资的这部戏,就是冲着明年票房冠军去的,根本不会找一位被封印的主儿来拍。   电影如此,电视剧更是想都别想,谁脑袋进水了才请他刷存在感。   至于李玉那边,还在苦逼等着里斯安的消息。按戛纳的惯例看,约摸四月份会公布入围名单……好吧,这才二月份。   所以呢,现实就是褚青溜了一圈电话后,华丽丽地发现:我特么居然要失业了!   最起码今年以内,无戏可拍。   人么,别无选择的时候,心态往往特棒,特豁达,戳在哲学至高点藐视众生的那种。可一旦给了点希望,感觉尚有生机时,却瞬间变得纠结,懊悔,不甘心。   甭看褚青刚被禁那会儿,想得很通透,什么拍不了戏就开饭馆去,那都是无奈逼的。但后来一部接一部的片约傍身,丫便觉着,咦,似乎封杀也没啥可怕的嘛。   而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感受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有多严重。连香港同胞关锦鹏都窥得一清二楚,他还傻不拉唧地瞎淡定。   拍戏,表演,上了瘾便戒不掉了。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真提前过起了退休生活,那得是个啥鸟样?   ……   关锦鹏很高兴接到褚青的电话。   他了解大陆这边由官方主导的文艺体制和市场,觉着褚青在解禁之前继续留下来,发展前景绝对堵死,白白荒废了大好青春。   老实讲,通过《蓝宇》的合作,这名演员一遍又一遍刷新了他的三观,惊喜满满。   发哥二十五岁时还是票房毒药,伟仔二十五岁时刚刚崭露头角,华仔二十五岁时尚且不会演戏,而褚青二十五岁已经拿了俩国际影帝,并且在欧洲的小圈子里有了一定知名度。   阿关特不忍心这么优秀的坯子殒落了,才主动邀请对方。   2001年,香港电影市场虽然逐渐走下坡路,但只是跟黄金时代相比,它整体的影视氛围和成熟的运作手法,仍然保持相当充沛的活跃度,甩开大陆不知几条街。   小小弹丸之地,去年上映影片一百三十多部,加上粗制滥造的地下电影和VCD,以及无线和亚视挤占的艺人资源,全港连名带姓的演员才多少?   就几乎可以保证了,每人都有工开,每人都有饭吃,这样的行当业景,都堪称盛世了。褚青若来香港发展,只要不挑戏,遍地的机会,何况还有阿关帮忙,丝毫不必担心。   两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通话,沟通得非常顺畅,关锦鹏讲了讲港岛局势,他则说了说自己的顾虑,主要是地方生疏,语言别扭的问题。   因为大陆人去香港都得办通行证,短期的旅游签证,一般是七天,稍长的商务签证,是三个月。再长的,便是特定的工作签证了。   也就是CM里面,最最招人恨的奇葩设置:劳工证。   像褚青的情况,就属于去香港工作,那首先得有当地的公司聘请,由他们出面申请,然后他还得到户口所在地办通行证和工作签注……总之,极其极其的麻烦。   至于什么优秀人才引进计划,那是零六年才开始的事。   反正公司倒好说了,关锦鹏工作室,现成的名号。但户口所在地么,就忒蛋疼了点,甚至若不是这茬,褚青根本忘了还有个老家。   ……   “你真不用我陪啊?”   卧室里,范小爷闪着两只星星眼,十分期待地问。   “不用了,那地方你可受不了,现在还是冬天,连个暖气都没有。”   褚青晓得她很好奇,但确实没勇气带她一起回老家。你想啊,那么破的山沟沟,冷不丁冒出位白白嫩嫩屁股大能生养的漂亮妞儿,画风都不一致,自己不被当人贩子抓起来才怪!   “再说我也没什么亲戚了,你真用不着去。”   他接着劝道,平时极少跟女朋友讲这些事,总是含含糊糊的概括。所谓的叔叔,从私卖老屋那天起,心里就断绝关系了。   他宁愿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还能充值点文艺范儿。   “那好吧。哎,手续多久能办下来?”范小爷只得放弃,又问道。   “呃,怎么着也得俩月吧。”他想了想,笑道:“不过这种签证非常管用,能在香港待很长时间。”   “哦。”   范小爷忽然变得情绪不高,她原本极力支持男朋友去香港的,但等事情确定,又惦记着两人可能半年见不着面了,瞬间心塞。   “哟,舍不得我了?”褚青笑问。   “我才没有!”她死不承认,道:“听说香港女生都特漂亮,我是怕你把持不住,干点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就是想干了,谁能看上我啊?”   他眯了眯眼睛,纯属找抽道:“你说你,最近每天都想要,我真在外边待个一年半载的,还怕你背着我找男人呢!”   这么贱兮兮的话,丫头居然没发飙,反而细细地看了看他,犹豫道:“要不,要不你别去了,我想你怎么办啊?”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褚青伸手抱过她,软软地放在自己身上,摆了个她最喜欢的姿势,叹道:“其实放以前,我还真不想去了。但现在不行啊,没工作,就没钱往家拿,多不好意思。啧啧,都是被你管的!”   “那你赖我?”丫头不满道。   “我可没赖你,这样也挺好的。”他笑了笑,问:“哎,你都歇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想干活?”   “谁不想干了,前几天刚有人找我呢,就是戏份少了点。”   “什么戏?”   “嗯……《爱情宝典》。” 第二百零五章 心酸的故事   褚青是外地农村户口,标准的农民工。这要是碰着大型活动期间,严查暂住证,丫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肯定被送去筛沙子,然后遣返原籍。   范小爷也没有,她压根没听过这东西,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两口子都属于盲流黑户。   一般情况下,这玩意没人查的,不过眼瞅着要申奥了么,保不齐就抽风了。褚青也是因为要申请劳工证,才冷不丁想起这事,就合计着干脆一块办了。   他集齐全部手续后,便寄给了关锦鹏,由那边出面折腾,自己只需等待批复。每天逗猫喂鱼,跑步健身,要么就去饭店转转,提前体验了把养老生活。   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以后的日子做准备,这马上就开启新地图了,首先便得把粤语学好。褚青买了本教材书,成天抱着翻看,还收刮了很多原音的香港电影,叽里哇啦地听着也挺有意思。   除了语言,另外就是学车,他报了个驾校,已经考完了理考,进度缓慢中。而且跟女朋友商定,等驾照下来,两人真得买辆车了,不然去哪太麻烦。   此时已是三月份,《武林外史》的热度,终于在全国范围内铺开,各地方台也逐渐播出,收视率一片飘红。周易的本事就在这,不宣传,不炒作,愣死死掐住了观众审美的G点来回搔弄,最后搞得闷声大潮吹。   可惜过了05年,网络时代兴起,意识观念转换,它那套老手法再也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瞬间就Out了。   其实,范小爷于后还珠时期拍的几部剧,像《马永贞》《青春出动》《达摩传奇》……那都什么糟心玩意,要么悄没声地没动静了,要么角色全无存在感。唯有《小李飞刀》还算大热,但可怜她只是个小配角。   至于《乱世飘萍》,要今年下半年才开档,更没影响力了。   她这种一剧成名的年轻演员,最怕的就是后续无力,时间久了,观众便忘了。即便人家偶尔一提,也是立马反应:范冰冰,哦知道,金锁嘛!   啧,多害臊啊!   正因如此,《武林外史》对于范小爷不仅仅是一部热播剧,而是证明了她并非在吃还珠的老本。最起码当别人念叨起她来,还能想到个叫朱七七的大萌娘。   ……   上午九点,咖啡馆。   北京的一家报纸约了范小爷做专访,记者是个女生,戴着眼镜,人畜无害的样子。摄影记者却是只小鲜肉,大概刚入行不久,见着明星还挺激动的。   女朋友没来得及吃早饭,褚青本想叫份西点的,但又想想,干脆要了四人份的,奶茶咖啡,蛋糕松饼,铺满了一大桌。   女记者属于腹黑型的老鸟,采过的明星比大姨妈还多,有的和善,有的装逼,有的智商低到连句完整的人话都说不出,回去还得给他写稿擦屁股。   眼前这两位的智商还没体验,可逗逼属性已经妥妥的了,哪有边吃边聊的啊?你当是东北大炕啊!   不过她也不好推拒,跟同伴扭捏地吃了一丢丢,随后正式开始专访:   “现在很多人都说你成功突破了金锁给观众的固定印象,那你自己觉得朱七七这个角色有哪些特别之处?”   “首先我觉得说突破,有点太夸张了,我更愿意把它称作是一次良好的尝试。我非常喜欢朱七七的性格,单纯善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的世界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的考量和纠缠,或许这就是她最被人喜欢的地方。”   丫头条理清晰地答道,若不是还抱着盘点心,特有淑女范儿。褚青的位置稍微靠后,留出两人聊天的空间,看女朋友似模似样的,感觉颇为古怪。   “这部戏的拍摄氛围非常轻松,像艳姐和朱宏嘉大哥,都是还珠里合作过的。还有黄海冰大哥,虽然第一次搭戏,但我们相处得也很好。而且他们年龄都比我大,平时也很照顾我。”   女记者左手攥着录音笔,右手在本子上记着要点,听她说完,又抬头问:“现在的观众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朱七七,一派支持白飞飞,并且吵得不可开交。你怎么看待影迷的这种争论?”   “呃……”   范小爷眨眨眼,斟酌了好半天,才道:“我觉得,朱七七有朱七七的出色,白飞飞有白飞飞的优秀,喜欢她们任何一个都是正常的。但毕竟只是影视人物,是虚构的,我希望影迷们能分清楚这点。”   “那你知道很多人评价你的演技不如王艳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艳姐的演技确实非常棒。”   “比起你如何?”   “我也在进步中。”   “你们俩私下关系怎么样?”   “我们的关系很好,就像亲姐妹一样……”   她俩跟那儿巴拉巴拉地勾心斗角,褚青一直皱着眉头,不便插嘴。他接受的采访比较少,尚未认识到娱记圈的腹黑程度,范小爷见得虽多,也招架得勉勉强强。   进行了半小时左右,女记者可能觉着料够了,边收拾东西边随意问了句:“《笑傲江湖》马上就播了,你说收视率能超过《武林外史》么?”   丫头刚松了口气,又猛地一激灵,本能地认为这是个陷阱,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不禁稍稍慌乱。   “哎,你先坐着,我送送她们。”   褚青迅速起身打断,接着手向门口一扬,冲对方笑道:“辛苦你们了啊,这大冷天的。”   “呵,没事没事。”女记者耸耸肩,不晓得是失望,还是无所谓。   丫头抿着嘴,直勾勾盯着他们出门。几分钟后,男朋友转身回来,她忙问道:“给了多少?”   “两千!”   “两千?”她瞪着眼睛重复了一遍。   “哎呀,理他们干吗,来,吃饭。”褚青瞧她糟心的小脸蛋,赶紧哄道。   “不就欺负我们没公司么!”她使劲撴了下杯子,极其不爽。   “行了行了,快点吃,等会还有事呢。”   他嚼着块草莓松饼,又从包里掏出个本子,逐条念道:“十点半要去电视台签片约。中午倒没事,可以休息休息。下午拍广告,晚上还得见雪柔姐,他们有个私宴,范总和梦导都去。”   “如果散得早,我就去练车,太晚了咱们一起回家。”   褚青特尽责地做着助理工作,觉得没啥疏漏了,便道:“嗯,今天就这些。”   丫头抢过本子瞅了瞅,悲摧地叹道:“唉,小明星通告就是少啊!”   “别矫情!”   他敲了敲女朋友的脑门,笑道:“像你这么大的,有几个混出来了?知足吧你!”   “像我这么大的,有几个在外边养家糊口的?”她挑了挑眉毛,特理所当然。   话说范小爷歇了快俩月,终于爽够了,跟褚青精挑细选地接了几份工作:包括一部电视剧和两个广告,其他如商演走穴之类的,能推则推。   她知道男朋友不太愿意让自己到处站台,就为了那点辛苦钱。他更希望自己能水灵灵地出现在屏幕上,演部真正的好戏。   这部《爱情宝典》,是北京电视台和某家影视公司合伙投资的,片方导演都很逊,编剧却是十足的大咖,叫邹静之。剧本断断续续地写了四年,分为六个单元,全部改自明清的杂剧小说。   她演的就是其中一个单元的女主,戏份很少,原本还犹豫呢,到底接不接,后来听从了男朋友的建议。   而那俩广告,也并非什么大品牌,一家是饼干,一家是厨具……呃,好吧,虽然寒碜了点,毕竟算有代言了。   这年头明星拍广告真挺心塞的,哪像后世,随便拎个拿过奖的小模特,身价就抵得上现在的二线演员。   范小爷的俩广告,凑凑才三十多万,还是因为她最近人气比较不错的缘故。   当然好消息也是有的,广告酬劳,加上《李卫当官》和《蓝宇》的片酬,两口子的共同财产首次突破了百万大关。   简直可喜可贺!   或许很多年后,国内会拍出一部叫《破产情侣》的迷你剧,大意便是讲述两个烂屌丝如何奋斗的经历,然后在每集的片尾,都打上现阶段的固有资金,从而激励着无数宅男宅女深夜熬剧。   好吧,真是个心酸的故事…… 第二百零六章 副本开启   “海冰!冰冰!”   蒋雪柔端着酒,熟练地说着开场:“咱们多亏了两位主角,没有你们的出色就没有这戏的热播,我先敬你们一杯。”   “雪柔姐客气了。”   “都是您提携。”   黄海冰和范冰冰各自应答,饭桌上来来回回地穿插着场面话。   跟蒋雪柔喝完,两人对视一眼,又倒满酒,齐齐起身道:“范总,我们敬您一杯,谢谢您关照。”   “好说好说。”那货也很给面子的仰脖饮尽。   老板,导演,制片人,演员……人家全有准确定位,褚青却特尴尬,丫就一演员家属兼助理,咋瞅咋像蹭饭的。   这是家私人会所,属于范小天的产业,蒋雪柔借着他的地儿,摆局请客。没外人,梦继,黄海冰,再加上褚青两口子,共六位。王艳没来,甭看跟剧组的关系多好多好,其实她很少参与这些私下聚会,一门心思在家当富婆。   此次设宴,主要是为了庆祝《武林外史》的热播。目前天津地区40%+,江西60%+,上海就少了点,只有百分之十几……总的来说,全国平均收视率稳稳超过20%.   当然跟国剧的黄金时期比不了,动不动就破40%,可眼下却是同期成绩最好的一部电视剧。   此种性质的私宴,褚青本不必跟来的,但他有另外的小心思:给女朋友接单工作。   这货觉着自己最近的脸皮愈加厚实了,死乞白赖地转圈磨叽人,凡是有点交情地都问了个遍,就为了能获取到有用的资源。   还别说,真有惊喜,徐峥就帮了大忙,说蒋雪柔正筹备新片,找他做男主。并非直接商谈的,而是托了熟人走门路,徐峥抹不开面子,还没看剧本就答应了。结果等本子拿到手,瞬间傻眼了,他着实不爱演这种胡编乱造的低档喜剧,一部猪八戒已经够够的了。可惜没办法,都应承出去了,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人家不爱演,褚青却巴不得呢,这可是《穿越时空的爱恋》啊,仙仙郡主,呆瓜皇长孙,传说中的首部国产穿越剧……   范小爷若真能傍上,那么《武林外史》《李卫当官》以及这部,一波接着一波,简直三级跳,身价稳居二线巅峰,而且在电视圈里也能站住位置了。   天色渐晚,众人吃吃喝喝的,酒过三巡,气氛慢慢轻松,话题更是闲扯得没边。   “雪柔姐。”   褚青见差不多了,便绕过黄海冰,凑到蒋雪柔旁边,举杯道:“拍戏的时候你没少照顾冰冰,谢谢!”   “哟,我都有点晕了,就陪个半杯吧。”她脸色嫣红,却不小气,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他敬完酒没走,故意跟那儿戳着。黄海冰一瞅,这是有悄悄话啊,遂主动挪了个位子,笑道:“呵,你们聊,你们聊。”   褚青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张嘴就道:“雪柔姐,听说你要开新戏了?”   “徐峥告诉你的?”她早就料到这档子事,不紧不慢地搭茬。   “嗯是。”他见对方都明白了,亦不多讲,问道:“那个,冰冰有机会么?”   蒋雪柔坐直身,撩了撩头发,认真道:“其实刚开始,我有考虑过冰冰,但感觉她不太适合拍喜剧,目前在联系另一名演员。”   “张庭?”褚青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她特惊讶。   “呃……我,我到处打听到的。”他汗道。   蒋雪柔怀疑地瞄了瞄对方,耸耸肩,懒得追究,道:“我看了张庭的《绝色双娇》,她非常有喜剧天赋,很适合这个角色。”   褚青双手交插,大拇指不停地揉弄着,正极力寻找些靠谱的理由,合计半晌,方道:“雪柔姐,我能说说我的看法么?”   “怎么还端起来了,你尽管讲。”她轻笑道。   “呃,张庭虽然能演喜剧,但她的古装扮相不太突出,甚至很显老。而徐峥的扮相却非常面嫩,他们俩演情侣,似乎有点别扭。何况她的后期还得用配音,你也看了《绝色双娇》,不觉得那个声很难受么?”   蒋雪柔怔了怔,回想了下那副猴子叫一样的嗓子,点头道:“这倒是。”   “冰冰能不能演喜剧,我们谁也不清楚,你就让她试试,如果真不行,那我也没脸求你了。”   褚青的脑筋这辈子都没如此费劲过,飞速地转动,将一切能想到的说辞通通吐出:“你们之前合作过,都知根知底的,而且,我们家冰冰便宜啊。”   好吧,他默默地对女朋友道歉,我真不是卖你。   “扑哧!”   蒋雪柔被他傻到笑,忙捂住嘴,这货讲的也有些道理,掂量了片刻,便道:“嗯……我可以让冰冰去试试戏,但成不成,以导演为准,我不能插手。”   “明白明白!”   褚青赶紧道谢,正打算再敬杯酒,忽听桌对面有人喊:“青子,你一直嘀嘀咕咕的干吗呢?罚酒!”   范小天明显喝大了,摇摇晃晃地起身,指着他就要甩瓶子。   “哎,范总,我来我来!”   他把酒瓶接过,自己倒满,笑道:“我干了啊!”   说着一饮而尽,范小天却不满意,摆手道:“不行,得三杯!啊也不行,五杯!”   “您说几杯就几杯。”   褚青丝毫不含糊,咣咣连续干了五杯,两瓶酒都下去了。   “没事吧?”   范小爷晓得男朋友的量,悄悄拽了拽他袖子。   “没,没事。”   他憋着气道,生怕胃里的东西呕地一下全翻上来。缓了许久,才感觉强了点,又瞅瞅啥也不知道仍然吃得杠欢实的女朋友,不禁摇摇头。   至少到冬天以前,丫头都是有工作的,自己好歹算放心了。   ……   转眼便是四月初,入围第54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名单终于公布。   话说今年的卡司特衰,不提戈达尔和奥利维拉这种老神仙级别的人物,正当年的大导也就是大卫·林奇,科恩兄弟,迈克尔·哈内克等寥寥数人。24部入围影片中,甚至还搞笑地拎出一部卡通片《怪物史莱克》,像模像样的跟真人电影PK。   以至于媒体们都无力吐槽:怎么着,打算破罐破摔了么?也忒没上进心了!   华语电影就更烂,只有台湾的两位名导作品凑数,侯孝贤的《千禧曼波之蔷薇的名字》和蔡明亮的《你那边几点》。还有香港电影人,已是全军覆没,可大陆却冷不丁地杀出了一员菜鸟:李玉的《今年夏天》。   名单一出来,国内媒体都疯了,心道这位咖是混哪儿的?连点酝酿的过程都没有,嚣张得太突然了。他们做娱乐新闻的,最烦的就是新人搅局了,稿子根本没法写,料不够啊。   于是开始漫天漫地地折腾,人脉灵活的纷纷打电话,试试能不能采访到李玉。而剩下的那些Low记,只能闷着头查找硬性资料。   当过主持人?没爆点,Pass!   拍过纪录片?勉强可用。   给张艺谋拍过电影的同期纪录片?哎,这个就对了,大为可用。   第一部作品就入围戛纳?拜托,这是常识性叙述,当过记者么你?   翻来翻去的,很快又有很多人查到一个重要信息:《今年夏天》的制片人那栏,赫然写着俩大字,褚青。   “……”   “……”   哎,咱还是说说入围戛纳的事儿吧。   不管李玉被如何丧心病狂地骚扰,反正褚青光顾着暗爽了。他提前就收到了里斯安的通知,这法国胖子果然不是盖的,毫无根脚的新人新作都能给抬进戛纳,但他也明白,若非本届影展参赛作品的平均水准太烂,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抢食吃。   当然了,《今年夏天》优秀尚可经典差远的档次,是改变不了的。最乐观的估计,顶多去戛纳溜达一圈,拿个小小的安慰奖,然后跪舔回家。   四月似乎是个很不错的月份,完美到褚青几乎要把它当成自己的幸运月了。   除了里斯安,王超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送《安阳婴儿》去戛纳参赛,并且已经进入了“导演双周”的小单元。   所谓导演双周,其实是由法国导演协会搞的一个东西,不属于戛纳影展,只是挂靠在它名下,双方互不干涉。它属于非竞赛性质,为了挖掘电影天才和希望之星,同时向那些尚未成名的苦逼电影人提供帮助。   无论怎样,终究是项荣誉,王超一改平日的斯文沉稳,打电话的声都带着颤音。   可然后呢,媒体又悲摧了,这货整个一九阴绝脉,天生曝光抗性。   你大爷的!你丫都被封杀了,有点自觉性好伐,特么的就不能老老实实趴窝,搞个毛线啊?   然后,紧跟着他们俩,阿关也来凑热闹,不过他就逊了些。因为《蓝宇》的后期制作,要五月初才能完成,怎么都赶不上参赛了,只能拿去参展。   参展啊,听着就很Low,好像那种三流小明星自费跑去戛纳,租件露胸床单往电影宫门口一戳,啪啪拍几张全身照,回来再一公关:瞧瞧,我也艳压红毯了哈!   好吧,他不是黑自家媳妇儿。   阿关讲的参展,就是把片子带到电影节,组织一场私人放映,规模小观众少,影响力近乎于无,但也算镀金了。   至于褚青这边,被连串的消息轰炸得脑袋发晕,等醒过味来,偷偷摸摸地掐指一算,好家伙,本届影展自己居然承包了三部电影!   啧,想想就要勃起了呢……   这还没完,刨掉以上部分,他眼前最急需的劳工证也办下来了,随即便要离开内地,闯荡新世界去了。   从九七年直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小武》《苏州河》《鬼子来了》《诗意的年代》《站台》《安阳婴儿》《蓝宇》,丫终于凑齐了七部禁片,召唤出神龙,开启了香港副本。 第二百零七章 香港   “青仔!”   傍晚,香港国际机场出口,一身半袖仔裤,戴着顶鸭舌帽的关锦鹏猛地挥挥手。   “阿关!”   褚青拖着大箱子快走几步,跟他抱了抱,笑道:“等多久了?”   “我也刚到。”关锦鹏松开手,略微打量一番,奇道:“你穿这么多,不热么?”   “热啊!本来合计去卫生间换件衣服,想想还是挺会吧,换了也都是湿的。”他扯了扯脖领,感觉薄薄的细汗顺着皮肤往下淌,黏糊糊的特难受。   这货外面套着大毛衫,厚厚的鞋子,外套拎在手里,登机时是按照北京气温穿戴的,而香港却已经进入平均二十多度的春季了。   两人寒暄过后,便坐上阿关的车子,顺着机场专线一路直奔市区。   机场建于离岛区,人口稀疏,多聚集在大奥镇,工地亦不少,拆啊盖啊,偶尔能看到些破破烂烂的废楼。   褚青第一次到香港,是随同还珠团去台湾作宣传,于此地中转,连机场都没出。这次终于来到传说中的地方,满满的好奇,扒着窗户往外瞧。   见两侧青翠连绵,茂密繁盛,只是海拔不高,远远地就像一座座土丘,不禁道:“没想到香港的山还挺多。”   “香港本就多山,地势陡峭平原很少,不然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阿关笑道。   “TVB那个样子喽!”他耸耸肩,忍不住又瞅了瞅,忽问:“哎,大屿山是不是在这?”   “对,就那边。”阿关冲东南方指了指。   他费劲地望了望,满目都是相同的海岛和水湾,也不晓得找没找到,反正挺兴奋的,道:“你知道我们看TVB的电视剧,最喜欢哪句台词么?”   “哪句?”   “我在大屿山有块地!”他还莫名其妙地陶醉了一下,道:“啧啧,总算见着活的了。”   “……”   关锦鹏眨了眨眼睛,觉着丫好像特欢实,就野驴出奔大草原的那种。一时间很不适应,数月前那个深沉张扬的陈捍东死哪儿去啦?   我可不要这么个逗逼货!   不提他心里吐槽,褚青那边还在嘟囔:“这山根本不用爬啊,走两步就上去了。”说完摇摇头,自我纠正道:“啊,不是爬山,应该说行山。”   阿关揉了揉脑袋,赶紧转移话题道:“青仔,你粤语学得怎样了?”   “还行吧,日常对话基本没问题,就是一些俚语还搞不清楚。”   “嗯,不错了,这么短的时间。”   他称赞了一句,手把方向盘,利索地转过弯道,顺着德士古道就驶进了荃湾区。   “你是先到住处,还是先到我的工作室?”   “去房子吧,我得收拾收拾。”   “也好,你这身汗,待会洗个澡。”   关锦鹏在大埔墟附近有处老屋,空了好几年,原本打算让褚青暂住,他又不好意思,便想给点钱,算是租客。阿关推拒不了,就象征性地收了一万块,是总数,想住多久住多久。   一万块钱啊,褚青感觉挺贵的了,还以为人家没吃亏呢。   好吧,这货还不了解香港的房价。不足十平米的屋子,单床单柜没有卫生间,也得要个几千块的,他算捡着大便宜了。   大埔属于开发较晚的区域,距港九中心区也稍远,保留了很多老村落,种地和捕鱼是传统收入,随着近年来新市镇发展,渔业仍然保持,田地却缩减了许多。   阿关带着褚青到了一栋旧楼,外观居然尚可,不是那么颤颤巍巍的。楼道也干净,只是极其狭窄,俩胖子并排都过不去。   房子约有二十来平,丧心病狂地分成N多隔间,丫有点被关进鸽子笼圈养的敢脚。屋里明显事先打扫过,还特意除了味,清清爽爽的。   “我小时候就住这,一直住到80年,那会儿给别人做副导演,赚了些钱,才有条件搬出去。后来全家都买新房子了,我妈也没舍得卖。”   阿关领他转了转,仔细地讲着些注意事项,这漏雨那漏电的。褚青感觉还成,甚至比想象中的要好,他连大杂院都住过,小意思。   其实让他真正在乎的,是关锦鹏的态度。   虽然早知道这人不错,毕竟没熟到那个份上,而且拍戏跟平时又不太一样。此番才是纯粹的日常交往,觉着非常贴心,为自己考虑得周全。   因为说实在的,褚青肯来香港,就是冲着阿关的邀请和允诺。你敢讲,我敢来,关乎的是信任和友谊。   “哎,厨房能做饭么?”他忽地一指炉灶。   “能,青仔你还会烧菜啊?”阿关挺惊讶。   “当然了,我手艺特棒,改天请你尝尝。”   褚青笑道,自己已观察完毕,那些老家具都能用,床铺也结实,就差被褥和日用品之类的了。   “附近有商场么?”他问。   “有,这些不用急。你先整理下行李,我去接个人,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然后陪你去买。”阿关把钥匙留下,推门笑道:“待会给你打电话。”   “你接谁啊?”褚青摆摆手,随口问道。   “我男朋友。”   “……”   ……   话说他到香港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根据名字去判断一个人的种族。   阿关的男朋友叫威廉,褚青还以为是位老外,等见了面才知道傻逼了。他得慢慢习惯这种称呼人英文名的风俗,甚至很认真地考虑,是否给自己也起个英文名。   嗯,就叫塞根·褚(Cyan)。   吃饭的地方离住处不远,挺寒碜,一家半对街的大排档。不过正合他的意,这货老早就想尝尝车仔面加咖喱鱼蛋的搭配了。   那位威廉,长得特像黄光亮,但面部要和善,没那么多横肉。他比关锦鹏大十六岁,亦父亦兄亦爱人的照顾着对方。   褚青虽然演过Gay,可毕竟不是Gay啊,碰着此种场面,尴尬得要死。尤其看到阿关女子样的温柔姿态,就觉着自己像闯进猩猩群的猴子,一片迷茫。   他都不知道该聊什么,生怕人家敏感,只能拣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扯淡。   好容易熬过饭局,威廉有事先闪了,关锦鹏又陪着他到商场买了全套的日用装备。临别时知会了一声:明天去工作室看看,并谈谈发展方向。   阿关本说要接他,褚青婉拒了,表示自己坐公交车过去。马上就开始新生活了,若是这点技能都不能掌握,趁早滚蛋吧,还混个什么劲儿?   晚十点钟,他方回到屋子,接着铺床摆置,又是一顿忙叨。临近十二点,才有工夫跟女朋友报句平安,范小爷一直等着电话,讲着讲着都带哭腔了,难过得厉害。   因为两人晓得,他此番并非是顶着影帝的光环刷声望收小弟来了。说得难听点,丫就是跟大陆混不下去了,才跑香港试试水,前路如何尚未得知。   这地儿,可曾经是全亚洲的电影中心,辉煌着呢,你一大陆的国际影帝,多个锤子?   褚青费了半天劲,安抚好了女朋友,互道晚安,然后方身心俱疲的躺下。   这房子唯一的优点便是安静,连声狗叫都没有,慢悠悠地融入这黑夜。他穿着背心短裤,窗户半开,晚风微凉,但着实懒得关。   褚青不认床铺,却偏偏认枕头,一只枕头用惯了,冷不丁换新的便死活睡不着。眯了许久,他脑袋里不停胡思乱想着,一幕幕过往清晰地翻着片花。   陋室,独身,静夜,未来莫名,此情此景,似乎经历过……哦,记起了,97年,遇到贾樟柯之后的那个夜里,亦是这般样子。   他忽然笑了笑,从头开始?   也算是吧。 第二百零八章 死跑龙套的   香港很小,寸土寸金的地方,什么都是窄窄的,陡峭的梯阶夹在两楼之间,随处可见,凄惨得可怜。   满街尽是横着伸出来的荧光大招牌,带着电影中的浓浓味道,不拥也不阻,密密麻麻反而颇具美感。   褚青早早地便起床,吃过一碗三十块钱的牛腩粉后,连蒙带猜加打听,决定放弃地铁,改坐公交车去目的地。   他卡里有十几万,先取出两万换了港币,本以为够花一段时间,可看情况,觉着非常不靠谱。香港的日用品价格倒不太贵,农副产品就很屌了,还有交通费、交际费、电话费等等,仔细算算每月开支,啧啧,这酸爽!只能希望收入赶得上花销了。   关锦鹏的工作室在沙田区,写字楼的一层,里外三间屋子,前台,清洁,财务,企宣,助理,不足十人。   严格意义上,褚青目前算工作室的签约艺人,双方有合同。他毕竟要待很久,总得有个合理名分才能接活。这种半朋友半老板的关系,处得好当然冇问题,一旦起了矛盾,便会异常尴尬。   至于抽成么,是按百分二十算的。   阿关正和张叔平做《蓝宇》的后期,张大神主剪,他辅助,不算太忙。褚青到的时候,他已经冲好了两杯咖啡,安静地看着报纸。   听见推门声,没抬头,随意问道:“昨夜睡得好不好?”   “还行,你吃饭了么?”   “我不太习惯吃早点。”   阿关放下报纸,推过另一杯咖啡,这人最让自己喜欢的优点,就是绝对守时。   褚青坐到对面,小口抿了抿便OK,特不爱喝这玩意儿。他身子笔挺,态度端正,等待对方先言,并没有因为私交而吊儿郎当。   “青仔,今次找你是想谈谈未来的发展方向。”   关锦鹏也直了直腰,神情认真,道:“坦白讲,香港是很排外的,尤其是影视界。刘嘉玲熬了多少年还被人叫北妹,你虽然之前有所成就,但在很多人看来不值一提,所以你需要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冇问题啊,我都打算从跑龙套开始了。”褚青笑道,夹着满嘴古古怪怪的口音。   阿关也笑了笑,又道:“再有,香港电影还是以商业片为主流,文艺片的产量不多,跟你走的路线可能有很大差异。”   他不由一怔,我都不知道自己走的啥路线,怎么你倒清楚了?我演文艺片,是因为压根就没人找我演别的好伐!   “呃,不管什么电影,剧本好就行。”这货道。   “OK!”   阿关听了便拉开抽屉,取出厚厚的一摞纸,道:“你既然准备妥当,那这些也可以给你了。”   褚青稍感莫名,随手拿起一份瞅了瞅,居然是剧本,再看别的,足足七八份的样子,全部是剧本。   “全港三四月份开工的电影都在这里了,不要看数量多,完全没有大角色,有的甚至只是几句台词。”关锦鹏及时地泼着冷水。   “好,我先看看,谢谢老板。”   他尚有闲心开玩笑,翻了翻那本子,片名齁长一串,叫《恐怖热线之大头怪婴》。导演郑保瑞,主演吴镇宇,何超仪,后面写着待定。   “电台节目收到一个男人来电,说在1963年的某晚,他与六名小孩在球场踢球时,在附近的山洞内发现一只大头怪婴。他们立即带了学校的校长来,可当信奉伊斯兰教的校长见到它时,也吓得掉下手中的可兰经……”   他都懒得读完梗概,揉了揉脑袋,无力吐槽。   光凭这名字就知道你是烂片!大头怪婴,你倒不如叫《恐怖热线之天线宝宝》,听着还特么能时尚点。   虽然晓得自己即将堕落了,可也不能毁在这么个东西手里,剧情起码得智商正常吧。   他利索地撇下本子,又拎起第二份,照例先瞅名:   《阴阳路十二之美容尸》。   “……”   丫不信邪,继续看:   《绝世好Bra》。   “……”   再接着来:   《男人三十搅搅震》   “……”   还有!   《新流氓医生》   “……”   还有!   《玻璃,少女》   “……”   再来!   《芭啦芭啦樱之花》   咦?他猛地停了手,经过前面丧心病狂的摧残,这部貌似还能接受。   褚青捧着剧本粗略看了一遍,觉着尚可,中规中矩的爱情片,给他的角色也行,算是头号男配。   本有心答应了,但随即又瞅了瞅,拍摄地点那栏,标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上海,日本。   “……”   好吧,我特么就是在内地混不下去,才跑到香港的,结果第一部戏又要颠颠回大陆?白白浪费了出入境次数,丫还惦记偶尔回家疼疼媳妇儿呢。   关锦鹏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不时抬头瞧瞧,见这货哗啦呼啦地一通乱翻,屁也没中意的德行,丝毫不给建议,全由他自己决定。   褚青Pass掉八分之七的剧本,只剩下最后一份,不抱太大希望地拿起来,不由眨了眨眼。   “《全职杀手》,导演:杜琪峰、韦家辉。   编剧:彭浩翔、韦家辉。   主演:刘德华、反町隆史、任达华、林熙蕾。   出品:银河映像。”   ……   关锦鹏对他选中《全职杀手》毫不奇怪,这个角色没有半点分量,卡司却是最牛逼的,质量亦属优秀。而且,该片由畅销小说改编,未映先红,早早搂够了一大波书迷影迷的眼球。   老杜在三月份开机,已经完成了澳门和新加坡的戏份,计划四月底杀青,八月份上映。   褚青顿时吓尿了,他习惯了内地今年拍明年映的缓慢速度,对香港电影神一般的制作周期感到特惊悚。   没办法,谁让港片连续数年大幅度缩水,从一月份到四月初,仅仅公映了三十部电影。甭说跟以往比较,就是跟去年同期相比,也足足减产了十部。   香港这么多的院线,根本就喂不饱,那怎么办?老办法喽,糊弄!   刘伟强的《古惑仔》一年都能拍三部,阴阳路这种大烂片每年两部,太小意思了。   像阿关他们那辈的老电影人,对八九十年代的光景极其怀旧,无论枪战片、动作片、鬼马片、爱情片、恐怖片,乃至咸湿片,佳作频出,明星卖力,观众捧场,一派黄金盛世景象。   褚青当故事听,阿关当回忆讲,都津津有味。就是有一点,使他颇为古怪:这货居然偷偷去看过,创下三级片午夜场纪录的《玉蒲团之偷情宝鉴》。   你丫是去看叶子媚的,还是看徐锦江的?   ……   下午,呃,确切地说,是今天下午。   没错,就是这么任性!褚青敲定角色后,关锦鹏立即给罗永昌打电话,后者更屌,直接叫他跑过来开拍。   丫快疯了,赶着去投胎啊!   他那种慢吞吞的性子,一时半会真适应不了大都市的快节奏。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告别阿关,匆匆到了铜锣湾的某处餐厅,也就是片场所在。   餐厅白天尚未营业,被剧组租用了数小时。两层,楼下有一圈吧台,挨着数张桌椅,楼梯脚的桌子旁,正坐着个油腻腻的矮胖子,发型极其杀马特,抽着烟无所事事。   工作人员在布景调光,副导演罗永昌正给群演说戏:“等下你们坐着就好,不要动,装成聊天的样子,但千万别出声。”   待食客们表示明白,他看了看手表,转身喊:“那个大陆仔来了没有?”   “没呢!”   助手话音刚落,褚青就闪了进来,笑着招呼道:“导演!”   他冷不丁地吓一跳,略微打量,问:“你就是阿关介绍的演员?”   “对,我叫褚……”   “好了好了!”   他挥手打断,道:“我们抓紧时间,我给你说遍戏,来这边。”   褚青耸耸肩,这人态度虽烂,倒是没啥恶意,跟他走到那胖子身侧,被按着坐下。   “开拍的时候,华仔会坐在那里拉二胡。”罗永昌指着吧台的小圆椅,讲得还挺详细,道:“你拎着箱子,他示意你把钱拿过去,然后你先看一眼老大,也就是这位。”   他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补充道:“这个镜头就算OK,我们再拍下一镜,懂了么?”   “懂了!”   “真懂了?”对方特狐疑。   “真懂了,导演。”褚青笑道。   “那好。”罗永昌也懒得再问。   褚青双手交叉,搭在桌上,如进了新世界般细细观察,处处奇妙。他不知道阿关怎么介绍自己的,反正这种被当成菜鸟的情况,还蛮有意思。   就像只大尾巴狼,非得披着张兔子皮啃大根萝卜,的感觉。   话说他此时的名声,仅仅在香港的文艺圈和影评界小有传播,那些商业电影人谁搭理你个大陆仔。   “您贵姓?”   “嗯?”   褚青正闲得蛋疼,忽听旁边有人用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句,不禁怔了怔。   “呃,我叫褚青,您呢?”他反问那胖子。   “我叫林雪。”   “幸会幸会!”   两人握了握手,他好奇道:“您国语讲得不错啊。”   “呵,我是天津人,十五岁才来香港。”   “哦,怪不得呢,我是东北的,刚来香港。”   “导演和华哥好像有点事耽搁了,得过会才能到,咱先等等。”   林雪似乎难得见着位老乡兼同行,谈兴颇高,巴拉巴拉地说着剧组趣闻和各位演员的脾气秉性。   人家一番好意,褚青自不便敷衍,配合地搭着话,倒也投机。不过他没透露自己的具体情况,反而把对方了解得不少。   林雪以前做杂工的,什么剧务场记都干过,后来被老杜相中,开始演些小配角。99年的时候,熬了许久的经验终于得到了发挥,惊艳于《枪火》。   再后来,就慢慢成了个小咖,经常在银河的电影里打酱油。   至于该片,他演的是位黑帮老大,出场两次便挂。而褚青呢,更惨,是他的属下,没名没姓,简称打手A。   此种等级的角色,一般江湖人称:死跑龙套的。 第二百零九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   香港电影的历史,若从七十年代起算,真正能称得上变革性的人物,也就那么几个。   包括许冠文的社会喜剧片,成龙的谐趣功夫片,林正英的灵幻僵尸片,徐克的新武侠片,周星驰的无厘头片,王家卫的装逼片。如果深究的话,或许还要加上桂治洪、牟敦芾那一票邪典狂人,但分量很Low,不必细言。   至于吴宇森的古典英雄片,王晶的赌片和屎尿屁,刘伟强的街头黑帮片之类,虽然经常能占据年度票房前几名,但按电影类型来看,只能说精彩有余,革新不足。   再有谭家明、林岭东那波新浪潮导演,倒是开创了一番局面,可惜几经折腾,还是淹没在了商业片的浮躁里。甚至到最后,仅剩下许鞍华独自坚守。   当然了,这是九六年之前的情况,九六年之后,江湖又不同,因为有了银河映像。   你可以说徐克的想象力最为天马行空,可若论风格浓烈,最具原创性和本土性的香港电影,无疑是银河出品。   以老杜和韦祖为核心,带着游达志、游乃海、欧健儿、罗永昌、司徒锦源这挂独一无二的制作兵团,填充了贫仄近十五年的港片市场。   尤其是九六年至九九年,《一个字头的诞生》《暗花》《两个只能活一个》《非常突然》《枪火》……这段时期的银河简直见谁灭谁,才华四溢,颠倒众生。   可惜,自2000年开始,老杜携团队加入向华强的中国星,彻底宣告了商业时代的来临,更有得力臂膀游达志,因理念分歧而出走新加坡。   此后,银河纵然拍出了《PTU》《黑社会》《神探》等佳作,但当年的惊艳锐气早已不再,成熟得让人扼腕叹息。   像这部《全职杀手》,剧本老早就写好了,不过老杜一直忙着帮中国星攒弄商业片,搞定了《钟无艳》后,才缓冲出时间开拍。   算是他平衡个性与商业创作的第一次尝试。   ……   褚青跟林雪边聊边等,没过多久,便见两个人进了餐厅。   当先一人肤色较黑,戴眼镜,头发稀疏,特严苛的样子。后面那人就很熟悉了,红透二十年的天王刘德华。   他头回看着真人,感觉鼻子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大。   “大家辛苦!辛苦!”   华仔从进门就频频问候,为自己的迟到委婉抱歉。经过褚青的桌子时,随意一瞥,可能因为是新面孔,便顿住脚步,上前伸出手道:“你好!”   “你好!”他也起身,握了握手。   “加油!”对方还鼓励道。   “谢谢华哥。”   他礼貌应着,貌似女朋友挺中意这位的,合计待会拍完要张签名照。   此刻导演主演都齐了,工作人员愈加的忙叨。那边急急地给华仔化妆,这边有人拿着个头套过来,二话不说罩在褚青脑袋上,摆弄摆弄,梳理成马尾辫的样式。   还没等他反应,又有特技组的家伙直接拎过他左手,先在背面贴了层薄血袋,然后细细地粘好一块假皮。   褚青瞅着特新奇,轻轻晃了晃,除了有点紧绷,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假皮肤,忍不住用指头戳了戳。   “不要乱动!血袋破了,我还得重贴。”那哥们斥道。   “哦,对不起。”他赶紧道歉。   两人说话间,准备工作已经妥当,老杜大马金刀地往导演椅一坐,挥了挥手。罗永昌随即喊道:“就位就位!”   “Ready?”   “OK!”   “Action!”   这场戏是讲,杀手托尔干掉了目标,跟委托人拿报酬,还特意学了《墨西哥往事》的操性,鼓捣点文艺范。   刘德华靠住吧台,抱着个二胡拉拉扯扯的,虽然生疏,还真成调子,应该专门练过。褚青则把那灰白色的密码箱放到桌上,歪着个膀子。   本段是三机位,一号拍华仔,二号拍青仔,三号拍全景。   就见刘德华斜了斜脑袋,咧开嘴,露出再熟悉不过的褶子笑容。这货演的杀手,就是个神经病,跳脱张扬,贼招人烦,想一鞋底子抽丫的那种。   褚青也盯着对方,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麻溜滚过来领赏。华仔却扭头,冲吧台上的琴匣努努嘴,表示你可以放到那里面。   “Cut!”   刚拍俩镜头,老杜就喊了停,拎着导筒道:“那个打手,表情不够狠!”   “重来!”   “Action!”   这次他拧了拧眉毛,眼神凶冷了几分,然后才做扬下巴的动作。华仔接得非常迅速,又冲琴匣努了努嘴,满脸的二货德行。   接着,褚青环顾四周,见有那么多的食客,不禁垂眸叹了口气。   “Cut!”   几乎是同时,第二声响起。   现场的人全怔了怔,老杜虽然暴躁严格,这种情况还是极少发生的。胶片尚没烧掉一格,就NG两次了,不免暗自嘀咕:那个大陆仔要倒霉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叹气?”杜琪峰都站起来了,问道。   “对不起,导演。”他先表明了虚心谨慎的态度,接着就立刻犯愁。   你叫我怎么答啊?   我总不能说,按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以及正常的思维逻辑,作为一名智力满值的人类,如果看到一个逗逼,那么他的即时反应,就是叹气。   好吧,其实褚青心里特别奇怪,因为他觉着自己演的没啥错误,不晓得为毛被喊咔,但又不至于跟导演硬顶。   “呃,我就是,就是自然反应。”他随便编了个理由,又道:“我下次不会了。”   “不不不!”   老杜连道了三个字,问:“我是讲,你既然懂得叹气,为什么不加些鄙视的表情?”   “……”   褚青眨眨眼,忽顿了片刻,不被察觉地笑了笑,道:“好啊!”   ……   话说刘德华82年出道,拍戏无数,之前的表演风格就简单俩字:耍酷。   后来到了99年,他溜粉也溜够了,便想转型做演员。于是在拍《暗战》的时候,主动要求杜琪峰给一些指导,并表了决心:我可以改,你试试看。   老杜当然不会客气,骂得华仔跟三孙子似的,直接戳人家伤疤:“你丫不把手插裤袋里摆Pose能死啊?”   亏得他脾气好,并不在意,就是非常痛苦,想改变以往的习惯,需要很长的过程。就这样熬了许久,才慢慢学会了一种新的表演形式:自然。   用他自己的话讲:原来做一名好演员,不是去演戏,而是在戏里做人。   所以呢,刘德华后期大大拓宽了可塑性,老杜功不可没。这也恰好证明了,杜琪峰是什么追求的导演。   褚青没接触过港岛的制作团队,更不清楚人家的风格要求,何况他只是个龙套,就想着中规中矩的,试试水便罢。   但老杜抽风般的亲自一指点,他瞬间就明白了,哦,导演想要的是这种。   那OK啊,完全没问题。   餐厅里的戏份有两场,第一场很简单,褚青调整后就过了。第二场难些,有句台词,还有强烈动作。   “等下你讲完对白,华仔就会拿叉子插你的手,然后你就痛得大叫。”罗永昌仍然负责地说着戏。   “嗯。”   “你要注意机位,不能超过这个范围,否则拍不到你。”他框定了书桌大小的区域。   “好,我知道。”   “……”   罗永昌舔了舔嘴唇,给这货说戏特没劲,半点成就感都没有,你特么就不能问我一句?老知道个毛线啊!   他甩甩手,转过头喊:“Ready?Ready?”   “OK!OK!”   “Action!”   随着一打板,林雪马上入戏,冲褚青点点头。   他便拎着箱子走到吧台前,啪地扔上去,先斜了眼刘德华,才开箱。满满的美金钞票,他拿起一摞,稳稳拍到琴匣里,接着又拿一摞,又拍进去。   所谓“拍”,是正手握着钱,然后稍稍用力,有往下砸的意思,但不能太响。因为该角色对二货杀手极其不爽,又怕太声张引人注意,便用这个动作表示表示。   即便是龙套,也是有人权,有爱情,有喜怒哀乐的。褚青给打手A设定的性格,就属于活泼乐观,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睚眦必报的那种……   “我用命换来的钱就这么少?”   刘德华停了二胡,侧过身子,盯着他道:“一个警察,一两个月靠贪污得到的钱,都比这个多。”   说完笑了笑,接着道:“好,下次我收费比这次还高。”   褚青使劲锤了下吧台,转头骂道:“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是O么?”   话音方落,华仔抄起一把餐叉,狠狠钉在他左手上。薄薄的血袋顿时被刺破,红红的液体染料快速浸满整个手背。   “啊!”   褚青就像只被踩断了脊椎的海马,猛地惨叫一声,左手纹丝不动,右手死死扒着桌子。身体却拖着地,从头到肩膀,到腰部,再到双腿,没有合比例的,面条般拧成古怪的角度。   “嘶!”   刘德华心里直突突,胳膊都颤了颤,这货疼得太吓人了,还以为真把丫捅烂了。   幸亏华仔也不是盖的,经验和状态杠杠的稳,冲林雪吊儿郎当地笑道:“我比O好,就凭我这么漂亮的工作,价钱应该比他高两倍。”   此时,摄影机正架在上方,斜对着褚青的脸,他得费劲地抬头,好让摄影师拍到特写。   老杜紧盯着监视器,感觉那张脸慢慢地缩小、集中,最后定格于那双眸子。里面充斥着狠毒,愤怒,惊慌……多种情绪杂糅一起,却层次分明,情不自禁地就喊了声:“Cut!”   众人暂时停止,都瞧着他,等待指示。   杜琪峰捏着下巴,眼皮微阖,沉默了半天才指着褚青道:“你把那股凶意去掉。”   “好!”他利索应道。   “重来!”   “Action!”   褚青重复了方才的扭曲姿势,眼中却少了些狠毒,放大了惊慌。   “Cut!”   老杜就跟上瘾了似的,今天所有的NG全耗给了这个龙套,又琢磨片刻,道:“你试试,能不能再多些恐惧的意思。”   “好!”   “重来!”   ……   刘德华足足配合了五遍,没有半点不耐,反而觉得特有趣。   看着这位不知名字的小角色,顺着杜琪峰的无理要求,如机器人一样的任意加减,随便调弄情绪,甚至精确到眉间眼角,不差分毫。   大陆演艺圈的基层人才,什么时候都如此屌了?   他跟那儿感慨,褚青也在暗暗吐槽:我就一死跑龙套的,你老折腾我干吗?钱又不多给一毛! 第二百一十章 手擀面和泡面   “Cut!”   “过!”   拍了五条之后,杜琪峰总算满意,挥挥手放过了褚青。   这样,餐馆里的戏就OK了,剧组人员开始收拾器材,刘德华坐着不动,任由化妆师在脸上擦来擦去。   褚青没人管,自己把头套扯下,又洗了洗手。那柄叉子虽然没真的捅进去,可力道是实打实的,疼痛感清晰,还印着四个红点。   “哎,你没事吧?”华仔见他不断地揉弄手背,开口问道。   “没事,过会就好了。”   他甩了甩胳膊,忽想起件正事,便凑过去道:“华哥,你能不能给我一张签名照,我女朋友很喜欢你。”   刘德华眨眨眼,这种从演技达人直降到屌丝的落差感,让他略觉逗逼,转头冲助理示意,助理利索地从包里取出照片和笔。   “你叫什么?”他问。   “我叫褚青,呃,你开头就写冰冰好了。”   华仔笔尖微顿,褚青,这名字貌似在哪听过呢,但也没细想,刷刷写了几句祝福语。那货则小心收好,道了声谢,心满意足。   好吧,若是范小爷知道了,非打死他,太丢人了!你好歹算混圈内的,巴巴找人家要照片,什么脑回路这叫!   不提他们俩气氛和谐,那边老杜也正跟罗永昌私聊。   “阿关介绍来的,没讲太多,只清楚是个大陆仔,好像姓褚,名字我没有问。”   “姓褚?”   老杜琢磨片刻,随即恍然,点头道:“好了,你去催催他们,快些收工,晚间还有戏要拍!”   “OK!”罗永昌应了声。   ……   话说杜琪峰向来不喜欢用内地演员,歧视谈不上,就是有点固执。   究其原因么,第一是风格迥异:商业片当然无所谓,但他的那些个性电影,都植根于本土的黑帮片和警匪片,背景,故事,场面,对白,动作,皆是原汁原味的香港制造。让大陆人来演,很难融入那种氛围,容易跳戏。   第二就是节奏,老杜的拖沓其实不逊于王家卫,不过他往往同时有多部电影开机,让人忽略了他的制作周期。   而刘青云、任达华等一票男人帮能成为御用演员,也是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接受老杜的拍片节奏。   若换成内地人,根本不现实。经常性拍一天、等一个月、再拍两天的做法,光签证问题就搞不定。香港人则不同了,他有时候想要拍场镜头,随意打个电话,一小时就到了。   至于第三么,老实讲,杜琪峰觉着大陆明星的演技,还真就不咋地。   直至后来,本土导演纷纷北上,他坚守了近十年之久,终于忍不住闯荡大陆市场,才起用了不少内地演员。   当他知晓褚青的身份时,表现出些许惊讶,但也仅仅如此。   此时香港的电影人,如果说对褚青有印象,那要么看过《苏州河》,要么看过《电影双周刊》,要么听过一些国内的小道消息,至于本尊的实际情况,多数人尚未了解。   还珠就更甭提,这都两年多了,指望几位观众还记得你个大龙套?何况在电视剧领域,孩子和师奶才是受众,跟电影圈压根没关系。   老杜自然也有耳闻,什么拿了国际影帝,《苏州河》很棒,目前被封杀,实力雄厚……眼下见到了,虽名不虚传,可又能怎样?   他拍的可是商业片,褚青在香港有半毛钱的票房号召力么,丫连刘德华的零头都比不上。   《全职杀手》的剧本和进度已定,不可能更改,这人演技再好,再是朋友推荐,顶多试试以后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反而林雪对这位老乡挺热情的,主动留了联系方式,“得闲饮茶啦!”   ……   夜,关锦鹏工作室。   两人正挤在小会议室里看《蓝宇》的初剪版,大体的故事主线已经完成,余下的一些细节,尤其是亲热戏的部分,还需要考量考量。   “怎么样?”放完了一遍,灯光亮起,他问道。   “比想象中的好太多。”褚青有些惊喜,笑道:“我还以为演的会很过火。”   “怎么可能,你都不清楚自己有多棒!”阿关给予对方莫大的信心,又道:“片子的后期,预计下月初就能彻底搞定,你也应该准备准备去戛纳了。”   “准备什么?”他愣道。   关锦鹏失笑道:“如何包装宣传,如何联系片方,还有红毯的衣服,见面会的发言……”   “哦对!”   褚青拍了拍脑袋,别的没注意,光听着红毯俩字了,咋把这茬忘了呢!届时女朋友可是要艳压的,没件像样的战袍哪行?   但两口子社交级别又太Low,没有公司打点,连个赞助商都找不着,只能自己定做了。手工费给得起,关键款式不好弄啊。   “哎,张叔平是不是会设计服装?”他苦恼半天,猛地想起来,眼前就有位大神级的人物。   “他刚给舒淇设计了一件旗袍,你找他倒是妥当。”阿关热情的助攻,道:“我还认识一位老裁缝,香港很多明星都在那家店做礼服,你也可以试试。”   “行,我回去就跟她要尺寸。”   关锦鹏笑了笑,起身到外面冲了两杯咖啡,两人刚吃过晚饭,属于谈心时间。何况他首场戏份结束,作为老板兼朋友总得了解了解。   “在香港拍戏,感觉和大陆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快了点,更专业一点,别的都差不多。”褚青还不至于背后说人坏话,压根没提全剧组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尤其是罗永昌糟烂的态度。   阿关亦心知肚明,继续问:“那对自己的表演呢?”   “表演么……”   他忽然古怪地弯了弯嘴角,道:“像吃了碗泡面。”   “嗯?”   对方一怔,问:“怎样讲?”   “呃,我也说不好。哎,手擀面你吃过么?”   褚青反问了句,见阿关点头,耸耸肩道:“以前就像手擀面,现在就像泡面,味道都不错。”   “……”   关锦鹏喝了口咖啡,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目光飘忽,却没应答。   演龙套,某种程度上比演主角更困难。因为主角有一套完整的人物设定,基础雄厚,由得你去发挥。而龙套,只是截取了特散碎特散碎的片段,什么来历,什么过往,什么个性,什么心理活动,通通为零。   当然,若是混日子,就不必犯愁。若想利用这极短的出镜时间,吸人眼球,那方法一般有两种:自行设定,模仿记忆。   前者,就是虚拟角色性格,尽量的符合思维逻辑和整体剧情,然后使自己沉浸进去,酝酿相应的情绪,过程较为缓慢。   后者,快速了许多,可需要奇高的天赋和长期锤炼。   举例讲,吴镇宇拍《双食记》时,闲暇之余就当场炫过:手持一个药瓶,仅仅利用眼神的细微控制,就能演绎出喜、愁、哀、悲的四种层次变化。   但是,你说他内心有情感么?屁都没有!完全靠在无数烂片中摸爬滚打的积累和经验,让身体模仿记忆,再瞬间释放出来。   这可以称作:简化版的表现派。   褚青现在仍然以体验派为主,加上一丢丢的方法派技巧,而并不代表他不会模仿其他人的特征,这是演员最基本的技能。   他拍《全职杀手》,便是两种方法合一,既凭着以往的经验,又借用现成的模版,才能迅速的爆发。   这货可不是当年对电影世界懵圈的菜鸟了,自己看的,被女朋友逼着看的,在中戏集体观摩的,见识过的影片海了去了,一直努力着。   主角有主角的演法,和面,加水,揉搓,擀弄,切刀,撕扯,之后才下锅煮沸。从头到尾,有粗有细,有详有略,四个字:精致,走心。   龙套有龙套的演法,撕盖,放料,接水,闷着,开吃。五分钟搞定,也是四个字:方便,实用。   无论手擀面还是泡面,味道都正,莫分好坏,只是情怀不同。   褚青也一样,没啥偏见,不负我心罢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老友   褚青第一天来香港,第二天就马上拍戏,短短时间,已经感受到了当地的生活节奏。   香港的空间是立体的,往上,至下,横伸,嵌中,都可以延展许多地方,像奇妙的积木,构造无限。城市太快,太拥挤,比北京更甚,仅仅两日,就有了丝奔波于江湖的风霜。   大埔墟的那栋老楼,可能是他唯一感到安静的所在。回到房子,脱了鞋洗了澡,躺床上舒舒服服地缓口气,才恍然觉着,哦,今天又过去了。   仍然是四月初,据戛纳影展开幕还有一个月左右。他给《今年夏天》的三位女主分别打了电话,商谈行程安排。   先是王彤,姐姐直接告知,此行去不了。她老公苦熬多年,难得被韩三平慧眼相中,钦点执导一部电视剧的机会。正是前期筹备的重要阶段,若去戛纳,来回至少半月,她作为妻子和帮手,自然不忍离开。   再是张静初,这姑娘在拍部古装剧集,叫《英雄》。她近年接了不少小广告和小配角,略略地有了点名气,价格又便宜,时不时被找去救场。《英雄》的戏份算是一般,很快就能杀青,不会耽误日程。   更有意思的是,她跟范小爷一样,也接了《爱情宝典》的角色,各自出演单元女主。而想想当年,王彤和范小爷亦是共同演过《达摩传奇》。   总之,都是缘分。   最后,才轮到女朋友。两人习惯性的吵吵闹闹,腻腻歪歪,废话说了大箩筐,方讲到正事。   丫头一听是给自己做衣服,走红毯用,抽风了似的亢奋,乱七八糟地瞎出主意,我要这个,我要那个,我要艳压巴拉巴拉……   褚青无情地全噎回去了,你就一只二十岁的大萝莉,刚刚发育完全,艳压个毛线啊?何况,咱们家可穷,别为了件衣服搞得倾家荡产的。   好吧,两人简单商量了下,决定还是根据年龄来,主打青春动人,稍稍加点小性感。即便不出彩,也不容易出错。   至于量体裁衣,虽然没有本人亲自过去精准,但礼服嘛,差个分毫,勒一勒,垫一垫,挤一挤,也便OK了。   对褚青的工作,丫头只晓得他大概做什么,具体情况不清楚。因为用膝盖想都知道,孤身闯荡的局面往往是糟心郁闷的。他不主动提及,她也根本舍不得问,相信男朋友能调整过来。   都不是小孩子了,得尽量避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对方,尽量维持一个单纯干净的二人世界。   跟三位姑娘沟通之后,李玉那边,他就不管了。那疯婆娘得知作品被提名,打了鸡血般折腾,早早地准备好了。   私事虽妥当,眼下的工作还没完。   褚青演的打手A,在《全职杀手》里共出场两次,尚有戏份待拍,但日子不定。罗永昌记了他的电话,只说等通知,并表示要随叫随到。   没办法,龙套么,就这待遇。   于是,到香港的第三天,他才总算有了些私人时间,会会老友。   ……   跟余力为见面,是在他的家里。   这货貌似胖了不少,日子蛮舒坦的。人家可不是以前的底层愤青了,拍完《小武》幸运值就噌噌地涨。先是担任许鞍华《千言万语》的摄影师,然后鼓捣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天上人间》,而且入围了当年的戛纳影展。后来又跑到《花样年华》里,混了个二组摄影师。   可以说,丫也算小有名气的本土电影人了。   褚青之前就联系了他,今天才得空聚聚。他家住东九龙,房子很小,陈设简单。嫂夫人不在,不知是有事,还是特意轰走了,反正俩老爷们弄了几道小菜,就像在汾阳一样,吃吃喝喝,闲情扯淡。   “你要是再晚些来,就看不到我了。”   余力为啪啪起开两罐生力啤酒,笑道:“贾樟柯那边开新戏,找我过去帮忙,后天就走。”   “嗯,我知道,《任逍遥》嘛。老贾还特意给我打电话解释解释,我说你丫趁早歇歇吧,我不至于那么小心眼。”   褚青摇摇头,补充道:“他那人就是心思重。”   “呵,不过我们也算混出头了,青仔!”余力为举了举易拉罐。   他和对方轻轻碰了下,干了一半,捂着嘴消化片刻,道:“得了,我可没混出头,还跑龙套呢。哎,这跟嘉士伯哪个好喝?”   “当然是生力了!”   余力为极其笃定,随即劝道:“你也别丧气,刚来香港大家都不熟悉,肯定会好起来的,何况还有阿关照顾。他是个真正爱电影的,我那部片子就是他主动任监制,还帮忙筹集的资金。”   “阿关是不错,但这个地方,呵,你应该比我清楚,不是那么太待见我。”褚青耸耸肩,无奈道:“像我现在,拍完一场戏就没事了,居然不知道干什么。”   “……”   余力为沉默无语,现实如此。他不好再问,否则就是戳人伤疤了,只得继续喝酒。   “我觉得来香港啊,有两件事还行。”   褚青小小地发了发牢骚,便转换了话题,笑道:“一个是看见刘德华了,一个就是吃东西特爽。”   说着夹了块肉塞嘴里,接着道:“以前没吃过这种甜口的烧腊,尝尝还真不错。哎,你跟哪儿买的?”   “大磡村的朱记老铺,怎么,你要买点?”对方问。   “嗯,回家当宵夜,也不能总下面给自己吃啊。”   ……   大磡村,香港市中心的最后一个寮屋区。   所谓寮屋,就是用铁皮、木板搭建成的简易住房。在五十年代,约十万数的难民从大陆逃到港岛,当时的政府无力安置,便容许他们自建寮屋居住,结果形成密密麻麻的特色寮屋区。   跟内地的棚户区,属于相同性质。   大磡村辉煌的时候,居民超过七千人,食店,奶茶档,米铺,日杂,甚至还有消防队,完全是自给自足的独立社区。可如今,只得为城市发展让路,今年就将被彻底拆除。   下午时分,天晴气闷,无风无云,颇类似夏季的热度。   褚青从余力为家出来,闲着没事,索性到这边逛逛。他吃的那口烧腊确实赞到爆,可惜没过足瘾,便想着买只大的回去。   这货老早就惦记着烤乳猪了!   走了约二十分钟,忽略华丽丽的荷里活广场,直接穿过龙翔道,抬眼便是一片灰色的破烂屋顶。阳光都不能顺畅地照到地上,总会被各式的诡异东西拦腰截断。   他深入街巷,很有种童年逛东北大集的感觉,脏兮兮的,到处是低低矮矮的屋檐,下面藏着买卖铺子。居民慢而悠闲,晃悠悠地招呼、砍价,与外面完全两样。   褚青不想问路,先随意看看,买了杯奶茶边走边喝。利索地避过大石头和小鸭子,无聊地在乌漆麻黑的人造隧道里来回穿插,然后拐到了一条窄街。   两侧的绸布和铁架子,几乎把路面挤得消失,左边全是废弃的铺面,右边则是家烧腊摊位,牌子明晃晃地标着:朱记!   丫眼睛顿时一亮,都放着光,老远闻到了香味。见那油腻腻的案板上面,用铁钩吊着烧鹅、烧鸽和让人流口水的烤乳猪,简直就是犯罪。   老板貌似不在,只有个戴眼镜的小胖子,瞅着顶多十二岁,肉滚滚的颇具喜感。   铺前还站着位客人,穿着印满星星的吊带衫,下边是条红裙子,左胳膊挎个塑料袋,里面满满的大荔枝。正歪着脑袋,跟胖仔搭话,好像要买肉。   他摸出钱包,连忙凑过去,刚走近些,便听胖仔问:“东东姐姐,你想不想吃烧肉?”   “烧肉啊,好呀,两斤。”那人操着口半生不熟的粤语,发音古怪。   胖仔熟练地摘下一块肉,拎把刀咣咣地开始剁。   褚青不禁摇摇头,小小年纪就得养家糊口,颠颠地上前问道:“哎,细路仔,乳猪怎么卖?”   “……”   小朋友顿时愣住,刀举到半空,眨了眨眯缝眼,特无措,哪蹦出来的怪蜀黍?   “乳猪怎么卖?”   褚青还以为他没听清楚,重问了一遍。   “Hey!”   此时,从幽暗的里间,急急地冲出位哥们,又气恼又礼貌地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正在拍戏,请不要打扰!”   “啊?哦,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走!”褚青暴汗,立马傻眼,忙不迭地道歉,丢人啊!   不愧是东方好莱坞,随随便便就能撞到剧组拍戏。这货刚想转身闪开,却听屋里有人喊:“青仔!”   “陈导?”   他顿住脚步,细细看了眼那人,压根无力吐槽,陈果为毛会出现在这个破地方!   “这么巧啊,你……”他话讲到一半,忽然卡了壳。   哎等等!旁边那位又是谁?   褚青心里忽地裂开,碎碎痒痒的,如顶着伞盖的蘑菇钻破泥土,生出种特诡异的预感。   果然,待他拧过头……   周公子叼着荔枝核,残余的白色果肉嵌在红红的唇瓣间,正瞪着他,含糊不清道:“我怎么到哪儿都能碰着你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咬   “你们拍什么戏呢?”   褚青这会才注意到明晃晃的摄影机,顺手从她的塑料袋里摸出颗荔枝,剥开壳。   “《香港有个荷里活》。”周迅还含着果核,瘦瘦的腮帮子凸起了一小块肉。   “哦,粤语说得不错。”   他嚼着荔枝,左右瞅瞅没找着垃圾桶,把碎壳又塞回了塑料袋,摆手道:“那你们先拍,我等会。”   “青仔,到里面坐。”这时,陈果那边招呼道。   “不打扰吧?”   “没事,进来。”   “那好。”   屋檐太矮,他都得弯着腰,里间光线特暗,本就堆着乱七八糟的破烂,再加上器材,显得愈发逼仄。   陈果接着喊了几声,剧组继续拍戏。   褚青溜边瞧了眼监视器,屏幕映着周迅那张清灵灵的小脸,像是学生,又像是社会人,极其诱惑的面孔,从青涩中生长着丝丝暧昧。   他不禁暗暗吐槽,姑娘你都多大了,老装萝莉有意思么?   这货只是随意看了看,不便在导演旁边多晃悠,干脆继续往里走,直钻到了后边的小院子。   “唔!”   方进院子,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连忙捂住了鼻子。据自己多年掌勺的经验来看,这百分百是臭肉的味道,还是那种超大超大块的生猪肉。   “呕!”   他感觉肠胃瞬间翻涌了一下,实在受不了,蒙头蹿了出去。   好吧,谁让香港的猪肉太贵了呢,拍不完的肉只能放在冰柜里,而冰柜恰好又不太冰……   褚青肯蛋疼地等人家拍完,叙旧只占了一小丢丢,主要是想买烤乳猪。可被这奇葩的味道一熏,屁的食欲都没了。   他刚溜达回前铺,便听到陈果喊了声咔,这场戏大概搞定了,遂趁着间歇的工夫道:“陈导,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改天再聊啊。”   “哎,青仔!”陈果立马站起身,问道:“帮个忙,有没有兴趣客串一下?”   褚青顿住脚,偷偷摸摸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跑不了。像这种情况,碰着相识的演员或导演拍戏,经常都会无伤大雅地客串个镜头,算是小彩蛋。   比如,《喜剧之王》和《玻璃樽》神马的。   “好啊,什么角色?”他亦不能折人家脸面。   “嗯,路人甲,过来买烧肉,给你两秒钟特写。”陈果也是爱玩的,劲劲儿地在他脸上比划了个框子。   两秒钟,还特写,旁边还戳着定时炸弹……   褚青眨眨眼,想想就醉了好嘛!家里那醋婆娘知道了,又得撒泼打滚,忙道:“呃,有没有不露脸的?”   “不露脸的么。”对方眯了眯贼兮兮的小眼睛,咧开嘴,笑道:“有啊!”   ……   陈果是个坏心眼的。   自从他看了《苏州河》,被男女主角惊艳到之后,就一直惦记着把两人勾搭到手。前不久,丫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高品质的剧本,成功说服周迅心甘情愿地去跟那个超过二百斤的大胖子做爱。   只可惜,褚青被关锦鹏先一步抢走了,没赶上热乎的,未免遗憾。可谁承想,这货竟然主动送上门了。   《香港有个荷里活》其实是部政治隐喻片,充满了反讽和戏谑。   所谓借猪生子,虎头蛇尾,两只左手之类的影射,若说彰显了导演的某种政治立场,那略微过火,可起码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港人对大陆制度的看法。   至于周迅演的角色,是个妓女,更是骗子,真名字没表示,反而用过三个假名字:东东,芳芳,红红。   好么,您瞅瞅,东!芳!红!   她先借卖淫跟人啪啪啪,然后以对方强迫未成年少女发生性行为的理由,再敲诈一笔钱财。   想玩仙人跳,光凭嘴炮自然不行,必须有强硬的背景做保障。彼得,便是她的保障,身家富贵,手段恶劣,对那些不愿给钱的屌丝们,往往施行暴力逼迫。   肯定了,两人存在着不干净的肉体交换,充其量脱离了嫖客与妓女的关系,变成了姘头。   晌午过后,傍晚之前。   离大磡村很近的地方,有个半山坡,铺着水泥路面,平台宽敞,围着栏杆。坡下,则是一栋栋高楼,还修建了小广场。   靠山的那侧郁郁葱葱,挨着路灯杆和消防栓,此地甚为僻静,少有人来。但这会,平台上却古怪地停着辆奔驰车,右门还开着。   山腰地势较高,微风习习,清凉了不少。褚青就坐在车里,抱着那袋没吃完的荔枝,了无生趣。   因为陈果让他演的,就是彼得,这便罢了,更过分是情节:居然叫周迅给他,口交。   人家导演做到要求了啊,不露脸,不露身,吭声就行,甚至片尾的特别鸣谢都保证删掉,偷偷摸摸地客串一把,神鬼不觉的,你丫该知足了!   好吧,当然不是真的口交了,连把头埋在胯下的大场面都没有,否则活剐了他也不敢接。   “你那小裁缝什么时候拍?”褚青边剥果壳边问,他尽量地往左边靠,以避免肢体接触。   “你怎么知道我要拍小裁缝?”   周迅已经换了行头,改成粉色的连衣裙和红色平底凉鞋,胳膊拄着座椅,上身在车内,下身却搭在车外,特别扭的体位。   “呃,我听刘烨提过一句。”他含糊道,没讲换角的事儿。   “我们大概四月底开拍,这部戏杀青马上就过去,湖南的山里面。”   “哦,带好蚊虫剂和厚衣服,山里温差大。”他剥好了一颗荔枝,两根手指拈着,笑道:“喏!”   周迅唇瓣微张,头往前凑了凑,轻轻叼住,再一合,就含进了嘴里。比荔枝肉还嫩的小脸蛋就近在咫尺,简直能掐得出水来。   “……”   褚青有点尴尬,谁知道她都懒得用手接?   两人这边闲聊着,陈果那边也准备妥当,喊道:“就位就位!Ready?Ready?”   “OK!”他扯着嗓子应道。   周迅仍然半伏着,只把手伸出去,也比了个OK的意思。   陈果略微黑线,这俩货一碰面就像起了化学反应,肯定耍幺蛾子。没办法,冲场记点点头,那哥们啪地一打板。   “Action!”   “啊!忍不住了,冇啊!冇啊!”   褚青动作不停,继续剥着荔枝壳,却开始胡乱呻吟,还伴着齁恶心齁恶心的喘息声。   “噗!”   周迅瞅他那样子,顿时就喷了,连忙捂住嘴,强忍笑意。   同时胳膊使劲,晃悠着身子,露在外面的小屁股和光溜溜的腿肚子,颇具节奏地上下起伏,做努力吸吮状。   “啊……啊……啊……嘶!”   褚青淡定地叫着床,又迅速剥好了一颗,这回直接送到她唇边。   “呜呜呜……”   周迅死死咬着白果,整个人快笑抽了,憋得太辛苦,以至喉咙里挤出很古怪的咽音。她抓着对方的衣服,特小声特小声地央求道:“你,你别叫,别叫了……我不行了……”   而此时的监视器中,正对着奔驰的尾巴,就见从车门处,耷拉下的那一双小细腿,微微打着颤,红鞋子还不时翘起来,晕晕嫣嫣地晃瞎了所有人的眼。   陈果不禁扶了扶镜框,扭头问副导:“你说他们俩干吗呢?”   副导也愣,支吾道:“可能,可能真在做那个……”他攥着两只拳头,啪啪地互捶了几下。   “我不管他们做什么,记得戏就OK。”那货耸耸肩,毫不负责任。   “啊啊!啊……”   在一声超长超长的音阶过后,褚青总算停止了浮夸的演技,扯了张纸巾给她。   周迅赶紧深呼吸了几口,平定情绪,用纸巾掩着嘴,顺势咽下荔枝。然后仰起身,绕过车头跑到消防栓那里,拧开阀门,噗噗地开始漱口。   待她直腰,褚青又扯了张纸巾,自左窗递过去,操着粤语道:“芳芳,还是你最棒的了!”   “哎呀!”   周迅一脸的“都这么熟了,还跟我客气干吗”的表情,嘻嘻笑了笑。   “待会再来一次啊!”他说着没羞没臊的台词。   她则绕回车头,啪地关上车门,拒绝又带着点讨好。   “怎样,怕我第二次太久啊?”他笑道。   “不是啊,两次好伤身的!”   “不怕啦!”褚青攥着一把港币,胳膊伸出窗外,道:“给你的。”   周迅微微躬身,反推了回去,笑道:“多谢你啊,不用给我钱的,大家朋友嘛,给我钱,你当我是什么?”   “朋友也要用钱的嘛!”   “……”   两人说着说着,不约而同地眨眨眼,神情诡异,迟钝的脑细胞此刻才发现,这台词太特么带感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三个人(1)   自3月26日《笑傲江湖》播出,范小爷忽然发现自己的采访多了起来。有的是电话聊几句,有的是见面约谈,或者干脆被请到人家报社去做客,跟读者实时连线。   媒体关注度增加,本属于好事,但古怪的是,那帮娱记们敷衍地应付过开头,便颠颠追问她对《笑傲江湖》的看法,尤其是与《武林外史》的比较。   这就悲催了,你让她怎么答?   只能打太极,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没办法啊,谁让笑傲从首集就开始放大招,随后一路群嘲,上到官媒,下到观众,皆喷得体无完肤。   丫没播之前,铺天盖地的宣传炒作,每天都有新爆料,还专门为此写了本书,成功挑起了人民群众的G点。可万万没想到,播出之后,居然是这么个德行,观众们方恍然大悟,操!被当成傻逼了!   当然了,该剧并非一无是处,可关键是前期吹过了头,忒不长脸。   嗯……大概就是男朋友讲过的:消耗人品。   至于《武林外史》呢,纯属冤得慌。开年影响力比较大的电视剧,就这么两部,而且同为武侠剧,一是金庸,一是古龙,勉强算死敌。   更何况,武林在几乎没有宣传的情况下,轰出了那么屌的收视率,口碑还贼好,让超大卡司的笑傲汗颜。   媒体么,最乐于制造话题,可现在张纪中被喷得换了手机号,李亚鹏去了美国探亲,许晴跑去东北拍戏,李解也忙着,连倍儿热情的苗依依都找不着了……整个剧组统一口径,完全死机。   记者们都疯了,没料写啊!想来想去,只得硬生生地把《武林外史》拽进来,挑拨矛盾,估计还能热闹一段时间。等这个也炒完了,嘿嘿,《大宅门》就上映了,正好接档。   所以咧,范小爷真是太无辜了,平白当了回垫背的。嗯,男朋友好像也教过:这叫躺枪。   话说褚青不在身边的日子,她还蛮忙叨的。拍完两个小广告后,又靠着自身的天生丽质貌美如花,一举干掉了张庭,拿下了《穿越时空的爱恋》的女主角。   第二次跟徐峥搭戏,人家显得面嫩,她则更水灵,定妆照一出来,虽然画风不同,倒也有点往荧幕逗逼情侣的方向发展。   演艺圈是个非常奇妙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谁都把握不准。以前好得要死,可能因为某句话就彻底翻脸,以前没啥交往的,最后却如此投契。   褚青两口子的交际圈大抵相同,联系较密切的便是刘烨、袁泉、赵薇、李冰冰、任泉那几个人。但这两年袁泉差了点,好久没见,不晓得在忙什么,而徐峥和陶虹却新晋上位,互动颇为频繁。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范小爷偷偷摸摸地掐指一算:呃,五月去戛纳,六月拍穿越剧,八月杀青,九月又接着拍《爱情宝典》,十月……十月就没工作了。   就这样的事业线,咋瞅咋糟心,随时都会卷铺盖回家的那种,太没安全感了。   她经过四五年的历练,非常明白自己的长处和短处,知道演哪一类型的角色会讨好,哪一类型的会失败。   首先必须是古装戏,智商高低不重要,会不会武功也不重要,关键要萌,要刷脸,要针对年轻观众。把这些做足了,保准妥当,金锁,朱七七,便是最成功的两个例子。   至于突破啦,演技啦,深层次啦,都市剧啦,她是挺想尝试的,可起码得先保证有饭吃啊。   范小爷比男朋友爽利多了,丝毫不矫情,赚钱就是赚钱,想红就是想红。为了他不去站台走穴,白白浪费了捞金机会,已经是很大付出了。   所谓的事业危机感,她从来都杠杠的,若论拼命,还真没有几个女明星强得过她。   而这只二十岁的小姑娘,之所以会乱七八糟的想这么多,完全是因为李解给她打的一个电话。   他得知张纪中正在筹拍一部新戏,同样的武侠剧,同样的大制作,演员尚未确定。《笑傲江湖》虽然被骂死,可现在圈里谁都清楚,大胡子的戏,谁上谁红。   范小爷自然也不例外,她超想演主角的,虽然自己没有经纪人,没有大公司,但她怵过谁?   ……   夜,太平山下,中环花园道的缆车总站。   褚青花了近五十港币,买了两张车票,然后冲对面招招手。   周迅背着双肩小包,颠颠地跑过来,简单的T恤仔裤,压着顶灰色的宽边帽,笑道:“让你破费了。”   “你放着俩助理不用,非找我?”褚青嘟囔道。   周迅翻了个白眼,压根懒得回话,推着他检了票,进入月台。   缆车十五分钟一班,午夜十二点关闭,月台的人不少,有本地市民,也有老外,闲闲散散地聊着天。   “你都来一个月了,怎么连太平山还没玩过?”   “拍戏嘛,没时间。”   两人排在队伍的正中,褚青站她身后,看着跟前个子小小的姑娘,偷偷摸摸地伸手轻搭着她头顶,又往自己胸前比了比,忍不住问:“哎,你到底多高?”   “155,干吗?”她拧过脖子道。   “才155,那你公司跟外面说你161?”丫开始习惯性作死。   “……”   周迅淡定地转回头,右脚却猛地向后一撴,正好踩在那货的脚面上,还狠狠碾了几下,她穿的可是坡跟鞋啊。   “嘶!”   他的凉鞋瞬间被爆掉,三根趾头就像被车压过,通红通红地肿起一小块。   “疯了你!”   他又不好大声喊,免得被群众围观,只得低低吼道。   周迅方要搭话,却听旁边的工作人员扯着嗓子提示:缆车即将进站,请退后!请退后!不多时,便见一辆漆红厢身白色顶棚的双节缆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靠住。   随即门开,褚青也顾不得脚痛,护着她抢到两个靠月台的座位,据说视野比较敞亮,能看到好风景。   从山下到山顶,大概七八分钟的车程,中途亦有站点,不过基本没人。   缆车渐渐启动,她挨着窗子,瞥了眼那被踩的脚趾和龇牙咧嘴的男人,低头弯了弯嘴角。   褚青也是第一次来,伸着脑袋往外面细瞧。左侧依山,右侧临崖,轨道上的白灯把山木晃得幽暗不明。随着一点点攀爬,如漫星坠落的维港,层层叠叠的中环……这座城市最美丽的轮廓亦一点点显露。   他昨天帮完陈果的忙,便自行回家了,没跟周迅太多叙旧,毕竟她还要在香港待一段时间。结果今天中午,就接到她电话,说晚上聚聚,本以为是吃饭,谁承想跑这来了。   到山顶能做甚了,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拜托,还不如去路边大排档痛痛快快吃一顿呢!   ……   “这边好看,快过来!”   凌霄阁五楼的观景台上,周迅急急地挥着手,招呼褚青。   他慢悠悠地晃过去,瞅了瞅,配合道:“啊,是挺好看的。”   “哎,给我照张相。”她转过身,道:“相机在包里。”   “哦。”褚青拉开锁链,伸手翻弄着,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不时就摸到一件古古怪怪的东西。   “哪儿呢?”   “最底下,红色的。”   他继续划拉着,忽地眨了眨眼,鬼鬼祟祟地拈出张卡片来。双面银灰,还印着照片,竟然是身份证,只略微扫了扫,夸张道:“你都二十七了啊!”   “你看什么呢?”   周迅连忙扭头,随即瞪了瞪他,一把抢过身份证,道:“我几岁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的意思是,你都这么大了,就别总演小姑娘了。”   他话音方落,便利索地往后面跳了一步,对方的脚啪地踩空,完美Miss。   “行了行了,我错了,照相照相!”   褚青瞧她龇着两排白牙,像是要生撕了自己,不敢再开玩笑,麻溜认错。   话说凌霄阁的五楼修了很多观景台,有的方位不好,自然也没人去。等过两年重新改建,就挪到了顶层,盖了个大大的摩天台,360度无死角俯瞰香港,而且还收了票。   他们俩占据的这个,算是位置特棒的。   周迅倚着整片夜色,胳膊撑着围栏,山下万千灯火,港岛和九龙华丽丽地嵌在维多利亚港,明珠般交相辉映。   而这辉映的光,又丝丝缕缕翻涌上来,最后集中到她的脸蛋上。   褚青看着镜头里的那只妖精,不禁恍惚了片刻,深吸了两口气,才道:“准备了,1,2,3!”   “咔嚓!”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三个人(2)   话说《笑傲江湖》的首播终于结束,闹腾了好久的争论算是尘嚣落定。可就在前几天,有人生猛爆料:张纪中于苏杭私会金庸,商谈《射雕英雄传》的拍摄事宜。   消息一出,妥了,媒体们又燃了,大胡子一人扛起了多少新闻啊!金庸十四部小说,若是全拍个遍,好家伙,十几年的娱乐版块都不用愁了。   此次,张纪中可能吸取了笑傲的教训,不再提前消耗人品,低调了许多。却架不住娱记们神通广大,没八卦也能编出八卦来,就逮准了选角这点,穷追猛打,什么赵薇、陆毅、任泉、陈龙,一个接一个地躺枪。   观众们不明白啊,围观得倍儿起劲。而且现在上网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评论留言,支持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组合,又顺便缅怀了下翁美玲同学。   北京,某特圈大咖的影视中心。   休息室内,范冰冰正攥着两页剧本,仔细酝酿着情绪。台词虽然不多,足以记牢,但心理的细微转折却颇有难度。   屋子里还有另外三个姑娘,也都拿着数页剧本,认真揣摩角色。当然了,这只是表面现象,她们时不时地抬抬眼,偷偷瞄着范小爷。   这三位,一个叫黄小蕾,眼睛亮亮;一个叫阿斯茹,爽利大气;一个叫任媛媛,清丽秀质。   她们之前已经试过镜了,从万千菜鸟中被甄选出来。片方有自身的考量,觉得三人的气质与某些角色相符,今天便是叫她们具体试试戏。   这里面,范冰冰无疑是最大牌的,并且正当红。姑娘们冷不丁的见她也同场竞技,难免惴惴的,生怕被爆掉,甚至打过招呼后,多句话都不敢讲。   但转念一想,人家的咖位肯定高逼格,不可能为了傻姑、华筝之类的角色巴巴跑一趟,遂又安了心。   丫头可没空理她们的小心思,精神全放在剧本上,轻咬着嘴唇,貌似有点紧张。她自己争取来的这次机会,算是蛮复杂的。   因为她跟张纪中完全没交情,只能通过李解牵线搭桥。   两人先在电话里简单聊了聊,她很清楚地表现出想演主角的态度。而大胡子呢,即便没敷衍这个小明星,却也婉转地拒绝,认为她跟黄蓉不太搭调。   丫头自然不死心的,又打听到他今天找演员试戏,于是一咬牙,不顾脸面地直接跑了过来。大胡子被吓了一跳,头回见着这么拼命的,不好再推脱,便同意先看看。   这般种种,她半点没对褚青讲。   如果成了,那算惊喜,如果不成,她更不愿让男朋友为自己烦恼。   四人又等了会儿,上午九点钟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总算被推开,一个小姑娘探头唤道:“冰冰姐,到你了。”   “好!”   范小爷把剧本装进包里,放在沙发上,跟她出了门。剩下那三人互相瞅了瞅,默不作声地继续努力。   ……   “刘主任好!”   “张老师好!”   “于导好!”   范小爷对着面前的三个男人逐一躬身。   长桌后面,居中端坐的是个秃顶,据说为中心的实权领导。左侧便是张纪中,右侧则是这部剧的导演于敏。而他们的斜后方,还戳着台摄影机,有位小哥正鼓捣着。   “冰冰,如果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大胡子也不废话,直接开题。三位都是忙人,今天来看试戏,已是难得抽空。   范小爷听了,先正了正身子,随后闭上眼睛。约摸五秒钟后,重新睁开,那双黑亮的眸子里,已然涌起了丝殷红。   “爹爹不要我啦!”   她用一种稍稍斜视的角度,看着前方,喃喃道:“爹爹关了一个人,老是不放,我见那人可怜,自个儿又闷得慌,就拿了些好酒好菜给他吃,又陪他说话。爹爹恼了骂我,我就夜里偷偷跑了出来。”   她说完,眨了眨眼睛,原本的那丝殷红,愈放愈大,如两汪沉泉在眸中汩动。紧接着,眼睛又是一眨,泉水方落,这才流下泪来。   “我妈妈早死啦,爹爹也不要我啦!”   范小爷垂着头,轻轻地抽泣几声,忽又抬起,破涕为笑道:“或许他是来找我的,不过没找着。那我玩够之后就回去,但得先捉那两只白雕儿。”   到这,就算OK了。她抹干净眼泪,巴巴地瞧着足够决定她命运的三个男人,紧张又期待。   琼瑶剧出身的女演员,演哭戏简直是种族天赋,小意思,何况她还加了好些细腻的变化,自我感觉是挺满意的。   果然,张纪中点头赞道:“不错,非常精彩。冰冰,你演黄蓉呢,年龄是合适的,演技也过关,但是……”   他语气又一转,道:“我之前已经对你讲过了,你个子太高,跟黄蓉娇小玲珑的感觉有差异。而且,你的身形,呃……”   大胡子不好意思说她胖,委婉告知:“我们现在仍然是这个看法,觉得你不太符合我们的要求,所以只能抱歉了。”   他话音方落,范小爷来不及缓解心中黯淡,便急急道:“那,那我也可以试试穆念慈的戏,我绝对能演好!”   “冰冰。”   这回于敏开口了,解释道:“穆念慈是那种比较凄苦的感觉,我们想找一位经验和扮相都很稳实的演员。你的古装戏我看过,还是属于青春活泼的那个类型。”   “……”   范小爷抿着嘴,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人家说到这份上,算给面子的了,她再纠缠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那我知道了。谢谢两位老师,谢谢刘主任。”   她站起身,又一一招呼,然后拉开门出了去。   人影刚消失,方才没吱过声的那位刘主任,忽皱眉道:“老张,我说你也太浪费时间了,为什么要让她过来?”   张纪中略微尴尬,笑道:“都不容易,总得给个机会。”   “行了行了,赶紧下一个!我十点还有个会!”那人摆手打断道。   大胡子和于敏不禁对视一眼,皆暗暗叹了口气。   张纪中是牛逼,但投资方更牛逼,那可是中央直属的正局级单位。很多时候意见有分歧,他只能尽量调和,以达到各方认同的结果。   至于都有哪些各方?   首先投资方得满意,然后自己满意,导演满意,再然后经纪公司满意,演员满意,最关键是观众得满意。   所以,别看就一个角色的决定权,难着呢!   而那边,范小爷默默地回到休息室,准备拎包闪人,正赶上黄小蕾被点名,两人便一块出来。走廊里,那姑娘瞅她的样子,就知道没成,想客套地安慰几句,又显得假了。   还犹豫间,丫头却冷不丁地抱了抱她,鼓励道:“加油!”   “呃,谢谢。”   黄小蕾瞬间比较蒙,但接着又生出股淡淡的暖意,也抱了抱对方,笑道:“冰冰姐,你也加油哦!”   ……   外面天气大好,阳光充足。   北京的春季慢慢来临,街边时常能看到桃树新枝,粉红绰绰。影视中心离家很远,范小爷不愿打车,想独自走走。   其实她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央视级别的年度大戏,还是女主角,并非你单凭实力就能攀上去的,里面的讲究太多了。   何况她一跑单帮的小明星,根本就没可能搞定。但无论如何,她也得试一试,否则太不甘心了!   黄蓉不行,穆念慈已是最次标准,亦是不行。至于华筝、傻姑、程瑶迦之流的大龙套……呵,她还没低到这个份上。   丫头古古怪怪地笑了笑,或许被男朋友惯坏了,真是不好的脾气。   停在人行道边,对面闪烁着黄灯,稍后又变成红色。行人匆匆,脚步奔忙,有的可能孤单到老,有的可能波折苦难,有的可能幸福终生。   终生与否,她尚且不知,起码现在是幸福的。   丫头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大上午的,不确定他有没有空,但也拨了过去。只想跟男朋友说说话,没打算告诉他这件糟心事,就当没发生过。   屏幕显示着小方格,正在连接中,随后,一个清晰的系统语音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三个人(3)   旺角,某私人俱乐部。   共有两层,楼上幽暗,窗户都用黑布蒙着,一排排刺亮的小灯泡全部打开,屋子里皆是背光和满地的淡影。   此时还是早晨,但得营造出夜晚的气氛。   二楼空间很大,剧组只截取了一半的地方布景。最里面挨着墙壁的是张桌球案,案前则摆着四五张沙发椅,以及玻璃茶几,像个小沙龙的样子。   林雪演的黑帮老大,故意设了陷阱要坑死华仔,结果主角光环一路秒杀,反而回过头干掉了林雪。情节没什么实际意义,再次突出了华仔很帅而已。   褚青作为专业跑龙套的,自然也被干掉了,这便是他在《全职杀手》的第二场戏份。距首场拍完,足足过了一个星期。   “你抬高点。”   他坐在沙发上,跟前蹲着个工作人员,正给他的左胳膊缠绷带。   “好。”褚青抬了抬手臂,看着那哥们认真地一圈又一圈鼓捣,忍不住问:“我上回不就手被扎了么,为什么连胳膊也要缠?”   那小哥略微一怔,道:“我不知啊,昌哥要求的。”   “哦。”他耸耸肩,不好再问,对电影的细节处理无力吐槽。什么巴雷特无后坐力啪啪连发,而且打人都打不死的奇葩桥段,剧本中比比皆是。   “哎,青仔,你在大陆都拍过什么片子?”那小哥却对他蛮有兴趣的,开始主动搭讪。   确切地说,自上次他演技暴走后,便有挺多人明里暗里打听这货的来路。结果剧组的人都知道了,一国际影帝,好端端地被封杀,现在只能到我们这跑龙套。   他们的想法,若说惋惜,肯定是有的,若说得意,却更加的充分。甭看回归了,那又怎样,东方好莱坞就是东方好莱坞,你们那儿来的人,咖位自动降三级。   先不提这种古怪的比较心理,大家毕竟皆为同行,封杀这么恶心的事情,搁谁谁骂娘。所以,那些人对他的态度起码要好多了。   “呃,几部小成本电影,没什么名气,香港好像就上映过《苏州河》。”他不愿提自己那点破事,便随口敷衍。   “《苏州河》?”   那小哥一片迷茫,似乎听过,又似乎没听过,但无所谓了。几下缠好了绷带,用布兜着胳膊,还系了个结挂他脖子上,嘱咐道:“OK了,别做大动作,很容易松的。”   褚青轻轻晃了晃,满脑袋黑线,我就扎穿个手掌,怎么弄得跟被肢解似的?   “青仔!”   “青仔!”   他正郁闷着呢,刘德华和林雪也一并到了片场,纷纷打着招呼。   “华哥!”   “雪哥!”   他连忙过去,先跟林雪抱了抱,然后跟华仔握了握手。   刘德华明显要客气许多,不再是大明星对路人甲那种和善又疏离的溜粉态度,而是同为演员间的正常交流,笑道:“最近忙什么呢?”   “呃,爬爬山,逛逛街,看看夜景。”这货很不好意思。   “不错哦!”   华仔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他肩膀,自去化妆。   褚青用右手挠了挠头,比较汗颜,近来确实有点不务正业,沉迷女色的敢脚。   ……   “青仔,等下你先用酒瓶砸他,大概是这个位置。”   开拍前,动作指导巴巴地拽着两人说戏,在自己前额处比了比,接着道:“华哥,你就顺势一偏头。然后青仔抬脚,踢你的正面,你就向后倒,他再给你一巴掌……”   指导讲得非常细致,精确到每个身位,尽量将设计的动作与周围环境联系起来。   这段,主要是褚青殴打刘德华,大概有三十秒的时间,直拳,勾拳,脚踹,抱摔,按头往桌上砸……总之各种花式体位。   之前的柳青或吴刚,那属于古装打法,舞枪弄棒,动不动就飞来飞去的,难度高,杀伤力也大。而《全职杀手》以枪战为主,压根没有国术高手,何况他演的就一龙套,完全是街头小流氓的瞎捅乱踹。   “明白了么?”指导摆弄完一整套过程,问道。   “嗯,明白了。”他答道。   “真明白了?你先踢一下,我看看。”对方表示怀疑。   丫成天神神秘秘的,就跟潜伏在港岛的特务似的,除了那点大众新闻,具体什么素质谁都不清楚。   “怎么踢,侧踢还是横踢?”他问。   “随便随便。”   “哦。”   褚青退后半米,紧了紧胳膊的绷带,步伐错开,拧腰发力。   就见他右脚掌死死地碾住地板,然后左脚上提,那条直挺挺的大长腿,呼的一声从刘德华面前扫过。   华仔坐在沙发上好好的,还瞧着热闹呢,冷不丁就来这么一下子。开始尚未反应,直等褚青收腿了,才觉着像有条钢鞭啪地甩了过去,方感到后怕,脖颈处都薄薄地渗了层细汗。   “青仔,你以前练过?”他拍了无数打戏,经验多得很,一眼就看出门道。   “嗯,学过一些。”   刘德华点点头,亏得他脾气超赞,忽略对方不太礼貌的举动,笑道:“幸好不是真打,否则我就挂彩了。”   那指导更意外,别看这小子貌不惊人的,身手倒真棒。甭说其他的,单凭这个,在香港影视圈就不愁饭吃。   《全职杀手》的导演有两位,杜琪峰和韦家辉,这场戏的导演便是后者。   他可比老杜斯文多了,话少少的,默不作声忙自己的活计,偶尔才提点两句。旁边仍然是罗永昌帮衬,不过今天又莫名添了一位:是个小胖子,圆头圆脑的天生猥琐属性,啥也不干,倒像来学习的。   褚青对韦家辉的第一印象超好,他就喜欢这种精华内敛的,瞅着特舒坦。   “各人员就位就位!”   待大家准备妥当,罗永昌便扯着脖子喊道。   “摄影OK!”   “灯光OK!”   “Action!”   话说香港穿皮西装穿得最好看的,大概有两位,刘德华和梁朝伟。   这会,华仔就是一身黑色的皮西装,里面直接配着白衬衣,简单一个字,帅!许是在艺员训练班养成的习惯,他行走立坐总是挺着腰板,双肩平稳,显得特正,特有型。   “我对自己的工作很了解,对陷阱也不例外。”华仔靠着椅背,大咧咧道。   林雪坐他对面,刚跳完舞,满头的汗,端起一杯酒道:“你是很有胆量,但是没脑子!”   “你看过的电影显然不多,要不然就应该知道,当一个杀手被人出卖了,他会让对方付出双倍的代价。”华仔笑道。   此时,陪舞的两个小姐见情况不妙,急急跑开,众多小弟则围了上来。   褚青身为头号路人甲,自然不能错过,拎着糖做的假酒瓶,一瘸一拐地入镜,骂道:“我跑了好几家铺子,就是想找你说过的那部法国电影。”   “啪!”   他根本不客气,手一甩,瓶子就冲着对方的脑袋拍过去,瞬间砸得粉碎。刚想继续殴打,忽听导演喊了声:“Cut!”   褚青猛地顿住,极其郁闷,您不是也跟老杜一个操性吧?   却见韦家辉淡定地摆摆手,道:“过!补妆,准备下一镜!”   “……”   褚青瞅着化妆师匆匆给华仔的额头涂了点红染料,又匆匆地撤走,彻底石化了,搞个毛线啊!   “Action!”   “根本没有人知道!”   他一巴掌蹭过刘德华的脸颊。   “Cut!”   “过,下一镜!”   “一定是部烂片!”   “Cut!”   “来啊!”   褚青勉强说着台词,有气无力地踹了一脚,心里疯狂吐槽:这叫狗屁的动作戏啊!好么,动一下,拍个镜头,动一下,拍个镜头,倒真特么省事,后期都不用剪了!   他原本还挺期待的,结果被无情地轰成渣,着实体会了把三段式射精的敢脚,简直了无生趣。   ……   “等久了吧?”   上午,海洋公园门口,褚青方下了戏,就急慌慌地打车跑到这。   “没多久,才九点钟。”   周迅看了看时间,笑道:“倒是我们来早了,人家十点才开门。”   “这么晚!”他皱皱眉,左右扫了眼,指着附近的一家小咖啡店,道:“先去哪儿坐坐?”   “好啊,我还没吃早饭呢。”她迈步就走。   “干吗不吃?”   “昨晚杀青宴,喝多了,醉到今天早上。”   “你说你这酒量,就比我强那么一点,还老爱逞能。”褚青推开店门,用胳膊挡着,看着她从身前擦过,细细的头发丝撩了下鼻子,有些发痒。   “抽烟喝酒是我的人生乐趣。”   “哟,你的人生乐趣我就贡献了一半。”   周迅懒得理他,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道:“哎,我刚才打你电话,你怎么关机了?”   “嗯?”   褚青一愣,摸出手机按了按,随即咂巴了下嘴,道:“啧,还真关机了,可能没电了吧,昨天忘充了。”话落,又揣回兜里,笑道:“最好没人找我。”   那边周迅已经点了两杯咖啡和几份西点,撇嘴道:“幸亏我早早约好你了,不然人都找不到。”   她说着,伸出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呐,说好的啊,今天陪我玩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褚青频频点头,无奈道:“你拍完戏了,明天就走了,可怜见的连海洋公园都没去过,还没有人陪……”   “别学我说话!”   周迅略微羞恼,急急地打断他,顿了顿,又问道:“哎,我走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开心什么?”   “没人缠着你爬山啦,逛街啦,看星星啦,来海洋公园啦。”   “……”   褚青听了,沉默片刻,忽看了看她,笑道:“其实我也挺谢谢你的。”   “谢我什么?”她身子往前凑了凑,眼波流转,故意问。   “你懂,别装蒜!”他懒得解释。   “我不懂!”她弯着唇角。   “不懂就不懂。”   餐点很快端了上来,非常精致的小蛋糕,嵌着红红的草莓和芒果。咖啡冲得也特别棒,浅浅的棕色,浮着漂亮的白色泡沫。   褚青都不忍心吃,不是因为好看,而是怕她吃不饱。就这些东西,他一向认为是歪门邪道,纯属扯淡的,压根填不饱肚子。   “哎,你那个小裁缝几月份杀青?”   “应该七月吧。”周迅叼着芒果瓣,叹气道:“不过拍完也不能休息,还得接着拍射雕,真累死了。”   “那么拼命干吗,年纪轻轻的。”   “我都二十七岁了,还总演小姑娘,不拼命怎么行?”   “你都四小花旦了,再拼就成老旦了。”   这俩人凑一块,总喜欢拌嘴,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周迅吃了几口,肚子里有了点底,便没心思再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别这么叫我,什么四小花旦啊,跟卖唱的似的,我可不喜欢。”   “拉倒吧,别人巴不得……”他刚说了一半,就被阵清亮的电话声噎住。   她摆摆手,示意安静,接通手机道:“喂?您哪位?”   “啊,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也挺惊讶的。”   “这样,您联系我经纪人吧,有什么具体问题就问她,我现在是私人时间,不方便讲话。”   “那好,再见。”   褚青看她挂了电话,面色颇为不爽,随口问:“记者?”   “嗯,问我拍射雕的事儿。”   “哎,你们角色定了么?”他忽然来了八卦的兴致。   “我的黄蓉,李亚鹏的郭靖,还有蒋勤勤的穆念慈,这三个角色早就定了的,只是片方不让我们对外说。别的么,就是杨康,想找陆毅演,但他那边一直没点头。”   “你们都内定了,还公开找演员干吗?”   “你第一天出来混啊?吸引关注度呗。”周迅用小勺子敲了敲他手背,道:“我们又不是骗人,其他角色确实是公开选的。”   “那万一有人就奔着黄蓉去的呢?”褚青继续故意找碴。   “呃,那就假装试试戏,然后再找个借口推掉。”周迅抿了口咖啡,薄嫩的唇瓣噙着浅白色的泡沫,笑道:“反正她也不知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彼此   玩这个字呢,有很多种定义。   泡吧、撸串、唱歌、洗澡、打球、飙车,跟异性啪啪啪、跟同性啪啪啪、跟同性and异性啪啪啪……这都叫玩。   褚青平时的消遣,无非是锻炼锻炼,做做菜,看看电视,跟朋友喝酒聚聚,特朴实。而范冰冰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和睡觉,如果不疯狂扫货的话,比他还要省事。   周迅却不同,什么刺激喜欢玩什么,别看大他两岁,小孩似的。甚至都不用算心理年龄,光瞅外表,整个一大叔拖着一萝莉。   褚青从未来过这种游乐场型的地方,茫然又蛋疼,而且人还贼多,随便一个项目都要排好久的队,然后四五分钟就Over,还他妈溅了一身水。   “喏!”他递过几张纸巾,自己也忙擦着脖子上的水珠。   “我用这个。”   周迅没接,反手从背包里扯出条雪白的绢子来,往脸蛋一蒙,就开始揉啊揉。   两人刚坐完那劳什子滑浪飞船,先咣啷咣啷爬上十数米的陡坡,再咣啷咣啷平穿过齁假齁假的丛林幽谷,最后以60公里的时速,顺流而下,简直一泄如注。   她上身还好,下面的七分裤却湿了半截,幸亏是深色的,不太明显。褚青就悲催了点,套着条牛仔裤,裤腿已经全部报废,只能卷巴卷巴伪装今年流行款。   “你准备得倒充分!”他好心当作驴肝肺,略微不爽,攥着那几张纸巾胡乱蹭了蹭前领,问:“你还想玩什么?”   “嗯……”周迅转身瞧了瞧,忽而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高高的轨道架,道:“那个!”   他只瞥了一眼,扭头就闪。   “哎,你干吗去?”她急急地问。   “我可不敢玩!”这货毫无羞耻心地道。   “坐个过山车你怕什么?”   周迅凑前两步,拽住他衣袖就使劲拉,道:“走啦走啦!”   她那点小力气,根本扯不动,褚青轻松地戳在原地,摇头道:“不玩不玩!”   “啧!”她舔了舔嘴唇,着实没办法,便妥协道:“那你说玩什么?”   “那个!”   这货早就看好了,麻溜地指向比过山车还高的一个东西。   “啊?”   周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怎么着你也是一米八几的汉子,不玩过山车,玩摩天轮?   倒是不嫌丢人。   那摩天轮高27米,18个卡座,不仅可以饱览此处全景,还能看到远处的南丫岛和南海。当然了,晚上的夜景肯定更好,这会大白天的,满眼都是爽剌剌的太阳光,屁丁点的情趣都没有。   卡座转一圈呢,需要二十多分钟。   好吧,所以褚青只是累了,想找地儿歇会而已。他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气氛有点尴尬:两人人手一只冰激凌,并肩而坐,正相顾无言地舔啊舔。   这种狭小隔音的空间,还是在高空中,非常非常容易产生幽闭的感觉。单人便罢了,如果两个人,难免会稍稍紧张无措。   尤其他们认识快四年了,拍戏除外,第一次挨得这么近。   “其实这里,这里感觉挺自由的。”安静了好久,周迅忽开口道。   “嗯?为什么?”   “因为没那么多人认识我,也没有记者追着问啊拍啊。”她伸出红红的小舌尖,在粉色的草莓冰上绕了两圈,带着丝滑滑的奶油又缩回嘴里。   “得了,那是你名气没到位,等你拿个金像影后试试,你看他们拍不拍。”他习惯性拌嘴。   “少来,要拿也是你先拿。”周迅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眼,颇为妒忌的模样,道:“你都有两个了,我才一个。”   “怎么是一个,去年不还得了金鹰奖么?”他顿时反驳。   “电视剧不算,我说电影!”她挺了挺身子,表情特笃定。   褚青奇道:“你跟我比这个干吗,我又不给你钱。”   他已经吃光了冰激凌,一口吞掉剩下的蛋筒,喀嚓喀嚓地嚼着,又笑道:“你八月份不是去威尼斯么,正好抢个影后回来。”   “你怎么不说你抢个戛纳影帝回来?”她终于忍不住,痛快地翻了个白眼。   “扑哧!”   “扑哧!”   随即,两人同时笑喷,闷着头直不起腰,只是吃吃地乐,都觉得这对话特傻。   ……   夜,九龙。   这是个十字路口,交通要道,车多人多,便架设了一座天桥方便通行。形状略古怪,通道修成了圆拱形,然后向四面各伸出一层楼梯,就像只四爪的变异章鱼。   褚青和周迅刚吃过晚饭,正在附近溜达。   这一整天,两人都泡在海洋公园,把除去过山车之外的所有项目都玩了个遍。就算她这样的疯婆子,也难免累得半死,晃悠悠地迈着碎步。   褚青还好,尚有些精力,边陪着人家闲逛,边暗自算着小账:从碰到她开始,嗯,每天至少约出来一趟,吃饭买票什么的,有时候他掏,有时候对方拿,没细分,大概是五五开。   即便如此,最近花销也是噌噌地冒顶,他带来那十几万快撑不住了。   等《全职杀手》结了尾数,估摸能有几万港币进账,但作用不大。啧!还是得接活啊,否则就入不敷出了。   前两天,阿关真给了他一个剧本,叫什么《情迷猪骨煲》的,小配角,自己给推了。故事没印象,光记着里面有个颜仟汶了。   这位拍的三级片,褚青倒是看过,并且她还交过一位挺著名的男朋友,叫杜汶泽。   就丫一副任性又不着调的德行,也亏得阿关善良,换个老板就玩蛋去吧,哪还好言好语劝着,爱演不演,不演饿死。   “你想什么呢?”周迅见他心事郁结的样子,便问道。   “想工作的事儿呢。”   “怎么,没戏拍了?”   “差不多吧。”   褚青挠挠头,愁道:“戏是不少,我都给推了,结果现在没饭吃了。”   “你也别太挑了,我还拍过几本破挂历呢,你这好歹是电影。”她笑道。   “呵,行,如果再有来找的,只要不是太烂,我就接了。”   两人聊着聊着,便上了天桥,又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子。她住附近的酒店,下了天桥往左;他得坐公交车回大埔墟,往右。   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六天。   两人站在圆形的过道里,倚着栏杆,下面是闪烁不息的车流,以及各式的霓虹招牌。从他们平视的角度望去,整座城市都被挤挤挨挨的高楼占据,只余出些许缝隙,露着几抹夜色。   “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七点,你就不用送我了。”   “我压根也没想送。”   周迅斜了斜他,道:“那我走了。”   “嗯。”褚青拧过身,正面对着她,摆手道:“拜拜。”   “你不回去么?”   “你先走。”   “那,拜拜!”   她也摆摆手,随即转身,半长的头发随着脚步,在背后微微颤动。   褚青看着她走过通道,又近了楼梯口。他等着她抬脚,踩到梯阶,一级级地下去,然后一点点地消失不见。   周迅亦抬了脚,却缩了回来,慢慢回身,忽然对着他喊道:“我喜欢香港!”   “你说什么?”   桥下的车辆轰鸣而过,震动得褚青有些刺耳,没太听清楚,跟着问了一遍。   她双手呈喇叭状,掩在嘴边,再次大声道:“我说,我喜欢香港!”   ……   晚十点钟,褚青总算奔波归家。   照例的冲澡刷牙,泡脚看电视,磨蹭了好一会,才想起手机还死翘翘中。连忙充上电,开机,随后就听倍儿巴乱蹦的一连串提示音。   全是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足有二十多条,其中女朋友占了大部分,其次是阿关。他不由苦着脸,好么,这俩人目前对他是最重要的了,都被放了鸽子。   想了想,阿关暂且放放,先拨了范冰冰的手机。   电话方接通,就听那边传来一声:“喂?”   “……”   褚青顿时愣住,她居然没劈头盖脸地发飙,遂小心解释:“我昨天忘充电了,手机关机,刚回家。”   “哦。”丫头简单应着。   “呃,你怎么了?”他愈发不安,忙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那你给我打那么多遍电话?肯定是有事儿。”   “呵呵……”   丫头轻笑了几声,道:“我有事又能怎样?”   “……”   褚青瞬间哑口无言,紧紧抿着嘴,目光凝固,不晓得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话筒,沉默了半晌,她似细细地叹了口气,又道:“我真的没事,就是白天不太舒服,想找你说说话,现在好了。”   听他仍然不语,便接着问:“你戏拍完啦?”   “嗯,今天刚完事。”他低低答道。   “还接着拍么?”   “阿关也找我呢,估计就是有新工作吧。”   “哦,那你一会给人家回个信儿,仔细问问。”她或劝或安慰的,道:“你有时候别太倔了,本子差不多就接了吧。”   “你自己在那边,我也不能陪着,你凡事都要好好的。”   “我这边,你就不用挂着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丫头说完,好像发现没什么可聊的了,笑了笑,道:“行了,太晚了,睡觉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小胖子   周迅走了。   好像有人说,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范小爷最需要男朋友安慰的时候,他没有出现;而褚青独自初到异地,也是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身边的人却是周公子。   当然,这不能代表什么。人总是慢慢地成熟或颓败,感情总是慢慢地滋生或衰落,所谓的一瞬间改变自我,几乎不存在。   褚青知道女朋友肯定有心事,而且能隐约猜出是工作上的烦恼,既然她不愿说,自己亦不便再问。   经过晚间的小冷战,第二天清早,两人默契地又通了次电话,闲扯了好久好久。丫头的情绪似乎恢复了不少,一如既往的逗逼。   但彼此十分清楚,这件事情,你有你的烦闷,我有我的尴尬,并不算结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在双方心里造成细微的裂痕。   至于以后,或者渐渐地扩大,或者渐渐地愈合,谁晓得呢?   褚青吃过了早饭,便去了关锦鹏的工作室,阿关找他,果然是为了新戏。与之前不同,这次还是导演亲自上门联系的。   话说他来港的消息,很快便在本土电影圈里散播开,众人相传,言语不一,但大抵的印象无非那么几种:长相普通,演技不错,为人谦和,貌似还懂点功夫。总之,评价尚可。   有夸的,自然也有贬的,骂人谈不上,鄙视是必须的:什么在大陆混不下去了,跑这边讨口饭吃,并且拿他那两个奖杯开涮。   别人都是从龙套爬到影帝,这货倒好,偏偏反着来,从影帝Low到龙套……   这些话,他多多少少会听到点,若说不气愤是假的,但气愤又能怎样,跟人家对喷,还是啪啪暴扁一顿?完全没意义嘛,自己也甭想跟这混了。   “这,这也太详细了吧。”   工作室内,褚青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粗略地看完那厚厚的本子,蛋疼地问:“他是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   “你不知道香港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视剧本,有的边写边拍,有的没写就敢拍。之前给你的,都是我选出来有本子的。”   阿关跟他解释着,问:“所以这部片子,我觉得是有诚意的,你感觉怎样?”   “呃……”   他舔了舔嘴唇,又重新翻了几页,道:“有些地方不太懂,故事倒蛮有意思的。行,我接了。”   阿关点点头,显然很赞同他的决定,笑道:“这导演是新人,非常有想法,昨天下午主动过来找我谈。你的戏份虽然不多,人家也算给足价码了。”   褚青眨眨眼,奇道:“他认识我么?”   “说在片场见过你。”   “嗯?”   他回想着昨日遇到过的生人,思索片刻,猛地一抬头,道:“是不是个小胖子,戴副黑色眼镜,矮墩墩,贼头贼脑的?”   “呵,就是他。”   关锦鹏不禁失笑,又取出张名片,道:“你既然答应了,就跟他联系一下。还有,《全职杀手》的尾数,要下个月打给你。”   “哦,那倒不着急。”褚青随口客气了一句,接过名片瞅了瞅,上面印着个名字:彭浩翔。   他挠挠头,觉着没啥印象,顺手揣兜里,道:“我过会就打个电话,哎,还有别的戏么?”   “目前就这一部。”   “啧!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接那个,那个什么樱之花了。”他点了根烟,自嘲道:“快穷得连钱都没有了。”   阿关比较了解他的情况,其实摊上这么个任性的朋友,自己也够愁的,建议道:“青仔,我觉得你去戛纳之前,就不要再接别的戏了。不仅档期来不及,还耽误你的准备时间。如果此行顺利的话,你回来局面会完全不一样。”   “行,听你的。”褚青痛快应道。   他本身就更明白了,到香港前期的一个多月,就是适应环境和攒人品的阶段,刚刚开始而已,究竟成不成还在后面。   “对了,你女朋友的服装怎么样了?”阿关问。   “我正想说呢!”一提这茬,他就满满的吐槽欲,道:“前两天平叔叫我去看设计图,哎呀那衣服!”   这货站起身,比划了下自己的大腿根,道:“裙子能提到这!我说大哥,我们家那位腿不好看,又粗又歪,根本见不得人,你给放放吧。好家伙,现在直接耷拉到这了。”   他又指了指脚面,摇头无语。   关锦鹏弯了弯嘴角,笑道:“张叔平的功力你大可放心,肯定不能毁了你女朋友。哎,那你造型师和化妆师找了没?”   “还找他们干吗?”他愣道。   对方特无奈,叹道:“你不是以为到了戛纳,把衣服穿上就可以出去走红毯吧?”   ……   彭浩翔,这人怎么形容呢。   脑袋上半部略小,下半部却特殊的大,最神奇的是,中间的部分还有点凹陷。就让人一眼看过去,百分之九十都觉着这货是弱智的那种。   尤其再加上黑亮的死鱼大眼,三围几乎同样粗的身材,整个一长残版葫芦娃。   他是作家出身,二十岁就出版了第一部小说《进攻女生宿舍》,后来又给电台写短剧剧本,在香港新生代的文化圈里算有名有号的怪咖。   这货的独家Flag,就是荒诞谐趣,大胆泼辣,充满了黑色幽默。信手拈来的短小文风,颇似老前辈黄霑,底蕴和内涵当然不足,脑洞却完全碾压。往往突破固有的思维框架,颇具惊艳之感。   像此类逗逼天才,偏偏生就一副古板严肃的相貌,明明是大尾巴狼非装成白毛兔,忒有欺骗性。   彭浩翔便是《全职杀手》的原著作者,而且剧本也掺和了一脚,与韦家辉合写。他最近在忙活自己的首部长片,便跟着韦家辉取取经,没想到却看见了褚青。   光瞅他殴打刘德华的德行,就确定这货准保是同挂的。正儿八经的外表下面,绝对藏着某种奇葩的幽默属性,特想给丫挖掘出来。   呃,像器大活好的汉子,见着名品宝穴就想扑过去捅两下,的敢脚。   但可惜啊,片中的两位主演已经定了人选,不能撤换,只得先试着小小合作一次,隔靴搔痒也强过痒死。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间茶餐厅,人特多,挤挤攘攘的,非常不适合谈事情,可没办法,毕竟都穷。   “彭导演!”   “褚先生,叫我阿彭就好。”   “呵,那您可以叫我青仔。”   他们蛮客气的,握了握手,挤在张小桌子旁边,还特么是一撇。彭浩翔本就坨大,褚青体格也不小,俩老爷们摩摩擦擦的,触感特诡异。   他主要想问问自己的角色,以及整部戏的思路。许是陌生,话都不多,干巴巴的没聊起来,基本是一问一答,好在那胖子解释得够具体。   这部戏叫《买凶拍人》,大抵是为了嘲讽如今萧条的电影工业,以及金融市场,顺便缅怀下曾经的黄金盛世。   褚青发现自己结识的家伙,从关锦鹏,到余力为,到杜琪峰,甚至毫无咖位的罗永昌……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一种独属于香港电影人的怀旧情结。   反正他是不能理解了,就算有过些老港片的记忆,毕竟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故事。   无论创意还是细节,简直丧心病狂。因为以前没尝试过该类型的片子,这货表示极其乐意,乃至迫不及待。   “你演的角色呢,是个三级片的监制,绰号阿雄。”   彭浩翔的语速很慢,与外表的低智商模样相符,道:“他因为资产缩水,没有钱付尾数,就用了一包大麻代替……”   讲到这,忽然顿住,掏出笔在剧本上划了划,细品道:“阿雄?嗯,这名字跟你不太合适,需要改一改。”   他攥着笔头,撴了四五下,似乎灵感涌现,又刷刷写了几个字。   褚青凑过脑袋一瞧,瞬间石化,见那白纸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靓仔青。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有些导演的作品,是越成熟越好看,而有些呢,则是越青涩越搔中G点。   彭浩翔的这部处女长片,将他的情怀、才华以及野心,全部包含在内,锋芒毕现。如果硬要按一个里程碑般的具象化概念,那么《买凶拍人》相对于彭浩翔,就像《喜剧之王》相对于周星驰。   这胖子最擅长的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用他那种近乎野蛮的创造力,干净利落地碾压观众神经,心甘情愿掉入他的陷阱中。   可惜后来,胖子的技巧越发纯熟,各种桥段运用的得心应手,本土票房更是大获成功,但再没有《买凶拍人》似的惊艳之感。   彭浩翔是有自知之明的,作为一位菜鸟导演,最大的困难不是保证电影质量,而是如何能够掌控现场。所以他找了很多相熟的朋友来帮忙,担任片中的主要角色。   比如葛民辉,早在软硬天师时代,两人就合作过剧本。再有张达明,也是一起搭档主持过节目。包括另一个胖子,为他拉来资金并担当监制的谷德昭,都是结识数年的老友。   这样的背景之下,现场气氛无疑是非常和谐的。   晨,沙田区的一座废弃仓库内。   片场已经布置成了豪宅内景,小伙伴们正在架机调光。这里空气不太好,闷闷的略带臭味,趁着前奏工夫,褚青独自溜了出去,想抽根烟缓缓。   “靓仔青!”   不远处,冷不丁传来一声喊,他不禁扯了扯嘴角,转头应道:“嗨,明哥!”   话说他角色定了后,便多了个外号,全剧组的人几乎都叫他靓仔青,活了足足两辈子,头回被人夸脸,不免心虚蛋疼。   小个子的张达明一身屌丝装扮,挎着包,凑过来道:“食烟啊?等下就开拍了,准备得怎样?”   “还行,台词不算多。”   对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落力啲!我先进去了。”   “嗯,过会见。”   褚青冲他挥挥手,这位日后患了癌症瘦得没剩二两肉的演员,此时还是鲜嫩无比,完全不像屏幕上的逗逼疯癫,特含蓄的样子。   该片的拍摄成本只有五十万美金,在内地可以拍几部好戏,但在香港,却是标准的小制作。幸亏片子里没什么大场面,演员也都是友情价,才够彭浩翔挥霍的。   而他的片酬,甭看戏份多了,钱比《全职杀手》少了近二成,权当救济了。   丫幽幽地叹了口气,想起这茬就郁闷,马上去戛纳了,还得一大笔开销。跟女朋友那一百来万存款,实打实的都不定够花。   “褚青君!”   他糟心地抽完了一根烟,忽听又有人叫,这次不用看便知道是谁,低头捻着烟屁股,笑道:“化完妆了?”   “嗯,今天请多多关照。”那人用半生不熟的粤语道。   “你太客气了,我……”他抬眼一瞧,瞬间卡壳。   就见面前这妹子,顶着红色假发,踩着高跟鞋,光溜溜的只裹着条浴巾。上面齐胸,下面掩臀,肤白貌美,大波细腿,滑滑嫩嫩地裸着半身皮肤。   至于里边么,内裤应该穿了,胸罩肯定没戴。   妹子叫樋口明日嘉,纯正的日本人,目前在香港发展,一直没怎么红过。最有印象的作品,呃,大概就是《我和僵尸有个约会》里的小虎牙盘古了。   她在该片演的是个色情片女优,褚青则是电影监制,两人稍后会有些对手戏。   “你不冷么?还没拍呢,不用这么早准备,你找件外套披上。”他撤回目光,叮嘱道。   “没关系的,谢谢您关心。”她说完,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   “别别!”   他受不了这个,连忙摆手,道:“我以前也见过日本演员,人家可没像你这样。”   “褚青君还跟别的日本演员合作过么?”妹子好奇问。   “对,叫什么,什么香川照之的。”   “哇,香川先生可是我的偶像呢!”   樋口明日嘉顿时兴奋了,随即顿了顿,又道:“啊!我记起来了,报纸好像说他拍了一部中国电影,还去了戛纳,是这部电影么?”   “呃,是。”   那妹子简直两眼冒小星星了,道:“褚青君原来这么厉害!那您能给我讲讲那个故事么?好像很久了,也没听到上映的消息呢。”   他挠挠头,面色忧郁,合计了半天,开口道:“其实,呃,那是个打鬼子的故事……”   ……   张达明演的人物叫阿全,在纽约进修电影,学成归来,本想大展拳脚一番。结果市场衰落,只得投身色情片行业做个副导演。   而导演的角色,由邹凯光扮演,满脸的猥琐相,编导全才,写过很多好本子。偶尔客串过过戏瘾,《爆裂刑警》里那个想一鞋底子抽死的神经病邻居,便是这货了。   至于樋口明日嘉么,在片中叫美智子,曾经的工作是AV辅导员。   这属于很神奇的职业,具体讲,就是拍A片的时候,会有等待间歇,男优们往往因为时间过长而绵软不举。这便需要辅导员了,用手,或者用口,让男优保持硬度,啊不对,是让男优的棒子们保持硬度。   她最大的梦想,是成为饭岛爱那样的伟大女优。小姑娘独自从日本跑到香港的色情界打拼,语言不通性情懵懂,常常被人占便宜,仍然坚持不悔。   简直感动中国。   话说剧组清晨开工,八点钟左右,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拍摄。   彭浩翔端坐监视器后面,手执对讲机,看着三十多号人的现场,不禁眨了眨小眼睛,惴惴又恍惚。   “阿彭!”   “阿彭!”   旁边的谷德昭轻唤了两声,见他回神,提醒道:“都等着你呢!”   “哦,好!”   小胖子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打了个手势,示意开拍。   “Ready!”   “Action!”   邹凯光瞬间入戏,带着樋口明日嘉从一个场景,走到另一个场景,嘴里巴拉巴拉不停道:“待会我先拍你跟男主角相遇,然后就造爱。接着我跳拍第七场,你跟男主角吵架,从客厅吵到厨房,然后男主角又跟你造爱。”   “之后你就洗澡,洗澡期间你就自摸,男主角进来后接着同你造爱。”   “这时候,大哥突然闯进来。你见到大哥很惊慌,丢掉毛巾,露奶,震波。OK?”好长好长的台词,他一气呵成,磕巴都不打。   “不明白。”   樋口妹子露出纯真小羔羊一样的眼神,摇摇头,用日语回道。她后面则戳着张达明,满目心疼。   邹凯光比较烦躁,提高音量道:“丢毛巾!露奶!震波!明白么?”   “美智子!”   此时,褚青喊了一声,从左侧快步入镜。   丫穿着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弓着腰,脖子却向前伸,神似某种附带生殖器属性的爬行类动物。   “监制好!”   那帮人纷纷行礼。   “冲凉的戏拍没拍?”他晃悠到镜头前,问道。   “没拍!”邹凯光道。   “还没拍就好。”   褚青点点头,忽地一转,把他挡在身后,正对着樋口明日嘉,道:“美智子,冲凉那场戏,经过我深思熟虑之后,我觉得你的心理状态,应该分为丢毛巾前和丢毛巾后的两个阶段。而震波呢,也应该分成六个层次……”   他顿了顿,没按剧本往下接。   之前已经跟彭浩翔商讨过,能不能加几句词。因为他感觉这里不够充分,语境太单薄,而胖子仔细思考后,觉着有道理,便临场编了两句。   “首先,这个波呢,它自己本身不会动的。需要你的意识体现,然后传达到脑部,再通过神经输送到肌肉,最后使你的波接收到这种想震动的意愿……呐,这种层次感是相当复杂的。”   褚青又看了看对方,叹道:“唉,看来你不太明白,这样吧,我同你示范一下。”说着,便搂过妹子的小肩膀,就要闪人。   “扑哧!”   樋口小姐本该表现出迷茫的样子,但见他一脸的道貌岸然,嘴里却说着如此不着调的台词,着实忍不住,乐出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道歉,又开始转圈鞠躬。   “没关系,刚才表现非常棒!”   彭浩翔先安慰了句,随即道:“青仔,你还可以加些动作,比如这样……”他手心向上,托了托自己的胸。   “OK!”   他回了个手势,表示明白,依旧神态严肃。   “……”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觉着特心塞,丫挺着一张面瘫脸演喜剧片,咋瞅咋别扭。   褚青懒得理他们,深呼吸了几下,将打断的情绪重新捡起。   他从未演过喜剧片,此前的二脖子,无非带了点夸张色彩。而在他的意识里,被大众广为接受的喜剧表演,通常是表情做作,肢体语言无限增幅的浮躁风格。   以自己目前的水准,肢体动作可以勉强完成,但那种过火扭曲的面部表情却压根演不了。   对于他的角色,彭浩翔并没有多费笔墨,亮点只在台词,没什么性格塑造和心理活动。简单看,就是一个好色肤浅,滥赌吸毒的伪电影监制。   其实配角的发挥空间要更大些,他分析过后,便捏塑补全了这个人物特征,并且扬长避短。   我是演不了夸张形象,我是没有吴孟达、陈百祥那爆种般的贱贱效果,可我也有自己的方式。   褚青至今牢记姜文教过他的:千万别想着去搞笑,就用最认真的态度去演。   场中的拍摄仍在继续。   谷德昭摩挲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忽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问:“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表演的人是谁么?”   “谁?”彭浩翔愣道。   “许冠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詹瑞文   周(树人)+(鲁)迅先生说过:喜剧就是把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撕开给人看。   当然,周迅的观点未免太形而上,高冷不羁。而以我们屁民的认知态度来说,喜剧嘛,无非就逗乐而已,能让人笑,即是真理。   这可能牵扯到艺术与低俗之间的矛盾冲突,傻傻分不清楚之类的,就像陈佩斯和本山大叔那样,时不时被拿来对比一番。   褚青在做演员之前,也是如此想法。可做演员之后,却总不自觉地将逗乐这种通俗形式,往戏剧模版上套。   许是戏拍多了,剧本看得多了,反正他这会觉得,你可以孤独地去演,亦可以严肃地去演,更可以气闷地去演。但是绝对不可以,真那么开心地去演喜剧,哪怕它们效果是一样的。   《买凶拍人》自然是部喜剧片。   彭浩翔截取了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一个符号形象——杀手,来表现自己对世道艰难的惋惜和不甘。   电影中固然有着众多众多的荒诞无奈,骨子里却是正能量的,一边自嘲,一边努力。   就如阿Bart,他从小就想做阿兰·德龙那般的独行杀手,又酷又骚,风衣墨镜,有时还配围巾,扔街上就是一副男模范儿。   还有阿全,一门心思成为马丁·斯科塞斯样的伟大导演。更有美智子,同样奋斗着向AV女优的目标前进。   他们都是有梦想的,所以再怎么低贱猥琐,浮夸跳脱……我们能认为好笑,又不能仅仅认为它好笑。   褚青启程去戛纳的日期马上就到,没那么多时间给彭浩翔,两人谈合同的时候便商定,先集中拍他的戏份。何况,那胖子拍戏的速度本就奇快,短短数天就完成了半部,再加上后期,顶多一个月搞定。   至于他演的狗屁监制,在片中露面三次,共十几场戏,尤其还赶上了结尾高潮,算是重要酱油。   今天的工作很重,他剩余的戏份要全部Over,估计得从早干到晚。剧组还是在那个破仓库里,隔出一小间,布置成办公室的样子。   隔间内灯光幽暗,外面淡蓝的挡板显得色调很诡异,带着点清冷的敢脚。   陈惠敏叼着烟,端坐办公桌后,穿着一挂亮片闪闪的金甲圣衣,大佬的气势有了,只是略二。   他属于叔叔辈的了,本是打拳出身,当过警察,混过社团,后来无意中进入电影圈,名动一时,七十年代号称“脚有李小龙,拳有陈惠敏。”   如果按古惑仔里的战斗力等级划分,嗯,应该算双花红棍那类的。不过人家都五十七岁了,历经坎坷,已然知天命,性子变得沉稳不露。   褚青就坐在对面,也抽着烟,旁边的剧务正忙活着。两人第一次见,年龄又差太大,没啥话可聊的,偶尔眼神碰到,都客气地笑笑。   这人虽然谦和,他却不想多做来往,毕竟背景太敏感,现在还跟许多黑帮社团关系密切,保不齐啥时候就扑了。   稍等了一会,那边已经就绪,两人振了振精神,准备开拍。   这场戏是说,靓仔青向洪兴社借债,却没钱偿还。大佬标哥便叫他贡献肉体,恰好阿全那边拍摄出了问题,靓仔青为了不被爆菊,主动请缨过去帮忙。   “摄影OK!”   “收音OK!”   “Action!”   他歪歪地靠着椅背,狠狠抽了一口烟,随即身子前倾,认真道:“标哥,你叫我肉偿还债,基本上我不反对。但是,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只接女客,不接男客?”   陈惠敏用看傻逼的眼神盯着他,道:“那找个港姐给你好不好?”   褚青扶了扶没度数的黑框眼镜,低头羞涩道:“我可不敢当!”   此时,门被推开,一个马仔探头道:“大佬,我带客人来看货。”   “叫他进来!”   随即,一位穿着风骚的背带裤,专注爆菊二十年的肌肉猛男进来。先淫荡荡看了看褚青的姿色,又暗暗擤了擤鼻子,涂好的红染料顺着鼻孔就往下淌。   猛男赶紧擦了擦鼻血,问:“标哥,是不是两个钟任做?”   “没错,两个钟内任做。”陈惠敏点了点那货,道:“就是这个住家少男了!”   “嘶!”   褚青倒吸了口凉气,眉毛都炸起来了,满脸蛋疼。这压根算不得表演,完全是真实的本能反应。   丫活这么大,头回被一老爷们色迷迷地瞅到流鼻血,感觉就叫个酸爽。   “标,标哥!”   他抖着嘴唇,结结巴巴道:“你……这……我瘦骨嶙峋,我受不了他的!”   “那是你的事了!”   陈惠敏懒得搭理,摆摆手,拿起桌上震动的电话,刚听了一句,就骂道:“怎么搞的?你还自认专家,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办不成?好了,我这就过去!”   褚青简直两眼冒光,急急的凑过头,问:“标哥,拍摄出问题了?我可以帮忙啊!”   陈惠敏眨了眨小眼睛,伸出手指比了比,道:“没错,你可以帮我,一起去!”   “哎标哥,那我怎么办?”   那猛男一下慌了,快插熟的鸭子居然要飞了,连忙问道。   “你自己操自己先!走!”   ……   今天拍摄蛮顺利的,也是彭浩翔找的演员出色,像谷德昭和邵音音,都是极老极老的戏骨,基本一条过。   小胖子的要求很抽象,他不会手把手告诉你怎么演,要的就是那一瞬间的感觉。   最典型的就是两位主角,葛民辉在现场自由发挥的程度更大,有时候导演连剧本都不给,就让他尽情地耍。而张达明,别看身为栋笃笑(Stand-Up Comedy的港译,类似单口相声的一种表演形式)的翘楚,却规规矩矩地按照剧本演。   并非实力差距,理念不同罢了,后者觉得,演员不应该加入太多的个人创作。   对此,彭浩翔表示特惋惜。   深夜,饭店。   很老式的装修风格,乡下摆酒席的那种,尽是八人座的大圆桌。老板打烊之后,剧组才租了几个小时,能便宜些。   这部分戏是全片的末尾,一般香港电影的结局只有三四页剧本,胖子足足写了二十多页,还仅仅是他预想中的三分之一。   褚青到这会已经没有大戏份了,混在人堆里扮群演头儿,偶尔讲上几句台词,跟陈惠敏互动一二。   他原本抱着当背景板的心思来着,可没想到,居然还有惊喜。   话说香港一共有三个笑匠,许冠文,黄子华,詹瑞文。   周星驰算演员,不是笑匠。   谷德昭说他像许冠文,不是指他的功力,而是接近的风格。冷面,严肃,利用细微的表情变化突出内心矛盾,以达到引人发笑的效果。   其实他对于喜剧,一向是渴望挑战,又惴惴不安的。所谓的“用最认真的态度去演”,是因为目前没有别的路线可循,只得发挥自身优势,投机取巧罢了。   他心里面,还是想真真正正的见识一下,究竟什么叫喜剧表演。   然后,褚青就看到了詹瑞文。   这位在香港戏剧界堪称巨擘,门徒无数,成功将舞台剧艺术和市民审美融合到一起,可谓开宗立派的牛逼大咖。   彭浩翔靠着过往的交情,数次邀请,人家才肯出山客串。   本段戏的背景,是说标哥雇佣两位主角去干掉双枪雄,结果被别人抢先干掉了,没能拍到画面。阿全便发挥他纽约进修的实力,决定找替身补拍。而詹瑞文的角色,就是一个悲摧的临演。   此时场中,葛民辉正跟那个家伙搭戏。   “事情大概是这样,你是个黑帮大佬,我是来杀你的。”   他夹着根烟,讲解道:“我要同你讲一句‘是洪兴的标哥叫我来杀你的’,然后你就中枪死掉。就这样简单,OK?”   说完就要闪人,詹瑞文急忙拦住他,问:“我要弄清楚,我同标哥有什么过节先?”   “有什么关系?”对方一片茫然。   “各有不同嘛!”   詹瑞文道:“如果他们的瓜葛是金钱方面的,那我的反应,应该是这样……”   他于是歪头,侧身,瞪眼,张大嘴巴,做惊怒状。   “但如果是因为女人,我的反应是这样……”   他继续歪头,侧身,瞪眼,张大嘴巴,做惊怒状。   “如果因为是友情的关系,我的反应会是这样……”   他仍在歪头,侧身,瞪眼,张大嘴巴,做惊怒状,随后问:“是不是有很大分别?”   “我看不出有多大分别!”葛民辉利索地摇摇头。   “哈……”   劲劲儿围观的褚青,刚忍不住笑喷,就连忙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瞅瞅四周。见没打扰到拍摄,才悄没声地放下手。   葛民辉也算相当不错的演员,结果被对方爆得体无完肤,无论场面,节奏,抑或细节,全都处于附属状态。   更屌的是,这段戏彭浩翔压根没给剧本,全凭詹瑞文自行发挥。   褚青看着看着,有一瞬间非常恍惚,好像回到四年前拍《小武》时,膜拜左雯璐表演的那般感觉。   那会儿他还是个新人,从零起步,见到人家飙演技,便十足的兴奋,战栗,自惭,并且压力倍增。   但现在,他经验充足,实力暴走,已经升级为小Boss,结果又撞到了满级大号,又重温了一次当时的复杂滋味。 第二百二十章 喜剧的忧伤   褚青刚入行时,就被李老太太教导过,做演员要收放自如。   当时李奶奶没详细说怎么做,因为她最早是学声乐的,没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都是几十年摸索出来的经验。这纯属个人技,换成别人不一定管用。   而后来呢,随着他拍戏越来越多,越多越琢磨,隐隐约约懂了点,也加以试验过。   二脖子算一次,勉强及格;丰绅殷德算一次,略有突破;崔明亮追着火车奔跑算一次,但有酒精加成,属于偶尔暴走。   真正让他觉得自己有进步的,还是陈捍东。   比如跟蓝宇在电梯间争吵,在别墅里告别,包括最后的那场哭戏,都是感情极度外放的桥段,结果超乎预料的达成。   当然,这不代表他已经完全通透,只能说掌握了某些实战技巧,具体还得看拍戏的情景。感觉对了,才OK,感觉不对,肯定扑街。   颇似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   究其原因,无非是他道行不够,做不到对应的程度,而且没有一套更深层次的理论体系支撑,自己闭着眼睛瞎摸那种。   至于中戏进修班教的东东,呵,别闹了,拿钱就可以念的课程,你指望它能教出什么四五大六来?   但此时,褚青看了詹瑞文的表演,就像敲开了一扇门,里面是个从未达到过的新世界。神情夸张,却自然顺畅,动作跳脱,却在掌控之中,让人感到滑稽好笑,又不觉虚假做作。   总结四个字,圆润天成。   今天的结局戏,是全片最高潮的部分。彭浩翔捏着二十多页的剧本,还不满意,不断地修修改改,要求亦比平日严苛。   褚青虽然没有重要场面,但几乎每个镜头里,他都得露一小脸,压根不得空闲。剧组从晚上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算全部搞定。   监制谷德昭见大家如此辛苦,碰巧人还齐全,主角配角都在,干脆胖手一挥,吃饭!   黎明前,旺角。   话说香港通宵营业的饭馆太多了,旺角,佐敦,尖沙咀更是夜猫子集聚的地方,网吧、酒吧、电影院、KTV数不胜数。   剧组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火锅店,算上临演约有三十多号,占了七桌,直接包场。   四方的桌子,挤挤能坐六个人。张达明和陈惠敏都不太爱玩,请假回家陪老婆,剩下的彭浩翔,谷德昭,葛民辉这三个胖子,加上詹瑞文和褚青,刚刚五位。   锅是大锅,清汤底,冒着热气,四周摆满了小碟子。又不是杀青宴,也无需什么讲话,领头的招呼一声,便纷纷开吃。   褚青瞅着这场面,算明白香港电影中,为毛黑帮聚餐都喜欢吃火锅了。   大佬在内,马仔在外,里面的谈生意聊恩仇,外面的吹牛逼侃女人,互不耽误。而且吃着方便,菜肉自取,若是中途有老人挂掉,或者新人上位,就增减一副碗筷的事儿。   白烟袅袅,觥筹交错间,便嬉笑江湖人生快意,特有范儿。   “阿彭,你怎么请动詹Sir出山的?”   葛民辉是个十足的吃货,一锅肉自己划拉了大半。他其实挺疑惑的,以詹瑞文的地位,根本没必要混到电影圈来。所以老早就想问了,一直没机会,这会却赶上了。   “我在商台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当时商台办了个艺员培训班,他过来教学,我是主持人。”   彭浩翔眨了眨小眼睛,笑道:“几年前我就问他,要不要拍电影,他总说再等等。我也不晓得,今次怎么给面子……”   “喂!”   詹瑞文咳了两下,打断他,道:“那是因为我以前觉得电影的发挥空间不大,但现在感觉各有各的长处,至少电影的多种表现手法要远远强过舞台剧。”   “那个,什么叫艺员培训班?”褚青弱弱地问了一句。   “……”   四人同时瞅了瞅他,表情古怪,哥们你的关注点很奇葩好不好?   “就是星仔拍《喜剧之王》前,为配合宣传就搞了个演员训练班,找了很多小明星来听。”终究是谷德昭厚道,简单给解释了下。   “哦。”褚青点点头,不再细问,本就是八卦而已。   詹瑞文却来了兴趣,问道:“青仔,你在内地是不是学过表演?中央,中央……”   “戏剧学院!”他随口接茬,道:“对,念过一年的进修班。”   “你们的老师怎样上课?”   “呃……”他想了想,道:“什么静物模拟,观察生活,自排小品,台词练习,形体练习,发声练习,反正很多很多课程。”   “这么笼统!你具体表演一下看看。”   詹瑞文明显听不过瘾,开始撺掇对方丢人现眼。他早前跑到英国学形体默剧,回港后又研究本土化的舞台剧模式,实足一人民艺术家,提起这些事就兴奋。   “啊?”   褚青抽了抽嘴角,不太情愿,可又推却不过,只得道:“老师会教我们,呃,怎么合理的做反应。”   “比如说,你看,那有个人!”   他往门外一指,面色平淡,紧接着又一指,道:“你看,那有只老虎!”话音方落,那双眼睛顿时变得慌张无措,并轻微抖了抖肩膀,就像真有只老虎蹲在哪儿。   “哦,是这样。”   詹瑞文细细地琢磨了一会,大概有所了解,笑道:“那你有没有学过这个?”   说着,他抬起手,挡住面部,然后往下一拉,露出高兴的表情。随即又向上一划,如川剧变脸般,瞬间换了个悲伤的神态。   “开心!不开心!”   “开心!不开心!”   他重复了两遍,每次表情都不同,层次变化却明晃晃的清晰,简直随心所欲。   “呵!我试试!”   褚青也兴奋了,觉着蛮有意思的,用手遮住脸,学着做了一次。   “开心!不开心!”   “哈!这样我也会!”   谷德昭看的直拍桌子,为两种戏剧风格碰撞所擦出的火花而激情澎湃,凑热闹似的来了一遍。   如果说詹Sir是举重若轻,整张脸的肌肉都可以调动自如,那褚青则是细腻有余,开放不足。至于谷胖子么,谈不上啥评价,就一个字:贱!什么中国厨艺训练学院第一百零五届毕业生,唐牛附体。   接着,葛民辉忍不住陪做了一次,而彭浩翔被他磨叽的,也勉强表演了一次。这下好嘛,詹瑞文的瘾头完全被挑动起,笑道:“好玩!下面难度增加哦!”   他手接着一拉,一划,转换着倦怠惺忪和精神奕奕,道:“想睡觉!不想睡觉!”   “想睡觉!不想睡觉!”褚青完全OK。   “想睡觉!不想睡觉!”谷德昭和葛民辉亦然。   “再来,喜欢!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   “希望!不希望!”   “希望!不希望!”   “生来!死去!”   “生来!死去!”   ……   就这样连续了五轮,那些表情,从现实到抽象,从抽象到个性化,从个性化到自身的人生观。   各有不同,皆是百态。   那三人已经退出了,就瞧着一老一少在互飙。这压根不叫表演了,而是像医生光凭眼力就能诊断病人,像大厨光凭味道就能判断菜品,像武林高手光凭声音就能确敌招式。   所有的经验和技巧,直接融入最简单的一正一反的表情变化中。   詹瑞文嗨皮了,道:“OK!OK!最后一个。”   “好色!不好色!”   这就是淫荡与正经之间的转换,比刚才还要简单,褚青却犹豫了下,用手抹着脸,信心不足道:“好色……”   他刚做了开头,便马上放弃,笑道:“我演不来。”   众人都微微一怔,哥你几秒钟前还在暴走呢,为毛忽然就打回新手村了?   “挺容易的嘛!”   谷德昭随即来了一次,生动自然,异常轻松。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做不出来,可能功夫没到家吧。”褚青陪着前辈们耍了半天,早饿了,边吃边道。   詹瑞文却沉默了片刻,忽问:“青仔,你以前演过淫贼之类的角色么?”   “呃,算演过吧。”他想起了吴刚,随即露出丝痴迷的神态,似看着嫦娥姐姐。   “No!No!”   对方摆摆手,立即否定道:“这不是淫贼,是情圣。”   “我就说我演不来么。”那货讪讪笑道。   “你演不来,并非是功夫没到,而是心理问题。”   “怎么讲?”褚青停下筷子,自己心理挺健康的啊。   几个人中,詹Sir是最专业的,可以开门收徒的那种咖位,稍作考量便晓得这后辈的症结所在,笑道:“因为你一直在回避自己的阴暗面。”   “酒色财气,贪懒权赌,每个人都有阴暗面。”   他掰着手指头,解释道:“比如让你演一个淫贼,根本没必要去刻意演嘛,你把自己平时看到靓女的样子拿出来,就绝对OK啊。”   “男人嘛,都想睡李嘉欣,都想做李嘉诚,都喜欢吃好食,都喜欢想骂谁骂谁,想扁谁扁谁。但不可能的嘛,凡是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   詹Sir不自觉地进入导师模式,气场全开,道:“做人呢,需要克制欲望,但表演,完全不需要。所谓阴暗面,不必想的那么可怕,你要面对它,用它,否则永远不会再提高。”   “……”   褚青听得似懂非懂,这已经脱离了演技的范畴,涉及到心理学,行为学,社会学等等概念,短时间是通透不了的。   “那您演喜剧也是利用了,呃,您说的阴暗面?”他先提了个目前最愁的问题。   “当然,任何一种戏剧的冲突来源,都是因为人性欲望,特别是喜剧,最大限度的夸张了。”   “星仔那么严肃,为什么演出来很搞笑?伟仔那么害羞,为什么拍的喜剧很癫?他们可能不懂这些理论,但他们懂得如何释放内心。”   詹瑞文似乎讲得累了,缓了片刻,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青仔,喜剧是非常忧伤的,想演得精彩,必须挖掘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潜在东西。” 第二百二十一章 袁蕾   5月8日,晴。   在电影节开幕的前一天,褚青终于赶到了戛纳。主要是女朋友的衣裳7号才做完,他又花了半天时间,给配了双鞋子。   大陆那边,范冰冰、张静初、李玉、程颖四个人一组,也已经从北京出发。王超因为没有参加主竞赛单元,不必着急,得过两天才走。而香港这边,褚青是跟关锦鹏一块飞的,同行还有工作室的团队,以及他请的临时造型师和化妆师,共有十几人。   他算占了便宜的,如果归到《蓝宇》这堆里,那此行的花销就得阿关承担,女朋友那边便能少花点。   没办法,穷啊!这么多人呢,衣食住行,加上两位师傅的薪酬,全套电影节下来,一百万都不定够用。以前,丫都是蹭影展,现在首次以主人的身份过去,碎碎叨叨的哪样不得花钱?   他也算明白了,甭看那么多大小明星劲劲儿地往红毯上凑,若是背后没有一个团队级别的底子支撑,纯属玩闹呢。简直心酸无处诉,冷暖自己知。   范小爷第一次出国,临行前还颇为紧张,那边全是外国人怎么办,问公共厕所都不晓得问谁。褚青则表示完全不用考虑,你到了戛纳就跟菜市场一样一样的,随便逮着个人,保准是国产货。   早在三月份,香港贸易发展局就在酝酿某种恐怖活动,计划召集220位本土电影人,准备组团去刷脸,为香港电影做推广宣传。   褚青冷不丁一听都吓尿了,220人啊,能把戛纳副本群灭了好伐!更屌爆的是,这帮人还不是什么小咖,像成龙、杨紫琼、徐克、李连杰、李嘉欣、刘德华、洪金宝、陈果……全是顶尖的大拿。   而实际参加活动的,即便没达到二百多人,一百人是绝对有的。所以咧,压根用不着担心,全当包场十日游好了。   至于范冰冰她们的酒店,是阿关帮忙搞定的,一间双人房,一间三人的小套房。位置离电影宫稍远,走路的话,大概二十多分钟。与在郊区相比,呃,无非就是选择,要么穿着礼服遛街,要么穿着礼服打车……好吧,都挺悲摧的。   土老帽进城的即视感,妥妥的!   褚青先到了几个小时,暂别阿关,便跑去酒店打前站。大包小包的整理行李,又把女朋友的宝贝衣裳拎出来挂好,而那两位师傅也没活儿,只得躺着倒时差。   老实讲,此次行程就是为了《今年夏天》站台赚吆喝的,别的屁都没合计。它已经入围了主竞赛单元,仅凭这一点,就不会缺少买家。但万一走了狗屎运,拿到个安慰奖啥的,那价钱立时就翻番。   不求多挣,至少得回本吧。   他其实蛮惭愧的,最近闷憋香港,帮不上忙,用于电影宣传的预告片啊,小册子啊,大海报啊,全是李玉在忙活。   不过这疯婆子天生工作狂属性,属于越干越爽的那种。   ……   小小的单人间里,袁蕾就着一盏不太亮的台灯在攒稿子。   此时是午后,天光大亮,但是房间没有窗户,方方窄窄的像个小盒子,又黑又闷。   本届电影节,由于华语电影数量稀少,唯一的大陆片还是个菜鸟导演,没什么报道价值。所以国内统共就来了三家媒体:一家网媒,一家北京的报纸,还有就是袁蕾的单位。   报社嘛,出差的食宿都有固定的补助标准,不得超支。她为了省钱,便只好蜗居在此。   若论国内传媒的影响力,除了央视还有点咖位之外,别的媒体在西方根本没有话语权。像戛纳这种电影盛会,你想做个明星专访,或者采个独家猛料,那纯属做梦。顶多边边角角溜一溜,逛逛会场,拍拍花絮什么的。   有节操的记者,还能全程跟下来,写成稿子传回报社。没节操的,直接把国外同行的文章翻译翻译,再修修改改当作自己的,逼脸都不要了。   袁蕾无疑是有节操的,她特想写点东西出来,可这才8号,明星们都猫在宾馆准备明天爆发,着实没啥可说的。   “唉……”   她又憋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删掉本就不多的字数,合上笔记本,决定放弃今天的计划了。   瞅了瞅手表,才下午四点多钟,离明天远着呢。不由略微烦躁,使劲抓了抓头发,又摸摸肚子,算了。她早上到的,之后就闲逛,逛完就写稿子,饭都没吃。   袁蕾稍稍整理了下,揣好钱包,准备出门找食。西餐厅不必想了,快餐店也不必想,最合适的食物就是泡面,便宜,味道又能忍受。甚至去年被派遣来的一位前辈,连吃了十二天泡面,满满的血泪史。   她的屋子在楼梯口附近,余出空间特小,开门时极其容易撞到人。然后,她就真的撞到了。   “呀!”   对方特淡定,灵巧地避过要害,袁蕾反而尖叫了一声,吓得蹲在地上,忙道:“I'm Sorry!”   “呵,没关系。”   “……”   她听是中文,不由眨了眨眼,抬头,先见着双大长腿,接着是倒三角的细腰和肩膀,以及一张清清悠悠的脸。   “嗯?”   袁蕾微怔,忽然觉得这张脸比较熟,好像在报社的收藏资料中看过,名字就在嘴边却偏偏想不起来。   对方瞧她不语,只得晃了晃手,道:“喂,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她回过神。   他耸耸肩,既然没事就拜拜喽,转身就要下楼。   “哎!褚青!”她总算记得了,连忙喊道。   丫本打算到外面逛逛的,谁知碰着这么个神神叨叨的姑娘,顿住脚步,回头问:“你认识我?”   “认识!当然认识了!”   袁蕾显得很兴奋,赶紧凑前两步,伸出手道。   “哦,你好。”   褚青跟她握了握手,如今戛纳满大街都是华人,同住一家酒店也不奇怪。但随即,就听那姑娘继续道:“我叫袁蕾,《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我能采访一下你么?”   “你,采访我?”他极不确定。   “对啊,你现在有时间么,不用太久,只有一小会就可以了。”   “不是,你采访完了,能发么?”他还是很愣。   袁蕾嘻嘻笑了笑,道:“现在不能发,不代表以后不能发。我先攒着,指不定哪天就升值了呢!”   真是会说话的孩子,让人听了特舒坦。褚青抿抿嘴,无所谓道:“时间是有,不过我得先去趟超市。”   “我也正要去超市,一起去啊,哎,你想买什么?”   “呃,泡面。”   “……”   三十分钟后。   仍然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这回多了个人,显得更加拥挤。他们的房间隔着条走廊,距离不远,当然褚青考虑过到自己的屋子做采访,但瞬间就放弃了。   女朋友估计也快到了……   他坐椅子,袁蕾坐床,捏着个录音笔。这情形,除了两位一人抱着碗泡面之外,颇似卞智洪的那次专访。但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却更像那个叫孟静的女生。   他稍稍瞧了瞧对面的姑娘,短发,带卷,眼睛很大,许是过度劳累,坠着明显的眼袋。室内有点乱,行李随意堆着,桌上还摆着盒烟,不是女士烟,老爷们抽的那种,倍儿冲。   一看就是非常有想法有个性的新时代女性,褚青不太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太猛了,总招架不住。   好吧,他的预感是完全正确的。   袁蕾上来第一句话就问:“我们都知道你现在被封杀了,那你讨厌广电总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戛纳   中国全民化的娱乐道路,是有着标准过程的。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我们正在睁眼看世界,然后忽然发现,操!原来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严肃的,都是高不可攀的。所以那会儿,几乎是全民渴望,并跪等娱乐大众化。   到了九十年代,种子慢慢萌芽,生长,但还不成熟,可以算观摩过渡。   等过了2000年,大家就已经开窍了,学会怎么把娱乐拉下来,学会怎么放松,怎么自在地笑。   娱乐,本身是挺高端的词汇,可随着网络信息一普及,每个人都能巴拉巴拉地嘚瑟一番。它也就逐渐沦落成了玩物,做的千篇一律,失去了趣味和情怀。不搞怪,不够贱,不新鲜,不真诚,彻底变得低级。   袁蕾是个娱记,俗称狗仔。   可她一直不认为自己低级,庸俗,八卦,无节操。她自身理解的职业概念,不光是指娱乐圈,而是一种娱乐角度:包括正面和负面的,包括流行和不流行的,包括禁止和不禁止的,包括明星和褚青。   她老早就想跟他单对单地约一次了,并非采访,而是聊天。因为这位的故事太值得听了,比那么多资深前辈还要传奇。   可惜总没机会,亦没时间,今天难得在异国碰见,当然不可能放过。   袁蕾算得偿所愿了,褚青那边却暴汗。姐,有你这么一上来就放大招么,还讨厌广电总局……好吧,我是挺讨厌的。   他原本合计说几句套话,糊弄过去,但又一想,似乎没必要啊。我都这操性了,你还能把我怎么着?   “呃,对。”   “什么?”袁蕾愣道。   “就是他们的做法对国内的电影人确实,确实是种伤害,得改。”   姑娘差点喷了,这话说的,得改,好像皇上批奏折似的,朱笔一圈,你得死。   不过,她也没想到对方真的会讲,许是破罐破摔,许是丧心病狂,反正自己满足了,接着问:“你觉得应该怎么改?”   “这个涉及的知识太广了,我不太懂,但至少得尊重下那些真正爱电影的家伙,别老用‘我管着你,你就得听话’的态度去沟通。”   “所以你感觉现在是不平等的?”   “对。”   “那你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被解禁么?”   “没想过。”   “那你如果解禁了,你想干什么?”   “呵,这话问的,我除了拍电影还能干什么。其实现在也没啥影响,我该拍戏还是拍戏,就是费劲了点。”   袁蕾边刷刷地记录,边好奇道:“可是据我所知,你今年以来就没什么大动作了?”   “哦,我去香港那边了,两部客串,一部主角。”   “你去香港了?”她是真惊讶了,怪不得最近挺消停的呢。   “嗯,我当主角的那部戏,叫《蓝宇》,就是关锦鹏拍的。这次也来戛纳参展了,你可以去看看。”他顺便为阿关打了个广告。   “好啊,我一定去看,它是讲什么……”   袁蕾猛地顿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年夏天》她知道,《安阳婴儿》她也知道,《蓝宇》因为比较隐秘,而且只是参展作品,大陆很少有人听闻。   但这样一来,好么,她顿时亢奋了,急急道:“也就是说,你这次带了三部电影来戛纳?”   “呃,不算吧,正式参赛那部我没怎么演。”他否认道。   袁蕾可不管那个,这就是爆点啊,读者要的就是自嗨,谁管你制片不制片的!媒体们虽然不能直接报道他的新闻,打打擦边球还是OK的。   比如《今年夏天》作为大陆唯一一部参赛作品,由新人导演李玉执导,褚青担任制片人。   比如《安阳婴儿》则参加了双周单元的评选,导演王超,主演褚青。   比如香港也有一部关锦鹏的新作《蓝宇》送去参展,主演刘烨、褚青。   ……   至于真实背景如何,由得读者意淫去吧。即便退一步讲,因为这么写挨批了,无所谓啊,南方系好的就这口。   她想着想着,已经在心里码好了草稿,乐颠颠地又问:“那你对得奖有信心么?”   “这样,也别光我说,等李玉她们到了之后,你能不能再做个专访,毕竟她们才是主角。”他始终瞄着那碗快泡烂糊的方便面,终于忍不住道:“袁记者,要不咱们先吃面吧,吃完再聊。”   “啊?”   袁蕾扑哧一乐,关了录音笔,笑道:“行行,吃面。”   话说外国这泡面味道忒差,而且忒抠,就一个调料包,没有蔬菜包和酱包。更可气的,丫连小叉子都没有。   “那个,我回屋拿筷子。”   褚青知会了声,滚回房间翻出双不锈钢筷,忽琢磨了琢磨,又点了一摞钱装信封里。   ……   晚,酒店外。   五月份的戛纳是很温暖的,褚青穿着半袖短裤,趿拉两只拖鞋,正在门口的小街上等。他和袁蕾聊了好久,结束时天色已黑,便跑出来接女朋友。   那摞钱,对方收了,心知肚明,是《今年夏天》的宣传费用。明星与记者本就是双生关系,各取所需,不管多牛逼的咖,只看当前情况。谁的牌面大些,谁就得低头掏钱。   如今这时代,想混出点人样儿,全凭一张嘴与一张脸,简称嘴脸。   他也不担心袁蕾胡说八道,通过短暂的接触,觉着这姑娘还是挺有追求的。有追求的人,总会有底线的。   “滴滴!”   褚青刚抽了根烟,便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的夜色中,缓缓驶来。两具大灯晃得眼晕,然后就听车门啪地一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扑了过来。   “哎呀,你个小胖子!”   他紧紧抱住那个软软的身子,借着她的冲劲,原地转了两圈,笑道:“怎么才到啊?”   “地方太难找了!我都瘦了!”   范小爷立即反驳,道:“这还多亏了程颖姐,不然我们几个半夜也到不了。”   褚青轻轻放下她,又细细地看了看,感觉面部的弧线灵动了许多,貌似真瘦了点。   “别腻歪了,过来搬行李!”   程颖用一串叽里咕噜的法语打发走司机,不爽的冲那对异性恋吼道。   “来了来了!”   他急忙过去,瞅着地面堆得跟小山似的箱包,惊道:“你们也太能带了吧!”   “衣服没多少,都是布置展台用的。”李玉拖着一个皮箱,努努嘴,道:“你搬那个箱子,那个沉。”   “好。”褚青胳膊一使劲,稳稳地提起,又接过张静初手里的大包,问:“路上怎么样?”   这姑娘安静得如同不存在般,轻声道:“挺好的。”   “那一会早点睡,先把时差倒过来。”   “嗯。”   足足十几件大小行李,他搬了三趟才搞定,也不晓得她们怎么塞车里的。酒店的伙计们用一种特古怪的目光盯着这帮人,在戛纳呆了七八年,就没见过这么村的。   至于房间分配,范小爷当然跟男朋友一屋,那仨姑娘一屋,两位师傅一屋。阿关住另外的旅馆,忙着放映的事儿,如果需要他,还得颠颠过去撑场。   “累死了!”丫头扑通倒在床上,有气无力道。   “刚来就累死了?还有十几天呢。”他归置好东西,问:“哎,你们吃饭没?”   “车上吃了点零食,不太饿。”   丫头懒懒地伸了伸腰,衣服撩起,露出一截嫩嫩的肚皮。又圆又精巧的小肚脐,镶在一片白肉上,随着她的动作,波动着二十岁身体的诱惑。   褚青眨了眨眼,凑到床前,身子一倾,就压住了她。   “你要干吗?”她笑问。   “你说我要干吗?”他抵着对方的额头。   “我怎么知道你要干吗?”   “我什么也不干。”   褚青只是亲了亲她,就放开。其实特想啪啪啪一番,但两人都筋疲力尽的,睡个好觉才是正事。   “你是不能干,还是干不了?”丫头却作大死,撇着嘴嘲讽。   “我不想干!”他翻了个白眼。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BOSS程颖   戛纳,清晨。   雪白的大床上,被子凌乱,范冰冰枕着一头黑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唔……”   她难受地呻吟一声,只觉得头昏脑涨,胃里还有点翻涌。   倒时差是个非常糟心的事情,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又倦得像死人。北京和戛纳约差了六七个小时,昨晚她明明不困,被男朋友硬按着睡觉,结果早上就这德行了。头回出国,各方面难免不适应。   “几点了?”   她哼哼唧唧地问,左手往身侧一搭,却是空的,微怔了怔,随即撇撇嘴。有时候她真羡慕男朋友那副牛犊子似的身板和强大的调整能力,甭管在哪儿,只要没意外情况,保准出去跑步。   都说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跟心爱的人同时醒来。妈蛋的,别逗了!我陪他睡了快一年了,压根就没见着几次人好伐?   范小爷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这种刚睡醒就可以吐槽的感觉真是不错。   “哗啷啷!”   此时,外面的钥匙声响,褚青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个纸袋,长长的面包都露出一角。见她正瞪着大眼睛傻乎乎地放空,笑道:“来,吃饭了。”   “哦。”   她呆呆地应了声,又揉了揉脸,蹭起身子靠着床头。   “我刚才去电影宫看了看,这才七点钟,就有人开始布置展位了。”他边说边递过一份面包牛奶。   范小爷捏了捏不靠谱的食物,皱眉啃了一口,道:“没有饭啊?”   “这地方上哪找饭去,凑合吃吧。啊,还有泡面吃不吃?”   “算了,还是吃这个吧。”她又啃了一口,问:“哎,小初姐她们吃了没?”   “我给她们送过去了。”褚青帮她把头发撩到耳后,道:“等会吃完我们就去电影宫,你跟小初就不用去了,在这做个头发,试试衣服。”   今天是5月9号,开幕式。   电影节并非只有一次红毯秀,其间举行的大大小小活动,几乎都有红毯。如果你咖位足够,准备十几条战袍,换着样儿嘚瑟都不定够用。   当然了,褚青他们走两次就OK,开幕和闭幕。后者无疑最重要,前者就是个过场,意思意思得了。   所以范小爷也自带了件礼服,中规中矩,没啥特色,留着平时穿。而张静初的衣裳,他还没见过,但女朋友昨晚稍提了一嘴,想是问题不大。   至于李玉,拉倒吧,她都不忍心看自己穿长裙子,准备了件女式西装,以她导演的身份,倒勉强过关。   褚青一提这茬,丫头立时亢奋了,忙道:“对了,你把你做的那衣服拿出来啊,我还没看呢!”   “吃完再看吧。”   “我不!”   他没办法,颠颠跑到造型师那屋,拎了条裙子回来。   丫头赶紧扔了面包,跳下床,抻在手里细看:   底色是那种过年般的大红,虽俗了点,却艳丽鲜亮。上身像改良款的旗袍,竖竖的窄领子,细V形前襟,刚好遮住她还没发育完全的A+ or B-罩杯。下身则变成了西式的蓬蓬裙,裙摆经过褚青跟张叔平严谨探讨,卡在了膝盖往上两寸的地方。   总之就是中西合璧,既古典又时尚。   其实严格来讲,这不算正儿八经的晚礼服,顶多算小礼服,但无所谓啊,要的就是青春带点性感的感觉,好看即是真理。   丫头的眼睛简直钉死了,足足半分钟没挪动,典型的有了衣服忘了老公。   “拜托,吃东西先!”他无奈,强行打断女朋友的YY。   “你才去香港多久啊,口音都变味儿了?”她不爽道。   “行了行了,中午我带你去见见阿关,然后我还得找里斯安。哎,这酒店还住着个记者,我约好了,下午给你们做个专访。”   褚青好说歹说的,才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开,不禁叹了口气,道:“这十几天,不知道咋忙叨呢。”   “忙点好啊,总比关机强。”范小爷抿抿嘴,忽然来了句。   “……”   他伸手正要拿个面包,听了女朋友的言语,动作稍顿,默默地没做回应。   范小爷瞄了瞄对方,拧开奶盒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猛地搂住他脖子,嘴对嘴喂了过去。   “淌了!淌了!”   褚青的唇被堵得死死的,费力支吾着,那条熟悉的小舌头浸着香浓味道不断搅动。一抹乳白色的液体,顺着两人的唇角缓缓滑落。   好久,丫头才松开男朋友。   “你抽风啊?”他擦了擦下颚,满手黏糊糊的。   “嗯,我抽风。”   丫头耸耸肩,笑道:“行了,吃东西。”   她方才讲的话,真不是故意嘲讽,只是那件事一直横在心里,暂且不得舒展。她相信对方没什么过界行为,但当自己听到那冰冷的提示音,而产生的无比失落感,直若坠入尘埃,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   此番在戛纳,注定了两人不能认真地交流,因为行程太紧张,事情太重要,根本没有闲工夫。   可也正是如此,他们见面时,才各自有了缓冲的余地。   拌嘴,甚至吵架?   还是好好地相处,以解相思之苦?   ……   威尼斯电影节虽然是三大展中最悠久的,但它并未成为领头羊。首先红毯不够有气势,而且电影市场小得可怜,甚至一度关闭,其交易量可想而知。   柏林电影节的市场确实气派,却是欧洲院线的大佬们在玩耍,近乎垄断,美国和亚洲的电影根本没啥生意。   与之相比,戛纳的电影市场才是真正包容热闹的。不提每年有1000多家注册公司的涌入量,光那动不动就几亿的成交额,便足够晃瞎眼球了。   因为一年之中,大片厮杀最凶残的时间就在暑期档。而戛纳的时间刚刚好,能在暑期档前保证噱头,又能将这股热乎劲儿留到上映。所以,来这里卖片,逐渐变成了营销中必需的一个环节。   上午,Marché du Film。   这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楼上是艺术的布道场,大师们举行发布会,向全世界媒体和影迷宣扬艺术理念;而楼下,则是喧嚣的菜市,约有100多个国家的片商在这里贩卖产品。   这里就像座金字塔,塔顶供着金闪闪的大神,塔底却压着黑压压的商人。   十点多钟的时候,卖家们已经纷纷入场,多的十几人,少的三四人,拎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和摆设,乱糟糟的开始布置。而买家却非常少,仅有些游客和记者,挂着相机到处闲逛,看看有没有好八卦。   由于个人不允许注册,褚青是挂靠在老贾的公司名头下,才蹭到了一个展位。以两人的交情,老贾肯定不会要分红了,属于奉献精神,不过这也让他隐隐觉得,有家正式机构的重要性。   他们来得早,分到的地段比较好,目光容易集中。展台是一道道隔板划成的独立空间,面积均等,若想要大的,额外掏钱。   前面是长条桌,后面是空场,墙上挂着显示屏,放预告片用的。   说是布置,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几幅大海报和一沓沓的宣传册子。毕竟成本有限,跟隔壁雇佣半裸的金发女郎派送冰激凌,压根比不了。   “哎,你说咱们能卖出去么?”李玉本来就很紧张,被邻居一刺激,更觉着自家实力特悲摧。   “没事,别管他们咋咋呼呼的。”褚青贴好了张海报,又使劲按了按,笑道:“一瞅就是个山炮!这才第一天,开幕式还没办呢,谁吃饱了撑的现在就买片?”   他跟着第六代在国际上厮混,菜鸟面前完全可以装大拿,继续道:“不用着急,三天过后才是做生意的时候。”   李玉皱着眉,显然没听进去多少,也不好再矫情,左右瞅了瞅,问:“咦,小程呢?”   “刚才还在这呢。”   褚青纳闷地找了找,没见人,又转了俩弯,才瞧着那姑娘扎在某个老外堆里,正巴巴地套瓷。   “哎!”   程颖瞥眼看着了他,摆了摆手,冲身边的中年人说了两句,然后乐颠颠地跑过来,道:“青哥!我把片子卖出去了!”   他一侧歪,以为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他对我们的片子非常感兴趣,想买断本国的发行权。”那姑娘很兴奋。   “……”   褚青默默无语,好么,我刚跟李玉显摆完,你就来啪啪打脸了。这才开馆多久啊,你丫居然谈成一笔生意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暖场   程颖本来抱着摞宣传册子到处派发,有的会询问几句,多数则爱答不理。   一瞅她就是东方面孔,首先便矮了几分,亚洲电影在全世界的份额不算太小,但也绝对不大,很多国家的片商都没什么兴趣。   等快发完的时候,她终于碰到几个高大的白人,看了册子,意外地驻足攀谈起来。程颖晓得他们是挪威人后,瞬间转换成挪威语开始巴拉巴拉,把老外都吓着了。姐们儿,这么冷门的语种你也会啊?   不过无意中也友善了不少,程大小姐竭尽所能地推介自家电影,什么女性意识,什么唯美缠绵,什么人性冲突和边缘爱情等等。   这些,老外其实不太在意,他们光看到赤裸裸的“同性恋”字样,就已经很感兴趣了。   文艺片在本土的市场占有率,各国片商自然门儿清,而同性恋片,却是一个很特殊的分支。确实大部分人不会去看一部同性恋电影,但这种类型片的观众基数往往是固定,且可观的。   只要拍得不是太烂,保证回本的同时,还能小赚一笔。《今年夏天》能入围主竞赛单元,明显符合标准。   更重要的,那可是挪威啊,同性恋们的天堂。   褚青呆愣愣地听程颖说完,感觉特恍惚,随即又醍醐灌顶:原来你才是开挂的,福缘值A+,妥妥的。   “那帮人给多少?”他问。   “六万美金,要买断本国的发行权,包括影院、碟片和新媒体,咱们没有任何分红。”   “他干吗不去抢啊!”   丫立时就操操操了,因为早早请教过里斯安和市川尚三:五万美金,这算国际电影交易额度的最低档,大家心照不宣。他们现在给六万,虽然寒碜点,起码仍在规则之内,可如果低于五万,那就是啪啪打脸了。   “你当人家都傻啊!”程大小姐鄙视了一句,道:“他们开始只给五万,我说我们是参赛作品,才勉强提了一万。”   “……”   他舔了舔嘴唇,比较郁闷,本想让她推掉,可又略微不舍。   并非老外故意压价,而是挪威一共才几百万人口,电影市场就那么丁点,出大价钱得赔死。   “我跟李玉商量商量吧,你继续跟他们套套瓷,看能不能再加点。”   褚青想了想,果断卖了程大小姐,然后转身找李玉。   “六万?可以啊!换成人民币也四十来万了!”   他本打算寻找支持的,结果这疯婆子当头就是一棒,还颇感荣幸的样子,无奈道:“六万算最低档了,咱们的片子还没差到那地步。”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李玉才不管那些,问:“那你的意思是,等拿个奖再卖?”   “真要拿奖了,卖别国的还成,挪威的可不行,他们是真花不起钱。”   “那不就得了,还纠结个屁?”   李玉拍了拍桌子,确定道:“卖!这叫开门红!”   总之,在程大小姐的幸运加成下,他们算敲定了首份合同。   可惜,那帮北欧佬咬死了价钱不肯松口,还是以六万成交。不过,这无疑助长了李玉的信心,状态直接爆棚,打了鸡血般站台宣传,就差硬抢了。   甭提好莱坞的八大巨头,或者新生代的狮门,连英法德意日这些次级片商的交易额,都是按数千万甚至过亿算的。   他们那小小的六万美金,拉倒吧,纯属丢人现眼。   李玉说的开门红,果然是杆Flag,除了这笔生意,整整一上午,再没人来光顾。顶多就是戳在台前看看预告片,叽里咕噜评价三位女主的颜值高低。   褚青是不着急的,这才正常嘛!小片商才盯着新人到处捡漏,稍微像点样的,谁不得先观察两天。   转眼到了中午,李玉本想赖一会,让他轰去吃饭了。   回到酒店,范冰冰和张静初也做好了基本造型,瞧着是时尚了些,但面容稚嫩,气质还需要沉淀。   呃,大概是从柴火妞升级为村花的程度。   至于展台那边,完全空了,下午姑娘们还得接受袁蕾采访,更没时间看顾。没办法,人手太少,尤其是褚青,一人得忙三家的活:   《今年夏天》的场次安排,以及确定官方发布会时间;   《安阳婴儿》的参评流程和放映计划;   还有《蓝宇》的一系列宣传活动;   这趁着中午得空,褚青跟关锦鹏约了饭局,急慌慌带着女朋友跑出去吃小灶。他当然是有目的的,那劳什子“香港之夜”推广晚会,过几天就开了,想混两张票进去为丫头蹚蹚路子。   阿关对这货的心思一清二楚,举手之劳,乐得做顺水人情。但他对范冰冰能否在香港发展,持保留态度,无它,没特点。   香港女星若想大红,除非像林青霞、张曼玉、王祖贤、钟楚红那般的天纵之资,剩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脱衣服,如邱淑贞;要么亮拳头,如杨紫琼。   单凭脸蛋漂亮,呵呵,香港的美人多了去了,范冰冰还不够看。   ……   皮埃尔·里斯安说过:“世界上最重要的电影节始终是戛纳,甚至可以讲,它比全世界所有电影节加一起的分量还重要。”   并非法国佬骄傲自大,它的影响力确实如此。这个海滨小城的好天气,足够让明星们穿上薄、露、透的晚礼服,出现在红毯、酒会,以及大大小小的Party上。   仅凭这点,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柏林,就已经Out了。   戛纳不光是红毯的创造者,而且对红毯文化的传承与保持,一直无比坚挺。所有的明星都要正装出席,连站在两旁的记者也必须西装领结,人模人样。   喧嚣沸腾,华丽浮躁,充斥着大众趣味……这就是刨掉电影之后的电影节。   9日,晚7点钟,第54届戛纳影展开幕。   今年的组委会有点被玩残了:安东尼奥班德拉斯缺席了发布会,比尔·克林顿根本就没出现,马丁·西科塞斯误了航班,连信誓旦旦的杰克·尼克尔森,也他妈档期紧张……   紧张个锤子!组委会真想揍丫的。   最苦逼的是影迷,巴巴地挤在两边等候朝拜,结果就操了,说好的大明星呢?固然有戈达尔,老科波拉,大卫·林奇,贝尔蒙多等大咖捧场,可我认识你们是个鸟啊!   此种情况下,刚跟阿汤哥离完婚的妮可·基德曼,便成了一众老男人中的独苗。而开幕片就是她的《红磨坊》,主办方也给足面子,排在最具关注度的中段出场。   “妮可!妮可!”   前面昏昏欲睡的影迷们瞬间振奋,开始嗷嗷地喊叫,记者们则淡定地炫耀着闪光灯。   单身的女人果然神采奕奕,基德曼悠闲自若地踱步、站定、拍照,不时挑几个幸运儿握握小手,每个动作都会引来阵阵尖叫。   “我什么时候能像她那样就好了。”   正在休息室候场的范冰冰偷偷瞥着人家,满脸憧憬。   她跟张静初是一白一粉的常规礼服,褚青还是那身旧西装,打着领结。他们被安排在后半段,比较凄凉的顺序,而同为华语电影人的舒淇和侯孝贤,已经走完了红毯。   “啧,你以后可比她轰动多了。”   褚青捏了捏她的脸,吐着只有自己明白的槽点。   “别闹!”   她拧着脖子哼哼,却被男朋友扳过头,认真叮嘱道:“等会上去了,注意前面的人,别太快,也别太慢。在中间不要停太久,少摆姿势,两秒钟就继续走。”   “为什么,我还想让他们多照几张呢!”她不解。   “因为老外的镜头根本不会对准你们。”他耸耸肩,泼了一大盆冷水。   “……”   范小爷极其极其的不爽,就算是实话,你要不要这么直接啊啊啊?   褚青没理她,转头又问张静初:“怎么样,紧张么?”   “嗯,有点。”   “那就深呼吸,深呼吸,我教过你的。”   姑娘弯了弯嘴角,试着做了几次。许是心理作用,抑或这个人陪在旁边,果然放松了不少。   大家又等了会儿,前面轮番的高潮过后,总算轮到他们的垃圾时间。   两位女主在当中,褚青和李玉分列两侧,至于程颖,丫挂着翻译人员的牌子,早就混入了电影宫。   他预计的比较好,结果嘚嘚瑟瑟的范小爷方一出场,见那漫天浮华的气势,顿时就僵了。愣在红毯开端,迈不得步子,眼前尽是闪耀的虚光。   “猪啊你!跟着我!”   她脑袋正空白着,忽觉右手微微一沉,又听到句熟悉的嘲讽。随即被对方的力气带动,不自觉地挪开了脚。   “你才是猪!”   丫头轻声反驳道,迅速端正情绪,紧紧挽住男朋友的手。   事实是残忍的,便同褚青所讲,那些外国记者一看亚洲人,还不是巩俐、陈冲、张曼玉这些咖,半点兴趣都欠奉。   随便拍了张应付差事,然后就统一动作:放下摄像机,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好吧,范小爷着实被打击到了,心里郁闷得厉害,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几人对视一眼,干脆停都不停,直接遛过了红毯。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冷雨夜   5月11日,阴。   这个海滨小城正是雨季时节,据场刊的周边新闻介绍,从今天开始持续一周左右,皆是连绵细雨。   此时是早晨,天光灰蒙,被生物钟影响的人们似乎也变得慵懒,街道难得萧条。而房间里,隔着薄薄的窗帘,外面的黯淡交融了室内的沉埋,浸成一种奇异的清冷色调。   理论上,这种气氛,是个忧郁哀愁的好光景,但被窝中的两人,却颇为没羞没臊地在打打闹闹。   “哥哥……啊啊……好哥哥……”   范小爷熟练地骑着男朋友,手按住他胸脯,双腿曲张,保持一个端坐的姿势。然后肉肉的白屁股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啪啪啪撞击着男人的腰胯。   她一般很少叫床,兴致高涨的时候才会哼唧两声。开始的称呼是“褚大爷”,后来觉得影响硬度,又改成了“亲爱的”。可仍然很俗,经过双方缜密探讨,才确定为“哥哥”。   好吧,相应的情况下,褚青则叫她“宝宝”。   呕!   8号过来,三天了,两人第一次得空做爱。也没什么特别酝酿,就是睁眼,赖床,然后对视,亲吻,抚摸,长驱直入。   像这样的姿势,是她的习惯体位,已经极为顺畅。从去年一分钟不满就累死累活,到现在持续三分钟依旧动力十足,一路见证了丫头的成长。   所谓“坐上来,自己动”的传说,纯属瞎扯淡,玩闹去吧!一回两回你新鲜了,十回八回你就吐了。   褚青每每都有种被强暴的感觉,往往要等女朋友体力消竭后,才能翻个身,继续整套流程。   “哥哥……啊!”   范小爷换在了下面,身子极力配合他的动作,忽然猛地一抖,狠狠往上拱了供,随即瘪落在床。   褚青微微喘着气,压着那具软软的白肉缓了片刻,又亲了亲她,便要爬起身。   “哎,别动,别动!”   丫头紧搂着他的脖子,腿也缠住腰,呢喃道:“等会儿,等会儿。”   他只得又伏了两分钟,还不闻对方动静,便磨蹭着女朋友的小耳垂,笑道:“还没缓过来呢?”   “嗯。”   丫头用鼻子哼出一声,特享受此刻的灵肉结合,简直人生大圆满。   “那也得让我把套套拿下来啊,顶着太难受了。”他却很蛋疼,郁闷道。   “谁叫你戴啦?那么费事,还硌人。”   “不戴你怀孕怎么办,你又不想生孩子。”   “那你要射的时候,不会快点拔出来啊?”她嘻嘻笑道。   “你当拔萝卜呢!连根带泥一水灵的。”褚青胳膊用力,直接把她抱起来,道:“行了行了,洗洗澡,我还得去见超哥呢。”   范小爷完全挂在他身上,忍不住咬了一口肩膀肉,抱怨道:“干完了就跑。”   “啧!我这不有事么!”   他特无语,又问:“哎,你今天还去展台那边么?”   “去啊,不然我也没事干。”   “那你让小初带你去看看电影呗,反正她会英语。”   “我不想看!”她忽然就炸毛了,吼道。   “不想看就不想看,喊什么喊。”他很纳闷。   丫头一颠一颠地被男朋友抱到浴室,气呼呼地闭嘴,根本懒得理这根大萝卜。   ……   王超是昨天深夜到的,太晚了就没打扰。   《蓝宇》今天晚上放映,《安阳婴儿》是明天下午,他只能待两天,看完自己的片子就得回去。   国内有家大型的传媒公司联系他,准备做小说海外出版的事儿,也是个忙人。   其实对王超来讲,能看到作品在戛纳正儿八经地放映,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什么拿奖,什么国际发行,都不敢去想。   两人在酒店见的面,熟人了,也不必客套,简单聊了聊。褚青主要讲讲电影节的各种花絮和规则,以及《今年夏天》的苦逼营销。   由于资金缺乏,做不了大规模宣传,只能干巴巴地窝在展台,等着瞎眼兔子撞上门。   目前,仅有那笔六万美金入账,昨天更是一份合同都没谈成,市场的关注度全被好莱坞大佬吸了去。   张静初的英语水准,基本交流绝对没问题,所以自觉地帮李玉照看。范冰冰啥也不懂,心意却足够,颠颠地当壮劳力,到处派发传单,然后空手而归。   姑娘们的劲头让李玉特感动,也很惭愧,但现实情况就是如此。估计得等到片子首映了,才会好转些。   褚青唠唠叨叨地说完,顺便邀请王超来看《蓝宇》。   对方则保证捧场,并且表示,待自己回国后,《安阳婴儿》相关的一切事宜,他还得多多费心。   ……   来戛纳搞展映的,若是新丁导演,往往组织场私人放映会,顶多数十人参加,悄没声地就结束了。   如果像关锦鹏这种有一定字号的,规模当然要大很多。在里维埃拉、电影宫,以及戛纳之间,就有很多用于展映的放映厅,阿关租下最土豪的一个,邀请了同行和记者,还有不少影迷也会慕名前来。   今天的天空一直灰暗,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扬起了碎雨。   褚青撑着伞,自酒店出门,便觉得微微凉意。地点不算太远,需要走十来分钟,擦得很亮的皮鞋踩着湿漉漉的街面,抬脚,落步,有种难舍的触感。   他搂着女朋友光滑的肩膀,又回头看李玉她们不紧不慢地跟着,问道:“冷么?”   “还行,不算太冷。”范小爷穿着双高跟鞋,刚好比他矮一丢丢,稍稍打量,笑道:“等我再长高点,就超过你了。”   “不用长了,够用了。”   “你不嫌我矮啊?”   “我嫌你胖。”   “我也不想胖的啊!”她捏了捏紧绷绷的小肚腩,愁道。   “呵……”   褚青瞧她的样子,不禁失笑,斜着伞挡住后面,扳过她脑袋就开始亲。丫头也热情地回应,两条舌头交缠了好一会,才扯出一丝口水线,粘糊糊地分开。   等到了展映厅,见大门敞开,影迷们三三两两地往里走,似乎人气不错。关锦鹏则亲自站在门口,跟每个人握手道谢。   “阿关!”   “青仔!”   两人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又介绍李玉等人认识,没多停留,便进了影厅。里面约有二百多个座位,已经坐满了大半,墙壁上亮着昏灯,观众们也比较安静。   陈果正帮忙给重要嘉宾安排座位,顾不得跟他们客套,指了指前面,道:“第一排。”   褚青点点头,带着四个姑娘凑到最前。左右瞅了瞅,同排有几位外国人,应该是欧洲片商,还有些阿关相熟的导演和记者,不过他就认出个许鞍华。   闲坐了不久,就看着人越来越多,最后居然爆满。阿关也随即进来,到台前讲了讲开场白,接着灯光一灭,正式放映。   在国外看自己作品的首映,他已经挺习惯了,姑娘们却蛮新鲜的,亮晶晶地盯着大屏幕。   片子从倒叙镜头开始,刘烨穿衣,照镜,整理头发,然后配着褚青柔软温润的声音:“那天早上你走了以后,我一直为你悬着心,一直觉得你仍然在我身边……你知道么?”   阿关的叙事手法并不高明,他只是细细地将故事说完,其中蕴含的情感,便自然地剥开、显露。   两位男主的颜值,或许寒碜了点,演技和身材却一个比一个棒。尤其在开篇数分钟后,两人就贡献了场赤裸裸的床戏。   法国佬最好这口了,不管男人女人,只要脱衣露屁股,他们都爱看。   “哇!”   当刘烨的小鸡鸡夹着一簇黑毛出现在幕布上,全场观众都低低地惊呼,没想到尺度居然这么屌!   “哎哟!”   范冰冰看得满脸通红,生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么个货,赶紧捂住眼睛,生怕被晃瞎。但两秒钟后,现场又是一声声地倒吸凉气,“嘶嘶”不断。   她还耐不住好奇,猫挠似的睁眼一瞧,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见男朋友扒着浴室门口,后面是白亮的灯光衬着蓝色瓷砖,如幅深沉的背景画,把他那雕塑般的身体,甚至每一道肌肉线条,丧心病狂地戳在观众眼前。   底下的腐女,百合,真Gay,正常人,瞬间就嗨皮了,嘁嘁喳喳地小声议论。   “原来东方男人也能这么性感。”   “可惜没看到屁股,不知道他和梁家辉哪个更翘。”   “但是那东西好大!”   “……”   范小爷虽然听不太懂,但不妨碍她快疯了。狠狠咬着嘴唇,忽然怒从心头起,手顺着男朋友的大腿就滑了下去,在那个部位使劲一捏,低吼道:“以后不许给别人看!”   褚青蛋都疼碎了,又尴尬又委屈,道:“不是你叫我拍的么?”   “我叫你拍你就拍啊!”她撒泼打滚。   而他们旁边,李玉是过来人,还没觉得怎样,张静初却完全傻掉了。害羞无措,又有点古怪的满足,偷偷往隔壁瞄了一眼,正见着范小爷在玩蛋。   好吧,姑娘的三观彻底被刷新了。   即便有福利赠送,这毕竟不是部卖肉的电影。   小骚乱过后,随着剧情展开,捍东与蓝宇之间的相爱相杀,使得观众慢慢沉浸到一种奇妙的气氛中。   那种中国式的同性爱情和伦理束缚,让他们新奇而充满兴致。   荧幕上,陈捍东停了车,认真且紧张地试探,“两个人要是太熟了,倒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也就是到了该散的时候。”   ……   然后,他追到电梯间,疯狂地吼叫,“你清楚?你清楚个屁!你不给我玩你给谁玩?”   ……   再然后,他死死抱住蓝宇,哽咽着,后悔着,“那时候,我怎么会放你走的?”   ……   到最后,他经过建筑工地,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这些年,北京还是老样子,到处都在拆啊建啊。每次经过你出事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来,不过心里倒很平静,因为总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走。”   ……   同性恋,可能很多人尚不理解,但爱情的本质是共通的。   《蓝宇》的意境非常纯粹,不像其他同性电影那般的阴暗、晦涩、残酷、冲突。它只是简单的表达一份真挚感情,直坠心底。   褚青看得也极为入神,当然没有像《苏州河》那样,回顾了下跟刘烨的点点滴滴,那孙子正窝在湖南的山里拍小裁缝呢。   他仅是在揣摩自己的演技,结果很欣慰,自然流畅,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明显的成熟印记。若按本身的经历来讲,算是里程碑式的作品。   不足俩小时的片子,很快就放完了。   屏幕徐徐暗淡,灯光重新亮起。席间却呈现一片诡异的安静,空气似乎消顿了片刻,可随后,如同约好了般,全场观众纷纷起立。   “哗哗哗!”   紧接着,掌声如雷,热烈而长久。他们发自内心地感谢这部电影,感谢这个故事。   关锦鹏连忙拭去眼泪,也站起身,又冲褚青示意。两人便一起走到台前,不停地挥手回应。   而影迷们见片中男主现身,情绪更为激动,不满足于拍巴掌,呼啦啦地围了上去。差点把那货挤成了罐头,签名、合影、表达感想,并操着一口古怪发音,喊着:   “捍东!”   “捍东!”   甚至还有一位法国老太太,凑过来抓住他的手,哇里哇啦讲一大通,然后一抹眼泪,闪人了。   褚青被整得直愣,转头问程颖,大小姐表示:   “她说,太谢谢你了,你们居然会拍这种电影。我们还不知道中国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看到了你们中国人的感情和我们一样丰富。”   “呃……”   他边应付着影迷,边挠挠头,丫本能地感觉,这话味儿不太对。   此时的台下,范冰冰弯着腰,死死捂住脸,却不敢大声地哭,嫩白的手指头浸着泪珠,又黏遮了视线。   而前方,蒙蒙模糊中,是自己心爱的男人。   “你说你,怎么还哭了?”李玉也没带纸巾,可怜见儿地帮她擦着眼泪,笑道:“电影受欢迎,应该高兴嘛!”   “我也不知道。”   范冰冰摇摇头,轻轻抽泣着:“我,我就是想哭。” 第二百二十六章 褚!褚!褚!(1)   “你是Gay么?”   “……”   褚青对着眼前这个貌似纯良实则腹黑的香港记者,简直无语。   《蓝宇》展映的次日上午,关锦鹏便召开了一个发布会,邀请的多是《东方日报》《成报》《明报》这些港媒。   其实昨晚放映结束后,几家法国报纸已经简单采访过了。此次是专门跟香港同胞套近乎,让他们多宣传宣传,毕竟电影的主攻市场还是本土。   “呃,我不是。”褚青摇头道。   “那你为什么要犹豫呢?”那记者逮住点破绽就穷追猛打。   他眨眨眼,干脆闭口不言,算领教到职业狗仔是个什么操性。幸亏阿关马上接过话茬,为他解了围。   “这正是我最赞赏青仔的地方,明明不是同性恋,却能将角色演得入木三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演员的功力所在,不可多得。”   记者算给他面子,放过了那货,接着又跟阿关详细聊了聊电影,拍摄初衷、经过、困难,和现在成功的感想。   褚青则配合的拍马屁,什么与关导的合作受益良多,虽然过程辛苦,但能在戛纳得到同仁肯定,是多么的值得巴拉巴拉。   最后,某位资深娱记例行收尾,问了句:“那接下来有什么拍片计划?”   他方要搭话,关锦鹏却抢先道:“我正在筹备一部新片,叫《逆光风景》。张国荣和梅艳芳已经洽谈妥当,青仔也会在片中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这次褚青是真愣了,偏头瞅了瞅对方,忍着没言语。   待记者稀稀拉拉地散场,他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前不久刚决定的,没来得及告诉你。”阿关整理了下东西,笑道:“还是说你不想演?”   “想演啊,必须的!”   他略微亢奋,拜托,那可是两个传奇啊,甭提男二号,跑龙套都干,又问:“那准备得怎么样了,几月份能开机?”   “我们正在估算成本,尽力缩减,目前的数额太巨大了,根本不会有人投资,再等等。”阿关愁道。   好吧,褚青扯了扯嘴角,表示明白:就是没准儿的意思呗。   ……   话说想在戛纳卖片,那就得搞出大场面,一般有三招:买封面,办酒会,刷明星。   但后两招成本较大,效果也不保靠。而且国内的明星,你撸巴撸巴凑一打送过去,人家老外都不稀罕,咖位太Low。   酒会还好点,就是烧钱,哪怕办场普通晚宴,没一百万根本下不来。所以咧,买封面就成了最具性价比的宣传手段。   戛纳的场刊有两份,《每日银幕》和《好莱坞报道》,它们在影展期间推出每天一期的特刊,对近日的各种活动进行总结评述。   相比在国内劳民伤财办个概念海报的档次,能作为国际主流电影媒体的封面出现,那逼格噌噌地往上涨。   这些封面都是对外出售的,相当于广告位,五万到十万美金不等。当然,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杂志本身会根据片子的等级做一些筛选。   至于《今年夏天》这种穷逼,别说封面,连前五版都基本进不去,顶多吊车尾晃荡。但是,之所以用基本,而非绝对,是因为还有个褚青在撑场。   中午时分,酒店套房。   三个姑娘并排窝在沙发里,一人捧着本《每日银幕》傻乐。范小爷青春可爱,张静初文静隽秀,程颖大气知性,各有各的漂亮,极为养眼。   “咚咚咚!”   忽听外面有人敲门,丫头颠颠过去,打开一瞧,见男朋友小脸刷白,特惊慌的样子,奇道:“咋了你?”   “你跑这屋来了,我说没找着你呢。”   褚青轻轻喘着气,满脑袋黑线,道:“别提了!刚才在半道碰着一神经病,上来就抱住我喊,褚!I Love you!”   “吓死我了都,赶紧溜回来了。”他摆摆手,显然心有余悸。   程颖笑道:“碰着个影迷有什么吓死的,那大洋马好看不?”   “屁的大洋马!老爷们儿好不好,那大胡子,差点亲着我!”   “……”   那仨姑娘顿了顿,齐齐露出诡异的表情,随即又“扑哧”“扑哧”地狂喷。   丫头笑得最欢实,拍了拍他肩膀,幸灾乐祸道:“你起码不用担心没人爱了。”   褚青懒得理她,瞧了瞧,问:“哎,李玉呢?”   “她去收场刊了。”张静初道。   “收那玩意儿干吗?”   程颖鄙视道:“撕下来夹咱们宣传册里啊,这都是免费广告。”   他一头雾水,上前拿起女朋友那本,边翻边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点我能听懂的。”   “自己看!”丫头道。   “我也看不明白……”他嘟嘟囔囔地继续翻,待到第四页的时候,猛地停住,字不认识,照片却清楚得很。   好家伙,足足半个版的文章,全是介绍《蓝宇》的。   那照片拍的视角特好,是他站在台前,被一群影迷包围,关锦鹏稍稍靠后,正满脸欣慰地看着他。   “啧!”   褚青也咧开了嘴,虚荣心嘛,谁都有,瞬间一本满足。又指着上面的文字,问程颖:“这都写的什么?”   “来,我告诉你!”   范小爷一把抢过,跟背诵很多遍似的,张嘴就道:“虽然电影节只进行了三天,但并不妨碍我把《蓝宇》称作,所有参展影片中最棒的一部。”   “我感到非常惋惜,因为它仅仅是部参展电影。”   “关锦鹏以他一贯的细腻风格,讲述了东方式的同性爱情故事。在逻辑和叙事方面缺点明显,但片中演员的精彩表现,亦足够令我们惊叹。”   “继去年的《站台》之后,褚又带来了一部优秀作品。”   “由褚担任制片的另一部电影《今年夏天》将于13日上映,他接受采访时表示,无比期待。”   ……   如果说,看《蓝宇》还算一次比较愉快的经历,那么看《安阳婴儿》就纯属苦逼了。   导演双周单元是法国导演协会搞的东西,特吕弗和戈达尔老爷子冲冠一怒的结果。它不隶属于戛纳影展,完全独立评选,虽然态度专业,门槛却低,观众随便看,没任何限制。   可即便如此,除了骨灰级的影迷有兴致入场瞧瞧,其他人半点好奇心都欠奉。   你想啊,由一帮子法国导演选出来的电影,那他妈是人看的吗?   此时,能容纳数十人的小放映厅里。荧幕上,正翻滚着丧心病狂的长镜头,动不动就跑出画面的人物,吵吵嚷嚷的真实噪音,以及阴冷灰暗的电影色调……   而底下的观众,包括导演、影评人、资深记者和资深影迷。一个个水准极高,眨都不眨地盯着,居然还兴致勃勃的,不时低声讨论讨论。   反正褚青佩服得够够的,人家的样子,就像从灰石矿中刨出块金子来,压根不是同等级的。   他是认为自己没啥艺术觉悟了,已经尽力睁眼,可还挡不住昏昏睡意。只碍于王超在旁边,才强撑着精神。   倒不是片子烂,而是这种风格,在《小武》和《站台》里尝试得要吐了,重复再重复。当初接的时候,就为了那几万块钱片酬,根本也没啥感情。   最蛋疼的,方励那家伙明显被王超搞烦了,还是16mm的版本,都没转成35mm,画质渣的一逼。   亏得片子很短,陪着看完,又陪着参加记者会,答了几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便全程围观。   唯一有点乐子的,丫又看到了《每日银幕》的记者,是个戴眼镜的小哥。《蓝宇》也是他做的采访,因为把自己一顿夸,印象自然大好,两人偶尔对个眼,还逗逼地挤挤表情。   记者会结束后,王超以此生无憾的态度告别了戛纳,于夜色之中,匆匆乘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但褚青今天的行程还没完,晚上还得带着女朋友,参加那劳什子的“香港之夜”。 第二百二十七章 褚!褚!褚!(2)   晚七点半,Majestic酒店。   活动8点钟才开始,原以为来得早了,结果褚青带着女朋友赶到酒店门口时,极其诧异:拜托,这他妈是菜市场吧!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中国的外国的,乌泱乌泱往里凑。很多貌似记者的家伙还扛着超大号摄像机,把本就很窄的入口挤得更水泄不通。而大门两侧,各站一法国护卫,边维持秩序边检查红函,忙得焦头烂额。   “你没找错地方吧?”范小爷有点害怕,拽着男朋友的手问道。   “没啊,邀请卡上写的就是这儿。”褚青也郁闷,人太多了,他们只能傻乎乎地戳在后边等。   可没多久,前面又冒出位主管样的哥们,跟保安嘀咕几句,便开始召唤小伙伴搬运器材,折折腾腾。然后,就听“哗啷啷”声响,居然拉开了一道防护网。   所有嘉宾顿时惊着了,至于么!   现场情况确实混乱,都想进去,只得乖乖地听人家安排,一个个排好队,再递过红函。保安也不像之前的含糊,将那些浑水摸鱼的全踢了出去。   会场大厅能容纳800人,而主办方估算的是600嘉宾,但瞅这样子,队伍一点都没减少,仍然有人不断补充,保准过千了。   人多了,就容易出乱子,酒店才不想被打脸,安保工作瞬间升级。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思,起初还像模像样地检查邀请卡,后来见没完没了的,干脆撂挑子,防护网一关,全部拒之门外。   你想进,可以啊,各凭本事,要么跟保安熟,要么跟里面的人联系,叫丫出来接。   褚青立时蛋疼了,眼瞅着就到自己了,硬生生给截断,没办法,掏出手机给关锦鹏打电话。   “嘟嘟嘟嘟……”   等了半分多钟,愣是没人接,大概也在糟心。这会也不用排队了,他四处瞧瞧,便拉着范小爷凑到旁边的长椅上歇着。   “要不咱回去吧?”丫头还穿着裙子和高跟鞋,感觉特苦逼,抱怨道。   “好容易来的,我一会再打个电话。”他知道女朋友还不习惯踩高跟,笑问:“怎么了,你脚疼了?”   “嗯!”她哼唧道。   “我给你揉揉。”褚青弯下腰,捏住她的脚脖子,就要往怀里抱。   丫头里面可没有安全裤,就光溜溜一条粉色小内裤,吓得胡乱扒拉,道:“哎,别闹别闹!”   两人正没羞没臊地调着情,忽听不远处有人喊了声:“青仔!”   他一抬眼,连忙起身,招呼道:“许老师!”   只见那边走来三个人,其中一位便是昨晚见过面的许鞍华,笑道:“都讲了,不要叫老师,叫华姐!”   说着,又介绍身侧的小伙伴,道:“这是徐克导演,这位是他的女朋友施南生。”   “您好!”   “您好!”   褚青礼貌问候,又拉过颠颠缀在后面的范小爷,笑道:“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范冰冰。”   寒暄片刻,许安桦又问:“你们怎么没进去?”   “人家关门了,有邀请卡也不让进。”他愁道。   徐克听了,不禁翘了翘山羊胡,愈显得眉目孤枭,道:“我打个电话。”   随即,他便摸出手机巴拉了一会,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谁,但以他这种咖位,联系的肯定不是怂货。   果然,很快就从酒店里跑出位同胞,先跟保安沟通了下,然后操着口粤语冲他们喊叫。   防护网又哗啷啷拉开,褚青算走运的,抹过一票羡慕嫉妒恨的家伙,蹭着徐克的BUFF就跟了进去。   ……   会场真的很大,可仍然不够装的。   据说混进来的人数达到了1600人,把自助餐宴挤得只能溜边摆,更别提沙发桌椅了,光站着都怕被踩死。   尤其来宾们还穿着正装,大热天的西装领带,锃亮皮鞋,着实体验了一把春运的感觉。心烦气躁之下,不免嗡嗡嗡地开始鼓噪。   此次活动是香港贸易发展局牵的头,主席吴光正也亲自捧场,见情况有些失控,赶紧找人调整,决定提前开锣。   褚青也没想到是这样,本打算带范小爷来见识见识,结果被困在某个角落,动弹不得。唯一庆幸的就是视线尚佳,能清楚地看到舞台。   大会司仪是钟丽缇,先向老外们介绍与会的香港明星,随即一头南派狮子蹦蹦跶跶地跳了上来。   这里,应该轮到成龙给狮子点睛,但那货正在台下左挤右挤,根本杀不出血路,搞得钟丽缇无比尴尬。   褚青看了大概半小时,完全破灭了,什么刘德华唱《中国人》,李连杰表演武术,李嘉欣挂着身四六不通的前卫服装,溜了圈台步……   简直了,你真当是春晚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有毛用啊?   好嘛,那边还有发茶叶和捏面人的,就差胸口碎大石了。   他暗暗吐槽,范小爷却看得劲儿劲儿的,这可是在盗版碟里才能见到的大明星啊,反正她不觉得亏了。   “啧,太热了!”   又熬了一会,他实在挺不住,揪了揪衣领,感觉皮肤黏糊糊的,一身的白毛汗。   “把外套脱了吧。”范小爷道。   “算了,出去再说。”   他伸着脖子到处瞄,想找个僻静地方放放风。这货眼睛尖,随意扫了几下,就逮住一只圆滚滚的身影。   “陈导!”   陈果正满头大汗地往后边钻,冷不丁听着有人召唤,纳闷地左瞅右瞅。   “这呢!这呢!”   褚青从人缝里摆摆手,问:“你去哪儿啊?”   “去后台躲躲。”   “哎,我们也去。”   他一乐,今天算走了狗屎运,想啥来啥,胳膊一搂,便紧紧护住范小爷,费劲地冲出重围。丫力气大,还有技巧,偷偷摸摸地乱拨拉,别人没明白咋回事就闪边了。   两人跟着陈果拐来拐去的,总算到了条透风通道,还有栋临时搭建的木板房,也就是后台。   本以为没有人,一推门就吓尿了。   唐季礼、刘镇伟、陈可辛、吴君如、张坚庭,以及刚表演完的李嘉欣、成龙等等,足足十几号,猫里边组团神侃。   见来新人了,大家都笑嘻嘻地打招呼,彼此心照不宣。   这地方真挺不错的,清静且凉快,还有水果吃。陈可辛两口子来得比较晚,压根没敢进会场,一直在这窝着了。   经过陈果的介绍,褚青和范小爷算蹭到了外围名额,挨着他坐在最边上。   成龙无疑是大哥,刘镇伟是串联气氛的,吴君如则哈哈哈地捧哏,陈可辛却很安静,偶尔插一句嘴。李嘉欣最简单了,负责貌美如花就好。   他们都是熟人,自成圈子,褚青也没死皮赖脸地套近乎,只跟陈果私聊,又伸手捻了串葡萄,不时喂女朋友一颗。   “你那片子怎么样了?”   “都准备做后期了,但发现有几处不太连贯,需要补拍些镜头。”   “那赶得上去威尼斯么?”   “OK啊,完全没问题。”陈果眨了眨小眼睛,忽问:“对了青仔,阿关是不是参加今年的金马奖?”   “是啊,听他提过。”那货利索地卖了队友,道:“怎么,你也去?”   “嗯,《榴莲飘飘》。”他耸耸肩,笑道:“还好我片子里没有男主角,不用担心被你干掉。”   褚青没在意他的夸赞,反而一怔,问:“那荷里活呢,不也来得及么?”   “哦,我准备明年再报名,今年先去台北的一个国际影展,作作宣传。”陈果略微想了想,道:“举办时间和金马奖相同,哎,你又能跟……咳咳!”   他方要吐出那个名字,就被对方搭住后背,狠狠拍了拍。起初莫名其妙的,但偏头一瞅范小爷,立时秒懂,遂闭口不提。   而丫头呢,主要听不太懂粤语,想搭茬都没机会,靠着男朋友肩膀,乖乖地吃葡萄。   褚青又聊了会,看她超级闲的样子,便有心闪人了,轻轻蹭了蹭她,偷偷示意。最后又知会下陈果,道:“哎,明天我那电影首映,你还得来捧捧场。”   “一定,一定。”对方笑道。   此时,坐他隔壁的吴君如,刚撇下刘镇伟的话头,又听着这边有动静,忙扯着嗓子问:“你们讲咩啊,还搞神秘,什么电影?”   “呃……”   褚青稍稍尴尬,本想告辞的,见她问,只得道:“我制作的一部片,叫《今年夏天》。”   “哇,这么棒的事!那你为什么只请阿果,不请我们?”吴君如斜着膀子,摆出副洪兴十三妹的架势。   “喂!喂!”   陈可辛无奈地制止女朋友,晓得她在逗逼而已,赔礼道:“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呵,没关系。”   这种情况了,他只好站起身,正式客套一番,笑道:“这部片子明天首映,各位老师有兴趣的话,不妨赏个脸来看看,指导指导。”   “好说好说。”   “OK啦!”   那帮人也纷纷客气地回应。   有心思的,自然会去,没心思的,更不必强求。反正都是说说,当不得认真。   活动至中场时,嘉宾总算散了许多,后台的家伙们才敢冒头。   褚青又划拉了一圈,始终没找着关锦鹏,亦不想多呆,便直接闪人。时间已经很晚了,街道比较冷清,各大酒店里却满满的金色灯光,炫耀着电影节的另一面声色。   范小爷挽着男朋友的胳膊,意外的安静。   “困了?”他问。   “没有。”   “那怎么了?小脸又不高兴了。”   她垂着头,慢慢地走,忽道:“我不喜欢他们。”   “嗯?”   褚青顿了两秒钟方反应过来,问:“为什么不喜欢,人家也没惹你。”   “可他们瞧不起你啊!”丫头瞪着大眼睛,特不爽。   “哎,人家都是大拿,正常。”   他倒觉着好笑,道:“再说,我没感觉有啥瞧不起的,顶多冷淡了点呗,谁一见面就巴巴地贴你啊?”   “是啊,你光顾着瞄李嘉欣了,能感觉出个屁!”   “……”   褚青立马噎住了,心惊肉跳的,这丫头也太,太神了点吧。你坐我后边,为毛会知道我瞄李嘉欣? 第二百二十八章 褚!褚!褚!(3)   “对今年的戛纳来说,《安阳婴儿》着实是个惊喜。它充满了才华和精力,同期录音尤为引人注目。”——《解放报》   “王超以无可争议的才华,描绘了一幅细腻的中国城市肖像。有节奏地表现了一个存在几千年的社会延续,以及在突然动荡中断裂的世界。”——《世界报》   “《安阳婴儿》使用的凝固镜头,长度大大超过了理解一个故事所需要的时间。而褚在片中贡献了一次完全有别于《蓝宇》的朴实表演,恰好与这种激进风格相得益彰,使电影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极端。”——《每日银幕》   ……   好吧,褚青对文艺工作者的脑洞真心理解不能。   如果说《蓝宇》在普通影迷中产生了一定影响,那《安阳婴儿》则成功搔到了影评人的痒处。该片放映后的第二天,不光是戛纳场刊,还有法国的另外几家报纸,全部舍出了可观的版面进行剖析解读。   从凝固镜头的运用,到大全景与特写的对比,再到人物在镜头画面主体的变化等等,细细地给你掰开磨碎,逐条研究,甚至将王超的拍摄手法称作“风格大胆且富有革新意义。”   总之,好评一片。   当然,电影内容的浅白以及段落式的故事叙述,未免太过简单,不够流畅或层次化,这些缺点也是显而易见。所以媒体们在点赞的同时,并没有为它的一无所获而叫屈,仅是对新人导演的鼓励和包容罢了。   若换个大师来拍试试,分分钟骂死丫的!   话说电影节的日程近半,23部竞赛片也放了十几部,愣没有一部在结束后能赢得观众的掌声和欢呼。   苍白无力,所有人都很失望,他们看不到任何伟大的作品。而组委会就更加尴尬,因为凭良心讲,今年的水准确实差劲。   迄今为止,最受欢迎的居然是老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重剪版,要知道,这他妈可是二十多年前的片子,这不打脸吗。   此种情况下,人们都兴致缺缺,只是习惯性地等它Game Over。   不管外界如何,反正褚青没空搭理,他精力全放在《今年夏天》的晚间首映式上。   首映是七点,中午刚过就开始准备了,即便有主办方的员工帮忙,可因为不熟悉流程,还是搞得焦头烂额。   比如红毯的长度,嘉宾席位的安排,放映前的官方采访,事后发布会的通稿……丫快疯了都,没经验害死人啊。   唯一感觉舒心的,就是片子算参赛作品,不用怎么邀请,便有相当数量的国外记者巴巴捧场。   晚六点,影院后台。   “怎么样,好看么?”   范小爷正向男朋友显摆她的新裙子,银色、单肩带、高抹胸、优雅气质,以她的年纪穿,略显成熟。   “靓到爆!”褚青昧着良心夸了一句,又看了看张静初那身,笑道:“小初的也不错。”   “谢谢。”姑娘抿嘴应道。   这俩姑娘的备用礼服已经穿了好几天,审美疲劳不说,都有点脏了。但也没的换,压轴的衣裳还等着闭幕式呢,只得现跑到外面买了两条长裙子,先把今晚应付过去。   相比他们的轻松,李玉就太紧张了,独自坐在旁边,眼睛空洞洞的失神。第一部电影,第一次首映,还是这么大的舞台,难免惶恐。   褚青摇摇头,过去拍了下,道:“哎!”   “啊?”   李玉吓得一顿,猛地回过头,问:“干吗?”   “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去了。”   “哦,好。”   她调整情绪,又理了理衣服,随即几个人转至厅外,站在影院门口等候,程颖则留里面负责接待。   从大门到路边不足二十米,铺着艳亮的红毯,两侧戳着各家媒体,人不太多,但也不稀拉,刚好空出架机器的位置。   每个首映式,都是一场小型的红毯秀,被邀请的嘉宾正装而来,提前进场,跟主创们寒暄数句。之后,才轮到买了票的普通观众。   褚青看着冷清清的街道,根本不晓得谁会来,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剩下就是情面的事儿。   “Oh!”   又等了小会儿,某位眼尖的记者忽然变得异常骚动,忙不迭地举起镜头,噼里啪啦地一顿猛拍。   众人都很诧异,顺着方向看去,见一位矮矮胖胖还戴着眼镜的外国佬,正慢吞吞地踩上红毯,悠闲得就像逛自家的后花园。   师傅,你是什么鬼?   不认识的新丁,赶紧询问这货是谁;认识的老鸟,却奇怪为毛他会出现在这里?   褚青也挺惊讶,没想到真的赏脸,溜溜跑过去,操着口三级半英语,道:“It's a surprise!Thank you!”   “……”   皮埃尔·里斯安一脸的惨不忍睹,压根懒得回话,跟他抱了抱,又和李玉握握手,晃晃悠悠地进了影院。   那些老外记者立时亢奋了,原本跑来就是例行公事的,一个亚洲的菜鸟导演能有多大脸?可没想到,居然还有额外收获。   里斯安这位爷在戛纳的地位毋庸多说,开幕至今尚未露过面,今儿却颠颠地现了真身。片刻之间,老外们对他和褚青的关系进行了无数脑补,并对这场小Party多了些期待。   但可惜,惊喜只有一次,下面就按着东方人的正常剧本走了。   关锦鹏与陈果的到来,褚青是意料之中,许鞍华的捧场,他也能接受。而看到陈可辛挎着吴君如踏上红毯,后面还跟着刘德华时,丫就稍感意外了。   不过也到此为止,什么成龙、徐克、李连杰通通没有出现,让他的小心脏安稳了点。   ……   大厅里,荧幕雪亮,坎坎坷坷的《今年夏天》总算正式登场。   最前排的中间,李玉挨着袁蕾,负责随时讲解,这姑娘算国内的宣传主力,得好好招待。而褚青夹在范小爷和张静初之间,左边清淡,右边浓烈,两种风格相冲相融,感觉颇为奇妙。   他其实没什么心思,这电影看了不下五遍,早滚瓜烂熟的。遂以一种极不严肃的态度到处乱瞄,试试能不能找出隐藏其中的片商大佬。   “哎呀,别拧巴了!”   范小爷不爽地捅了捅他,低声道:“好好看,瞎折腾什么!”   “哦。”他乖乖端坐,可又耐不住,偷偷瞥了眼张静初,那姑娘的表情认真到近乎虔诚,让他瞬间惭愧。   此时荧幕上,小群正和小玲激烈拥吻。   这段镜头给得极美,从两人紧贴的唇瓣开始,慢慢往下滑,露出天鹅般的白脖子。小玲那两道细细的锁骨,如春风凛冽,直接攻陷了全场人的G点。   然后,她的衣服被撩起,一只手利索地伸进裤子里。细腰婀娜,起伏有致,裤子上的腰带扣,随着主人身体扭动,也一晃一晃地闪亮。   当初拍激情戏的时候,俩姑娘都亲身上阵,半点不含糊。可现在作为观众,张静初却看得羞羞臊臊。   那个彤姐姐,简直霸道无双,吻可是真吻,摸可是真摸,揉可是真揉,自己就像只小雏儿,任凭她玩弄。   羞归羞,偏偏又舍不得移开目光,每个镜头,每个动作,每个细节,姑娘都不放过。这毕竟是她出道以来,投入心血最多,也是初窥表演门径的一部作品。   老实讲,李玉是用商业片的拍摄手法来包装这部内容残酷的文艺片,区别于国内独立电影一贯的沉闷乏味,卖弄思想。她只是把故事讲得有趣,而且画面和音乐皆属上乘,这就注定了它具有相当的流行度,并贴合现代人的审美胃口。   欧洲佬对同性题材一向情有独钟,何况片中还有三个漂亮妹子,王彤的淡定自若,张静初的婉约柔谙,范冰冰的青春叛逆,各具风情,皆如故人。   李玉不比关锦鹏,历练了一身成熟技巧,能将捍东与蓝宇的爱情彰显得细腻淋漓。她火候未到,只能取巧,通篇捧着三位女主。   怎么美,我就怎么拍,怎么虐心,我就怎么表现,再用勉强流畅的剧情衔接。什么女性意识、人文关怀、边缘群体、伦理冲突……《今年夏天》都具备,却明显刻意。   一句话,有潜质,但深度不够。   所以,场下的观众看得倍儿过瘾,影评人可不会客气。他们对参赛与参展的评判标准绝对不同,谁管你新人不新人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准备明天的嘴炮。   最后,随着范小爷“砰”的一声枪响,鲜血流漫,放映结束。   “哗哗哗!”   观众极给面子的起立鼓掌,他们的要求特简单:真诚,不故弄玄虚,带点思考精神,便足以让他们身心愉悦。   大体上,每个人都是有收获的。   影迷养了眼,评论家不会丢了工作,记者又能多出一天的报纸,片商也有了底气,导演的事业心得到满足,演员亦实现了自我价值……   只有褚青,他身为制片人,似乎是最没存在感的。可直到稍后的媒体见面会,《每日银幕》和《好莱坞报道》的兄弟们才猛然发现:   这货居然会成为戛纳史上第一位,没他妈花半毛钱,却连续三天登上场刊的家伙! 第二百二十九章 犹豫   戈达尔,大概骨子里就带着群嘲属性。   世界级的电影大咖中,这货拉仇恨的本事可谓天下无双。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还跟小屁孩一样骁勇斗狠,见谁喷谁,尤其看不惯那些美国佬拿钱砸人的暴发户德行。   戛纳开幕以来,戈达尔一直就没消停过,鄙视完《红磨坊》和《怪物史莱克》后,在他那部二战背景的新片发布会上,忽然又挑衅起斯皮尔伯格,并且义正词严地竖起了小拇指。   老家伙的真实目的,谁都知道,不就是借着由头宣传宣传嘛。大家也很理解,毕竟新浪潮时代早他妈烟消云散了,白顶着大师名号,挣扎在空虚寂寞冷的现今社会里,想找个人搭讪都得尴尬几分。   所以媒体自然给面子喽,以一种近乎悲悯的态度将其屠版,彻底刷爆了各大报纸。   褚青其实挺感激这老头儿的。   因为他超强的战斗力和理解无能的脑洞,恶心了一票普通影迷的同时,亦使得《今年夏天》看起来是多么的小清新。   “巴西这个人,给了1星!”   “丹麦,呃,还是1星!”   “澳洲这,哦,这个高点,1.3!”   去电影市场的路上,程颖捧着份最新的《每日银幕》,正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这本场刊通常会邀请各国影评人,对竞赛单元的片子进行打分,满分四星,仅作参考。因为跟评审团不是同一拨,经常会出现高分影片却屁奖没得的情况。   “行了行了,你就说平均分多少吧?”褚青打断她。   “我看看,呃,1.2分。”程颖居然蛮开心的样子,笑道:“咱们排倒数第二。”   他满脑袋黑线,问:“大姐,倒数第二有啥可高兴的?”   “啧,不是倒第一就值得高兴。”她挥了挥杂志,安慰道:“哎呀,不用太担心,目前最高的才2.4,连过3的都没有,去年《花样年华》3.2呢!”   他无奈道:“那根本没法比好不好,哎,有批评的没?”   姑娘胳膊一伸,亮出小半版的内容,道:“喏,这些都是骂人的。”   “还行,不算太狠。”   “拉倒吧,我是不忍心给你翻译。”程颖白了他一眼,道:“不过观众挺喜欢的,采访了几个,都说好看。”   “那就妥了,反正咱们是来卖钱的。”褚青耸耸肩,信心又增长了不少。   他们刚参加完一场小型活动,由组委会牵头,皆为独立电影圈的菜鸟新人,相互之间交流交流,算是官方公关。   戛纳的雨期仍未退去,时下时停,气温也降了几度。行人不再T恤短裤,纷纷加了件外套,报纸的花边新闻亦每天哀叹,希望不要影响到闭幕式的人体盛。   路面湿冷,褚青依然穿着皮鞋西裤,小心翼翼地溜边走,特羡慕一身休闲装的程颖。   前方不远即是电影宫,李玉早早便带着俩姑娘去站台,她英文不错,可以应付场面。张静初的补习班也不是白给的,口语还成,只有半文盲的范冰冰,纯粹是个力工。   “Hey!褚!”   两人正走着,忽听马路对面传来声喊,紧接着一个白人姑娘颠颠跑了过来,张嘴就叽里咕噜的一大串。   他挠挠头,自己可不认识这位,问:“她说什么?”   程颖抿抿嘴,笑道:“她说她非常喜欢你。”   “她说你身材特性感。”   “她说你的演技超棒。”   “她决定毕生支持你。”   “嗯,然后她想亲你一下。”   “……”   褚青对程大小姐的腹黑程度已经有所了解,疑道:“你确定?”   “当然!”她极其正经地点点头。   切!他才不上套,只是张开胳膊,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意料之中,那外国妹子兴奋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了抱,随即,利索地转身跑掉。   “哎,你怎么撒谎都不带眨眼的?”他避免了一次丢脸,忍不住问道。   “我眨了啊,你没注意?”她使劲抖了抖眼皮。   好吧,他真心想吐槽下程老头,你丫果然是个老流氓,才调教出这么个闺女。   ……   许是今年的香港电影太过生猛,凭借人数优势便把戛纳吓得够呛,组委会专门划了两层摊位,用做香港馆的展出。   褚青要到自家展台,必须穿过这两层,现在的电影市场可不像第一天,流量起码翻了几番,正是交易最火爆的时候。   他和程颖在里面躲来闪去,称不上人挤人,但也挺费劲的,好容易寻着个宽敞地方,忙喘口气先。   “哎,你看看人家多气派!”程颖忽捅了捅他,指着旁边道。   褚青偏头瞧,就见一个超豪华的展台,光工作人员便有五位,面积比自家的大两圈,除了海报传单,还有各种纪念品和周边派送。   两人羡慕嫉妒恨地过去围观,当先便是那整面墙的大海报,色彩绚丽,衬着两张女人面孔,张柏芝,以及章子怡,却是徐克的作品《蜀山传》。   其实章子怡属于客串,可在西方名气大,就凸显了地位,反倒是古天乐和郑伊健两位男主,可怜得只剩下虚影。   效果自然也明显,有不少老外驻足停留,盯着章子怡的小脸蛋低声议论。随后,其中一个无意间扭头,一眼就瞥见了某位,惊喜道:“褚!”   “……”   亏得褚青已经很习惯了,没被吓得一惊一乍的,笑道:“Hi!”   不过这货也只有一句词,自觉地把位置让给程颖,待他们哇哩哇啦地说完,才道:“他不会也要亲我吧?”   “他问你是不是演了这片子,我说不是,他就表示很可惜。”程颖摊开手道。   “啧!”   褚青咂巴了下嘴,一时间心情颇为微妙,有点虚荣,有点骄傲,更有点尴尬。只是不愿多呆,冲那哥们摆摆手,便拉着程颖闪人。   穿过香港馆,上了三层,远远地就看见小伙伴们在努力拉客,脚步不由顿了顿,忽而又莫名平静。   李玉最先瞄到了,巴巴地凑过来,开口就是抱怨:“你们怎么才来?”   “还没人买?”他问道。   “有人买,但是我拿不准主意。”   “怎么回事?”   “刚才有三家公司,欧洲的,北美的,和南美的。”   几人进到展台里面,聚拢成小圈子,就听李玉道:“他们都想买断全球发行权,一家给三十万,一家给三十五万,一家给四十万。”   “分成呢?”   “别提分成了,谈了半天都没谈拢。”   褚青立时也纠结了,四十万美金,那可是二百多万人民币,不仅成本回来了,还能赚点,但如果真的要卖……   他跟李玉对视一眼,想法相通,都本能觉得还没到极限。   这种海外发行,通常是买断和分成两种形式。那些世界性的大片商,压根不会出很高的价格买断。一般会给个保底价,根据导演的咖位上下浮动,比如张艺谋可能是二十万,而菜鸟可能只有二万。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片商把宣传发行的费用全部扣除,最后看能收回多少。如果还有盈余,那就可以分成,如果没有,你就只能拿到保底金。   像后世,国内有很多公司说一个片子卖了多少钱,动不动就几百万美金,那纯属吹牛逼。   李玉这类新丁,若是分成的话,保底金肯定极低,而且究竟能赚多少,他们自己也没谱,万一赔了呢?   所以,买断相对比较安全,一锤子买卖,旱涝保收。可两人毕竟不甘心么,四十万就把亲生孩子卖出去了,还他妈是全球版权,总有点犯贱求抽的感觉。 第二百三十章 MK2   原本呢,喜欢褚青的影迷不太多。   确切地说,很少有人会喜欢上一个演员。如梁朝伟,如刘青云,如张震,再好的戏,再低调的作风,粉丝们也只看到他属于明星的那一面。   因为演员这个概念,特纯粹,孑立于浮华之外。   褚青本来往这方面发展的,没承想被连续三期的场刊报道,愣给整出点明星气质来。《安阳婴儿》对了影评人的胃口,《今年夏天》讨好了观众,而《蓝宇》又把两个群体齐齐攻陷。别的不说,光凭那一身美美的肉体,就足以圈到相当数量的痴女粉和基佬众。   结果就是,他虽然自绝于国内,却在戛纳升级成一位小有影响力的家伙。尤其他还来自于中国,起初让老外很诧异,他们极少见到这样风格迥异又充满表演个性的东方电影人。先是惊讶,然后是探究,待影展临近结束时,已经完全接受。   此种情况,范小爷自然很欢快,特别是作为女朋友,颇有点“跟着他总算熬出头”的心酸敢脚。但更兴奋的是袁蕾,她仗着跟褚青结识的先手,几乎全程陪同,每篇都是独家,而且有图有料。   这不像柏林时的《小武》,那会儿大陆还处于懵懂状态,现在国内的意识形态逐渐放开,加之网络媒体的强势兴起,信息源四处乱飞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   南都即便不能打脸广电总局,把褚青明晃晃地戳在报纸上,可对《今年夏天》的报道一点没少。李玉、张静初、范小爷三人的照片轮天放,顺便鬼鬼祟祟地提两句某人的名字。   至于最开始的那篇采访稿,袁蕾压根没想给出去,她在等,等到他解禁的那天。   好吧,又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   5月19日,电影节闭幕前两天。   细雨连绵,主场馆附近的小咖啡店,褚青收起伞,又抖了抖水珠,才侧身推开门让程颖先进。   姑娘的脸色有些倦怠,她一直陪着忙来忙去的,根本没清闲多少。褚青也比较惭愧,别的方面没法补偿,等回去包个大红包还是可以的。   店里很安静,客人不多,桌椅漂亮,小隔间设置得既隐蔽又舒心。   他正打量寻找,目标已经发现了他,笑着摆摆手。那是位高个子老外,斯文得体,又不失生意人的精干。   “你好,杜特龙先生!”他连忙凑过去招呼。   “很高兴见到你,褚!”   两人握了握手,程颖又用法语问候了一句,各自落座。   话说褚青在国外留的联系方式,都是程颖的号码,他那口烂英语也交流不了,只得由姑娘转述。   就在昨天,皮埃尔·里斯安忽然来了电话,说有位哥们想见见自己。没提啥事,但里斯安的面子必须给啊,便忙不迭地答应。   至于眼前这货的身份,他就记得名字,好像是个什么什么电影公司的高层。反正都一样了,还不是为了买片,管丫是哪家的。   “贾樟柯导演的近况如何?”   褚青本想客套客套,结果老外上来就一句话,搞得有点蒙,问道:“他正在国内拍新片,你认识他?”   “当然!《站台》的时候我就联系过他,想拿到电影的发行权,可惜他已经跟另一家法国公司签了合同。”   杜特龙满脸得遇名士的样子,笑道:“不过我告诉他,没关系,我可以等下一部。”   褚青听完程颖的翻译后,微微耸肩,如果换个场合,他倒有心情探讨下老贾的电影。但眼下正是郁闷的当口,为自家片子愁得不行,哪来闲聊的时间?   他直接问:“呃,不知杜特龙先生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   老外似乎看出他的不耐,笑道:“我对《安阳婴儿》这部电影很感兴趣,但是找不到相关的负责人,只好拜托里斯安先生跟你见见面。”   “……”   好嘛!   瞧我这男主角当的,还他妈得管发行的事儿。褚青瞬间兴致全无,可又不得不帮,毕竟王超也算哥们,片子能卖出去,自己脸上也有光。   他管程颖要了纸笔,刷刷写了两个号码,标注姓名,道:“这是导演和出品人的电话,如果还联系不上,也可以找我。”   “褚,真是太感谢你了!”杜特龙略微夸张地轻呼。   “呵,不客气。”   褚青暗自撇嘴,他还约了两家片商碰头,懒得在这费工夫,冲程颖示意,笑道:“抱歉,我还有约会,既然没什么事情了,我就告辞了。”   说着,起身就要撤。   “嘿,等等褚!”   老外赶紧站起相拦,双手往下压了压,道:“请坐,请坐,我们还需要谈谈你的电影。”随即,又推过小杯子,笑道:“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   褚青抽了抽眼角,不便拒绝,只得抿了一口,等着对方张嘴。   杜特龙也不绕弯子了,摸出张名片递过,道:“正式认识一下。”   程颖接过瞅了一眼,见上面标着行名头:法国MK2电影公司副总裁,劳伦·杜特龙。   哟!姑娘不禁弯了弯嘴角,她倒是听说过。   MK2,拥有法国第三大院线,从不掩饰自己是艺术电影的狂热拥趸,几十年来毫不妥协。   这些家伙,极其擅长在一票大片商看不上眼的剩片中捡漏,并将其普及化。曾经捧红过基耶斯洛夫斯基地《红》《白》《蓝》三部曲,以及大卫·林奇的《我心狂野》和《穆赫兰道》。而且对华语电影情有独钟,与侯孝贤、杨德昌、王家卫等文艺大咖,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正因为它的这种属性,从根脚上就跟别的片商不同。怎么讲呢?嗯,似乎多了一种安全感。   程颖对褚青眨眨眼,表示OK,后者则端了端坐姿,露出可以进一步沟通的意思。   “你们的发行工作进展得怎样?”老外问道。   程颖没翻译,直接就答了,道:“目前有十几家公司表露了意向,我们也在不断接触中。”   杜特龙笑笑,没理会她的小技巧,道:“我们觉得这部电影非常适合法国市场,决定购买它的全球发行权。”   “买断还是分成?”   “不,都不是。”老外摇摇头,道:“我们想代理。”   “……”   那俩人面面相觑,并非不懂,而是没想到MK2对《今年夏天》如此看好。   所谓代理,就是全权委托对方搞定,人家想怎么交易,是买断,是分红,是在自家院线上映,你都管不着。然后,从毛利润里,对方扣除一定比例的佣金,算作代理费,剩下的给制片方。   可以说,权限最大,自由度最大,全凭代理商的本事操作。   之前的公司,没有一家提出用这种方式合作,要么实力不行,要么不相信片子的票房前景,总之都是一锤子买卖,并不想费心营销。   而MK2的方案,先不管其他因素,至少诚意足足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闭幕   褚青纵然心动,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回去跟李玉商量了下。   《今年夏天》的发行工作很尴尬,貌似有众多买家,其实没半点干货,在四十万这个价格上卡得死死的,而且态度特渣,都他妈一副:赏!赐!还不赶紧跪舔谢恩的操蛋德行。   两人已经快挺不住了,合计干脆就卖了,谁知又冒出个MK2来,简直屌丝救星。   虽然李玉感觉没啥问题,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到处打探了一番。褚青把朋友圈都骚扰个遍,重点咨询了市川尚三和葛文这俩哥们,成功了解到MK2的家底以及操守,蛮值得信任的。   既然可行,那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代理费多少而已。   一般电影发行的代理商,要抽取净利润的6%到12%作为佣金,就算对方强势点,他们也做了最坏估计,15%以下,皆能接受。   又过了一天,到了20号,褚青等人再次约见了劳伦·杜特龙,商谈合同细节。颇为意外,MK2真的很实诚,没有漫天要价,没有霸王条款,只是提出个标准范围内的价钱,12%.   双方极其迅速地达成共识,并表示合作愉快。   海外发行往往是长线操作,可能一两年之后才能收回全部盈利,但起码是个念想,给李玉增益了各种Buff,不至于成天躁郁。   他们是这么琢磨的,结果呢,当天晚上,杜特龙就传来消息,已经卖掉了四国发行权。   褚青这边全炸毛了,还以为进了黑店,这回被玩死了。但一听后续补充,哪四个国家?荷兰、瑞典、匈牙利、阿根廷……   好吧,冤枉人家了。   话说欧洲的电影市场,主要集中在英法德三国,其他的就是玩闹,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片商每年跟捡剩饭一样,淘点小成本电影,回去鼓捣鼓捣,赚些辛苦钱,勉强够活。   杜特龙压根就没针对这些怂货,五万?OK!四万?也OK!你拿走。不是不想讲价,你要多了,人家也没钱啊。   真正的利润大头,是在英、德、美、日等地的票房分成,以及法国的院线公映。MK2手里掌握着本土第三大院线,想捧红一部电影,太容易了。   所以咧,这四国片商,一共才他妈给了十几万美金,心塞满满。   当然,你要乐观点考虑,加上挪威的六万,就有二十多万了,不仅回本,还赚了小一百万。于是么,这帮没见过钱的穷屌丝,瞬间就高潮了。   夜,酒店。   褚青靠着床头,正装模作样地看法语电视剧,这种叽里咕噜的语言,可比英语圆润多了,听惯了特舒坦。   看了一会,他见女朋友还没从卫生间出来,不由喊道:“行了,别臭美了!”   “哎呀,我试试合不合身。”丫头道。   “大姐你一晚上都试八遍了。”   “试八遍怎么了?”   她探出脑袋,不满道:“明天就闭幕了,我打扮好点不也是给你长脸么,唠叨个屁!”   “……”   褚青晓得没理,自觉闭嘴,就听里边窸窸窣窣地穿了脱,脱了穿,又过了好久,人才闪出来。   “你说我们能拿奖么?”范小爷细细地把礼服挂好,问道。   “我哪知道啊,拿不拿就那么回事吧,反正都给人家代理了。”   “你倒是心宽!”   她敷了片面膜,慢吞吞地爬上床,盘腿坐在男朋友对面,就跟洞房夜查礼金的新娘子一样,问:“哎,等钱到手了,你打算干吗?”   “不干吗啊,全给你。”   “这么好?”她眨了眨白面膜上露着的那两只大眼睛。   “你钱花得差不多了吧,当然得给你补上了。”   这是实话,五个人连吃带住的,全靠她的卡,好容易攒下点金库,又所剩无几。此刻听男朋友一说,丫头笑道:“不用给我了,都是你自己的,我以后还能挣呢。”   “那可不行,咱们家就得你管钱。”   褚青满脸的大义凛然,这种原则性问题,他可不会犯错误,谁知道她是不是欲擒故纵。   果然,范小爷通身舒爽,欣慰道:“行,既然你诚心,那我就收了啦。”   好险!   他也很欣慰,哥跟你斗智斗勇不是白练的。   不过,这货挠挠头,忽然又惦记起一件事儿,道:“哎,你说,我跟李玉该怎么分呢?”   “啊?”   范小爷微微愣住,稍后才反应过来,把这茬忘了,片子还有李玉的投资呢。   ……   21日,第54届戛纳电影节闭幕。   其实对今年的影展,评论家早有注脚,就是失败。因为入围的那些片子,不值得任何惊叹与赞美,从场刊评分就能看出,仅仅有一部《钢琴教师》超过了3分,余下都在2与更2之间纠结徘徊。   这些,跟看客们无关。   夜色微蒙,电影宫前已是一片喧嚣,红毯从大门口直铺到路边,记者和影迷分列两侧,共同迎接最高潮的来临。   戛纳的红毯,并非像中国媒体YY的那样,它火爆,但是极其严格:   首先,你要穿得让人印象深刻,可没有人真的会在乎你穿了什么。   其次,优雅,得体,才是A咖明星的自我修养术,那些花里胡哨的女艺人,只是为了给国内观众发发通稿罢了。   最后,千万不要抢了电影的风头。   就如后世的某届影展,布拉德·皮特先是和剧组走完红毯,然后折回去陪安吉丽娜·朱莉,再走一次。这被认为是戛纳最浪漫的事情之一,因为他们尊重了传统。   同样是情侣档,褚青就不用担心被喷,他甚至都不用刻意装低调。有本事的,才叫低调;没本事的,顶多算不起眼。   他算有点本事的,但跟布拉德·皮特比……好吧,我们还是来看看红毯。   话说范小爷现在感觉特棒,她终于正式穿上了这件礼服,还配合地做了个童花头。齐齐的刘海,加上两边的垂发,花瓣似的衬着小脸蛋。   活脱脱一个中国娃娃,简直萌到爆。   张静初就朴素了些,只是一身水墨风的白色长裙,纤细婉约,气质倒很搭。她们都不懂红毯的规矩,幸好带着作品来,还是新人,总不算太逾越。   由于《今年夏天》的一定影响力,剧组待遇亦得到提高,从开幕的垃圾时间,升级到前半段出场。   大会似乎故意把两组华语电影临近安排,走在她们前面的,正是侯孝贤的《蔷薇的名字》,而女主角,则是艳帜高张的舒淇。   这可真巧了,她那件战袍,也是张叔平设计的。   褚青只瞄了一眼,再没敢偏头,太惊悚了!到处露肉不说,无论是百乐门风格的发型,还是三等下处般的红白妆,都浓浓散着一股“正面上我吖”的敢脚。   他由衷地感谢张叔平,脑洞没开在女朋友身上。   “Hsu Chi!”   “Hsu Chi!”   《蔷薇的名字》的剧组一出现,影迷就开始哗哗地鼓掌尖叫,高喊着舒淇的英文名。法国人居然很喜欢这样的打扮,负责转播的某电视台司仪更两次大赞,“极其漂亮!”   红毯只有二十米长,每组展示的时间约为四十秒。舒淇估计太嗨皮,忘了这茬,戳在正中不停地拗造型,把侯孝贤搞得很无奈,只得陪站。   但紧接着,比方才更强烈的一阵喊叫声响了起来,并且持续不断,愈发整齐。   “褚!”   “褚!”   “褚!”   “……”   褚青刚迈步,就吓了一跳,表情特无辜,僵硬地挥了挥手,不像在接受欢呼,倒像是极力撇清关系,“不是我让他们喊的!”   范小爷和张静初有了经验,要淡定多了,面带微笑地摆手示意。然后踩着舒淇的尾巴,站定,拧身,噼里啪啦地被一顿猛拍。   红毯、华服、梦想、荣耀、殿堂……此种场面,即便是张静初的安然性子,也不禁沸腾起来,那是种由内到外的战栗感。   对很多电影人,很多明星来讲,这短短几十秒,却可能浓缩了毕生精彩。 第二百三十二章 相聚过后   戛纳红毯最重要的时刻,发生在末端。   褚青拉着女朋友的手,穿过喧嚷的中心区域,抵达卢米埃尔电影宫的阶梯脚下。这里要安静得多,摒弃了明星浮华,将一切重归于电影,充满了宗教式的传统气氛。   他稍稍抬眼,顺着二十几级的梯阶看去,在敞开的大门前站着一位高瘦老者,目光和善,身姿从容。   剧组的人迈步往上,那老者则徐徐而下,两边在中间汇合。   “褚,欢迎来到戛纳!”   吉尔·雅各布,也就是电影节的主席,张开双臂热情拥抱了对方。   他颇为感谢褚青,因为一个影展想保持长久的竞争力,必须要依靠青年们的活跃,而正是这位来自东方的年轻人,给陷于沉闷的本届影展,带来了丝新鲜味道。   有别于好莱坞明星的华丽,那是种很纯粹,很个性,亦很特别的感觉。   “您好,主席先生!我也很荣幸来到戛纳。”褚青拽完了事先学过的法语问候,又把空间让给小伙伴。   雅各布又与李玉她们寒暄片刻,合影留念,然后一起登上台阶顶端,再次转身,站定,接受拍照……   这才是戛纳最高杆的风景,每个剧组都会经历的一次待遇。如果其中有相熟的老家伙,他也自然会把菜鸟们推荐给雅各布,恰似新丁的入门仪式。   大厅里面的灯光柔和而温暖,微妙地缓解了某些竞争对手的烦躁,面带笑容的互相问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几人按着指引,费劲地拐进席位,姑娘们小心地揪着长裙子,生怕被刮破。   “你去厕所么,要去赶紧的。”趁着尚未开始,褚青问女朋友。   “不去,我连口水都没喝。”范小爷摇摇头,扒着前面椅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那你饿不饿?”   “饿啊!”她满脸的委屈相,为了美美地穿上礼服并保持仪态,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半点东西。   “哎,你带吃的了么?”她忽然想起跟机器猫似的全能男友,特期待地问道。   “我就带了点糖。”他还真有,伸手在口袋里摸出几块水果糖,分给姑娘们。   范小爷先抢过一块塞嘴里,咂巴了几下,扭头道:“我这是蓝莓的,你的呢?”   “我是柠檬的。”张静初低声道。   “我是橘子的。”程颖道。   “呃,我是榴莲的。”李玉苦着脸。   “噫!”范小爷搂着那俩妹子,离她远远的,十分嫌弃。   都说甜食可以补充能量,缓解紧张,看来效果还不错。几人闲扯了一会,谁也没提拿奖的事儿,嘉宾也陆陆续续地坐满,嗡嗡嗡地轻噪,待灯光缓缓变化,大幕亮起,又瞬间安静。   颁奖礼正式开始。   雅各布先上去讲了开场,之后十位评委齐齐亮相,回顾、缅怀、展望,充斥着欧洲范儿的高级梗。只有程颖能听得懂,时不时跟着微笑点头,独自暗爽,让小伙伴好生鄙视。   约半个钟头后,废话结束。   颁的第一个奖,叫最佳短片金棕榈奖,是部日本电影。可能太过激动,呼啦啦地涌上去四五位,一溜不带卷舌的英语口音,那叫个糟心,台下也客气地鼓鼓掌。   其实呢,明星们压根不在意你的流程,甚至不在意大多数奖项,他们只盯着自己有希望拿到的就OK。所以,甭看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心里不晓得咋溜号。   褚青闲得蛋疼,偷偷摸摸捏女朋友的小手玩。一根根嫩滑的白葱杆,能明显摩挲到匀称的骨感,不像以前那般肉肉的。   她确实瘦了点。   丫头可不比他,第一次参加这种等级的晚会,哪有心思干别的。呆愣愣地瞅着舞台,直到手指头传来股莫名其妙的湿润,才回过神,转头一瞧。   好么,那家伙正攥着自己的小拇指咬在嘴里含弄。   “你变态啊!”她赶紧缩回来,低声吼道。   褚青耸耸肩,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无聊地到处瞄。   这会颁发的,叫电影基金青年奖,算扶持计划,共有四部影片获得。戛纳的奖项设置,一共就十来个,不用等太久,这些鸡毛蒜皮的前戏过后,嘉宾也纷纷打起了精神。   紧接着,就到了第三项,冒出一位法国帅哥,在台上巴拉巴拉地致辞。   “哎哎,就这个!”   程颖半拉身子跨过范小爷,猛拍了拍褚青。   “说什么呢?”丫头纳闷道。   “这个是金摄影机奖,我们有希望拿。”他解释道。   所谓金摄影机,就是授予每年影展中最出色的导演处女作,并不局限于参赛单元。褚青和李玉早早把目标钉在了它身上,现实点嘛,像什么金棕榈银棕榈,压根懒得想。   “那我问你好几次,你怎么没告诉我?”丫头却不干了,开始翻旧账。   “呃……”   他又瞥了眼张静初,那姑娘虽然没言语,但鄙视的眼神却表清了意思,遂支吾道:“我们不是怕你俩担心,有压力么。”   说着指了指李玉,小声道:“你看她都那样了。”   “……”   众人齐齐无语,好吧,那疯婆子已经紧张到不行,范小爷隔她两个座位,都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发硬。   正扯淡间,就听台上的哥们唠叨完毕,慢吞吞拆开信封,道:“获得本届电影节金摄影机奖的是——   《Fish and Elephant》!”   “Yes!”   “Yes!”   “Yes!”   虽然这个英文片名很诡异,却不耽误程颖的神经反应速度。   这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狠狠挥着拳头,连道了三声惊叹。她不属于剧组成员,但此行出力甚多,早就荣辱与共了,听闻收获,一时间激动不已。   其次是两位女主,即便没她那样夸张,也不自禁地紧紧拥抱。   作为演员,很多人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可往往毕生无望。她们当然是幸运的,年纪轻轻便可以在这么大的舞台崭露光彩。   只有褚青还记得李玉,拽了拽她胳膊,唤道:“醒醒,该上去了!”   “啊?哦!”   李玉眨眨眼,有那么一丝恍惚,估计还未重启成功。僵直地站起身,经过小伙伴,又看了看稳坐的男人,愣道:“你不上去?”   褚青笑着摇头,给她让出地方,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玉咬着嘴唇,真想抽丫的。   这男人一直陪自己战斗在最前线,无论多困难,从没放弃过。结果现在荣誉到手,特么的撂挑子了,顿时有种心塞的敢脚。   她尽量平缓着脚步,慢慢上了台,接过奖杯和证书,感受着掌心里沉实的金属重量,方觉得此时此刻,莫若清楚。   “Thank you!”   台下风光无数,她只盯着那小小的一处,道:“我很荣幸,我的第一部作品就来到了戛纳,并拿到了这个奖。”   “感谢王彤,你是如此的出色,没有来我很遗憾。”   “感谢张静初和冰冰,你们也都非常的棒,给了我很多灵感和信心。”   “还有褚青,虽然你不上来,但我也要对你说,你是我最最合拍的工作伙伴,没有你就没有这部电影,谢谢!”   “……”   褚青咧着嘴,有点懵圈,这疯婆子是不是病了,为毛忽然煽情煽到爆?   啧!他抖了抖身子,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哗哗哗!”   场下的观众,理所当然地拍着巴掌。   以《今年夏天》的质量,纵然比不过老鸟,但在所有处女作当中,横扫绝对没问题。   老实讲,金摄影机奖,也算边角料,上不得大台面,纯为鼓励新人。可褚青他们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得极低,拿不到正常,拿到了算赚,所以没啥挑剔的。   ……   本届电影节,《钢琴教师》无疑是大赢家,连夺男主、女主及评审团大奖三座银棕榈。而最高荣誉的金棕榈,则被《儿子的房间》擒获。   至于之前大热的两部华语片《蔷薇的名字》和《你那边几点》,只拿到了安慰性质的技术奖。侯孝贤郁闷得厉害,都没出席新闻发布会。   比较冤枉的,是舒淇。   她被某些无良媒体早早捧上了天,言辞凿凿,结果名单一公布,啪啪地打脸。记者们无所谓,没节操惯了,能屈能伸,又巴巴地开始嘲讽。   好像人家说能拿影后,真是自己不要脸似的。   三部华语电影皆有斩获,算是小胜利。   会后,关锦鹏自掏腰包,花了两万多法郎,包下Pierrotier餐厅设宴庆功,并开了N瓶Taittinger香槟,吃吃喝喝。   舒淇给面子,跟她的剧组一起去了。   褚青只是奇怪,这货居然还没回香港,婉拒了阿关的好意。今晚,他应该陪着小伙伴们。   当然了,穷屌丝吃不起豪华餐厅,便在路边找了家快餐店,叫了炸鸡汉堡,还有硕大的披萨,遗憾的是,没有酒。   五个人挤着一张小桌子,满满的食物,满满的情绪,那座奖杯就摆在旁边,闪动耀眼。   程颖和范小爷是聊天主力,唠唠叨叨个没完,李玉大概还没缓过来,一直傻乎乎地乐,连张静初这样的性子,也会插上几句话。   褚青呢,只负责切披萨,不时给女朋友擦擦嘴角。   直至夜深,店里客人减少,这桌的气氛也趋于平稳。   姑娘们说着说着,不知从谁,不知从哪一秒起,忽然都闭口不言,变得莫名安静。   戛纳的经历,真的是异常美妙。大家共同完成一件事情,又共同挨过困境,最后抵达彼岸的感觉,非常非常的舒服和充实。   但是,她们齐齐看向褚青……   相聚过后,总要分别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他不在江湖   “冰冰,看这边!”   “冰冰,这边这边!”   “冰冰,再来一张,再来一张!”   范小爷穿着粉色的古装长裙,被一票记者团团围住,又顾着左面,又顾着右面,时而转动身子,笑得脸蛋都僵了。   这是京郊的影视基地,《穿越时空的爱恋》剧组正在举行开机仪式。宫殿之外,石阶之上,宽敞的平台,设有长条桌案,中摆漆炉,高香燃点,周围衬着一圈鸡鱼瓜果。   媒体群访已经结束,现在是自由采访时间。该剧中的四位主演,徐峥还凑合,保有一定人气,万弘杰和刘莉莉就特苦逼,例行公事的答完话,就闪边干愣。   今天来捧场的纸媒网媒,约有十几家,范小爷一人就拉走了大半。   没办法,红嘛!   可以说,在上半年娱乐圈一潭死水的情况下,《今年夏天》的公关做得极为出色。南都连续十天的跟踪报道,面面俱到,就像时刻贴身采访,成功满足了国人对在海外耀武扬威的YY念想。   尤其范小爷套着那身中国娃娃装,明晃晃地戳在戛纳红毯上,淡定地挥手,微笑,背后是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啧,所谓的自豪感么,要的就是这种酸爽。   国内的女明星,巩阿姨那辈的不算,仅论新生代,除了章子怡在三大影展亮过相外,别的还真没谁了。   而范小爷此番,有电视剧打底,有电影节拔高,总算是冒头了。   当然,报纸也并非无节操炒作,人家是真有作品,并且拿了个奖。虽然读者懒得深究金摄影机的具体层次,但毕竟听着好听嘛,那便是争光的。   所幸南都还是懂分寸的,没直接把她男朋友放出来,什么影迷欢呼啊,主席拥抱啊,法国老太太揪着他手哗哗哭啊……这些通通没有,只简单带了带名字,否则,简直嚣张无比。   此类的宣传套路,那帮没开窍的家伙自然想不到,多亏了袁蕾提醒。   她找那货详细谈了一次,特坦白,你要曝光,我要独家,各取所需,必须好好合作。他本来可有可无,但谁让女朋友搭上贼船了呢,能溜粉就尽量溜呗。   袁蕾帮忙,算人情,报纸帮忙,算生意。   光为这系列报道,小四十万就花出去了,还特么是跳水价。好么,差点没把那货吓尿了,太黑了!   幸好,效果显而易见,免得他心塞至死。   “这剧的题材很新颖,是个穿越时空的爱情故事,目前国内还没有这类的电视剧,所以大家一定要看哦。”   “这是我跟周易合作的第三部戏,他们经验丰富,很值得信赖,感觉也非常愉快。”   “而且我见到了很多老朋友,像徐峥大哥不用说了,还有万弘杰,我们在《武林外史》里合作过。还有李倩和孙宝光老师,都是熟人,完全没有陌生感。”   范小爷面对众媒体,侃侃而谈,台风与技巧都有明显的进步,努力把自己择出去,多给搭档们刷存在感。   有些记者也暗自感慨,这丫头从还珠时的青涩,到现在的隐隐大气,几乎是娱乐圈同仁看着长大的。   不过,感慨归感慨,问题还是要问的,他们更关心《今年夏天》的后续情况。   “能透露下这部片子的海外收益么?”   “不好意思,这个不方便讲。”   “你下一部电影的计划是什么?”   “还没有安排。”   “那你以后有没有可能对女孩子产生兴趣?”   “……”   范小爷被噎了一下,谁这么不着调啊,勉强道:“我想不会,我有男朋友的。”   “你平时很听你男朋友的话?”   “呃,对。”   “你刚才犹豫了,那到底是你听他的,还是他听你的?”   “……”   丫头快被逼疯了,只得道:“大家最好问些跟电视剧有关的话题,其余的我不想回答,谢谢配合。”   二十分后,好容易轰走了这帮娱记,她才稍微缓了口气。   此时,开机仪式也OK了,接着就要拍第一场戏,趁着准备工夫,她溜达到场外,想买瓶水喝。   这影视基地头回来,不熟悉,转了一圈愣没找着地方。   “哎,峥哥!”   她正郁闷间,猛然发现了徐峥,忙问:“你知道哪有小卖部么?”   “好像看着过,想不起来了,你要买什么?”   “我买瓶水。”   “嗨,不用那么麻烦。”   他表情颇为古怪,一招手,唤过助理,吩咐道:“去买两瓶饮料,快点啊,一会就开拍了。”   “好!”那小哥儿应道,颠颠地跑远。   “我说冰冰,你怎么还不找助理啊?”徐峥又问。   “我老忘,觉着也没啥用。”   “怎么没用,我们拍戏就占了大部分时间,还得自己去买水,买票,订车,哪有那么多精力?”   他继续劝道:“请助理不是说你有多大腕儿,而是真能帮你解决不少事情。现在干这行多着呢,一月一千块钱就行,你要是想找,我帮你介绍介绍。”   “呃,我先跟他商量商量吧,完了再说。”   范小爷不好推拒,点头应付,同时略微奇怪,对方的态度似乎热情了许多,以前可没这样。   “那行。”徐峥也不再深谈,忽问:“哎,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呢。”   一提这茬,丫头就瞬间失落,道:“回来干吗,他又没有戏拍,等呗。”   ……   夜,两味爷。   随着老板娘的名气越来越盛,此间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甭管是不是饭点,绝对爆满。甚至在北京饮食界,亦闯出了小小名号,有不少外地游客专程来拜会。   而那些明星照片,已经排了两面墙,最近又多了一溜,黄海冰、王艳、徐峥、陶虹等等。但奇怪的是,老板娘偶尔会把自己的剧照挂上去,当然熟客们都了解,这是又有新戏了。   晚风寂寥,月朗星稀。   丫头推开门,在服务员的问候声中,噔噔噔直接上楼,腰背笔挺,大步迈开,特有股霸道总裁范儿。   她刚刚收工,累得要死要活,跑这混口饭吃。爸妈带着小儿子回老家探亲了,就剩她一个,可怜见的没人管。   到了二楼,跟黄颖照个面,就进了自家密室。仍然老样子,外间是沙龙,里间是小饭桌,用珠帘隔开。   不久,服务员端上饭菜,简单的两菜一汤,她是真饿了,甩开腮帮子,分分钟搞定。   “咚咚!”   丫头正咬着最后一根菜心,忽听有人敲门,含糊道:“进来!”   话落,黄颖推门,露出半个身子,笑道:“有人找你,又是拉赞助的。”   她刺溜吞下青菜,没好气道:“不会说我不在啊?”   “人家不知道在外面蹲多长时间了,眼睁睁看着你进来的,我咋编瞎话。”   “……”   好吧,她抓了抓头发,郁闷道:“这第几个了?”   “你回来这半个月,嗯,应该是第六个。”黄颖的思维特精准,道:“行了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我让他进来。”   丫头无力地摆摆手,摞起碗筷,又漱了漱口。   约摸两分钟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哥们出现在门口,挎包,衣衫朴素,眼睛里赤裸裸的愤世情绪。   她只能看出愤世,看不出嫉俗,因为丫这副长相,本身就特俗。   “你好,贵姓?”她先问道。   “范小姐你好,我姓陈,是名导演。”那男人道。   “哦,请坐。”   她翻出两只杯子,又拽了袋茶叶,利索地沏好,放在沙龙的玻璃案几上。然后,坐到他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那男人被她看得有些慌乱,特么的套路不对啊!   不是应该:   “哎呀,您是位导演呢!”   “哎呀,您真是怀才不遇呢!”   “哎呀,您这么凄惨的身世,还能坚持理想,真是我辈之楷模。”   这样的剧情发展才正确嘛!现在大眼瞪小眼是什么鬼咧?   “咳咳!”   男人僵硬地环顾四周,很紧张的样子,终于耐不住,道:“那个,褚先生呢?”   “他不在国内,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那好。”   哥们抿抿嘴唇,道:“我知道褚先生特别热衷于独立电影,也非常喜欢提携新人,我觉得他是个真正有艺术追求,有道德品质的演员。”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本子,道:“这是我亲自写的剧本。老实说,我跑了很多公司,没有人愿意投资。我不怪他们,因为思想根本无法交流。我来这里,是因为信任褚先生的眼光,能发现它的价值所在,所以请你们一定要帮助我。”   “……”   如果此刻有一床被子,范小爷保准会揪住它滚上三天三夜。   O!M!G!大哥,你是二次元刷出来的吧?   我已经接待过五个人了……好吧,我承认,那五个人都没你有创意。神马艺术追求,道德品质,眼光,思想……你确定形容的是我男朋友?   丫有这么高的水准,我特么咋不知道!   “呃,我先看看。”   她压下熊熊喷薄的吐槽欲,拿起本子翻了两页,字迹倒不错,格式也清楚,但内容么:   河南省某县,小焦在擂台比武中被老鲁踢坏了一个睾丸,他在杨胜利的调唆下准备报仇。但老鲁的一个睾丸,却被女友砸坏。小焦继续算计老鲁的睾丸,却阴差阳错地阉了杨胜利。   她敲了敲额头,委婉地问:“你这电影,是想表达……”   “我的电影绝对比《今年夏天》要好,如果你们给我投资,一定能拿大奖。”男人答非所问。   丫头大概晓得这是啥货色了,笑道:“你先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需要仔细研究,如果方案可行,一个月之内会通知您。”   “还得研究啊!”   男人明显不爽,嘟囔道:“那娘们导演都能成功,我怎么可能比她差?”   范小爷忍住抽他的冲动,道:“毕竟电影投资不是小数目,我们也需要斟酌一下,还请你谅解。”   “那好吧,尽快啊,指不定我明天就找着别人了。”他站起身,不情不愿的挪开步子。   待脚步声愈远,范小爷砰地关上门,狠狠摔了摔那破本子。   自她回来后,某些人就像盯着蛋的苍蝇,不停地骚扰,今儿要投资,明儿要投资,指名道姓地想见褚先生,一个个都他妈恨天怨地的操性。   开始,她还满心期待的会客,看看能不能挖出好东西,但很快就蔫巴了,被一众奇葩搞得欲仙欲死。   世上压根就没有怀才不遇这种事,好伐!   李玉是混出头了,可谁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何况,我们俩就一小演员,老盯着我们那点钱,算个狗屁逻辑!   范小爷摇摇头,把本子收进抽屉,里面已经有了厚厚的一摞,再攒点都够卖废品了。她呆坐了片刻,大眼睛凝凝地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随后,她摊开张白纸,攥着笔写写画画了一阵。   话说《今年夏天》拿了奖,杜特龙又趁热卖了几个小国家的发行权,即时利润达到了五十多万美金,已全部到款。   至于院线票房,完全不必考虑,那还没影儿呢。MK2打算在年底或明年初,安排片子上映,等收回全部海外盈利,估计得一年之后了。   这五十多万,合人民币四百多万,本来想跟李玉五五分的,她说死也不同意。人家觉得自己没出多少力,全是对方在忙活,拿三分之一就好。   于是,李玉先分走了一百多万。   而剧组在戛纳花了七十万左右,加上给南都的钱,又是一百万。待把收支理清,剩下的纯利润,只有二百万出头。   范小爷用笔帽顶着下巴,瞅着账单发呆,二百万,应该干点什么呢。   以前老觉得自己穷,现在真赚到钱了,又莫名其妙地迷茫了。而且,这还是男朋友的辛苦钱,一分都没掺假,自然得好好合计。   她极力运转着小脑袋瓜,思考两人未来的道路和发展。   哎哟!她想了会,又抓了抓头发,我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为毛要承受这种不合年纪的美貌与智慧? 第二百三十四章 打算   夜,程宅。   院内清雅,花草初盛,去年植种的蒜香藤经过四季风霜,已经柔韧强劲,谙生绿意。主屋和厨房亮着灯,一室热闹,一室油烟,今天有客,程老头在陪着说话,老太太则拾掇饭菜。   其实范冰冰也不算客了。   以她老公跟这家的熟稔程度,怎么着都能混上个光荣家属,但老实讲,她自己还真没来过几次。生不生熟不熟的感觉,最讨厌了,所以只好算客人。   “小二黑,来妈妈抱抱。”   范小爷坐在沙发上,正召唤黄颖怀里的黑猫,见那两只金瞳略微闪了闪,不屑地偏过头,在新妈妈胸前蹭了蹭。   “你个没良心的,才一个月就不认识我了!”她颇为没面子,睁大了眼睛,炸毛道。   小二黑张了张嘴,又抓了抓胡子,看都懒得看。   去戛纳之前,它就被送到黄颖这里,一直到现在,丫头着实太忙,真没时间照顾。程老头不喜欢带毛的生物,老太太却中意,给喂得黑胖黑胖的。   亏得她有点羞耻心,没把双喜搬来,可也没好到哪去,直接拎到两味爷的大堂,充当观赏鱼了。   老板娘任性,没办法,你见过这么寒碜的观赏鱼么?   至于两人那个窝,前不久还美滋滋地YY添丁进口呢,结果这会空落落一栋房子。   “饭好了,摆桌子!”   此时,老太太从厨房探出头,冲这边喊了一声。黄颖赶紧站起来,搬过一张折叠方桌,再把四角掰开,就变成了大圆桌。   “冰冰你好容易来一次,尝尝你阿姨的手艺。”程老头放下烟斗,慢悠悠道。   “嗯,我早就听说阿姨做菜可棒了。”范小爷拍着马屁。   “嘁!”   程颖在旁边猛翻白眼,她才不信这丫头只是来蹭饭的,保准有别的事,又瞅瞅堆在墙角的水果和礼盒,便更加确定。   范小爷轻轻踢了她一脚,我可给了你十万块的红包,别拆我台。   程颖在家是个懒姑娘,屁活不干,反倒是黄颖帮着老太太端菜盛饭,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因为搭配比较奇怪,俩老人加仨姑娘,所以没喝酒,只开了瓶饮料。   “嗯,好吃!”丫头夹了块肉,使劲嚼了嚼,赞道。   “好吃就多吃点,青子以前没少吃我做的饭。”老太太忙给她夹菜,笑道:“你爸妈不在家,没事就过来,反正也不是外人。”   “好啊,那我以后常来,别嫌我烦就行。”   以两位老人家的阅历,自然知道她有事相求,但人家不开口,自己也没法问。   他们把褚青几乎当亲人看待,平时搞出点什么动静,表面不显,其实都惦记着呢。所谓爱屋及乌,即便跟范冰冰没什么来往,真有困难了,能帮就帮呗。   老太太的厨艺确实很棒,明明是家常材料,烹制出来的味道却香浓可口。丫头有阵没吃过这种饭菜了,连干了两大碗,最后掩嘴打了个小嗝,一脸满足。   黄颖又切了半拉西瓜,算饭后甜品。随即移至客厅,电视里正演着《武林外史》的重播,几人说说笑笑的,听丫头讲些拍摄趣闻,倒也融洽。   直待到九点多钟,她见程老头略显倦意,总算开始聊正事。   “这次去戛纳,呃,可能颖姐跟你们说了,赚了点钱。”   她脸蛋微红,感觉不太好意思,一个小姑娘,正儿八经地跟人谈这些东西,没经验也没思路,道:“他都放我手里了,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这两天合计了下,唔,我想开家公司,问问您……”   “啪!”   没等她说完,程老头就磕了烟斗,斥道:“胡闹!就你们那点资本,开什么公司?你知道一个公司正常运作需要多少钱么,还有办公场地,雇佣人手,财务税表,你们俩小孩理得清么?”   丫头有心反驳,但毕竟是长辈,只好抿嘴听着。   “这些先不说,我就问问你,你开公司打算干吗?”老头又道。   “就是包装宣传啊,还能做经济业务,接商业活动,还能投资入股……”她越说声越小,估计自己也没底气。   “投资入股?”   程老头气乐了,摆摆手,道:“得,趁早歇着!前面那些还成,这个忒不靠谱。”   “爸,你好好说话,看把人家吓的!”程颖瞧不顺眼了,训道。   老头瞥了瞥她,抽了口烟,语气放缓,继续道:“丫头啊,不是我打击你,以你现在的本事,真的玩不转。你想找个经纪人,或者找个包装平台,那都可以啊,但不一定非得开公司,你再琢磨琢磨,有没有别的路子?”   “别的路子……”   范小爷抱着膝盖,极其郁闷,本来意气风发,结果被秒成渣,低头苦想了会儿,忽道:“那我开个工作室行不行?”   程老头没听过这种洋气的概念,问:“怎么个意思?”   “香港那边有很多的,就是导演和演员啊,他们牵头,自己找几个人,然后一块工作,也有财务,有员工……”   范小爷啰里啰唆的,解释了下自身理解的定义。   “哦,就是个人独资企业呗,这我明白了。不过,你们俩要是一起干的话,那得算合伙企业。”   他恍然,又合计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搞合伙没有资金限制,管理、财产、人员各方面都比较容易,交的税也少,就当试试手。嗯,我觉得可行。”   “那个,您能不能说简单点?”丫头听得云山雾罩的。   “你就当是个体户。”老头懒得给半文盲讲课,言简意赅地忽悠。   “……”   范小爷囧了又囧,好嘛,从公司Low成了工作室,这会又Low成了个体户,要不要这么符合国情啊?   闹了半天,我就一街上卖冰棍的。   ……   这年头,工作室在大陆绝对是稀罕玩意儿。   它的形式一般有两种,挂靠大型公司、个人单干。无论哪种,手里有充足的资源和渠道,这才是前提。   极少有明星会用自己的血汗钱,去开设工作室,他们往往会找到土豪融资,降低风险。   因为在圈内闯荡多年,大多数明星都积累了相当的人脉,于项目选择上有天然优势。而那些所谓的投资人,便是看中他们的品牌效应与产业活力,一方负责提供资金,另一方则寻找编剧、导演进行影视合作。   如林心如工作室制作的《倾世皇妃》,就是联合多家公司共同出品,赚了个盆满钵满,回报率居然达到了100%.   范小爷自然找不到土豪,以她那小脑袋瓜,也想不出啥惊天动地的计划。她只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有些尊严,而不是被人暗地嘲讽:   “瞧她,巴巴地跑来面试,结果傻逼了吧,黄蓉早特么有主了!”   ……   自小院出来,已是深夜。   程老头果然靠谱,在她打定主意后,捻了捻烟斗,保证了工商、税务以及公安那边的手续通畅。   丫头表示非常感谢,她并未觉得做错什么,且十分相信,男朋友亦会赞同。   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她躺在床上盯着橘灯发呆。   这屋子不大,一个人的时候,却感觉无比空旷,甚至吃饭、睡觉、说话、呼吸,全都没了力气。   明天得起早开工,可就是毫无困意。丫头摆弄着手机,特想打个电话,又怕那边已经睡了。   “哎呀!”   她蹭了蹭枕头,觉着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直愣愣地睁了会眼,还是忍不住,拨了过去。   “喂,睡了没?”   “你猜?”那人没心没肺地应道。   范小爷满满的相思,瞬间给憋回去了,也懒得腻歪,直接道:“我想找个助理。”   “你不爱我了么?”   “……”   她满脑袋黑线,对着电话狂吼:“爱你个大头鬼啊!我说我想找个助理。”   “找呗,有目标了么?”   “徐峥说帮我介绍一个,你有啥建议没?”   “有啊,三个要求。”   “什么?”   “第一得是女的,第二得是女的,第三得是女的。”   范小爷舔了舔嘴唇,没再炸毛,反而奇道:“哎你心情不错啊,还有工夫跟我逗闷子?”   “那是,香港今儿个天气特棒,馄饨面也特好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晃了晃脑袋,正经道:“我刚才去程叔家了,本来打算开个公司,去问问咋注册,被他一顿吐槽,最后改成工作室了。”   “工作室也挺好啊,用我回去么?”   “不用,你把身份证寄过来就行。”范小爷眨眨眼,忽然纳闷道:“哎,你怎么一点都不奇怪啊?”   “我奇怪个毛线啊,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褚青极其鄙视,道:“反正钱都给你了,你爱干吗干吗,没了咱们再挣。”   “我告你大半夜的,你别惹我哭啊!”丫头咬着嘴唇道。   “呵,那我不说了。乖,你睡觉吧,我这边还有事呢。”他哄了几句,笑道:“明天我就去寄身份证。”   挂了电话,褚青从走廊转回小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女朋友找你?”   “嗯,心情不太好,没事。”他看着对面那人,笑道:“华哥,咱们继续聊。”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尴尬的定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直是褚青的向往。   摊上演员这份职业,以前还能勉强做到不通宵熬夜,可自从来了香港,他的作息时间就完全随着这座城市奔忙。   香港人似乎习惯了在深夜谈工作,此时是十二点多,褚青已经困得不行,比他大一轮还出头的刘德华,依然精力充沛。   话说他去戛纳溜了一圈,托香港报纸的福,彻底红了一把。   那帮优越咖,即便再不待见大陆仔,但成绩是绕不过去的。就算你Pass掉了《今年夏天》和《安阳婴儿》《蓝宇》肯定得报道啊,毕竟是关锦鹏的作品。   而当天看过展映场的记者们,还是有职业素养的,评价客观中肯,有褒有贬。如果片子的结构逻辑,他们打四分,故事感染力,打七分,那么两位主角的表演,直接刷爆,十分封顶。   尤其是褚青,把某位女记者虐得欲仙欲死,瞬间升级成死忠粉,甚至按上了“让戛纳落泪”这样的狗血标题。   此番轰炸,不明就里的市民自然好奇,特别稿子里还提到,这货就在港岛拍戏呢,窥探欲便更加汹涌。   他们对大陆演员的了解,真的不多,也压根没兴趣。港片逐渐势衰,可尚未崩盘,制霸亚洲娱乐圈二十年的骄傲仍在,若非褚青孤身闯入,带来了一丝新鲜感,亦不会太在意。   于是乎,便有八卦周刊对这位大陆仔的身份疯狂起底,一条条履历列得清清楚楚。读者们一瞧:《还珠格格》,晓得啊,原来柳青现在变这样了;《苏州河》,也有耳闻啊,据说是好片子。   这么两相对照,大家才猛然发现,哟,还是旧人。   事情没完,紧接着,褚青最最关键的一条信息,被扒了出来:丫是被封杀的,混不下去跑来香港的。   轰!   好家伙,这下全城都兴奋了,此前只是娱乐圈关注,现在有变成热点话题的趋势了。   虽然回归已经四年,却并不耽误某些家伙用毕生精力去黑大陆,眼瞅着那边形势越来越好,明晃晃地崛起,那叫个糟心,正愁没有梗发挥呢。   这下好了,还有主动送上门的。   所以褚青回港之后,就诡异地被各种各样的媒体约访,娱乐杂志也就罢了,政治时评算什么鬼?   开始还答应了两家,结果发现,特么的一个劲往体制、往管束、往封闭、往自由上扯淡。拜托!我就一拍戏的,中学没毕业呢……   后来索性让关锦鹏放话,概不接受采访,这才清净了点。当然好处也很明显,起码在基层群众的圈子内,他的知名度刷高了不少。   至于事业方面,好吧,仍旧半死不活的,而且处境特尴尬。之前,是没人知道,没人找。现在,是有人知道,但又找不了。   以褚青误打误撞折腾出的那股国际范儿,恰恰成了软肋,因为小剧组不敢请,大剧组没必要请。   一是他没有商业号召力,二是本土优秀的男演员太过饱和,刘德华、梁朝伟、梁家辉、刘青云、吴镇宇、黄秋生、曾志伟、古天乐、谢霆锋、陈冠希、余文乐……以及TVB那一票剧集咖,要什么有什么,为毛非得找你个大陆仔?   故此,这半个多月他便处于失业状态,圈里都清楚他戏好,可仔细想想,哎,算了,找别人。   褚青也没办法啊,自己已经尽量降低了选片标准,总不能Low到去拍三级片吧,我特么又不是叶山豪。   你把李嘉欣弄过来当女主,我还能考虑考虑。   阿关那边亦没动静,之前说的《逆光风景》,大饼画得特圆,让他期待值满满。结果现在资金也没着落,悄没声地沉了。   总之,就是心塞。   直到今天下午,刘德华不知道从哪问的电话,忽然间联系他,说有戏约。   ……   “你先看看剧本。”   小会客厅,两张沙发隔着木案,刘德华递过薄薄的一份本子。   “哦,好。”   褚青接过,手感上的轻微让他不太舒坦,感觉特飘忽。他可没兴趣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天幕公司,只低着头,认真翻看。   扉页写着片名,黑黑的四个大字,《爱君如梦》。下面则是制作组,导演刘伟强,编剧庄文强,监制刘德华。   “嗯?”   他一怔,抬头问道:“华哥,这是你投拍的?”   “是啊,我们跟寰亚合作的。”华仔道。   “那投了多少钱?”   对方眨眨眼睛,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含糊道:“几百万肯定有的。”   几百万啊……这足够把褚青惊着了,又想想苦逼的《今年夏天》,啧,人跟人真的没法比。   他可不清楚,天幕这败家公司,除了《91神雕侠侣》赚到了钱外,基本拍一部赔一部。刘德华一直负债经营,到前年《黑马王子》的时候才还清。   不过也时来运转,去年投拍的《阿虎》,算是赚了点,而今年初,更是有大动作。中建电讯的老板麦绍堂,以公司名义注资天幕,买了50%的股权,作价一亿,华仔则自签成了旗下艺人。   麦绍堂这个货呢,最擅长的就是投机捡漏,他经常将一些垃圾股上市,再融资圈钱。利用这种手法,坑了不知多少股民,江湖人称“凶悍股王”。   但华仔轻信于人啊,正乐颠颠地准备干出一番大场面。   褚青这边继续看剧本,故事虽然老套,可基调励志,轻松搞笑,各种梗运用得很娴熟,算是合格且有一定新意的商业片。   至于是什么新意,他都懒得吐槽:   “接着,他们开始跳舞。”   “然后,他们跳起了舞。”   “最后,他们终于跳了一支舞。”   “……”   好吧,褚青总算明白,剧本为毛这么薄了,就像《卧虎藏龙》的偷工减料那样,“李慕白和玉娇龙打了起来。”   噼里啪啦,然后便是袁和平的事儿了。   “呃,华哥,你为什么会找我演?”他翻完了本子,始终没琢磨明白。   “其实这个角色,先考虑的是林家栋。”   刘德华也没隐瞒,道:“但我们觉得,青仔你的戏更好,而且最近人气也不错。”   “呵……”他尴尬地笑了笑,这样的人气,自己宁愿不要。   华仔讲的,倒是实话。   他一人就能扛起一部电影的票房,所以商业价值上,完全不用担心。红花既然有了,再找这么个爆点多多的人物,给他配绿叶,分分钟加成。   褚青目前的定位正是如此,在保证主角由本土大咖担当的情况下,再找他来搭戏,有点往金牌配角的方向发展。   说起来就叫个心酸。   “可我唱歌跳舞什么的,都不会啊。”他又简单扫了一遍,略微担忧。   “冇问题,你跳舞的镜头不多,简单训练一下就OK。唱歌么,可以后期配音。”华仔道。   褚青舔了舔嘴唇,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OK。”   “祝我们合作愉快!”刘德华显得很兴奋,起身道。   “还请你多指点。”   两人握了握手,敲定了意向,片酬自然不会在此刻谈,得由天幕公司跟阿关的工作室去商量。   褚青拿了份剧本,准备回家熟读。   片子下月开机,给他的时间不多,别的还好,学跳舞是个大问题,他可不想糊弄。   这货表面人五人六的,实际心情特激动。与《全职杀手》和《买凶拍人》不同,那顶多算褚某某到此一游,屁的收获没有。   而《爱君如梦》,却能让他见识到港片的精髓与传统,乃至真正地融入这个圈子。   他的角色,叫王一飞,是头号男配,跟刘德华有很多对手戏。人家蛮有诚意的,没拎个龙套来糊弄,其实就算是龙套,他也肯演。   谁叫里面有梅艳芳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所谓香港梦   “脚跟靠拢,脚尖打开90度。”   “挺胸,直背,你的肩不要动,动你的腰和胯。”   “来,跟我来!”   性感火辣的女老师面对面做着示范,道:“左脚往旁边跨一步,右脚伸直,重心在右边,骨盆也往右边,然后跨右脚,左脚伸直……”   褚青对她快贴到自己下巴的亲近程度,极其不适应,尽量向后缩了缩。   “它的音乐是4/4拍,节奏是,Two,Three,Four,One,每个占一拍。”女老师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又靠过去,两只手还丧心病狂地在人家身上蹭了几下。   她就没见过身材如此正点的男人,该直的直,该弯的弯,而且协调性极佳。特别是现在,这家伙裹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啧啧,那个腰背的弧线和柔韧度,如果不是人多,早把他操哭了。   这算专业级的舞蹈教室,每小时收费两千块,单对单指导,他先交了五节课的费用,也就是一万块。花钱便罢了,特么的还得被女流氓性骚扰,悲摧得要死。   若非为了拍电影,他才不受这个罪,幸亏那角色没多少跳舞镜头,只需学会基本步伐即可。   话说刘德华不愧是大天王,面子给得特足,跟阿关谈妥了合同,那明晃晃的片酬愣把褚青吓了一跳。   足足40万!   以他一个外来户,真心不少了。香港现在的演员,一百万以下的,多是新生代偶像;一百万到二百万之间的,那是一线明星;超过二百万的,就不能按知名度算了,身上必须有影帝or歌神or票房冠军的光环加成,你才值这个价。   “OK,OK,我们先休息一下。”   那女老师虽然有痴女属性,教课还是倍儿认真的,见他掌握得差不多了,便拍着巴掌道。   “好。”褚青点点头,坐到角落的沙发上,又拎过瓶水喝了一口。   他觉着凑合,动作能保证不变形,节奏感就烂了点,偶尔会打乱拍子。当然,按这个进度,五节课绝对够用。   “嗨!”   正琢磨着,女老师颠颠地凑到他身边,笑道:“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   这太直接了吧!她大大方方的,褚青却蛮不自在,婉拒道:“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   “没关系,改天喽。”   她没半点失望,接着道:“对了,你不是演员么,怎么来学跳舞了?”   “我要拍部片子,有些舞蹈镜头。”   “哇,什么片?”   “呃,我不太方便讲。”   她耸耸肩,不再追问,小孩子似的咬着手指头,看着另一对师徒跳恰恰。   一时间沉默无语,褚青感觉很尴尬,生硬地找着话题,问:“你在这呆多久了?”   “四年。”   “没想过干点别的?”   “我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能干什么?”   那姑娘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秀气,唇角坚定,笑道:“不过呢,早晚有一天我会有自己的舞蹈教室,比这里还要气派!”   她张开手臂,大大地划了一圈,眼睛里闪着光亮,丝毫没觉得自己在YY。   褚青笑了笑,又喝了口水,忽道:“哎,你把电话给我。”   “怎么,后悔刚才拒绝了,现在想泡我?”妹子笑道。   “呃,不是。等我电影上映了,我请你来看。”他囧了囧,道:“还有,祝你梦想早日实现。”   ……   下午,书店。   褚青上完了课,不想早早回家,便一路闲逛过去。然后于街角处,发现了这间小书屋,正好心中所念,就进去看看。   他四月到香港,五月去戛纳,这会是六月份。   两个月以来,他见识到的东西太多太多,比如先进的拍摄手法,电影的营销运作,红毯的规则传统,甚至包括表演理念这种形而上的定义,都一点点灌输进他的脑子里。   懂得越多,就越茫然失措。   尤其是詹瑞文那套关于解放阴暗面的教导,瞬间把他轰杀成渣,简直醍醐灌顶,迫不及待地想闯入新世界一探究竟。   这书店很小,只简单地分为几个类别,褚青扫了一圈,就挑出了几本能用到的:《英语口语练习》《服装穿着与搭配技巧》,以及《心理学入门》。   “你好,请问这三本有没有简体版的?”他问收银台的小姑娘。   “哦,我给您找找。”   小姑娘说着,进了里面的库房,不久便抱着书出来,笑道:“您确定要买么?”   “嗯。”   “那一共是二百八十元。”褚青暗自咋舌,贵得吓死人,摸出三张一百块的递过去。   那妹子利索的收款找钱,将书包好,又顺手添了张大白纸样的物件,道:“消费超过二百元,我们赠送电影海报一张。”   “呃,谢谢。”   褚青有些好笑地拿着海报出门,这类的东西,他一向不喜欢,即便小时候也没留存过。本想直接扔掉,顿了顿,还是打开瞅了瞅。   就见周星驰穿着土黄色的和尚服,踢着不太标准的侧踹,最显眼的地方,则是一只带着速度线的足球。   上面还写着行字:《少林足球》,七月五日全球首映。   “呵……”   他抿抿嘴,忽然有种特奇妙的感慨。   算了,留着吧。   外面阳光刺眼,他抬手遮了遮,周围的行人匆匆而过,车辆仍然奔忙不停,再逛却没了兴致,仿佛沧海桑田。   待回到家,简单吃了饭,又跟女朋友商定工作室的众多事项。丫头边拍戏边忙活,筹备的效率很慢,反正他们也不着急。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褚青躺在床上,照着自己的习惯,一遍遍地研究剧本。   “叮铃铃!”   正要进入状态时,忽然被一阵铃声打断。   他皱皱眉,打起电话看了看,不由一怔,居然是市川尚三。   “喂,市川先生。”   “嗯,我还是老样子,你怎么样?”   “那就好……什么……呃,没事没事,我有时间……”   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满脑袋雾水。市川居然说要来香港,而且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自去年威尼斯一别,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冷不丁能有什么事,结婚?还是借钱?   他挠了挠头,懒得去想,把枕头斜在床头上,舒舒服服地一靠,继续琢磨剧本。   老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屋内安静,只伴着轻微的沙沙声。晕黄的灯光,合着窗外的月亮,交融成一种色彩模糊的涂层。   不知看了多久,直觉得眼睛酸痛,褚青才抬头缓了缓精神。   他打了个呵欠,蛋疼地呆坐片刻,又瞄了瞄贴在对面墙上的海报,心中颇为古怪。因为他发现,《爱君如梦》和《少林足球》两部片子,本质上,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都是底层的小人物,通过自己的勤奋、勇气、创意、决心,最终获得了成功。   这样的故事,全世界有个统一的称呼:在美国叫美国梦,在英国叫英国梦,在香港叫香港梦,在中国,叫……好吧,我们跳过。   在香港人的意识形态里,他们往往喜欢把姿态放到最低,然后塑造出一个自强乐观、奋发积极的形象。   但是,这又跟它现实中的,伪西方伪传统的社会状态相悖。因此,无论电影还是小说,他们力图呈现的此种精神鸦片,总会不自觉地癫狂过火,矫情且矛盾。   唯一纯真靠谱点的,大概就是麦兜了。   《少林足球》不必细说,它有对周星驰的大把情怀在里面,以至于无法客观评价。   而《爱君如梦》,披着歌舞元素的外皮,骨子里仍是一部体现所谓香港梦的励志电影。夹杂着不好笑的桥段,以及流水线生产出的爽点和尿点。   它的票房或许出色,可绝不是一部好戏。   当然,这些跟褚青无关。   他从不在电影中寻找意义,他追求的只是角色的容量与价值,或者,只是单纯地喜欢去做。   《爱君如梦》,有新鲜的舞蹈,有芳华的梅姑,有华仔的人情,有满意的片酬。   所以很简单,他喜欢拍这部戏。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们俩   路小佳今年十九岁,在一家小公司,给一位小明星当助理,经常被人瞧不起,而且总是遭雇主欺负。   这对她来说,只是份工作,并非踏入娱乐圈的基石。既然做得不开心,赚得也少,那自然不想勉强,打算找机会辞了。而就在这当口,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雇了她。   陪了新老板仅仅五天,她便把对方伺候得极其满意。因为路小佳是个女的,完全符合老板老公的要求。   好吧,实际情况是:她第一嘴严,第二聪明,第三细致,第四业务能力纯熟,这样的助理,没人不爱。   范小爷活了二十岁,亲妈都没这么照顾过自己。   拍戏的时候,那姑娘分分钟得跟随,天不亮就起床,半夜才收工。导演的交代她帮忙听着,剧本的改动她帮忙记着,自己想喝水随时都有,太阳晒了马上打伞,天气阴了立即披衣服……   简单一个字,舒坦!   当然,路小佳更满意,不光冲着一千五块钱的工资,老板人也非常好。对她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主子态度,特和善,虽然时不时就变神经病,让她异常忧心,但总的来讲,还是干得过的。   “太多了,你再减五百。”   “您给我根绳儿得了,减五百我取暖费都不够交的。”   “瞧你说的,你那一个车轱辘都不止五百。”   “好嘛,您这大明星还跟我计较这点小钱?”   “明星挣的也是血汗钱啊,要不我给你签个名,你便宜点,便宜点……”   路小佳扒着窗口装看风景,满脑袋黑线的听老板和人家讲价,她也见过不少明星了,就没碰着这么死乞白赖的。   您的范儿啊,刷刷往下掉呢,姐姐!   “得嘞得嘞,我说不过您,最多减三百,不行就算。”那房东实在受不了,让步道。   “哎呀你真是好人!咱什么时候签合同?”   “现在就能签啊。”   “那行。”范小爷回身,冲助理招招手,道:“小佳,把我包拿来。”   “哦!”路小佳拎着个大包,颠颠跑过去,双手奉上。   丫头从里面掏出一沓钱,数了数,道:“我先留订金吧,房租给你打卡里,到时候再给我钥匙也行。”   “嗨,不用,我信得过您。”那房东也痛快,利索地签字盖章,又扔过一串钥匙。   这是栋两层小楼,有年头了,刚刚翻新,里里外外捯饬了一遍,瞅着特鲜亮。它在两味爷后面的小巷子里,约摸有七八分钟的脚程,没挨着主干道,车少人少,很清静。   丫头一眼就相中了这地儿,要价虽高,死缠烂打地总算拿了下来。   话说她最近忙得连大姨妈都有点不正常,跑手续,办批文,找地点,招人手,还得顾着拍戏……不仅没心塞,反而乐在其中,隐藏的彪悍属性完全被激发。   她事先咨询了李冰冰等人,大概摸清配置,又跟男朋友具体商量,决定先请一个前台兼接待,一个文案兼杂工,一个宣传策划兼执行,待遇比平均水平高点。   剩下的么,助理OK了,财务可以找黄颖兼任,法律顾问有程老头,但最最重要的经纪人还没着落。   因为圈外的,不熟悉运作规则,圈内的,挖人代价又忒高,他们目前填不了坑。   想来想去,只好让程颖试试,这姑娘虽然没资源,谈生意还凑合。主要人家外语牛逼,像褚青这种老往欧洲跑的,助力倒也明显。   于是乎,黄颖和程颖俩妹子,平时帮帮就算了,这次明晃晃地被绑上了贼船,简直丧心病狂。   自此,工作室的成员,包括两位老板,一共是八个人,二楼的会议室恰好坐满。   范小爷敲定合同,从楼里出来,咧着嘴根本合不上,她早就盼着这天呢。啪地一拍桌子,霸气四射地来一句:谁赞成,谁反对?   啧啧,想想就带感。   “冰冰姐,下午我们去拍广告,晚上还有夜戏,估计得到凌晨,你要不要先回家睡一会?”路小佳瞧她嘚瑟的样子,不禁提醒道。   “不用不用。”   丫头瞅了瞅时间,合计道:“呃,我们先吃饭,然后去订牌匾,你联系厂家了没?”   “联系了,这家挺实惠的。”   “哎呀,这个不能省,只要他们能做好,多少钱我都给!”丫头又翻开包,拽出张图样,显摆道:“怎么样,名字不错吧?”   “嗯嗯,不错。”路小佳暗暗叹气,第一百零一次地拍着马屁。   关于组织名头,范小爷真真下了番苦功,设计了N多备选,什么褚青和范冰冰工作室,或者范冰冰和褚青工作室……   可后来发现,这特么好像一个意思,而且还隐含了家庭地位,特没劲。   其他的,诸如两位爷之类,她也考虑过,但太嚣张,容易挨削,在江湖上混必须低调点。   最后她头发都掉了几根,总算想出个满意的,简单明了,没羞没臊,赤裸裸地秀恩爱,那名叫:   我们俩。   ……   九龙,日本料理店。   褚青急急忙忙地拉门进来,在和服妹子的指引下,闪入一个雅致的包间。   “市川先生,真是抱歉,我晚了点。”   早就戳在那里的市川尚三,伸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别人迟到,我可能会恼怒,但褚青君迟到,我一点都不会生气。”   “为,为什么?”   “因为褚青君一向最遵守时间,如果迟到,那说明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呃,算是吧。”   他挠挠头,这个日本人居然还挺了解自己。不过他也没解释,略微打量下对方,拽着拗口的日式陈述句,道:“好久不见,您似乎清瘦了些。”   “为工作奔忙,我已经一年多没有休假了。”市川摇摇头,叹道。   两人正说着,包间门被打开,和服妹子蹲脚俯身,极具礼仪地端上一盘盘食物,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他没吃过东瀛料理,好奇地瞄着那可怜的小碟小碗,就这种菜量,我媳妇儿一人能干一桌。若是派去三千范小爷,能灭了岛国饮食界。   “我擅作主张把地点定在这里,褚青君莫要见怪。”市川稍稍起身,给他倒了杯清酒。   “没事,我正好也想尝尝。”他像模像样地跪坐,腰板笔直,袜子干净,清爽的发根勾勒出一圈匀称的面骨轮廓。   如果不吭声,倒真像个带有阳刚气质的残次品花美男。   “这杯酒,恭贺你在戛纳旗开得胜。”市川道了句不太达意的成语,随即一仰脖,先干为敬。   褚青莫名其妙,自己一直就没搞明白,为毛要跟这货吃饭,可没法拒绝,也端起杯喝了。   “第二杯,预祝你在香港大展宏图。”   “呃,谢谢。”   他又勉强喝了一杯,见那货还准备倒酒,连忙阻止道:“您也知道我酒量不行,我们先吃饭,吃饭。”   “呵,也好。”市川点点头。   这饭菜虽然不厚道,却蛮有意思的。起码他搞懂了啥叫天妇罗,啥叫厚蛋烧,啥叫外卷和内卷……   眼瞅着两瓶清酒下肚,市川微有醉意,终于开口谈正事:“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他双手抚案,表情严肃,称呼也从你换成了您,道:“我希望您能参加今年的东京FILMeX电影节。”   “哈?”   那货眨眨眼,完全出乎意料呢。首先他没听过,啥叫F什么玩意儿的电影节;其次,他更不明白,为毛要找我参加。   愣了几秒钟,褚青才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实不相瞒,我们公司拿到了《今年夏天》的日本发行权,以这部电影的品质,很有可能在影展中获奖。那对我们的宣传工作,会是种莫大的助力。”   市川轻轻低头,再次道:“所以,我恳切地邀请您参加。”   “……”   褚青舔了舔嘴唇,颇为无奈,听对方一说,立马就懂了。   事情应该是这样:MK2就相当于大包工头,拿到了代理权后,转手又分包给了日本片商。他们之间肯定有一份更细致的合同,牵扯到三方的利益分配。   不过他也无权过问了,那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只能等资金转过两手,再收到自己的账户里。   既然都是为了钱努力,去一趟也无所谓,便道:“那,那好吧,什么时候开幕?”   “十一月。”   “OK,我怎么报名?”   “只要您答应,一切事情交由我们处理。”市川笑道。   这么屌?   褚青怀疑地瞄了瞄他。   好吧,丫不知道的是:这个直译成“东京作者电影节”的活动,是完全以导演为核心的艺术影展。   刚刚举办了两届,还很年轻,以圣丹斯那样的高度为目标,充满了生机活力。   它的主办方是影展委员会,协办单位则是朝日电视台,而在那一溜的赞助商里面,有个特诡异的名字,叫北野武事务所。   至于电影节的主席呢,更熟了,叫市川尚三。 第二百三十八章 被虐的陈老师   工作室原本就有装修,没什么大改动,只添了些用品和盆栽。二楼辟出了一间屋子当作总裁办公室,十几平米大小,空间充实。暗红色的老板桌,靠着绛紫的真皮座椅,贴墙戳着纯白书柜,色调诡异又莫名很搭。   进门左侧是饮水机,右侧则是套双人沙发,范冰冰正蜷在上面,乖乖地任凭王彤摆弄。   今儿是挂牌的日子,她邀请了北京的所有朋友,帖子发了上百张,答应来的有三十多位,算够面子的了。   赵薇,袁泉,李冰冰,任泉,李玉,张静初,徐峥,陶虹……这些人必到,已经在楼下吵吵嚷嚷的。甚至有部分家伙装不了,挪到两味爷哪边暂放,等开始的时候再过来。   他们关系虽近,顶多算好友,达不到完全敞开的地步。但王彤不一样,她就跟亲姐姐似的,可以帮着梳妆打理。   “你想要粗点的,还是细点的?”   “怎么讲?”   “粗点的英气,细点的娇俏。”   “那不粗不细的呢?”丫头故意找碴。   “那叫柴火妞儿!”王彤捏了捏她的小鼻尖,笑道:“我随便画了啊。”   “嗯。”她应了声,微微仰起脸蛋。   给美人画眉,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如果一个美人,给另一个美人画眉,那便是大家都很享受的事情,所谓赏心悦目。   王彤攥着黑色的笔杆,轻轻的,碎碎的,顺着眉弯的弧线,一根根一毫毫地润没至梢尖。她的手指纤长而稳定,就像在白瓷上勾勒着两片工笔柳叶,框在人为的精致里,却又随风摇曳。   范小爷眯着眼睛,对方的细发蹭着自己的脸颊,有些痒,不由呼地吹了口气。许是力气小,非但没吹开,反而变本加厉地散乱。   “干吗呢?”   王彤一怔,随即笑了笑,伸手拂掉她唇上的发丝。   范小爷特迷醉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唤了声:“姐姐。”   “嗯?”   “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哟,那你不要他啦?”   “我都有你了,还要他干吗?”   王彤抿抿嘴,松开她肩膀,打量一番,又掏出面小镜子,道:“好了,你自己看看。”   “姐姐你真厉害,我就不会化妆。”丫头照了照,满意且羡慕道。   “你才多大?”她收起眉笔,笑道:“我都老了。”   “啧!”   范小爷瞪着眼睛,不爽道:“这话可不爱听,你一点都不老!”   说着,她拈起支口红,边擦边道:“哎,姐姐,我们这次去戛纳,可精彩了。你没去,我可为你不值。”   “没事呢,我八月要去威尼斯。”王彤笑道。   “真的?什么片子,什么片子?”她连连追问。   “张扬的《昨天》啊,我告诉过你的。”   “嘻嘻,我忘了。”范小爷没羞没臊地撒了个娇,又问:“是竞赛单元么?”   “就是个青年论坛,不评奖的。”   “呃,那,那也很好啊!”   她比较尴尬,跟男朋友混了几年,眼光都变高了,就一青年论坛,还真提不起兴趣,顿了顿,道:“对了,他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冬天要去日本参加一个电影节。这次我可不放你了,必须得一起去。”   “那我……”   王彤尚未说完,就被闯进来的路小佳打断。   “冰冰姐!”   小助理满脑袋汗,急道:“客人都满了,时间也快到了,你赶紧下去吧。”   “知道啦!”丫头随口应着,又抱住王彤的胳膊,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啊,走,我们一块下去。”   楼外,数十人挤得小巷子拥堵不堪,邻居们都好奇地探头围观,他们晓得是开业,但不知道具体干吗的。   此番来的媒体不多,丫头只请了几家熟悉的,袁蕾自然位列其中。   实际上,她也很兴奋,毕竟明星办个人工作室,在国内也属头一份,绝对有新闻价值。   现场没放鞭炮,只是找了个锣鼓队,敲敲打打了几分钟。然后众人围成一圈,摄像机摆好,范小爷站在当中,刷地扯下红布。   这一手,她上回饭店揭匾就干过,拽得特顺畅。   而随着红布滑落,金底长匾上的黑字也露了出来:我们俩工作室。   “……”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居然短暂冷场,呆滞了一秒钟,才后知后觉地拍着巴掌。   好么,开个饭馆叫两味爷,开个工作室叫我们俩,合着你们其实不是地球人,而是不秀恩爱就得死星人伐?   这叫什么脑回路,真心理解不能。   ……   很久以前,有位评论人写了个关于四大天王的段子,是调侃刘德华的。   说他唱歌比黎明好,跳舞比张学友好,拍戏比郭富城好,这很明显是高级黑。当时还沸腾了一阵子,招惹了不少怒骂。   过了很久之后,大家发现,他唱歌仍然比不过张学友,跳舞仍然比不过郭富城,顶多拍戏比黎明强些。但是呢,在四大天王里,他是唯一一个保持着近三十年的无比影响力,直到今天的家伙。   很简单,他只是比大多数人,多勤奋了一点点。   《爱君如梦》中,华仔演的是名舞蹈老师,为了准确地掌握步伐和状态,花了大把时间去练习拉丁舞。   褚青跟他聊天的时候,听华仔随意提了一句,说是练了三个月。   三个月与五节课,其实都很敬业,可在敬业之外,还差了那么一股子精神气质。你达到了如此境界,自然便超越自我了。   七月,香港夏夜。   《爱君如梦》正式开拍。这片子阵容堪称强大,甭提华仔、梅姑和吴君如三位主角,光是配角也个个叫得出字号:郑中基、应采儿、林子聪、韩君婷、谭小环……还有褚青一瞧就两眼冒光的这位神咖。   “陈老师!”   他极为尊敬地称呼对方,连握着的手都颤了颤,道:“幸会幸会,很高兴认识你。”   “呃,你好。”   陈冠希满脸诧异,使劲抽回手掌,丫有病吧,怎么见了我跟见了种子似的?   褚青却暗暗激动,这是情怀啊,你特么不懂。   话说陈冠希刚出道不久,去年才拍了部《特警新人类2》,粉嫩粉嫩的小鲜肉一枚。此时正穿着戏服,翻领衬衫配浅色毛衣,身材清瘦,眉目帅气。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扯出一个斜斜的角度,更显得吊儿郎当。   哎哟,坏坏的男孩子最讨厌了!   他属于客串性质,演梅姑的弟弟,戏份不多,导演刘伟强蛮赏识他的,专门找过来调教。   这是开机的第一场戏,陈冠希为了让忙于工作的土豪姐姐开心,便送她到华仔的舞蹈教室上课,同时给了一百万学费。   但华仔贪心不足,连同搭档青仔唱了出双簧,想再诓点钱用用。   拍摄地在中环的海滨道,特宽敞,一侧是灰蒙的海面,一侧是绚烂的城市,夜风剔透,明暗交融。   由于路灯已经很亮,不必再打光增强,反而要举着遮光板调色。场地正中,停着一辆破面包,和一辆进口超跑,两车围出一块小空间,便是演员的走位区域。   该片的摄影,由刘伟强亲自掌镜,这货的手提摇镜,公认的香港第一,保质保量。何况,他也想看看,那位被夸得过分的大陆仔,到底有咩本事。   “各人员就位!”   “全部OK!”   “Action!”   跑车门被推开,陈冠希侧身而出,双手插着口袋,略不自然地打量了下对面二人,道:“刘先生,钱已经存入你户头了,还约我出来干吗?”   青仔靠着面包车,环抱双臂,先瞅了眼华仔,方道:“我决定不教你姐姐了。”   “为什么?”   “你姐姐天分不高,身形又不好,而且她的脾气……”他耸耸肩,无奈道:“所以,我们决定不收她。”   陈冠希舔了舔嘴唇,纯真得一塌糊涂,笑道:“你们这样……说不通吧。”   “我们不会骗你的,我们会退钱给你。”青仔摊开手,眸光流动,里面都能瞄见小天使,比真诚嘛,谁不会?   “喂!”   白脸唱完,红脸该上场了,就见华仔大声喝止,劝道:“这孩子也只是想让姐姐开心嘛。”   “那又怎样?”青仔斜了眼他,也提高音量。   “你说怎样?”华仔马上接道,还扬了扬下巴。   “你问他怎样?”青仔睁大眼睛,松开胳膊,啪地一指陈冠希。   那小哥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瞬间思密达了。   他拍戏经验太少,完全跟不上那俩货的节奏,幸亏反应够快,没丢人的惊慌失措,而是继续插兜,傻笑着拗造型。   “……”   盯着镜头的刘伟强简直无语,你们临场改戏也就罢了,照顾点新人好不好,不照顾新人也就罢了,特么的还吓坏人家了。   “行!行!我不跟你讲!”   还好,华仔用余光瞥到,连忙给兜了回来,摆摆手打断搭档。又转向陈冠希,满脸的纠结啊,尴尬啊,羞涩啊,道:“呃,加一点,加一点就行了。”   “好,冇问题!”那小哥压根不晓得如何反应,死按着台词背。   青仔颠颠凑过去,问:“现金还是刷卡?”   “刷卡。”对方摸出张银行卡。   他接过,走到车窗旁,一把拽过刷卡机,就要摆弄。   “Cut!”   刘伟强忽然喊了停,道:“你把卡正面对着镜头,东亚银行那个标志需要露出来。”   “……”   他抽了抽眼角,这广告植入也忒硬了点。   按部就班地搞定,随即,陈冠希在单子上签了名,笑道:“那我姐姐靠你了,师父。”   “哎,我不是教开车的,别叫我师傅。”华仔收好单子,拍了拍对方,笑道:“OK,就这样。”   那辆超跑缓缓发动,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青仔仍然倚着破面包车,跟搭档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撇撇嘴,特无辜。   “Cut!过!”   刘伟强比较郁闷,许是自己急于求成了,把陈冠希直接戳在这俩货跟前,尽情被调戏的份。   老实讲,他的表现算OK了,但导演就是觉得心塞:你说你们俩都八十级大号了,还他妈欺负小孩子,有意思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羞耻Play   瘦,而且不够美。   脸很小,五官却很夸张,眼睛大而无神,短发,厚唇,唇边有一颗难看的痣。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能称得上艳丽,现在快四十岁了,已流露出明显的老态。   特别是她的嗓子,低沉,且嘶哑,很不像一名歌手。   其实她小时候,也能唱高音的,可那会儿一天要赶十几个场子,唱得嗓子都生茧了。普通人只长一边,她两边都长,后来跑去看医生,说要动手术,但做手术有危险,可能会哑。她就在家休息了一年,学水彩画,正当学得最有兴趣时,又被妈妈赶去唱歌……等再开口,音阶已经低了很多。   这是褚青第一次见到梅艳芳。   特奇怪的感觉,香港那票女明星,靓的靓,妖的妖,纯的纯,他都不怎么热衷。却唯独对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的一部电影有印象,叫《东方三侠》。   然后,他就记住了梅艳芳。   “嗨,青仔!”   阿梅张开胳膊,跟这位后辈抱了抱,那一身暗沉的黑衣黑裤,竟然穿得莫名清新。   “梅姐,早就想见您了。”褚青笑道。   “不要叫您。”   阿梅纠正他,又道:“你《蓝宇》演得超棒的,不能跟你合作好可惜。”   “是啊,阿关那边逊毙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启动。”   “喂喂,你们什么时候谈合作了?”旁边的吴君如忽然凑过来,插话道。   “八婆,要你管!”阿梅跟她是多年老友,嫌弃地摆摆手,自顾自地去化妆。   “哇!青仔,你看她的样子!”吴君如满脸浮夸,咧着彪悍的大嘴抱怨道。   “呵……”   褚青笑笑,对这位完全男人作风的女人,非常适应,道:“君如姐,想不到回来能跟你一起拍戏。”   他可没忘了《今年夏天》的戛纳首映,她和陈可辛专程来捧场,这都是人情,得还的。   “香港就这么大,有咩啊?”   对方拍拍他肩膀,又是一副洪兴十三妹的架势,嘚瑟道:“要是有人欺负你呢,提我的名字,我罩你。”   今天的人比较齐,郑中基,应采儿,林子聪全部到场。   话说应采儿之前在《全职杀手》里打过酱油,两人没有对手戏,也根本没见过面。她属于那种非常耐看的美女,眼睛大大,嘴巴大大,笑起来特具感染力,就是声音有点粗。   电影计划于圣诞档上映,还有五个月左右的时间,理论上很充裕,但拍摄进度仍然很赶,从白天到夜里,都有戏份。   刘伟强出道至今,早习惯了这种拍片速度,让他慢都慢不下来,当年一年三部古惑仔可不是白吹的。   《爱君如梦》的剧本很简单,就是一个矮穷挫的女屌丝,通过学跳舞,实现自身价值的故事。而放眼全港,这类说好听叫乐观向上,说难听叫傻了吧唧的女性形象,没人比吴君如更适合了。   当然,她也代表了一种港人的自强精神:我丑、我二逼、我智商低、我花痴帅哥,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   好吧……   下午,九龙。   这是城市旧区的一栋老楼,位于半山腰,快达到强拆的标准,剧组租来充当舞蹈教室。   现在还没轮到褚青的戏份,正准备拍阿梅和吴君如的一小段,他闲着没事,便跟华仔戳在旁边围观。   那俩女人是至交好友,气氛轻松,全无拍摄的紧张感。刘伟强也优哉游哉的,主要演员都是老江湖了,压根不用自己提点。   拍流水线电影,导演最喜欢这样的剧组,省事,还出效果。   “Ready!”   “Action!”   俩女人并排站在水槽前,阿梅拎着只盘子冲洗,吴君如则用棉布擦着餐叉,一边瞄了瞄她,惊讶道:“你真的会洗啊,天娜姐。”   “我管十几家酒店,要是连洗碗都不会,我怎么管?”   “其实你也挺玩得来嘛,干吗成天拉长着脸?”   “什么拉长着脸?难道要淌着口水像你那样。”阿梅洗好了盘子,随手放到旁边,笑道:“不过老实讲,我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也不是很久啊,有一次我在酒店做事,见到你和刘老师跳舞,跳得好开心啊。我就是见你跳得好看,才来学跳舞的。”吴君如攥着叉子,兴奋地踩了几个舞步。   “哇,你这个人很容易满足啊。”   “当然啦!做人就是这样子,赢了笑一顿,输光莫发火。”她满脸的理所当然,手却偷偷摸摸地伸到对方背后,继续道:“你整天绷得像条皮筋,我觉得应该松弛一下。”   话音方落,这货就抓住人家的胸罩扣子,然后使劲一拉,又迅速弹回,只听“啪”的一声,全场清晰无比。   “喂喂!”   阿梅吓得大叫,顿时闪跳了半步,羞恼地咬着嘴唇,剧本里可没这个动作!   “哈哈哈!”   吴君如见自己的咸猪手得逞,没心没肺地大笑。   阿梅可不是示弱的人,瞪了瞪眼睛,甩掉手上的水渍,就开始在她后背揉弄。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小吊带,大方地伸展胳膊,不躲不避,得意道:“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戴Bra的。”   “不戴?哼!”   阿梅鼓捣了半天,愣是没找着扣子,压根就不信她的鬼扯,一时气恼,双手揪住左肩的吊带,刷地往下一扒……   瞬间就爽歪歪了!   刘伟强:“……”   刘德华:“……”   褚青:“……”   谁也没想到,这货居然真的没穿胸罩,原本看两位老友玩闹,还蛮愉悦的,结果好嘛!   就见吴君如赤裸裸地露着半边胸脯,不大不小的一坨肉,软趴趴地耷拉着。她自己都石化了一秒钟,幸亏反应快,连忙用手捂住。   “Cut!”   刘伟强呆滞了片刻,方回过神,急急喊了停,愁得直敲脑袋。   看叶子媚露波,是享受,看吴君如露波,是遭罪,看吴君如露波,还特么来不及扭头的,那叫自残。   “我滴天!”   褚青苦着一张脸,勉强拧过脖子,“完了,要瞎眼了。”   ……   “我还凑合吧,反正角色比以前强了点,不用跑龙套了。”   “你在那边怎么样,片子快完了吧?”   “呃……行,没事没事,我尽快回去……那好了,再联系。”   楼外的空地,地方宽敞,灌木丛矮矮地围了一圈,随着夜风沙沙响动。褚青挂断了贾樟柯的电话,不禁摇摇头,真是一堆破事儿。   老贾那部《任逍遥》已接近杀青,本来好好的,丫不知又起什么幺蛾子,非要把小武的形象加到片子里。   戏虽少,但也得真人去演啊,便问问他有没有档期。   褚青倒是能抽出空,主要来回大陆太麻烦,又没法拒绝,只得合计着,等电影拍完就飞回去一趟。   这会是宵夜时间,忙了一天的戏,还剩最后三场,刘伟强看大家辛苦,便自掏腰包叫了一桌外卖。   见他进门,刘德华忙招呼道:“青仔,来来,给你留了份。”说着,递过一大块烧鹅。   “谢谢。”他溜边坐下。   “给女朋友打电话啊,讲那么久?”吴君如拈着罐啤酒,边喝边问。   “不是,别的朋友。”褚青夹着烧鹅,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感觉味道超正,满足地频频点头。   别人吃得都差不多了,华仔和阿梅凑一块闲聊,刘伟强和庄文强则头碰头的研究剧本,手里拿着笔,不停地写写画画。   褚青瞄了一眼,暗暗叹气。   开拍才几天,竟然改了四遍本子,要么删戏,要么加戏,最初的梗概早甩边儿去了。   若是艺术灵感迸发还好,但仅仅就为了攒段子,啪地一拍脑门,哎,这个桥段搞笑,加进去!那个桥段新鲜,加进去!这么拍能煽情,加进去!   拜托,如果没有王家卫的高逼格,就不要这么玩电影嘛。即便细节出彩了,可你的逻辑呢,你的构架呢,你的基本知识呢?   他虽然瞧着糟心,也没啥立场发表意见,只问道:“怎么,又改戏了?”   “对了,忘跟你讲。”刘伟强听到动静,转头应道:“那场戏,我们不想简单地唱歌,要加些模仿。”   褚青一怔,他知道导演说的是哪场。   《爱君如梦》最大的高潮情节,便是一群人在楼下开烧烤晚会,嘻嘻哈哈,唱唱跳跳。   但这个出奇冒泡的模仿,又是什么鬼?   他刚想继续问,却被吴君如抢了先,道:“哎,青仔,四大天王在大陆,谁的歌最红?”   “呃……”   褚青顿了顿,还是道:“学友哥吧。”   “哈!”   吴君如猛拍了拍大腿,一把搂过他,笑道:“你还真是老实啊!”   “扑哧!”阿梅也忍不住掩嘴轻笑,捅了捅旁边的华仔。   华仔则满脸尴尬,伸手点点褚青,装作不爽的样子,道:“OK,OK,那你就模仿学友哥。”   “啊?”   他瞬间吓尿了,忙道:“不是,我不会唱歌!”   “唱歌可以后期配,神态像了就行。”   刘伟强摸着下巴,忽觉得这点子特棒,见他颇为犹豫,道:“怎么样青仔,有问题么?”   “没,没问题。”   他琢磨片刻,估量了下自己的水准,单纯模仿神态的话,那应该OK。   不过,张学友唱歌么,那货啥特点来着?   呃……好像喜欢跷左手的小拇指,而且表情娇羞,身形旖旎。   特骚气。 第二百四十章 风继续吹   话说四大天王在舞台上的风格,各具特色,一瞧便知。   永远挺腰平肩,胳膊跟肋条骨分开一只腊肠犬宽度的,肯定是刘德华。   永远沉着脸蛋子,边唱边作曲还特么跑偏走调的,肯定是黎明。   永远蹦蹦跶跶,不跳舞就得死不唱快歌更得死的,肯定是郭富城。   ……   那天收工后,褚青就买了两盘张学友的演唱会VCD,回家细细观摩。看了足足一天,又对着镜子练习了一夜,才算把握到些精髓。   兰花指,神情暧昧,时而闭眼时而浅笑,唱到高潮处喜欢扭动身体,总之一个字,娘!   不过呢,他似乎听人讲过,很多牛逼歌手都习惯跷手指,因为有功力含在里面,相当于人体调节器,帮助转音或高音。   像那些直不棱登戳台上干嚎的,想跷都没的跷。   好了,褚青下苦功练熟之后,也隐隐有了丝想法,只是尚未踏实。当然他担心的不是模仿形态,而是唱功。   如果说他演技已经达到了B+,那唱功只有可怜的E-,差了好几档。更主要的,在大陆丢人还不够,巴巴地跑来香港再丢一次。   想想就心塞。   夜,片场一楼,剧组正在布置场景。   预算特寒碜,就用几块木板充当舞台,旁边堆着电视机、音响之类的器械。台下则是数张圆桌,摆着简单的酒水饮料,棚顶挂了具KTV常见的旋转彩灯,晃得室内星星闪闪。   “那个麦,往左边移一点,要放在镜头中间!”   “记着,背光要亮,近光要暗。”   “再试试音响,有没有声音。”   这场是重头戏,刘伟强可不敢掉以轻心,左左右右地查看一番,不断纠正。瞅布置得差不多了,又一转头,喊:“青仔呢?”   “楼上换装呢。”助理答道。   “什么衣服,这么久还没搞定?”   他皱皱眉,方要派人去催,便听噔噔噔的脚步声响,随即抬头一瞧。就见那货穿得跟只萨摩耶似的,两步跳下楼,通身雪白地戳到他跟前。   上面,好像是件男士的打底衫,长袖V领,爆着大片的胸口肉。而且貌似小了点,紧绷绷地箍在身上,把那挂流水般的线条凸显得丧心病狂。   下面呢,更过分,是条短了一截的牛仔裤,踩着白皮鞋,露出又直又挺的脚脖子。   就这身,再配上他安静又带点不羁的眼神,随便扔一Gay吧里,那就是头牌花魁,还他妈是卖身不卖艺那种。   “谁给你打扮的,原来的戏服呢?”刘伟强惊得一抖,瞄着他油亮的发根问道。   “梅姐啊,华哥也出了主意。”褚青可没觉着羞耻,反而很满意。   这是他自己主动提的建议,昨天就告诉了梅艳芳,对方听了也感觉特棒,不遗余力地帮忙捯饬。   因为梅艳芳是张学友的干姐姐,她对张歌神太懂了,非常想看看褚青会如何表现。   “……”   刘伟强无语地盯了他一会,起初不适应,但琢磨了片刻,又觉得蛮可以的。反正都是搞笑,都是夸张,试试效果也OK。   很快,剧组便准备完毕,刘伟强愣是没请群演,把闲着的工作人员充分利用,约摸有十来号,当作晚会观众。   省钱啊。   “各自就位!”   “Action!”   随着一打板,室内的光线瞬间黯淡,彩灯在每个人脸上悄悄变幻,同时音乐响起。   褚青右手执麦,眼睛微阖,慵懒地瞥了瞥台下,然后闭目,开口唱道:“曾等待,我的所爱,在无聊街外……”   刚起这一句,就听底下哗啷啷的一片乱响。   吴君如差点摔了杯子,应采儿咣当磕到了桌角,阿梅紧捂着嘴不敢吭声。而扛着摄影机的刘伟强,整个人一侧歪,亏得他手稳,画面才没抖掉。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大哥!   早听说你唱歌差劲,可没承想居然Low到这地步。   “大佬,你好烂啊!”   吴君如忍无可忍,站起身冲到台前,脸对脸地贴着他大叫。   刘伟强特淡定,一直没喊停,虽然剧本里写他赢得阵阵欢呼,可眼前的逗逼情况,似乎更有趣些。   “哦哦哦!”   其他人见导演不管,也跟着起哄,纷纷喝倒彩。拼酒的,跳舞的,捣乱的,闹闹哄哄,压根没人听他唱歌。   褚青才不屌那些货,自顾自地陶醉,弓腰缩颈,左手跷兰花。   他每吐出一个字,嘴就张得特大,然后用力闭合,使得人中和腮部的肌肉,一拉一伸,简直让人难以承受的贱!   “我竟今晚又重温待你归来,还像当初暗恋你……”   唱到高潮处,他不禁扭动起身子,从脖子开始,到肩膀,到腰胯,再到脚踩着的白皮鞋……左边,右边,右边,左边,极具节奏感。   “谁可每夜给你温柔,而我却只暗地苦透……”   既然导演没喊咔,他就继续唱,直到临近末尾,现场不知为何,杂音愈小,逐渐变得安静。   吴君如和阿梅,包括候场的华仔,起初还很惊诧,后来是糟心,再后觉得搞笑,但现在,一个个睁大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   就见台上那位,仍然摇摆着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就像只发情的银蛇盘在哪儿,荡着一圈圈的放浪,彰显着独属于自己的领地。   他不光是在模仿张学友,而是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诱人的荷尔蒙味道,将周遭漫不经心地笼罩,画地为牢,谁也逃不掉。   “……重温待你归来,还像当初暗恋你。”   终于,这首歌唱完。   褚青收起腿部力道,稳稳站定,缓缓吐出口气,忽感觉气氛诡异,不由睁眼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我虽然扭得像条蛇,但我是好蛇啊,又不是美杜莎,可没有石化射线。   “Cut!过!”   两秒钟后,刘伟强晃了晃神,摆手道。   褚青颠颠下场,上楼去换衣服,甭管观众如何表现,他自己挺满意的。   他要的就是这种外攻内受,半直半弯,叫人分辨无能的敢脚,极其符合本场戏的怪咖范儿。   话说来香港这段时间,他别的没学会,对电影类型的阅读层次和理解力,反倒上了一个台阶。   像《爱君如梦》这种商业片,虽然剧情胡闹,人物浮夸,但他明白,即便再浮夸的表演,那也叫表演。   就如梁家辉,他在《情人》里是好演技,在《东成西就》里同样是好演技。   而褚青,在《站台》里是好演技,在《买凶拍人》里却不一定是好演技。   演员的最高境界,就是千变万化,抱元守一。目前来看,他还差得远,不仅仅是境界的问题,连积累都还不够。   褚青自然认识到了这点,今天也是堪堪试验成功,而下一步的努力方向,简单讲,四个字:拓宽戏路。   ……   怀旧,就是缅怀过去。   尘埃的物件,逝去或者断了联系的故人,模糊淡忘的家乡泥土,以及触不可及的老时光。它或许能成为一种时尚,甚至成为一种哲学,但它终究只是一种情绪。   人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新厌旧,可往往又因其而煎熬,怀旧无疑是最好的镇痛剂。   褚青这一辈子,说到底,活的就是个情绪。近的,远的,记得的,不记得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前世旁观的许多人和事情,生生出现在眼前,如此清晰。   他升级了张学友的姿态,刘德华则要学张国荣唱歌,于别人眼中,可能是欢乐玩笑,他却平添了莫名感慨。   灯比刚才还要昏沉,只有一束白光打在华仔身上。他拿着麦克风,背对镜头,随即转身,衣着古怪。   这是去年演唱会,张国荣扮过的造型:长发,绾髻,布裙,薄薄的须根,左颧骨一颗小痣。妖而不艳,且没有半分娘气。   对于他的性取向,香港媒体一直是冷嘲热讽的,每次都不放过,铺天盖地地黑,喷得一无是处。但这并不妨碍,热情演唱会系列成为旷世经典。   华仔的装扮,没有哥哥那般柔美,显得强硬了些,颇具喜感。   接着,音乐响起,他缓缓开口: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只叫我抱着你。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天王的实力绝对秒杀屌丝,全场气氛沸腾,众人欢呼。褚青坐在角落,如欣赏一幕惊艳又伤感的电影。   “哭态也绝美,如何止哭只得轻吻你发边……”   刘德华唱着《风继续吹》,梅艳芳则倚在旁边看着,听着。这三个足以铭刻华人演艺史的名字,于一刹那奇妙地交融。   阿梅支着脸颊,远光很亮,近光很暗,仅见得那男人的轮廓。   她在笑,不是在演戏,真的在笑。   或许她看到了四年前的红馆,只是换了底色。哥哥站在那儿,神迹一般的,柔和、清冷、骄傲、精致。   然后,那低沉感性的声音自天际飞来,一字一句洒漫于久违的舞台。   他站在那儿,看不清美丽的面容,光影切换交错,寂静无声。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 第二百四十一章 表演与科学   褚青在《爱君如梦》里的戏份,总体时间不少,分散开就特零碎。很多场景他都会出现,但只是作为整个画面的背景板,缩在边边角角,摄影机根本不会钉到他脸上。   这其实对演员挺不利的,我宁愿要一场五分钟的集中镜头,也不要二十分钟的散乱片段,因为没有发挥的空间。   所以,除了模仿张学友唱歌,以及跟刘德华在海滨步道自我激励:“有老板,有梦;没老板,没梦。”之外,他在这部片子的存在感,真的不太强。   即便如此,褚青仍然演得很开心,这是他一次刷到标准商业片的经验值,对以后的升级受用无穷。   整体上,拍摄过程蛮轻松的,感觉稍微困难的就是《两仔爷》那场戏。   刘伟强可能照搬了美国的某部经典片,把场景放到了楼下庭院,有酒有肉,有歌有舞。演员们需要又唱又跳,类似舞台剧那样的表演形式。   《两仔爷》,是部五十年代的香港电影。刘伟强或许想耍耍怀旧情节,无论灯光,音乐,歌词,舞蹈,还是阿梅那身复古男装,都稳稳彰显出一种粤语残片范儿。   为了这场戏,大家足足排练了两天,才勉强做到动作整齐,情绪充沛。阿梅,华仔,郑中基都是歌手出身,相对容易,至于应采儿,吴君如和肥仔聪就愁人了点。   褚青的肢体协调性特棒,亦不在话下,当然唱歌部分不能任他胡闹了,肯定得后期配音。   拍摄计划非常稳定地快速推进,转眼已是八月初,褚青的戏大部分搞定,仅剩些小镜头便彻底杀青。   他不是每天都有工作,又没其他事情,空闲时候便宅在家看书,或找阿关、林雪吃饭小聚。   而他买的那三本书,《服装穿着与搭配技巧》就简单翻了一遍,不是没用,而是他没心情用,自己零花钱还不够呢,给媳妇儿学学倒不错。   《英语口语练习》每天必读一点,往返片场的路上,夜间失眠,便秘蹲厕所等等,嘴里都嘀嘀咕咕个不停。平时跟刘伟强他们对话,也偶尔用简单的英文交流,水平缓慢进步中。   以上还好,那本《心理学入门》,就太纠结了。   书写得通俗易懂,举例生动,像什么多血质、胆汁质、粘液质、抑郁质,褚青以前没接触过的概念,现在也能装模作样地忽悠。   心理学把人的基本气质分为这四种类型,又详细演化为16种亚型,和64种子亚型,几乎囊括了所有的人类性格。   换句话说,只要掌握了这些知识,便相当于掌握了全部角色特点,飙戏无压力,演技分分钟速成哟!   好吧,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把四种类型全包括了,每种都占了一丢丢……那特么算啥情况,人格分裂?   而且,他揣摩角色,从不靠胆汁粘液神马的,完全凭情绪和悟性。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书里写的有道理,这便造成了一些很诡异的矛盾。   褚青看书为了求知,结果越看越复杂,以往习以为常的东西,套上心理学的外套,瞬间高冷无敌。   比如里面提到的一个例子,恰好与演戏有关,叫库勒雪夫效应。   把没有表情的男人特写,分别与一碗汤,一个棺材,一个可爱的小孩组合,成为三组镜头。   人们看了,都会将男人的心情解读为:饥饿,哀伤,喜悦。若单看男人的脸,或单看汤,是不会得到饥饿的感觉。   这试验是说,两个不相关的画面通过精心搭配,以及心理暗示,能让观众产生特奇妙的反应。   褚青比较蛋疼……在没有任何实物的情况下,如何表演一个人很饿?   首先,你要摸着肚子。   当然这还不够,因为急着拉屎也会摸肚子,所以必须加点小动作。你可以啃手指,你可以舔嘴唇,你可以飙眼神,你可以抽几下鼻子做出寻找食物的姿态,甚至你体液充足,还可以流些口水……   方法非常丰富,这仅仅是褚青自己的经验,还是弃之不用的旧货。   一个好演员,哪怕他是面瘫,光凭本身的气场调动,以及前后情景衔接,就足以Hold住观众的大脑,让他们按照导演的意图去思考。   但书里讲得对么?   绝对正确。   褚青整本书读完,的确有所收获,也懂得心理学对表演具有莫大帮助,可它从根本逻辑上,就否定了演员的个人价值。   表演,始终是一种感情,而不是一种科学。你可以用科学的理论去解释、去帮助、去借鉴、去衬托,却绝对不可能代替。   那样的表演,毫无生命。   ……   “多谢,多谢大家!”   剧场内,詹瑞文和甄咏蓓在台上鞠躬谢幕,底下数百个座位,约有六七成的观众,哗哗哗地鼓掌。   两人对视一眼,皆隐含无奈。   这剧叫《两条老柴玩游戏》,去年的剧目了,因为反响不错,目前又没有新剧演出,便拿来垫档。   话说詹瑞文于九十年代初回港创办剧团,起初只有三个人,甄咏蓓负责创作,他负责执行,另一个则做幕后。   香港人不怎么爱看舞台剧,他们着实经历了几年惨淡,才把本土市场渐渐培养起来。谁知又撞上了金融风暴,到处衰败,刚有些起色,Pia地落回去了。   平均六成多的上座率,算高票房了,但如果没超过二十场,那肯定亏的,赚的就是个血汗钱。幸好詹瑞文名气愈响,开始接电影贴补缺口,剧团才没入不敷出。   两人方返回后台,便有工作人员迎过来,道:“有人找。”   “嗯?”   詹瑞文抬眼一瞧,休息室的椅子上正歪着个家伙,不由笑道:“嗨,青仔。”   “詹Sir,蓓姐,恭贺演出成功。”褚青站起身,还捧过俩大束花。   “哎,你太破费了。”甄咏蓓跟他初次见面,比较意外,连声道谢。她晓得两人有话要谈,便自行闪进化妆间。   詹瑞文是个老头子的打扮,随手扯掉花白的假发,又解开戏服,笑道:“你比我想的要晚了些。”   “最近事情太多,这刚杀青一部戏。”褚青道。   “哦,我看过报纸,你在戛纳,不错!”他竖了竖大拇指。   彼此寒暄几句,都心知肚明,一个有意指点,一个真心想学,在《买凶拍人》时便露了迹象,这会总算倒开时间。   褚青也不矫情,直接就要拜师,并表明了目标:   第一,锻炼肢体和表情的外放程度。   第二,尝试夸张的喜剧风格。   第三,释放内心,即詹瑞文强调过的阴暗面。   老实讲,他是特诚恳的,尤其看了心理学方面的书后,虽然与自己对表演的理解有冲突,但确实能帮助提高。   “青仔,我教别人演戏,是单对单授课,并且分课时。可你不同,你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詹瑞文伸手比划到胸口,接着道:“所以,授课对你的作用不大……”   褚青安静地听,丝毫没插嘴,果然,对方低头思索了一会,道:“我们下月排新戏,我可以给你个角色,你要不要来试试?”   “呃,您的意思是……”   “对,跟我们一起排练,一起登台,我们演多少场,你就演多少场。”   詹瑞文似乎又进入那种亢奋状态,道:“没有镜头,没有屏幕,没有Action,直接面对观众。”   “他们能看到你的人,看到你的身体,看到你的精彩和失误。”   “你可能会大喊大叫,可能会愤怒痛哭,可能会癫狂至死。”   “但是,你需要隐藏起来,不要声张,让观众自己去感受。”   他说完,忽地转身,从架子摘下一个白色面具,慢慢罩在褚青脸上。   ……   一直拖到了八月中,褚青方搞定了《爱君如梦》,晃悠悠地飞返北京。   算算日子,刚好离开四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尚不够世界变化,至少他家还是他家,他女朋友还是他女朋友。   褚青跟范冰冰打了个招呼,仅在北京呆了半天,就转去了山西大同,两人都没见面。太赶了啊,贾樟柯那边不知道几天能完事,没工夫卿卿我我。   范小爷郁闷无比,可自己也抽不开空,《穿越时空的爱恋》正是集中拍摄的当口。还得加上广告、采访、杂志封面巴拉巴拉……人家是当红明星了呢。   以她目前的咖位,一线还差点,二线顶级绝对够格。   这东西到底怎么划分,其实国际上有标准,而且极其细致,分了二十级。可在国内,就完全粗暴了:看身价。   当然这是圈内默认的,粉丝成天叫嚣实则屁点地位没有的,那些不算。   比如谁来着,韩什么庚……   至于身价怎么推?   靠作品,广告,炒作,社会认知度。   这就复杂了,除了实力要硬,背景要硬,企宣也得紧随潮流。范小爷以前就吃了没有公关的亏,现在的工作室虽然是个草台班子,起码明白要和媒体打好交道了。   经纪人靠谱,小助理体贴,接了大量的通告,每天都忙忙叨叨的。过得还不错,反正她自己觉得挺棒的。   若说她想老公,自然是想,但跟普通的思念,又不太一样。那是种已经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却故意忽略掉的感觉。   当他不在,一切都能扛,当他出现,立马撒娇打滚求抱抱。 第二百四十二章 任逍遥   大同是座很性感的城市……   Cut!   好吧,确切地说,是贾樟柯认为,大同是座很性感的城市。   今年年初,他跑到这来拍了一部纪录片,叫《公共场所》,结果却被这个充斥着灰冷味道的塞上边城迷住了。   它周围布满了矿区,那是工业建设时期留下来的,除了下岗工人和无数废墟,还有一栋栋衰败的四方楼房。   老贾终究是个思维广阔的家伙,他为那些死寂的建筑而感动,并且发现,城市天空弥漫着的某种疏离气息,与地面莫名兴奋的人群形成极大反差。   啧!有反差好啊,丫立马就兴奋了,当即决定拍一部长片,并着手写故事梗概。   经过《小武》的基础,《站台》的张扬,这货早不是拖欠人家工资的文艺贩子了。把新片计划扔出去,大把大把的国际资金找上门,不过他还是选择了一直合作愉快的北野武公司。   市川尚三仅用了两周时间,就筹集好了三国投资,且随意增加。   于是乎,四月份老贾便带着余力为选景,等忙完了手头活计,已是七月初,他率领自己的老搭档们,颠颠扎进了大同的破旧街道。   都是熟人,副导演顾峥,摄影余力为,美术梁景东,顾问林旭东,女主角赵涛……除了两位男主,是从当地找来的年轻小哥,完全没有表演经验。   这让整个剧组特不适应,包括导演,因为他们习惯了看某个变态在镜头前肆意挥洒,而不是瞅俩新兵蛋子磕磕巴巴,连走位都得手把手地教学。   《任逍遥》的概念很简单,就是青少年在社会变革的压力下,产生的种种茫然和残酷,想以一己之力对抗成人世界的故事。   贾樟柯今年三十一岁,已过而立,似乎沉淀了不少,实际却更加尖锐。   此片中,他舍弃了惯用的写实手法,改玩起迷幻诡异的风格,但那种不良习性仍然没变:始终没有完整的剧本,想到哪儿拍到哪儿,把演员折腾得苦不堪言。   好容易一个月熬过去,他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忽然又加了段戏,将小武这个人物融进了片子。   老贾的解释是,可以使全片富有现实感及戏剧性,并带有一丝调侃。顾峥和余力为却不屑一顾,他们太明白了,这货只是不习惯自己的电影里,没有某个人而已。   ……   下午,路口。   溜边停着一辆大篷车,当然不是吉卜赛人的那种,是辆貌似擎天柱的大卡车,长而宽的车厢,展开就变成了简易舞台。   一般搞促销做活动的乡镇企业,都比较喜欢用这种车。   此刻,闷闷的车厢里,挤了四五个人,老贾坐在车外的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监视器。   赵涛的角色是个卖酒的舞女,她男朋友叫乔三,开了家小酒厂,拉着她到处跑,跳着不靠谱的民族舞,然后巴拉巴拉地说一套贯口,推销白酒。   其实也属于走穴,就是比崔明亮那个年代先进了一点。   镜头中,赵涛想要出去,乔三伸手拉住她。   女人挣脱,再次想冲出去,男人再次阻拦。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是个很长很长的长镜头,十二次挣脱,十二次阻拦,女人从面无表情到默默哭泣。   “Cut,过!”   老贾喊了声,摘下耳麦,对赵涛的表现非常满意。她不是演技最棒的女演员,但绝对是最适合自己电影的那个。   这场戏很重要,只拍三条就过了,他不免也稍稍轻松。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方要询问,忽见车门打开,余力为蹦了下来,先开口道:“人到了没有?”   “估计快了吧,老顾已经去接了。”   “客车就是慢。”   余力为收好机器,颇为感慨,道:“他刚到香港时,还找我喝了回酒,不大得意的样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他可用不着我们担心,顽强着呢。”贾樟柯笑道。   两人正说着,便见一辆夏利车远远地从街角拐过来,嘎的一声停住。   “这地儿,呸!”   褚青下车就开始唠叨,用手使劲扇了扇,道:“灰也忒大了。”   “别矫情,去香港几个月就看不起祖国大陆了?”顾峥忙不迭地吐槽。   他懒得搭理,跟那俩人抱了抱,笑道:“你这回咋不在汾阳拍了?”   “换个环境对思维有好处。”   老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毫不客气地问:“能上戏么?”   “大哥,我半夜刚下飞机,连女朋友都没见着,就颠颠跑过来了,有点人性好不好!”他满脸的怨念,道:“怎么着我也得先吃顿饭,洗个澡,睡个觉啊。”   ……   褚青一觉就睡到了晚上,才算缓解了身体疲乏。   之后,老贾,顾峥和余力为又过来找,这个从97年就成型的四人组,又重新聚齐,照例跑到小馆子里吃吃喝喝一番。   “我说青子,你在香港到底混得咋样,有戏拍么?”酒过三巡,顾峥微红着脸,问道。   “拍了啊。”   褚青倒没喝多少,笑道:“嗯,有三部了吧,不过都是小配角。”   “认识点朋友没?”   “刘德华算不算?”   “行啊小子!”   顾峥立马精神了,国内长大的孩子,只要是七十年代以后出生的,看大陆明星和香港明星,压根就俩概念。   那会儿觉得全世界的大咖都在香港,特遥远,特牛逼。   “哎,你拍的都什么电影?”老贾可不管什么刘德华,他只关心本专业这点破事。   “全是商业片,就咱们小时候看的那种,噼里啪啦……”   虽然他用了个不着调的形容词,对方仍然秒懂,道:“没人找你拍别的?”   “香港的文艺片数量少,也不受关注,一年能上映的就那么几部。”搭话的是余力为。   “嗯对,那边还是以商业片为主,而且表演风格很夸张,我刚去也不适应,现在还凑合,感觉有点被同化了。”褚青接道。   “哟,那你还记着咋演戏么?”顾峥开玩笑道。   “啧!这话说的。”   他瞬间不爽,道:“伸手就来啊!”   “别吹!”   “不信咱试试!”   “试试就试试!老贾?”   “……”   贾樟柯看着俩傻逼斗嘴,极其无语,道:“别人都睡了,明天再说吧。”   “怎么,没监视器,没几十号人帮忙,你还拍不了片子了?”   顾峥伸出手指,挨个点了一圈,继续道:“副导演,导演,摄影,演员,都有!咱们当初拍《小武》,不就这么干出来的?”   他喝的最多,加上情绪亢奋,颇似耍酒疯的意思,死乞白赖揪着人家,非要即兴来一段。   老贾被缠得没办法,瞅了瞅余力为,后者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第二百四十三章 耍耍   被顾峥借着酒劲一闹,四人组便决定现场耍耍,就当几个老友玩闹了,加不加进正片再看效果。   余力为遂返回宾馆取设备,老贾则在街道两边各溜了二十米,发现有家台球室,僻静,人少,适合做场景。顾峥随即去跟老板商谈,老板一听拍电影的,连钱都不要,麻溜同意。   “我刚才忘说了,没承想你还真拿来了。”   十几分钟后,老贾看着余力为带过来的传统摄影机和一盘胶片,不由笑道。   “拍青仔当然要用胶片了,这样才够水准。”对方拍了拍机器,意在其中。   《任逍遥》全程采用DV拍摄,也是老贾的一次尝试。因为DV省钱,让长时间不停机的连续拍摄成为了可能,对他这么喜欢用长镜头的家伙来讲,无疑更经济实惠,而且更能捕捉到他想要的真实画面。   但习惯使然,剧组还是携带了少量胶片,虽然一个多月都没用上。   一盘35mm胶片,仅仅四分钟的容量,褚青来演,足够了。这大概是伙伴之间的信任,默契,以及欣赏。   台球室根本没有客人,天花板垂落的长线灯泡晃悠悠地散着昏光,下面是三张破旧的球桌,似黄土丘上的荒坟。   老板特兴奋地戳在柜台旁,满是好奇与期待。   “没有情节,没有对白,就你一个人打球。”贾樟柯交代着戏份,他承认有点故意为难,也想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进步。   “好。”褚青应道。   余力为扛着机器,缩到门口,正对着那张球桌。顾峥瞅了眼导演,得到示意后,抢身上前,双手使劲一拍。   “Action!”   褚青戴好了黑框眼镜,背对镜头,右手在墙角的木架上摸来摸去,挑中了一根球杆,又用巧克粉擦了擦。   桌子是横向摆放,黑八玩法,他慢慢转到左侧,然后伏身。   他以前玩过这东西,水平糟烂,也很久没碰了。可能生疏,开球开得特差劲,叮叮咣咣的一阵乱响,只有三个球被击远,剩下的仍然归堆。   褚青面无表情,脚步飘浮且快速,换了个位置,再次伏身,推杆,红3没进。   啪!蓝2没进。   啪!花10没进。   啪!紫4没进。   ……   连击七次,杆杆落空,桌面的格局已全部散开,惨绿的铺底,充斥其间的台球,从这边滚到那边,从这角撞到那角,一颗颗似跳动着缤纷色彩,却始终不入袋。   贾樟柯安静,余力为安静,顾峥安静,老板更是安静,他简直莫名其妙。   四个人,看着褚青频繁地移动身体,眸子从眼镜背后透出空洞的黑亮,撑杆,击球,撑杆,击球,在小小的矮屋内,进行着毫无结果的奔忙。   啪!橙5没进。   啪!花11没进。   啪!黄1没进。   啪!花9没进。   ……   他不敢碰黑8,因为不符合规则。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咣啷一声,花12完美入袋。   褚青猛然停下,直起腰,踱着小步子,又回到了桌案左侧,许是天气太热,屋子太憋,额头和脸颊已经渗了一层的细汗。   他单手拄着球杆,薄衬衫黏糊糊地贴着身子,形成几道白色混杂肉色的古怪褶皱。随即,他摸出盒烟,点火,深吸,呼出。   昏灯迷离,褚青就那么站着,直直盯着前面的球桌,任烟雾缭绕,遮了脸。   “好!”   贾樟柯不自禁地喊了一嗓子。   这货着实很意外啊,没有监视器,没有布景,没有调光,没有收音,就像《小武》那般原始粗糙,却迸发着生命的强劲冲突。   那边余力为放下机器,松了松胳膊,胶片居然还剩了一点。他的感受比老贾要强些,因为似曾相识。   梁朝伟在《阿飞正传》里,最后2分35秒的惊艳,名垂影史。   他斜坐,叼烟,挫指甲,整理袖口,揣烟盒,拈硬币,数钱,折手绢,照镜,屈身,梳头,关灯,一盏,两盏,三盏……随即弯腰出门。   褚青则占用了三分多种,背身,选杆,摩擦,击球,换位,击球,换位,击球,换位,击球,入袋,一个,一个,一个……然后夹烟默立。   前者的动作变化多样,顺畅自然,后者重复呆板,甚至僵硬诡异,但效果是相同的,都特么戳死人心。   当然了,人家长得帅,所以能叫无脚鸟。他长得比较抽象,只能叫小瘪三。   ……   褚青的台球水平真的很烂,他原本计划,先胡乱来几杆,等一球落袋,便开始抽烟。谁知干打不进啊,磨叽了好半天才搞定。   贾樟柯反倒特兴奋,回宾馆的路上不停叨咕,一定要把这片段加进去,而且得放到很重要的位置。   比如,彩蛋。   好吧,褚青头回听说,彩蛋竟然是很重要的位置。   他当然不理解,小武在《任逍遥》中的出场,代表着老贾对自己的一种调侃和象征,并非随意之笔。   小武不再干小偷的行当,而是跟随了潮流发展,穿衣时髦,有了人际圈子,甚至还放起了高利贷,虽然他不承认,管这个叫:   “哥现在玩金融了。”   褚青的戏份不多,特零碎,穿插在全片的角落里,时不时就冒出来蹦跶一下。他可以说起到了串联剧情的作用,像借给男主高利贷,还有告知乔三身死,都间接推动了故事发展,颇有点幕后Boss的感觉。   老贾把他的段落归置归置,发现两天就能搞定,人家是大忙人,能来客串就算给面子了,不好耽搁,便集中火力先搞定他的部分。   褚青跟赵涛没有对手戏,主要和其中一位男主,叫赵维威,在戏里演斌斌。   小孩儿还没到二十岁,根本不认识这号演员,后来提还珠,提猪八戒,哦,才算有点印象。   废墟上,赵维威正在卖盗版VCD。   褚青闲晃着入镜,道:“哎,我看看。”   赵维威把书包放过去,那货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挑了挑,问:“有没有《小武》?”   “没有。”   “有没有《站台》?”   “没有。”   “有没有《唐人街》?”   “没有。”   “好吧,那来盘《低俗小说》。”   “也没有。”   褚青瞄了瞄他,忽咧开嘴,用手指头点了点,道:“你这货不行啊!就你这样,啥时候能还钱?”   “快,很快。”赵维威忙道。   “记着点!”   他站起身,又晃悠悠地闪人。   ……   褚青刚看到这段台本的时候,还以为老贾抽风了。这货不是走闷骚晦暗的路线么,怎么忽然改逗逼风格了?   他当然晓得,啥叫自嘲,啥叫致敬。但是这两种情结跟贾樟柯联系在一起,就显得特诡异。   很快,两天的客串结束,三场夜戏,六场白天戏,全部一条过,分分钟无压力。   只是影响不太好,因为每拍完一场,全剧组都不忍直视,由衷可怜赵维威那孩子,两人压根不是一个等级的。   就像,呃,捏个小白兔擦屁股的那只笨狗熊一样。   甭提完爆不完爆,本质上就没有可比性。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远去的大奔   褚青还完了老贾的人情债,便急匆匆地赶回北京。他时间有限,詹瑞文的新剧很快就要开排,最多能在这边呆一个礼拜,还他妈已经耗去了三天。   他事情多,先拜访了程老头,表达了番对自家事业支持的谢意。然后又跑去工作室体验了一天,觉着特没劲,甚至连当老板的虚荣感都找不到半点,太简陋了。   跟阿关的工作室一比,规模还凑合,但专业素质彻底被爆。   几个员工每天的事情,就是打扫屋子,查看网上关于老板娘的新闻,正面和负面的都要摘抄。   称赞的媒体,列入可发展名单,以后保持联系。使劲黑的那些,先内部开会研究,看老板娘的意思,若觉得无所谓,那便不理,若觉得有必要澄清,再进一步跟媒体沟通。   幸好范小爷一路走来,形象虽谈不上是白莲花,可也没有明显槽点,舆论消息皆在可控范围之内。   除了这些,又建了个官方影迷会,由那文案小姑娘负责维护,发展粉丝。   至于具体业务方面,他们真的没太多助力,范小爷目前的工作,全靠对方上门来找,极少有经纪人主动洽谈的。   程颖的活计很轻松,接电话,问内容,转达清楚,可行就谈价,不行就婉拒。   她的才能不在于此,完全冲着朋友情面,才过来帮忙,但也不含糊,从头开始学习,一点点地建立人脉圈子,跟接触过的导演、编剧、制片人、广告商、企业、杂志……皆维持着很好的关系。   开工作室,薪酬、房租加各类支出,每月要几万块,一年就是近百万。   老实讲,有那么一瞬间,两人感到些后悔,是不是太冲动了,搞得自己压力倍增。可又想想,反正做都做了,用心、努力、自由,而且有你陪着,亦算快乐事。   自宅,卧室。   血榉木的大床上,丫头四仰八叉地躺着,褚青伏在她双腿之间,用力又温柔地压着那具白白的小身子。   正是青春美好的时候,粉嫩的胸部纹理凸嵌着几道青筋。柔软且充满弹性,让人想一口咬破。她近来瘦了不少,肚子的赘肉几乎不见,如水般平滑地顺下,到腰胯处左右分流,淌出两条细细的大腿沟。   两人小别,再见自然干柴烈火,从褚青回家那晚,范小爷就可着劲儿地要要要,足足折腾了一整夜,才将火气泄掉。   这是第二晚,习惯性地插入结合,热情和体力却消散了大半,一本正经地溜号。   “我这段又拍了两个广告,还上了本杂志封面,就是照片不太好。”   范小爷磨蹭着男朋友的唇角,不忘汇报工作,道:“前面头发弄得很高,后面扎了个大辫子,我小时候看我二姨留过这发型。不过陶虹姐比我更惨,她那就跟梅超风似的,还有袁袁姐,像只海胆。”   “你们几个人?”褚青愣道。   “五个呢,还有李冰冰和蒋勤勤……哎呀,别停!”她拍了拍沉在自己身上的大屁股。   他只好继续动作,起起落落地保持节奏,问:“那有戏找你没?”   “有几个烂本子,我都没看上。颖姐倒是打听着一部新戏,叫《粉红女郎》,想让我试试,我没去。”   “为啥不去?”褚青纳闷,这剧挺不错的。   “啧,人家那是大老板捧小情人的,角色早定了。”   丫头搂紧男朋友的脖子,凑到他耳朵边,神经兮兮道:“当初《李卫当官》选角,我就把她干掉了,我干吗贴她冷屁股去。”   “你这哪儿来的八卦啊?”   “什么叫八卦啊,袁蕾告诉我的,圈里都知道。”   “……”   他一边慢慢抽插,一边粒粒蛋疼,琢磨片刻,道:“不接就不接了,你今年有三部戏了吧,歇歇也行。”   话说她那部《乱世飘萍》,已于六月份在湖南卫视首播,业内评价不错,对她的演技颇为肯定,可收视率死活不给力,观众反响平淡,算是扑街了。   即便如此,加上年初的《武林外史》,年尾的《李卫当官》,一年能有三部主演的电视剧放映,国内女星算头一份。   “歇个屁,今年行了,明年我喝西北风啊?”   范小爷却不满足,教训道:“咱们养活那么多人,不赚钱哪来的工资发?好容易有点成绩了,我告诉你啊,别给我懈怠!”   “呃,那我明天打电话问问,看有啥动静没。”褚青汗道。   “这才像话。”   她伸出舌头,在他嘴里搅了一圈,弄得口水巴滋巴滋响,又道:“对了,明天有场车展,咱俩去逛逛。”   “你要买车啊?”   “嗯,老打的太麻烦了。”   “那还得请司机。”   “请就请呗,也不贵。”   这个褚青倒很赞成,女朋友每天到处乱跑,有车确实省事。他原本合计,等驾照下来再买,既然提了,索性就去转转。   “我觉着商务车挺好的,能装,你东西又多。”   “我觉着大奔好。”   “以后出去玩,还能多带几个人。”   “大奔现在多少钱啊?”   “要不你也学车吧,自己没事开开。”   “我不喜欢白的,没个性……哎,你射了么?”   “没呢。”   “哦。我前两天在街上看着一黑的,特大气。”   ……   次日,车展。   人流适中,不冷清不拥挤,独自或结伴在厅里闲晃,看热闹的多,买车的少。   如果说2001年,国人对私家车的态度,还纠结在买不买的问题上;那2003年,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买什么样的车;而到了2010年以后,这早就不是个问题。   褚青和范小爷对汽车都没啥接触,也没找个明白人陪同,俩山炮贼胆包天的就敢来买车,东瞅西瞅的,只觉满目新鲜。   曾几何时,柳青和金锁手拉手逛街,成为了北京一景,有无数围观者津津乐道。可惜这一年多来,极少再见到了,不想今天又活生生出现。   签名,拍照,尖叫,程序必不可少,不过都冲着范小爷去的,褚青孤零零地被挤到圈外,叉腰等候。   幸亏粉丝蛮理智的,满足心愿后没追着撵着,给够了两人空间,但各位导购就忍耐不住了,纷纷开始吐槽:   经过福特,“为毛不去4S店?”   经过丰田,“为毛不去4S店?”   经过雪弗兰,“为毛不去4S店?”   经过现代,“为毛不去4S店?”   ……   好吧,确实没有明星颠颠跑到车展买车的,即便有,也是为了商业活动。可这俩货不懂嘛,几十个品牌,近百款车型,都想瞧瞧。   “1.8TSI发动机,最大功率160马力,最大扭矩250N·M,与发动机匹配的是6速DSG双离合变速箱。”   “2+3+2座椅设定,拥有超大储物空间。后排五张椅子全部拆卸后,可腾出厢式货车般的置物空间,而且底部完全平整。”   “底盘相当扎实,在过弯时后轮轨迹非常准确,车身侧倾并不严重。而在过减速带时,震动感比较直接,但衰减很快,基本没有余震。”   他们溜达了一圈,正停在大众的展位,听导购巴拉巴拉讲解,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旁边则是一辆七座商务车,通体银白,虽然外形很丑,其他方面褚青却非常满意。   “谢谢,我们再看看吧。”范小爷晓得他意动,忙拉着男朋友闪人。   “我感觉挺不错的,空间大,性能好,价钱还便宜,才二十多万。”   褚青被她拽着走路,唠唠叨叨个没完,满脑子都是那辆MPV。他本以为自己是不喜欢车的,结果也掉坑了。   又转了几分钟,两人终于到了奔驰展位,画风瞬间升级,一辆辆的高端大气,简直晃瞎狗眼。   “哇!”范小爷咧着嘴,恨不得Pia地扑上去。   “哎哎!”褚青忙扯住她胳膊。   “干吗?”   “喏!”他扬扬下巴。   丫头顺着方向看去,就见一溜标价,金光闪闪:   “58万。”   “69.9万。”   “74.5万。”   就这几个数字,足够把她的小心脏撕碎,后面的根本不用瞅。   “得,买不起,走吧。”褚青耸耸肩,表示特遗憾。   “哎,那个!那个!”   丫头赶紧拉住他,跑到稍远处的一辆商务车旁边,使劲指了指。   褚青一瞧,51万。   再一瞧,外观漂亮,纯黑颜色,装逼范十足,不用详细问,光看就超赞。   问题是价格,51万……虽然能拿得起,但自家财政就要紧张一段了,属于买了疼三天的那种。   “呃……”他顿时纠结无比。   范冰冰也不吱声,默默地放大招,从下往上地瞄着男朋友。   “把钱都花了,发不了工资了。”他终究舍不得。   轰!   丫头瞬间炸毛,难得耍起了孩子脾气,哼唧道:“我不,我就要买大奔。”   “买个屁的大奔,买大众吧,走了。”   “我不要大众,我要买大奔,我要买大奔。”她死抱着柱子不撒手,就差满地打滚。   “……”   褚青捂住脸,觉着特丢人,无奈道:“那我们石头剪子布,谁赢听谁的。”   “好啊,一把定输赢,不带三局两胜的。”   “来!”   两人站立当场,狭路对峙,胳膊背后,同时道:“1,2,3……”   “剪子!”   “石头!”   “走吧!”   褚青伸手搂过女朋友,就往那边拖。   范小爷完全放弃挣扎,看着大奔越来越远,一脸的了无生趣。 第二百四十五章 西施眼   《安阳婴儿》在戛纳博取了一定的关注度,并被MK2买断欧洲发行权后,王超可谓意气风发,准备前往阿根廷参加一个乡下小影展。而方励投了几十万的资金,收回的利润刚够成本,但片子的前景非常可观,后续应该还有一系列的小回报。   主要他对王超的信心增加了,不再认为他是个菜鸟导演,而是值得培养的潜质新人,双方已初步商讨下部电影的拍摄计划。   至于张元,还扎在《我爱你》剧组,跟王朔一块调教徐静蕾。娄烨靠《苏州河》拿了一大堆奖,便暂时处于闭关状态,不管世事。路学长去年签了华谊兄弟,成立自己的电影工作室,据说正在打磨新剧本。   褚青问了一圈,或者找找片约,或者探听上边政策,结果屁玩意儿没有,不是已经拍了,就是还没筹备,只得先行记下。   反倒是王小帅,年初凭《十七岁的单车》摘下柏林银熊奖,可仍然与国内市场无缘,他肯定是不甘心的,打算再去金马奖混一趟。   这却给褚青提了个醒,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还有金马奖呢!   他唠唠叨叨地跟人家聊了好久,把报名流程问得门儿清,便立即给李玉打电话,商量参赛的事。李玉听了也倍儿兴奋,毕竟是华语地区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奖项,跟戛纳相比,自有一种特殊的认同感。   话说金马奖的门槛,就是个逐年降低的过程:   它起初只是为了振兴台湾电影而设,条条框框非常多。但从1996年起,就开始大幅度改革,只要影片以华语为主要发音语言,不限出品国、资金结构或演职员国籍,都可报名参赛,而大陆电影也正是在这一年,首度纳入参赛范围。   1997年,开始定位为全球华语影片竞赛。   1999年,进一步取消报名影片须获得准演执照和有关单位认证的资格限制。   甚至到2003年,都不再限定以华语为主要发音,只要片中涉及华人地区所使用的语言或方言,都可报名,比如以日语对白为主的《吴清源》。   看上去,金马奖好像特Low,为了扩大影响力不断掉节操,但总比香港人自己耍耍的金像奖要有气魄些。   今年是第38届,自去年10月份起,至今年9月份完成的华语电影,皆可报名。然后10份初审,11月份公布入围名单,12月份举行颁奖典礼。   当然了,内地影片参加境外影展,都得送电影局报批,不然得受处罚,但《今年夏天》么,呵呵……   那就OK了,没有任何犹豫,两人当下拍板,决定参加。   王小帅真是褚青的招财猫,除了这个,还带来了一条可用的消息,女朋友刚好有机会。   ……   诸暨,是西施故里,越王勾践图谋复国之地。   诸暨特产一种坚果,叫香榧。据称当年,勾践用如何开香榧壳考验西施和郑旦,郑旦毫无办法,西施却找到了壳上的两个突兀点,轻轻一按,果子就开了。   勾践大喜,便把那两个突点,命名为“西施眼”。   传说很美,美得不像真的,一抹江南烟雨,风景如画,怎么着也跟眼前这糙汉子搭不上关系。   午后,工作室二楼,褚青正接待开张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大高个,足有190cm,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说话的时候不怎么专注看你,浑身散着股烟草味,有兴趣的话题多唠一句,没兴趣的就敷衍过去,一副爱谁谁的德行。   这货是王小帅的师弟,叫管虎。   与褚青接触过的那些第六代不同,管虎这人不装,直接,特现实,透着市井街巷培养出的痞气,和文化人走投无路的纠结。   “对我来说,拍电视剧是干活,拍电影是做事。我相信师哥,师哥相信您,您必须也得相信我,这样才有的谈。”   他靠着沙发,跷着腿,微秃的脑袋轻轻晃动,随手扔过一本子。   “好说,我先看看。”褚青笑道,拿起剧本翻了翻。   电影名叫《西施眼》,是当地一个作家写的剧本,诸暨政府觉得不错,山光水秀的,适合当旅游宣传片,就开始投资攒组。   拍电影得挂厂标,于是政府又找到了中影寻求帮助,这属于正能量的价值观宣传,中影自然乐意帮忙,并推荐了北影厂的管虎。   丫其实是体制内的导演,有编制的,这算接活儿,几万块钱的酬劳,跟去年给央视电影频道拍的那部《上车,走吧》一样,就为博个政治立场。   为毛呢?   因为这货除了处女作《头发乱了》特愤怒之外,一路走下来,愈发怂蛋。他想搞点个性化的东西,又特么没钱,只得拍些自己都臊得慌的电视剧,养家糊口。   给政府拍片最好,安全,旱涝保收。   第六代不全是愤青,有管虎这样的圆滑妥协,也有路学长那般打死都不拍地下电影的坚持,个人理念不同,不必强行归堆。   这会,他刚拍完《黑洞》,看了《西施眼》的本子觉得不错,又拉上了陈道明,担任顾问。   故事分三部分,各有一女主,十六岁的卖茶少女阿兮、二十六岁的中学教师施雨和三十六岁的越剧演员莲纹。大概是讲她们追寻梦想的过程中,经历的快乐艰辛,且坚韧顽强。   基调类似主旋律,又多了些人文色彩,某些演员很喜欢拍这种片子,原因同上,为了攒政治资本。   褚青看了一遍就很中意,同样是女性题材,比李玉的意识更轻柔,更缓慢,如江南水乡般温婉动人。   “第二个故事最好,角色定了么?”他问道。   “定了,我女朋友。”管虎丝毫不脸红。   “女朋友?”他一怔。   “嗯,马伊琍,气质很搭调。”   褚青恍然,原来是初代心机婊,又问:“那您看我女朋友怎么样?”   他伸手点了点,落在阿兮的名字上。   “这片子,领导的意思,就是得找南方演员,但口音好办,学学就妥了。脸蛋是天生的,祖师爷赏饭吃,谁也比不过。”   管虎直了直身子,笑道:“您女朋友就是这个。”   哟,这话褚青爱听,以范小爷那底子,甭说现在,再过十年演青春少女,照样无压力。话谈到这地步,基本就成了,虽然没拿到女老师的角色有点可惜。   “那就谢谢您了!”他笑道。   “嗨,客气!不过先讲好,我对演员可不怎么厚道。”   那货终于忍不住,迅速点了根烟,一本正经道:“我对职业表演有抗拒,因为我特知道那个程式化的东西,就跟京剧差不多。演员压根没有塑造这回事儿,但从北电到中戏,他们还是在教这个。什么塑造,什么体验别人的人生,丫纯属胡说八道,根本不可能。”   褚青也叼了根烟,安静地听对方莫名其妙地转话题。   “他表现出来的还是在演,给你演一段,但他不止有两面,肯定有九九八十一面,你只要把他其中的一面,不为外人所示的,在这个规定环境里抓出来就好了。”管虎讲到这,忽然顿了顿。   “这我明白,您接着说。”褚青道。   “您明白?”   “嗯,我明白,我现在就锻炼这个呢。”   管虎扶了扶眼镜,跳动着一丝诡异的神采,继续道:“所以,我的办法就是否定演员,打消他们的自信,不停地否定,给丫喷晕了算。”   他对侧方点着手指,装作姿态道:“不对不对,就是不对!还是不对,你今天要是不行就别拍了!”   “有名没名就给丫一难堪,晚上演员就会睡不着,会琢磨第二天该怎么办。然后他来的时候就是晕的,有点张皇、有点惊恐,哎,那反而全对了。”   他唠唠叨叨地说完,最后总结,笑道:“所以您女朋友搁到我这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找您哭去,您别来揍我!”   “哪能呢!”   褚青弹了弹烟灰,也笑道:“我巴不得有个名师指点她呢。对了,就不用走经纪人那边了,您看着给,多少我们都去。”   “哈哈!”管虎大笑了几声,站起身,个子瞬间爆棚,伸手道:“开始我过来,是捧师哥的面子,现在我交你这个朋友。”   ……   范小爷对此也没意见,因为剧本质量确实很棒。   她是北方人,对江南的风土人情非常感兴趣。本子里的三位女性,反映的是整个江南的生存状态,质朴唯美,小巧温馨。   更主要的,这是部可以在国内公映的电影。   好吧,她跟了褚青好几年,几乎以为自己也是被封杀的了。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他便要返回香港,停留时间虽短,办的事却不少,客串了一部戏,谈妥了一部戏,还买了一辆车。   本想联系下王彤的,他好久没见着姐姐了,可听范小爷说,她已经启程去了威尼斯,只得作罢。   而《今年夏天》的金马参赛,李玉在大陆不好操作,说不定还会被某些人阻挠,褚青便打算从香港那边报名,跟关锦鹏、陈果他们一起组团。   这片子亦不再是空白名头,得稍稍重剪,起码在前面加上个出品方:我们俩工作室。 第二百四十六章 面具   九月初,香港。   剧团位置在一栋大厦的地下,有半层的空间,分为办公室、排练室、道具室以及若干小区域,毕竟人手不多。   褚青穿过走廊,进门便觉得空荡,连个前台都没有,正晃悠着找人,忽见甄咏蓓从办公室里出来。   “甄姐!”他招呼道。   “青仔,来找阿詹?”   “是啊。”   “他正教课呢,这边。”   甄咏蓓带着他走到排练室门口,双扇木门紧闭,透过玻璃窗望了望,道:“应该快结束了,你可以进去等一会。”   “好,谢谢甄姐。”   褚青轻轻敲了敲门,随即推开,里面颇为宽敞,水亮又防滑的棕色地板,一侧是镶了整面墙的大镜子,两边则摆着几张椅子。   一个长发女生背对着他,衣衫朴素,小腿略粗,听着门响,不禁回头瞧了眼。   她年龄比较模糊,整体好像二十多岁,可清淡的眉目又稍显稚嫩,似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不算漂亮,感觉却很舒服,嘴巴也大,笑起来,那两瓣唇之间会弯出一条蛮夸张的弧线。   “这位是林嘉欣,这位是褚青,都是我的学生。”   詹瑞文摊开胳膊,一手指一个,同时介绍,接着笑道:“青仔,你先坐。”   褚青跟她微微示意,自行溜到墙边,一屁股蹾在椅子上,左右瞅瞅,没啥可玩的,只得摸出手机鼓捣。   “羞耻心,是表演最大的障碍,所以想成为一名好演员,首先就要把你的羞耻心丢掉。”   詹瑞文戴了副茶色眼镜,和平时逗逼的德行不同,还真有点为人师表的范儿,道:“因为你以前没接触过表演,我从最简单的讲,你学一个猫叫的声音。”   “猫叫?”   林嘉欣眨了眨眼睛,瞬间变得无措,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开始。   “不要想,不要犹豫,就用你第一时间的反应!”詹Sir边拍着巴掌,边鼓励道。   “喵,喵……不行,不行。”   她憋得满脸通红,极为羞涩地吐出两丝细音,又立即自我否定,忙道:“Sorry!我,我做不来,太难了。”   “这有什么难的!”   詹Sir叉着腰,冲褚青扬了扬下巴,唤道:“喂,青仔,你学个猫叫听听。”   “喵,喵,喵!”   那货头都懒得抬,随意回了几声。   “再学个狗叫。”   “汪汪!”   “再学个猫狗大战!”   “……”   褚青总算抬眼,糟心道:“你上课,还是我上课?”   “真小气!”   詹瑞文表示鄙视,转头对林嘉欣道:“呐,这个就是今天的作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做到,明天带给我看,OK?”   “呃,好的!”姑娘虽然犹疑,还是点点头。   “那就这样,今天的课程结束。”他看了看挂钟,刚好到一节课的时间。   “詹Sir拜拜!”她收拾好背包,又跟褚青摆摆手。   那货无聊得直打哈欠,见她出门,便起身问道:“您哪儿收的徒弟?”   “尔冬升介绍的。”   詹瑞文拧开瓶子喝了口水,笑道:“在台湾那边唱歌的,和公司闹纠纷,被雪藏了,刚刚来香港发展。听说星皓的老板很中意她,接了许鞍华的一部新戏,就送到我这里学些基础。哎,不提她,我去给你拿剧本。”   话落,他麻溜蹿出门,不到一分钟又跑回来,手里捏着个本子。   “这是我们要演的台本,是部儿童剧……”   “等会儿,等会儿。”   褚青还没翻开,就听他加这么一句,连忙打断道:“您说儿童剧?”   “是啊!我们经常给小朋友排戏的。”   “你们不是成人剧团么?”   “政府每年给我们几百万补贴,我们总要为政府做点事情嘛!成人剧要排,儿童剧也要排,这样才够繁荣。”   哦!褚青秒懂,用大陆的语言讲,就是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丰富百姓业余文化生活,忒主旋律了。   不过呢,想想还真是蛋疼啊!   丫暗暗估量了下自己,就我这种形象,也特么能当董浩叔叔?我跟你讲啊,周星驰为毛脾气那么烂,知道咩?   “这,这和我表演有什么关系?”他心里吐槽,表面仍然淡定。   “当然有关系,你……”   “咚咚!”   詹Sir方要解释,就听有人叩门,两人都扭过头,却见林嘉欣又站在门口,睫毛微颤,似乎还带着水汽。   “外面下雨了,我拦不到车,能不能让我多呆一会。”   她的国语接近大陆发音,台湾腔很淡,轻轻柔柔地含着丝随性倔强。   下雨了?   那俩货狐疑地对视一眼,同时耸耸肩,无所谓喽。   ……   话说圣诞节临近,玩具店内的玩具已经被抢购一空,只剩下一只高傲的啤啤熊无人问津。他便请求圣诞姑婆帮忙,寻找乐意收养他的小主人。   于是,啤啤熊走进了第三玩具世界寻找,其间他遇到了很多惊险的事情,又结识了木偶人和天使得得意,并陪伴破旧的御林军士兵,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芭蕾公主。   可是呢,啤啤熊却遭到了玩具世界里的格斗大王追捕,发生连番恶战,最终战胜了大反派。而在旅途中,他也学会了如何爱人,与如何被爱。   好吧……这就是儿童剧《锡锡啤啤熊》的故事梗概,所谓锡,就是喜欢,爱的意思。   呕!   褚青翻完了剧本,胃里咕嘟咕嘟地直冒泡,特别知道自己的角色就是那劳什子木偶人的时候,那酸爽,简直了!   此刻,排练室的场景做了个调换,林嘉欣反跨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授课。因为前阵子港媒丧心病狂地报道,她认得靓仔青,不免也生出些好奇。   “你不用理它是什么剧。”   詹瑞文正努力灌输自己的概念,双手比划着,道:“你只要记住你的角色,一个木偶人,而且更主要的……哦,你等一下。”   他说着,又跑了出去,就听道具室那边稀里哗啦乱响,然后急匆匆闪返,把手里的物件扔了过去,道:“你需要戴着它。”   那是张雪白的面具,跟上次的形状还不同,做得不是很精致,只简单塑出了五官倒模,眼睛处空着两个黑洞。   “这到底干吗用的?”褚青把玩了片刻,纳闷道。   “青仔,你觉得自己最擅长什么表演?”詹Sir没直接回答,反问道。   “呃,眼神戏吧。”   “OK!那把眼睛闭上,你怎样演?”   “还有神态。”   “OK!那把脸遮住,你怎样演?”   “还有台词吧。”   “OK!你不会讲话,没有面孔,肢体僵硬,所有的关节都不能圆滑动作,你还怎样演?”   “……”   褚青被他连珠炮似的追问,搞得略蒙,但也有点明白了,问道:“你是让我锻炼肢体表现?”   “不仅如此。”   詹Sir扶了扶眼镜,道:“你先演一个情景,比如,看电视看得很开心。”   “好。”   褚青应了声,随即注视前方,咧嘴笑了笑,面带愉悦。   “你戴上面具,重新演一遍。”   这就稍稍复杂了点。   他顿了顿,猛地拍了下大腿,然后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Good!”   詹瑞文赞了句,示意对方摘掉,又道:“当脸被挡住的时候,还想让观众感受到你自身的情绪,必须要通过强烈的动作。记住,一定要强烈,才会产生最直观的冲击力。”   他拿过面具,给自己戴上,道:“这次换我,我做动作,你猜我的表情。”   就见他略微酝酿,接着抬手抬脚,开始蹦踏地板,并且胳膊来回摆动,做原地跑步的姿态。   脚步的力气之大,踩得排练室内,砰砰地直冒回响。   约摸半分钟后,他停下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我现在的表情没有变,你猜是什么?”   “专注!”   “疲累!”   “流汗!”   “喘气!”   没等褚青吱声,在旁边看得劲劲儿的林嘉欣,倒是先行抢答,一连串冒出四个词。   “No!你讲的都不正确,青仔,你呢?”詹瑞文问。   “我觉得,应该是愤怒吧。”   “为什么是愤怒?”   “因为你非常非常地用力,脖子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一般人跑步不会这么奇怪。肯定心中有事,要通过运动来发泄。”他琢磨了半晌,答道。   詹瑞文盯着他,没言语,只是缓缓摘下面具。   那俩人赶紧看去,见他双目圆睁,嘴唇紧闭,一脸的愤怒不甘。   “咣啷!”   林嘉欣惊得跳起了身,椅子差点摔倒在地。   她震撼、她欣喜、她好奇、她兴奋,她汗毛孔都舒张开了……她没学过表演,但这一刻,活生生的世界就在眼前,精彩、绚烂、未知、冒险,充满了创造和生命力。   “当你做动作,你的脸一定是跟肢体匹配的。”   “你现在既然做不出夸张的表情,那就将脸遮住,由身体反馈回去。”   “你为什么不能释放内心,因为你害怕。你怕被别人看到自己好色淫荡的样子,猥琐流口水的样子,变态阴暗的样子。你更害怕这些东西一旦被释放出来,会影响到你现在的性格。”   詹Sir摇摇头,道:“完全错误的想法。我之前讲过,做人和做戏是两码事,你要面对它,用它,才能更进一步。”   他说到这儿,褚青算懂了,林嘉欣也懂了。   面具,相当于一层心理暗示,将那些犹豫和躲避通通阻断,让最根本的内心意识释放出来。   就好像,当你变成一个透明人,谁也看不到你,你丫肯定会去做坏事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木偶人   2001年9月11日,好吧,都晓得这是啥日子了。   上辈子,褚青在大陆没啥直观印象,纯属当热闹看,不仅不关心,隐隐的还有种“让你成天嘚瑟,你瞅瞅,傻逼了吧”的敢脚。   这心理很奇怪,老美挨炸了,中国人却特高兴,简直喜大普奔,甚至几个哥们专门拽他出去喝了一顿。   可现在身处香港,自世贸那俩大楼挂掉之后,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随之而来的影响。   香港虽然不如美国国内那般恐慌,但它属于利益密切地区,股市震荡,楼市下跌,负资产家庭增加,酒店行业萎靡,出口订单缩减……这还都是虚的,最现实的体现,就是即将举行的珠宝及钟表展,估计有70%的美国买家不会出席,预测参展商接单的金额损失高达18亿港元。   当然,18亿也好,180亿也罢,与褚青无关。若非要扯出点关联性来,那便是定于圣诞档公演的《锡锡啤啤熊》,可能受经济下滑影响,会票房不佳。   他是比较担心的,詹瑞文却毫不在意,丫赔钱都赔习惯了,仍然迸发全部热情的排戏。   里面的重要角色,由詹Sir、甄咏蓓以及本土少见的双语演员莫倩茹担当,而外援呢,除了褚青,还有一个叫梁荣忠的家伙。   这货其实特面熟,比如《我和僵尸有个约会2》中的厄尔尼诺……如果还没印象,那看看《唐伯虎点秋香》,跟周星驰铆到卖身葬全家,十级肺痨,死了旺财,最后一闷棍把自己敲到满脑袋爆血的那位,就是了。   至于林嘉欣,詹瑞文给她上了八堂课后,发现这小姑娘的潜质大有可为,而且悟性极高,便巴巴地邀请人家加入,演个小角色,叫天使得得意——也就是那只木偶的主人。   ……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得得意因为空虚寂寞,就用法力创造了一个有生命的木偶,然后这货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又苦于不能言语,无法表达。最终在战胜大魔王的过程中,两人总算互明心意,没羞没臊地快活在一起。   好吧,听着很狗血,其实是褚青自行模拟的桥段。毕竟主角是啤啤熊,其他人只是陪衬,出场、搞笑、打酱油、大结局……根本不会详细交代背景。   但你要表演嘛,就得先有情景、有设定,才能创造细节。尤其是两个角色,之间一定要有某种关系存在,或者恋人、或者仇人、或者朋友,哪怕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也算一种关系。   林嘉欣压根没接触过这种东西,顿时惊为天人,直接把褚青当成半个师父。   如此,他们俩需要表演的就分为两部分,一是主线,配合啤啤熊的;一是支线,自己琢磨的,这部分不用搬到舞台上,只为了更好的营造情绪。   排练室内,詹瑞文、甄咏蓓等人团团围观,褚青则站在屋子的左边。   就见他挺胸抬头,双臂紧贴着大腿外侧,随即开始迈步。左脚伸出,右臂前摆,左臂后置,然后换右脚,左臂前摆,右臂后置……   他的动作极其僵硬,胳膊肘是直的,膝盖骨是直的,头、脖子、背部、腰板、屁股、大腿、脚跟,整齐的一条线,再配上脸部的诡异面具,整个一千年老粽子。   就为了这几步,褚青得完全改变肢体习惯,所有的关节都不能圆滑打弯。   比如你要摸头发,胳膊可能一下子就抬上去了,木偶却不行,你得先向斜前方伸臂,然后曲起小臂,凑到头附近,再硬硬地耷下脑袋,方能摸到头发。   从墙角到场中,约三四米的距离,他足足走了五秒钟。   地板上,放着一束塑料玫瑰花,褚青好容易挪到了跟前,立正站稳。接着九十度弯腰,胳膊垂直,慢慢捡起花,又恢复原状。   “Cut!”   詹瑞文喊了声,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道:“青仔,你的动作冇问题,但一点不搞笑嘛,小孩子喜欢看欢乐的东西。”   “……”   褚青捏着下巴默然而立,很明显在思考,可偏偏还戴着面具,看上去竟然有点呆萌。   “那,那我就经常出现故障,像这样。”   说着,他往前跨了一大步,幅度跟劈个竖叉差不多,保持这种古怪的姿势道:“我一故障就卡壳,需要主人的魔法才能继续活动。”   “呃,我觉得OK,会有喜剧效果,但感觉还差一些。”詹瑞文皱眉道。   “哎,你们有没有玩过123木头人?”旁边的林嘉欣插嘴道。   “你是说,数三下,他就故障?”甄咏蓓问。   “不是数三下,而是走三步。”林嘉欣莫名地很兴奋,笑道:“他只能走三步,第四步就会摔倒,然后起来再走三步,再摔倒。”   “嘶!”   褚青一阵恶寒,大姐,你好好的白莲花玩什么腹黑啊,拜托别耍我!   詹Sir不管那货如何怨念,眼睛一亮,猛拍着巴掌道:“嘉欣的Idea超赞的!青仔,你照她讲的,重新来一次。”   “好。”   褚青满脸的苦逼相,颠颠又走回墙角。   他的肢体仍然僵硬,一步,两步,三步,四……咣!声音之大,把围观的人都震了震,心中惴惴,呵,丫可真实诚!   普通人摔倒,会有个曲体的过程,但木偶做不到啊,只能直挺挺地摔出去。一米八几的汉子,整个正面身体,Pia地砸在地板上。   林嘉欣不禁往后缩了缩,抿着嘴唇,忽然非常的抱歉,他,他肯定很疼吧。   而褚青呢,特无辜地在那儿装尸体,还不能起来,话说一木偶怎么弯腰屈膝地爬起来?   詹瑞文不愧是开门收徒的级别,考虑到了逻辑关系,立即Hold住,啪啪上前扶起褚青,道:“你好,我是啤啤熊,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静默不语,眼睛处露着两个黑乎乎的孔洞,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甄咏蓓赶紧拍了拍林嘉欣,姑娘回过神,跟着进场,笑道:“你好,我是得得意,他是我的木偶仆人,出来帮我收集花瓣。他不会讲话,总是笨手笨脚的。”   “哦,很高兴见到你,得得意。我在森林里迷路了,又累又饿,你能帮助我么?”   “可以啊,我请你到我的林中小屋坐坐,那里有好吃的水果和蜂蜜。”   “太棒了,非常感谢你。”   经过一通幼稚无比的儿童剧对白,三人缓缓转身,准备下场。   林嘉欣在前,詹瑞文并肩,褚青垫后,从场中到角落,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哎?”   三人同时一顿,都感觉不对,林嘉欣问:“几步了?”   “五六步了。”詹Sir道。   “咣!”   褚青压根没废话,利索地再次挺尸。   “噗!”   林嘉欣顿时喷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捂着嘴吃吃地笑。   没办法,他的样子太逗了,虽然觉得不礼貌,想忍又忍不住,以至于发出一种特古怪的哑声。   “哈哈哈!”   甄咏蓓等人也乐得前仰后合,纷纷捂着肚子,泪末横飞。   “OK!OK!”   詹瑞文显然特满意,笑道:“嘉欣,你先对观众讲一下走三步的设定,但青仔,你总是忘记。我们会经常提醒你,然后你就摔倒,这样效果更赞……”   他貌似来了灵感,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林嘉欣安静地听着,不时瞄一眼旁边的木偶人。   ……   夜,陋室。   雪亮的灯下,褚青坐在桌旁,正攥着笔在一份资料上勾勾画画。   这是阿关给他的,关于金马奖的所有评选奖项,以及比较热门的影片分析。每家公司参赛的时候,都会搞这么一份东西,以便扬长避短。   金马奖极少主动邀请影片参加,大多是自己报名,而且是自己决定报名的奖项。今年共有二十个奖,像《蓝宇》就报了十三个,舍弃的是动作设计、短片、纪录片、女主角之类的无关项目。   这是非常愁人的事情,得小心构想,大胆施行,才能获得惊喜。   就如最佳影片奖,所有人已经料到了,《蓝宇》《榴莲飘飘》《你那边几点》这三部肯定入围。你再把《今年夏天》扔进去,等着被轮奸致死吧。   当然了,即便现实残酷,他还是要报的,即便有个提名也算胜利,镀金嘛!   至于别的,男主角压根没有,女主角是必须的。这姐姐骨子里的惊艳,一直少为人知,褚青老觉着遗憾和不甘心,利索地添了王彤的名字。   而张静初么,她的戏份比王彤少一丢丢,勉强也算女主,但等级就差了不少,拿奖无望。这会儿便需要策略了,他琢磨片刻,在最佳新演员那栏里写了几笔。   范小爷,不用合计,最佳女配。   李玉,最佳导演。   王昱的摄影功力着实不错,添个最佳摄影。   还有窦唯的配乐,更不能浪费了,加上。   原创剧本嘛,可有可无,算了,也写上。   褚青全部搞定之后,数数一共八个,又想了想,干脆拉过剪辑和音效,凑作十个整。   他坐了好久,总算完工,忍不住抻了抻胳膊,扭扭腰,随即感到一阵疼痛。   “啧!”   他抬手抬脚地看了看,满是一块块的瘀青,都是白天摔的,还散着股药油的刺鼻味儿。   褚青摇摇头,纯特么自己找罪受,不过居然乐在其中,还演得劲劲儿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后宫团   深秋,台北。   本届金马奖的执委共有十一位,正好占满了长形桌,左边五个,右边五个,主席王晓祥居首而坐。   执委们包括台湾的资深电影人,媒体工作者以及文化人,负责设置宣传海报,报名条件,活动流程,和特殊奖项等前期步骤。至于具体的影片评选,那是评委会的事儿。   此刻,每人面前都摆着两份资料,也就是今天的讨论议题。   “各位!”   王晓祥扫视一圈,开口道:“都看得差不多了,有什么意见?”   “第一个我觉得很简单,周星驰送的是配音版本,明显不符合规定。我提议,取消他最佳导演和最佳男演员的入围资格。”李天率先发言。   “那会儿不会引起争议?毕竟《少林足球》是今年最红的电影,本届参赛的影片本来就不够重量,再把他往外推……”陈坤厚担忧道。   廖庆松马上反驳道:“我们哪年没有争议?不能为了吸引大明星而枉顾规则,那样争议会更大。”   周星驰选送的《少林足球》是石斑瑜配音的国语版本,违反了演员的表演从表情、动作、对白都是一个整体的评选标准,条款上白纸黑字写的,谁也没的抱怨。   只是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当事人影响力又非常屌,所以才拿来议一议。   廖庆松讲完,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金马奖这么深远的存在,当然有自己的一番坚持,为巴结大咖而故意开后门,那纯属找喷。   “我们表决一下,同意除名地举手。”王晓祥左右看看,沉声道。   话音方落,其余九位执委压根没犹豫地举起了手,陈坤厚踌躇了片刻,也是附议。   “好,那我现在宣布,取消周星驰这两项提名申请,保留影片技术类奖项的入围资格。”他笔尖一划,又道:“《游园惊梦》的宫泽理惠与此相同,亦取消最佳女主角的提名申请。”   王晓祥说完,挪开第一份资料,露出下面的纸张,稍稍看了眼,就暗暗叹气。执委们也不似方才的活跃,都默默静坐。   大难题啊!瞧纸上那个名字就特愁人。   屋子里凝滞了好久,连茶水都没人喝一口,他们不是故意回避,而是的确没想好该如何处理。   “呃,我觉得还是要从简单的理念去想。”   年近六十仍然风华雍容的归亚蕾,忽抬头道:“既然它是一部好电影,我们身为电影人,就应该给予它相匹配的尊重和地位。”   “亚蕾姐,您说的我们都清楚,但这个,一不小心就容易从文化事件升级成政治事件,责任谁担得起?”庄淑芬叹道。   “可是,可……”归亚蕾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金马奖于1962年创办,至今三十多年,从没有过一部真正的地下电影参赛,尤其还是大陆的作品。   之前在国内被禁的《天浴》,那不算,因为是陈冲这个美国人拍的。   本届的《十七岁的单车》,更不算,人家有台湾公司投资,有北影厂的厂标,顶多是违反规定的合拍片,光辉伟岸着呢。   可《今年夏天》是什么玩意儿?   没厂标,没公司,完全的个人行为,还特么是那被封杀的货搞出来的。若论根正苗红,被人家爆掉十条街。   这个时期,大陆对电影的出口管制近乎野蛮,特别是台湾这样敏感的地区。甭说禁止影片参赛,连国内明星去参加活动,蹭个红毯啥的,都得严格报批。   我们这边禁掉的人,禁掉的片子,结果扔到你们那边,一下子倍儿受重视,那不啪啪打脸么!   他们只是做电影的,压根不想掺和那一套东西,但他们也怕,怕内地的电影局呛声抗议,甚至造成更大喧嚣。   而《今年夏天》,偏偏又完全符合金马奖的报名条件,简直太糟心了!   “诸位……”   王晓祥见小伙伴们都不讲话,只得道:“情况我们心知肚明,多说无用,我们直接投票。赞成的举手!”   刷!   归亚蕾第一个举手。   然后是廖庆松,邱坤良,李天,黄春明……另外的人,则安坐不动,居然是五对五。   这下,压力瞬间转给了王晓祥,他看着小伙伴一个个微妙的目光,不禁摇摇头,似破釜沉舟,似豁了出去,慢慢把胳膊戳到了桌上。   ……   执委会为了自己纠结无比,褚青当然不知道。   从大陆回来这俩月,他推掉了一切片约,专心致志地排舞台剧,偶有空闲就看看书,练练口语。   好吧,其实是没有像样的片子找他,连阿关都瞧不上眼,不建议他接。   舞台剧的本子经过几番修改,终于成型,加了很多搞笑又贴合小朋友审美的元素,满满的正能量。而公演的档期也定了,就在圣诞节前一个礼拜。   褚青和林嘉欣这对傲娇天使和呆萌木偶的搭档,混得也越来越熟,越来越默契。那姑娘没有女明星的矫情范儿,不穿名牌,不泡夜店,喜欢摄影和陶艺,十足的文艺女青年。   对她以前的经历,褚青多多少少了解些,但没细问。报纸上有扒她跟张洪量绯闻的,姑娘从未解释过,只是沉默应对。   反倒张洪量这货,把人家雪藏两次还不够,甚至到几年后,仍然叨逼叨叨逼叨个没完,好像一切都是对方的错,品性简直渣渣。   转眼到了11月8日,第三十八届金马奖入围名单公布。   其中,《蓝宇》无疑是大赢家,共获10项提名。张之亮的《慌心假期》获得9项,陈果的《榴莲飘飘》有7项,《十七岁的单车》则有六项。   跟褚青相关的,首先便是最佳男主角,对手有《瘦身男女》的刘德华,《九龙冰室》的郑伊健,以及刘烨。   然后是《今年夏天》,最佳影片和导演全部OK,王彤也毫无悬念,范小爷跟几个没听过的演员竞争女配,张静初则入围了最佳新人。   再加上摄影和配乐,《今年夏天》共有7项提名。   彻底的大胜利!   褚青跟姑娘们通电话时,那边都快疯了,连王彤也略微紧张,这可是金马影后啊!甭看它影响力一年不如一年,多少华人演员努力了一辈子,依旧明月当空,只能仰望。   总之,结果很欣慰,功夫没白费。   唯独需要担心的,就是通行问题。   姑娘们入台,还得经过官方获准,这种事个人力量微不足道,必须靠执委会和新闻局奔走协调。   褚青蛮惦记着,好容易入围了,硬生生被文件卡住了,心塞去吧!不过阿关细细劝了一通,表示可以解决。   因为今年的大陆军团太屌了,他、刘烨、王彤、张静初、范冰冰、李玉、王昱、窦唯、秦海璐、王小帅、李滨,以及带着《香港有个荷里活》去闭幕式亮相的周迅,足足十二个人获得提名或被邀请。   有句话咋说的来着?哦,虱子多了不痒。   ……   上海,西南位育中学。   天气已经转凉,伴着南方特有的湿冷,阳光略微昏沉,照得学校的操场半明半暗。这儿正拍着上影厂的一部新片,叫《笔直朝前走》。   “Cut!过!”   导演毛小睿从监视器后露出脸,挥手道:“休息一个小时!”   剧组人员应了声,稀稀拉拉地各自活动。刘烨披上件外套,向外围的一个女人走过去,笑道:“对不住啊,导演临时加了点戏。”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那女人回道,她是《新闻晚报》的记者,两人昨天约好了时间采访,却耽搁了二十分钟左右。   “咱们怎么着,进屋,还是在这?”   “就在这吧。”   “好嘞!”   刘烨搬过俩凳子,面对面坐好。旁边人颇为羡慕地盯着,这只是部小成本电影,最大的新闻点就是他了,尤其最近几天,来采访的记者刷刷猛增。   “秦海璐,哈哈,我太知道她了,我俩还睡过一张床……啊,不是不是,不是睡一张床,那张床以前是女生宿舍的,后来改成男生宿舍了,我们俩先后睡过。”   他面对媒体的经验显然不足,有点乱七八糟的,不过字里行间透着股骄傲,笑道:“我们班这一下子就上了俩,说明我们还行吧。”   “关锦鹏是个特别好的人,这部戏原定拍一个月,结果整整拍了仨月。但全剧组都毫无怨言,谁都不提加钱,只想一起把戏做好。”   “我刚拍完《巴尔扎克和小裁缝》,周迅绝对是个用心演戏的演员,跟她合作只用眼睛就可以交流。”   “预测就不必了吧,这个都没准的事儿。”   采访很短暂,刘烨侃侃而谈,聊得特欢乐,在最后却想婉拒记者关于猜谁获奖的提问,可终究架不住攻势,谨慎道:“刘德华和郑伊健的片子,比我们的要商业一点,而金马奖的评审口味似乎更倾向于艺术化。我对自己的表演非常满意,是个很大的突破,还有……”   他莫名恍惚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很久很久没提起了,多了些无奈的陌生感,顿了顿,轻声道:“还有褚青哥,他的戏超级棒,对我也很照顾,最后得奖的可能性应该比我大。”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东京   11月22日,《蓝宇》终于在香港上映。   关锦鹏之前送审的时候,被委员会认为赤裸裸的暴露生殖器,尺度极大,所以核定为三级片,如果删掉这些镜头的话,勉强可以给个二级。   阿关却觉得,裸露完全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和营造氛围,绝对不能删,三级就三级,自己认了。   在任何一个地方,十八禁的片子市场本来就窄,再加上小众的同性题材,那就肯定扑街了。   纵然有很多人因为之前的报道,满是好奇地跑到影院去观看,但也有更多的人并不想浪费那份钱,他们宁愿去看同期公映的《废材同盟》和《完美情人》。   院线少、排片少、上座率少,《蓝宇》仅不到两周就匆匆下线,票房低得可怜,只有一百三十多万。   这并不能代表它的失败,如果说戛纳是个开始,那么此时的正式上映,则轰动了整个华语影评界、Gay圈,以及脑洞奇葩的文艺青年们。   上半年的《全职杀手》和《买凶拍人》里,褚青的戏份太少,偶有精彩,其实还是个路人甲。而现在,香港人总算见识到了“让戛纳落泪”的演技,到底是何种牛逼。   特别是金马奖的入围名单一公布,媒体们放眼望去,刨掉打酱油的郑伊健不提,即便有刘天王荣耀出征,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瘦身男女》的商业片元素和华仔本身的表演限制,真的没啥机会拿奖。   那就OK了,影帝绝对是那俩大陆仔中的一个。   根本没节操啊,仿佛一夜之间,港岛的报纸都在嚷嚷这档子事,态度笃定,什么“大热”“有信心”“很乐观”还算好的。最怕就是那些胡编乱造的,“靓仔青豪言,金马影帝势在必得”之类的……   拜托,我啥时候接受过你们采访了?   我在日本呢好伐!   ……   话说市川尚三原本负责东京国际电影节的亚洲单元,后来觉得选片过于商业化和顾及利益关系,便果断退出。实际上,在日本泡沫经济年代末期,东京电影节已经被一票大映画公司控制,几乎每年都会为他们的新片作宣传,影响力也越来越Low,完全没有一个A类影展的气势。   市川尚三脱离后,便成立了东京作者电影节,即FILMeX。   它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处于市内商业中心的影展,无论开幕,放映,闭幕以及各类活动,都在东京银座区举行。   褚青见惯了戛纳、丽都岛那种僻静小镇,冷不丁被转圈的高楼大厦包围,满目的名牌店、商场、酒吧和夜总会,感觉特不适应。当然,他也算有点渊源,《苏州河》就是在这里拿到了评审团大奖。   今年的FILMeX是第二届,从11月29日到12月5日,持续一周,6日闭幕。   人员很孤零,说好的范小爷和王彤都没来,各有各的事,只有李玉颠颠随同。他们搞定此番行程,会先回香港,然后集合小伙伴们,再一起组团去攻陷金马。   市川邀请《今年夏天》参展,一是为了增加选片质量,二是有助于本土发行,三是想跟褚青套套交情,毕竟这货的潜力无限,谁知道能爬到什么程度。   既然有意,那招待得自然周到,吃住机票全部报销,还隐晦地表示,要不要体验下“芸能人中出超高级孃。”   啧!   他想都没想就严词拒绝,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李玉就专门来参加电影节的么?谁晓得范小爷给没给她监视任务。   夜,酒店。   褚青头一次住二十多层高的酒店,整面墙那么大的落地玻璃窗,透着外面的灯火辉煌。一条条逼仄的街道夹在楼群中间,有种异常的和谐感。   两地的时差约有一个小时,不用糟心地调整,这会是九点多钟,他准备再磨蹭磨蹭就趴窝睡觉了。   “咚咚!”   他正看着四六不懂的日语电视,忽听有人敲门,裹好睡衣过去一瞧,却是李玉。   那疯婆子穿戴立整,道:“我睡不着,咱们出去转转吧。”   “呃……”   他想了想,反正也很无聊,便道:“行,你等我穿衣服。”   十分钟后,两人到了楼下,没叫翻译陪着,就随便逛逛。   银座,是北面京桥到南边新桥之间的一条长1100米,宽700米的大街,由于它把一丁目到八丁目的地区紧紧联系起来,便形成了所谓银座八町。   九点钟,恰是酒吧和夜总会开始营业的时间。   两人走在街上,笼罩着缤纷霓虹,光影炫目,这个灰色的城市似乎瞬间增添了活力。   人对,风景不对,还勉强接受;人不对,风景对,或许毫无心思;可如果人不对,风景也不对,你他妈出来干吗?   他们俩属于好友,身在异国,又是如此暧昧的环境,半点越界的念头都没有,一路巴拉巴拉地光谈工作。   “批文还没下来呢。”李玉明显不在状态,心里老惦记着金马奖,有点患得患失。   “别着急,新闻局那边不协调呢么,估计快了。”褚青安慰道。   “批准不批准,我这次也得去,就算把我禁十年,我也要去,不然得后悔死了!”   “没那么严重啊,你现在就跟产前忧郁症似的,都是自个瞎想。”   “敢情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玉白了他一眼,忽瞥见街角戳着个小食摊子,又往四周打量一下,好家伙,两人不知不觉快出银座范围了,便道:“往回走吧,太远了。”   褚青却站着不动,丫看见没吃过的就想尝尝,道:“回什么,走,到那坐会儿。”   “你带钱了么?”   “这些够不够?”他摸出一沓日元。   “哟,不愧在香港混的,准备得真齐全。”   “别废话,你吃不吃?”   “吃!”   那是日剧里常见的推车摊子,几张板凳,挑着白幌,锅里是热气升腾的拉面。用不着语言交流,全靠比划,要了两碗面,一份煎糕,一份墨鱼。   都饿了,之前市川招待的那顿饭,碍于礼节,压根就没吃饱。两人呼噜呼噜地吃着面,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说咱们能得奖么?”李玉道。   “你问哪个?”褚青嚼着墨鱼,道:“你要说这个,那绝对没问题。你要说金马,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最佳导演肯定没你的份儿。”   “为什么?”李玉皱眉道,她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奖。   “多新鲜啊!你本事没到家呗,陈果、关锦鹏、蔡明亮、王小帅,你干得过谁啊?”   “……”   虽然是实话,可李玉仍旧不爽,忒伤自尊了,尤其见那货嚼得特开心,就愈发暴躁,啪地把碗一撴,猛推了他一把。   “哎哎!”   褚青不及防备,身子一侧歪,右脸差点撞到车子的铁栏上。亏得控制力屌爆,硬生生给稳了回来。   “明儿还得见北野武呢,你还想弄出俩面瘫来?” 第二百五十章 北野武   和北野武会面的地方,并不是银座区,而是在相隔较远的私宅。他的事务所是FILMeX的赞助方之一,必须小心谨慎,极少公开露头。   李玉没去,她没被邀请,跟翻译参加今天的一项影展小活动。   上午时分,市川尚三载着褚青到了一处院落,典型的日式格局,白色的木头拉门,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长走廊,宽敞的榻榻米房,还有跪坐用的垫子。虽然庭院里没有滴水的竹筒,可也让他赞叹了好半天。   房子很拉风,主人就寒碜了点。北野武可能是他见过长得最抽象的一位,小眼睛,大脑袋,右半边脸因为车祸而导致面瘫,肌肉纹理特诡异。尤其笑起来,右嘴角不动,然后左边咧出一道斜斜的弧线。   好吧,据说女生很喜欢这种歪嘴笑法,坏坏的好帅,比如陈老师。但人家风华正茂,自然赏心悦目,你丫五十多岁老头子,只能觉着猥琐变态。   褚青来这,不是吃饭,是饮茶。用市川尚三的话讲,既然到东京了,那就互相认识一下,随便聊聊。   北野武看起来蛮严肃古板的样子,不过此前市川跟自己通过气,说这货腹黑毒舌着呢,千万不要被外表蒙骗。所以他心态也很放松,保持礼节的同时又颇为随意。   这会儿,他瞧着对面那老头熟练地摆弄一套茶器,偷偷摸摸地挪了挪小腿。没办法,实在不习惯跪坐,仅仅几分钟就压得直麻。   “其实《站台》参加完威尼斯影展之后,我就邀请贾樟柯导演来日本一会,他也应允,可惜最后错过了。今日得见褚青君,亦属幸事。”   北野武鼓捣了好半天,总算沏了三杯茶。他穿着身传统和服,一撩宽大衣袖,右手伸出,笑道:“请!”   “多谢!”   待市川翻译后,褚青点头示意,双手捧起那小杯子,稍稍瞅了眼。丫哪里会品什么茶,咕噜一声,仰脖就倒下去了。   俩日本人笑着摇摇头,并未在意,各喝各的。陌生人初见,总要从彼此都熟悉的话题聊起,于是老贾便不断躺枪。   比较忙的是市川,因为他不仅仅充当翻译,还是个聊天者,和褚青用中文巴拉两句,又得用日语再解释一遍。   “那部新片我还去客串了下,现在应该杀青了吧,感觉跟以前的风格不太相同,可能心态有变化了,毕竟都三十多岁了。”   “嗯,确实杀青了。《站台》算是他最大的沉重,既然过去,自当轻松。《任逍遥》筹备时,他就跟我说要做一些新鲜的尝试,对一个导演来讲,是件好事情。”市川与老贾合作过两次,非常了解,客观且精准地评价道。   “哎,这片子也送去威尼斯么?”褚青忽想起这茬,随口问了句。   “老师已经打好了招呼,会参加明年的戛纳影展。”   “他前不久看了样片,非常有信心,对褚青君的表现同样赞不绝口,中文有句话怎么形容的?”北野武扭头问道。   “惊鸿一瞥!”市川的成语运用仍然很糟糕。   “……”   那货听了有点尴尬和羞涩,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接,只得默默喝茶。   “你做演员多久了?”北野武忽道。   “呃,97年开始算的话,应该快五年了。”   “哦?”老头微怔,随即笑道:“入行这么短的时间,就取得如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   “您过奖了,我只是运气不错,碰到那么多愿意耐心教导我的前辈。像贾樟柯,娄烨,还有姜文,关锦鹏等等,都算是我的老师。”   “说起来,我以前仅是个不入流的演员,也是因为碰到了一位好老师,才懂得什么叫做表演。”   老头随便一提,褚青倒来了兴致,他了解过这位的经历,说相声出身,后来演电影,后来又自导自演,还拿过不少大奖,在西方声誉颇高。   这么牛逼的人物,故事自然传奇,他便问道:“您能不能详细讲讲?”   老头笑了声,没拒绝,开口道:“我的老师是大岛渚先生,当时我演一名没有文化虐待战俘的军官。他要求我不要有任何表情,沉默寡言,完全区别于我在电视中的刻板形象……”   他慢慢悠悠讲,褚青认认真真听,居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奇妙共鸣。   北野武瞧他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笑问:“看得出来,你肯定也有类似的体会。”   “呵,我比您差远了,我就是扮演一个盲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感觉。”   “盲人?”   老头眨了眨小眼睛,道:“你可不可以表演一段?”   “呃……”   褚青摸不着头脑,瞥了下市川,对方回了个肯定的意思,便道:“那您别见笑。”   话音方落,他就闭上眼睛,然后微微歪头,脖子往前伸。   左手紧紧把着桌角,右手在桌面颤颤地点了几下,忽听“当”的一声清脆,指尖触到了杯子。   纤长的手指莫名一顿,往后缩了半寸,紧接着五指张开,缓慢而轻柔的,感受着那尊细瓷的轮廓和大小。   摩挲了大概两秒钟,他才确信地拈住杯口,拿起沾了沾唇。   ……   北野武本是无心要求,褚青亦是客套应对,谁知恰好撞到了一起,噼里啪啦的火花四溅。   对于日本电影,他的印象无非是从光月夜也到希志爱野,其他的一无所知。比较熟的是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同一屋檐下》《悠长假期》什么的,中学时候还特意买过VCD收藏。   没承想,跑东京参加个小影展,竟然谈妥了一部片约。   那片子叫《玩偶》,刚刚开机,分为三个故事,因为要有春夏秋冬四季景色,计划的拍摄周期特长,得到明年四月份杀青。   第一个故事最重要,占了很大篇幅,主角也是当红偶像,菅野美穗和西岛俊秀。其余两个呢,只能算凑数,甚至连演员还没最终敲定。   褚青本不想接的,一是没时间,二是语言不通。但人家表示,他的戏份会安排在明年拍,绝对没问题,至于剧本更简单,那角色满打满算就七句台词。   说白了,就是个大龙套。   北野武本打算找位新人垫场,偏偏又看到了这货,偏偏又演过盲人,偏偏还有不错的合作关系……好吧。   双方谈妥了初步意向,褚青其实挺兴奋的,毕竟见识不同的导演风格,不同的地域文化,乃演员的一大乐事。何况,他还要与别国的同行搭档,期待感就愈加强烈。   李玉则十分淡定,对丫爆表的幸运值早特么习惯了。   ……   本届FILMeX的评委会主席,是柏林影展青年论坛的掌舵人乌尔里希。   褚青不认识他,对方的印象却特熟,当初《小武》在柏林参赛,就是这位老爷子把贾樟柯一顿猛夸,顺便记住了里面的男主角。   加上此后的《苏州河》《站台》,在欧洲轮番公映,这张东方面孔的认知度就更清晰了。   FILMeX的气氛不同以往任何一个影展,没有人谈生意,没有人拉着你问成本多少,讨论的都是电影、电影、电影。   虽然粗糙单调,但他感觉比鹿特丹还要纯粹一些。   此后数天,两人主要奔波于银座区的各个场馆,参加大大小小的交流活动。其间也看了几场电影,没国内的片子,大多是日韩、东欧和拉丁美洲那边的独立制作。   《今年夏天》被安排在第四天傍晚,朝日大楼11层的主会场,老实说,环节确实非常简陋,更像一场小型的私人放映。   可李玉特喜欢这里,氛围、品质、流程、记者,什么都对。尤其是观众,不仅没人提前退场,留座的人也果真不少,问答之间轻松自若,素质奇高,让疯婆子居然有了一见钟情的归属感。   很快到了12月6日,闭幕式。   FILMeX的评选奖项就三个,最佳影片,评审团大奖,以及最受欢迎影片。《今年夏天》凭借略胜一筹的整体质量,摘下后两个奖,李玉在台上近乎喜极而泣。   时间紧,行程赶,市川尚三本欲多留一宿,两人却不愿耽搁,颁奖当晚就匆匆飞回了香港。   大陆那边的小伙伴也先后聚集,王彤、张静初、范冰冰、王昱、刘烨已经抵达,秦海璐与《榴莲飘飘》的出品公司一组,焦雄屏大姐头专门从台湾过来,帮衬王小帅和李滨打点。   陈果则要等周迅,她正忙着拍射雕,大胡子抠门不给假,估计得8日当天才能到场。   差不多都齐了,只有窦唯没来,人家是神仙。 第二百五十一章 约定   “你看看你,一套西装从戛纳带到台湾,也不嫌丢人。”   花莲的酒店内,范小爷借了个熨斗,一边给男朋友烫贴衣服,一边唠唠叨叨地教训:“又不是买不起,省那份钱干吗?人家刘烨都知道穿GUCCI了。”   “拉倒吧,他那是租的。”褚青立即揭短。   “啊?”   范小爷放好熨斗,抚平衣领,奇道:“我看他嘚嘚瑟瑟地跟我们显摆,还以为是买的呢。”   “那一套要12万,他可舍不得买,阿关私下告诉我的,你别跟别人说啊。”   “嘁,真没劲!”   她撇撇嘴,又从箱子里取出两套礼服,展开道:“哎,你看我穿哪个好?”   一件是白的,比较清凉,一件是红的,相对保守,但褚青关心的不是这些,忙问:“都是你新买的?”   “嗯,上月买的。”   “多少钱?”   “才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买……”   “你哪那么多废话啊?快点看!”   范小爷懒得跟他扯淡,直接镇压,丫就一土老冒!小农意识!烂泥扶不上墙!   “哪个好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明天有雨。”褚青装模作样地打量片刻,然后不负责任地甩出一句话。   “……”   简直了,丫头真想抽他,勉强忍住暴躁,琢磨道:“那我就穿红的,还厚点,也不用贴胸贴。”   她拎起礼服比了比,对着镜子左扭右扭,仅套着内衣内裤的小身子,在那抹大红的映衬间,愈显娇艳。   “哎,你好像又白了点。”   他瞄了几眼,随即下床,凑到她背后,紧紧抱住那截细嫩的腰肢。   “我在南方呆了一个月呢,那地方山清水秀的,特养人。”   “片子拍得怎么样?”他把手伸进胸罩里面,开始慢慢揉弄。   “我觉着还成,演得挺自然的,那管虎本事不错啊,为啥以前没混出名呢……哎呀,别闹!”她拧了拧上身,笑道:“明天还得走红毯呢。”   “走就走呗。”他张嘴咬住女朋友的粉嫩耳垂。   “那,那腿软了怎么办?”丫头属于典型的口嫌体正直,只被欺负了一小会儿,呼吸就逐渐急促,反手搂住他的脖子。   “得了,你哪次腿软了?”   褚青往后稍退,接着一弯腰,就把她横抱起来,刚要上床没羞没臊,忽听“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响。   “谁?”他问。   “哥!”   外面传来刘烨的声音,道:“关导让咱俩去他房间一趟,有事跟我们说。”   “哦,我这就去。”   小两口兴致正浓,却被猛然打断,一脸的欲求不满,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操操操操!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范小爷瞪着眼睛,低吼道:“他特么就是故意的,不然怎么老能碰着!”   “行了,我过会就回来,你乖乖的啊。”他也无奈,只好哄了几句,迅速穿戴完毕,开门出去。   刘烨仍然挂着那套GUCCI,直筒裤,浅灰色的单衣,配着围巾,还有顶黑色的压发帽。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一米八几的个子,脸又端正,里外一捯饬,居然有了点大咖范儿。   褚青就随便多了,简单的休闲装。   两人进了电梯,诡异地相对无言,自二月份一别,差不多有十个月没见了。此次重逢,初见时比较惊喜,但过了热情劲儿,都莫名其妙地特尴尬。   主要是刘烨很闪躲,结果搞得褚青也不知如何应对,本是老友,这会总像隔了那么一层纸,薄薄的,软软的,却无比坚硬。   《蓝宇》剧组在另一层楼,他其实属于那边的,鬼鬼祟祟跑过来幽会。距离不远,几分钟后,两人到了关锦鹏的房间。   如此当口,根本不必做什么公关宣传,是成是败,静待明日分晓。所以阿关的心态也很放松,正悠闲地看电视。   而他叫两位男主角过来,是想给他们做做心理辅导。   如果与别人竞争,无论怎样,大部分都能接受,可若是一部电影中的两位演员,去拼那唯一的荣耀,成功的人,不会太喜悦,失败的人,倒会更伤心。   就像当年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叶玉卿眼睁睁看着陈冲上台,光芒四射,自己只能在底下哭得稀里哗啦。   “坐,坐。”   阿关招招手,都是熟人,用不着客气,直奔主题,道:“我是想跟你们聊聊,可能你们心里已经有准备了,毕竟最佳男主角只有一位,而你俩又是好朋友。所以我希望,最终得到的也好,没得到的也好,都不要有太大压力。”   褚青眨眨眼,还以为啥事呢,顿时笑道:“你放心,保准不会有压力,是吧?”   说完,他瞅了瞅刘烨,那货貌似很茫然,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结巴道:“对,对,关导您放心,我俩肯定不会反目成仇。”   阿关瞧他们的样子,不禁暗暗叹气,当初勒令刘烨一年之内不许见对方,现在看来,效果虽有,可惜还没完全。若再多给半年时间,那估计就无事了。   相反,褚青简直没心没肺的,压根没那份念想。   “既然你们都有信心,那我就不多讲了,要记住,这部电影是我们共同的荣誉。”   “呵,明白,明白。”   他点点头,偷摸扫了扫挂钟,问:“还有别的事么?”   “哦,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好,拜拜。”   两人当即告辞,戳在走廊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脚步不动,一时沉默。   褚青本想回去陪女朋友,却鬼使神差地道:“那个,要不到楼下坐坐?”   “啊?行!行!”刘烨颇为意外,连忙应道。   “走,叫点东西吃,我都饿了。”   这种气氛,让他觉着特憋闷,再入戏的情绪,早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可在此之前,还真够糟心的。   酒店很高档,一楼有咖啡厅和休闲茶室,并提供一些西点饮料,他们随便找了个座位,要了两份食物。   夜不算深,未到趴窝的时候,除了他俩,尚有几桌客人在小声交谈。   褚青瞧了下,还认得一个,同为影帝的候选人郑伊健。对方也看到了他,但之前没啥交集,仅仅听过而已,遂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   “你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联系了。”   很快,吃食端上,他挑着一口意大利面,问道。   “我还行,今年拍了四部戏了,比以前强多了。”刘烨笑道,状态亦缓缓放轻。   “跟女朋友还好?”   “嗯,挺稳定的。”   “那就行,小子,现在混得不错啊。”褚青由衷高兴。   刘烨看着他,端起杯子要喝不喝的,忽唤道:“哥……”   “嗯?”   “我,我觉着你比我有机会拿奖。”   “嗨,不提那个!”褚青晃了晃叉子。   刘烨却没听他的,继续道:“哥,我想,我想不管谁拿奖,咱俩都一起上台好不好?”   “……”   褚青的手顿了顿,随即抬头,笑道:“好啊,不管谁拿奖,咱俩都一起上台。” 第二百五十二章 修罗场   金马奖每年的资金大头,都是由政府赞助,但近来台湾经济衰退,支持力度也越来越小。组委会之所以决定将今年的典礼移师花莲,就是因为当地允诺了丰厚的举办条件。   8日早,天空果然飘起了细雨,气温骤降,光着胳膊已能感到明显寒意。花莲丝毫不受影响,预热完毕,全城沸腾。   而此时的台北,亦有一场活动刚刚结束。   台北国际影展,虽然是金马奖的配套电影节,却又独立于外,创建于八十年代,在东亚地区影响颇广。本届影展11月末开幕,持续十几天,闭幕片为《钢琴教师》和《香港有个荷里活》。   周迅远道而来,参加完闭幕式,又受组委会邀请,出席当天的颁奖礼。毕竟她在台湾的人气颇高,可为晚会增色不少。   临近傍晚,她和陈果抵达花莲,在一幕微雨中前往酒店暂歇。   褚青还不知道,人生至高的危机已经迅速袭来,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压根倒不开工,忙叨着呢。   这货按提名看,算《蓝宇》剧组的,可又是《今年夏天》的制片人,理论上得走两次红毯。所以出场就挺复杂的,两组不能隔得太远,那样忒麻烦。他跟主办方商量许久,才排了一个既省事又能彰显影片地位的顺序。   除了这些,那几个姑娘更让他操心,各种提醒,各种细节,跑前跑后老妈子一样伺候着。   幸好有范冰冰帮衬。她从戛纳回来,行情猛涨,半年拍了三个广告。人家现在有钱了,自己带了俩师傅,顺便把王彤和张静初的造型都包了。   “一会别吃太多啊,拿两块点心垫垫得了。”   “哎呀,知道啦,快过去吧!”   坐在大镜子前,被师傅鼓捣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范小爷,不耐烦地摆摆手。   “那我走了啊。”   褚青理了理西装,闪身出门,仅仅一秒钟后,又冒出头,再次叮嘱道:“对了,水也别多喝,不然老上厕所。”   “麻溜给我滚!磨叽死了!”范小爷忍无可忍,扯着脖子吼道。   “嘁,好心当作驴肝肺。”   他撇撇嘴,转到隔壁的套房,见门微微敞着,张静初穿戴完毕,偷偷躲在外间,嘀嘀咕咕像默诵什么东西。   “干吗呢?”   “啊!”   张静初吓了一跳,忙背过手,道:“没,没干吗。”   褚青瞄到她手里的小纸条了,晓得是获奖感言,这孩子脸皮薄,也不说破,笑问:“彤姐呢?”   “里面化妆呢。”   “哦,今天下雨,记着带件外套。”他随口道,接着擦身而过,进到里间。   王彤还没打扮妥当,化妆师正给她描眉,看这货到处乱窜,道:“你怎么还没过去?”   “这就走了,过来瞧一眼。”   他凑到椅子后面,直直地盯着前方,镜中的人似乎瘦了一点,原本修长的脖颈显得有些细弱,锁骨也愈发凛冽。   她的礼服亦是红色,但与范小爷的不同,丫头那是鲜艳的绛红,娇媚婀娜,似大朵的玫瑰花怒放。   王彤则是酒红色,比深红要紫一点,比玫瑰红要暗一点,恰是三十多岁女人应有的成熟和绚丽。   她学过舞,腰肢柔软,双肩平稳,身架极为优雅,独坐在那儿,如窖藏百年的葡萄美酒,幽芳自赏,待人寻香。   褚青对她从来就没有抵抗力,看得有些呆了,王彤见到镜子里的影像,不由抿嘴浅笑。这一笑,好像砰的一声启开了橡木桶,那抹醇香缓缓流淌。   “哎,看够了就该走了。”她微微转头,提醒道。   “啊,哦,那我先过去了。”他恍神,几乎落荒而逃。   ……   坐电梯爬到11层,《蓝宇》剧组早已打理妥当。褚青跟众人一路招呼,直奔关锦鹏的房间。   阿关正讲着电话,满脸严肃。刘烨那孙子也在里边,还是一身GUCCI,这套衣服从来台湾就没脱过,终于要派上大用场,连皮鞋都擦得锃明瓦亮。   “OK,我知道,拜拜。”   很快,他挂断电话,呼出一口气,表情轻松许多。   “怎么样?”褚青忙问。   “Perfect!”   对方爆了句英文,笑道:“观众赞、媒体赞、票房赞,大势利好!”   “太棒了!”   刘烨喝了一声,三人默契地击了下掌。   话说台湾的发行公司特会挑时候,就赶着颁奖当天搞《蓝宇》的首映式。台北、花莲,两个城市,白天一共排了十五场,场场爆满。   虽然是借着金马的东风,可也足够让人兴奋了。香港那边的叫好不叫座,着实很憋屈,阿关表面无所谓,心里肯定窝火着呢。   “还有好消息!”   关锦鹏顿了顿,又道:“媒体投票和观众网上投票,目前我们都是第一位。今年新增了一个票选最佳影片的奖项,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已经拿到了一座奖杯。”   凡做事,都想讨个好彩头,所谓开门红,无外如是。   三人或许都被某种微妙的情绪感染,变得踌躇满志,信心迸发的味道瞬间充斥着整个屋子。   阿关瞅了瞅时间,道:“OK,还有半小时,准备出发。”   ……   晚七点,小巨蛋体育场。   组委会用尽心力铺出一条近200米长的星光大道,谁知老天不给面子,雨不仅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造成的后果就是,一个个坐着豪车赶到现场的明星们,全部傻了眼。   那红毯都特么成游泳池了好伐!   厚实的茸毛浸着沉重的水珠,软趴趴地黏在地面,离远瞅就跟块稀烂稀烂的番茄田一样。   前面刚过去的吴辰君,穿着黑色上衣,搭配镂空到腰际的纱质长裙,特闪亮,结果一脚踩上去,好么,啪啪地蹚水玩,裙尾顿时湿了一片。   “嘶!”   褚青蛋疼地抽了口气,还好丫头的裙子不算长,鞋跟也够高。   他们正在候场,还需要等一组嘉宾,方能出场。关锦鹏见识得多了,压根没当回事,刘烨就很不安分了,把第一次参加大活动的乡土气息,发挥得淋漓尽致。   “哥,看热闹的都那样么?”   他指着红毯两侧的围观群众,感觉贼没水准,很多年轻人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就过来了,简直令人发指。   “呃,一般影展也不这样,这,这回特殊。”褚青不好明晃晃地黑,含糊答道。   “好了,该我们了!”   此时,阿关忽打断他们,随即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两人撑着透明雨伞,紧随其后,踏上红毯的那一瞬间,各种各样又极其类似的叫喊声,猛然自两边响起,迅速汇聚到一处,轰地冲破了雨幕。   “褚青!”   “褚青!”   “褚青!”   他们呼喊的居然是这个名字,真挚、热烈,并非一天两天的喜欢,而是长久的,近乎信仰般的虔诚,似乎将潮湿的凉意都驱散开来。   那货惊得一怔,有点不知所措,原以为影迷不会很多,没承想场面这么大。   好吧,他自己忘了,《小武》《苏州河》《站台》,以及《蓝宇》,这些电影全部在台湾公映过。更何况,还有《还珠格格》的底子刷粉,柳青当初是很受欢迎的。   甚至可以说,他打下的文艺片市场,和拥有的独特崇拜者,即便比不过那些商业巨星,但绝对不容小觑。   褚青仅愣神片刻,立即反应过来,右手执伞,左手频频挥动,拖出一路细雨。影迷见他的动作,纷纷举起双臂,乌啦啦地回应,气氛愈加欢腾。   这等天气,不可能驻足拍照,几人啪啪地踩着水,颇有一苇渡江的敢脚。   红毯末端,便是采访区,有遮有篷,地面干燥。   星光大道的主持人是侯冠群和周瑛琦,皆是老江湖,经验丰富,《蓝宇》获得十项提名,乃本届最大热门,当然不会放过。   “褚青先生,请这边来。”   周瑛琦招呼他站到身侧,问道:“虽然颁奖礼尚未开始,但《蓝宇》已经拿到两个第一了,您知道都是什么吗?”   “一个是票选第一吧。”   “正确,那另一个呢?”   他心中纳闷,因为阿关也没提过,只得道:“抱歉,我还真不晓得。”   “是媒体对最佳男主角的预测,目前你的支持率排在第一位。”   “……”   褚青眨了眨眼睛,稍稍意外,而意外过后,又是一顿暗爽。这种事情,被人家当众讲出来,虚荣心彻底爆棚。   不过呢,表面自然得谦虚谨慎,笑道:“谢谢大家厚爱,我觉得几位都是非常有实力的演员,无论谁得奖都实至名归。”   又简单聊了两句,后边的郑伊健和莫文蔚快跟了上来,主持人见状,便放过他们,转移目标。   按照流程,采访之后就要进入体育场,可褚青的活计没完事,还有一组呢!丫溜溜地从小路跑了回去,陪女朋友又走了一趟。   像王彤,张静初,李玉这些人,台湾观众怎么可能认识,甚至连电影都没看过。别说他们,陈果的《榴莲飘飘》,至今还没在台湾公映。   其实《蓝宇》也是取巧了,你让一票没放过的电影和一部已上映的电影比人气,那肯定被爆啊。   但影迷们不管,他们只要看到褚青就OK,尤其当他跟范冰冰手拉手时,简直全场沸腾。   大片的欢呼声又响起,内容却变成了:   “柳青!金锁!”   “柳青!金锁!”   “……”   两口子这个汗啊,有种丢人现眼的羞耻感,不敢抬头,急匆匆过了红毯。   再次到了采访区,主角是李玉和王彤,褚青自动退避。   老实讲,《今年夏天》剧组比《蓝宇》更有噱头,制片人、导演、女主、女配、最佳新人、摄影、配乐,七项提名,足足到了六个,每人都隐藏着可能一夜爆红的光环。   特别是女主角的竞争,张艾嘉、梅艳芳和舒淇全没来现场,组委会觉着特丢面子,发点通稿的素材都不够。   好容易逮着个王彤,哪怕不熟,能聊就聊呗。   褚青戳在人群后面,无聊地抬头望天,此时的雨小了些,从漆黑的云层里碎碎地散落,视线仍然迷蒙,笼罩于周遭数米,延伸不开。   “呼啦!”   不远处的红毯,似乎又有人到来,观众们正尽情欢呼。   那声势颇大,超过了方才的自己,他不禁好奇,遂侧耳细听,自丝丝雨落中,隐隐地传来一个名字:   “周迅!”   “周迅!”   “周迅!”   这名字一出,他全身都抖了抖,哇凉哇凉的,颤颤地瞄了眼女朋友。范小爷好死不死的,也被那边惊动,正伸着脖子细瞧。   就见长长的红毯之上,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撑伞、漫步、挥手,迤逦至前。 第二百五十三章 姑娘们   ACG世界有一个标准的公式:青梅竹马+女友+前女友+未婚妻=修罗场。   而褚青现在的情况,没划分得那么准确,大概是:范小爷+周公子+王彤+张静初≈修罗场。   张静初自然不会表达任何意见,王姐姐亦懒得掺和,主要的战斗系数还是集中在前两者身上。   高胖白VS瘦小萌!   范冰冰看着周迅慢慢走近,顿觉一股压力扑面而至,情绪比雨丝更烦乱。她曾经构想过一万种两人碰面的方式,以及男朋友的死法,但当这个人真真正正地出现,那些暴走撕逼,把绿茶婊干成白虎婊的YY幻想,瞬间烟消云散。   周迅绾着头发,黑色短礼服和高跟鞋,淡妆、薄唇、双眸闪亮,细雨啪啦啪啦地垂滴在伞顶,水汽氤氲,似散开一座透明的小花园。   她比她大了七岁,人生精彩,质感剔透,又是国内巅峰,成就有目共睹,往那儿一戳,方方面面都轻松碾压。   她比她小了七岁,比人家高,比人家白,比人家胸大……除了这些浮于表皮的肤浅,没一样拿得出手。   明白这个事实之后,丫头猛地全身冰冷,掌心阵阵发热,随即变得拔凉。尤其她看到对方,神情淡定,一脸的“不知道你在干吗”的小疑惑时,轰地一下子几乎崩溃。   谁也不懂,她不是夸张矫情,只是为了争取到一点点的骄傲与信心,可以让自己保持常态的跟对方寒暄:   “早就想认识你了,啧啧,比电视上漂亮多了。”   “哟,你这身衣裳真好看,我穿就不合适,太高了。”   “是呢,总听他提起你,什么时候来家里玩啊,也好尝尝他的手艺。”   ……   这是一个女人最根本的尊严。   可此刻,丫头只能抿着嘴唇,低头不语。   “Hi,你怎么过来了?”   褚青却忽然开口,左手对周迅招了一下,右手则往旁边一搭,就像之前千百次的牵手那般,紧握住女朋友的掌心,温暖,且踏实。   “我来参加个影展,就被邀请到这儿观礼了。”周迅见了他的动作,眸子里跳动着些许调笑,些许不明。   “哦,那我们先进去了,回见。”   褚青看李玉那边的采访结束,连忙给她让出位置,拉着女朋友转身进了会场。   里面的空间特大,装饰得很华丽,分为两层,一层是嘉宾区,二层是观众区。《今年夏天》剧组被安排在中间,《蓝宇》要靠右边些,双方隔得比较远。   “媳妇儿,别生气了啊。”他瞧范小爷一路沉默,不由哄道。   “我才没生气!”   丫头明明很得意,偏偏耍起了孩子性,使劲甩开手,气哼哼地入席。   褚青无奈,方要同阿关他们汇合,王彤又凑了过来,低笑道:“表现不错。”   “……”   喂喂!姐姐,你不要一副早已看穿了一切的姿态好不好?   “我表现什么了?”他犹自嘴硬。   “这就没劲了。”   王彤耸耸肩,压根懒得理他。   ……   将近八点钟,雨终于停了,金马奖也正式开始。   今年的主持是蔡康永和高怡平,其实本打算请郑裕玲的,可人家嫌组委会太抠门,酬劳低就算了,连机票和住宿都得自理。这让嗜钱如命的郑裕玲怎么能忍,果断拒绝。   本届典礼,原定为东森电视转播,但执委会额外要求电视台支付200万台币而放弃,最后由超视拿到了转播权。   超视的覆盖地区遍及全亚洲8000多万用户,亦包括大陆的一部分,所以这是内地观众首次在电视机里看到金马奖盛况,不过要延迟两个小时。   高怡平活泼机灵,蔡康永沉稳控场,两人的风格恰恰互补,既传统又不至于沉闷。   因为女主角候选人缺席了三个,焦点无疑集中到男主角的竞争。蔡康永在开场轮番调侃,讲着不太好笑的笑话,只是说到《蓝宇》时,由于他的Gay属性,观众们总觉着有些不协调。   高怡平也特配合,颠颠地跑下台,一屁股坐到褚青旁边,正经道:“我是你的影迷,能不能给我在胳膊上签个名?”   褚青以为是活跃气氛的玩笑,没承想她真摸出一支笔。   好吧……估计是事先设计好的桥段,他不便扫兴,刷刷写了名字,又对飘来飘去的镜头挥挥手。   接着,李嘉欣和高捷上台,连颁两个奖项,最佳美术设计、最佳造型设计,全被《蜀山传》摘得。   然后是莫名其妙的歌舞、回顾,影片介绍巴拉巴拉……褚青对此不感兴趣,他偷偷和刘烨换了个位置,跟斜前方的刘德华神侃。   华仔挨着刘嘉玲,两人是最佳导演的颁奖嘉宾,皆一身盛装。   “对了青仔,《爱君如梦》21日公映,你要不要参加?”   “必须去啊,到时候你通知我就行。”他已经习惯香港电影的神速周期,毫不意外。   “你最近在忙什么,都没听到你接戏。”华仔微微拧着脖子,低声问道。   “排舞台剧呢,整天摔得半死。阿关拿了几个本子,但太烂了,糟心。”他摇头叹气。   “呵,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从烂片里打拼出来的?”   刘德华笑着教训一句,随即也叹道:“不过以前还有那么多好电影,现在……”   “最佳男配角,谭耀文!”   两人的谈论被一声公布打断,不约而同地瞧向舞台,见谭耀文正兴奋地与颁奖嘉宾拥抱。   “他不错。”华仔简单评价。   “嗯,确实不错。”青仔给予肯定。   “我倒准备开部新戏,但剧本不完善,庄文强他们还在润色。”华仔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一聊起这个,眼睛都亮了,笑道:“绝对是部好电影!”   “真的假的?具体讲讲。”   “就是双面卧底的创意,之前……”   “哎呀!该女配了,看完再说看完再说。”褚青忽然想起这茬,猛拍了下椅背。   华仔咽了咽口水,强憋住后半截话,特郁闷。   负责颁奖的吴兴国和金玟走上前,照着台本开始聊天。金玟是韩国人,受邀而来,吴兴国就比较熟了,演过不少戏,比如《青蛇》中的许仙。   简单介绍完几位候选人,大屏幕啪啪地亮起四张现场画面,除了范冰冰,竞争者还有另外三人。   罗慧英仅是个十几岁的学生,只拍过这一部戏,压根就没进过娱乐圈。纯名理沙在日本半红不黑的,而陆奕静呢,则是位台湾的资深演员。   单论角色的表现力,罗慧英纯属本色演出,天然,却稚嫩;纯名理沙太过戏剧化,显得非常刻意;陆奕静完全陪跑,自己没抱任何念想。   至于范冰冰,她总体稍微平淡,但有几处段落极其精彩,特别是NG三十多条的那场戏,绝逼高杆。   更何况,她根本没啥像样的对手,都很弱,特有理由期待点什么。   褚青挺着腰往那边瞧了瞧,看不到人,又巴巴盯着大屏幕。女朋友紧张得快不行了,手指头伸进嘴里,不自觉地咬啊咬。   “获得最佳女配角的是……”   吴兴国捏着信封,故作停顿,随即高声道:“范冰冰!”   “哗哗哗!”   礼节性的掌声一瞬间响起,这四位谁拿奖都不奇怪,他们也不在乎,配角的等级在那儿摆着呢。   范小爷却激动得不行不行的,迷糊了片刻,才被王彤推起来,先跟小伙伴们一一拥抱,然后拈着礼服往出闪。   她要上台,从左边走最近,可她偏偏从右边横蹚过五位嘉宾,费着牛劲地挤过去。   这下观众倒惊奇了,等他们看到这丫头绕了一大圈,只为跟那边的男朋友抱抱时,不禁轰然而笑。   “媳妇儿,你太棒了!”褚青贴着她耳朵,比本人还兴奋。   “嗯!嗯!”丫头已经说不出话,只是频频点头。   磨叽了好半天,范小爷总算上台,双手接过奖杯,用力地攥了攥。   她显然有心理准备,迅速的平静情绪,笑道:“谢谢!这个奖对我的意义非常大,它不仅证明我可以演好戏,更重要的,它肯定了我们的努力。”   “一年多前,我们开拍《今年夏天》的时候,从未想过它能走到这个地步。所以我感到非常非常的开心,谢谢李玉,谢谢王彤和所有支持我的朋友。”   “还要感谢褚先生,你是我进步的最大动力。对了,我们家的小柜子里面,终于有我一个位置了。”   她撂下一句四六不懂的话,举起奖杯,让记者们啪啪拍照。墨色的金马造型,奔腾在她的小手中,这一刻,光彩夺目。   褚青抓了抓头发,说不感动是假的,可看自己媳妇在那儿装淡定,咋就那么逗逼呢!   按流程,范冰冰不能立即回座,她为颁奖礼带来了第一个高潮,溜溜地跑到后台接受媒体群访。   这边晚会继续进行,经过动作设计、音效、视觉等一大票无关的奖项,《蓝宇》总算首开记录,拿下了最佳剪辑。   因为张叔平没来,阿关便派刘烨上台代领,这货还特意往下面瞅了好几眼,依依不舍的样子。   最佳摄影给了《千禧曼波》的李屏宾,王昱表示极其遗憾。而最佳配乐却颁给了窦唯,由李玉代领,这位老神仙的名号在两岸三地都是杠杠的。   紧接着,便到了新演员奖。   陈果挺着个肚子戳到台前,没多废话,直接宣布:“秦海璐,《榴莲飘飘》。”   入围的这几个人,包括李滨和张静初,有三位是大陆的,媒体戏称为内战。秦海璐于年初得了金像奖的最佳新人,此次又推倒了金马,一年双奖,事业腾飞已不可阻挡。   褚青比较担心张静初,这姑娘心思细腻,啥事都藏着,生怕她郁结。可自己不在身边,便想着过后再聊。   随着魏绍恩摘下了改编剧本,为《蓝宇》又添一奖,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晚会,终于到了最高潮的阶段。   影后、影帝、导演、影片,还剩下四个分量最重的荣誉。   音乐声起,郑伊健拉着莫文蔚的手,双双走上台,开始颁发最佳女主角奖。   “今年入围的都是非常棒的女演员……”莫文蔚一边秀长腿,一边讲着串场词,问搭档:“OK,那你最喜欢谁?”   “我当然喜欢舒淇喽!”郑伊健笑道。   褚青没管他们,紧紧盯着大屏幕,心里想着之前打听到的资料。   张艾嘉,太会演戏,但角色过于类型化。梅艳芳,表演单一,没有惊喜,这两人都是大前辈,如果没有明显的突破,基本没戏。   与之相比,舒淇算跳出了以往框架,让人眼前一亮,所以机会很大。   秦海璐,他亲眼看过片子,着实不错。   而王彤……   褚青抿了抿嘴,好吧他承认,这姐姐在自己心里,独一无二。   “获得最佳女演员奖的是……”   莫文蔚拆开信封,瞧了眼名字,又递给郑伊健,两人的表情略微惊讶。底下则一片安静,等待结果揭晓,褚青做了跟女朋友相同的动作,咬着食指的第二关节,呼吸都似停止。   莫文蔚的目光往台下扫了扫,忽停在某个人身上,笑道:“王彤,《今年夏天》。” 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生代第一   王彤紧紧捂着脸,绾起的长发有些微凌乱,细碎地散落在颈间。   周围的空气自身边一点点抽离,盘旋片刻,又一点点充盈其中,台上的宣布,观众的掌声,伙伴们的祝贺,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最终环绕于耳畔,清晰无比。   “姐姐!”   范冰冰的轻唤,把她从飘浮拉回到了现实。王彤站起身,与姑娘们一一拥抱,手指熨拈着酒红色的裙摆,迤逦而出。   嘉宾们纷纷拍着巴掌,他们更多的是惊奇,因为很少有人清楚这位女演员的来历,如天降一般,就摘走了金马影后。   秦海璐控制着失落表情,尽量保持优雅,她自然多了几分知晓,王彤名气不高,实力却是一等一的。可败给她,或者说败给任何人,终究是不甘心的。   “谢谢!”   王彤微微躬身,接过郑伊健手里的奖杯,又和莫文蔚抱了一下,方站至台前,底下灯光闪耀,满目浮华。   她稍稍低头,看不清颜色,随即抬眸,对着麦克风道:“我今年三十三岁了,作为自己的人生,刚刚走完了一小段,但作为一名女演员,已经到了最尴尬的年纪。这个时候,我还勉强可以演女生,等到了三十五岁以后,我就该演妈妈了,到了五十岁,就该演奶奶了。像我这样的演员有很多,没什么名气,没多少人认识,可能一辈子碰不到一个好角色,可能一辈子得不到一次肯定。嫁人,生子,持理家务,满脸皱纹,最多就是在孩子们有空的时候,翻开相册给他们讲:看,妈妈曾经是个演员,曾经那么那么的热爱这份美妙的职业。”   观众席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时间转动的嗒嗒声,全场人看着台上那个风姿摇曳的女子,抿嘴、浅笑、轻轻诉说。   “所以我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当我老的那天,还有今晚的一切可以慢慢回忆,台湾,金马,你们,和我。谢谢李玉导演,你的鼓励给了我信心;谢谢张静初,你会成为一个非常非常棒的演员;谢谢冰冰,你那么可爱温暖;谢谢王昱,你把我拍得不像现在这样丑……”   王彤忽然顿住,目光停到褚青的位置,动了动唇,又生生忍住,再次道了声谢谢,便翩然离场。   “哗哗哗!”   这次的掌声倒多了些真诚,嘉宾们习惯了舞台上的夸张虚伪,对难得讲点心里话的人,总是有好印象的。   褚青的手已经拍红了,姐姐得奖,他竟然有一种古怪的满足感,此生无憾的样子。   洒家这辈子值了!   《今年夏天》飙下了女主、女配、配乐三项大奖,逼格刷爆,而在台湾的发行工作,还得联系MK2抓紧落实,以便趁热打铁。   接着,上届影帝得主吴镇宇和搭档李丽珍走到台前,准备颁发媒体、影迷最期待,也是最难预料的男演员奖。   “我上台之前,评审团的虞戡平先生拉住我,非让我讲一些话。因为他想让你们了解,评审团究竟有多难做,同时也避免事后被你们唾骂。”   镇宇哥耸耸肩,瞬间靓坤附体,嘶着喉咙道:“出来做事,总要讲清楚比较好。”   “哈哈!”   底下顿时一片哄笑,紧张的气氛亦消散不少。   “虽然这些话很长,但我努力记住了。他说:本届最佳男演员的评选,是金马奖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我们十二名评委,一半支持这位,一半支持那位。”   丫咬着古怪的国语发音,慢条斯理地道:“第一次投票,6对6平手,第二次,还是平手,第三次,仍然是平手,第四次,居然还是平手。直到第五轮投票,才以7对5决出结果……呃,他的话,我讲完了。”   镇宇哥搞怪结束,把信封递给了李丽珍,珍妹故作笨拙地拆开,瞅了一眼,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嘴角。   “哇!两个字的!”   吴镇宇凑过脑袋瞄了瞄,遂示意搭档宣布。   此时的大屏幕上,亮出四位入选者的画面,各具表现,高低立分。刘德华久经江湖,最为淡定,他已经拿到了金像奖殊荣,心中包袱早就放下,云淡风轻。郑伊健则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不期待,又夹杂着百分之一的期待,他被提名本就是灵异事件。   刘烨很辛苦地保持微笑,褚青却瞥到他两条腿在猛抖,不禁拍了拍他肩膀,让其放松些。至于这货呢,自己不晓得啥状态,说渴望也渴望,说无所谓也无所谓,比较朦胧。   “第三十八届金马奖最佳男演员得主是……”李丽珍攥着信封,拉长了声音。   “啪!”   “啪!”   “啪!”   全场灯光不约而同地打在褚青身上,晃得他那片小区域亮如白昼。紧跟着,二层的观众亦开始高喊他的名字,举着横幅,整齐划一,气浪升腾,似要掀翻棚顶。   “恭喜你,褚青!”李丽珍见此场面,不再卖关子,立即揭晓答案。   ……   “轰!”   就像乌云退散,晴空万里,整个世界风清月明。   现场的分贝霎时放大,褚青在一片欢呼中,起身与刘烨拥抱,然后是关锦鹏。   “走吧!”   他整了整西装,轻拽了下刘烨的胳膊,真的不好太兴奋,他得顾忌小老弟的感受,那货强憋着挫败的表情,谁都看得出来。   对方也按了按帽子,跟在哥哥身后。   现实中,是刘烨拉着胡军一起上台,此刻,却调换了位置。   而大家看着他们的动作,满脑袋雾水,搞个毛线啊?还头一次见到俩老爷们拉拉扯扯上台的,特么的要公开出柜咩!   “呃,是这样,我们之前约好了,无论谁得奖,都要一起领奖。”   褚青接过奖杯摆在两人中间,先解释了几句,遂退后半步。   刘烨眼神飘忽,明显情绪不稳,挤出丝笑容道:“非常高兴,真的,高兴我这位哥哥能拿……牵,牵回这匹金马。而且我又刚听说,今天在台北我们这部片子首映,效果非常的好。只要这部电影好,还有,呃,这个奖项没跑到别家,我心里非常高兴,谢谢!”   他话音落地,褚青才重新上前,腰背挺直,顾盼神飞,如置身峰峦之巅。   周迅眼眸里能拧得出水来,她欣赏。   张静初兴奋得嗓子都哑了,她崇拜。   范冰冰最简单,她爱。   他被封杀,他去香港给人家跑龙套,他为了《今年夏天》的成绩,求爷爷告奶奶,到处低头……这些,别人不清楚,她怎会不知?   男朋友的名字一公布,丫头的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根本止不住地往下掉。不遮不掩,任自己的眼影隐约,唇膏稀薄,好好的一张脸,瞬间染了颜色。   褚青刚凑近话筒,就开始满场找她,扫了两下,看女朋友坐在那儿,不大丁点的一个小人儿,哭得都快抽抽了,又丢脸又心疼,无奈笑道:“哎呀你别哭了,妆都花了。”   “噫!”   拜托!大哥大姐,这可是金马奖现场啊!对你们这种赤裸裸地秀恩爱行为,我们一定要给予深深的鄙视。几乎一瞬间,全场纷纷起哄,噪音一片。   “唔……”   范小爷见周围人都转头瞧自己,特不好意思,冲他狠狠挥了下拳头,忙擦了擦眼泪,但越擦越掉,就是忍不住嘛。   “我想先说的是,这部电影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没有刘烨,我得不到这个奖,我非常感谢他。”   褚青控制着面部肌肉,尽量不刺激到人家,笑道:“还要谢谢关锦鹏导演,制作人张永宁,以及所有剧组人员的努力。今年对我来说,是特别艰苦的一年,能在年尾拿到这个奖,感觉还真挺奇怪的。就像被抛弃的时候,忽然有人给了我一口饭吃,让我觉着,这条路还能继续走下去。”   他想说的很多,可词汇量着实太烂,只得简单表达了点感受。   ……   而此时的后台,王彤正在接受群访,忽听到会场内爆出一阵喧嚣至极的欢呼声,不禁十分诧异。   底下记者亦纷纷询问,很快便有工作人员报告:影帝!褚青!   “……”   王彤听闻消息,一下子站了起来,再也承受不住,方才强压下的波动,怦怦地自心底迸发。   记者们却一副喜大普奔的德行,G点被扑哧扑哧地搔动,简直欲仙欲死,这都是猛料啊!褚青这货,太值得写了!   96年,夏雨,二十岁,摘下影帝。   98年,李小璐,十七岁,荣登影后。   这两位算金马奖史上最年轻的一对儿,可含金量嘛,一个靠姜文,一个靠陈冲,还包含着心知肚明的政治因素,演技的成分究竟占了多少,见仁见智。   褚青却不一样,他的轨迹特清晰,几乎是所有人看着的,一步步从《小武》走过来。巴黎影帝,南特影帝,到今日,终于打入华语电影圈的巅峰范围,虽然还在边缘耷拉着。   这座金马奖,就相当于挂起了一杆高高的Flag,让那些聒噪、质疑、鄙视通通烟消云散。内地、香港、台湾,大华语地区所有三十岁以下的演员中,他就是当之无愧的:   No.1!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谢谢   酒店,晚宴。   距颁奖礼结束已经一个小时了,大大小小的明星齐聚于此,欢乐也好,失落也罢,通通收起真实表情,摆出副和谐美满的样子。   后面的两座奖杯,最佳导演被关锦鹏摘得,最佳影片则颁给了陈果。《蓝宇》凭借四项大奖成为当晚赢家,《榴莲飘飘》拿了三个,《今年夏天》亦是三个。   李玉败给了前辈们,郁闷之余又是意料之中,不过相比一无所获的《十七岁的单车》,她终究属于成功者。   与往届相同,本次典礼一样惹来了不少争议,比如刘德华的影迷纷纷抱屈,痛骂评委会歧视商业片;比如部分的观众、媒体表示,金马奖完全被大陆和香港攻陷,纯为他人作嫁衣……   可不管如何,过去的早就过去,聒噪的任他聒噪,剩下的只是云淡风轻。   褚青带着范冰冰游走在人群间,看着那些衣香鬓影,用指尖捏住香槟酒杯,一抬眉毛一抿嘴,每个人都是整套整套的标准公式。   他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为了给女朋友拉拢人脉,拓宽资源,才勉强厮混其中。相反,范小爷好像有强大的天赋属性,特适应,跟谁都能聊得挺欢实。   “青仔!”   他们穿过密集区域,到了外围,坐在小沙龙里的刘德华却看到了他,不由举杯示意。   褚青凑过去,见此处装成个隔间,颇为偏冷,笑道:“怎么跑这来了?”   “躲清净嘛!”   华仔一伸手,介绍同座的那位华丽妇人,道:“这位是向太,陈明英。”   “您好!”   “您好!”   两人礼貌问候,陈明英也站起身,略微打量,笑道:“果真年少有为,一对璧人。”   她四十多岁了,一直帮向华强经营公司,名震江湖近二十年,自有股不凡气势。华仔入围的《瘦身男女》就是中国星出品,她作为公司的实际执行人,便陪同助阵。   她与华仔肯定在商议事情,这会估计有了结果,才会招呼他们过来。   “对了青仔,还没恭贺你得奖。”   刘德华先干了剩的杯底,又拎过瓶红酒,倒了四杯,道:“来,祝你们鸿图大展!”   “谢谢华哥!”   四人浅尝即止,反正都无事,便凑一块闲聊。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内容极其迥异,从珠宝华服到工作怀旧,那边热络,这边平淡。   谈了好一会,过了最初的试探、陌生,陈明英忽问了句:“不知道范小姐签了哪家经纪公司,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我没签公司,目前是自己的工作室在打理。”   “哦?”   陈明英眼睛一亮,她阅人无数,自然看出这丫头是个潜力股,本想简单结个交情,谁知道还有惊喜,便道:“范小姐这么漂亮,有没有兴趣来香港发展?”   意思很明显,是想签下她在香港的经纪事务,丫头顿时怔了怔,习惯性地往男朋友哪儿看。而正跟刘德华神侃的褚青,也恰好扭头,与她的目光一碰,没接茬,随即转了回去。   那意思她懂:你都这么大了,自己决定。   “有好的机会,我当然愿意尝试一下,但我觉得本身还不够成熟,在国内已经很麻烦了,没考虑过去别处发展。所以,多谢向太美意。”她斟酌着词汇,委婉拒绝。   因为范小爷觉得大陆才是事业重心,尚未开疆拓土,就跑到别的地方咋呼,有点本末倒置的感觉。   可从另一方面讲,拍香港电影,对她还是蛮有吸引力的,却不要涉及到签约,她压根不信任这个初见面的向太。   总之,拍电影她乐意,但接戏、薪酬方面,得自己说了算。   陈明英听了,仍然笑呵呵的,特娴熟地转移了话题。   “等剧本完成,做好预算,我想用天幕的资金……”   男人那边的对话也接近尾声,刘德华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青仔,到时候来帮我。”   “一定!”他点头允诺。   ……   “你看你,逮着谁跟谁喝,没那量还逞能。”   又过了一个小时,大长条的沙发上,范小爷满脸苦逼的歪在那儿,强打精神道:“我不是高兴嘛,你还说风凉话。”   “高兴也不能玩脱了啊,要不我送你回房间吧。”褚青无奈道。   “我才不回去呢,我歇会就好了。”她死活不干,往外推男朋友,道:“哎呀我没事,你过去吧,那么多人找你呢。”   “你自己行啊?”   “行啊!行啊!”   褚青翻了个白眼,终究不放心,拜托一位女侍应帮忙照顾,而他自己,不得不返回场中,继续蛋疼的社交游戏。   待把该联系的都联系,该认识的都认识,一圈圈地刷脸之后,这货跟下了战场似的,快挂了半条命。   “呼!”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闪了出去,在走廊里点了颗烟,长长地吐出口气,总算又活过来了。   不远处,就是紧闭的大门,热闹的声音清晰可闻。   晚宴还得好一会才能结束,他可不想回去遭罪,左右瞅瞅,见长长的廊道尽头,显出一座阳台,蛮清凉的样子。   褚青叼着烟,鞋跟敲着地板,嗒嗒嗒地往那边晃悠。快到时,脚步一顿,忙把烟捻灭,塞进垃圾桶,唤了声:   “姐!”   王彤倚着露台,酒红色的长裙曳地,似从近至远的高清镜头,略过她的窈窕背影,直推开去,头顶是弥漫的夜空。   “冰冰呢?”她转身,见他独自一人。   “她有点多了,里面歪着呢。”褚青走到近前,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太闷了,透透气,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也透透气。”   他刚说完,忽觉着好笑,影帝影后不在现场呆着,偏溜到外边闲扯淡。   “扑哧!”   王彤已经笑了,随即皱了皱鼻子,遗憾道:“这会有酒就好了,我们俩应该庆祝一下。”   “要不我去买瓶二锅头?”他眨了眨眼睛。   “还有火腿肠!”她立即接道。   “还有榨菜!”   “还有罐头!”   “可惜包不了饺子。”   “……”   两人猛地沉默,骤然的热烈,又骤然的冷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映着彼此的影子,却手足无措。   他们知道,此刻必须做些什么,但是谁也不敢。   “弟!”   半晌,王彤终于张开了胳膊,绚丽且充满诱惑,像朵剧毒的罂粟。   褚青抿了抿嘴,慢慢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两人相识数年,只有过三次身体接触:   97年的春节,在那间小出租房里,她借着酒劲搂住他,说你一定给我拿个柏林影帝回来。   99年的深秋,吕乐的镜头前,她偎在他胸口,哭得难以自已,说我不想这样,我不知道。   2001年的初冬,酒店的露台上,她没有喝醉,没有演戏,第一次像个女人拥抱一个男人那样,手臂穿过他的腰间,头发磨蹭着他的下巴,轻轻道:“谢谢。” 第二百五十六章 新家法   12月14日,北京。   早晨,阳光透亮,晃得电脑屏幕一阵模糊。袁蕾正敲到结尾,不禁皱皱眉,朝窗外望去,才猛然发现自己又熬了一个通宵。   她伸了伸懒腰,起身冲了杯咖啡,偌大的新闻中心空无一人,只有热线部的小姑娘揉着睡眼,出来上了趟厕所。   “真是麻烦,现在的明星脑袋里都长着什么东西?”   她舒活舒活身体,重新坐下,看着桌面散乱的资料,小声嘀咕道。   这十来天,赵薇军旗装事件被炒得沸沸扬扬,当年的全民偶像瞬间成了万夫所指,公知满天乱飞。她可不想复制同行们的政治屁股,挖深度,找延伸,耗费了整宿精力终于赶出一篇大稿。   她再次检查一遍,心中满意,通过内部软件提交,方待关机,忽听背后的感应门拉开,有人快步进来。   “哎,袁蕾,又通宵啊?”   “是啊,这就回家了。”她见是中心领导,点头应道。   那人似有急事,啪嗒啪嗒地跑到里面,转了一圈又马上折回,恼道:“大夜班的人呢?”   “六点多去跑个突发,还没回来呢。”   领导糟心地摇摇头,只好道:“那袁蕾,你去一趟吧。”   “呃,行。”   她撇撇嘴,压住不爽,问:“什么事儿?”   “电影局不晓得抽哪门子风,忽然要开个通气会,你赶紧去,快开始了!”   袁蕾一听,心里猛跳了下,她有种预感,今天绝逼会是个大日子,也不再矫情,急忙穿好外套,拎着相机就闪人。   八点半的时候,她打车赶到地方,四处一瞧,呵,全是娱记圈的大咖,个个都满脑袋雾水。   待入了会场,签到,找位置坐下,还没稳当,肩膀就被人轻轻一拍。   “嗨,孟姐!”袁蕾扭头,见是个熟人。   “我就猜是你过来。”   孟静挨着她,也稍稍打量,问:“知道啥事么,怎么连通稿都没有?”   “不知道啊,听我们老头子说,这是紧急召开的,可能没时间准备吧。”   两人低声聊着,会场几十个座位已经全满,接着脚步声起,从外面进来两个人,走到台前坐好。   一位是电影局宣传处的,娱记们都很熟,另一位不认识,但看名牌写着国际交流处的字样,派头颇大。   “非常抱歉啊,因为通知得比较急,大家肯定也很辛苦,通稿我们还在准备,过后会发给大家。”   宣传处的那货客套几句,随即展开份材料,正式道:“本次通气会,主要讲两件事情,第一件……”   他低头,照着念道:“为了加强对电影行业的管理,发展和繁荣电影事业,满足人民群众文化生活需要,促进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12月12日,也就是前天,国务院第50次常务会议通过了最新的《电影管理条例》。”   “嗡!”   开篇一出,所有人顿时吓尿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窃语声不断。大早上的,不情不愿跑这来开会,结果搂头就是一棒子。   什么叫《电影管理条例》?   从立项,到审批,投资,版权,建组,拍摄,后期,公映,参展,分成,违规,处罚……一整套的流程,它都管。   国内有多少人吃电影这碗饭,大到国企、电视台,小到路边群演,除了层层扒皮的潜规则之外,这会又明晃晃地多了份御笔朱批。   以前,有96年颁发的旧条款,那会儿各方面还很落后,规定极为笼统。现在好歹进步了些,虽然娱记们还没看到全文,但不妨碍他们对此事的盖棺论定:   新家法!   那哥们在台上唠唠叨叨的当水逼,慢条斯理,底下人却急疯了,迫切地想看到通稿,以便迅速抓住核心。   所幸,几分钟之后,工作人员就抱着摞材料进来,给每人发了一份。   袁蕾拿到手,立即刷刷往后翻,略过大段大段的官腔,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电影制片单位经相关行政部门批准,可以与境外电影制片者合作摄制影片;其他单位和个人不得与境外电影制片者合作摄制。”   “个人违反本条例,未经批准擅自从事电影片的制片、进口、发行业务,或者擅自举办中外电影展、国际电影节或者擅自提供电影片参加境外电影、电影节的,5年内不得从事相关电影业务。”   她看完这两条,不禁咽了咽口水,即便自己对地下电影没啥好印象,此刻也油然生出一股怜悯。   从90年代中期到现在,那些怒放一时的文艺青年,好日子算到头了。   那些个性与体制,赞美与鄙视,光明与阴暗,成双成对的矛盾、精彩、张力、争议,砰的一声被闷死在了箱子里。   她这边感慨,孟静那边还在继续翻,嘟囔道:“怎么就这几页,不说两件事么?”   “上头传达,不好明言呗,咱们体会意思就行了。”袁蕾笑道。   “也是!”孟静耸耸肩。   ……   “好了,我就简单介绍到这,下面请国际交流处的郑副处长,说说近期电影工作的一些重点情况。”   那哥们总算Over,开始中场换人。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   郑副处可能不太习惯公开露面,略微拘谨,没照着材料,直接道:“近年以来,我们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国产影片,无论制作水准、演员表现还是票房成绩,都有了长足进步,也极大地繁荣了电影市场。但是,在欢欣鼓舞的同时,我们还要意识到某些不和谐的情况,比如,目前仍存在境外人士在内地偷拍影片的现象,并且十分严重。”   袁蕾和孟静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好吧,谁让她们都认得那孙子呢。   果然,他接着道:“这里我要点名批评两部影片,《蓝宇》以及《榴莲飘飘》。它们都属于违规入境偷拍,一部在北京,一部在牡丹江。这种行为是非常不可取的,不仅视国家法规于不顾,而且扰乱了电影市场,影响电影产业的发展。”   “……”   底下的娱记们,通通摆了张臭脸,特糟心。   我的大爷啊!我们已经尽量小心报道,尽量避让敏感区域,自家人拿了金马奖,都不敢大肆张扬,仅能溜边赞几句。   怎么,怎么还死揪着不放啊?   “局里已经下发了文件,涉及到这两部电影的内容和演员,对媒体的要求是六个字:不宣传,不炒作!”郑副处继续传达意思。   “……”   全场阵亡,压根懒得吐槽了,只是默默地听。   那货批评完,画风一转,又开始热情洋溢地介绍最近取得的成就,巴拉巴拉仿佛天下大同。   好容易挨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媒体提问环节。   “刷!”   二十多人同时举手,把宣传处的哥们吓了一跳,随意点了一位。   “请问,这两部影片的主演,就是褚青、刘烨、秦海璐,他们会受到处罚吗?”   “处罚不会,我们只是批评教育,因为《电影管理条例》要明年2月份才施行,不溯及以往。”   又一位发问,道:“那这两部电影会在内地发行么?”   “我们还没收到相关的申报材料,所以也不清楚。”   又一位,道:“那现在的政策方向是严禁地下电影么?”   “我们只是鼓励电影工作者,包括制片人、导演和演员,多拍一些群众喜闻乐见,真正能展现时代风采和社会进步的作品。我们并非针对某个人,只要是好电影,我们肯定会支持。”   记者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比一个尖锐,台上两位见招拆招,滴水不漏。   转眼十几位问完,冷场片刻,那哥们扫了扫台下,道:“还有没有提问的,如果没有,我们的会议就此结束。”   袁蕾盯着他,咬了咬嘴唇,着实忍耐不住,起身道:“请问,褚青什么时候会解禁?”   “……”   有那么一秒钟,全场陷入某种诡异的沉默。那哥们顿了顿,才贴近话筒,笑道:“我们的政策是对事不对人,又何谈解禁不解禁?”   操操操操!   一片沉闷中压抑着强烈的躁动,如果可以,下面的人真想齐刷刷地竖起一根,中指。 第二百五十七章 荣誉、生活、应酬   “青仔,头向左偏一点,右手放在领口,但不要碰到衬衫。”   “OK!OK!就是这样,不要动!”   摄影棚内,白色的背板前,褚青一身藏蓝色的西装,笔挺笔挺地戳在哪儿,短发干净,皮肤清爽,一副男模范儿。   一位摄影师举着大镜头,正蹲在他面前拍照,觉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指挥:“左手插口袋,右手稍稍往上抬。”   褚青依言而动,他拍戏经验爆棚,拗几个造型太简单了,自己还闷骚地发挥了一下,右手指微张,做执烟状。   摄影师若见着好麻豆,就想把他囚禁在镜头里,怎么拍都不满足。丫现在就这种感觉,不同角度,不同色调,不同姿势,咔嚓咔嚓个没完没了。   过程大概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褚青只休息了十几分钟,就一直站那儿装逼,毫无抱怨。这使得全场人员对他的印象大好,有礼貌,没架子,实力超强,粤语讲得还棒,简直男神模版……呕!   话说他最近的状态,有点稀里糊涂的。   所谓一夜成名,是针对那些路人而言,他以前自然不是无名小卒,但从台湾回港后,仍体会到了一把成名的滋味。   金马影帝的分量显然足够,每天都有大量的媒体约访,以及各种古怪的节目邀请,甚至当他某日睡醒,居然发现有28个未接电话,全是生号。   偶尔有接通的,谈得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仿佛专门打来客气客气,然后啪地挂断。最离谱的,有家台湾电视台盛情邀约,说临时刻了一个“年度最受欢迎新人奖”的奖杯,准备颁给他。   我操他奶奶个蛋!这么二逼的事,果断拒绝!   如此种种,让他觉得莫名烦躁,因为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地逛街、买菜、去影院、和朋友小聚……随时都会有人把自己认出来,不时还有狗仔偷拍。   狗仔啊!   当褚青察觉到那只趴在灌木丛里的家伙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一不嫖,二不赌,三不酗酒打架,智商正常,下巴天然,连个驾照都冇啊,有毛可偷拍的?   可以说,拜港台两地成熟的娱乐体制所赐,他生活受到了相当大的干扰,已被路人划为“哇!明星耶!”这种蛋疼行列。   当然,有坏的也有好的,回香港一个礼拜左右,便有三个广告找上门,希望他代言产品。   褚青考量过后,Pass掉内裤和啤酒,只接了西装代言。不是世界名牌,仅在东亚地区有些影响力,但口碑不错,质量一流,他看中的也是这点。   那边比较谨慎,给的是附条件合约,即先拍一组平面广告投放,如果效果好的话,再签第二份长期合同。   他倒无所谓长期不长期,已经对酬劳很满意了,足足一百万港币呢。这货出道数年,头回赚钱赚得这么容易,心里老有点毛毛的,特不踏实,让阿关没少笑他。   至于大陆的消息,袁蕾清清楚楚地知会到了,还算够朋友。上边的态度颇为微妙,猜不透心思,褚青也压根懒得想,解禁与否,完全没啥影响。   自己在香港能混饱饭吃,女朋友在内地亦越来越活跃,虽然两人分居这点特闹心,可事业总体是向前发展的,没跌份儿。   那座金马奖杯,让范小爷带回了家,摆在两人的小柜子里,算上她的女配角,一共有四座了。刚买那柜子时,觉着任务艰巨,如今一瞧,也不算很难嘛。   除了他们,别人的日子同样不错。   《今年夏天》的成功,给了李玉极大的信心,她现在在国内的独立电影界,属于很风光的那种,走哪儿都被人叫一声,姐。   这会她准备去韩国参加一个交流会,然后着手写新剧本,据说题材挺灰暗,关于几个边缘青年炸铁轨的故事。   李玉早早对褚青透露了计划,那意思还想让他投资,而褚青跟她太熟,抹不开情面,表示等剧本出来再细谈。   张静初没拿到任何奖,却跟着主角不断地刷曝光度,在圈内也有了几分小名气。刘烨失意金马,但实力有目共睹,算是一次飞跃,有七八个本子来找,正艰难选择中。   还有王彤,她应该是最没变化的,或者说,她不希望有任何变化,拒绝了大部分采访,回避公众视线,新戏更没消息,只专心陪老公鼓捣电视剧。   褚青理解她,就像她理解自己一样。   ……   夜,斑斓。   一辆出租车停在俱乐部门口,这是处私人会所,不招待外客,所以门前颇为冷清。褚青下了车,直直地往里走,保安都没拦,刷脸成功。   像这种聚会,他至少被约了五六次,着实没兴趣参加,全部婉拒。今天却不行,阿梅亲自打的电话,面子必须给。   没人过生日,没人订婚,单纯的私宴,好吧,其实还是有点讲究的。梅艳芳马上就要出任香港演艺人协会会长,便请了众多朋友相聚,算联络感情。   “哎呀呀,青仔,大驾光临,真是赏脸嘛!”   他刚到二楼,吴君如粗粗咧咧的嗓子就扯了起来,赤裸裸地不爽。   褚青比较尴尬,前两天她找喝茶,自己懒得去,给推了,结果这下撞到鬼了,只得赔笑道:“君如姐,一会我自罚三杯好不好?”   “哪有那么容易,要罚就罚一瓶!”她不晓得从哪拎过瓶XO,砰地起开盖子。   “你个八婆!不要欺负人家!”   阿梅忙凑过来解围,挥手赶走了吴君如,又一把搂住他肩膀,笑道:“来,青仔,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说着,领他走到一小撮人旁边。   其实不算介绍了,彼此都认识,只是没照过面。阿梅的人缘极好,朋友遍布娱乐圈,称得上至交的也不少,起码眼前这几位都包括了。   “学友哥!”   “家辉哥!”   “志伟哥!”   褚青跟前辈们一一点头,随即看到最后那位,顿时惊喜,忙道:“荣哥!”   “呵,你还是那个样子。”张国荣也很开心,小小拥抱了下。   “谢谢您当时的鼓励。”他颇为意外,几年前的事对方还记得。   阿梅也愣道:“你们认识?”   “嗯,在柏林影展见过一面。”   “呐,见过就是缘分,我们应该干一杯。”曾志伟细着喉咙道。   “来!”   “Cheers!”   六个人,五高一低地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纷纷饮尽。   “青仔,我听阿梅讲你模仿我唱歌,简直超赞的,等电影上映,我一定去看。”张学友忽道。   “呃,我主要是动作,我唱歌很烂的。”褚青忒不好意思,转头又问:“对了,梅姐,我后期谁配的音?”   “冇啊,导演觉得原音效果很好,直接拿来用了。”   “包括唱歌那段?”   “当然!”   “……”   好吧,他真想捂脸遁走。   陪这些大咖聊了一会,自己便到别处转转,会所空间原本挺大的,却被层层挡挡的装饰挤得很小,约摸有三四十位明星穿梭其中。   多是香港电影黄金年代的代表人物,每张脸上都印着无数回忆,掐一块捋捋,估计能包了半数金像奖。年青一辈也有,像许志安、何韵诗这类的梅姑门徒,以及谢霆锋这样的当红小生。   褚青还瞄到了关之琳和朱茵两位大美人,没敢过去搭讪,远远地望了望。   话说他来香港半年多了,除了拍戏认识的,真没结交过几位朋友。本就无趣,又没的解闷,苦熬了近俩小时,终于忍不住,跟阿梅讲了一声,打算闪人回家。   他拿着大衣,边穿边往外走,微微低头,想着后天舞台剧公演。自己始终有点紧张,生怕当场出错,合计要不要明天再找林嘉欣,私下排练一次。   “哎呀!”   这货步子急,又根本不看路,走到楼梯口时,刚好有个人从下面上来,躲闪不及,砰地撞到了一起。   对方眼瞅着要滚下楼梯,反应神速地伸手一搭,腰一挺,愣是稳住了。   褚青抿抿嘴,丫肯定练过功夫,赶紧上前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关系,没关系。”那人挺直身子,抬起头,倒是好说话。   “啧!”   人家一露脸,即便褚青是男的,也不禁暗暗惊叹:大帅逼!   而对方看到他的面孔,亦是一愣,道:“请问,你是不是褚先生?”   “对,是我。”   “啊,你好,我叫吴彦祖。”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褚青跟他握握手,又指了指大厅,笑道:“呃,我正要回去,我们改天喝茶。”   “OK!改天喝茶,拜拜!”   他瞧着那位进去,不由耸耸肩,香港还真是帅逼满地走,靓女不如狗,随随便便就能碰着一位。   待出了会所,外面清冷的空气使得精神一振,里边太华丽了,华丽到腻人,大概这辈子都不能适应。尤其这阵子,港台媒体把他捧得太厉害了,感觉特虚。   他瞅瞅时间,林嘉欣应该还没睡,便摸出电话拨了过去。   那姑娘跟他一样,也紧张得不行,痛快答应排练的事,约好了上午十点。两人又闲聊几句,便匆匆挂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平安夜的木偶   12月24日,下午。   “叮铃铃!”   “叮铃铃!”   床头的闹钟忽然一顿狂震,褚青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伸出胳膊摸索几下,啪地拍住按钮,瞬间清净。   他挠挠头,勉强坐起身,随意瞅了眼时间,又猛地一激灵。   卧槽,四点半了!   晚六点钟,舞台剧就要首次公演。他急急忙忙下床,洗脸刷牙,穿戴收拾,仅用了十分钟就出门。   到了街边,打车直奔剧院,呼哧呼哧往里跑,五点十分左右,总算见到了小伙伴们。   “青仔,你怎么搞的?来这么晚,打电话又没人听!”   詹瑞文不禁抱怨,他们早就化好了妆,戏服妥当,就等着观众入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褚青没解释原因,待喘匀了气,问:“怎么样,都齐了么?”   “没有,嘉欣还没来。”   他话音刚落,咣啷一声门又被推开,林嘉欣复制了褚青刚才的那一套动作,狂喘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鬼这是?说你俩在酒店大战了三天三夜,我们都信。   不过詹瑞文顾不得八卦,连忙催促:“快点快点,先换戏服,然后化妆。”   “OK!”   “OK!”   化妆只是对林嘉欣而言,褚青那货压根不用,服装却忒复杂。他演的是偶人嘛,詹Sir为了形象逼真,也怕他摔脑残了,专门定做了一件外皮。   表面坚硬,里边是软材质,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磨得很亮,透着那种木头抛光的质感,往身上一罩,活脱脱一个原版偶人。   林嘉欣则穿了条粉裙子,戴着金色假发,坐椅子上任由化妆师扑粉。褚青戳在她后面,笨手笨脚地套盔甲,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轻轻一碰,都抿嘴笑了笑。   昨天,约好了上午十点,借了詹瑞文公司的排练室,辛苦了一个白天,晚间几人还去吃了顿火锅。   这些情况,詹Sir知道,可之后的事儿,他就Pass了。   他以为吃完火锅,各自就散了,还特意让他们早睡,别耽误明天演出。谁承想,那俩戏疯子根本没满足,又偷偷溜了回去。   小天使和小木偶,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每一段笑料制造,每一丝微妙的情感互动,两人死抠了整宿,足足对了三十多遍。   饿了,就叫宵夜,累了,就躺地板休息、闲聊。直至天明,两人才恍然发觉,精力消耗太大,必须回家补血,不然别想登台了。   于是乎,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幸好没耽搁正事。   五点四十分,观众开始检票进场,六点整,主持人出去套瓷。而詹瑞文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大概六成的上座率,不由暗叹。   其实,他原本将新戏定于圣诞节前一个礼拜亮相,但剧场租用方面出了很大问题,他的计划是演出24场,隔天一场。老板却死活不乐意,因为这样会拖很久,给的钱又少,白白占用了场地资源。   最后双方来回扯皮,将24场减少到18场,周期也缩短近半个月。詹瑞文没办法,符合条件的剧场就这么一家,想公演就得同意。   老实讲,他对《锡锡啤啤熊》的票房不太看好,如果不是政府扶持项目,他才不排。现在虽然有位新科影帝加盟,可舞台剧的受众本来就小,何况还是儿童剧,前景仍不乐观。   他把时间改到平安夜,便是为了借节日气氛讨个好彩头,给伙伴们一点信心。   儿童剧嘛,不能太长,顶多九十分钟,否则小朋友坐不住。角色关系更不能太复杂,主角从头到尾都得露脸,配角的单独戏份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多数时候充当背景板。   这才是儿童剧的标准流程,詹瑞文也是按这套排的:主角啤啤熊,配角包括圣诞姑婆、天使得得意、木偶人、御林军士兵、芭蕾公主和格斗大王。   短的像圣诞姑婆,只出场一分钟,长的像格斗大王,十五分钟左右。至于褚青和林嘉欣,核心戏份刚好十分钟,余下就是背景板,负责衬托啤啤熊。   “还紧张么?”   詹瑞文已经登台表演,褚青穿着极为难动的盔甲,硬邦邦地靠着侧墙,问旁边的林嘉欣。   “一点也不,我简直迫不及待。”   “嗯?为什么?”   “练了那么久,我当然清楚我们的水准了。”姑娘笑道。   “呵,你现在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自信多了。”   他本想耸耸肩,却忽略了肩膀厚度,“咣”地磕到了墙壁,声音特大,吓得两人猛眨眼睛,还好没影响到詹Sir。   “我怎么到森林里了?咦,那边好像有座小木屋,我要过去问问。”   此刻,詹瑞文说完了结尾词,灯光缓缓暗淡,他也快步下台。   “加油!”   林嘉欣握着拳头,轻声鼓励道。   褚青费劲地回个手势,戴好面具,待灯光变幻,身形一正,迈步出场。   ……   底下的家长和小朋友们,就觉得画风突转,刚才还温馨美好的布景,等帘幕重新拉开,竟然成了清冷幽暗的色调。   有花、有草、有树、有湖,自湖边延伸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往森林深处,尽头则是座黑色的小木屋。   音乐更是一改柔和,低沉的大提琴配上单簧管,夹杂着钢琴的张力,似夜空洒落的碎星,神秘,诡异,又让人心生向往。   紧跟着,从舞台左侧,一个稀奇古怪的家伙冒了出来。   木头的身体,雪白的面具,左脚伸出,右臂前摆,左臂后置,然后换右脚,左臂前摆,右臂后置……胳膊肘是直的,膝盖骨是直的,头、脖子、肩膀、腰板、屁股、大腿、脚跟,整齐的一条线,全身就没有一处关节能圆滑打弯。   他边走,边慢吞吞地转动头部,似在观赏风景,明明挺恐怖的形象,偏偏又有种悠游自在的感觉。   “哇!妈妈,真有木偶人呐!”   一个六七岁的小萝莉瞪大了眼睛,指着前方叫道。   “嘘!”   妈妈先制止她的大嗓门,没有拆穿,而是笑道:“是呢,世界上真的有木偶人呢!”   小萝莉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见那个家伙像只坏掉的玩具,僵硬,破旧,每动一下,仿佛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尘埃声。   “噫!好可怕!”她咧了咧嘴,往后缩了缩,却忍不住不看。   妈妈倒是皱了眉,她搞不懂儿童剧中为毛会出现这种角色,明显不和谐。   正当观众议论纷纷时,就见那木偶人走了一步,两步,三步……砰!似从天空掉落,Pia地摔在台上。   “……”   全场静默,都吓了一跳,呆愣愣地看着木偶。那货只是趴着,动也不动,一秒,两秒,三秒,似乎时间停止。   “扑哧!”   妈妈不禁笑出了声,忽然觉得有种呆萌的喜感,即便她不知道呆萌这个词。   “哎呀呀,你怎么摔倒了?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詹瑞文匆匆跑上台,费劲地扶起他,问个不停,对方只是不语。   随后,林嘉欣出场,介绍道:“你好,我是天使得得意,他是我的木偶仆人,不会讲话。我创造他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现在笨手笨脚的,只能走三步,不然就会摔倒。”   “呵……”   家长们皆是会心一笑,懂得这个梗出自123木头人,不过摔倒的设定,倒真是惊奇,倍儿新鲜。   “我请你到我的小木屋做客。”   “好啊,我们走。”   林嘉欣表现精彩,挥洒自如,就如她自己所言:迫不及待。   她和詹瑞文在前面,木偶在后面,仍然嘎吱嘎吱的僵硬,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嗯?”   观众们一怔,显然大漏洞啊,怎么还稳当当的?   刚想起哄,便听詹瑞文也奇道:“咦,你不是说他只能走三步么?”   “啊!对了,他现在走几步了?”   “应该五步了吧。”   “好!”   林嘉欣转身对木偶道:“喂!你已经走了五步了。”   “砰!”   尘烟四起……   呵!这一下,所有人都没防备的,全部出乎意料,纷纷傻眼。   “他脑子很笨的,有时候记得,有时候不记得。不记得呢,就需要我提醒,他才会知道,啊,我该摔倒了。”   “哈哈哈哈!”   林嘉欣这句解释一亮,全场顿时笑疯了,如果说刚才的笑点,成年人才能理解,那这个包袱,则老幼通杀。   小萝莉紧抱着妈妈,眼泪都出来了,不停地喊肚子痛。   要的就是别扭的反差感,就像讲冷笑话,古怪,蛋疼,无聊,脑洞大开,但特么的很有趣。   这部戏,中规中矩,只有音乐灯光带着点新颖,故事人物什么的特老套。   啤啤熊太丑,格斗大王太俗,芭蕾公主不漂亮,御林军士兵太二逼,唯独得得意和木偶人这一对,傲娇主人加呆萌忠犬,赤裸裸地戳中G点。   尤其是木偶人,一抬手,一弯腰,一落步,甚至硬邦邦地转动下脖子,都会吸引全场观众的注意力。   那张面具,如藏着魔法的白盒子,肆无忌惮地掀起了大旋涡。   甚至到最后,只要他一出现,哪怕是打酱油的片段,也是满场欢呼。所有人跟着他的节奏,挥着手,一起喊着:   “1,2,3……”   “走了几步了?”   “六步!”   “喂!你已经走六步了!”   “砰!”   “1,2,3!”   “砰!”   “1,2,3……”   “走了几步了?”   “四步!”   “喂!你已经走四步了!”   “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屌丝与更屌丝   冬夜,三里屯。   宁浩裹着一身霜寒,推开了酒吧大门。瞬间,一股迷醉的热浪扑面袭来,妖娆的音乐和暧昧的灯光,缠绕着声色男女。   “哎!这呢!”   大包间里,一哥们忙冲他招手。   “师哥!”   他凑过去,见还有五个人,两男三女,刚好三对儿。   “这我一小师弟,来来,认识认识!”那哥们别的不提,先叫了一个大扎,指着他道:“喝了!”   宁浩勉强笑了笑,拿起来仰脖干了,苦苦的黑啤味道,刺激得脑筋格外清醒。   “好!”   “够场面!”   “你这朋友我交了!”   其他人纷纷拍着巴掌,捧道:“不愧是白哥师弟。”   “哎,这么说,你也是那什么,什么地方来着?”一位把睫毛粘得跟笤帚似的妹子问道。   “北电!”   “哎对,北电!听说赵薇就那出来的?你认识赵薇么?”   “呃,不认识。”   “啧!那你也不怎么样嘛!”   “那是,那是,我肯定不如师哥厉害。”他连连应和。   这一圈人,都是混三里屯的,职业么,是导演。   并非那种传统意义的导演,而是专门拍些广告啊,MV啊,企业宣传片什么的,属于特边缘的那拨。   那位姓白的,是他北电的师哥,以前特热血一青年,结果毕业之后,咣咣撞了几次墙,适应能力超群,立马转变了路线。   什么费里尼、伯格曼,什么斯皮尔伯格、张艺谋,玩蛋吧,我鼓捣我的大波模特去了。   但人家至少成功了,穿名牌,戴金表,开一几十万的破车,每月换个女朋友,喝酒,吹牛逼,泡小圈子当大拿,人家真的成功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得出来混!你得跟那些款爷喷,喷理想,喷志气,真把自己当一有为青年,今年戛纳,明年奥斯卡!你得把款爷喷晕了,让他觉着,不给你钱都他妈的是傻逼!”   白哥搂过姑娘,熟练地揉着屁股,一派指点江山,道:“东子,专门给大老板拍宣传片,随便一上手就两三万。强子,给杂志拍平面,圈里大拿啊,那些小野模哭着喊着,排队任挑。”   接着,又转向他,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你再看看你,以前接MV的活儿多好,随便傍个明星你就发了,拍他妈什么电影啊!那就是上学说说,你他妈还当真了!”   “呵,我可比不上您,我不太会混。”   宁浩抿着嘴,着实不想多呆,问:“师哥,我求您那事儿……”   “哦,差点忘了!”   白哥松开妹子,掏了掏兜,摸出一张名片甩过去,道:“这孙子摄影技术不错,就是价钱高,你们自己谈。”   “好嘞,谢谢师哥。”   他收起名片,道:“呃,我还有点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别走啊!还没聊够呢!”旁人不乐意。   “真有事,真有事,下回再聊,我请,我请。”   宁浩站起身,张着手,边道歉边后退。待出了酒吧门,猛地深吸一口,胸腔里的肮脏、沉闷,才缓缓流换成了新鲜空气。   他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市区。   ……   宁浩以前是北京师范大学的,算大专班,三年制。今年又考上了北电的图片摄影系,两年制,毕业能拿到一个本科学历。   前不久,他写了个剧本,满脑子瞎想,自己也不晓得能干吗,就给了文学系的老师章明看看。   章明觉得这故事不错,干脆拍成片子吧,便找了个进修班的学生赞助。这位是房产商,有钱,仗义,第一次见面是在天上人间。   两人在一K房里,聊电影艺术的事儿,倍儿认真,效果挺好。他没喷理想啥的,那款爷就当场拍板,说能投个150万。   宁浩心思特简单,想既然有钱了,那就应该攒组了,便找白哥介绍位靠谱点的摄影师。虽然过程不愉快,起码名片到手了,这会,他正赶着去老师家里,事先约好的。   至于章明呢,其实是位独立电影界的大咖,处女作《巫山云雨》曾轰动国际,这片子的编剧也熟,叫朱文。   “投资没了,人家撤了。”   宁浩兴冲冲地来,结果劈头盖脸被闷了一棍,有点懵圈,问道:“怎么,怎么回事?”   “你这片子,没有厂标,没有手续,剧本根本就没法过审,拍出来也是部地下电影。以前还好,但现在政策改了,新条例要施行了,如果真拍成地下电影,对投资人有一个追罚的问题。”   章明伸出右手,五指张开,道:“50倍以上的罚款,这笔钱太大了,人家受不了,只能退了。”   “那我再等等?”宁浩十分郁闷,他就一学生,确实不懂这些事情。   有钱,就拍,没钱,就缓缓,什么政策,什么地下电影,什么票房发行,还真没考虑过。   “我找别人试试吧。”章明也愁,摆摆手,拿起电话,先拨了个号码。   宁浩只得一声不吭地憋着,听老师聊了几分钟,貌似不太顺畅。挂断后,章明皱眉道:“贾樟柯正在国外做后期,一时半会抽不开工夫,不过……”   他话音一转,道:“他倒推荐了一个人。”   “老师,如果真这么麻烦,我就自己攒攒,等03年毕业,应该也够成本了。”宁浩倒是好孩子,不愿拖累无辜。   章明笑道:“那不用,别人怕麻烦,他可不怕。嗯……你俩年纪差不多,我给你电话,你自己先联系一下。”   ……   香港,剧场后台。   长条椅上,一边堆着木偶人的服装,一边坐着褚青。他拿着瓶药油,倒手心里一点,然后慢慢揉搓肩膀的瘀青处。   盔甲的保护效果确实不错,但也禁不住他那么摔,全身上下,尤其是触碰地面时,需要减缓力度的那片皮肤,根本就看不出原色。   是挺辛苦,却没啥好抱怨的。   瞧瞧詹瑞文,一场戏撑下来,厚重的毛绒戏服加炽热的灯光烤灼,每次都近乎虚脱。那种大升的饮料瓶,兑了盐的水,足足得干两瓶才能缓过劲。   还有林嘉欣,她体质本就敏感,又长时间戴假发,以至于后脑皮长了个鼓包。   伙伴们如此拼命,无非是对工作负责,应当应份,他一老爷们有毛可叽歪的?   当然收获也不是没有,首次公映之后,那个古怪的木偶人就引起了观众的极大兴趣。特别是家长,他们只是陪孩子来打发时间,本身毫无兴趣,没承想,居然大为震撼。   演出结束,演员集体亮相致谢,那木偶人一摘面具,轰,全场喧腾。   玩闹吧,舞台剧在多数港人眼里,是很偏门很小众的东西,稍微混得不错的明星都不会来演这个。就算我们没咋关注过这戏,你也不能直接放大招啊!   于是乎,原本就喜欢,又有了影帝加成,詹瑞文之前没钱作宣传,现在却一传十十传百,半死不活的票房还有了不小的提升。第一场,大概是六成上座率,第二场,约摸有八成,今天是第三场,全部爆满。   甚至媒体也跟着掺和,明明挺简单的事儿,愣往深了解读。说123木头人这个设定,摔倒,爬起,摔倒,爬起,恰似人生在世,不断地磨炼失败,仍然顽强不息,满满的正能量。   褚青看了特蛋疼,这就忒牵强了,像周星驰的电影,大家开心就好,非要给解构成什么后现代主义,一点童真都冇啊!   “哎,怎么样?”   他正低头擦药,眼皮底下忽露出姑娘的两条小腿,回道:“还能怎么样,疼呗,你卸完妆了?”   “嗯,詹Sir等下请我们吃火锅,你去不去?”   “我无所谓,你呢?”   “我想去看电影。”   “《麦兜》啊?”   “才不是,我想看《爱君如梦》。”   “……”   褚青一咧嘴,他在片子里的风骚桥段,最近快被媒体爆出翔了。虽然肢体动作颠倒众生,可唱功又人神共愤,连大鼻子歌神都专门打来电话,巴拉巴拉地好一通嘲讽。   不过托他的福,电影上映一周,票房还不错,能有个几百万的。这要在九十年代就是渣渣,放到今天却肯定大卖。   “你让我陪你去?”他问。   “你说呢?”林嘉欣掐着腰,不爽他装傻。   “呃,我想吃火锅。”   丫连忙推拒,开什么玩笑,明天八卦头条,后天婆娘就杀过来了,我他妈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嘁!”   林嘉欣撇撇嘴,一屁股坐到对面,顺手拽过木偶人的衣服,不停地捏啊捏。   “你那片子什么时候上映?”褚青比较尴尬,开始没话找话。   “哪个?”   “许导那个啊,你还有别的么?”   “怎么没有,我跟哥哥正拍一部新戏。”她斜了眼他,道:“那部明年三月份。”   “哟,那刚好赶上金像奖。”   褚青擦完了药,拧好盖子,笑道:“说不定你能拿个最佳新人什么的。”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你进步的程度,别人不知道,我们可都看着呢!”   林嘉欣弯了弯唇角,故作淡定,问:“那你能不能拿个最佳男主角?”   “我觉着机会不大,金像奖还没给……”   “叮铃铃!”   他正说着,忽听电话声响,摸出来一瞅,是个生号,以为又是不着调的货来套近乎,接道:“喂?啊对,我是,您哪位?”   “呃……我现在在香港,这样,您把本子送到工作室那儿,让她先看看,然后再转给我好吧?”   “那地址您知道么,就两味爷后边,您一打听就成。”   “哎,章老师推荐的,大家都是朋友,不用那么客气,那行,拜拜!”   他挂断电话,挠了挠脸颊,表情颇为微妙。   “找你拍戏的?”林嘉欣问。   “不是,找我投钱的。” 第二百六十章 2002   褚青其实特反感。   因为章明是贾樟柯的老师,之前小小地碰过一面,谈不上有交情,结果冷不丁扔过来一个宁浩。   新的《电影管理条例》一通过,国内那帮款爷全怂了,生怕挨罚。老贾、娄烨、王小帅他们还好,起码名声混出来了,能搂到外国资金,小导演就苦逼了,没条活路可走。   现在怎么着,找不着款爷,把我当冤大头了?   还有老贾,即便两人感情好,对他此次的做法也颇为不爽,那意思忒明显了:反正你都禁了,不差这一遭。   操!   你以为我愿意被禁啊!我不是一点点的,稀里糊涂到了这地步么?我无所谓,我淡定自若,我不屌电影局,那特么是因为我没有选择好伐?   所谓无欲则刚,有时候真是被逼的,换个说法也这概念:破罐破摔。   当然了,他并非不满自己的状况,反而非常满足,但这样的满足,只存于内心,存于和范小爷的逗逼日子,存于够花的收入,存于无波的生活。   我如此想法,冇问题,你们却不能巴巴地给我盖个章:独立,自由,个性,反抗专制,追求艺术,热爱事业,甚至提携新人。   操!   这是我么?我都不认识。总之,我是自己喜欢做现在的事情,并不是你们认为“我必须喜欢做现在的事情”。   好吧,吐槽归吐槽,本子还是要看的,因为他真的很喜欢电影。   那剧本叫《香火》,现实题材,讲一个和尚为了修庙到处化缘的故事。和尚端正,不愿开光骗钱,遭遇连番挫折后,终于忍不住忽悠到了钱财,结果却等到了一纸文件:政府要拆庙。   范小爷先翻了一遍,不感兴趣,利索地给男朋友寄了过去。她没啥态度,一脸富婆相,反正钱也够,工作室账里还有二百来万,加上两人的存款,估摸能到五百万了。投个小成本电影,简直毛毛雨啦!   褚青却不行,他得仔细考虑。   当初投拍《今年夏天》,那是女朋友在里边,说死了都得挺,可《香火》算什么?拜托!他又不是国企、民企、电视台,他挣的都是血汗钱,花五毛就少五毛。   所以,第一步,他就找来了关锦鹏和陈果帮忙参详。   两人读过剧本,意见比较统一,这东西挺好,有情怀,有诚意,尤其是陈果,身为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大咖,他简直爱死了这故事。   作为电影人,技术不足,可以弥补,意识不够,可以磨炼,若是缺了诚意,那一辈子的灵魂就丢了。宁浩在这点上,无疑跨过了三位前辈的门槛。   第二步,便是研究发行,以及能否盈利的问题。   这就更一致了,国内上映想都别想,只能送去参展,貌似德国佬挺中意此类片子的。如果导演实力够格,混几个小奖亦非奢望。   于是,褚青又联系宁浩,让他寄些作品看看。宁浩便将以前拍的几部MV,还有师范大学的毕业作《星期四,星期三》送了过去。   很快,香港那边回复了消息,并附剧本修改意见,又跟他谈了谈拍摄想法,方方面面极其细致。他没觉着龟毛,反倒认为对方倍儿专业,比天上人间那款爷强多了,有种得遇武林神话的感觉,张真人,扫地僧,独孤求败什么的。   而第三步,最为重要,即规避风险。   片子的出品方,肯定不能写工作室的名头,那纯属找死。阿关便提了个建议,在香港注册一家小公司……   哎哟哟!   褚青觉得相当靠谱,可自己没有香港身份证,也不懂得操作,就先标上了阿关,又死乞白赖地拽进陈果,三人投了点钱,一家苦逼兮兮的破公司就成立了。三个货躲在幕后装Boss,拎来一哥们当经理,负责到处引雷。   人家开公司都为了洗钱,他们开公司为了洗电影,忒心塞。   等《香火》的项目商定,已经好几个月了,褚青花钱建组,拍摄一概不管,盈利全收,宁浩只拿导演酬劳。   至于啥时候开机,得看宁浩的时间,他属于在校生,不愿意旷课,要么暑假,要么寒假,自行决定。   褚青没想着出演,一是时间不确定,二是避免亮相,省得刺激到某些人的菊点,对宁浩亦是种保护。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   今年的元旦,褚青过得还算充实。   头天晚上,也就是12月31日,大鼻子歌神邀他去看自己的跨年演唱会,然后叫了一帮子好友开趴,老高老高的楼,整面墙的大落地窗,刚好能看到维港的烟花秀。   跟群莫名其妙的明星,一块新年倒数,10,9,8,7,6……他觉着是件齁傻齁傻的事情。   他折腾了整宿,在满身疲惫中迎来了2002年的第一天,那也没想别的,赶紧回家睡觉,因为夜里还有演出。   话说褚青最近很郁闷,他有点被拴住的感觉。   舞台剧这个形式,就是跟观众死磕的过程,面对面,声对声,底下人眼睁睁盯着,稍有一丝失误,瞬间曝光。   你想啊,18场戏,隔天一场,全下来就是三十多天,必须全情投入,基本干不了别的。他从拍完《爱君如梦》,足足四个月没接戏了,犯了瘾头,偏偏找不着解药,心里老没着没落的。   成天地摔!摔!摔!   不过也有收获,至少他的肢体动作比以前放得更开,更自如。躲在面具后的脸,构思着各种模拟场景,配合稀奇古怪的表情,或犯贱地摔倒,或淫荡地摔倒,或蠢萌地摔倒,或变态杀人狂般地摔倒……想怎么耍就怎么耍,反正别人看不到。   除了这些,他还明白了一个真理:任何伟大的喜剧演员,都不认为自己在搞笑。   褚青纵然离伟大还远,征途却已开始。   一天天的苦挨,转眼到了一月末。   《锡锡啤啤熊》总算结束,托他的福,不仅没赔本,还小赚了点,詹瑞文封了个红包给他,聊表心意。   而《爱君如梦》早就下线了,最后统计票房,是一千七百多万,在2001年度票房总榜中排在第九位,冠军自然是周星驰的《少林足球》。   根本没的赚啊,刘德华、梅艳芳和吴君如的片酬就占了多半,内地发行又不可能,只能靠台湾以及日韩三地的外埠收入,慢慢回流。   这便罢了,让他惊奇的是,片方居然替他报名了本届金像奖的最佳男配角。《蓝宇》那边绝对OK,如果这边再入围的话,就会出现一个人同时竞争男主男配的场面。   好吧,有时候真搞不清状况,他到底是红,还是不红?This is a question.   ……   天幕,办公室。   “砰!”   麦绍堂将一摞文件排在桌上,明显控制不住怒意,问道:“华仔,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刘德华反问。   “少装糊涂,你为什么没签字?”   “我觉得没到标准,就没签喽!”   “没到标准?”   麦绍堂猛地挥了挥胳膊,大声道:“亨达证券已经答应,肯包销8000万港币!现在又是新年首月,好时好景,公司这时上市售股,一定大势利好!”   他气到失态,指着对方道:“就因为你当场反水,你知不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   “啪!”   一直和和气气的刘德华也忍耐不住,拍了下椅子扶手,起身道:“公司明明未到上市标准,如果强行上市……”   他顿了顿,道:“不管怎样,我不能骗歌迷的钱!”   “你!”   麦绍堂根本受不了这种天真想法,开口就要驳斥,但张了张嘴,又放弃,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点了根雪茄。   丫入主天幕,本来就为了炮制出一家主营娱乐的上市公司,他对自己的操纵手段极其自信,何况还有刘德华的绝佳名气助攻,炒作一番,立马可以售股套现。   这种公司的下场,压根没好结果,热闹一时,刷几天行情,然后彻底扑街,苦逼的可是股民。   华仔就是顾忌这个,才不敢贸然签字。   麦绍堂的生财大计被断,自然暴怒,但两人之前毕竟有过蜜月期,交情不错,他不好赤裸裸地决裂,缓了缓情绪,继续劝道:“华仔,我安排天幕和东方娱乐同期上市,集资8000万啊,按此估算,天幕的估值能达到3亿六千万!我们各有一半股权,顷刻升值到1亿六千万,你好好想想,做哪行一年能有6千万回报?莫要意气用事啊!”   刘德华也压下波动起伏,笃定道:“麦先生,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多讲。天幕可以上市,但绝对不是现在。”   “OK!”   “OK!”   麦绍堂连道了两声,夹着雪茄摆摆手,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辞。”   说着,快步出了办公室。   华仔看着他出门,心情郁郁,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他晓得后果,自己的合约都签在天幕,涉及事项众多,金额巨大,双方真要闹上法庭,那就不是小事了。   甚至搞得倾家荡产也有可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玩偶   1月末,东京国际机场。   这里较香港要冷些,但比北京可暖和多了,主要是湿度很大。褚青穿着件薄羽绒服,提着行李一出机场,就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年在上海拍《苏州河》,也是这般黏糊糊的。   话说他结束了舞台剧公演,正想着要不要接部戏解解馋,就收到了北野武事务所的邀请,过来拍《玩偶》的戏份。   老房子着火啊,这货饥渴得不行,谁也没告诉,就跟女朋友知会了一声,便颠颠地独自前往。   “褚青桑!”   他正四处观望,就听有人喊叫,顺着方向一瞧,见一个妹子举着大标牌晃来晃去,似怕他看不见,还特意跳了两下。   “抠你鸡挖!”他走上前,拽了句半生不熟的日文。   “褚青桑,我会讲中文的。”那妹子边笑边鞠躬,生得面皮白净,长眉细眼,有种东瀛女人的古典美。   “哦,你好,你是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么?”他暗道可惜,明明后面还想跟一句,敌羞吾去脱他衣来着。   “我叫长宗我部阳子,是您这些天的翻译和助手,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   “啊,那谢谢你了,长宗我部小姐。”   “您叫我阳子就好,我们的车在那边,请跟我来。”她说着伸手,就要帮他拖箱子。   “哎,这个沉,我自己拿。”褚青胳膊一划,把行李转到左边,婉拒了她的好意。   两人很快到了停车位,常见的丰田型号,放好箱子,车子缓缓启动,奔城市的另一区驶去。   “你中文说得真好,完全听不出是日本人。”他坐在副驾驶,随意闲聊,又忽地一怔。   啊咧,台词咋这么熟?就像每位店小二都会说:听客官口音,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我作为交换生在中国念过一年书,后来又在北京工作过三年。”阳子的车技娴熟,稳且快速,跟她本身的风格相似,让人很有种信任感。   “哦,怪不得。”他点点头,又问:“我们这是去酒店么?”   “嗯,先去酒店安顿,您可以小睡一会,下午我来接您去见北野武先生。”   “哎,那我要是平时出门,找不到你翻译怎么办?”他冷不丁想到个问题。   阳子偏过头,笑道:“如果褚青桑需要,我也可以陪您一起住的。”   “呃,不用不用,谢谢。”那货吓得一激灵,连忙摇头。   妹子抿抿嘴,感觉这中国男人忒棒,体贴懂礼,身高腿长,又管得住自己的小鸡鸡……如果他不是阳痿的话。   车子开了半小时左右,终于停在一家酒店门前,规模不大,环境倒挺清静的。   阳子帮他办理手续,领房卡,直到送进屋子,又交换了电话号码,才放心闪人。褚青略微转了转,第一反应就是冷,居然没暖气,只得打开空调吹了二十分钟,温度方渐渐上来。   褚青整理好衣服,随手打开电视,边看边向女朋友报平安。   范冰冰拍完《爱情宝典》,就一直没接戏,不断地被采访,登杂志,拍广告。尤其从金马奖回来后,身价又升了一个小档次,各种代言纷涌而至,成天忙得焦头烂额。   好容易混过了新年,总算想起要干正事了,程颖的人脉圈子已经小有规模,打听了一溜,成功给她敲定了新戏,《尘埃落定》。   开始有两个角色任她选,塔娜和卓玛,丫头觉着卓玛不太适合,就挑了塔娜。这种充满地域风情的故事,她也蛮感兴趣的,还买了本原著装模作样地读。   当然,程颖了解老板娘的原则,事先跟片方谈好,绝对不拍吻戏。而片方急于借助她的当红名气,加上只是个女配,戏份不重,便满口答应。   褚青却稍稍担心,那片子三月份开机,在川藏交界的马尔康县,大雪山啊,那可是高原地带,怕女朋友身子骨受不了,万一挂了咋办。   丫头则表示,你特么滚边儿去,自己壮得像头牛……好吧,她瘦了没几天,现在应该胖得像只白猪。   ……   下午,北野武事务所。   挺大的一家公司,在岗的工作人员就有几十位,纵然日本观众不太待见北野武,可这老头在亚洲电影界的能量绝对不可小觑。   阳子带着褚青直奔一间会议室,里面没人,便稍作等候。   《玩偶》的结构共分为三部分,从去年11月份开拍,前两个故事已经完成大半,就剩他这个段落还没开始。今天,算是演员们的碰头会。   他等了片刻,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门被推开。   阳子赶紧迎过去,鞠躬道:“你好,深田小姐,我是长宗我部阳子,担任褚青先生的翻译。”   说着,又一指旁边,介绍道:“这位就是褚青先生。”   那只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小妹子,大冷天也穿着短裙和长筒靴,蕾丝边的粉色上衣,还戴了顶帽子。漂亮是漂亮,可惜扑面而来的一股匠气。   “您好,褚青先生。”她声音娇柔,特有礼貌的样子,没带经纪人或助手。   “您好,深田小姐。”   两人各自躬身,客套问候。   要说褚青在电视里,也看过几部日剧,《东京爱情故事》《沙滩小子》《GTO》什么的。那会儿比较有印象的女星是铃木保奈美和广末凉子,一个元气可爱,一个清爽干净,都没有残尿感。   至于深田恭子么,倒是知道,可不太喜欢,演技烂,皮肤差,全靠化妆补,最最不能忍的,是她那两条萝卜腿。   此刻见了真人,偷偷摸摸往人家裙子底下一瞄,好吧,果然忒粗。   北野武还得磨叽一会,屋子里的气氛略微尴尬,都不熟,幸好阳子极力暖场,才没那么冷。   深田恭子讲话的表情很固定,直视,保持微笑,不露牙齿,对方开口的时候,自己很认真地倾听……但褚青只觉着假。   就像练了千百次的面部管理,每次挑眉,眨眼,捂嘴,都流着一种穿凿痕迹,妥妥的偶像标准化。   又等了十来分钟,主人家才姗姗来迟。   褚青拎出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北野武,那是范小爷特意从内地弄过去的两盒茶叶,据说是特供。   老头颇感意外,也挺欣慰的,吩咐助理收好。   会议内容很简单,碰一下剧本,讲讲拍摄流程和要求。褚青那份是中文的,这点非常满意,他第一次看到本子,翻了翻,大概二十场戏。   台词嘛,一共七句,还包括“谢谢”“是的”此类短词汇。最难的一句,估摸就是“我想眼睛看不见会更好”这个了。   老头对他的语言能力丝毫没过问,一个演员,如果拍部外语片就麻爪了,那趁早回家种地去吧。   这片子的周期拖得特长,因为北野武想要收录春天的樱花,秋天的红叶,冬天的冰雪,以及夏日的碧海四种景色。   他拍片原本就慢,此次更变本加厉,断断续续地耗到现在,才完成一半。红叶、冰雪已经搞定,樱花还需等到三四月,而碧海嘛,就不用刻意排到夏天了。   日本就有现成的地方,四季温暖,鲜花盛开,比如冲绳。   好家伙,老头把主要拍摄地点一公布,全场振奋。   连褚青这种土鳖都挺高兴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亚洲几个典型的又穷又想要碧海蓝天的度假胜地:普吉岛、济州岛、海南、冲绳。   ……   话说北野武的电影基调,一般分两类:暴力与青春。   《玩偶》貌似脱离了以往的范畴,看上去像部伤感的爱情片,其实,却将暴力因素发挥到了极致。   它破坏掉了一切美好的东西,特别是人们心生期望时,啪啪地将其砸得稀巴烂。   夜里,褚青回到宾馆后,洗漱完毕,就趴床上研究剧本,结果越看越郁闷。   高浓度虐心啊!   《玩偶》中每段的主人公最后都挂掉了,而且是在他们见到天堂之后,刷地一下子坠入地狱。北野武似想通过如此残暴的方式,来表明命运的操弄和无奈。   而褚青要演的,是第三个故事,偶像与歌迷。   当红的歌坛女明星忽然出了车祸,导致左脸毁容,甚至瞎了一只眼,从此对人生绝望,自我封闭。   某位痴心粉丝,为了拯救偶像重生,自戳双目,变成了盲人。正当两人没羞没臊准备幸福生活了,粉丝Pia地被车撞死了。   褚青的角色,就是这位悲摧又勇敢的粉丝,老实讲,他根本不理解日本人的设定,非但不感动,反而觉着特阴暗,鬼气森森。   虽然次元不同,表演起来却没啥难度,重要的还是台词。   他学习的方法特笨,先问过阳子的大概发音,再直译成汉字标注,像“土豆哪里去挖”之类的二百五翻译。   你光学句日语很简单,可如果用日语演戏,那就比较麻烦。你得有起伏顿挫啊,有情绪变化啊,得让观众感受到你的意思啊。   所以褚青练了大半宿,翻来覆去地念着那几句词,就为了消除刻意的外语感,变成像讲普通话那样的自然顺畅。 第二百六十二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东京,高岛平。   话说日本在二战以后,为缓解严重的住房状况,就修建了大规模的高层楼群。不同于以往的独门独院,这类住宅区单元密集,邻居相近,蜂巢一样的紧致排列。类似国内的筒子楼,当然条件要好很多,家电、厨房、厕所齐全,也有一个专门的词汇形容:团地。   而对那些久经沙场的战士们来讲,这个词的意义,往往还代表着两套颇受欢迎的系列片:团地妻,以及东京放题。   “褚青桑,一会您要戴上耳机,随意跳舞就好。”   极为狭小的屋子里,执行导演先跟阳子讲戏,阳子再转达给褚青。他比较疑惑和不安,因为那位满脸猥琐的大叔叨逼叨叨逼叨了两分钟,结果妹子翻译过来就一句话。   他虽然看过剧本,但那个只是大概脉络,导演对现场的要求,永远更细致,更个性化。所以他极其不确定,等下到底用何种方式表演。   “呃,他有没有说,我该呈现什么样的心理情绪?”褚青问道。   阳子也很奇怪,道:“我刚才讲了啊,随意跳舞就好。随意!随意!”   她着重强调这两个字。   “……”   褚青皱皱眉,不再言语,两人根本就不在一挂上。他问的是内心,她答的是视觉,他问的是电影表现,她答的是戏剧风格。不同地域的文化差异,在首场戏中就碰撞了出来。   “尽力吧!”他不禁暗叹。   此时是白天,外面的天光很亮,工作人员往窗户上贴了层半透明的厚纸,房间的色调一下子就变得昏黄暗淡。   这儿是处没人住的空屋,五六个家伙挤在外间调试,里面是花了四十分钟布置好的卧室。台灯、壁饰、矮几,豆腐块大小的电视机,完全不像一个家应有的环境,到处透着股简陋与消沉。   唯独柜子上,摆着一套不错的音响和几叠唱片,墙壁贴满了深田恭子的漂亮海报,显示着主人家仅存的生活色彩。   褚青的角色,好像三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多,面貌普通,性格木纳,是个底层的交通警察。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半夜里守在建筑工地旁边,拿着根红色指挥棒不断挥动,告知过往车辆注意避让。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收入不多,朋友不多,孤零零扎在东京的广袤森林中,看不到未来,也找不到退路。   但他喜欢一个人,她全身都闪耀着光芒,甚至可以将自己点亮。只要有时间,他肯定去参加偶像的各种见面会,永远躲在少男少女们的后边,不敢同她讲一句话,然后被经纪人淡漠地介绍:   “哦,我记得他,他叫直奎,Fans俱乐部里最老的那个。”   ……   褚青原本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衫,北野武认为太有型,不符合屌丝姿态,现给找了件灰不拉几的衬衣,还大了半号,套身上又皱又垮。   特么的还是很有型,老头一下就怒了,报复性地拎了条能养金鱼的肥腿裤……好吧。   待准备就绪,北野武勉强划拉了块地方,戳了张导演椅,舒舒服服地一靠。   接着场记一打板:“Action!”   “噗!”   褚青差点喷了,这种明明卷不了舌头,又硬要往起卷的发音,着实太古怪了,丫瞬间对自己的英文水准有了信心。   这段戏,是讲直奎在家里听偶像的歌,连蹦带跳的,非常简单,没台词,约摸三十秒的长度。   紧跟着打板声,他戴上耳机,使劲摇晃着肩膀,表情开心,还带点享受的样子。   “Cut!”   仅仅五秒钟,北野武就喊了停。   褚青转头看着导演,人家压根不理他,把阳子叫到身边,哇啦哇啦的指点了几句。   “先生说您不要那么兴奋。”   “OK!”他了解。   “重来!”   “Action!”   他稍微收敛,由开心的层次Low到了轻松愉悦,展开胳膊,举起,放下。   “Cut!”   这次挺了十秒,再次喊停。   “先生说您不够感染力。”阳子继续刺激。   “呃,好,我再试试。”   “重来!”   “Action!”   他自己想了想,觉得是妹子表述不清,我夸张,你让我收,我收了,你又说我感染力不足。   所以他干脆折中了一下,还加了点小变化,先是神情疲倦,然后慢慢放松,随着身体动作,逐渐舒缓,最后面露微笑。   “Cut!”   “先生说您,说您的感觉还是不对。”妹子也很纠结。   “嘶!”   褚青彻底郁闷了,他百分百确定,北野武讲的一些要点,她没转达过来。   并非故意,而是翻译的习惯问题,阳子不懂一个演员真正需要的东西,只能叙述句子的大概意思。   而老头那边,估计也察觉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示意休息,凑到一块交流。   “我讲词,你听着。”老头直接道。   他可不想唠唠叨叨的一大堆,阳子唠唠叨叨的一大堆,对方再唠唠叨叨的一大堆,忒麻烦,还有误差。   两人面对面的席地而坐,屁股底下的榻榻米散着老旧的尘埃味,北野武盯着他,道:“爱欲?”   褚青摇头,反问道:“喜欢?”   北野武亦摇头,道:“幻想?”   褚青否定,道:“占有?”   北野武亦否定,道:“迷茫?”   “寄托?”   “卑微?”   “自弃?”   “无趣?”   ……   全剧组都很茫然,知道他们在说戏,但这种一来一往,一词一对,一对一Pass的形式,让大家特发傻。   阳子跪坐于两人之间,左边两字,右边两字,自己居中两字,三人似循环成一个小圈子,奇妙的气息在其中缓缓流动,愈来愈热,烤灼得全身都忍不住战栗。   她以前做商务方面的工作,来事务所才半年多,完全为了迎合狂粉男友的喜好,自己对这个行当却不太感兴趣。   而此刻,所谓电影,所谓导演,所谓演员,所谓电影精神,从未如此的清晰准确。   那两位沟通了好久,没有让双方都满意的答案。   北野武紧抿着嘴,偏头思索,那僵着的半边脸,显得略微恐怖,过了半晌,他猛地拍了下巴掌,道了一个词:   “孤独!”   “啧!就是孤独!”   褚青毛孔顿开,也拍了下手,大声赞道。   不管怎样,双方的意见交流成功,各自起身,回到位置,懵圈的众人才醒过神,一阵忙乱。   “一场一镜四次!”   “Action!”   摄影机的机位特古怪,拍出的画面很偏,在两扇拉门的中间,敞开不宽不窄的一道缝隙,缝隙里,是跳着舞的褚青。   而背面的墙上,贴着深田恭子的大海报。   他闭目,摇头,脚踩着松韧的榻榻米,或挥舞拳头,或弯腰旋转,或扭着屁股左右摆动,耳机里响着深田小姐的歌:   “他们说,女孩恋爱时会变漂亮……”   “他们说,你会害羞的,你肯定会害羞。但当你恋爱时,你的眼睛会闪光。眉目传情,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褚青的动作幅度非常大,节奏迅速,但他不快乐,也不自由,更不松弛,只是面无表情,肢体硬邦邦地跳舞。   他的生活,就像那两扇窄门,夹着逼仄,无趣,阴暗无光,即便挂了都不会觉得遗憾:   唉,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唉,我还有梦想没实现!   唉,我还有人没来得及告别!   他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如黑寂的海水,沉重,且充满悲伤。   北野武,阳子,所有人都盯着他,他跳得越强烈,那种压抑感就越大,怦怦地刺触着自己的心脏,而因为这种刺触,又变得愈加鼓噪。   孤单,大抵是一个人的狂欢,从鼓噪到冰冷,从冰冷到寂寞,而后,寂寞至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碧色的海   下午,室内。   褚青端坐案前,盯着桌子上的偶像海报,眼睛眯着,透出细细的光。   摄影机架在对面,给了个大特写,因为他稍低着头,看不清全脸,屋子里的昏灯衬着他的面部轮廓,似飘浮着暗暗的压抑感,居然有些古怪的恐怖气氛。   他合了下眼睛,随即睁开,目光安静。   自己一无所有,根本没什么不舍,而深田小姐是他唯一的期待,宁愿自己的世界变为黑暗,亦不愿她失去色彩。   此刻,他记住了偶像最美好的样子,然后慢慢地拿起美工刀……那种像伸筷子夹菜般的悠然姿态,吓得摄影师差点叫了出来,以为他真要自戳双目。   “Cut!”   “OK!OK!”   北野武喊了停,一如既往的满意。   这是两人合作的第三天,老头已经把褚青吃得透透的了,这样子的演员让他感到新鲜和惊喜,完全不同于国内的那批人。   话说日本演员在拍戏时,为了增强感染力,通常会借鉴舞台剧的技巧,语气、神态、肢体动作都非常夸张,甚至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不用动脑筋揣摩的表演模式,并为大量演员所熟用。   因为他们研修表演或自学时,往往会参考能剧、歌舞伎等传统戏剧风格,对行业的理解类似于中国古典戏剧,即:视觉审美要求极严,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段台词都要做到精短,准确。   再加上本土的剧场演出极为繁盛,无数小演员在其中摸爬滚打,所以直至今天,日本人还是习惯用那种夸张的处理方式,去诠释剧本内容,尤其在老演员中非常普遍。   日剧不用提,早就泛滥成灾,电影稍微好些,刨掉豚鼠那票鼻烟胶卷和多数的乱搞商业片,至少还有一些作品在展现本民族的传统美学,什么禅意,空寂巴拉巴拉的,演员风格也趋向于自然内敛。   日本演员要么野路子出身,要么在剧场起家,缺少真正的体系根基,他们极少会研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斯特拉斯伯格这些人,能不能打通任督二脉,全凭自悟。   这也造成了两种极端,一种是铆着劲的浮躁外放,一种是憋出内伤的返璞归真,像香川照之那类自己磨炼出来的方法派大咖,太少太少了。   而褚青展现的表演风格,初看浅薄,细想复杂,他是体验派为主,又借用方法派的某些技巧,还拎来了少部分的舞台剧经验,乱七八糟的玩意杂糅吞并,最终造化天然。   简单讲,他不刻意追求某种流派,而是什么有用就拿过来,什么有帮助就去琢磨,总能形成一套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然,这个积累尚未成熟,离巅峰还远。   相应的,褚青见多了华人导演,首次跟外国大咖合作,感触也不少,拍摄方式,体制,习惯,意识等等,都不一样,就比如长镜头:   贾樟柯用长镜头,是通过纪实手法表现人物的生存状态,进而展示内心;王超用长镜头,三分之一为了构图,三分之一为了审视,三分之一为了装逼。   而北野武用长镜头,却始终有很宁静的感觉,天空,小路,大海,悠悠的蝉鸣和风声。他的视角,就像个孩子偷偷看着外面,特透明。   除了这些,北野武更喜欢良久良久地对着一张呆滞人脸,谁也不晓得他要干吗。褚青就在昨天夜里,被强拉到建筑工地,身穿制服头戴安全帽,歪脖子斜视四十五度。   导演没有任何要求,就是让他戳在哪儿,傻站。   足足二十分钟!   活活的老变态,一场戏OK,他觉着自己的智商与羞耻心刷刷往下掉。   ……   褚青上次来日本是急匆匆的,时间紧,事情繁忙,根本顾不得游览,而且只限银座区活动,这次拍戏还好些,起码可以去几个地方看看。   以他的少量戏份,在大陆三天就能收工,香港更夸张,半个白天加半个晚上就搞定。可北野武这老头,慢吞吞的能闲出个鸟来。   他在东京呆了四天,直等到了二月初,才转场冲绳拍剩下的一半。   褚青以前也去过海边,印象里都是淡蓝中泛着脏脏的青白,果冻般混浊厚实,没个毛线美感。   他跟着剧组飞到了冲绳,先抵达酒店安顿,同深田小姐互相问候,随后第二天,他就看到了碧色的海。   拍摄地在残波岬,位于读谷村西北,最著名的景观就是隆起了一条漂亮的珊瑚礁断崖,连绵两公里,尽头修着白色灯塔。   他从底下走上去,堤边是翡翠一样的海,湛冽剔透,浅处的水草轻轻摇曳,清晰得似立在杯里的茶梗子。而随着地势渐起,那海的颜色层层染重,直到30米高的顶端,终变成了大抹大抹的深蓝。   确实是个好地方。   “啪啪啪!”   细软的沙滩上,褚青磕磕绊绊地吹完了一曲口琴,深田恭子极为捧场地拍着巴掌,笑道:“Sugoi!You are great!”   “Thank you!”   他抽了抽嘴角,被妹子日文加英文的称赞,搞得有些蛋疼,尤其前一句,不是男优射精的时候才能听到的形容咩?   两人虽然是第三个故事的主角,但对手戏只有可怜的两场,各拍各的,除了开会那天见了一面,居然没再打过交道。   至于吹口琴,是片中的一场戏,已经拍完。北野武专门找了老师来教褚青,他苦练两宿,勉强能顺下来,曲子正是深田恭子唱的那首《爱上你的眼睛》。   那边剧组人员在做准备,褚青闲着没事?就坐一边吹着玩。没承想,深田小姐溜溜地凑近搭话,态度热情了不少。   她开始还以为,不知道哪找来个新人对戏,结果回去仔细一问,呵,巴黎影帝,南特影帝,金马影帝……好家伙,日本国内的男演员一共才在西方亮过几回相啊?   妥妥的国际范儿!   阳子乖觉地自动退避,这俩人英文都不咋地,别别扭扭地交流了半天,算有了初步认识。   妹子此时化着妆,左眼包着纱布,左边的头发系条丝巾,垂垂的刚好挡住半张脸。即便如此,仍然漂亮得很,有种旧玩偶般的破败美。   而那货呢,受北野武的恶趣味影响,套着件肥肥的白色毛衫,圆寸头,要多挫就有多挫。   “褚青桑是哪年出道的?”   “什么?”他没听懂出道这个词。   “就是,您哪年开始……电影……表演?”恭子也很纠结,尽量找些通俗的词汇,比划着手道。   “哦!”这回他懂了,道:“我是97年,你呢?”   “我是96年,这样说,我是您的前辈呢。”她开着玩笑。   “我女朋友也是96年,不过比你大一岁。”   “您女朋友一定很漂亮。”   “呃,是很漂亮。”   ……   两人聊了一小会,剧组便调试妥当,即刻开始。   褚青拍拍屁股站起来,颠颠跑远,有人递过墨镜和盲杖,北野武遂挥手示意。   “Action!”   一位中年妇人扶着他,自沙滩远处走来,两人的步子很快,稍显凌乱。   褚青完全把重心交给妇人,右手的盲杖使用得非常生疏,一戳一戳的毫无目标。鞋底左右左右的陷进软沙里,身体也随着微微倾斜。   同样是盲人,直奎毕竟不是丰绅殷德,丫只是个日本屌丝,所以他得演出这种笨拙感。   两人到近前停住,妇人道:“请你稍等,她就在那边。”   “是,夫人!”他点点头。   那妇人走了几步,蹲在恭子身侧,道:“户左酱,你东京的歌迷来看你了。”   妹子坐在一截枯木上,屈膝,双手交叉,嗓音低哑道:“我对你说过我谁也不见了,不想歌迷看到这张脸。”   “可这个人是盲人。”   “哎?”   恭子偏头看了眼,随即起身。   摄影师坐着轨道车,快速且稳定地划了半圈,从侧脸拍到正面,给了个大大的特写。   “Cut!”   北野武喊了停,道:“恭子,你要惊讶一点。”   “嗨!”   妹子有些惶恐,她开拍之前就被媒体大篇幅嘲讽:一个演电视剧都不合格的家伙,居然也能演电影?   她知道自己的演技怎样,也努力了,可这东西,真的要分人。   “Cut!”   “要面无表情,眼神疑惑。”   “嗨!”   “Cut!”   “Cut!”   “Cut!”   ……   连续NG了二十多条,始终没过。   她要么面瘫,要么浮夸,压根就没有变化性,更别提层次感神马的。   北野武揉弄着脑袋,特糟心,如果没请褚青便罢了,他原本看中的就是深田恭子的颜值,对演技没抱啥希望,可就怕比较啊。   她往人家跟前一戳,就是只毛茸茸的小白兔嘛!   褚青也愁,又没他讲话的份儿,只得干瞅。这姑娘的悟性简直了,老头掰拢得那么细,愣是不明白。   完全的路人等级,连门框都没入,比如笑,就只是咧嘴,语调轻快;比如生气,就只是皱眉,声音低沉;比如伤心,更容易了,哭呗……   拜托!这叫球球表情好伐?   拉扯了一个多小时,北野武见她没有达到要求的希望,只得降低水准,直接粗暴的指导:“镜头转过来,你就偏下脖子,抿起嘴。”   “嗨!”她低低应道,自然非常沮丧。   “重新开始!”   “Action!”   “可这人是个盲人。”妇人道。   “哎?”   恭子起身,镜头划过,就见她按照指示,往右歪了下脖子,又微微抿嘴,看上去真有几分呆萌的惊讶感。   这是表演课中老师最讨厌的坏毛病,完全靠脸吃饭,配合公式化的动作,以达到简单的戏剧效果,其实,毫无真情实感。   如果习惯了这种取巧方式,那这演员也就废了。   接着,妇人扶着褚青慢慢走近,介绍道:“喏,她就在你面前了。”   “……”   褚青猛地一抬头,那股用全部生命去期待的力道,似乎让时间都停顿了半秒钟。他直直盯着前方,虽然看不见,但从黑色的墨镜后面,呈现的却是缤纷色彩。   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偶像最美好的那刻。   “您是直奎先生,对么?”恭子问道。   “嗨!”   他很意外对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泛出几分惊喜,随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的眼睛怎么了?”她又问。   “我……”   褚青低下头,忽然害羞起来。   他第一次,面对面的和她讲话。   他第一次,有为她做些事情的机会。   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自己可以帮助到她。   于是,褚青紧张,骄傲,无所顾忌地推了推镜框,笑道:“我想眼睛看不见会好些。”   “……”   恭子眨了眨仅剩的右眼,确确实实不清楚该怎么接。她只好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歪头,抿嘴,定定地看着他。   “Cut!”   “OK!”   北野武憋着便秘似的一张脸,自此醒悟,再特么不相信偶像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褚青在日本一共呆了十天,最后剪出来的戏份,估摸能有十来分钟,报酬极低,换成人民币不到四万块。   要说他们本土演员的片酬水准,真的不算高,即便松岛菜菜子这种顶级女优,一小时电视剧也不过300万日元,并且要被事务所抽成,以及个人承担税务,落到自己手里的还不如中国的二线明星。   褚青当然不是为了这点钱,他主要想见识一下外国电影的拍摄理念,和不同导演的独特风格,亦算不虚此行。   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原以为拥有最慢节奏的第六代,跟人家真正把电影玩出哲学范的大咖相比,压根就不是一个等级。   老贾他们始终不懂得思考,只会将赤裸裸的社会现实摆出来,但没有任何的宣泄口,闷在心里憋烂。而北野武呢,甭管对或错,甭管积极或消沉,至少他能给些答案,就像《花火》中的那位警察,如何奔向死亡,如何继续生存……   经过两次短暂的日本之行,褚青与北野武对彼此的印象都很好,交换了私人电话,而对深田恭子就差了点,没啥兴趣,反倒是阳子小姐,两人成了蛮不错的朋友。   拍完《玩偶》,他便急匆匆地返回了香港,因为恍然发觉,一年已过,马上又到春节了。范小爷那边来了好几通电话,叫他赶紧滚回家,顺便捎个新款驴包。   感觉挺奇妙的,像远游的汉子,被家里婆娘追魂夺命一样,文艺少女们的作文咋写得来着?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2月8日,《天下无双》首映式。   香港的首映礼可不比大陆,动不动就几十米的红毯,唱歌跳舞加采访,搞得跟电影节似的,不折腾俩小时不带放片。   这边要简单多了,嘉宾入场,媒体群访,影迷见面,然后就开始。   褚青本定的今天机票,就为了这破片子,把行程改到了明天,无他,赵薇邀请的,朋友人情都是债。   他也不孤单,划拉到了刘嘉玲一拨人,皆属于亲友团,在影迷呜啦呜啦的叫喊声中先行进场。紧接着,身后的分贝骤然提高,震翻天了一样,扭头瞅瞅,见梁朝伟、王菲、赵薇、张震四大主演齐齐亮相。   戏院颇大,他在第二排混了个座位,瞅瞅前面的椅子,刚巧贴着张震的名牌。   赵薇在香港的人气一向不错,影迷也没捉她痛处,问什么军旗装的操蛋事儿,气氛特和谐。不多时,简略的程序走完,片子正式放映。   褚青如普通观众般安静地看电影,偶尔扫扫眼皮底下的那位台湾演员,第一印象就是瘦,略微腼腆的表皮中透着精彩的多样性,可文可武可闷骚,亦狂亦侠亦温文。   总之,一把好刀!   他百分之七十的注意力在荧幕上,百分之三十在考虑,要不要跟对方攀谈几句。后来想想算了,毕竟不认识,等个更合适的场合要好些。   《天下无双》九十多分钟,充斥着过期的老梗,观众反应平平,给面子才笑笑。这片子是上影大力投资的,实现两地合拍片发展战略的第一步棋,所以主打市场开始就对准了内地,香港只是顺手玩闹罢了。   而对亲爱的葡萄来讲,它也是最后一部可以看的作品,此后拍的东西,不叫电影,叫养老金。   ……   “一个牛腩面,一个鲜虾云吞面,一份烧鹅,一份拼卤味,再来冻咖啡和冻柠檬茶。嗯,就这些。”   夜,铜锣湾的张记茶餐厅,褚青熟练地点了桌饭食,服务生应声而去,神情淡定。香港的明星跟批发一样,人家早见怪不怪了。   “喂,我好容易过来,你就请我吃这个?”赵薇却不满。   “这家的云吞面天下第一,今天能有座儿,你就偷着乐去吧。”   “那你怎么吃牛腩面?”   “我天天吃,吃腻了,换换口味。”   “嘁!”她翻了个白眼,明显不信。   《天下无双》的首映式晚宴刚刚结束,俩老友相见,又都没吃饱,便想着小聚一下。褚青和赵薇是同岁,交流没啥顾忌的,嘻嘻哈哈地互相吐槽。   “哎,咱俩多长时间没见着了?”赵薇问。   “呃,得两年了吧。”   “那么久?”她微微一怔。   “你以为呢,那会儿还是跟心如、有朋在两味爷吃的饭。”他不由嗤笑,随即颇为感慨,道:“还珠都快五年了。”   她眨了眨眼睛,亦是轻叹:“是啊,还珠都快五年了,我还记得当时在避暑山庄的大树底下,你煮凉茶给我们喝。”   “呵,皇阿玛喝的最多,还总让我跑腿。”   “那会儿都以为你是个剧务,谁知道后来演戏了,把心如吓得够呛。”   “哈哈,我俩头场戏,她那个哭啊,根本停不下来。”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往事,结果越说越惆怅,索性闭口。   当初的还珠同学会,早就各奔东西,际遇难料。苏有朋近年陷入瓶颈,始终突破不了五阿哥的形象,拍了几部电视剧,反响十分平淡。   林心如也差不多,在一票烂剧里消耗人品,名气刷刷地往下降。而赵薇,虽然保持一线地位,但军旗装事件影响忒大,前不久还被人泼粪,不得不暂避风头。   相比之下,反倒范小爷最棒了,稳中求进,不慌不忙地往上爬,只要再给力一丢丢,完全有可能冲击四小花旦的位置。   “来来,吃块烧鹅,这家的烧鹅可是天下第一。”褚青见气氛不对劲,连忙给她夹了块肉,笑道。   “这家什么都是天下第一啊?”   她缓过神,尝了一小口,随即频频点头,味道果然超赞。   他咬着冻咖啡的吸管,盯了对方片刻,忍不住问:“哎,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看你好像有来香港的意思?”   “嗯,国内我暂时不能呆了,先来这边看看。”   赵薇没隐瞒,详细道:“公司正给我铺路呢,《天下无双》算尝试吧,我马上要签部新戏,这个是纯正的港片。”   “什么戏?”   “《夕阳天使》,还有舒淇和莫文蔚,其实原本想请张柏芝的,人家没接,就找了莫文蔚。”她啃干净了一块肉,笑道:“我这回可到你地头了,你得多帮衬帮衬。”   “拉倒吧!还我地头,我根本插不上话。”   “谦虚了不是,堂堂金马影帝,怎么能插不上话!”赵薇打趣了一句,忽问:“哎,冰冰有没有想过来香港发展?”   褚青顿住筷子,瞧了瞧对方,道:“还没考虑过,主要我觉得没有适合她的片子,碰着了再说。她可不如你,一上来就是主角,肯定得从配角演起,必须谨慎点。”   “别这么说,冰冰现在的势头,我们谁看了不羡慕?她才二十一岁,前途广大着呢,何况还有你这位男朋友帮忙。”   她目光闪动,继续笑道:“不过,我也觉得她的精力应该多放在电视剧上,电影市场太不景气了,没什么可追求的。”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褚青抿抿嘴,瞬间没了聊天的兴致,呼噜呼噜地搞定牛腩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   赵薇似察觉自己失言,很是尴尬,话头渐住。   一个不讲,一个不听,饭局也该散了。记不清谁先提的,反正他利索地结了账,赵薇要回酒店,他直送上了车,然后挥挥手。   高兴地开始,沉默地结束。   告别老友,褚青懒得叫出租,慢悠悠地往回走,夜色迷离,流光飞舞,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不能指责赵薇的想法,她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维护自己的利益,无可厚非。   但人生最沮丧的事情之一,莫过于你怀着当初的朋友情谊,兴冲冲去赴约,结果是满目的心机莫测与世俗功利。   等闲变却故人心,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逼婚   “好哥哥!”   机场出口,等候多时的范冰冰见了男朋友,一下子就扑过去,拧来拧去的开始起腻。   “噫,真肉麻!”   褚青全身都抖了抖,抱着她道:“也不怕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还……”她话到半截,脚尖一跷,又紧紧堵住了他的嘴。   舌头交缠,口水乱飞,亲了好久,褚青都有点喘不过气了,才轻轻推开她,道:“你抽什么风啊?”   “想你嘛!”她嘻嘻笑道。   他无语,不好意思地四处瞅瞅,见过往乘客纷纷打量,还有个家伙偷偷摸摸地端着相机,像是刚拍完照片。   “叫他们拍去,我亲我男人管得着么!”   范小爷也瞥见那货,懒得理会,拽着他胳膊,道:“走吧,车在那边。”   两人没迈几步,就看到了自家那辆大众商务车,一个倍儿精神的年轻人守在旁边,忙招呼道:“冰冰姐!”   “这是小叶,我请的司机。”她介绍道。   “哦,你好你好,我是褚青。”他伸出手道。   “青哥,久仰大名,我叫叶开,是路小佳的朋友。”   我管你呢,反正都是江湖儿女……他耸耸肩,既然女朋友相中,那人品保准没错。   有了自己的车,去哪儿是挺方便的,他第一次坐,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小叶的技术不错,不紧不慢,主要开得很稳,这点让他很放心,毕竟安全最重要。   约摸四十多分钟,两人到了小区,丫头直接吩咐司机,把车送回工作室,就可以放假闪人了。   他们先回自家休息,待天色渐暗,又一起去拜访范爸范妈,顺便吃顿晚饭。   褚青能有多半年没看着准岳父岳母了,略微生疏,提了一大堆礼物不说,交流更是拘谨,聊了好半天才找着感觉。   其实老两口对他去香港发展颇有意见,都是过来人,太清楚两地分居意味着什么了。不过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不去,就没有戏拍,一个老爷们总不能成天泡在工作室做内务。   所以当初是勉强同意的,可没承想,这小子还真挺出息,不仅拿下了金马奖,顺手把自家闺女也推上位。于是两人想想,算了,年轻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根本管不了。   话说此处的环境有了些不同,当年的崭新小区已经不再时髦,周围的建筑拆来拆去,最后都归了地产商,叮叮当当地盖着新楼盘。   这儿以前蛮清静的,如今莫名的吵闹,范妈有点神经衰弱,睡眠不好,丫头就掏钱买了套新房,不久便要搬过去。   原本想多买一套的,给自己俩住,可褚青觉着现在的房子挺好,不足两年就要换,太过败家,她便歇了心思。   而最明显的变化,还是范小弟,二十来个月了,早就满地瞎跑。他刚进门的时候,就被这个壮壮实实的小屁孩吓了一跳,咿咿呀呀地冲自己一通乱吼,对峙了好久不敢进屋。   他回来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开,当然有些人可能会猜到,但甭管什么事情,年关当口不便打扰,都憋着过后再说。   “衬衫、裤子、皮鞋、背心、夹克……”   客房里,范小爷正拾掇扫街的辉煌战果,各种大袋子满满地铺了一床。她麻利地挑出几件,归到一堆,道:“这是里外两套,你走的时候带着,省得没衣服穿。”   “我衣服够用啊。”他看着就头疼。   “得了吧,你一年能买双袜子就不错了。”   她强烈鄙视,又把自己的归拢出来,然后扔过一个袋子,道:“喏,这三十儿晚上穿。”   “啥东西?”   “红袜子和红内裤,我特意买的。”   “……”   今年是马年,但褚青属龙,范小爷属鸡,所以他特无语地瞅着女朋友。   “喂喂,非得本命年才能穿啊?讨个喜庆嘛!”丫头一看就知道他在想啥。   褚青默默地拆掉包装,抖了抖,一条红艳艳的四角裤如鲜花绽放般,呼地散开,真是又基又媚。   “我可不穿这个!”他抽了抽嘴角,果断拒绝。   “干吗不穿啊,我都穿,你不穿?”丫头不爽道。   “反正我不穿!”他继续强调,还作死地Pia把四角裤甩到一边。   “你敢!”   她顿时炸毛,拎起那条内裤,道:“你现在就给我换上!”   “我不换!”   “你再说一遍!”   “我不换!”   “嘿!”   她咬唇瞪眼,猛地跳上床,揪住他的裤子就往下扒,道:“我让你不换!我让你不换!”   “我死了都不换!”那货紧紧攥着裤腰,开始奋力挣扎。   两只妖精噼里啪啦地打架,满床的纸袋子被可怜地压扁,床单已经滚得不成样子,皱皱巴巴的特无辜。   “你手给我撒开!”   “不撒!”   “快点撒开!”   范小爷毕竟力量不足,强暴了半天,仅仅褪掉了一小截。她喘着粗气,稍作歇息,方要接着侵犯,就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呀呀呀!”   范小弟颠颠地溜了进来,啃着手指头,好奇围观。   “……”   丫头正骑着男朋友的大腿,双手努力扒他的裤子,低头、垂发、伸颈,体位特棒。她僵硬了两秒钟,随即挥挥手,喝道:“去去,一边玩去!”   “呜呜……”   范小弟见此凶态,嘴一咧,忍不住要哭。   “你是不是亲姐啊?”   褚青趁机起身,提好裤子,抱起范小弟,哄道:“不哭不哭,咱们去吃好吃的。”   说着,迅速闪到客厅,总算免了失身。   ……   2月11日,除夕。   褚青照旧在女朋友家过年,仍然给范小弟包了个大红包,不过范妈回头又给他个更大的。   至于那件内裤,他终究耐不住压力,还是羞耻地穿上了,女朋友算有良心,一身情侣同款陪着。两人都是红袜子,红裤衩,丫头还多了件红色胸罩,往镜子前一戳,啧啧,自己都看不下去。   乡村霹雳柔姿艳舞版超人,以及超人的女友。   年过的没啥意思,小时候欢天喜地,长大了觉着麻烦,到中年甚至认为是负担,可真等人老了,反而又想念热热闹闹的春节。   任何事情,大概都是个循环,最初的念想,才是追求的本心。   褚青无聊,范小爷更不爱过,只为了陪老爸老妈,贴福字、包饺子、看春晚,吃到硬币,互祝来年成功……勉强熬到了十二点接神,实在挺不住,双双告辞。   范爸范妈当然想让他们留下睡,但知道小两口不舒坦,需要私人空间,便遗憾作罢。   而那俩货回到自宅,强打精神刷牙洗脸,澡都没冲,往床上一躺,懒懒地拽过被子,又熟练地拥抱对方,简直别无所求。   幸亏北京不允许放鞭炮,外面安静得很,窗帘厚重,遮了雪亮的月光。屋子里很黑,像染了冬夜的墨色,沉谧且充实。   范冰冰枕着男朋友的胳膊,满足地蹭了蹭,这一年,她孤零零地睡在这张大床上,无论生理还是心理,空荡得让自己害怕。   两人都困,却都没睡着,褚青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对方温润的呼吸细细喷在脖颈间,弄得有些湿痒。   “宝宝。”他忽然唤道。   “嗯?”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怎么想起说这个?”她低低支吾,显然不喜欢此刻的话题。   “我问你呢!”他稍稍加重。   范小爷抬头,看着他,道:“干吗你?一年一逼婚啊!”   “怎么叫逼呢,你不是说事业有点成绩了,咱们就结婚么。”   “不是,我就不明白……”   她撑起身子,情绪骤然混乱,似要大声,又强行压下,轻声道:“你这么早急着结婚干吗?”   “我……”   他吐出一个字,随即顿住。   他想解释:我今年还得呆在香港,我们俩长期分居,我心里不踏实,想建立个更稳定的相处方式。   但自己又不能讲,如果一说,那就真成逼婚的了。你看看,我都苦逼成这样了,你还不答应,你是不是不爱我?   他不愿把事情变得如此生硬,所以张了张嘴,始终没出口。   褚青一犹豫,范小爷却认为他恰恰心虚,讲不出道理。其实她有点烦的,完全不理解一个传统男人的想法,亦不懂得婚姻、家庭对男朋友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己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再努把力,指不定就爆发了,国内一线稳稳的,这时候你跟我谈结婚?   拜托!我才二十一岁,或许数年后,我会毫无顾忌地嫁给你,把自己埋在柴米油盐中,可现在,我只享受爱你。   她眨眨眼睛,想说他无理取闹来着,又舍不得,只得撒娇道:“哎呀,再等几年好不好,等我二十……二十七岁了,我们再说这个。”   褚青沉默片刻,微微暗叹,也觉得急躁了,对方明显压力特大,便亲了亲她脸蛋,笑道:“行行,等你二十七岁,我才三十二,还不算老。”   “屁话!我什么时候嫌你老了?我要是嫌你老,一开始就懒得理你了。”   “哟,那你看上我什么了?”   丫头重新埋在他臂弯里,打了个呵欠,道:“不告诉你,睡觉。”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三部电视剧   正月初十,我们俩工作室。   范小爷对下属还是挺不错的,一共七名员工,光年终奖加各种福利就发了十万块,少的七八千,多的一两万,这年头可是土豪待遇。   除了两位小颖姐,其他人都要回老家过年,路途远,车票也难买,她索性小手一挥,直接休到了初九,今天才正式上班。   早八点半,所有人准时到岗,齐聚二楼,准备年后的第一次碰头会。   包括小叶这个司机在内,刚好围满了长桌,首座原本是一把椅子,今儿却摆了两把。黑色软皮的方正大椅,并排一戳,还真有点压迫感。   “哎,怎么回事?”文案小姑娘偷偷问。   “老板老板娘一起来了呗。”旁边的路小佳答道,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忙使个眼色,立时闭嘴。   褚青进来一瞧,见气氛肃穆,安静中带着些许敬畏,略微不适应。往前几步,把浅灰色的大衣一脱,搭在左边的椅背上,范小爷则晃晃悠悠地拐到右边。   “年过得怎么样?”她端坐,扫视一圈,笑问道。   “挺好的。”   “还行,吃胖了点。”   “就是个累。”   底下人纷纷应着,跟老板娘相处的时间多,了解她什么脾性,交流比较轻松。褚青没吱声,上次回来已经互相认识了,不必介绍,这边都是丫头在打理,啥情况也不清楚,主要是旁听,兼提建议。   “哟,看来精神都不错嘛,那新的一年我们继续努力,争取更好的成绩。你们用心工作,我肯定也不会亏待大家。”   范小爷套话说得极溜,顿了顿,继续道:“今天有两个事儿,一个研究下今年的发展方向,一个是程颖姐那边找了几部戏,我们讨论讨论,看看怎么处理。先说第一个,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讲讲。”   要说工作室里,虽然人少,但等级分明,有两位大前辈是绝对不能惹的,程颖和黄颖。人家早跟着老板混了,掌管财务与经纪资源,表面为雇佣关系,其实是非常好的朋友,没谁不长眼的。   不过她们俩很少发表私自意见,处事周到,待人也好,威望倒是蛮高的。   其次,就是担任策划兼执行的王姐,年纪大,资历足,算第三号人物。   丫头话音刚落,她便接口道:“那我就先说说,冰冰现在的青春形象非常好,已经深入人心,市场定位也很准确,影迷稳定,所以不用急着转型。去年的作品呢,金马奖我就不提了,那属于地下电影,不是常态。电视剧则有《武林外史》《乱世飘萍》和《李卫当官》三部,两部热播,一部平平,还算不错。今年有《穿越时空的爱恋》《爱情宝典》和马上开拍的《尘埃落定》,当然后两部是配角,影响力肯定不大……哦,忘了一个,还有部电影《西施眼》,不晓得啥时候能公映,反正效果差不多。”   她又翻开文件夹,每人发了张资料,道:“这是刚出来的业内调查,国内所有女明星在去年的商业价值提升率。第一是章子怡,第二是周迅,赵薇由于受军旗装影响,已经滑到了第七,而冰冰从第九,升到了第四位。”   王姐喘了口气,给出结论:“所以我认为,今年再接一部担当主演的影视剧,就足以保证全年的曝光度。而其他时间,还得放在广告代言和媒体宣传上,这正是趁热打铁,大力开发商业资源的时候,千万不能错过。”   待她讲完,大家默默地消化片刻,文案小姑娘才道:“王姐,您说的是不是太极端了点,冰冰姐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靠优秀作品,我觉着不能本末倒置。”   她本是闲言,却把对方的牢骚勾出来了,王姐立即反驳道:“什么叫本末倒置?娱乐圈只有适者生存,做对了就是成功,做错了才被人放马后炮。现在的圈子,一天一个样儿,市场越来越放开,竞争越来越激烈,不像九十年代了!那会儿安心拍戏就能红,现在?呵!我们就一私人工作室,央视的戏能上么?央企的戏能上么?也就地方卫视和民营企业投资的,努努力还有希望……小颖,我不是说你能力不行啊!”   “呃,没事没事。”程颖抽了抽嘴角。   “作品当然重要,但目前不适合我们。冰冰的优势是什么?年轻、漂亮、脸熟、得过奖,听着像优势,可国内这样的女演员多了去了,我们拿什么跟她们争?冰冰的情况特典型,中小投资的主角,大投资的配角,就卡在这个阶段,人得一直撑着,撑过去是大腕,撑不过去就灭了!就那些民企投拍的影视剧,质量谁能保证?耗几个月拍完了,结果播出来不火,时间精力全赔了。还不如从商业开发入手,多接代言,多接采访,多上版面,等名气再高一截,自然有大制作找你了,那会儿再谈作品也不迟。”   王姐性子直,说得难听,却是肺腑之言,在座的有几位颇为赞同。   范小爷听了蛮难受的,可又有几分道理,自己人气虽然高,还没到无视大多数对手的程度,根基浅,背景薄,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   她抿了抿嘴,不自觉地瞧向左边,想获取点意见,那货也瞅瞅她,拍了拍女朋友的小手,忽问道:“小颖,你不说找了几部戏么?”   “……”   众人都一怔,这跳得忒快了吧,刚才的事情还没解决,就进行到第二步了?   “哦,这呢!”   程颖可不管那些,发了一圈资料,便开始讲解:“年初有十几部电视剧在筹备阶段,我选了三部或许适合冰冰的。”   “嗯,你说。”   褚青瞅着资料,做得很完善,内容齐全,甚至还有部分演员的试装照,类型、风格、主创、成本,一目了然。   “大家看第一部,《浪漫的事》,导演是杨亚洲。”   “哎,就拍《空镜子》那个吧?”黄颖难得插了一句,她特喜欢看家长里短的电视剧。   “对,就是他。”   程颖点头,接着道:“出品方是国家电视剧制作中心,也就是央字号的。主演暂定倪萍、朱媛媛、何冰,我们有希望拿到的角色是宋风,女四号。”   范小爷问:“这是都市生活剧?”   “嗯,杨亚洲最拿手的题材,央视首播,收视率绝对有保障。”   “呃,待定,待定。”丫头犹豫道,她对这种现实风格的戏路,不太有自信。   “好,第二部,《孝庄秘史》,清装戏,导演尤小刚,算北京电视台出品。男主马景涛,女主未定,我比较看好冰冰去竞争一下,就算不行,还有个苏茉儿的角色也很不错。”   “嗯,这个确实好,继续。”范小爷扫了下故事梗概,显然很中意。   “第三部,《倚天屠龙记》,导演叫赖水清,香港人,不过一直在台湾混。94版《倚天》就是他拍的,这次翻拍,算来内地试水。出品方是北京的亚环公司,男主苏有朋,赵敏和周芷若还没确定,我觉得你都挺合适的。”程颖笑道。   丫头却拧着眉,持不同观点,道:“我还是喜欢大玉儿,从年轻演到老,跨度大,有挑战性。金庸剧都拍烂了,又不是张纪中的作品,关注度小,所以我不太看好……你说呢?”   她没忘扭头询问,可随即,范小爷就一愣,因为她发现男朋友莫名其妙地很兴奋。   “小颖,这部戏你要全力争取。”   褚青直接嘱咐道:“我也给那边打电话沟通沟通,不管怎样,一定要拿下赵敏!至于《孝庄秘史》,我们尽力而为,不行就算了。《浪漫的事》可有可无,放到最后。”   “喂喂,你就这么替我决定啦?万一拿不下呢?”她傻眼了两秒钟,不爽道。   “放心,那公司投资过纪晓岚,我找张国立、王刚他们说说情,估计老板能给面子。”褚青捏了捏她的脸蛋。   “咳咳!”   程颖见两人公然调情,不由出声提醒。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收工收工,大家辛苦!”   丫头自然相信男朋友的,痛快地拍板散会,华丽丽地遗忘了王姐。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部电影   “哦,那我知道了,谢谢您啊,国立老师。”   客厅,褚青一脸郁闷地甩掉手机,默默地呆坐片刻,又拿起案几上的烟,拈出一根,开始猛抽。   方才他是给张国立打电话,本想问问《倚天屠龙记》选角的事儿,谁知刚开口,对方就明白了,遗憾又抱歉地告知:这剧表面上是亚环出品,实际还有个隐藏的台湾投资方,那老板以前混黑的,现在洗白搞影视,人家很中意一位女明星来演赵敏,所以……   全妥了,那意思是已经内定,你就别特么费劲了!   操!   话说这三部电视剧,《浪漫的事》先不提,范小爷压根不是演都市生活的料子。   《孝庄秘史》真真的是部好戏,剧情张力十足,演员表现惊艳,马教主首次甩掉了咆哮的画风,变得内敛自如,胡静的苏茉儿聪慧可爱,刘德凯的皇太极霸气深沉……总之,一帮子好队友,如果能拿下大玉儿,自然最赞不过。   可惜希望不大,因为对手太强了,宁静历练多年,演技已达到巅峰,这种年龄跨度几十年的角色,拿捏起来毫不费力,范小爷确实差了点。   至于《倚天屠龙记》,本质跟《武林外史》一样,披着武侠外皮,其实都是青春偶像剧。里面两大女主,周芷若和赵敏,出彩的无疑是后者,而备选的贾静雯,之前在台湾只是个新人演员,来大陆发展后,拍了《大汉天子》才渐渐被人熟知。   演赵敏,就两点基础,一要妖媚,二要英气。看似简单,实则能在这两种画风中转换自若的,还真没几个。   贾静雯的颜值够用了,英气却不足,丫头的男装扮相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帅逼,甩她十条街。   因此,与她相比,范小爷除了稍显年轻,简直优势多多,何况还有铁三角说项。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儿,结果却忘了,人家有干爹!   干爹干女儿神马的,最没技术含量了!   褚青能不糟心么?   “哎,那喷头有点坏了,你一会儿修修,老往外滋水。”   范小爷裹着浴巾,趿拉趿拉地走到客厅,一眼就瞧见苦逼的男朋友,不禁问道:“怎么啦?”   他没吭声,捻灭抽剩的半截烟,露出个特无奈的表情。   “是不是戏吹了?”   丫头秒懂,挨着他坐下,哄道:“哎呀没事,我又不指望这一部戏活着,再接别的呗。”   “不是,我忽然就觉着……”褚青搂住她的腰,叹道:“觉着自己挺没用的。”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范小爷眨眨眼睛,笑道:“你是我最最亲爱的,你否定自己,就是否定我。所以你一定要想着,哎呀呀,我是天底下最棒的,我女朋友也是天底下最棒的!”   “噫!”   他浑身冷战,往后缩了缩,嫌弃道:“你,你啥时候变这么有文化了?”   “我没事就不能看看书啊?”她瞬间变脸,吼道。   褚青撇撇嘴,琢磨了会,又道:“说真的,赵敏没戏了,周芷若你感觉怎么样?”   “呃,我怕不合适。”她略微犹豫。   丫头清楚自身戏路,天生一副妖娆的桃花相,画风偏媚,而周女侠却是明慧端丽的调子,正经的秀雅范儿。   “谦虚了不是,你连君君都能演好,周芷若太容易了。”他装模作样地打量一番,赞道:“就你这底子,小脸肥腰宽肩膀,演灭绝师太都没问题。”   “滚!”她张嘴就要咬。   褚青连忙制住她,往胸前一搂,笑道:“那你就跟小颖知会一声,全力转攻周芷若,《孝庄秘史》先放放吧,档期别搞冲突了。”   “我还是喜欢大玉儿,角色多好啊!”她不太满意,哼哼唧唧地抱怨。   “你才二十一啊,演四十多岁皇太后?人家儿子都比你大!”   “那你还跟彤姐姐演中年情侣呢?”她不服。   “我长得老,你管着么?”   “嘁!”   ……   2月27日,也就是元宵节后一天,第二十一届香港金像奖公布了入围名单。   《蓝宇》自不必说,共有十项提名,其中最佳男主角奖,褚青和刘烨又同时入围,对手有周星驰、张学友,以及刘德华。   除此之外,那货还凭借《爱君如梦》混进了男配角的名单,跟任达华、谭耀文等人一起竞争。   在他之前,另有十四位演员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他也没获得什么特别关注,顶多悬念大了些。   由于香港那边暂时没工作,褚青干脆就多呆些日子,推掉了所有境外采访。其实从他回家不久,消息就传出去了,新科金马影帝,新晋独立制片人,欧洲三大影展常客,无论哪个身份,都够那帮打秋风的家伙蠢蠢欲动了。   年关不好意思麻烦,好容易憋到了十五过后,就跟钻出地面的嫩草茎子,唰啦啦地全部冒头。   一天十几个电话,一天十几个电话,倍儿巴乱蹦就没消停过,褚青着实受不了,直接放话:除非有熟人推荐,其余一概不理。   经过粗暴筛选,世界立马清净了,他又挑了一天,约齐存活的五个人,依次会见,地点就定在了工作室,还显得正式些。   员工倒蛮好奇的,这位老板太过传奇,跟神话故事似的,难得他留这儿办公,一时间八卦四起。   ……   瘦,清隽,带着股冷淡的斯文气,不小心谨慎,也不故作张扬,完全没有见投资人的意思,反而像萍水相逢,便过来招呼一声:嗨,你还好么?   这位叫刁亦男,来头颇大,贾樟柯、余力为、王昱连名举荐。说有才,有德行,有理想,会写剧本,会演戏,号称中戏文学系八七届最帅男生。   好吧,他演过余力为执导的一部电影《明日天涯》,也写过王昱掌镜的一部剧本《走到底》,跟第六代混得特熟,只是性格低调,才名声不显。   这会终于忍不住,想要自己拍片了,实在找不着资金,便到这来碰碰运气。   没办法,新条例一出,款爷们都蔫了,导演们又不肯自己掏钱,只有褚青这二货,敢拿血汗钱投资,不塞给他塞给谁?   刁亦男属于特安静的那种,你说,我听,你问,我答,多句话都不会讲。褚青也闷,两人隔桌而坐,一人翻剧本,一人默默等着。   本子叫《制服》,写得特棒,是讲一个小裁缝,无意中得到了件警察制服,他白天做衣服,晚上便冒充警察指挥交通,罚款违章车辆。   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只因为套上了权力夹具,立时变成了制裁者。更有意思的是,裁缝还认识了一名女孩子,她白天在音像店工作,晚上却是应召小姐。   这就太奇妙了,两人对彼此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又都沉迷在构造出来的虚假世界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约会。   最后,裁缝被真警察识破,骑着自行车逃走,留下女孩子在原地等着。   故事到这就完了。   褚青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有点冷峻,有点幽默,有点荒诞,有点嘲讽……潜藏着某种蓬勃欲出的伤感和无奈。   这种现实题材剧本的写作手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就像拿把生锈的手术刀,慢慢割开鲜亮的皮肉,露出青灰青灰的内脏。   不过他虽然喜欢,程序还是要问的。   “本子过审了么?”   “没有。”   “那就是地下电影,不怕被处罚?”   “嗯。”   “你想什么时候开机?”   “夏天。”   “预算要多少?”   “三,三十万吧。”   “对演员和摄制组有要求么?”   “没有。”   “导演酬劳呢?”   “不给也行,我就想把它拍出来。”   褚青敲了敲桌面,沉吟半晌,道:“那好,等我回香港把具体的方案发给你,你先看看,有问题咱们再研究。”   “嗯,谢谢。”   刁亦男起身,好像刚在公园溜了一圈弯,慢悠悠地握手,又慢悠悠地出门。   褚青笑了笑,把本子收好,准备带回香港。他发现自己现在跟有瘾似的,看着好片子就想攒出来,并且乐在其中。   刁哥是接待的第一位,算有所收获,他抱着满满的信心又见了剩下四位,结果啪啪地被打脸。   态度都挺真诚的,但架不住没才能,写的东西要么肤浅苍白,要么异想天开,完全没有执行的价值。只有一个李玉推荐的家伙还不错,可惜是部纪录片,这玩意没市场啊,肯定赔钱,只得婉拒。   褚青通过与他们的交流,对国内目前的独立电影界也有些了解,一片惨淡,太不好混了。上没政策支持,下没民间助力,在当间儿卡得死死的。   老贾、娄烨他们算赶上了好年头,虽然辉煌,也消耗光了气运,搞得后辈们叫苦连天。   褚青其实挺想见见宁浩这哥们的,有意识,有本事,性子还乖觉,可人家放寒假回老家了。   啧!   讨厌的小学生! 第二百六十八章 谈场恋爱   范小爷还是拿下了周芷若。   没用任何人帮忙,一个当红女演员主动加盟,而且不跟老板的干女儿抢角色,倚天的片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往外推?何况,五阿哥、金锁数年重聚,饰演江湖怨侣,这又是个大卖点。   褚青看了她的试装照,那身经典的粉色长裙,淡妆素雅,眉心一点红痣,似乎略胖,不过减减就好,主要面容娇俏,显得稚气了些。   这没办法,演员的底子,角色的画风,从没那么百搭的,都得靠演技补足。这点,范小爷起码比高圆圆强些,不至于面瘫、微笑、皱眉、瞪眼四种表情换来换去的,也不嫌累得慌。   周芷若是什么人?前期白莲花,后期心机婊,但黑化得又不彻底,弄得性格特拧巴。这种人物定位,对演员来讲不算很复杂,丫头完全可以拿捏得住。   褚青唯一给的建议就是,一定要表演出极大的压抑感。   周芷若这辈子都活在灭绝的阴影下,铐着振兴峨眉的枷锁,强行压制自己的天性欲望。仅有的一次违背师命,就是和张无忌成亲,结果还被NTR。   总体是个悲情女子,可怜可恨的那类。如果范小爷掌握这个特征去诠释,那肯定能抓人眼球,通篇抢戏。   有得必有失,《孝庄秘史》不出意外地淘汰出局,大玉儿果然给了宁静,苏茉儿亦由胡静担当。而倚天将在夏季开拍,周期短任务重,丫头又得辛苦一阵子了。   褚青当然等不到了,他难得有空陪女朋友腻歪,成天逛街,看电影,约朋友,或者宅在家里啪啪啪,一整天不下床那种。死乞白赖地耗到了三月初,范小爷要飞往马尔康拍《尘埃落定》,他也被阿关一通电话,叫回了香港。   ……   “金紫荆?还有这个奖?”褚青奇道。   “这是香港影评人协会创办的,一直缺赞助费,权威性更是不足,所以很少有人关注。”阿关耸耸肩,解释道:“往届的颁奖礼都非常寒酸,出席的明星也少,除非确定自己能拿到奖,否则他们才不会浪费时间。”   两人正在关锦鹏的工作室里闲聊,虽然那家破公司已经成立了,但还没到洗电影的时候,三位老板压根不管。   “那我还用参加么?”褚青问道。说白了,金紫荆就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货,根本不必看重。   “参加吧,毕竟入围了。”   阿关莫名的感慨,叹道:“最初金紫荆想办成金像奖的风向标,类似金球奖和奥斯卡那种模式,可惜这么多年,一直不见起色。但终究是为了香港电影的发展,我们能帮尽量帮。”   “呃,几号颁奖?”   “3月17号。”   “那OK,我肯定去。”   褚青无所谓,给阿关面子而已,他这人就是太感性,心善,相处久了像被同化了似的。   “嗯,刘烨也要来,还有姜文,他是颁奖嘉宾。”阿关又道。   “哟,这回热闹了,得好好聚聚。”他也蛮兴奋的,好久没看着姜老大了,不知道在哪儿混呢。   关锦鹏笑了笑,似忽然想起什么事,问:“对了青仔,你那部片的后续收益到了么?”   “什么后续收益?”他没回过神。   “拜托!当然是海外分成啊!”   “……”   他眨眨眼睛,陡然激动,你不提我都忘这茬了,我特么在MK2还有笔款子呢!   当初,劳伦·杜特龙说《今年夏天》要么去年末,要么今年初上映,算算时间应该快结账了。   哎,美元的汇率是多少来着?丫越想越兴奋,哥们挣的可是老外的钱啊。   阿关是过来人,一看他那德行就晓得啥心态,笑道:“青仔,先别太乐观,海外的文艺片市场本就不景气,何况还是华语文艺片。你知道《花样年华》的法国票房是多少么?”   “不知道。”   “三百零三万,这是华语电影在法国的最高票房纪录。你觉得《今年夏天》能比得过《花样年华》?”   “呃……”   他瞬间蔫了,俩片子毫无可比性,何况那三百多万还是毛利润,刨掉院线分成、代理费神马的,就没剩下多少了。   “不过你别灰心,发行商肯定会多国圈钱,十万十万的加起来,最后也很可观的。”阿关安慰道。   “希望吧。”褚青撇撇嘴,觉得颇为扫兴,道:“还有事么,没事我就闪了,梅姐约了我打牌。”   “哎,等下!”   关锦鹏转到桌子后面,拉开抽屉取出个本子,招手道:“看看这个。”   “有人找我拍戏啊?”那货颠颠地凑过去。   “冇啊!这导演是我徒弟,新开了一部戏,没找到合适的男主角,我让你过去帮帮忙。”   原来是人情债……   他暗暗吐槽,身体却特诚实地接过来,扫了眼片名:《一碌蔗》。   一根甘蔗?好古怪的意思。   他接着往后翻了翻,刚看了几页,就抬头问:“这是青春偶像片?”   “正解!”阿关点点头。   “别闹了哥哥!”他扔下本子,指着自己的脸,道:“就我这样的,能演英俊小生,还是大众情人啊?”   “啪!”   阿关抄起剧本拍了下他的头,笑骂道:“梁家辉也不帅,但他是全法国的情人。你才二十六岁,做点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事。”   “讲咩啊?什么叫应该做的事?”他掏掏耳朵,表情特欠揍。   “比如,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省省吧,我还没等刻骨铭心,我媳妇就已经把我挫骨扬灰了。”   “我是说在电影里!”阿关又敲了敲他的头。   “电影里?”褚青一怔,道:“我谈过很多啊,像《小武》,和梅梅一起,虽然她跟大款跑了。”   这货貌似想为自己证明,开始掰着指头数:“还有《苏州河》,跟周迅,最后两人自杀了。”   “《诗意的年代》,跟王彤,呃,这个不算谈恋爱了,算旧情人相见。”   “《站台》,跟赵涛,两人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蓝宇》,跟刘烨……这个除外。”   他越说声越小,底气刷刷地往下掉。   啧!这么一归拢,好像还真没谈过什么正常向的恋爱,除了苦逼就是苦逼。   “青仔,心态不要这样老,你还年轻得很!你看看你,不饮酒,不泡吧,不好玩,不爱讲话,生活中就两件事,女友和拍戏。我有时候都很奇怪的,以为你跟我是同龄人。”   阿关点了根烟,慢慢道:“不要因为总演一些深沉的角色,就真把自己变呆板了。还是那句话,做些你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事,演些你这个年龄应该演的戏,如此人生才没有遗憾。”   “……”   褚青特无辜,您唠唠叨叨讲半天课,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徒弟么?   “OK!OK!”   他赶紧点头,道:“我接我接,您讲,女主角是谁?”   “你个衰仔走运了,香港现在最红的新人,Twins!”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又一个醉鬼   “青仔,今天怎么过来捧场?”   “对啊,你跟学友可是金像奖的竞争对手!”   “青仔,前些天有人看见你和林嘉欣一起饮茶,你们是不是在拍拖啊?”   “……”   3月14日夜,中环某影院门口,褚青刚刚现身,就被众记者拦住去路,强行壁咚采访。今天是《男人四十》的首映式,这片子属于先获提名后公映,许鞍华的文艺片在香港还是很有关注度,声势不小。   他入行时,面对媒体总是磕磕巴巴的,经历多了,现在有点娴熟自若的姿态。   “学友哥是我的老大哥,我们私下关系非常好,就算同时竞争,也不会影响感情。何况我觉得学友哥的演技一直是被低估的,如果他获奖,我只会为他高兴。”   褚青不得不抬着头,以免被冒失的菜鸟拿话筒戳到下巴,笑道:“同样,我跟林嘉欣也是好朋友,朋友之间见见面,饮饮茶,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们可别乱讲,我有女朋友的,千万不要害我!”   听了他的解释,记者们皆在意料之中。全世界都晓得这两口子甜甜蜜蜜,若是没有确实证据,比如接吻照,或者一起从酒店出来之类的劲爆八卦,愣要说他出轨移情,压根没人信。   由于褚青平时低调,偏偏人气还旺,好容易逮住机会,自然要问个痛快。   “听说你接了叶锦鸿的新片,跟Twins演对手戏,你对她们有了解么?”   “呃,我很少听歌,但是也知道她们,因为满街都是Twins的大照片,很漂亮,很有那种青春活力,我非常期待与她们合作。”   “你有三座影帝奖杯在手,为什么会接一部偶像电影,还是和几位新人一起搭档?”   “因为阿关劝我,你个衰仔!做点年轻人应该做的事吧,你才二十六岁!”褚青耸耸肩,自嘲道:“我听了他的话,才意识到我居然真的二十六岁,所以就接喽。”   “哈哈哈!”   周围一阵哄笑,方要再问,褚青连忙打断道:“那个,我们就先到这吧,首映快开始了,我也该入场了,有机会再聊。”   说着,这货低头挤出了壁咚圈,空气瞬间清爽,一模脑门,出汗了都。   他如今在香港早不是无名小卒,有什么风吹草动,新片上映,用不着自己折腾,媒体们就会巴巴地凑过来助攻。   不过也很郁闷,香港的娱乐体系太成熟了,尤其是狗仔队,没点隐私可言。他和男性朋友聚会还好,但只要换成林嘉欣啦,林嘉欣啦,林嘉欣啦……狗仔们就跟漫天神佛下凡似的,刷刷地开上帝视角,恨不能把他俩拖到酒店里,硬逼着演小毛片。   “青仔!”   他刚进场,大鼻子歌神就热情招呼,猛地一个熊抱,笑道:“这么忙还赶过来,多谢啊!”   “大哥,我一点都不忙,快闲死了。”   “哎,我就是客气客气,你这么认真干吗?”   甭看歌神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生活中也是个风骚逗逼,立即吐槽道。   褚青懒得答话,又转向林嘉欣,那姑娘早早地张开胳膊,等着他。   “……”   他犹豫了下,但想想,如果回避就显得太刻意了,反而心虚,便轻轻跟她抱了抱。   “谢谢,我表现不错哦。”林嘉欣贴着他耳朵,低声道了句。   “你本来就很不错。”他笑道。   几人简单寒暄,褚青转圈瞅了瞅,奇道:“哎,梅姐呢?”   “她身体不舒服,要等下才到。”张歌神解释道,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把他拽入席位。   观众不多,仅坐了半场,影评人和记者却满当当地占了前两排。本届金像奖,最佳影片、导演、男主、女主、女配、编剧等重要奖项,《男人四十》皆有入围,却又是最晚公映的,想评论都没地方找。   嘉宾来得较少,褚青算大牌了,在第一排紧挨着林嘉欣坐。不久,灯光黯淡,荧幕亮起,首映正式开始。   画布渐渐浮现出大海的镜头,随后一转,张学友坐在遮阳伞下看书。   他的角色,是位“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头儿,又有老婆又有小孩,没钱又不帅”,可偏偏被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喜欢上了。   片子的节奏舒缓,撑起故事结构的无非就那么几个支点,小,却充满魅力。哪怕是影片的高潮部分,也是一笔带过,尽显坦然的四十岁人生况味。   张歌神果然是位很棒很棒的演员,通篇流畅自然,全无雕琢痕迹。去年他恰好四十,体会岁月,不约而同,所以某种意义上,亦算本色出演。   而对褚青来讲,看这部电影的感觉,只能称作“不闷。”   他自身的心理年龄特老,可绝没有戏中人物那般精彩:时不时念念古诗,溜溜海边,老大不小还能跟年轻学生约会……有个毛中年危机,简直人生赢家好伐?   荧幕里,林嘉欣和张学友一起在商场歇息,叫了两杯果汁。男人拘谨不安,带着某种羞耻感,生怕叫熟人看到,妹子却无所顾忌,步步紧逼。   她喝了两口果汁,忽然跟对方的那份调换,故意咬着男人含过的吸管,然后唇角微翘,眼神稍稍斜着,细小变化间居然藏着三层意思:   挑逗,挑衅,挑情。   “啧!”   褚青忍不住将巴掌拍烂,这场戏太屌,太惊艳了。   特别当镜头的大特写,近距离钉在她的侧脸,皮肤泛着些许粗糙和光亮,满是青春的律动诱惑。   就四个字,难以自持!   “没想到你还挺有女人味儿的。”他偏头打趣道。   “你是看我学男人学多了。”   林嘉欣撇撇嘴,她指的是上詹瑞文的课时,自己经常扮作男人相,往往惹得全场阵亡。   其实两人的关系特奇妙,说远吧,却能见到彼此很隐私的样子,像排舞台剧的时候,多丑多怂多没节操的状态都看过。可若说亲近,又没到那种无话不谈、无视性别的密友,总保持一些古怪的礼貌和分寸。   影片放到一半,梅艳芳才姗姗来迟,猫腰穿行,坐到张学友旁边。   “怎么样?”歌神关心地问。   “没什么事,就是休息不好。”阿梅抚着胸口喘气,道:“反应如何?”   “平平淡淡喽。”   “哎,青仔也来了?”她四下瞅了眼,笑道。   “是啊,就那小子有空闲。”歌神表示鄙视。   一百分钟左右的片子,很快便放完,待灯光重新亮起,全场哗哗哗地鼓掌。   来看的观众,肯定都是文艺片爱好者,不存在审美分歧,而那些影评人,对此类电影更是偏爱,加上本身质量不错,算是近年少有的港产佳作,评分自然不会低。   许鞍华导演率一干主创到台前致谢,记者连忙啪啪拍照。   褚青原本想趁机溜掉的,林嘉欣一直盯着他,刚有动作,就眯着眼睛扫过来。这货讪讪一笑,只得坐下。   首映式结束后,还有场小型晚宴,他最不爱参加这个了。刚才,两人就在掰扯这事,妹子想让他去耍耍,他矫情地连番推拒,结果还是难逃一劫。   ……   九点,酒店私厅。   别看某些明星不喜欢去影院,却特别喜爱这种场合,尤其那些小演员和嫩模,处于娱乐圈边缘,万一傍上个大老板,轻轻松少奋斗十年。   虽然首映式人不多,可到了晚宴的当口,都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足足几十号男女穿梭于纸醉金迷之中,其乐无边。   《男人四十》的片方和主创人员凑在一处,既算庆功,亦是重聚。   褚青无聊地坐在角落,靠着绛红色的大沙发,手里执杯,却懒得喝,只数着旁边垂下来的水晶珠串玩。   1,2,3,4……   他来来回回数了三遍,一共四十九颗。   “褚先生,请问这儿有人么?”   随着轻嗒嗒的高跟鞋声,一位长腿白裙的水灵妹子翩然走近,微微弯腰道。她个子颇高,约摸有175公分,眉目清秀,态度有礼,印象倒是蛮好。   “呃,没有。”他一怔,僵硬道。   妹子眨了眨眼,直接欺到了他身侧数寸,笑道:“我是您的影迷呢,真高兴今天能见您。”   “谢谢,不用叫您,太客气了。”   “呵……”   妹子掩嘴笑了笑,道:“我看过你所有的作品,最喜欢你在《小武》中的表演。”   “哦?”   这下他意外了,一般人都会提《苏州河》《站台》或者《蓝宇》,还从没有说《小武》的。   “为什么?我在这部片里很生疏的。”他来了点兴致。   “怎么会,我反而觉得你贡献了一次最自然的表演,而你之后的……”妹子方说到这,忽被另一个人打断。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和他有事情要商量,你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林嘉欣不晓得啥时候凑了过来,微笑,且不容拒绝。   “那我先告辞。”长腿妹子眯了眯眼睛,仍然保持礼貌地离开。   褚青比较懵圈,待她坐下,问:“什么事儿?”   “没事啊!”林嘉欣倒了杯酒,一口干了。   “那你赶人家走干吗?”他纳闷。   “你现在就是唐僧肉,我帮你赶妖精啊。”她笑道。   “……”   老实讲,以他目前的地位,绝对是一票新人可以巴结的资源,何况年纪还这么轻,啧啧,货真价实的奇男子。   “呃,我觉得,觉得那姑娘还挺好的。”褚青挠挠头。   林嘉欣弯了弯嘴角,没吱声,又干了一杯酒。   “哎,你非要我留下干吗,就为了陪你喝酒?”他赶紧拦住。   “当然了,我在香港又没什么朋友。”她讲的特肯定。   他立时噎住,喝就喝吧,再矫情就不识好歹了。   此时晚宴的性质渐渐改变,阿梅和学友哥是大前辈,出席一下就算给面子了,早就悄悄闪人。剩下的,全是与影片无关,专门来蹭聚会,交际人脉的小货色。   各自搭伴,三三两两地归到一撮儿,半真半假地聊天or调情。   林嘉欣之前跟剧组人员喝了不少,这会又接着跟褚青喝,数杯下肚,眼睛不禁有些迷离,多了丝醉意。   “青仔,你觉得我演的怎样?”   她微微晃着头,身子坐不太稳,整个人似摇曳的甜芍药。她比他小两岁,可从不叫青哥,总是笑嘻嘻地学着詹瑞文叫青仔。   “不错啊,今年的最佳新人保准归你了。”他由衷赞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现在的水准,比我第一次见你时强太多了。”   “那我,我算是一个演员了么?”她仍旧不自信。   “嗯,很好很好的演员。”褚青笑道。   “……”   林嘉欣听了,紧紧抿着嘴,忽然垂下头,看不清面容,似有一丝细细碎碎的啜泣颤动。过了半晌,她又抬眼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待对方回答,自己便轻笑道:“就是别人对我讲,你进步了。”   “……”   褚青亦是默然。   她十六岁就在台湾出道,小小年纪遭遇封杀两次,其间辛苦,不必多言。而六年后,从歌坛转攻电影,努力无数,终于有所成绩。   其中的复杂滋味,怕是谁也不能理解。   两人接着聊了好久,这位害羞腼腆的女孩子,借着酒劲和兴奋,难得的向别人敞开内心。褚青同样讲了很多自己没出道时的艰苦,在那破旧的四合院里,用铝饭盒咕嘟咕嘟的热面条吃。   直到十一点,晚宴散场。   酒喝得尽兴,话说得畅快,如果没有眼前这位醉鬼的话,那真是一个完美的夜晚。   褚青看着软成一摊泥的林嘉欣直叹气,为毛总能碰上这种事?就像打Boss掉宝箱,别人都是大红手,开了就能用。唯独他,全套的史诗装备,却是个十级烂鸟。   没办法,他拉开姑娘的小手包,翻出电话,找到她经纪人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荃姐,是我,青仔。”   “嘉欣喝醉了,你能不能来接一下?什么……呃,好吧,我等会儿。”   人家现在没空,说处理完事情马上过来,让他们先等等。   大厅已经关了,清洁工开始打扫战场,他半搀半抱地把醉鬼弄到一楼的咖啡座,跟服务生打了个招呼,借了俩位置。   林嘉欣迷迷糊糊地靠着他肩膀,因为穿的是小礼服,怕她冷,身上还披着褚青的西装外套。   即便夜深,外面街道依然通明,夜游的年轻人说说笑笑的奔向远处。   大玻璃窗映着两人的影子,一个端坐,忧愁,一个斜倚着,安静,恬睡。 第二百七十章 绯闻   上午,《尘埃落定》片场。   充满地域风情的布景,范小爷和李解穿着藏族上层阶级的繁琐服饰,四目相对。   “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她道。   “我忘记了。”他傻笑。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回来得这么快?”   “没有。”他继续傻笑。   她眼眸一垂,带着无可奈何,道:“傻子,我今晚就是你的人了。”   “Cut!过!”   导演喊了声,挥挥手道:“大家休息吧,养足精神,下午还有三场!”   “好嘞!”   众人纷纷应着,开始整理器材,片场一阵忙乱。路小佳赶紧挤过去,递过保温杯,道:“冰冰姐,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吸点氧?”   “不用,比前两天好多了。”范小爷握着热热的杯子捂手,又回身招呼李解:“哎,晚上别忘了,我请你吃饭啊!”   “忘不了,白吃谁还不去啊。”对方笑道。   话说马尔康平均海拔两千米以上,典型的高原区,剧组为了照顾演员,特意安排住在县城最好的一家宾馆,并找了专门的护理人员,甚至食谱上也加倍考虑。   演员们刚来的时候,根本不适应,经过几天调整,已经能顺利地拍戏。唯独没想到,原本的男主角孙红雷,高原反应相当强烈,到了地儿就没怎么下过床。   于是,孙红雷主动提出,能不能考虑更换演员。剧组没办法啊,总不能拿人家身体开玩笑,就点头同意,违约金也没要。   而接任的人选呢,起初定了两位,一位是夏雨,但他没空;一位是三德子赵亮,可他更没空。最后挑来挑去,有人便推荐了李解。   这哥们昨天到,今天就拍戏,身体倍儿棒,啥事没有,总算让剧组放了心。因为是老熟人,范冰冰还挺高兴的,她一见孙红雷就有点害怕,长得凶神恶煞。   “呵,真冷!”   她一路坐车赶回宾馆,刚进屋就开了空调,不停跺脚。这地方平均气温只有8到9度,昼夜温差极大,加厚款的羽绒服得时刻备着。   路小佳挎着大袋子随后进来,那可是她的百宝囊,什么保温杯啊,粉底啊,创可贴啊,发夹啊,甚至连姨妈巾都塞了一包,以便老板娘不时之需。   她们俩年龄差不多,路小佳却把丫头当孩子般照顾,方方面面伺候得特周到。   “嗡嗡嗡!”   此时,忽传来手机震动声,她脚步一顿,忙从口袋里摸出电话,看了看,笑道:“喏,王姐打的。”   “哎呀,又什么事啊?”   范小爷糟心地接过来,忒不爱搭理那位顽固的老姑婆,放到耳朵边,道:“喂?王姐!”   “啊?我这会上哪找网去啊!”   “你就直说呗……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啊,行,我看看吧。”   她简直莫名其妙,挂了电话,吐槽道:“你说她是不是更年期了,想一出是一出呢!”   “怎么了?”路小佳可不是老板,不能背后讲人家闲话,问道。   “非让我上网,还不说啥事。”   范小爷虽然烦,也知道王姐是全心帮衬自己,无非性子不讨喜,便道:“你先收拾,我去导演哪儿转转。”   她随即出门,过不多时,抱着一个破笔记本回来,放到桌子上,又插好宾馆的网线。   “嘻嘻,我有阵子没玩电脑了。”   丫头像模像样地正襟端坐,开机,点开IE,输入地址,进入娱乐频道。网页方一显示,就见头版头条的大图片,色气满满地扑面而至。   似乎是家酒店楼下的咖啡厅,灯光剔透,夜色深沉,照片拍得特清楚,都能看到黑色椅子的软皮纹路。   临窗的座位上,一个女人靠着一个男人,面貌被他的身子挡住,可单单看那副姿态:长发,安静,柔软,他妈的好像还在睡觉!   而底下的大标题更为显眼:《褚青午夜密会林嘉欣 与女友感情恐生变》。   “……”   丫头极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就像进入了完全真空的状态,没有愤怒,没有伤心,没有呼吸,没有跳动。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更短的时间,熟悉的空气才又缓缓注入,填满了胸腔和大脑。   “呼!”   她总算有了丝细细的鼻息,眯起眼睛,死盯着那个男人的面孔。   路小佳见她的样子颇觉奇怪,不禁靠近围观,但一瞧那页面,顿时噎住,脸都白了几分,好半晌,惴惴地唤道:“冰冰姐……”   “没事!我先看看!”   丫头摆手打断,冷得吓死人,点开详细内容,一字字的默念。   “昨晚,许鞍华新片《男人四十》举行首映式,张学友、梅艳芳、林嘉欣等皆为出席。褚青作为一干主创的好友,也特意赶来捧场……晚宴十点多结束,但临近十二点钟,褚青才扶着林嘉欣走出酒店,态度极为亲密。之后,两人又在咖啡厅小坐,似享受独处时光,林嘉欣美人醉酒,软玉温香,浪漫气氛十足。想到之前两人交往甚密,常常相约饮茶,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褚青与范冰冰数年感情,怕是已破镜难圆。”   ……   这俩货分手了!   整个华语娱乐圈,一夜间全沸腾了。不是因为他们到了万人瞩目的程度,而是谁也没料到啊!   两人从内地秀到香港,从香港秀到台湾,从台湾秀到戛纳,腻腻歪歪的连狗仔们都烦了。这已经不叫新闻了,就等着啥时候办喜事了,可没承想,貌似忠厚老实兼护妻狂魔的褚青,居然他妈的出轨了!   当然,这个八卦的真实性还没确定,但大部分人宁愿相信它是真的。拜托,世界太无聊,给我们点乐子吧。   黄颖、程颖、王彤、张静初、周迅、贾樟柯、娄烨、袁泉、刘烨、李冰冰、任泉……几乎所有跟他们相关的家伙,都在不停地打电话。   先给褚青,那边关机,然后给范冰冰,这边言语含糊,最后联系香港的媒体朋友,人家信誓旦旦地保证:亲眼所见!   他们原本不信的,可耐不住越传越厉害,这下都慌了。用某个易碎群体的话形容: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尤其是范爸范妈,那个心哟,就像眼瞅着闺女要出嫁,结果新郎一脚踹翻花轿,大喝一声:“不娶了!”   不过毕竟是过来人,觉得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而且信任褚青的人品,眼皮底下长大的准女婿,啥性子他们还能不知道?   范小爷这半天时间,电话快被刷爆了,和别人不愿多提,总不能不理父母。噘着嘴聊了半天,根本没啥效果,其实她也不知道咋回事,冷不丁就一闷棍敲过来,晕晕乎乎的还没缓过劲儿。   这便罢了,更气的是,都中午了,褚青还在关机中。妈蛋的,我一有事找你,你特么就关机!   苦熬了一会,她索性不打了,等着男朋友主动解释。老实讲,丫头经过开始的慌乱阶段,后来渐渐稳定,她对那男人的了解,更甚于对自己,绝对不会不明不白地就Game over了。   当然心情仍然是郁闷的,沉着脸缩在屋子里,饭都不想吃。   至于媒体圈的动静,门户网站全方位完胜,第一时间转载了香港报纸的新闻,分分钟头版,点击量刷刷地往上涨。   不仅时效性占优,这会网络监管还不成熟,对褚青该报就报,特别那些小网站,光脚不怕穿鞋的,顶多删帖删图。   可纸媒不行,充其量打打擦边球,提个一两句还得胆战心惊的,生怕被叫去写检查。   所以像袁蕾这种传统记者,瞬间苦逼了,憋得直挠墙。   总之,仅仅半天,国内已经嗨翻了,而当事人褚青……好吧,人家还在睡觉。 第二百七十一章 第二条绯闻   被尿憋醒,大概是最无辜的睡醒方式。   不管你正在做美梦,做噩梦or做白日梦,不管你正在享受,惊悸or盗汗遗精,总之,一切戛然而止,特空虚。   褚青打着呵欠,晃晃悠悠地从卫生间出来时,就是这种状态。   他昨晚,确切地说是今天凌晨,一点多钟到家,二点多钟躺下,便一觉趴到了现在。熬夜之后再补眠,无论睡多久,状态都不会太好。当然他身体倍儿棒,受到的内分泌干扰很小,只是觉得肚子饿。   他拉开窗帘一瞧,都特么下午了,自觉堕落,赶紧洗了把脸,穿好衣服下楼吃饭。   褚青攥着电话,边走边开机,彩屏上慢慢显出两只手勾勾搭搭的动画。系统刚启动,就猛地“叮铃铃”一阵声响,立时进来个信号。   “嗯?”   他一瞅,却是林嘉欣,遂感奇怪,因为两人刚分开不久,便随手按了,笑道:“喂?你也睡醒了?”   “……”   那边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略带惊讶地道:“你不生气?”   “啊?我生什么气?”他亦愣道。   “昨天,昨天真是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嗨,没事,我都不介意。”他笑道,觉着对方太过客气。   “你,你真的不介意?”林嘉欣语气中含着些惊喜,连忙追问道。   “我们是朋友嘛!”他继续强调。   “咯咯……”   姑娘忽然特开心地笑了笑,道:“那作为感谢,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来,来我这里,尝尝我的手艺。”   “呃,这就不用了,不太方便。”他迅速婉拒。   “也是哦,有点太快了。”   林嘉欣似欢喜似遗憾地叹了声,随即道:“那我们出去饮茶啊?就去上次那家店,你可不能拒绝了。”   “那好吧,我先吃午饭了,再联络。”   “嗯,拜拜。”   褚青满脑袋雾水,只好耸耸肩,抬脚进了一家常去的茶餐厅,喊道:“馄饨面!腊排骨!”   “青哥来了,您稍等!”服务生跟往常一样招呼,神情却颇为暧昧。   他还没理会,但坐下四处望望,忽觉气氛不对:为毛一个个的都不吃饭,反倒色迷迷地盯着自己?   食客们都是街坊,他又没架子,每次过来吹吹侃侃的,处得关系较熟,便问旁边的哥们,道:“哎,你们搞咩啊?”   “青哥,没想到啊,你居然不是老实人。”那货贱么兮兮地回道。   “乱七八糟的,你到底讲什么?”   “哎,这就没意思了吧,大陆有句话怎么讲的……”   “装蒜!”旁边有人接茬。   “装蒜!”大家纷纷起哄。   话说到这分上,那哥们见他还一脸真诚地迷茫,不禁拍着桌子喊:“老板,早餐的报纸来一份!”   “来了来了!”老板利索地拽出张报纸,一桌传一桌地到了当事人手里。白纸黑字,硕大的娱乐版头条:   “《褚青不顾正牌女友,与林嘉欣午夜浪漫缠绵》”   “嘶!”   他正夹着个馄饨准备吃,看了眼这标题,浑身忽地一激灵,馄饨立时掉回碗里。   褚青第一反应是荒唐,第二反应是气愤,然后,才想起来给女朋友打电话。他没时间去合计林嘉欣的异常状态,匆匆跑出店外。   “嘟嘟嘟!”   很快,那边接通,一个女声道:“喂,青哥?”   “小佳啊,冰冰拍戏呢么?”他问。   “对啊,刚开始拍。”   “什么时候能完事?”   “这可不好说,导演临时又加了点戏,等下还得上雪山取景,挺费事的。”   “哦,那我过会再打。”   “雪山那边没信号啊,青哥,你要是有急事,我可以转达。”   “呃,没有,我晚上再打吧,你告诉她一声。”   “那好。”   挂断电话,褚青也没心思吃饭了,直接结账,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街上闲逛。人群熙攘,车流湍急,烦烦扰扰的噪音催动得他愈加糟心。   这事怪谁呢?   谁也不怪,林嘉欣没想到,自己更没想到,那个当口居然有狗仔蹲着!话说他出道好几年,还是头一回像模像样地传绯闻,颇感手足无措。   以往看新闻,说这个跟那个黄了,那个跟这个好了,觉着特热闹。可真安到自个身上,就彻底苦逼了。   传绯闻,大抵分两种,一种为了炒戏,一种为了炒人。无论怎样,多多少少都有经纪公司和明星本人的意愿推动,甚至还有专门的公关策划接案子,给你设计得好看点,自然点,符合大众审美,并且末尾能收回来。   比如那个谁,姚大嘴离婚事件,堪称最典型的娱乐圈公关案例。   这两类还好,毕竟对明星事业有利,还有一种就是私人生活,Duang Duang地被狗仔曝光,而且添酒加醋胡编乱造,纯粹搏销量。   这是最遭人恨的。   ……   藏边,雪马山。   海拔4800米,有远古留下来的巨大冰川和高山湖泊群,冰川形似一匹仰面躺着的骏马传为纳足山神的坐骑。   其实范小爷演的塔娜,戏份比较少,导演本以为过过场就OK。谁知小丫头表现得太给力了,尤其那一身华丽的藏族造型,不仅全剧组惊艳,连作者阿来也忍不住赞叹。   导演便和编剧商量,在不影响主体剧情的情况下,给加了几场雪山戏。   这个季节,雪马山的海子还结着冰层,天然形成的佛塔耸立在湖泊两旁,像极了黄色的老人树,悠古而神秘。   如此造化奇景,让一帮城里来的土包子看傻了眼,对大自然顶礼膜拜。   “冰冰姐,青哥刚才来电话了。”   两场戏过后,好容易趁着拍摄间隙,路小佳赶紧汇报情况。   “他说什么?”   范小爷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正揣着暖宝捂手,闻言抿了抿嘴,故作淡定。   “什么也没说,只说晚上再打电话。”   “行了,我知道了。”   她两条胳膊紧紧窝在怀里,俯身低头,由于强烈的高原环境,使得她呼吸极为短促。一张嘴,就是一股清晰的白色哈气,最后竟然连成小片的薄氲。   “呼……呼……”   路小佳见她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吓人,忙蹲下道:“冰冰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护?”   “不用,死不了!”   丫头穿着繁琐沉重的藏族服饰,身子几乎抖成了一团,过了半晌,才猛地吸了口气,重新站起。   “冰冰,过来开拍了!”此时,导演在稍远处挥着手,高声呼唤。   “哦,来了!”   她扔过暖宝,踩着咯吱咯吱的雪面,走到机位前,立定,微笑。   ……   高原的夜来得很早,当然或许是错觉,四点刚过,范小爷就觉得天已经黑了。   雪马山的戏份十分麻烦,因为太冷,地势又险峻,需要注意安全。开头还算不错,后来就出了些危险,摄影师差点掉进冰缝。   磕磕绊绊的勉强拍完,返程时大家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李解和她同坐一车,估计还不知道网上的消息,正颠颠地跟老友聊天,而且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青子在香港怎么样?”   “挺好的。”   范小爷歪着头,瞥着窗外的原始荒原,在夜幕下显得尤为时空变幻。她不愿多讲,转移话题道:“一会到县城,你挑馆子。”   “还真吃啊?”李解以为她白天在开玩笑。   “你以为呢!”   她拧过脑袋,对着他道:“天这么冷,要不吃火锅吧,把你助理带上,就我们四个人。”   “呃,行。”他只好点头。   路小佳坐在副驾驶,手机早还给了她,自己默默装睡,半句话都不敢接茬。   两人一路闲聊,这车行得不快,五点钟的时候,方回到了县城。导演说了一声,便各自解散,自由活动。   范小爷拽着李解到了一家火锅店,要了间包厢,去年刚合作过《爱情宝典》,所以俩助理也互相认识,没有尴尬。   老实讲,李解对她,确实有种隐隐约约的情愫。以前还曾想象过,可自从见了褚青,见了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也便息了心思。   没了男女之情,必要的关心还是有的,李解对她特了解,一看就晓得肯定有愁事。吃饭是次要的,劝慰是主要的,他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问,就听“嗡嗡嗡”的手机震动声。   “啪!”   范小爷直接甩了筷子,急忙忙地摸出来,瞬间又皱眉,接听道:“王姐,又怎么……”   “冰冰,你旁边有外人么?”那个固执的老姑婆先问了句。   “哦,你等等啊。”   她向李解稍稍示意,随后转身出门,道:“说吧,什么事?”   “我刚联系了蓉城晚报,他们明天会过去采访,你准备准备。”   她没吭声,知道还有下文,果然,王姐接着道:“我另做了个策划案,你先听听。现在,他那边的情况已然这样,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对你的人气起到了推动作用。就今天一个白天,你知道你在网上的搜索次数达到了多少么?”   “多少?”   “三十万!”   王姐极为兴奋,道:“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你同时也炒一炒。”   “怎么炒?”   范小爷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不知不觉地拐进了卫生间,镂花雕空的灯罩泛着白光,与洗手池前的镜子相称,晃得竟有几分清冷。   “你不正跟李解拍戏么,你看,你们俩老早就认识了,关系又不错,一直是好朋友。”   王姐开始讲她的详细计划,道:“这点很多观众都清楚,但如果你们更进一步,比如说,在明天记者来的时候,不经意地做些亲密动作……”   范小爷秒懂,但觉着特荒谬,打断道:“停停,先不说效果,李解人家能干么?”   “李解那边,我来跟他说,保准他答应!这件事对你们俩都有好处,反正也是假的,做场秀就可以博人气,何乐而不为呢?”   “可我,我……”   “冰冰!”   王姐明白她的心思,忙道:“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可你们相处这么些年,你为他也付出很多了。比如不拍吻戏这一条,就让你损失了多少机会?你们都是成年人,还都在圈子里混,未免也太天真了点。你看看现在,他居然闹出绯闻了,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他无心,但你能保证他没对别人动过心么?”   “……”   丫头沉默,她的确保证不了,黄颖、周迅、张静初,还有她已经察觉,但始终没点破的彤姐姐。   曾经有过的,正在发生的,将来可能会有的……所以,她真的不敢答话。   王姐心中一喜,貌似成功几率大增,遂平缓语气,接着道:“冰冰,有时候不必那么执著,得变通着来。咱说句难听的,就许他闹绯闻,就不许我们闹?何况我们还是假的!”   “只要你这个新闻一出来,轰动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你上半年的人气就足了!”   “哪怕他以后追究你,你大可以回他一句……”   “够了!”她忽然吼道。   正努力对她灌输思想,兼畅想美好未来的王姐,猛地被打断,脱口问:“什么?你说什么?”   丫头盯着硕大的玻璃镜子,里面的女孩子娇俏漂亮,每一寸的白嫩皮肤都波动着异样的诱惑感。   她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最后停在那双眸子里,剔透黑亮,却反射出两个人的光影,一字字道:“我不同意!” 第二百七十二章 相约白首(1)   与李解散了,已是晚上七点钟。   范小爷回到宾馆,照常的洗脸,抹香香,敷面膜,研究剧本。看似无事,但路小佳一句话都不敢跟她讲,默默准备明天拍戏用的东西。   这是个套间,里面一张双人大床,外面一张单人小床。以往剧组环境差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没在一起睡过,关系特近。对于两位老板的逗逼隐私,她太知道了,出于小姑娘的浪漫憧憬,亦幻想过有个褚青那样的男朋友。   而正因为她是贴身助理,掌握的秘密忒多,所以才不敢吭声。   “小佳,有吃的没有?我饿了。”大床上,丫头看完了剧本,抬眼问道。   “啊?你不刚吃完么?”小助理应道。   “我吃完就不能再吃啊!”   “呃,还有泡面和榨菜,我给你冲一碗?”   “快去快去!”   路小佳吐吐舌头,猫着腰去烧水,这当口,她可惹不起人家。   范小爷靠着枕头,随手按开电视,里面播着一部藏语剧集,哇啦哇啦的听不懂。手机就在她身侧,数寸距离,机壳泛着层质感的银色,像块魔力磁石,吸引她的眼睛不时往那边瞥动。   五分钟后,路小佳端着泡面放到桌几上,又瞄了瞄老板,还是没讲什么,自觉退下。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始终没动静。丫头忽然把遥控器一摔,砰地跳下床,也不坐椅子,撅着屁股就开始吃面。   由于泡得太久,嚼进嘴里稀稀软软,像烂掉的馍馍。她捏着小叉子,挑着碎面,吸溜吸溜吃得特费劲,已经淡薄的热蒸汽扑到脸上,却有几分湿润的样子。   “嗯?”   她刚喝了口汤,猛地抬头,又侧耳细听,果然,后面传来一阵轻小的“嗡嗡”声。   丫头瞬间爬上去,攥着手机,顿了片刻,才小心地按下接听。   “……”   “……”   马尔康到香港,相隔1970公里,此刻被两部电话连接,却没有人开口。她原本有好多好多的心思,想对他讲,可一听到对面细微而熟悉的呼吸,全咽进了肚子里。   “我,我昨天……”   终于,他缓慢,且无比认真地说道:“昨天去参加一个晚宴,我们最后走的,林嘉欣演得不错,一高兴就喝多了,我就陪她等经纪人来接。呃,她喝得太醉,就靠着,靠着我肩膀,都挺熟的,我也不好把她推地下……”   “扑哧!”   范小爷忍不住笑出声,如乌云退散,晴空万里,但随即又抿住嘴,道:“那你不会把她放桌上啊?”   “那么大个人,怎么,怎么放桌上?”他此刻的思维混乱,不禁疑惑道。   “傻啊你!”   她又气又乐地吼了句,接着,非常非常不爽地问:“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你不说晚上么?”   那边愣了愣,貌似在确认时间,道:“这才八点,是晚上啊。”   “不许顶嘴!”   “哦。”他略呆地应了应,问:“你在雪山拍戏怎么样?”   “冷啊!氧气还不够,喘得特厉害,而且那地方太危险了,到处都是冰缝子,我们摄影师差点掉进去。不过夏天应该挺漂亮的,湖水也都解冻了。”   “那我们夏天可以去看看。”   “那得排档期啊,我这么红的女明星!”   她笑嘻嘻的自卖自夸,随后转为懊恼,道:“哎,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咱俩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   “对哦,哎你下半年不没事么,咱们去国外啊?”   “别价,可别先定了,到时候指不定有啥事呢,等都闲了再说。”   范小爷的心情完全大好,颠颠下床,继续吸溜泡面,问道:“你现在干吗呢?”   “刚试完衣服,那家西装店赞助了我一套,准备后天穿。”   “这次怎么样,有戏么?”   “我觉着悬乎,报纸都说是刘德华,反正也是小奖,去捧捧场呗。”他不在乎道。   “哎哟哎哟,这个装!”   ……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才磨磨叽叽地挂断。   不知是吃了热面,还是空调吹得厉害,范小爷感觉胃里暖烘烘的发胀,特满足。明明拍戏累得要死,却像卸掉了全部累赘,浑身轻松。   “砰砰!”   她作妖一样地在床上蹦跶两下,晃了晃脑袋: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女人,腿辣么粗!   好吧,她忽略了自己腿也很粗的事实。   “冰冰姐?”   此时,房门被拉开,在外间躲了好半天的路小佳探头进来,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佳过来,晚上陪我一起睡。”她一秒换画风,重新躺下,十足的霸道总裁范儿。   “哦,好。”   小助理无力反抗,利索地换好睡衣,关灯关电视,两个姑娘钻进被子里说悄悄话。   “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丫头问道。   “青哥人非常好啊,有本事,没架子,还对你那么用心。”   路小佳尽量跟对方保持距离,有点怕怕的,因为她发现,这位老板貌似隐藏着蕾丝边属性,看似无辜白嫩的外表下,却是色气满满的大魔王。   以前两人一起睡的时候,开始还好,规规矩矩的。可后来熟了,丫头就本性暴露,半真半假地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经常把小助理挑逗得躁动难忍。   “哎呀,我不是听这个,你说点真心话。”范小爷纠正道。   “真说啊?”她很犹豫,同时无奈地揪住那只伸进自己胸口的小手。   “当然真说啊,我想听听他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丫头继续努力地往里伸。   “青哥吧,长得不算帅,但看了很踏实,身材不用说了,工作室里的姑娘没一个不流口水的。”   路小佳力气不足,掰不过她,只得任凭蹂躏,接着道:“性格么,特温和,有时候王姐跟他讲话,我们都觉得说过了,可他也不生气。虽然看起来挺没劲的,好像在混日子,但关键时刻绝对靠得住。”   “你怎么知道他靠得住?”丫头奇道。   “呃,我说了你可能不信,反正就是一种感觉,青哥给我们的印象,就是有那种信任感。”   “啧!”   她停住动作,掌心捏着一团柔软的白肉,颇不可思议,喃喃道:“原来你们是这样看他的,他有这么好吗?”   “当然有了!”   路小佳忽然激动了,翻了个身,面对面道:“冰冰姐,你和他相处太久了,可能习惯成自然,感受不到,但我们在旁边看得门儿清啊!”   她掰着手指头,数道:“会演戏,会制片,随随便便就能拿奖,为朋友两肋插刀,对老婆低三下四,而且最重要的,他还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整理家务……”   姑娘简直哀叹了,道:“现在的男生连水管都不会修,光长得帅有屁用啊?像青哥这种男人,如果放到外面,肯定大把大把的姑娘抢!”   “……”   范小爷都石化了,被震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缓过神,问:“你也会抢?”   “这个,嘿嘿!”路小佳不便明言,只得傻笑。   “可我,我明明觉得他……”   丫头睁着大眼睛,呆呆道:“又丑又懒又不幽默,成天抽烟,花钱抠门,老在被窝里放屁,还硬说是我放的,脑袋一根筋,自己认定的事儿根本不听别人劝,大男子主义,纯粹就一条倔驴!”   “啊?”   路小佳也傻了,心目中的男神形象,哗啦啦的一片坍塌,顿了片刻,又奇道:“冰冰姐,那你既然没觉得他有多好,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   “呃,可能就像你说的,是习惯吧。”   丫头翻身,仰头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慢慢道:“不是生活中的习惯,是那种,那种跟着我一起呼吸,一起心脏跳动,一起活着……看到他,听他讲话,和他吵架,吃他做的菜,清楚他身上的每一颗痣……”   “哎呀,我也说不好!”她忽然捂住脸,又哭又笑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相约白首(2)   3月17日,香港科学馆。   地处尖东,共分四层十八区,外形极具科幻感,每天来此的游客有很多,是亚洲设备最完善的同类展览馆之一。   除了介绍些科技知识和真实体验之外,它还有一项功能,就是承办每年的金紫荆颁奖礼。   金紫荆,是香港影评人协会创办,定位一直很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筹集点经费就跟要饭似的。新演员,嫩模,小歌手,这些人还比较热衷,那些真正的影视圈大咖压根懒得理,少数出席的,也当施舍救济了。   这便罢了,更主要的是,它评选的权威性和公正性,从来就没透明过,经常闹笑话,所以总是被人喷,没的信服。   至于为毛非得在科学馆举办?   便宜嘛!   晚上七点钟,褚青和关锦鹏等人到了展馆门口,没有红毯,没有列驾等候的记者和影迷,只有三三两两的嘉宾往里进。   “这也行啊?”他不禁惊道,忒寒酸了点。   “在里面,在里面。”   阿关见怪不怪,挥手跟刚下车的张坚庭打了个招呼,又揽住旁边的刘烨,笑道:“走吧!”   刘烨没穿正装,白T恤套着黑夹克,顶着刚剪的短发,流氓味十足。这货正在拍赵宝刚的新剧《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演一个杀人嫌犯,狗血情仇,爱恨纠缠神马的,算有点突破。   他下午才到香港,可能是累的,情绪不高,特忧郁,跟褚青也没说几句话。   三人刚进门,就有迎宾小姐过来,给每人别上了一朵紫荆花。褚青转圈瞅了瞅,觉着像参加国内漫展似的,处处透着股廉价感。   红毯出奇冒泡地铺在大厅,墙上贴着入围电影的海报,十多名记者无聊地走来走去,好容易逮住个明星,赶紧一窝蜂扑过去采访。   什么邱礼涛、罗兰、郑佩佩、惠英红、何超仪……都是这些咖在刷存在感,场面冷清可想而知。   “青仔!你跟林嘉欣在拍拖么?”   “青仔!你和范冰冰已经分手了么?”   “……”   《蓝宇》作为大热,自然不会被放过,眼尖的记者把他们团团围住,但问题都很蛋疼。褚青抽了抽嘴角,否定道:“没有,我们的感情没有任何改变。”   “那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我不想回答与颁奖无关的事情。”他实在懒得解释。   大家暗自撇嘴,看他有直接闪人的意思,只得转移话题,开始程式化提问:   “青仔,今晚有信心获奖么?”   “这部电影是部好电影,我想在信心方面,我们从来没有丢失过,今天也一样。”他非常官方地答道。   “那刘烨呢,你现在有没有压力?”   “没有压力,呃,反正,反正……”   这货状态奇差,讲话都磕磕绊绊的,褚青见了,忽抬起手,在他脑袋顶画了几个圈,然后一眯眼,装作晕倒的样子。   “呵……”   刘烨不禁咧嘴一笑,心情莫名放松,继续道:“反正能获提名,就证明了你有实力,剩下就是运气各方面的原因了,还是有信心的。”   简单接受完采访,阿关他们进去落座,褚青闲着无聊,继续乱逛。结果发现的熟人还真不少,像谷德昭和彭浩翔这对胖子,有段时间未见了,少不得一番寒暄。   谷德昭还好,彭浩翔却极为感慨,当初拍《买凶拍人》时,靓仔青还是靓仔青,现在简直扶摇直上了。   除了这俩货,他还看到了作为颁奖嘉宾的姜文。   丫被禁导后,就一直在国内装孙子,老老实实地拍戏,闭嘴修身,总算把领导的印象值翻转了不少,最近才跑出来活动。   “哈哈,你小子!”   姜老大见了他也特开心,上来就一个熊抱,道:“怎么着,在台湾人民跟前露把脸,就把老哥我忘了?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   “嘿嘿,哪儿能呢,不一直没倒开工么,等下结束我请您,咱好好聚聚。”褚青讪笑道。   “我操你丫学坏了!少来酒桌这一套,安你身上忒怂!”   姜文表示不满,又往四周瞅了瞅,忽搂住他肩膀,压低声音道:“青子,别急,再等个多半年,就见着亮儿了……”   说着,神经病似的抬头,笑道:“好,等咱俩劫波历尽,再来痛饮一番!”   “……”   褚青自从认识姜文,就没跟上过对方的节奏,傻不棱登地戳在原地,看着他大步闪进会场。   ……   金紫荆只有八个奖项,加上偶尔冒出来的终身成就奖,也就九个。不过,它有两项评选比较特殊,算全亚洲独一份,就是十大华语片和十大外语片的评选。   其实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华语片还勉强,你一个出了香港就没人知道的奖项,在这儿大咧咧地选外语片?   忒搞笑了点,《天使爱美丽》《千与千寻》《红磨坊》这些电影,怎么轮都轮不到金紫荆来选。   颁奖在科学馆的演讲厅举行,座位不多,只有嘉宾和媒体席,影迷不得入内。冷清清的一百来人,与其说是典礼,不如说是场聚会。   “华仔没来。”   关锦鹏扫了一圈,小声对褚青道。   “嗯?有什么讲究?”他不解。   “没来,就说明影帝不是他的。”   “谁得奖,你们事先都能知道?”他特诧异。   “一个影评人协会搞的东西,流程能有多严格?砸钱疏通一下,百分之六十的几率可以预测到结果。”阿关解释道。   褚青简直无语,满脸便秘的表情,亏得自己还颠颠穿身西装,来参加这么个不着调的破颁奖礼!   阿关拍了拍他,笑道:“这是惯例了,你看华仔和郑秀文,报纸上炒得那么厉害,可又怎样?他们早知道自己希望不大,所以干脆缺席喽。”   “哎,导演,那我们有没有机会?”旁边的刘烨忽然插嘴问。   “我也不好讲,影评人什么想法,谁能猜得到?”关锦鹏耸耸肩。   他们在底下闲聊,台上早已经开始,没有什么歌舞表演,干巴巴的一个接一个颁发。出场的嘉宾,要么是曾经红过的老前辈,要么是公司力捧的小新人,要么是观众都不熟悉的文化界人士,很少看到当红的大明星。   当然也有,比如周星驰和姜文,算代表了两地演员最高水准的那一拨。   明星们走马灯似的轮番亮相,最佳编剧奖给了《买凶拍人》,两只胖子并排一站,体积快超出了展台。彭浩翔显然很激动,巴拉巴拉地要为电影事业奋斗终生之类的。   女配角给了何超仪,男配角给了黄一飞,就是《少林足球》里的大师兄。而最佳女演员奖,果然不出阿关所料,张艾嘉干掉了大热门郑秀文。   她自己也很意外,或者是,故意表现得很意外,说事先没想过会拿奖,出门口的时候妈妈还叫自己代为恭喜郑秀文等等。   褚青看得牙疼,啧啧,撕逼的最高境界,不是撒泼骂街,而是优雅地完胜。   最佳女演员过后,紧跟着,便是影帝的争夺。此次提名共有五位:刘青云,刘德华,刘烨,周星驰,褚青。   其中,刘青云的《绝世好Bra》,凑数的嫌疑过于明显,压根没人炒作。刘德华已经没戏,而周星驰的《少林足球》,虽同样是商业片,却创造了本土票房的影史纪录,达到了六千万。   从这点来讲,他还是大有希望的。   颁奖嘉宾是姜文,慢悠悠地出场,慢悠悠地开玩笑,气氛总算活跃了些。褚青却没看台上,反而瞧着不远处的周星驰。   他不仅仅是个熟悉的名字,更代表了一种感情,一种随便找个人都能有共同话题的岁月记忆。   而此刻,他正坐在台下,面带微笑又掩饰不住紧张地望着姜文。那张脸,早不似至尊宝般的意气风发,四十岁的年纪,已经添了些老态。   “好了,让我们看看。”   这时,姜文捏着信封,利索的拆开,瞧见名单的一瞬间,露出丝古怪的笑容,公布道:“获得第七届金紫荆奖最佳男演员奖的是,褚青!”   “咣!”   褚青一侧歪,后脑勺磕到了椅背,马上又反应过来,迅速起身。   妥妥的惊喜!他真以为是周星驰拿奖,都做好鼓掌微笑的准备了,谁承想来这么一出?   即便关锦鹏的话,让他对金紫荆的印象狂减,可毕竟是项荣誉,心中还是高兴的。他整了整衣襟,在刘烨再一次的失落目光下,大步走上台。   “青子,恭喜!”   姜文跟他抱了抱,不过又加了一句:“别骄傲,都他妈是乡镇企业奖!”   “……”   褚青隐蔽地翻了个白眼,接过奖杯,略微端详:火炬似的长条底座,顶端绕着一圈胶片,弧形展开,类似紫荆花瓣的样子,倒是挺漂亮。   他大场面见得太多了,也没啥好激动的,凑到麦克风前,道:“呃,谢谢!谢谢阿关,谢谢我的兄弟刘烨,不管怎样,这部电影始终是我们大家的,谢谢!” 第二百七十四章 相约白首(3)   媒体们很兴奋,因为金紫荆一直被看作金像奖的风向标,褚青摘得影帝殊荣,便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在一个多月之后的升级典礼上拿到连庄。   要知道,金像奖自1982年创办以来,还从未把最佳男演员的桂冠颁给本土之外的家伙。   所以在后台采访时,记者略过金紫荆,直接狂轰滥炸,似非要逼他说出:“是啊,我很有信心干掉刘德华,干掉周星驰,成为史上首位外来户影帝!”   就是一群没节操的货,褚青又不傻,哼哼哈哈地含糊过去,并保持了对前辈们应有的尊敬。   待他回到座位,刚好听见颁奖嘉宾念周星驰的名字,《少林足球》六千万的票房不是白刷的,接连搞定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两项大奖。   周星驰站到台上,满脸欣慰,笑称自己是“资深新晋导演”,并感谢一帮跟着打拼的兄弟们。   褚青快把巴掌拍烂,由衷祝愿,无论这个人有多少是非争议,在影迷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   颁奖礼至此结束,大概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主办方已经穷到不要脸皮,居然取消了惯例晚宴,挽留一下都不敢。   大家也都见怪不怪,纷纷散去,各找乐子。   晚十点,科学馆门口。   大厅里渐渐冷清,人群稀落,一场无惊无喜的典礼平淡落幕。刘烨立在街边,身形消瘦,正跟伙伴们告别。   阿关本想和他聚聚的,但人家行程忒紧,得连夜飞回剧组,只得遗憾作罢。   “好好睡觉吃饭,别太拼命,再瘦就成秆儿了!”褚青抱了抱这家伙,轻声叮嘱。   他这次见到刘烨,别的印象没有,就觉着特疲倦,浑身透着一股睡眠不足加操心操肺的颓废劲,不由略微担心。   “嗯,我知道,哥,你也保重。”   刘烨的嗓子低哑,咧嘴笑了笑,随后转身,挥手拦了辆出租。他弯腰坐进去,从车窗探出脑袋,再次摆摆手。   “轰轰!”   车子启动,拖着红色的尾灯,在茫茫中迤逦而去。   褚青和关锦鹏看着那条长街,同时抿抿嘴,都有些落寞。他最最讨厌的就是离别,尤其现在,朋友们各有事业,长期忙碌,若要再会,也许是一年之后,两年未知,甚至三年不见。   过了片刻,阿关才收回目光,问道:“青仔,你要回家么?”   “嗯,回去睡觉。”他懒懒地伸了伸腰。   “我送你?”   “不用了,我还得到附近买点东西。”   “OK,那你看好这个。”阿关指了指他手里的奖杯,轻飘飘地拈着,下一秒扔掉都不意外。   “没事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先闪吧,我自己走。”他笑道。   “那拜拜!”关锦鹏也跟他告别,自去停车场取车。   转眼间,就剩褚青一个人。   微风清凉,夜空剔透,月亮照着霓虹,霓虹映着人脸,人脸泛着流光,行路匆匆,异彩纷呈。   他踩上路边的细石,胳膊平展,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白衬衫,黑西装,笔挺端正,从肩膀到裤脚,直泻成一条长线。   背后的车灯闪烁,白漆漆的光亮,擦过他的发梢指间,勾勒出一抹朦胧的轮廓。   锦衣夜行,大抵如是。   “叮叮咚!”   “叮叮咚!”   短信的声音不断从口袋里传来,褚青没去理会,直走完了这条街,到了路口,才跳下方石,摸出来看了看。   “青仔,恭喜你啊!”   这是陈果。   “我居然又输给你个衰仔!”   这是刘德华。   “老弟,继续加油!”   这是林雪。   “恭喜……”   这是林嘉欣。   他见了最后一条,不禁舔了下嘴唇,感觉特复杂。前天的那次约会,他没去,也没打电话解释,就发了条短信,两个字:“抱歉。”   此后,林嘉欣便不再与他联系,许是尴尬,许是生气,许是自动远离。   褚青十分愿意把这场误会,仅仅当成是误会,因为根本就没有开始,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只是彼此的理解错误,才造成了某种微妙的承诺。   而此刻,她偏偏又发来了信息,他不晓得对方怎么想,所以才觉着纠结。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客气地回复:“谢谢。”   消息发送,几乎是一秒钟后,电话就猛地震动,同时铃声响起。   “林嘉欣……”   褚青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紧紧皱眉,手指虚按数次,始终不确定该不该接。   可紧跟着,铃声“哔”地顿了一下,又有一个来电显示在提醒。   “嗯?”   他微微一怔,见“媳妇儿”三个大字明晃晃地戳在上面。这就没啥好想的了,立即按了接听。   “你特么在哪儿呢?”就跟音爆了似的,话筒里传来嗞拉嗞啦的一声大吼。   “噫!”   褚青撇了撇耳朵,等那边暂时安静,才贴过去,道:“我在香港啊!”   “屁话!我问你现在在哪儿呢?”范小爷继续吼道。   “我,我,颁奖刚完事,我往回走呢。”   “快点滚回来!我连个鬼都没看着!”   “呃,你在哪儿呢?”他心脏骤然一跳,有点恍惚。   “我在科学馆门口!”   ……   如果今晚,有在附近散步的市民,那他保准会看到:一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拎着座奖杯,从这头嘚瑟到那头。而十几分钟后,丫又跟神经病一样,从那头跑回这头。   哎哟哟,年轻人的世界太疯狂了!   褚青脑袋里一片混乱,皮鞋啪嗒啪嗒地点着地面,硬硬的直硌脚,黑色的夜,夹着雪亮的光,自身侧呼啸而过。   他跑啊跑啊,只见前方的路越来越短,越来越宽,最后,到了科学馆的小广场。   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等在那里,什么都没带,只挎着个包。好像出发得特匆忙,衣裳搭配很怪,红色的短棉服,却穿着条浅绿色的裤子。   若是以往,她宁肯死在家里,都不会穿出来见人。   此时,听到脚步声,丫头迅速转过身,脸蛋满满的不爽,道:“什么破奖啊,这么快就完事了?”   “你,你……”   褚青支棱着双手,似迷路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先喘了两口气,傻傻地笑,忽然又抑制不住地鼻酸,待强行忍住,声音已变得嘶哑,问:“你怎么来了?”   “来查岗!免得你跟别人勾勾搭搭的!”   范小爷把包往他怀里一摔,道:“我饿,我要吃饭!”   “呃,那回家附近吃吧。”他握住她的手,四处望了望,又伸胳膊拦车。   “哎,这就是金紫荆啊,还挺漂亮的。”她抢过奖杯瞅了瞅,兴奋道:“我就说你行嘛!你看看,果然拿奖了!”   褚青不吭声,只看着她笑,自见了女朋友,他情绪始终乱糟糟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很快,两人坐车到了老巷子,在那家茶餐厅大吃了一顿。范小爷真是饿了,自己干掉了两碗面、一份烧肉外带半笼包子,震惊四座。   他有好多的话想问,只是憋着,临近午夜时,两人才回到家中。   ……   “噫,这房子真破!”   范小爷第一次来他住的地方,进门就很嫌弃地吐槽。   “不错了,在香港买一套这么大的房子,得上百万呢,我这算白住,知足吧。”   褚青把她的衣服挂好,又烧了点热水,才坐到床边,拍拍大腿道:“过来!”   “干吗?”   她蹭过去,偎到他怀里,故意装傻。   “你老实说,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就想看看你么。”   “干吗不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嘛!”   “戏呢?”   “暂时没有,这两天歇着呢。”   “啥时候走?”   “明天就走。”   “……”   褚青拧着眉,总不太相信,追问道:“你真没事?”   “没事,我真没事!”   范小爷继续强调,瞧他仍是一脸怀疑,嗖地站起身,怒道:“你有病吧!我来看看你怎么了?你那会儿不也从上海跑来横店看我么?”   “我那是想见你,冲动了。”   “那我特么就不能想见你?我特么就不能冲动一次?”她感觉特委屈,都带了点哭腔。   丫头没撒谎,从她和路小佳深入地谈完话,心里面就始终缠绕着一股念想。原本合计着,很快就能消散,结果越来越强烈,念想变成了想念,想念变成了无法抗拒。   除此之外,她自己虽然不肯承认,但确确实实的,产生了某种危机感。路小佳的言语,让她恍然发现:擦!我男朋友居然这么屌?我男朋友居然这么多人惦记着?   这使得她颇为恐慌,就像百分之百确定的东西,忽然有人告诉你:嘿,别傻了!哪有那么靠谱的事儿?   两种因素加在一起,终于叫她飞了一千多公里,颠颠地奔袭到香港。   而褚青呢,之所以觉得古怪,是因为以前做这种事的是自己,他已经习惯了为她奔波劳碌,东跑西颠,冷不丁被对方来一次,还真不适应。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错了。”   他手一伸,紧紧抱住对方,根本见不得她的委屈样子,赶紧哄道。   “别以为说几句好话,你就没事了!”丫头哼哼唧唧的不爽。   “那你说,我咋补偿你?”他笑道。   她一瞅,就晓得这货在想啥,撇嘴道:“给我憋着,不许碰我!”   ……   褚青没忍住,范小爷也没忍住,两人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那张破床咯吱咯吱的近乎崩溃。两具身体紧紧纠缠,分开,又纠缠,最后散了架似的横躺在床上。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他问。   “早上九点。”她还微微喘息着。   “那快睡吧,不然没精神了。”   “嗯。”   丫头枕在他胸前,合上眼睛,但过了一会,又缓缓睁开,那双眸子在今晚显得格外黑亮。她轻轻动着手指头,在男朋友的胸口慢慢画圈。   “睡不着么?”   褚青感觉到她的动作,也睁开眼,低声问道。   她晃了晃脑袋,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发丝磨蹭着皮肤,带起细微的沙沙声,顿了顿,忽道:“我们先订婚吧。”   “啊?”   他全身都颤了颤,压根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不订拉倒!”   范小爷抬起头,似害羞似傲娇地转过身,使劲一扯被子。   “不是不是,谁说不订了?”   褚青连忙把她翻过来,特诧异地问:“你怎么,怎么……”   “我没怎么,我就是……”   范小爷张开胳膊,搂住他的后颈往下压,轻抵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是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他仍然觉得不太真实,完全没多少惊喜,反而惴惴小心,生怕一梦醒来。   丫头稍挺起脖子,咬了咬他的嘴唇,笑道:“我想明白了,我这辈子,大概都离不开你了。”   “……”   褚青好像定住,看着这个小姑娘出神。恍惚间,仿佛一下回到了从前,在那个公交车站的站台上,阳光刺眼,明媚清晰。   他甚至觉得,哪怕人生重新开始,他们也会再一次相遇,再一次钟情……因为,我们生命中的温暖就这么多,我全给了你,你全给了我,如果离开,还怎么可以对别人微笑?   屋子里很安静,时间也停了下来,不敢叨扰,两人依偎着,近得连呼吸都互相湿润了面庞。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一声:   “砰!”   褚青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震得楼板都晃了晃,随即就开始满卧室转悠。   “干吗呢你?”   范小爷正享受美妙世界,结果被强行打断,忙坐起身,扯着嘴角问他。   “我得找个,找个东西。”   他继续踅摸,心中烦躁,他妈的这当口,上哪找戒指去啊!   褚青挠挠头,忽随意一瞥,眼睛顿时一亮,伸手拿过书架上的金紫荆奖杯,然后转身面向床,左腿屈起,右腿跪地。   理论上,此情此景足以秒杀任何一个姑娘的少女心和泪点,可看看这家伙,画风怎么就那么差劲!   白背心,大裤衩,在黑不隆冬的屋子里,举着奖杯单膝下跪,咋瞅咋像停了电的胜利女神。   “扑哧!”   范小爷一下子就喷了,使劲捶着床,喘着气道:“太傻了你!”   “啧!严肃点!别笑!”   褚青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道:“呃,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将来的某一天,你愿意,愿意嫁给我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未婚妻   晨曦初露,天光清朗。   不算太大的铁床上,光溜溜的范小爷正独自酣睡。伏身躺着,怀里抱着个枕头,露出一条圆润的膀子。   褚青则早早地起来忙碌,先煲上粥,又帮她熨了熨衣服,收拾好证件。接着下楼,买了十个肉包子和一份凉拌菜。   昨天睡得太晚,丫头本来就奔波劳碌,倦得不行。他一直舍不得叫,快七点钟的时候,不得不起床了,才过去亲了亲她。   “嗯……”   范小爷呻吟一声,觉得脸蛋痒痒的,便伸手去挠,谁知碰到了一个身子,迷迷糊糊地笑了笑,下意识搂住。   “起来吃饭了。”   褚青嘴唇移动,轻轻舔弄着她的后脖颈,细细的汗毛嵌在白嫩的皮肉上,像透明的水晶芯子。   “哎呀!”   她酥得受不了,不禁缩了缩肩膀,笑道:“别闹!”   “七点了,再不起来就误机了。”   “那我就不回去了。”   范小爷哼哼唧唧地睁开眼,花了几秒钟理清意识,又伸手求抱抱。褚青胳膊一绕,便把她抱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不知怎的,忽然都有些羞涩和无措。   这算怎样,确定关系了么?   不对啊,他们早就确定关系了,那现在属于什么状态?呃,理论上,这种阶段好像有个专属名词,叫未婚妻和未婚夫。   噫!   两人同时打了个寒战,脑补了一下以后可能出现的升级称呼:   老公!   老婆!   亲爱的!   小心肝!   噢!拜托,画风根本不符好不好,我们才不要这么一本正经的肉麻。   “宝宝!”他叫了声。   “哥哥!”她立即应道。   嗯嗯,两人又同时点点头,表示相当满意。   这俩货饭量都特大,消灭十个包子不费吹灰之力,七点四十分左右,范小爷总算带着自己的聘礼——那座金紫荆奖杯,匆匆出门。   褚青送她到了机场,难免一番拥吻告别,像机场这样的兵家重地,长期有狗仔蹲点,人家连躲都不躲,堂而皇之地给拍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奈,估计明天的报纸又要大肆喧嚣,什么《正牌女友连夜袭港,孤身挽救爱情》之类的。   褚青懒得去管,没什么可解释的,越搭理他们,越平添烦扰。   送走了未婚妻,他回到家后,马上给范爸范妈打了个电话,讲了下订婚的决定。由于事态过于起伏,老两口愣了半天,才消化了这个重大消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两家人相处如此,他们根本没啥理由反对,且异常兴奋。无聊嘛!自搬来北京,成天闲得要死,好容易有点事情操办了,自然劲头十足。   范爸范妈轮流抢着讲话,差点吵了起来,订婚可是大动作,日子啊,地点啊,找什么酒店才够档次啊,朋友那么多,请谁不请谁,喜帖的款式,收不收礼,摆五十桌还是一百桌……反正都是问题。   褚青听得暴汗,不得不打断,说我们没想那么高调,就找些亲近的朋友,办场私宴就完了。而且时间还没确定,因为两人都忙,按照目前的档期表,能排到下半年就算快的了。   简直开玩笑!   范爸范妈立时就不爽了,逮着他一顿痛骂,说你们俩小孩忒不懂事,得听我们的。我们啥时候准备好,你们就啥时候滚回来!   他也不敢顶嘴,哼哼哈哈的暂作敷衍。   其实褚青觉着挺有意思的,从陌生人到工作伙伴,从工作伙伴到女朋友,从女朋友到未婚妻,将来还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这种一点一滴变化的微妙,就像摸得着的愉悦与幸福感,并随着人生道路渐渐成长。   至于正式的婚礼,他和范小爷都默契的没有提及,或许一年,两年,三年,或许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   话说褚青现在的经纪事务,仍然由关锦鹏工作室负责,虽然成立了那家破公司,却是用来洗电影的,如果签了他的经纪约,就忒显眼了点。   而基于和阿关的关系,他合同的自由度非常高,自己就可以接活儿,然后工作室人员出面谈价,再抽取少量片酬当佣金,算是给人家的辛苦费。   他从拍完《蓝宇》,就没拍过啥像样的片子了,都是配角,担当主演的《一碌蔗》还得等到夏季开拍,所以中间空当的这段,就特难熬了。   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整天忙忙叨叨的,也没见啥成果。   《今年夏天》已经在法国和日本公映,随后是英、德、意、西、比利时五国,MK2专门告知了一下,说票房分账会在五月份左右陆续到款。   外埠票房能有多少,他着实没信心去估计,最终到自己手里的能超过一百万美元,丫就谢天谢地了。   一百万啊,就是八百万人民币,国内的独立电影成本,按平均五十万算的话,也足够拍十部了。   而目前,褚青攥着的这两部剧本,刁亦男的《制服》和宁浩的《香火》,他们起初的预算都不高。刁亦男要三十万,宁浩更屌丝,要五万。   他听了还挺诧异,五万怎么拍电影?   人家说了,自己早合计好了,如果实在找不着投资方,就去中关村买台DV,然后回老家划拉一帮同学帮忙,屁的费用都没有,加上请客吃饭,撑死花两万块钱。   得!褚青还真服。   至于开机时间,两位导演也截然相反,刁亦男计划在夏末,他想表现出底层人物的那种躁动。宁浩却想在寒冬,他想营造些冷峻荒诞的气氛。   老实讲,这俩本子都不错,褚青既然做了,就尽力做到最好。   首先钱方面,只要在自己承受的范围内,可以不断加码。其次是人员,他已经联系了国内的一些摄制组,像老贾和娄烨的老班底,以及《今年夏天》那帮小弟们,功力扎实,价格优惠,就等着一声招呼,随时奔赴战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发行渠道,他将剧本传给了鹿特丹的葛文,戛纳的里斯安,和MK2的杜特龙。   葛文很喜欢《制服》的故事,里斯安则对《香火》颇感兴趣,杜特龙没做表态,只说等样片出来,再看看效果。   如果不出意外,他明年又得跑到各大电影节到处赶场,那种无聊和蛋疼,想想就可怕。幸亏这俩片子不用他当制片,省了些精力,否则彻底心塞至死。   因为他做制片人,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仅仅在完成工作,但演戏不同,那是一种创造。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幕风波   “动作片?”   关锦鹏工作室内,褚青蛮诧异地问道。   他不得不奇怪,因为自拿了金马影帝之后,来找的大多是文艺片,少数是喜剧片,极少数是二逼导演搞出来的二逼片,但这动作片,还真真是头一遭。   “是啊,王晶指名你来演。”阿关扔过一个剧本。   他随手拿起,见扉页上写着片名《赤裸特工》,不禁皱皱眉,又任意翻了几页。   “男主角,故事创意绝对一流,投资也不用担心,多国拍摄,你有不少打戏。”与此同时,阿关在那边简单介绍,笑道:“王晶是编剧,并且担任监制,昨天专门给我电话谈这件事情。”   “为什么找我?”他仔细看了一遍,放下剧本,颇为不解。   “老实讲,他是看中了你的人气以及……身材。”   褚青扯了扯嘴角,指着一处段落,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拍亲热戏的,何况女演员还露点?我刚跟冰冰订婚,你可别害我。”   “只要你点头,具体的要求可以和他们谈,应该没问题。”   阿关挺想让他接的,这货的选片类型太单调了,难得有部看似很牛逼的商业电影找上门,拓宽拓宽风格也好,遂继续劝道:“青仔,你总说自己练过功夫,正好有合适的展现机会,为什么不试试?”   “……”   他听了没吭声,却着实有点动心。那些飞来飞去一剑光寒的江湖范儿,他从小就很向往,这电影虽然是部现代片,可好歹也算动作片的范畴,而且导演还是程小东,噼里啪啦的部分,肯定保质保量。   不过呢,这货又不能立时决定,说实在的,除了女杀手的设定让人眼睛一亮之外,别的桥段真心不咋地。如果就这样接了,丫老觉着亏得慌。   他可不想为了过戏瘾,就接一部常年挂在成人网站排行榜首位的准毛片。   漏洞百出,逻辑荒谬,自相矛盾,台词雷人,属于看一遍想射,看两遍不举的那种。历史上也是如此,《赤裸特工》公映后,首周拿下了五十多万的票房,但第二周,立马跌到谷底,最终票房仅有可怜的七十多万。   “呃,我觉得还是算了。”褚青考虑再三,还是推掉了。   “OK。”   阿关耸耸肩,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正事已经谈完,便随口问了闲话:“哎,青仔,你和冰冰什么时候摆酒?”   “还没定呢,得听人家爸妈的,我们俩都没主导权。”他叹了口气,摸出烟盒,递过去一根,自己也叼上一根,满脸的沧桑蛋疼。   “中国的父母就是这样子了,想开就好。”   “咳,我有啥想不开的,反正到时候我俩就当木偶呗,他们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呵,我姐姐当年要结婚,我妈妈也是这样,把全家人搞得不得安宁。其实我们婚丧嫁娶,红白两事,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累得半死,也没有心甘情愿。”   “话也不能这么说,麻烦是麻烦,毕竟是喜事么……”   这一直一弯俩老爷们,凑堆吞云吐雾的,忽然交流起观念心得。褚青当然秉持传统观点,巴拉巴拉地跟阿关一顿乱喷。   “哎,对了!”   他弹了弹烟灰,猛地想起来,道:“最近有没有缺女角的片子,你帮我留意下。”   “女角?”关锦鹏微怔,随即醒过神,道:“冰冰也要来香港发展?”   他挠挠头,还挺不好意思,道:“呃,发展谈不上了,就是,就是我们长期分居嘛,一年见不着几回面。她就想过来拍拍电影,能借着工作看看我,哦,角色大小都无所谓。”   “OK,我帮你留意下。”对方爽快应道。   ……   转眼到了四月份,香港的天气越来越热。   此时,正是电影人最繁忙的当口,足足有二十多部片子加班加点的开工,希望早一天杀青,以便在即将到来的暑期档大战夺取到好成绩。   而《一碌蔗》的前期筹备,已然接近尾声,影片的宣传计划也逐步提上了日程。   褚青作为男主角,自然要出工出力,除了跟Twins拍了N组照片外,还在片方的安排下,接受了数家媒体采访。   对于蔡卓妍和钟欣桐两位小姑娘,他根本就不陌生,前者跟郑中基离婚的消息闹得天下哗然,后者则曾经出现在他的电脑硬盘里。   啧,这点就很不好,他先见了陈老师,又见了钟小姐,两个名字就像磁石一样,催动他不自觉地产生某种联想。   话说Twins虽然当红,毕竟还属于新人,尤其在影视圈半点存在感都没有,所以对他还算蛮尊敬的。   他比蔡卓妍大六岁,比钟欣桐大五岁,十足的代沟差距,见了两次面,压根说不到一起去,仅保持着基本的客气。   其实以褚青前段时间绯闻的曝光度,完全能成为免费宣传的亮点,可惜这货不给力啊,刚火了几天,哗啦一盆水自行浇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范小爷准备订婚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狗仔们瞬间蔫了,都特么要钻进爱情坟墓了,还炒个屁的绯闻!   片方更是蛋疼,你特么就不能多挺俩礼拜,等我们第一波宣传过了再订?   褚青也很作死,他推掉了《赤裸特工》后,就处于混吃等死的状态,每天看看书,背背英语,约梅姐打打牌,过得无聊又重复,唯一不同的就是饮茶对象,由林嘉欣换成了林雪。   他现在对林嘉欣特尴尬,不晓得该怎么办,索性避而不见。   当然,这对四月的香港而言,只是不起眼的小浪花,在金像奖的风暴来临之前,全港的娱乐圈都在关注当下发生的一件大事:   刘德华和麦绍堂彻底闹掰了!   自华仔阻止了麦绍堂的上市计划,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只是华仔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狠绝,完全不念旧情。   四月初的时候,麦绍堂便以中建电讯的名义,给香港所有叫得出字号的制作单位遍发信函,表示华仔违反股东协议,故此公司做出相应处罚,禁止其参加任何演艺工作。   但华仔可不是当年在无线的华仔,天王加身,威望无限,立即做出反应:公开发布律师信,向天幕公司追讨一共约1500万元的演员酬劳。   至此,双方正式对簿公堂。   这还不算完,麦绍堂更霸道,直接向华仔反索偿1.5亿,并且全面封杀,要求法庭禁制他所有未经公司同意的演艺工作,理由是:他直接或间接参与的电影制作,均与天幕公司造成不良竞争。   这一纸诉状,给刘德华带来的最根本影响,就是天幕的资金被冻结,不得动用一毛钱。要知道,他半辈子的家底都在里面,固然还有个人资产,但心情不爽啊,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悲摧感。   你来我往的扯皮,报纸也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生怕闹得不大。   好嘛,港岛市民被这一连串的精彩大戏,弄得跌宕起伏,目不暇接。刘德华凭借超高的人气值和印象分,得到了绝大多数市民的支持,相反麦绍堂那货,丫做的操蛋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早被人喷死了。   这场风波属于娱乐圈的高端斗争,已经涉及到资本层面了,一般明星压根接触不到。理论上,褚青也是一般明星中的一个,可偏偏他又与该事件有联系。   华仔所谓的“直接或间接参与电影制作”,而这部电影,正是他之前邀请褚青来帮忙的那片子,叫做:《无间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金像奖   刘德华出道二十年,什么坎坷风浪没见过,但这次仍然被堵得无比糟心。   按法律讲,他确实违反了股东协议,应作出赔偿,可麦绍堂底子也不干净,如果互爆的话,只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天幕的股权拆分已成必然,双方目前就是在来回扯皮,好给自己多争取到一点利益。   人家的官司,褚青不便多问,仅打了个电话关心几句。华仔在朋友面前表现得淡定平和,笑谈无事,反而还讲起他的订婚梗,说我是偶像派,你是实力派,所以你结不结婚都没人理。   好吧……   两人简单聊了聊,最后,他又问起《无间道》的筹备情况,这个华仔就比较遗憾,原本打算自己投资的,可现在公司资产冻结,拿不出钱,白白地荒在那里。   如今的港片市场,一年一跌谷底,不断突破下限。纵然有《少林足球》疯狂刷分,整体环境却让人哀戚无奈。   从今年一月到四月初,过六成的电影都赚不到利润,各大老板皆缩紧腰包,小心再小心地选片。像《无间道》这种质量上乘的本子,肯定得找咖位匹配的明星来演,那招牌越大,就意味着酬劳越高,投资越爆棚。   以当前的萧条景象,一部两千万的电影,得搂回多少票房才能盈利?这事忒没谱,谁也不敢保证。故此,刘德华揣着剧本到处求人,愣是没有敢接的,连关系交好的向华强亦委婉推拒。   不过呢,听他讲完,褚青又奇怪了,问了句:“为什么不自己掏钱?”   呃,硬生生把华仔憋得半死,不晓得该怎么答,大哥,你第一天出来混?到底懂不懂啊?   话说明星改行做老板的不少,做出品人、制片人的更多,但只是名头好听,实际并没有往里砸什么钱。   单靠一个明星的血汗钱耍电影,那叫二逼行为,风险太大,根本赔不起,背后必须有强大的资源支撑。他们正常的运作方式,大概有两种:   一种是合作,比如一个电影项目,明星先做前期的少额投资,然后拉款爷进坑填补,款爷占大头,明星占小头,比例约为7:3,或8:2.   另一种是置换,就是明星以零片酬的方式入股,直接参与票房分账,同时利用自身优势,找些广告资源植入,尽可能地节约成本,以便获取丰厚回报。   制片人、出品人还好,更复杂的是发行环节,想真正理清这些东西,一定得对整个电影产业有极其深入的了解。明星们不懂,开始时算交学费,谨小慎微,等后面玩嗨了,胆气自然便提起来了。   刘德华在影视界摸爬滚打二十年,也不过就开了家天幕,起初还赔得负债累累,尽拿个人片酬填公司的窟窿,可见困难辛苦。   所以咧,像褚青这种货,就特么的该揪出来掐死!   首先,他完全是自己掏钱投资,如果不够了,还能跑去国外影展忽悠老外的扶持基金。然后,又自己选角色,找演员,请摄影、美工、灯光、录音、场务……一个人能拉起一个剧组,顺便充当演技指导。   等片子拍完了,啪啪几个电话,想去鹿特丹去鹿特丹,想去戛纳去戛纳,想去东京去东京,哪怕正式竞赛混不上,什么青年论坛啦,导演双周啦,这些边边角角的圈子还是OK的。   最讨人厌的,他那边还有代理公司,发行冇问题啦!   你妹……   华仔简直心塞无限,尤其听他说,手里正攥着俩片子,计划年内搞定之后,真真想跳出来掐死丫的!   ……   4月13日,《香港有个荷里活》上映。   陈果当然请褚青来观影,那货先打听了下,得知周迅仍在内地拍戏,不会出席首映礼,才安心前往。   电影没啥可说的,政治隐喻什么的他不感兴趣,他只关注周迅的表演。   她在片中的那抹淡妆,褚青非常喜欢,清爽干净,又带着轻熟的骚动。红裙子,小吊带,露着瘦削的肩膀,嘴里咬着颗荔枝,身子一停,接着一回眸,尽是春光撩醉。   该怎么形容呢?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的演技,似乎越来越个性化,逐渐显出舍我其谁的偏门霸道。特别是眼神,比之细腻的有,比之生动的有,比之更富层次感的也有,但就算把她扔到一万个人中间,你仍然一下子就能辨认出:哦,这是周迅。   大众化风格的演员,永远别想提升,周迅和褚青其实相同,都在慢慢捏塑着自己的独特感觉,甚至营造气场,吸引着观众一见钟情。   拍《苏州河》时,两人的水准差不多,而现在,褚青却稍稍超前了一步,原因无他,喜剧!   他的肢体表现比以前强多了,耍起来也有模有样,相比之下,别说2002年,就再往后推十年,周迅打死都不敢碰喜剧。   她压根夸张不了,犯不了贱,弄不得风骚。   电影拍得挺不错,多数人看了起码不会觉着闷,蛮有意思的,何况女主角还贡献了几段激情戏。   一场跟黄又南,在脏臭的排水沟里做爱;一场被大胖子抱进屋,直接按倒上床;还有一场,就是褚青猫在车里,喂她吃荔枝。   前两场的裸露镜头,都是替身,后面那场,虽然两人没露脸,但仅凭着男人的声音,和女人跷起的红色高跟鞋,就让全场观众情绪躁动。   这种体位,这种呻吟,应该配合什么动作?   高速真空吸,妥妥的!   ……   每年四月,全港人的注意力大概都盯在一件事上,金像奖颁奖礼。   今年的日子是21号,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娱乐圈难得的一片和谐,狗仔们回归娱记本行,见天去采访入围明星,明星也歇了绯闻炒作,一本正经地谦虚、祝福、祝福、谦虚。   不过呢,此次典礼似乎风波不静,接二连三地爆出新闻。先是原主席吴思远,忽然发声明辞职,表示对港片心灰意冷,不再牵念。   随即,赞助商也撂了挑子,将赞助费缩减到了150万,不足往年一半。   颁奖尚未开始,好像已经乌云笼罩,主办方为鼓舞士气,迅速公布了嘉宾名单,包括日本、韩国、台湾、内地数十位大小明星,以示重振金像奖辉煌的决心。   其中,内地的同胞最多,包括赵薇、秦海璐、冯小刚、徐帆、杨丽萍,以及永远上不去头条的汪峰。   他们是作为颁奖嘉宾或表演嘉宾出席,阵容颇猛,国内媒体自然不能无视,各大巨头齐齐派出记者,于十几号的时候就先期到港。   如南方系的《南方都市报》、广州的《晚报》和《新快报》、天津的《每日新报》、北京的《京华时报》和《娱乐信报》等等,皆为业界翘楚。   而这帮人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儿,居然是联系褚青。   即便不能采访,但人家资源多啊!你费了半天牛劲,找到阿梅的经纪人,还得约时间约地点,没个折腾。可他咧,打个电话就OK。   褚青其实不愿意干这种拉皮条的活,却架不住媒体集团太牛逼,就算他不混了,范小爷还在国内呆着呢,谁晓得哪天就不声不响给黑死了?   所以,他只得帮忙跑腿,而那些明星,一是冲他的面子,二是为了在大陆搏版面,根本没啥损失的,也便乐呵呵答应。   反正不管怎样,媒体圈先嗨翻了,天天头条,大幅彩照,台前幕后,花絮秘闻,充斥着各类报纸。像最佳影片和导演什么的,读者才不关心,他们只在乎影帝影后是谁,记者们的火力点亦集中于此。   比较瞩目的,首先是郑秀文,她同时有三部电影提名女主角,之前发哥做到过,并成功拿到桂冠。郑秀文究竟被坑,还是被捧,堪称大悬念。   其次,就是褚青、刘德华、周星驰三人的男主角争夺。   刘德华粉丝最多,周星驰受众最广,呼声都高,至于褚青,纯粹以演技胜出,加之有金紫荆影帝当前缀,更受专业人士看好。   比如陈可辛这个坑货,在近日的亚洲电影交流会上,被记者问到此事,就大咧咧地放话:“周星驰和刘德华的表演,均没有超过他们一些代表作的水平,不如以前出色,而褚青的表演,则张弛有度,精彩毕现,最有希望得奖。”   紧跟着,华仔也来凑热闹,立马回应道:“对啊!我也很看好青仔。老实讲,我自己有点害怕《蓝宇》这样的角色,因为诠释难度很大,而青仔发挥得非常好。”   交友不慎啊,褚青活活躺枪了,甚至被极端粉丝谩骂,丫赶紧表明立场,说自己是华仔和星爷的粉丝,从小就喜欢的那种,特希望他们得奖巴拉巴拉……   而内地来的记者们,眼睁睁瞧着他们掐架,热闹非凡,却不得不压下笔头,简直憋出内伤。   不能报道啊!   金马奖就来一次了,金像奖又来一次,你当是大姨妈啊!特么的回回见血,见血封喉! 第二百七十八章 老态龙钟的辉煌   “这儿可真热闹!”   苏瑾坐在加长车里,望着街道两边的疯狂粉丝惊叹连连,她入围了最佳女配角,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华语电影圈的顶级盛事。   “是啊,每年都如此了。”阿关随口应道,显得很愉快的样子,止不住地弯着嘴角。因为《蓝宇》是大热,拿到了十项提名,足以令人期待结果。   在他旁边,是特意赶来的制片人张永宁,亦看了看窗外,忽叹了声:“可惜刘烨没来。”   “人家忙着拍戏嘛,不过最近也太拼了点。”   褚青撇撇嘴,特不理解那小子的状态,见车子马上就到现场,又转向苏瑾,叮嘱道:“再检查检查,别走光了。”   苏瑾白了他一眼,却听话地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没啥要处理的地方,一切妥当。   她的衣裳是张叔平给搭配的,一件白色的抹胸礼服,衬得她愈加修长,气质端庄。褚青仍然是赞助的西装,只是换成了银色系,沉稳中带着点清新的意思。   今天是4月21日,在尖沙咀文化中心,第21届香港金像奖于此举行。不比花莲金马的山寨,金紫荆的冷清,这里的气氛极其喧腾,似乎没受到经费缩减的困扰,每处细节还是那么的精心别致,尽显专业风范。   几人刚下车,迎面就是一条华丽丽的红毯大道,直铺到十数级的台阶上。两侧是等候多时的媒体记者,举着长枪短炮咔嚓咔嚓拍着各路明星。   金像奖跟戛纳不同,没有红毯次序,谁到了谁就走,自行搭伙。在他们前面的,正是冯小刚和徐帆两口子,已经走了一半。   冯导还好,简洁的黑色中山装,虽然像极了老家的村支书,可起码得体啊。徐帆就差多了,橙色的低胸裙,貌似没化妆,头发随随便便地披着,还扎了个地摊爆款的发夹。   简直了!要多土有多土,香港记者纷纷纳闷,这大妈谁啊?内地记者则齐齐捂脸,忒丢人了!甚至有时尚杂志的家伙,早早把这位撸成了本届最差着装奖。   冯导呢,这会仅是小Boss级别,拍了几部叫好叫座的商业片,刚刚在圈子里刷了些话语权,还远不到后来的话事人地位。   他获邀参加金像奖,也比较兴奋,台风略微保守,直挺挺地往前蹭。香港观众认识他的不多,场面稍稍冷清,方走到末尾,尚未迈上台阶,就听身后猛地响起一片欢呼声:   “青仔!”   “青仔!加油!”   “青仔!我们中意你啊!”   冯导一怔,不禁回头,见一个穿得像银带鱼似的家伙,大步踏上红毯,正高举手臂,不停向两边挥动。   “哎,看什么呢?”徐帆扯了扯他,低声问道。   “哦,没事。”他摇摇头,又对给自己别胸花的礼宾小姐道谢,便拉着媳妇进了大厅。   ……   晚八点钟,颁奖正式开始,主持人是曾志伟、张达明、叶童,以及一位电台主播彭青。   话说金像奖的座位安排特奇葩,不按剧组分,愣把各榜入围明星凑到一堆。苏瑾跑去跟惠英红、林嘉欣她们一起坐,都是女配姐妹团。褚青虽然有男配提名,但被归到男主这撮儿,左边是因为演唱会而染了黄毛的张学友,余下是华仔、周星驰。   他恰好卡到男女中间,所以右边还挨着梅艳芳、郑秀文,远的那边则是张艾嘉。   这些人里面,他与郑秀文、周星驰不太熟,但有阿梅串场,慢慢也热络起来。文姐挺喜欢讲话的,聊得颇为投机,星爷就太……太腼腆了点,几乎没有主动搭茬的时候,只是偶尔跟华仔低语几句。   大家见怪不怪,这家伙过于孤僻,极少有人能掌握他的频道。   “怎么样青仔,有没有信心?”阿梅偏着头,悄悄和他咬耳朵。   “无所谓了,得不得奖我都没压力。”褚青耸耸肩,装逼道。   “假话!”   她斜了斜他,笑道:“等下我颁男主角奖,如果是你,我就给你个提示。”   “什么提示?”   “眨眼睛喽!”   “不是吧,地方这么窄,我怎么知道你对谁眨的?”   “哇,梅姐,你太偏心了吧!”此时,一直偷听的郑秀文忍不住插嘴,表情特不满。   “少来!”   阿梅敲了下她额头,道:“你干吗不去找华仔,叫他对你眨眼睛?”   “嗯?什么事?”   那边的刘德华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不由转头问道。   “没事没事!”张学友不耐烦地把他推回去。   几人在这边说说笑笑,而后面,隔了一排的林嘉欣却始终盯着他,目光颇为复杂。   因为两人之前的关系,真的是太棒了,工作默契,脾性相投,都愿意安静地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尤其在那间饮茶的小包厢,你看看书,我听听音乐,待茶香了,你提壶,我捧盏,沏满两杯,轻轻一碰,没有任何的心机负担,随意闲聊,满室清新。   可是,可是怎么了呢,仿佛一夜间就变成这样子了?   她尴尬,伤心,还有自己的一厢情愿被误解,被戳破的莫名羞恼。如此如此,大概连朋友都没的做了。   林嘉欣抿着嘴,心思烦乱,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褚青未必感受不到,但他不敢回头。   ……   看过小朋友们表演的开场秀后,接着就到了今晚的第一个奖项,最佳新人奖。   赵薇和秦海璐手拉手走到话筒前站定,一瘦一胖,一土一挫,都是黑色长裙,明明挺有时尚感的,但罩在她俩身上,咋就那么不协调!   这便罢了,等秦海璐公布获奖者:林嘉欣,《男人四十》。   随后,第三个姑娘又上去亮相,稀里哗啦的,瞬间晃瞎了狗眼。她居然穿着件改良的粉色肚兜,肩膀处是透明黑纱,骨架本来就壮,这一紧身,显得愈加臃肿。   褚青看得直捂脸,好嘛,这仨人凑一块,整个就是“永远穿不对”界的S.H.E!   新人奖搞定,便是一连串的服装、剪辑、音响之类的边角料,而汪峰凭借《北京乐与路》中的《回忆之前,忘记之后》,被提名了最佳原创歌曲。   丫虽然没获奖,可有机会跑上舞台唱了首歌,面皮白净,长发披肩,一派愤怒的摇滚青年范儿。   褚青全无兴趣,靠着椅背,双臂环抱,自顾自地走神。   《一碌蔗》五月就开拍了,不在香港本土,要跑到西南面一个叫长洲岛的地方。据说风景不错,碧海蓝天,阳光充足,还有吃不完的咸鱼,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带点防晒霜过去。   “哎,醒醒!”张学友忽然推了推他。   “怎么了?”他挺了挺身子。   “到你的了。”   “嗯?”   他缓缓神,抬眼一瞧,见梁咏琪正在颁发最佳男配角奖,大屏幕依次闪过电影片段,黄一飞、任达华,以及谭耀文。   当放到褚青扭着骚劲模仿张学友唱歌时,全场哄笑,摄影机也迅速对准他们。两人同时做了个无辜的表情,顿时又惹来一阵大笑。   “OK,让我们揭晓答案。”   梁咏琪拆开信封,慢慢念道:“得奖者是,黄一飞,《少林足球》。”   “哗哗哗!”   掌声热烈响起,对这位打拼多年总算熬出头的演员致以敬意。不过,黄一飞貌似过于激动,情绪略微失控,在台上大喊大叫:“老婆!我得奖了!”   张学友和阿梅都拍了拍褚青,表示安慰,他耸耸肩,分分钟没往心里去。   紧跟着,女配角奖再次花落林嘉欣,这姑娘也二次登台,她比第一次激动多了,话音近乎哽咽。   至于剩下的,最佳剧本给了《男人四十》,摄影给了《幽灵人间》,美术给了《游园惊梦》……   关锦鹏拄着下巴,越来越不安,因为到目前为止,《蓝宇》的十项提名,足足有七项出局,仅余男主、导演、影片三项。   以他的丰富经验,怕是已摸清了本届评委们的口味:文艺片滚粗,商业片万岁!   话说金像奖的评选规则,号称全亚洲最公平,最具广泛性的。   第一轮评选,由选民加上100位专业评审团投票,选出17个奖项的提名名单,票数最高的前五位,可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评选,由50位专业评审团,加上金像奖属会会员进行投票,得出最终结果。   而这些评审团和会员,多是本土的一些大咖导演、演员和影评人,并且规定,被提名者,没有评选资格。   那就造成了什么现象?   比如,去年商业片繁盛,但是商业片电影人都被提名了,没资格投票,剩下的都是文艺片电影人。   再比如,今年的文艺片很屌,什么《蓝宇》《男人四十》《幽灵人间》《香港有个好莱坞》等等,但是文艺片电影人也都被提名了,剩下的都是商业电影人。   很搞笑的一种逻辑,以至于金像奖的评选结果,往往不能代表当届的创作主流。   正是想明白了这点,关锦鹏才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叹气。   随着晚会继续进行,终于到了最重要四项大奖的揭晓时刻。   影后的桂冠,情理之中地颁给了张艾嘉。没办法,郑秀文即便有三部片子提名,但她表演太单调了,完全一个模式,那种又傻又倔的甜妞形象,压根没突破。何况,三部电影也分流了票数,还不如张艾嘉单刷的存在感强烈。   女主角过后,便是男主角的颁奖。   梅艳芳和梁家辉携手上前,台风潇洒自如,大气沉稳。两人是老友了,连台本都不用准备,张嘴就开始互相吐槽。   “阿梅呢,最喜欢交朋友了……”   梁家辉捏着信封,满脸的逗逼相,却一本正经地道:“刘德华呢,大家都知道了,是她的亲密朋友。张学友呢,大家也知道了,是她的亲人朋友。褚青呢,大家可能不知道,是她的小朋友了,我们经常一起打牌的。而周星驰呢,不用多讲,是她的普通朋友……”   他唠叨完,又一偏头,调戏道:“阿梅,那你讲下,这些提名的男主角里面,你最希望谁获奖?”   梅艳芳无奈,道:“这怎么讲啊!你不要废话,快点颁奖了!”   此时的大屏幕上,啪啪显出四位的现场影像,张学友特严肃,华仔和周星驰面带微笑,褚青身子偏斜,撑着脸颊,似轻松似紧张,看不出情绪。   阿梅拆开信封,扫了眼,没做反应,梁家辉拉长了声音,又快速念出:“获得最佳男演员奖的是……周星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像少年啦飞驰   “噢!”   这个名字一公布,全场先是低呼,而后才猛烈地拍着巴掌。   周星驰有片刻的恍神,随即细细地抚平衣服,站起身。刘德华跟他关系最好,紧紧拥抱了下,张学友虽然失落,也与他击掌祝贺。   褚青一边偏腿让位置,一边伸出手,道:“恭喜!”   周星驰微怔,又抿嘴笑了笑,和对方握握手,小心并歉意地挤过长长的坐席。待站到宽敞的通道时,全身方松缓下来,快步走向舞台。   他今年四十岁,终于登上了荣耀巅峰,但是,他已不能笑得仿若喜剧之王,即使在领奖台上……他木讷,呆板,疲惫,还有点无措,使得旁边气场逼人的梁家辉,更像是一位新科影帝。   周星驰接过奖杯,咳了下嗓子道:“谢谢,谢谢学友哥,华哥,青仔,刘烨。呃,请容许我严肃少少,说说我的第一次。”   “哈哈!”   底下响起一阵轻笑。   他仍然面色沉稳,慢,且清晰地开口道:“多谢已故的李小龙先生,因为当年迷恋他的电影,所以立志做演员;多谢TVB训练班的两位老师,因为他们,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演技;多谢监制林丽珍,因为她发掘了我去做儿童节目;多谢李添胜给我拍第一部电视单元剧;多谢刘嘉豪,给我拍第一部古装剧;多谢李修贤给我拍第一部大型电影;多谢万梓良、李力持、吴孟达给我好多演出上的鼓励,多谢大会,多谢广大的观众。”   “哗哗哗!”   掌声如潮,众人心思各异,感慨相同。   进行到这里,结局明朗,估计大家都有谱了。果然,接着的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奖,毫无意外地颁给了周星驰。   《少林足球》于近两年的香港电影,已经成了打不死精神的化身,它刷下了六千万的历史票房,它让许多不再看本地片的观众重新走进了影院。   评委们明智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把最多最好的奖杯全给了《少林足球》,不是奖励它有多精彩,而是奖赏它的莫大贡献。   吴思远辞去金像奖主席时,曾说过:我们早就荒芜,再热闹的颁奖都是一个假象。   正如他一样,很多为香港电影奋斗十年、二十年的老家伙们,终于累了、倦了、心灰意冷。如果你不懂他们的失落,你就无法理解《少林足球》对香港的意义。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待见他们的这种情怀,尤其是那些失败者。   十项提名的《蓝宇》居然一无所获,让张永宁非常非常的愤懑,忍不住喷了句:“赤裸裸的地方主义!”   “……”   关锦鹏听到了,但他没法反驳,他自己也是陷入这场集体怀旧与伤感的参与者。人生最无可奈何的,或许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中的美好世界,一步一步垂帘落幕。   典礼至此结束,若说感觉比较愉快的,应属那些内地的记者们,暗暗拍着胸脯:幸好幸好,褚青没拿影帝,不然自己都不晓得干吗来了。   至于颁奖后的晚宴,褚青没去参加,只是跟剧组成员在酒吧里喝了半宿。   张永宁的情绪很激动,骂骂咧咧个不停,阿关就在边上劝。他负责安慰苏瑾,人家也挺郁闷的,不仅没获奖,还被当场开涮,变成了嬉笑对象。   因此,她对香港同行的印象也蛮不好的,觉着特自大,盛气凌人。   第二日下午,褚青送走了伙伴们。   对他而言,意味着从2000年底开始,到2002年四月尾声,《蓝宇》的这段故事已经彻底了结,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   王朔在《无知者无畏》里,曾经把金庸、琼瑶喷得欲仙欲死,但他对香港电影却赞誉有加,还特别提到了一部片子,这厮的评价极高:“那部《飞一般的爱情小说》,导演不知是谁,好看得不得了,手法之流畅诡异,大陆年轻导演倒显出笨,拍东西太使拙劲儿!”   这位导演,叫叶锦鸿,做过阿关的副手,非科班出身,混迹多年,等自己真正当上导演,已是1997年的事儿了。   他拍了三部戏,《飞一般的爱情小说》《半支烟》和《薰衣草》,口碑颇佳,很受年轻人喜爱。   《一碌蔗》是第四部作品,跟《半支烟》的调子相同,将背景放到了七十年代,表现对过去的回忆,以及寻找。   寻找什么?   当然是青春了,少年!   五月初,长洲。   位于大屿山和南丫岛中间,距香港约10公里,人口3万左右,算相当稠密的一个地方。岛上住民以捕鱼和造船为生,近来旅游业也发展迅猛,各项基础设施完备,有个挺庸俗的说法,大概叫:世外桃源。   话说金像奖结束的这十几天里,褚青一直宅在家研究剧本,故事结构很简单,主题就两个字,怀旧。   他演的角色叫阿凡,高个子,有点黑,很瘦,性格略带傻气。   他开始还挺担心的,因为没接触过这种时代背景和生活环境,自己可是在内陆地区长大的。但仔细剖析之后,发现居然也会产生强烈的共鸣感。那一幕幕的画面,与自己的记忆是如此相似,这就太有意思了!   可以说,电影还未开拍,他全身的神经已经调动完毕,喷薄欲出。   “青哥!”   阳光刺眼,黄又南顶着一头复古的卷发凑过来招呼,态度恭敬。   这是男二号,一个新人,此前仅拍了一部片子,就是《香港有个荷里活》里跟周迅啪啪啪的那位。   “嗨,阿南,接着!”   褚青刚削好了甘蔗,随手甩了过去,又拈起一根,右手执刀,刷刷地开始削皮。   黄又南边啃边看他动作,见那一刀刀下去,不差分毫地剥掉外皮。仅仅十几下,一根长长的白秆子就成了形,光滑平整,连点毛茬都没有。   “哇,青哥,你以前卖蔗的咩?”那小子不禁惊叹。   “少来!我足足练了一个礼拜,削废的就好几筐。”   褚青笑道,自己攥在手里,咔嚓咬了一大口,只觉满嘴甜汁,赞道:“嗯,长洲的甘蔗果然不错!”   两人呆的这片儿,是岛上的中心街区,窄窄的巷子,密布着低矮的商业铺子。而他们身后,便是仅有的一家古董戏院,挂着几十年的尘埃沧桑。   电影的美术指导是奚仲文,香港顶级大牛,在他的布景下,本就朴实传统的小巷,瞬间还原成过去的样子。   墙壁上的斑驳图案,米铺挑着呆板的青绸布幌,还有玻璃橱窗里的一双双老鞋子,以及戏院门口微微泛黄的《精武门》海报……   奚仲文功力毕现,片场真实得吓人,剧组里有不少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大叔,见了纷纷感叹,顺便抹一把岁月无情泪。   “哎,青哥,Twins什么时候上岛?”黄又南啃完了甘蔗,无聊地问道。   “后天吧,还没到她们的戏。”   褚青感觉有点热,遂扯了扯衣领,笑道:“怎么,你喜欢她们?”   “是啊,现在香港的年轻人谁不中意她们?”那货谈起姑娘来,整个人都在发骚,问:“我喜欢阿Sa,性格超赞的,你呢?”   “我,我……”   他刚想说哪个都没看上,黄又南却急急地接过话茬,道:“啊,我明白,你肯定喜欢阿娇!”   “嗯?你怎么知道?”他纳闷。   “我身边的朋友都中意阿娇的,长得漂亮嘛。”   褚青撇撇嘴,我特么又不是陈老师,中意个毛线!   ……   “甘蔗啦,来买甘蔗啦!”   戏院前的小摊子,褚青和黄又南卖力吆喝着。中心街区本就热闹,群演遍地都是,只需要安排一下走位就OK。   两秒钟后,一辆自行车入镜,骑车的哥们扫了眼后座,那上面绑个用布蒙着的盒子。   褚青两人对视一眼,贼么兮兮地笑了笑,闪身就跑,留下老奶奶跺脚骂道:“臭小子,你又去哪啊,快回来帮忙!”   “Cut!过!”   叶锦鸿回放了一遍,觉得尚可,便挥手示意。   这是开机的第一场戏,比较简单,但下面的就重要多了。随着导演喊咔,道具组的兄弟们立马推过六辆旧式自行车,灰土土的还带着大灯。   摄影师也迅速爬上小货车,架好机器,调准焦距。   叶锦鸿亲自过去排位置,褚青打头,黄又南稍后,剩下的四位路人甲乙丙就随意了。主要得把他们的空间留出来,不能太挤,也不能太散,这样看着才舒服。   这段戏需要坐车跟拍,所以速度必须保持协调,一帮人试了十几次,才勉强达到同步效果。   “Ready?Ready?”   导演又摆弄了一圈,感觉差不多了,遂转身高喊。   “摄影OK!”   “录音没问题!”   “车辆正常!”   “Action!”   啪的一声打板,褚青使劲一蹬,车子嗖地就蹿了出去,黄又南和小伙伴们紧随其后。   他好久没骑过自行车了,感觉特欢快,由于蹬得太用力,以至于身子完全前倾,两个肩膀高高低低的不断抖动。   黄又南这一秒在后面蹭他的轮胎,下一秒又跑到他旁边踢一脚,褚青也挥舞着拳头,两人一路打打闹闹。   载着摄影师的货车匀速前行,镜头忽而抛远,忽而拉近,忽而钉在他脸上,给个清楚的特写。   那张脸,咧嘴,大笑,没有任何表演痕迹,无比的轻松自在。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骑着车去上学,天气很热,满头的汗,书包一颤一颤地拍着胯骨。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骑着车和哥们去坝上,吹着口哨,唱着歌,雪白的柳絮乱飞。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骑着车,载着姑娘,满世界找一家可以消费得起的饭馆。   ……   T恤,短裤,胶底的廉价球鞋,肆意张扬,呼啸而去。   穿过湿漉漉的石板街,穿过青砖绿苔的村屋,穿过盘根纠缠的大榕树,穿过摆着零散小食的杂货铺……最后,嘎吱停在一栋时髦的洋楼前。   大家齐齐回头,瞧着二楼阳台晾着的白色小背心,还有黑色的胸罩。   “哇,好厉害!”   “真的好大!”   “比你妈的还大!”   “要是可以看见这妞儿,用她那双玉手,轻轻地收进去,绝对爽死了!”   褚青一脚撑地,右手不安分地揉着胸口,憨憨傻傻又满心期待,笑道:“喂喂喂,再等会儿,再等会儿!”   阳光下,树影斑驳,六个年轻人倚车回望,看着那阳台发呆,似在幻想着,从屋子里将要走出来的女子:   她是大波细腰呢?   还是长发文静呢?   抑或是活泼可爱?   ……   所谓青春,大抵相似。 第二百八十章 螳螂对白眉   码头,船厂。   镜头对着成片的废旧甲板,一个铁笼子“咣啷”扔到上面,里面困着一只来自暗黑次元的硬毛大老鼠。   它因为找不到熟悉的小恶魔,而变得异常焦躁,吱吱叫个不停。   六个年轻人骑着车一路奔行,就是为了干掉它,以便拯救世界。此刻,大家围成一个圈,正商量着处刑方法。   “我说用石头砸死它!”小哥甲道。   “我说挖个洞,把它活埋了更过瘾!”小哥乙道。   “我都玩过了,把它淹在水里面,看它能撑多久!”小哥丙道。   褚青光着膀子,叉腰而立,露着一身故意晒黑的皮肉,表示我就看看不说话。   “要我说……”   黄又南忽然从他背后出现,手里捏着两根断线,轻轻一碰,嗞拉嗞啦闪得吓人,表情特得意,道:“用电电死它!”   “哇,这么变态啊你?”褚青往后缩了缩,惊道。   黄又南撇撇嘴,随即蹲下身,拿着断线就往铁笼子上戳,小伙伴们也迅速蹲地,目不转睛地盯着。   结果,丫戳来戳去,除了啪啪的冒火星子,老鼠仍然蹦跶得很欢实,屁事没有。   “喂,怎么没反应?”   “就是啊!怎么搞的?”   “你行不行啊?”   大家纷纷抱怨。   褚青皱皱眉,忽而眼睛一亮,拍了拍他,道:“你个笨蛋!没有水怎么通电?”   “哎,对啊!”   “那我们快去找水!”   “喂喂,用不着!”黄又南拦住他们,鄙视道:“撒泡尿下去不就行了!”   “好主意!”   “来!”   “来!”   小伙伴们连声称赞,以示其英明神武。   这场戏,摄影师要爬到很高的地方,从他们头顶往下拍,给了一个俯角镜头:六个傻逼齐刷刷站立,包围着那只可怜的大老鼠,猥琐地拉开裤子。   当然不是真尿了,每人手里捏着个小水囊,用力挤出去就OK。   “哗哗哗!”   一道道细流浇向铁笼,约摸两秒钟后,褚青就像走着走着,猛地撞到了电线杆子,整个身体飞着向后倒去。   那五人见他动作,也紧随其后,顿时,甲板上一片哀号。   “这下完蛋了!”黄又南捂着裆部,滚来滚去的,简直痛不欲生。   褚青没他夸张,做出小时候鸡鸡硌在炕沿上的那种表情:疼,却是一瞬间的疼,等劲头过了,又让你回味无穷。   “Cut!过!”叶锦鸿喊了声,挥了挥手。   他的话不多,挺严肃的一个人,演好了,拍拍巴掌,演不好,直接指出不足。褚青还可以,黄又南就很怵导演,像昨天一场戏,这货足足NG了三十多次,差点吓哭。   “这老鼠怎么办?”   褚青爬起来,穿好T恤,踢了踢那笼子。   “呃,要不我们放生吧?”黄又南不确定道。   “啊?”他眨了眨眼睛,感觉特诡异。   这就是城里孩子和乡下孩子的代沟么?   话说他小时候经常打老鼠的,抡着大扫帚拍过去,一下就砸成肉饼。不过活的不好抓,往往要几个孩子围追堵截,每次抓到了都很兴奋,就跟片子里一样,什么水淹、火烧、活埋……丧心病狂地虐杀。   至于用电电死么,他还真没试过。   其实他对这场戏的科学逻辑,持保留态度,就是尿到电源上,人体究竟会不会过电,这个事儿貌似没有权威答案。   理论上,应该是靠谱的,因为电流经过:尿——小鸡鸡——脚——大地,会形成一个回路,身体自然会被电到。   但是,好像有人做过实验,表示该结论成立的条件是,你得撒出超级猛的尿才行。   一般来讲,尿液排出以后,由于重力加速度的原因,很快就分成一截一截的……所以,如果想达到导电标准,你必须尿成一条直线,而且要保持稳定频率。   好吧,地球人撒不出那样的尿。   ……   《一碌蔗》是部怀旧片,任何一种怀旧,都需要相应的载体,才能让人们产生共鸣。而叶锦鸿选择的载体,就是香港人最喜闻乐见的东西,功夫。   这个元素,几乎充斥着整部电影,小到戏院门口的海报《精武门》《马永贞》,大到葛民辉演的武馆师傅,和黄秋生演的地痞流氓。   葛民辉在片中是蔡卓妍的老爸,而黄秋生,则是被男主角误以为的杀父仇人,叫大丧。   此片的故事结构明显分为两条主线,一条是阿凡的感情发展,一条就是他的报仇之路。   大丧,是长洲岛的混混头子,仗着学过几手洪拳,成天欺行霸市。他的地盘在关帝庙,每晚带着十几个马仔在那儿舞弄拳脚。   阿凡为了报仇,而拜入葛民辉的武馆,当然他的功夫不够,还打不赢对方,但并不妨碍他时不时地恶心人家一下。   这货经常潜伏在庙旁的树上,拎把弹弓偷袭大丧,搞得他脑门习惯性的肿包。   今天的夜戏,就是拍这个部分。   由于涉及拳术的东西很专业,叶锦鸿特意请了两位行家帮忙,一位是武术指导董玮,一位是国术顾问李润福。   前者比较熟了,业内颇具盛名,后者呢,其实是练洪拳的师傅,但现在改舞狮了,在一家叫什么国术龙狮总会的机构,做副会长。   董玮很帅气的,扔到台前也是小生一枚,李润福就忒惨了点,矮个子,短粗胖,还戴着眼镜,城乡结合部的气质特浓郁。   晚九点,庙前小广场。   雪亮的大灯照得通明,十来个后生围成一圈,黄秋生正在中间跳来跳去,伸胳膊踢腿,倒也能糊弄糊弄。   “嗬!嗬!嘿!”   他嘴里发出怪叫,猛地转身,卡在一个弓步造型上,道:“呐,本来这招要全蹲下的,我裤子开线了,先蹲下一半啊。”   接着,又连续耍了几招,收势道:“今晚打赢的那个,以后就跟着我混,输的那个,给我补裤子。先说清楚,各凭本事,打死无怨。”   “Cut!过!”   叶锦鸿喊了停,顾不得理黄秋生,立即叮嘱道:“休息二十分钟,准备下一场。玮哥,福哥,你们再帮忙指点指点,争取一条过。”   “OK!”   董玮和李润福同时应道,随即上前,揪住两个小武行各自教导。   其他的工作人员亦趁着间歇,喝水的喝水,吃饭的吃饭,尿尿的尿尿。褚青则叼着烟,蹲台阶上看热闹,他今晚就一个镜头,所以特悠闲。   “哇,青仔!你太不像话了!”   黄秋生自来熟地凑到他跟前,道:“到香港这么久,都不知道来拜访我一下?”   “哟,是我疏忽了,改天一定约您饮茶。”   “饮茶怎么够,吃印度菜才有诚意啊!”   “行,您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他笑道。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可也没啥生疏的,你的朋友,我的朋友,拉出去互相溜溜,全特么认识,没办法,圈子太小。   “哎,生哥,他们待会要比什么?”   褚青陪他聊了几句,还是对眼前的事情比较感兴趣,不禁问道。   “什么蟑螂白眉的,等下你看就知道了。”黄秋生道。   “螳螂白眉?”   他精神一振,隐隐有了点谱。   休息时间很快就过,副导演高声招呼,大家重新就位,准备开拍,随着场记一打板:“Action!”   就见黄秋生转了两圈,喊道:“卷毛强!卷毛强!”   “这呢!”   靠墙站着,一位瘦得跟小鸡子似的年轻人,弱弱举手。   “你那套叫什么来着?”   “螳螂片桥。”   “挺好听的,耍给我看看。”   “哦!”   卷毛强晃悠到场中,双腿一分,啪地就扎了个桩。   “啧!”   褚青舔了下嘴唇,有点意外。   老爷子曾跟他简略讲过,南派螳螂拳就分两派,朱家和周家。他都不太熟,仅晓得些皮毛,光看这桩身,应该不是“丁不丁,八不八”的朱家,而是讲究千字头、筲箕背、铁尺腰、蛙仔膝的周家。   看这小子不咋地,桩身居然还不错。   随后,就见他双臂摊开,手掌平展,似螳螂捕猎,动作极其短促、有力,一刁、一打,连环紧扣,一步多手,颇有种披荆斩棘的生猛气势。   “行了行了!”   黄秋生连忙喝止,又转头喊:“光头仔!光头仔!”   “这里!”一个长发的哥们应声而出。   “你那套叫什么?”他愣了下,问道。   “白眉九步推。”   “耍来看看!”   “好!”   这哥们蹚开位置,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至眉间,又缓缓放下,重心往右,曲左膝,伸掌侧推。   “好,打得好,打得好!”   丫刚推了两下,黄秋生就叫停,介绍道:“那今天晚上,就是螳螂片桥对白眉九步推。好,开始,我上去看看!”   说着,他没节操地转身登台阶,留下那俩哥们大眼瞪小眼。   别人啥心情不知道,反正褚青特兴奋,就差捧个爆米花了:矮油,拍个片居然还有好戏看!   片桥可是周家螳螂的代表打法,要的就是个速劲和凶猛,一刁就打,一打几下的连环进攻。   而白眉拳呢,更是典型的南派短打,刚强凶猛,连贯性强,手法极为绵密,稳健有力。   这两家碰上,就俩字:对轰!   此时,有三台摄影机架在不同方位拍摄,卷毛强保持着罗锅背姿态,光头仔则跷着鸡爪推手,两人就像老武侠片里的套路一样,转来转去划圈圈。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黄秋生终于忍不住,骂道:“靠!你们俩干什么呢,推到天亮啊?打啊!”   话音方落,只见光头仔抿了抿嘴,猛地冲上去,啪就是一个抱腰。卷毛强虽然吓了一跳,但也不甘示弱,稳住身形后,直接圈住他的脖子,使劲往起勒。   两人瞬间搂成一团,脸部的肌肉扭曲,青筋迸露,就这样歪歪扭扭地僵持了片刻,卷毛强终究体质孱弱,被光头仔一个冲撞,撂倒在地。   “噗!”   褚青肠子都喷出来了!   说好的螳螂片桥VS白眉九步推呢,怎么忽然变成王八拳VS王八拳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褚老师   鹿湖是大屿山的一片区域。   此处于山中窝陷,位置偏僻,给人的印象颇为深藏不露,密林幽幽。因古时常有马鹿出没,加之谷底有一泓清潭,故此得名鹿湖。   清未年,佛教众觉得这一带适宜潜修,便建立茅棚、精舍,共26间,统称鹿湖禅林。其中一座庵堂叫做普云院,为光绪九年创建,最为古老。   话说开机以来,褚青每天都要坐渡轮往返长洲与香港岛,麻烦得不行,而Twins进组之后,情况就变得更糟,还得从长洲乘船去大屿山。   他虽然不晕船吧,毕竟是内陆青年,还是脚踏实地稳当些,像这么晃晃悠悠地来回折腾,真心讨厌。   其实《一碌蔗》里,Twins的戏并不多,够不上女主角的分量,但人家当红,而且英皇正力推这对青春组合,所以对外宣传才拿她们炒噱头。   蔡卓妍跟黄又南的互动剧情比较多,算是一条支线,而钟欣桐的搭档,则是褚青,他们大部分对手戏,便是在鹿湖这里。   她的角色叫阿月,刚生下的时候,由于家境不是很好,又有一个神婆说她的命与父母相克,便被送到庵堂住了十几年。   她极少有与外面接触的机会,只是出去采购或做法事,才能看看别人的生活精彩。   然后呢,阿凡就碰到了她,一见钟情,懵懂少年的心脏瞬间颤动,有个挺美好的词专门形容这种感觉:初恋。   下午,鹿湖古道,天晴。   长长的一条山间小径,铺着斑驳的青石板,沿路修竹前树,花未红,绿却苍郁。即便此刻阳光明媚,古道亦是浓荫郁郁,似置身世外精致。   钟欣桐穿着件白底碎花的短衫,下面是条蓝布长裙,随意散着头发,不施粉黛,水嫩嫩地立在镜头前。   正值芳华的小姑娘,衬了那背后的大片青翠,风景异常美妙,大家见了,都不自觉地清新欢快。   褚青的位置,距她十米远左右,气定神闲,只等着开拍。   “各自就位!”   “Action!”   话音方落,她就小步小步地往前走,面色不豫。   “喂!”   “喂!”   褚青连忙喊了两声,迈开大步,噌噌几下就追上了她。   她微微转头,瞥了眼那货,根本不理,又自顾自地走路。他缀在人家屁股后面,唠唠叨叨地解释:“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我迷了路,无意中发现你住的地方……”   说到这,他本来在姑娘的右后方,忽然横移了一步,换到她的左侧。   钟欣桐的拍戏经验太少,没学过系统的表演,仅仅上过几节课,能保持生气的表情已经够可以的了。   谁承想,对方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节奏,脚步稍稍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低头,暗暗咬着嘴唇,等着导演喊咔。   “所以我就爬上树看看屋里有没有人,然后就看见你了……”   褚青若无其事地继续念道,手却抚到她的腰间,轻轻往右一拉。   就这悄无声息地一按,一扯,钟欣桐猛地抬眼,瞬间领会,借着他的劲,身子快速地挪到右边,脸上还挂着些不耐烦。   “Perfect!”   监视器后面的叶锦鸿,忍不住低声赞了句。   他自己心里清楚,别看《一碌蔗》打着青春片的幌子到处圈粉,实际上,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目标市场是那些三四十岁的中年观众。   可没办法,你若说你拍的是部怀旧片,英皇连一毛钱都不会掏,谁特么爱看啊?   所以导演很纠结的,他对这个唱歌组合的表现毫无期待,但幸好幸好,阿关还给他推荐了褚青。   经过几天拍摄,叶锦鸿对褚青是越来越中意,不光演技爆表,职业素质也让人心服口服。一名好演员,最牛逼的不是飙演技,而是能激发对手,更能不知不觉地帮导演调教小菜鸟。   就像阿娇,之前的两场戏,平淡无奇,今天跟这位搭上了,立马提升一个层级。   ……   鹿湖古道是个非常重要的场景,下午的九场戏都在这里拍摄。   阿凡跟着阿月,碎碎念个不停,忽从前面拐出两位尼姑。阿月不能让师姐们看到自己和男人在一起,便推着他躲进路边草丛。   谁知,草丛里还有个碎掉的骨灰罐,阿凡吓得大叫,被姑娘一把捂住嘴。   戏很简单,不过钟欣桐还是NG了两次。第一次是力气不够,叶锦鸿觉着不真实;第二次是使得太大劲,连鼻子都盖住,褚青差点闷死。   第三次终于对了,就是略微尴尬,因为两人需要贴得很近,姿势也特暧昧。阿娇得一只手搂着他脖子,另一只手捂嘴,蹭来蹭去的,难免会碰到自己的胸。   当然,正式拍的时候,褚青悄悄托了下她的胳膊,又尽量偏过脑袋,才没有发生什么狗血的少女体香,以及蛋疼的胸前柔软。   这让阿娇对他的印象大赞,两人之前出席过宣传活动,但没啥交集,此番拍戏才算频繁接触,就觉着他人好、人好、人好,似乎没别的优点,从头到脚都是闪亮亮的好人卡。   “因为刚才呢,你们有了次小小的身体接触,所以彼此的陌生感要淡了一些。”   趁着休息间隙,叶锦鸿正抓紧时间给她讲戏,比划着手道:“但你对这个人还是有所防备,他纠缠不清,你又不懂拒绝,就很烦很烦的那种,你懂么?”   “我明白,导演。”她点点头。   “然后,随着他不停地问,不停地问,你便从烦到无可奈何,开始回答了,我要这个感觉,OK?”   “呃,OK!”她犹豫片刻,才应道。   叶锦鸿还没放过她,继续道:“最后,当他想方设法要联系你时,你又得表现出一丝欣喜……总之,这是三种层次变化,一定要展现清楚。”   “……”阿娇眨了眨大眼睛,特无辜。   好吧,甭说她,在旁边围观的褚青都看不下去了,默默为小姑娘哀悼一声,转身闪人。   他来香港许久,头一回到大屿山,比较惊奇:那么现代的大都市周边,居然藏着如此幽静的地方,尤其是古道这里,还真有一股超然物外的自在感。   这货溜达出去老远,伸胳膊踢腿,觉得空气清新,世界美好,就差来套广播体操了。   他尚有闲心看风景,阿娇就忒苦逼了,待他晃悠回来,便见小姑娘一脸郁闷,问道:“怎么了?”   “导演讲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懂。”   她紧紧皱眉,又具体解释道:“不是听不懂,我听懂了,但不知道怎么做。讲什么三种层次……我,我……”   “唉,不用理它。”   褚青看着好笑,道:“等下你正常反应就好了。”   “啊?”阿娇一怔。   “正常反应,就是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人就骂人,想不爽就不爽。OK?”他学着叶锦鸿的强调。   “呃,好吧,那我试试。”她极其怀疑。   ……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戏,褚青和阿娇在路边藏好,摄影机对着悠长古道,一眼望不到头。   “Ready?”   “Action!”   随着一打板,两人马上走出草丛,朝尼姑远去的方向看了看,随即,钟欣桐拧身,接着往前走。   那货死死地跟在后面,离她半步之遥,问道:“哎,你真的不是鬼啊?”   他的样子,惊喜,爱慕,还有几分跳脱,就像见到自己中意的姑娘,明明想过去好好讲话,却总不自觉地逗弄人家。   阿娇狠狠瞪了他一眼,觉着又羞又恼又烦人,完全不想搭理,顿时加快了速度。   褚青在她身侧晃悠着,始终保持半步距离,就算不小心稍稍贴近,下一步也立即缩回去。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蓝色大短裤,土里土气的,甚至有点憨傻,但此时,他就像发现了世间最美妙的宝藏,火热的,渴望的,却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连连追问:   “你和她们住一块啊?”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尼姑庵啊?”   “喂,你说话啊!”   ……   真的是太闹心了!钟欣桐着实忍不住,吼了句:“是又怎么样?”   得到心爱姑娘的回应,褚青愈加兴奋,忙不迭跑到她另一侧,接着问:“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今天晚上就来问你!”他咧开嘴,半威胁半认真。   “你敢!”   她猛地顿住,扭头,小身子硬挺挺的,第一次迎面直视那个家伙。   “你试试!”   他扬了扬下巴,颇为得意。   “你!”   钟欣桐拿他没办法,心中气急,随手揪住一截树枝,嘎巴折了下来,边抽着路边杂草,边道:“我叫灭绝师太!行了吧!”   “哇,灭绝师太,那你电话号码是多少?”褚青装作没看见,得寸进尺地继续纠缠。   “你又想怎么样啊,我没有电话!”阿娇微微喘息,快被他逼疯。   “没,没有电话?那,那我怎么找你?”   他听了,讲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顿了片刻,又喜道:“对了,那你地址是什么,我写信给你啊!”   “……”   阿娇忽地全身一颤,脚步缓缓慢下。   她看着那双眸子,薄薄地蒙了层绿色,温润剔透,似乎从里面抽出了一缕细丝,轻轻柔柔地在自己心尖儿,绕了一绕。   她自小住在尼姑庵,她自小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而此刻,就正有一个蛮不错的男孩子,从长洲追到了鹿湖,为她钟情,为她迷醉,为可能再也联系不到她,而黯然神伤。   钟欣桐觉得整个人快化掉了,不敢再看,匆匆低头。   随即,她忽然甩开他,小小地跑了几步,待到前面,又停住,转身笑道:“那你寄到山脚杂货店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梨涡浅笑   夜,鹿湖禅林。   此处大大小小二十多间庵堂中,普云院是唯一接待女修士的地方,数十年前还专门划了块地,建了栋精舍,以供她们来这潜修。   现在,精舍早已斑驳不堪,却没大肆翻新,只略作补救。一楼是厨房、厕所和淋浴间,二楼则像学校宿舍般,分成许多小屋子,单人单床,别无他物,简陋得很。   潜修嘛,要的就是艰苦朴素。   剧组贡献了一笔香火钱后,得到了在此拍摄的许可,许是气氛影响,大家不自觉地肃穆,一个个宝相庄严。   褚青是不信佛不信教的,这会也收敛许多,讲话都小心翼翼,怕影响到隔壁的那几位女菩萨。   今晚的戏非常重要,可以说是阿凡和阿月的感情升华部分,亦是全片的怀旧泪点。叶锦鸿显得有些紧张,跑到楼下督促工作人员布景,因为那淋浴间很小,塞进俩人之后就很难再摆上一台摄影机,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把门拆掉。   好吧,当然是偷偷摸摸地拆,拍完了再谈赔偿的事儿。   至于褚青呢,正在楼上逗弄龟头……   这本是寺里放生池的乌龟,由于拍摄要用到,就拎出来一只,啥品种他不认识,反正看着挺大的,足有十几公分,抱起来都费劲。   丫闲得蛋疼,拿根小树枝对着人家乱捅,那乌龟开始还探头怒视,后来干脆缩回壳子,压根懒得理。   “师父!”   “师父!”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轻唤,就见钟欣桐端着个盘子跑进来,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褚青皱皱眉,转头训道:“跟你讲过好几次了,不要叫师父,我怎么知道你是喊我,还是喊厨子?”   “那我叫你褚老师啊,大陆不都喜欢叫老师的么?”阿娇混不在意,笑嘻嘻道。   她和这货拍了十来天的戏,已经混得熟熟的,尤其被他调教了几次演技,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好感度快刷爆了。   “千万别,我可担不起,叫青哥就行。”   他满脑袋黑线,这姑娘瞅着文文静静,实际的性子却很活泼,参加过女童军,练过田径,做过模特,妥妥的神经病。反倒是阿Sa,虽然接触不多,却更为敏感细腻一些。   “叫青哥多没诚意,还是师父好听。”   钟欣桐才不管他,自行定论,随手递过盘子,道:“呐,师姐做的素斋,你尝尝。”   “这什么?”他瞅着一坨坨的紫色半固态物,不敢下口。   “山薯,榨了汁加面粉做的。”   “呃……”   他勉强拿起一小坨,塞进嘴里,嚼了嚼,只觉酥软甜香,味道还不错。   阿娇也咬了一块,又用手指头拈了点,去喂那只装死的乌龟,别说,它还真给面子,把脑袋伸出来一口吞掉。   尝了这素斋,褚青的馋虫倒被勾活了,索性抢过盘子,边抱在怀里吃啊吃,边歪着脖子瞧她。   钟欣桐才二十一岁,与自己女朋友同样的年纪,太年轻单纯的一张脸,还没有因为许多事而变得蹉跎。此刻正偏着头,唇角微翘,眉目如画,不愧是王晶赞过的“近十几年五官最精致的女明星。”   她喂完了乌龟,抬眼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便提醒道:“等下别忘了刷牙。”   “不是吧,吻戏都改了,还用刷牙?”他汗道。   “当然了,虽然改了,但我们还是贴很近啊,所以我们都要刷,这样才有礼貌。”她特笃定地点点头。   “好吧,我吃光再说。”他耸耸肩,继续奋战。   “对了,师父……”   这次换阿娇反过来瞧他,忽轻轻唤了声。   “干吗?”   “你为什么不拍吻戏呢?”   “我答应过女朋友。”他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   “那如果女朋友让你拍呢?”她立即抓住漏洞。   “还没想过,具体看戏吧,情节需要就吻,没必要就算,不过还是得提前备案了,免得她抽风。”   褚青考虑片刻,认真答道,又随即一想,觉着不太对劲,奇道:“你怎么问这个?”   “啊?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阿娇连忙摆手,稍显慌张。   那货见她的样子,八卦之火瞬间燃爆,也顾不得吃了,连连追问:“哎,你有男朋友了?”   “他是不是圈内的?”   “演员对不对?”   “他现在正拍戏,而且还有吻戏,然后你就吃醋了?”   “……”   钟欣桐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四处看看,见没有人才稍稍安心,感觉特郁闷,之前怎么没发现,丫这么贱呢!   她作为当红偶像,私人生活由公司严格管控,若是让英皇知道自己正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分手是轻的,严重可能被雪藏,所以她是真害怕。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褚青见状,便晓得自己冒失了,尴尬地道歉。   “没关系,我,我……”   阿娇抿着嘴,心情也颇为复杂,她一岁丧父,由妈妈拉扯大,年轻轻又进入娱乐圈,倾轧争斗,毁誉参半,每天都背着莫大压力,却无处宣泄。   她对那种温暖可靠的男性形象,一直很模糊,同样亦很渴望。而对面这货,纵不至于把他看成长辈,但起码的安全感是有的,至少他不会到处乱讲。   “你说,两个人相处到底是怎样的?”钟欣桐犹豫了半晌,还是道了出来。   “什么怎样?”   “就是,我非常非常喜欢他,可他总有一些很过分的要求,我不知道,我……”   她吞吞吐吐的,褚青却基本听懂,开解道:“感情嘛,互相尊重是基础,不要存着那种‘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就会离开我’的想法。”   他放下盘子,强调道:“妥协当然很重要,但一定是相互的,如果每次都是你向他妥协,而他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那你们还是趁早分手!”   ……   阿凡和阿月经过一段时间的没羞没臊后,总算到了私订终身的阶段。这晚,阿凡想极了心上人,便跑到庵堂来找她,由于太迫切,一路小跑,半途还摔了一跤,擦伤了右手。   他照旧爬上大树,用树果敲了窗子,她亦比划着,意思是后门相会。   这段分两组拍摄,一组在里面拍钟欣桐下楼,一组在外面拍褚青绕过小径。后者自不必说,瞬间OK,前者貌似也长进不少,将惊喜且担忧的情绪拿捏得很恰当。   反正叶锦鸿挺满足了,戏搞成这样,已是意料之外,不能强求蔡卓妍和黄又南那边,也达到如此水准。   镜头里,阿娇站在门口,欲语还休,伸手拉过褚青,带着他穿过走廊,两人躲进小小的淋浴间,然后关好门。   “过!快点!快点!”   叶锦鸿喊了声,赶紧指挥人员准备下一场。   他们急急忙忙地架机位,调灯,收音……两人已经挪到了那个没有门的淋浴间,面对面蹲好。   地方真的很窄,还装着几个水龙头,褚青体格颇大,只好抱着膝盖,后背紧紧贴墙,以免挤到她。   阿娇穿着碎花的睡衣裤,随意扎个马尾,清清爽爽的天然气质。不过她显得有点害羞,因为彼此贴得确实太近。   “我们争取一条过,不然还得浇一遍水。”他见气氛尴尬,便开口缓解。   “师父,我有点担心。”阿娇却低声道。   “没事,等下你要是不知道怎么演,你就看着我笑。”他安慰道。   “你正经点嘛!”她咬着嘴唇,以为他在说笑。   “我说真的,你笑得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刚刚露出酒窝的那个程度。”   “为什么啊?”   褚青眨了眨眼睛,道:“因为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两人方嘀咕了几句,剧组迅速地调试完毕,摄影机就架在旁边,离他们只有几公分。   “Ready?Ready?”   “Action!”   钟欣桐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半责怪半欣喜地问:“你来这里干吗?”   褚青原本是很兴奋的神态,瞬间变为低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应道:“我,我想见你。”   阿娇听了,恍惚片刻,竟不晓得说什么,目光低垂,又猛然瞅见他的伤口,急道:“哎,你手受伤了!”   她左右找了找,扯过一条白毛巾,细细叠了两层,就往他手背上缠。   褚青看着她,忽地一握,就把那只小手攥在了掌心,随后自己用左手利索地包扎好,又咬着毛巾,系了个死结,低低的,却极为肯定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儿。”   钟欣桐任他握着手,眼中满是信任。   “你从前多牵手,一汪秋水也含情……”   门外,一个尼姑忽然唱着情歌走进来,凑到跟前敲了敲,喊道:“小妹,你是不是在洗澡?”   “是啊!”   阿娇微微一惊,连声应道,又转身拧开开关。   “哗哗哗!”   两人头顶的喷头,顿时水流如线,带着升腾蒸汽,眨眼间,小小的地方已是氤氲一片。   此时的色调衬得极好,黯淡中透着清亮,似把弦月拉到了栏杆处,冷冷淡淡地照进窗口。   摄影机对着他们的侧脸,一个精巧细致,一个粗犷憨直,鬓角发梢,眉目腮边,还有湿漉漉的衣领连着滑俏的锁骨……灯光似接连了水汽,融成薄蓝薄蓝的轻雾,慢慢弥散开,隔断了两人的样子。   褚青看着阿娇的眼睛,她努力地想睁大,却只能颤着睫毛,抖落碎碎的水珠。这个讨厌的小阻碍,让她有些懊恼,不禁微张着嘴。   而那两瓣唇,润润的泛着白光,似在月夜里偷偷跑上沙滩的珍珠粒。褚青扶住她的肩膀,身子一凑,对着她的嘴唇就吻了过去。   钟欣桐动都不敢动,眼睁睁见他靠过来,就觉着全身往下一坠,变得很轻很轻,然后在温热中渐渐化掉。   阿娇真的真的不会演了,所以她只好抿嘴微笑,左右双分,两个酒窝如情窦初开,露在嫩嫩的脸颊上。   “梨涡浅笑,似把君邀,绮梦轻泛浪潮,春宵犹未觉晓……”   褚青已贴到了她的鼻尖,连彼此的呼吸也感受得清楚,全场人都期待着下一秒的事情,他却猛地一顿,硬生生卡住,等着导演喊咔。   “操!”   叶锦鸿这样斯文的人,都忍不住彪了句粗口,此刻就一个冲动,上去揪住那货暴揍一顿:你特么拍场吻戏能死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五月   《一碌蔗》拍了快二十天,Twins的戏份双双杀青,已经离组,仅剩褚青的一些零散镜头,估计再等个两三天就全部搞定。   蔡卓妍还好,钟欣桐告别时就有些不舍,褚青只比她年长五岁,却像个大叔一样照顾她,开解她,并教会了许多演戏技巧。阿娇蛮珍惜这份情谊,两人互相留了电话,约定日后常联络。   这是现实中的故事,还算不遗憾,至于电影里的桥段,就比较狗血了。   阿凡好容易带着阿月私奔到香港,找了份修车的工作,打算安静生活。谁知仅仅一年多,阿月就特么闪人了,给的理由也特冠冕堂皇: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阿凡,我一定会回来的!   玩蛋去吧,回你妹啊!   这种标准的勾搭求操,操完又发现男人的格局太小,满足不了自己的伟大逼格,断然跑路,继续寻找下一个苦逼男,无限循环,还美其名曰为了追求自由的,梦想婊……褚青看剧本的时候就蛋疼得直抽抽。   幸好,阿娇本人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刨掉在娱乐圈混迹而养成的某些讨厌习惯外,根本上,她还真属于那种很傻很天真的小女生。   话说他来香港,深入接触过的女孩子就两位,林嘉欣和钟欣桐,前者完爆后者,成熟得丧心病狂。   长洲,天晴。   五月末的温度已接近盛夏,很热很热,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场戏,拍完就彻底杀青。   叶锦鸿似乎对舒淇有一种特殊的喜欢,《半支烟》里便找她来客串,《一碌蔗》同样如此,当然戏份不多,只有两个镜头。   导演计划将这场戏放到片尾,以作为怀旧的终结。   上午,那栋时髦的洋楼下面,剧组正紧张忙碌着,褚青则骑着自行车在不远处兜圈。他换了身相对体面的衣裳,流行的花纹衬衫和漂亮的运动鞋,很像个在大都市里混日子的家伙。   不久,剧组准备完毕,各自就位,场记啪地一打板:“Action!”   褚青蹬上车子,晃晃悠悠地顺着小巷骑过去。待经过洋楼时,慢吞吞地停住,回头望着二楼阳台仍然漂着的黑色胸罩。   约摸一秒钟后,阳台的门被推开,舒淇走了出来,散乱着头发,穿着浅橘色的旗袍,嘴里还叼着半支烟。   镜头对准那件黑色胸罩,缓缓往上移,纤细的手指,圆润的胳膊,而后定格在她疲惫的脸上。   舒淇收好了内衣,随意抬眼,恰碰了褚青的目光,她用手指头夹着烟,两人相顾一笑,夏风轻漫,荼蘼花开。   他眸中映着的,尽是过去的日子,天空如洗,跟伙伴们呼啸而过,肆意飞扬。他们曾幻想着屋子里的女主人,是大波细腰呢?还是长发文静呢?抑或是活泼可爱呢?   如今见到了,却不过是一个叼着半支烟,同样有故事的普通女人。   当幻想回到了现实,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青春,已经结束。   ……   若说褚青目前的片酬,基本和吴镇宇、刘青云这档差不多,约摸二百万到三百万之间。但实际谈起来,他毕竟敌不过人家的本土优势,往往会遭到压价,大概是一百六十万到二百二十万左右。   他不像《安阳婴儿》那会儿,为了八万块就接了一部自己不喜欢的片子。现在这货衣食不愁,小有积蓄,便又开始任性了,看顺眼的,不给钱也愿意拍,看不顺眼的,除非拿天文数字砸。   《一碌蔗》是部低成本电影,还是阿关介绍的,丫直接给了个狠折,八十万就点头了。   片子既然拍完,第二波宣传亦立即跟上,而他打折的消息传出,顿时惊喜了全港的中等公司,边骂着这货傻逼,边挥舞着寒酸的预算,纷纷请他在那些不着调的电影里担当主演,期望以小搏大。   褚青全部推掉,按照习惯,准备稍歇一阵子。除了《诗意的年代》和《站台》,他从未有过连轴转的时候,更别提多个剧组轧戏了。   这大抵就是原则问题,演员必须要保证自身的状态,才可以去表演,才对得起那份虚名和酬劳。   早晨,卧室。   褚青吃过了饭,就躺在床上懒懒地看电视,看了一会,觉着没劲,随手关了,又拿起刚取回来的报纸。   这是他专门订的,偏娱乐性的综合报纸,本土或海外,有什么大事小情立马就会知道。他略过前面的几页政治财经,直接找到娱乐版,方瞧了眼,就忍不住一乐:还是熟人。   昨天,也就是5月23日,老贾的新片《任逍遥》于戛纳首映。   能容纳三千观众的明星宫座无虚席,据说放映结束,全场观众起立鼓掌达五分钟。赵涛凭借自然的表演,亦一跃成为本届影后的热门人选。   北野武身为投资方,动作更屌,虽然自己不能去,但派了经纪人带着20多位日本记者飞往戛纳助阵,并在海滩餐厅大开派对,为电影造势。   老实讲,老贾作为唯一入选参赛的中国导演,令国内有点尴尬。因为之前被媒体寄予厚望的那些大咖,比如陈凯歌的《与你在一起》,田壮壮的《小城之春》等等,全都Pass掉。   让这么个黑户抢先,简直打脸,一时间,关于地下电影管制or解放的争论,又开始互相撕逼。   至于戛纳的场刊,对《任逍遥》的评价褒贬不一,可有一点是绝对共识的:当不咸不淡的片子看完,在末尾,褚青居然冷不丁地杀将出来。   没有对白,没有情节,三分半钟的长镜头,只是转着圈打台球,黑暗,粗糙,却让人毛孔战栗。   法国佬不是健忘的,挺多人还记得他,特意撰文惋惜了下:“褚的缺席,是今年影展的遗憾之一,不过幸好,他为我们带来了一段如时光磨砺般的原始状态的表演。”   “呵……”   褚青打着哈欠,没屁点兴趣,无聊地翻过一页,随即目光顿住,瞧着张照片直愣。   那是老贾和赵涛的宣传照,赵涛一身水墨风格的服装,修长典雅,老贾则矮了半头,右手扶着她的腰。   非常普通的一张照片,但褚青皱眉看了半晌,本能地觉得这俩货有奸情!   啧!   他被自己的假想吓了一跳,要知道,贾樟柯可是有老婆的,这算啥情况,婚内出轨?   老贾的妻子他见过,北电摄影系的高材生,目前留校任教,人好,特有气质,两人感情不错啊,怎么就破裂了?   褚青真想打电话问问了,后来琢磨琢磨,还是作罢,毕竟太过隐私。   剩下的新闻他也没心思看了,胳膊枕在脑后,瞅着天花板发呆。既感慨易碎的爱情,又庆幸自己的缘分,总之,由于闲极无聊而产生的短暂忧郁。   “叮铃铃!”   当他快迷糊着时,电话声忽然响起,不爽地拿起一瞧,却是黄颖。   褚青微怔,这姑娘极少给他打电话的,遂按了键,刚贴到耳朵边,还没等张口,便听那边急急道:“哥!”   “怎么了,小颖?”他心里直突突,还以为出啥祸事了。   “《今年夏天》的海外分账过来了!”姑娘的声音有些喘,不晓得是激动还是失望。   “嗨!”   他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又笑道:“过来就过来了呗,多少啊,够吃顿饭的么?”   “你别闹!跟你说正事呢!”   黄颖难得发了次火,接着道:“我核对了五遍,一共是一百八十三万……”   “美元?”他全身一激灵,忙问道。   “废话,当然是美元!”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无间道   《花样年华》不算杂七杂八的利润,单论全球票房,约是一千三百多万美元。其中法国为三百多万,保持了数年之久的华语电影票房纪录,直到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公映,才被打破。   这一千三百多万,最后落到投资方手里的能有多少,不得而知,反正总比褚青赚得多。   相比之下,《今年夏天》就忒寒碜了点。它的发行工作,MK2是有选择性的取舍,市场景气的就分成,不景气的直接卖版权,所有片商加起来,很有规律的分布在十几个国家和地区。   法国、英国、台湾这三个地方是惊喜,包揽了半数以上的成绩,余下的,便如阿关所说,几万或十几万的利润,零零碎碎地加一块,共是一百八十三万美元。   当然,这是经过各级院线、发行商、代理商层层剥削之后,再扣掉税款,得出的数字。   褚青已经很满足了,一百八十三万,按8.27的汇率算,差不多是一千五百万人民币……不仅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和《今年夏天》有关联的每个人,以及没关联的那些家伙,都彻底惊尿了:   一破作坊鼓捣出来的黑户电影,居然这么赚钱!   首先是李玉,按投资比例,她还得参与分红,但两人当初没拟具体合同,交情又这么好,压根没废话,就在电话里商谈完毕,一番你推我让,疯婆子拿走了四百多万。   其次是范小爷,跟洞房夜数红包的傻媳妇似的,瞬间有种暴发户即视感,想着买大奔啦,开分店啦,雇化妆师啦,唠唠叨叨的这个那个。由于钱在工作室的账上,褚青索性划出去五百万自己用,剩下的全给未婚妻了,算作彩礼。   他装大方,可又把范爸范妈勾出来了,噼里啪啦训了闺女一顿,分文未取。   其实两人赚的钱,谁花谁不花,从来就没计较过,特和谐,但顾忌老两口的情绪,只得偷偷摸摸地进行,免得让他们觉得,自家是在卖女儿。   然后,便是王彤、张静初、王昱这些大功臣,自然得好好犒劳。褚青回不去,就由范小爷做东,请他们吃了一顿,并每人发了个大红包。   最后,却是某些二逼的家伙们在咋呼。   想找他投钱的导演和编剧,本来就特多,这次海外分账一曝光,好么,顿时打了鸡血,见天儿跑到工作室去烦老板娘,个个都怀才不遇,身世堪怜,就差聚众堵门了。   丫头开始还接待几位,后来真真顶不住,便带着小助理偷偷跑路。她在《倚天屠龙记》的戏份,要六月中开拍,结果提前十几天进组,自费食宿,成天屁事不干,瞅着苏有朋大汗淋漓地拍戏,她躲旁边啃冰激凌逗乐。   剧组倒惊奇了,哪来的这么个神经病,确定演周芷若,而不是金毛狮王?   许是国人都讲究个好事成双,准女婿能养家了,范爸范妈无疑是最高兴的,便合计着把订婚日期尽早确定。   老两口遍访高人,掐算日子,最终选在了7月24,阴历6月15,冲猪,煞东,宜嫁娶、纳采、祈福、订盟,永偕白头。   全部流程由家长负责,当事人只管接受摆弄,顺便决定宾客名单。   丫头那边的亲戚不少,若干舅舅和阿姨,还有奶奶、姥爷这种长辈,褚青就老哥儿一个,请柬都不用准备,当天人到就行。   想低调都低调不了,主要是朋友太多,近的远的,生的熟的,一时半会还真捋不顺。俩笨蛋只好用笨方法,你说一个,我说一个,双方都同意就发喜帖,如果有争执就听媳妇儿的。   “袁泉?”   “行!”   “窦唯?”   “行!”   “李冰冰?”   “行!”   “吴京?”   “感觉差点。”   “我觉着还成,请吧。”   “那就请。”   “李奶奶?”   “必须的!”   “周杰?”   “呃,这就算了。”   “周迅?”   “……”   听范小爷冷不丁吐出这俩字,褚青差点没栽地上,怒道:“你欠揍是吧?”   “嘿嘿!”   话筒里传来贱么兮兮的笑声,她道:“我说正经的呢,请不请周迅?”   他敲了敲脑袋,极力保证清醒,以免是对方挖的坑,试探道:“呃,你请她,你不闹心?”   “多新鲜啊!我闹什么心啊!”   丫头一派正宫范儿,鄙视道:“你现整个人都是我的,我还怕她?”   他汗了又汗,考虑片刻,道:“我觉着还是不请了。”   “请吧!”   “不请了!”   “哎哟,请吧请吧,我不生气,她这次不来,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你有完没完啊?下一个!”   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国内名单搞定,香港这边的暂时放放。什么刘德华、梅艳芳、张国荣、张学友、梁家辉……好吧,关系虽然都到了,可以发请柬,但褚青自己先心虚了。   十几位足以入选华语娱乐圈名人堂的大咖们,齐聚一堂,庆贺他订婚,想想就不寒而栗。   ……   提起《无间道》,很多人会说鲤跃龙门的刘伟强,会说鸡犬升天的麦兆辉,会说商业化成功的梁朝伟,会说已入化境的黄秋生,但很少有人会念叨刘德华,即便谈及,也是调侃他被梁朝伟爆成渣的演技。   而事实是,剧本成型后,第一个便到了刘德华的手里,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爱这部戏。以至于在麻烦缠身的情况下,硬扛着2亿的官司,挨家挨户去拉投资,并且承诺,赚了算你们的,赔了算我的。   嘉禾不要,中国星不要,华仔几乎走遍了港岛的电影圈,人家一听需要两千万投资,立马装怂。他从年初跑到现在,终于找到了寰亚的林建岳。   林家是香港十大财阀之一,根本不在乎这点钱,当即拍胸脯保证,资金我掏了。   随后,华仔又开始帮刘伟强选角,你想要梁朝伟,OK!想要曾志伟,也OK!想要黄秋生,冇问题,都由他去穿针引线,哪怕是与恩怨已久,王不见王的伟仔搭档。   其实筹备初期,刘伟强只想尽力拍出一部稍显不同的警匪片,可谁也没想到,随着一位位演员加入,他们才恍然发觉,特么的已经凑齐了四大影帝。   这足以让大家无比兴奋,还不算完,当华仔又找到褚青时,他极有可能成为第五位,前无古人。   “大B?”   会所的包厢内,褚青听到对方给出的角色时,不禁耸耸肩,道:“其实我想演陈永仁。”   “别傻了,陈永仁跟我差不多大,你才二十几岁,怎么演?”刘德华笑骂道,讲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真实的原因很简单,如果选他而放弃梁朝伟,刘伟强不答应,寰亚更不答应,这点两人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说开,免得相互不快。   褚青撇撇嘴,对大B着实不感冒,半点张力都没有,挑战难度为个位数。   他可不愿意演这种货色,于是又扫了遍剧本,细细看着那众多人物,忽而眼睛一亮,指着道:“这个有人演么?”   华仔凑过去瞧了瞧,想想道:“好像正接触一位演员,还没确定,怎么,你有兴趣?”   “嗯,我想试试。”他点点头。   “OK,我等下就联系导演。”   他主角混不上,配角还是任挑的,刘德华痛快答应,随后又面露尴尬,道:“青仔,你能来帮我,我衷心感谢,但你的片酬……”   “哦,没事,一百万!”   他见对方吞吞吐吐的,顿时秒懂,特爽快地减了半价。   “呃……”华仔仍旧支吾。   “哇,你不是吧?这么大个片子,穷到这份儿上?”褚青也一愣,真惊讶了。   “……”   刘德华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有苦难言。   甭看林建岳打了包票,那是对两千万的成本而言,现在剧组自己玩脱了,那丧心病狂的演员阵容一亮相,好家伙,光片酬就占了大半。   寰亚一做预算,成本倍增,起码得投三千万才能搞定,这还是华仔说动黄秋生他们自降身价的结果。   这回林建岳不干了,明显坑冤大头呢,都准备撂挑子了。好说歹说,勉强同意继续投资,但把资金控制在2200万,死活不往上加。   刘德华没办法,为保证拍摄质量,直接将自己的片酬填了进去,一分钱不要,裸身进组。   褚青听完,简直惊诧莫名,他此前只晓得,刘天王是标准劳模,艺人典范,却没料到,表皮下面还隐藏着强大的主旋律光环。   用句矫情的话来形容:他爱香港,更爱香港电影!   “那个,还差多少?”他陪着沉默半晌,忽问道。   “正常启动,还需要200万,如果想再精致些,至少500万吧。”华仔靠着椅背,显得颇为疲惫。   褚青挠挠头,感觉很微妙,就像个暴发户在穷亲戚面前摆阔一样,还有点不好意思,道:“呃,要实在找不着人,那500万我掏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争论的开始   “你?”   华仔一偏头,怔怔地看了他半晌。   他去找嘉禾,找中国星,找寰亚,找曾志伟,找黄秋生,消耗了大量人脉关系,只为这部电影,其中辛苦,唯有自知。   可怎么也没想到,到这里,一位只能说颇有交情的小老弟,啪地拍了桌子:那500万,我掏了!   纵是刘德华在圈中浸染二十年,百态形色,见过无数,亦不免为之感动,但感性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呼出口气,缓了缓情绪,方道:“青仔,我之前同你讲过,演员不要用自己的身家去搏,风险太大,我们赔不起的。何况这是五百万,你在香港也不易,心意我领了,钱不能要,我还是联系下别的公司。”   “哎,华哥……”   褚青本就是看他对电影的一片赤诚,才想搭把手,刚要劝说,忽眨了眨眼,脑子飞速地转了转,硬生生改变话头,道:“你放心,我也不是白投的,呃,你能不能跟那边讲讲,我想,我想要这部片的海外发行。”   得!敢情这货被《今年夏天》的丰厚回报迷花了眼,见着片子就往上掺和一腿。   “你的意思是,要包下《无间道》的海外发行权?”华仔稍稍吓到,连忙追问。   “对,你帮着牵牵线。”   “这个……”   刘德华皱着眉,一时不语。   寰亚呢,其实不算多牛逼的公司,94年才成立,前期特惨淡,一直走小成本路线。直到去年,林建岳新购股份,成为掌门人后,才进行改革,拉大明星,拍大电影。   《爱君如梦》就是林建岳的首次尝试,票房的成功,让他更加确定了公司的发展目标,才有了此番投拍《无间道》的魄力。   而早期的寰亚,之所以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存活,还小有赚头,则是凭另一项重要业务:音像发行。   不仅是本土电影,日韩、欧美的作品也会大量引进,从录影带到VCD、DVD,寰亚制作的音像产品,始终是市场上的主流。   正是靠这种渠道,它也慢慢建立了自己的海外关系,虽然还非常非常的薄弱。   华仔就在考虑这点,海外票房对香港任何一家公司而言,都是乌托邦式的玫瑰园,遍地黄金,哪怕自己的发行能力是渣渣,亦不会轻易舍出这块虚幻的肥肉。   但理论上,此事还有成功的可能,所以他沉吟再三,问了句:“青仔,你向我交个底,你想要什么?”   “嗯?”褚青没太明白。   “就是,东亚,东南亚,欧洲,北美,你的目标在哪儿?我知道这个,才好帮你去谈。”   “哦……”   他恍然,笑道:“其实全欧洲我都想要,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帮我保住一个地方。”   “哪里?”   “法国!”   ……   事情便如刘德华所料,寰亚完全打肿脸充胖子,一开始就拒绝。   不过,亏得华仔从中说和,寰亚也确实想找个人分担风险,谈来谈去,起码的保底目标是达到了。   于是乎,褚青以五百万的资金,外加一百万片酬,共六百万入股,约占了总额的五分之一。而他的回报是,按投资比例参与票房分红,另有法国一地的独家发行权。   刘德华不同,他只是预先填了片酬,免得周转不灵,后面要还清的,并不算投资人。   老实讲,过去二十多年,甭看香港电影很屌,但在欧洲的影响力,还真就不如大陆片。除了王家卫偶尔能刷刷存在感外,其余的全部扑街,接个参展邀请就乐得屁颠屁颠那种。   当初嘉禾靠着成龙,那么牛逼地开拓了北美份额,也死活打不进欧罗巴。   没办法,那破地方的科技树天生歪斜,文艺得吓死人,压根不待见香港这些癫狂过火的作坊电影。   褚青主要是为了帮华仔,搞定发行权只是临时起意,行就行,不行他也会投钱。因为即便没有《无间道》,他还有《香火》,还有《夜车》,怎么着明年也得跑一趟法国。   法国是什么地方,从《小武》到《今年夏天》,足足七部电影,一级一级垫起来的名声和人气,就是他半个主场!   至六月初,《无间道》磨磨叽叽的筹资阶段,总算彻底OK。   其实,寰亚决定投拍《无间道》时,曾尝试把它变成合拍片,但它是一个完全发生在香港的故事,又涉及到警察、黑帮这些敏感题材。如果要改成符合大陆放映的剧本,还要安插一个有内地背景的人进来,必须要推倒重建,不仅赶不上圣诞档期,也会造成情节突兀。   因为《无间道》的剧本,本就是跨度很长的故事,寰亚只截取了中间最精华的部分。等大火了之后,筹备二、三集时,才在前后段落上补足填充,硬水出个三部曲来。   更何况,如今还加入了大陆黑户,内地公映基本歇菜,寰亚也便省了心思。   刘德华真的爱这部电影,他恨不得把所有优秀的演员都捆一块塞进去。自己和伟仔顶梁,一届金像影帝曾志伟,两届金像影帝黄秋生,一届金马影帝褚青做帮手,顺便搭上了新生代的余文乐和陈冠希,以及两位花旦陈慧琳和郑秀文……   此等阵容,从麦兆辉到刘伟强,再到林建岳,都有一种开创大时代的感觉。   至于褚青选的角色,是傻强。   有喜感,有冲突,有张力,四个字形容,大智若愚。他觉得比那个卧底警察强多了,所以特想试一试。   《无间道》计划在七月末开机,褚青用不着即刻进组,大概有两个月的准备期。   看似挺充实的,别忘了他还得回去订婚,起码耗掉一个礼拜,那留给揣摩角色的时间就不太多了。   傻强是标准的混混,走路、讲话、神态、行为方式,都有自己的一套Style。他可不想重复《古惑仔》里的那种街头路线,光着膀子砍砍杀杀,忒糙。   人家傻强跟着大毒枭混,走的是高端范儿。   当然,基础的功课还是要做的,反正这货闲着,每天吃饱了没事就跑到各类场所去观摩:   比如凤楼下面,那是皮条客;   比如食肆门外,那是泊车小弟;   比如桑拿楼上,那是看场打手;   比如酒吧夜店,那是嗑药马仔。   地方不同,族群自然也不同,形态百样,细节千般,最终却归于一处,褚青要的就是这种独一无二。   ……   在前网络时代,网络的信息分类和数量,还没有疯狂涌现,网民多按照兴趣爱好集中在某一个小圈子里。而这个小圈子,则有两种典型:论坛和聊天室。   刘小勇便是位电影发烧友,他不喜欢那些美国大片,反而喜欢小众的艺术片。他每天下班回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登上西祠胡同的电影论坛——后窗,跟一帮志同道合的网友们巴拉巴拉。   初夏的这天晚上,他照例打开电脑,进入西祠胡同,过了片刻,论坛首页刷了出来,方瞧了一眼,就被置顶的两个帖子吸引住。   一篇叫:《Liar专栏:因贾樟柯之名》,另一篇叫:《和撒谎者一起撒欢》。   作者都是Liar,这货姓李,属于初代网络写手,厮混于此,文笔辛辣,在一众愤青中颇有名声。   这俩帖子,前面是对贾樟柯的访谈,后面是作者的随笔杂文,但其中的内容,都不巧地喷向了一名导演以及他的作品,王超和《安阳婴儿》。   刘小勇点开帖子,细细地读了一遍:   “Liar:王超的《安阳婴儿》你看过吗?   贾樟柯:看过,完全不喜欢,它是缺乏常识的电影。有一个地方我特别不理解,它里面有一个黑社会,他去医院检查,知道自己得了脑瘤,快死了,你知道他从医院出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对他手下说:‘走,我们去看看黄河。’   Liar: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操!   贾樟柯:我就觉得他妈的……然后那个黑社会还穿着唐装你知道吧,你就觉得这个人没生活过。你说你要去吃一顿,或者说要去打个炮我都相信,然后就真的去看黄河,就真的那样站在那里看黄河,其他的人在旁边撒尿。这个行为……真他妈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但后来我有点理解,因为他是太概念了,他应该很喜欢伊沙的一首诗,就说车过黄河,我们都在撒尿。属于一种反寻根,王超就是从概念上找概念,非要往第五代的黄河里面撒泡尿。”   “嘶!”   刘小勇不禁倒吸一口气,太你妈犀利了,如此堂而皇之地恶心第五代,还他妈堂而皇之地发出来了,这就是挑事儿的节奏啊!   身为Liar和贾樟柯的脑残粉,他当即就有写篇回应的冲动,好支持自己的偶像。但还是压住情绪,又点开第二篇,这是写在影评人成青松的新书《我的摄影机不撒谎》的发布会上,王超作为嘉宾捧场,然后讲了些让作者特不爽的话:   “在场的导演王超的几句话更让人喷饭:在过去的一年里,在国外,我听到的不再是张艺谋和陈凯歌,而是《十七岁的单车》,是《安阳婴儿》,是《苏州河》……”   Liar显得特激愤,写道:“我不知道王超去过多少国家,但我想问问他,都是听谁提到的这些电影,是你接触的电影节评委,还是观众?   我不反对生活中咱们偶尔装装蛋,但是装到这个地步,王超实在有点过了。不要说什么婴儿,就连《我的父亲母亲》这样的电影,即使在欧洲,也很少有观众欣赏过……”   反正大意就是,非常看不惯王超拿了几个破奖,就回来装逼,一顿狂喷。   刘小勇读完两篇文章,心里有了谱,也有了灵感,噼里啪啦地敲了二十分钟字,写了篇应和的评论,随手发了上去。   他没看过《安阳婴儿》,根本不知道是部啥样的电影,但贾樟柯都这么说了,Liar都这么说了,那还能有假?   肯定一无是处!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电影、政治、褚青   不管是为了宣传作品,还是显摆自己,都不可否认,王超拿了一堆乡镇企业奖后,真的有点飘飘然。   从成青松对他的采访中就能看出,充满了如:“我在戛纳走红毯的时候,我前面是科恩兄弟,我后面是大卫·林奇,我跟他们走在了一起。”此类的暧昧言语,尽是羞羞答答的自我炫耀。   后窗在这个年代,算比较专业的电影论坛,在里面厮混的有北电和中戏的师生,有靠写字吃饭的影评人,还有一些没啥名气的小导演和编剧。   他们对圈子自然特了解,所以Liar的两篇文章一发,出于粉丝心理也好,出于羡慕嫉妒恨也罢,立即有很多人冒头,齐声应和。   甚至有网友搬来香港报纸的新闻,直接戳穿了王超的谎话,说他参加的不是主竞赛单元,只是个边角料的导演双周,更恶心的是,导演双周压根就没红毯!   好嘛!起初大家的槽点,仅仅针对他的得意忘形,但此论证的出现,瞬间上升到人品败坏的高度,纷纷狂喷王超以及《安阳婴儿》。   晨,办公室内。   刘小勇做完了一份报表,偷偷摸摸地瞄了眼领导,熟练地敲入一行网址,登入后窗。   他以前可不这样,通常是下班之后,回到家才泡泡论坛,但这两天,后窗的热闹气氛就像病毒一样感染到他,全身倍儿兴奋,忍不住上来瞧瞧。   “嗯?”   页面打开,他看着一篇叫《婴儿透明的眼睛让你害怕了》的帖子,愣了片刻,因为此文刚发了三分钟,居然有几十个回复。   刘小勇连忙点开,只见文中写道:“Liar先生可以说是2002年我见到的最无耻的人了。贾樟柯先生对这部电影有自己的看法,完全可以理解,至少他看过这部影片。而那个‘XX’先生,连影片都没看过,就大放厥词,我就很难理解了。   像狗一样凭借嗅觉对部没有看过的影片进行围剿,居心何在?你因父之名来说些跟贾樟柯电影没关系的那些话,看样子真的是电影局派来卧底的!”   刘小勇读完,不禁怔了怔,什么意思?   好像说Liar根本没看过《安阳婴儿》,仅凭着贾樟柯的访谈,就狗仗人势,莫名其妙地攻击王超以及作品……   他顿时觉得世界崩塌,半点都不能忍,搓了搓手,正准备写篇战贴时,忽见论坛又刷出了一篇文章,叫《他撒谎不脸红的,Liar先生的双重生活》,署名电影森林。   这个电影森林,在后窗是挺有名的一个ID,刘小勇暂缓冲动,点进去瞧了瞧,里面写着:   “不喜欢Liar的两面三刀,不喜欢Liar没有看过影片就发言,更不喜欢一些人从来没抵达过任何一个‘现场’就开始向全世界直播的做法。这样的人,不揪出来,是个祸害!”   内容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喷Liar,但惹人注目的,是底下的一个回复:成青松,你丫别装了!   刘小勇眨了眨眼睛,忽然生出一股极其不安又亢奋的感觉:要出大事儿了!   ……   电影森林就是成青松,他绝对要挺王超的,连发数贴,强力反击。而他的直接参战,使得此次事件,瞬间迎来了第一波争论高潮。   第一,Liar到底看没看过《安阳婴儿》?   第二,《安阳婴儿》究竟好不好?   Liar当然不肯承认,觍着脸无视攻击,还拉来了自己的好兄弟,后窗的两位版主:公子赖和顾小白助拳。   这两位都是初代写手,拍砖实力屌爆,加入后即刻扭转局面,将成青松杀得节节败退。后者也不甘示弱,同样召唤小伙伴,像北师大的影评人张雅璇,北电的教授郝健,前三联周刊的记者卞智洪等等。   一时间,论坛漫天喧嚣,精彩纷呈,网友们光刷帖就刷得肾上腺素激荡,简直万里河山一片红!   从六月中至六月末,这场口水仗,已经成功演变为了学院派VS草根派,电影公知VS屁民观众的争论。   借着此番声势,北电、中戏、北师大等高校,以及一些民间的电影组织,想方设法地拿到了《安阳婴儿》拷贝,连续在各地小规模放映。   到了七月初,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并看过这部片子,也有越来越多的辩论者加入,而观点明显地分为两种:   学院派死撑《安阳婴儿》,表示:   “王超走的是中国电影形态的另外一个路数,也是不可缺少的方向。那就是用摄影机的镜头严肃地思考和深沉地审视,比较老实地展示现存的生活状态的荒诞,相对忠实地记载人们的生存境遇中的恐怖和温情。”   但草根派可不屌这些高端理论,稍微专业点的,会说:“号称是面对底层人民的电影,我操!你拍了一部底层的电影给外国人看,却有哪个中国底层见过你的电影?哪个底层看了你的电影,能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比较直白的,就更粗暴了,张口就骂:“电影只分好看和不好看,不好看就是烂片!”   到目前为止,大争论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在7月11号的中午,公子赖估计拍砖拍得太荡漾,照例骂完不带脏字的脏话后,忽地话题一转,扯到了褚青身上:   “我对第一个镜头,那个电灯泡的特写很有期待。我没听出来是什么,以为是苍蝇或者蚊子叫,可绝对没想到,那是大刚瞪着灯泡在手淫!   这位演员的真实体验未免太强烈,那种由低到高的持续呻吟,让我怀疑他平时的双手,是不是总插在裤裆里。   接下来,就是大刚在街上走,非常不理解他设计的动作,边走边踢一个易拉罐,空旷的厂区,配合易拉罐划过马路的声音,完成了他得意的视听组合,但这动作离下岗工人的常态太远,让我觉得他根本没有生活过。”   他此番言论一出,全场沉默。   大家不约而同地感觉很荒谬,称赞的无从称赞,反对的不屑反对。在论坛混的,谁不晓得这位爷?   你喷谁不好,偏偏喷褚青,喷褚青也就罢了,偏偏喷他的演技烂。   瞎啊!   ……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后窗难得的清净片刻。可众人心里却十分不安,似乎有种预感,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果然,临近九点钟时,一篇帖子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顶端,光看标题,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电影,首先是政治》。   “争论到这样的地步,我想首先应该摆脱口水,讲讲作品本身。《安阳》一片我觉得是新左翼电影。左翼这个词,用起来很危险,好像政治挂帅。   但我个人的看法是:电影是政治。我个人曾经以为、希望、努力使电影不是政治,但它们在现实面前非常无力。   对电影来说,政治是什么?   它是官方的口径中,希望我们认为冯小宁的电影是最好的艺术。   它是某局劝慰导演和投资人说:只要你们的剧本通过了,钱肯定有的赚。   它是《电影管理条例》。   它是我去过北京最贵的茶馆,一个管审批的小干部点的局,当然最后是一个抱着项目的老板买的单。   它是连只写了几行地下电影评论的小记者也被迫写检查,而且第一次不够深刻,再写第二次。   它是领导把贾樟柯叫去训话:我们不管你的话,我们都不知道有什么部门会来管你。   它是领导对外国记者说:我们从来没有禁过一部影片,我们只是暂时不让它公开放映。   它是褚青拒绝接受招安后,被逼得远走香港,在国际上声名鹊起,却在国内无人问津。”   ……   所有人看完,都有些害怕,而更害怕的是,文章末尾居然敲了这样一段字:   “不要忘记,现在某局当权的人,就是从当年的文艺青年中成长出去的。在网上的看客、观者、帖青年,早晚有一天会有个把人坐在定人生死的位置上。到时候,我们会不会还见到今天的情况:一部电影被毙了,却没有人知道它是被谁毙掉的。   所以要点名。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北京电影学院在文学系教书的,张献民。” 第二百八十七章 隐于风云   鲁先生讲过:“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得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子的希望。”   张献民远远够不上大嚷大叫的那个人,但若说轻轻地哼唧几下,他还是有资格的。   他的江湖地位,超过成青松、郝健等人太多,属于独立电影圈大拿的那种。何况他还以一种舍生取义的态度自报姓名,无论实力还是姿态,彻底碾压对手。   在他之前,有的人没想到,有的人想到了但没敢说,有的人敢说了却又说不透彻。   张献民就像掐着烟头,随手撩了一点火星子,把众人心里那些挠心挠肺的杂草野花,全都烧了起来。   赞成者拍烂了巴掌,嘲讽者称其为“电影师爷”,鄙视者费尽脑汁地构思檄文,以便反击。   这场争论瞬间提升了逼格,从对《安阳婴儿》的讨论,变成了“电影与政治的关系”。   电影是政治,那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立场。   换句话说,电影中应不应该有立场?   网友各持己见,有深入剖析的:“电影就是意识形态,谁也不应该逃避,或者说谁也不应该捣糨糊,电影必须是有立场的,这个很重要。当然,不是有了立场就一定是好电影,但是没有立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偏激反感的:“我在想,说到底究竟谁有资格摆弄我们的记忆,雕刻我们的容颜?崇高或者戏谑,贴金或者打脸,乌托邦或者边缘人……鼓吹什么,叫嚣什么,你的表达就代表一种姿态!”   也有客观中肯的:“谁表达观点都是一种姿态,甚至没有观点也是姿态。每个人都指责对方的姿态,那不如宽厚一点,去看看他姿态的背后是不是真诚的。如果是,那还苛责什么呢?”   更有消极颓废的:“给我口大烟,我只想安安生生地坐在一堆盗版碟上了此残生。”   ……   后窗论坛,很快又迎来了第二波高潮,比之前更加生猛。   其实呢,无论支持者、反对者抑或旁观者,无论是在体制内教书的张献民,还是靠着电影吃饭的成青松,还是对电影事业充满美好幻想的艺校生,以及仅仅是喜欢看电影的上班族……   他们都是爱电影的。   正因为爱,所以才觉得深沉、激荡、愤怒、不甘、无奈、自嘲……而如此种种,通过他们的字里行间,无一例外地都指向了某个群体:电影局。   到这里,事态已快不可控制,西祠胡同决定插手平息。如果就此结束,那本次争论,顶多是场由民间意识主导的,对中国电影的审视与批判。   但偏偏临近尾声的时候,又有人添了把火,将未燃尽的野草,轰地一下子,尽成燎原。   发难的仍然是公子赖,他好像是位褚青黑,再次拿这位说事儿。当然,他首先还得遮掩下自己的真实目的,所以拎来了张献民做挡箭牌:   “点名是对网络规则和道德的践踏!不要用自我点名剥夺他人的话语权,不愿讲出自己姓名的人,与对自己言论不负责的人不是一个概念。请张老师不要用自己圈子的规矩,约束其他非圈内人士!   如果您真的想点名,那么请对准您在文章里吹捧的那位:褚先生。   这位演员我早已久仰,但心里始终有个问题不吐不快,所以张老师,还请您帮我点名。毕竟我这种不值一文的小卒,是没机会得见国际影帝的。   而我的问题就是,您被封杀,纯粹是咎由自取吧?   我知道论坛里有很多人崇拜他的表演,但我现在说的不是表演,只是就事论事,粉丝们勿喷。   张老师认为,褚先生被封杀,是政治因素,但我认为,他被封杀,恰恰不是政治因素,而在于自己。   他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一是看错了别人,二是看错了自己。   有个哥们跟我讲过他被禁的内幕,无非就是不接受某局的招安条件——痛斥那些地下导演。   褚先生当然不会出卖朋友,选择慷慨赴死,凛然正气令我等钦佩。   但滑稽的也就在此,他出事后,那些朋友没一人肯站出来为他讨个公道,冷然漠视,又令我等心寒。   其次,褚先生拍了不少片子,也拿过不少荣誉,据说在国外声名显赫。他追求艺术,不随波逐流,孑然一身,颇具古贤风采。   这让我不禁联想起一位古人,汉末的祢衡。   此人也是大贤,就是精神不太好,喜欢挑衅掌权者,他骂孔融,骂曹操,骂刘表,结果都没死。有人说他不怕死,但我觉得,他是认为自己的虚名可以保住一条命。   因为他最后碰到了一位大老粗黄祖,立时就被砍了脑袋。   而换到今天,褚先生的故事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是为电影牺牲的先驱,更不是受政治迫害的艺术家,他的行为,与艺术,与政治,没有半点关系。   但他为什么敢拒绝?   拜托!我是国际影帝耶!谁敢封杀我?   可笑可笑,被张老师如此推崇的褚先生,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位,自以为殉道者的虚名者。”   ……   自以为殉道者的虚名者!   这句评价太过狠毒刺眼,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   网友是很容易歪楼的,因为他们也不理解,别的演员,拍一部两部地下电影就顶天了,谁像这位,啪啪啪啪啪啪啪连续七部片,每次都被禁,每次都引起一番争吵,每次都在国外获得盛赞。   或多或少的,一些原本喜欢褚青的网友,不禁隐隐嘀咕:这货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艺术先驱者的形象,然后奋不顾身,壮烈而死!   我操!   妥妥的心机婊,还是最高级的那种。   至7月17日,后窗迎来了第三波,也是争论的最高潮:褚青被封杀,究竟是政治因素,还是咎由自取?   竟然有相当一部分人,赞同公子赖的观点,出于意识争端也好,出于反大众心理也罢,难得有位活生生的演员,立在那儿当靶子,而且目标特恰当。   因为他一个人,就集中了电影与政治,集中了艺术与商业,集中了学院派与草根派的全部分歧点!   他已经不能叫躺枪了,简直明晃晃地在那儿喊:向我开炮!   话说2002年夏天,国内最劲爆的思想辩论便是这件事。   大争论的影响范围,一天比一天扩散,从网络转到了现实,从单纯的电影理论圈转到了具体的导演和演员身上,甚至到了整个演艺界。   尤其是那些传统的纸媒,完全惊呆了,在公共的言论空间,批判现实问题,他们想都不敢想,但在网络载体上,却轻而易举地实现。   不过纸媒并没有发表任何观点,脑子进水了才掺和这档子破事,在他们看来,网络不过是虚无的狂欢,貌似热闹,说死就死。   至于争论中心的当事人,他不知情,并且很无辜,自己再次被莫名其妙的推上了风口浪尖,却毫无办法。   只能说,在今夏,历史的视角选择了电影,电影选择了《安阳婴儿》,《安阳婴儿》则选择了褚青。   当然,他们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在时间轴里牢牢记录,与94年的“七君子事件”,96年的“长沙会议”一起,成为中国电影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次激辩。   ……   北京,贾樟柯工作室。   老贾歪在椅子上,手指头夹着烟,面前是一台电脑,正显示着后窗的页面,旁边的烟灰缸里,已满是残灰。   他刚看完了帖子,感觉特疲惫,身体,以及心理。   他对网络这东西,还不太清楚,若非这场争论,平时极少去碰电脑。他也特不理解,网民们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掰扯一件和自己根本无关的事情。   但随着此事的影响力愈增,贾樟柯不得不重视起来,在第二波高潮的时候,他就问过张献民,说用不用表下态。   张献民说用不着。   争论虽然因他而起,可他对《安阳婴儿》的评价,只能算不喜欢,远没到否定的程度。但Liar为了保持自己的脸面,硬生生把老贾塑造成了某种权威形象,借着他的虎威,去狂喷王超。   贾樟柯已经向王超解释过了,对方即便不喜,表面仍然和谐。   所以他也一直闭口,旁观论坛里的刀光剑影,集体撕逼。   原以为,再过几天,这帮人找不到新鲜东西,吵闹便歇了。谁知,他今儿随意刷了下,居然看到了褚青。   褚青,被人指名道姓地骂。   褚青,就是这帮人的新鲜乐子。   甭看老贾跟乖孙子似的,可以给电影局写检查,但并不代表他性子懦弱,慢悠悠地又抽完了根烟,脑子里已有了思路。   他用键盘打字很费劲,但这件事,不能由别人代劳。   “叮铃铃!”   贾樟柯刚敲下一行字,电话就响了,拿起一瞅,却是王小帅。   ……   上海,《紫蝴蝶》片场。   “子怡刚才的感觉不错,刘烨你表情再收一些,这样就跟她对上了!”   娄烨拍了一条戏,皱皱眉,对男主角稍作指点。   《紫蝴蝶》是他浮出水面的第一部电影,自然无比重视,从建组到选角,都亲自把关。对刘烨,他是不太满意的,最理想的人选,其实是那个家伙,但偏偏不行。   娄烨惋惜了好久,他至今都怀念着拍《苏州河》时,那两只妖孽带给自己的战栗感。   “Cut!过!”   又拍了一条,勉强及格,他犹豫片刻,才挥了挥手,道:“行了,先休息二十分钟!”   大家散去,他却顾不得歇,拎过水瓶喝了一口,盯着监视器,一遍遍地看回放。   “导演,电话!”   这时,小助理溜溜地跑过来,递过手机。   ……   三里屯,茶室。   白天,人很少,《绿茶》剧组正在这里布景。趁着开拍前,张圆顶着愤怒的爆炸头,特平和地坐那儿摆弄茶具。   不久,姜文挑帘进来,一屁股栽到对面,顺便跟忙着化妆的赵薇打了个招呼。   “这天儿真特么邪性!”   姜文显然热得不行,也不管杯里是啥东西,拿起来就一仰脖。   “呵!”   看似温吞,实则闷腾的茶水下肚,他额头顿时出了一层细汗,通体舒坦。   “知道了么?”张元手里不停,忽问了一句。   “嗯,知道。”姜文点点头。   “怎么做?”   “简单!”   他操着低音炮一样的嗓子,笑道:“人家说是虚名,我们就给个虚名!”   ……   7月18日,夜。   刘小勇拖着满身疲累回到家,饭都没心情吃,简单洗了洗,直接想睡了。   可时间又太早,躺了半个钟头,死活睡不着,只得暗骂一声,懒懒地起床,随手按开电脑,登入论坛。   话说这两天的后窗,让他感觉特陌生,好像一瞬间,全世界的火力都对准了那个家伙,砰砰砰地乱射。   老实讲,刘小勇对褚青的印象还不错,特别是演技,非常非常的佩服。但最近论坛里的气氛,他觉着不太舒服,也尝试写了两篇辩论帖,顿时就被口水淹没。   这就比较扫兴,加上工作忙,他已经一天没看了。   页面缓缓地刷出来,最显眼的,就是新置顶的一个帖子,标题很古怪,两个字:褚青。   “嗯?”   刘小勇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似乎有种微妙的预感,连忙点开了帖子。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一句话: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中央戏剧学院在影视系教书的,顾峥!”   这话写得没头没脑的,刘小勇抿着嘴,滑动鼠标往下拉,见底下的回复,仍旧是一句话: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中央戏剧学院在表演系教书的,郝戎!”   再往下: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北京影视学院在文学系教书的,章明!”   “嘶!”   刘小勇不自觉地吸了口气,全身的毛孔一下子舒张开,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骨迅速爬到了后脖颈。他忐忑又期待的,继续往下拉: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贾樟柯!”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王小帅!”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娄烨!”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张元!”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何建军!”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雎安奇!”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朱文!”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路学长!”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吕乐!”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管虎!”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姜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电影教科书   2002年7月18日晚,九点钟,少部分直接参与的,和大多数间接听闻的,都恍惚感受到了一丝荣幸。   他们好像见证了某个辉煌的来临,哪怕它不是辉煌,哪怕它只是烟花即逝,哪怕它连烟花都不是,仅仅是点星火,它也不会随着时间消散,而是牢牢地铭刻在历史中。   刘小勇、公子赖、顾小白、成青松、Liar……支持者、反对者、旁观者抑或浑水摸鱼者,没有任何的回复评论,没有任何的新帖发布,齐齐地沉默无声。   只有那篇帖子,被不知不觉地置顶,十四层楼,十四句话,十五个名字,就像十五根硕大的白玉柱子,共同擎起一杆哧剌剌的大旗,孤零零地高悬山巅,清如明月。   刘小勇一遍遍地重复那串名字,一次次地头皮发炸,他喜欢贾樟柯,不喜欢娄烨,喜欢何建军,不喜欢管虎,可此刻,都化作一股激荡,通贯全身。   不是没有人怀疑这帖子的真实性,但他们更愿意去相信:相信我们都是爱电影的!   没有一个人,不希望它好起来,即便是公子赖。   许是虚妄,许是张扬,许是哗众取宠,许是悲凉之后的愤怒,许是无可奈何的舍身,但不管怎样,后窗的所有人,都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让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东西:精神不死,电影不死!   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忽然就意识觉醒,得道成仙,可起码在这一刻,他们有着相同的理想。   大争论到这个份上,它从何开始,何时结束,已经无人关心,那些真正爱电影的人,都无一例外地伤感现实,那些假装爱电影却偏爱政治的家伙,也不自觉地惊讶万分:   褚青,至今仍然禁止于媒体的名字,居然有整个第六代,外加一个姜文,以及北电、中戏两大院校的老师力挺。   真真的意外,就像明明感觉他在吊车尾,谁知一眨眼,他却是最打头的那位。   ……   LOFT,词典上的解释是“在屋顶之下,存放东西的阁楼。”   而现在所谓的LOFT,是指那些由旧工厂或仓库改造成的,少有内墙隔断的高挑开阔的空间,具有流动性、透明性、艺术性等特征。   说白了,就是一帮子不着四六的文艺青年集散地。   北京的LOFT不算多,往往以电影、音乐、旅游为核心,吸引年轻人加入组织。今天是7月21号,休息日,在酒仙桥附近的某个厂房里,即将举行一场放映活动。   汤唯扶着栏杆,身体随着公交车不停摇晃,天气热,乘客又多,挤挤攘攘的,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她抬腕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就开始了,不免心中焦急,伸着脖子往前方瞧。苦挨了一会儿,破公交咯吱咯吱的总算靠站,她迅速跳下车,一路飞奔进工厂。   地方真的挺大,台上是荧幕,底下摆着几十张椅子,可能因为免费的缘故,已快坐满。   汤唯在最后一排挑了个座位,屁股刚落下,就听门外噔噔噔的一阵脚步声,随即又跑进几位女生。   都是二十出头,个个水灵鲜嫩,走前面的那姑娘,明显年龄最长,略微扫了眼,便凑近汤唯这边。她们有四个人,刚好还剩四把椅子。   好嘛!她们并排一坐,要么眉目文秀,要么古典婉约,要么清新简单,要么娇俏可人,要么爽利明快,五只妹子,五种风格,瞬间吸引了全场男生的注意。   “嗨,你们是电影学院的么?”   仅仅一秒钟后,前排的男生就忍不住回头搭讪,开口问道。   “你猜呢?”   大姐头负责答话,含糊道。   “我猜肯定是,你们那么漂亮!”男生拍着马屁。   “那你是干什么的?”古典妹子反问道。   “我是做时尚杂志的,小编辑一枚。”   “哟,现在看《安阳婴儿》也是挺时尚的事儿么?”娇俏妹子笑道。   “哈哈,赶潮流嘛!这是我朋友组织的,过来捧捧场,哎,你们也是来赶潮流的?”   “才不是,我们为了写……”   清新妹子方讲了一半,就被大姐头踢了一脚,顿时闭嘴。   男生见状,也不以为意,转向没吱过声的汤唯,扔过包纸巾,道:“哎,美女,给你这个,看你都出汗了。”   “谢谢!”   她又扔了回去,自己拽出条手绢来,轻轻擦着汗。   “呃,你们不是一起的?”男生看她的画风,显然和那四人不同,便问道。   汤唯显然很烦他,话都懒得讲,只低头翻着笔记本。   那货自讨没趣,颇为扫兴,悻悻地转过身。   他安静了,姑娘们却好奇了,大姐头先贴过去,道:“喂,你是中戏的吧?”   “你怎么知道?”她一怔。   “我见过中戏的,都你这气质。”大姐头开了句玩笑,小声地自我介绍:“我叫姚晨,北电99级表演系。”   “你好,我叫汤唯,中戏2000级导演系。”两人偷偷握了握手。   古典妹子也凑过来,笑道:“我叫董璇,北电2000级表演系。”   “我叫黄圣依,01级表演系。”娇俏妹子接茬道。   “我叫王珞丹,也是01级表演系。”清新妹子最后收尾。   “……”   汤唯比较傻眼,什么情况这是,看个电影都能撞到这么多学生,还特么是同城死敌!   “呃,你们,你们都是……”她结结巴巴道。   “我们来写作业的。”   姚晨似乎觉着很丢人,马上又解释道:“我当然不用,都是她们!不好好上理论课,等老师留作业了,才知道急,要不是我碰巧打听到今天有私人放映,她们就歇菜了!”   “呵,那你,你辛苦。”汤唯抽了抽嘴角。   “身为学姐,我义不容辞啊!”姚晨拍拍胸脯,问道:“哎,你呢,也是来写作业的?”   “嗯,老师叫我们写拍摄理念和技巧分析,我看了两遍,都没怎么懂,今天过来再看看。”不过她忽地觉着很奇怪,道:“你们表演系,也留作业?”   “当然了,你们导演系分析手法,我们也得研究表演啊!”黄圣依撇撇嘴。   “就是,他有什么可研究的!”董璇表示赞同。   王珞丹却立即揭短,奇道:“哎,璇姐姐,你不是最崇拜他的么?”   “我,我哪有!”董璇连忙否认。   “没有?那我们学校办他的放映场,你从头看到尾,五部电影呢!你怎么挺下来的?”黄圣依笑道。   “对啊,你还自己跑到网吧去翻帖子,寝室门都关了,你还没回来!”王珞丹不落其后。   “人家回来了,就是哭着跑回来的。”姚晨轻飘飘地接了句,直接秒杀。   董璇的脸蛋,像极了白盒子底的红胭脂,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这帮坑货。   “呃,那个……”   始终默不作声的汤唯,忽然晃了下头,弱弱道:“我也在网吧看到半夜,也哭着跑回去的。”   “……”   很快,《安阳婴儿》在七月里不知道是第多少场的放映,正式开始。   除了姚晨之外的四位姑娘,都抱着纸笔,一副上课听讲的样子。毕竟不是正规的电影院,条件略差,灯光也不是很有气氛,虽然暗,仍然看得清字迹。   荧幕亮起,迎面便是那只被人骂了无数遍的大灯泡。   但设备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只见画面不见声音,于是重放。第二次,声音有了,画面却晃得厉害,于是再重放。   观众已开始骚动,嗡嗡一片,前排的时尚哥们也跟着凑热闹,喊了一嗓子:别特么从头放了!   可惜没人搭理他,第三次继续从头放。   所以咧,现场几十号人,见识了三次男主角手淫的过程,尤其那断断续续的,极具层次感和真实性的呻吟声,简直欲罢不能。   若说手淫这种事呢,自个猫家里看看便罢了,大庭广众的,倒不好意思了。五个姑娘对视一眼,脸蛋微红,都有点尴尬。   这是部闷片,在座的诸位,其实没几个懂行的。正如那哥们所讲,他们把看《安阳婴儿》,当成一件特时髦的事儿。   放映中,观众议论不断,甚至可以听到“烂片子”“烂片子”“烂片子”的抱怨声,好像被欺骗了感情。   汤唯顾不得这些,集中精神盯着荧幕,笔下则写道:“本片的场景不是很高档,可构图都很讲究,设计也工巧。有的镜头是前后呼应的,例如男主角的那张床,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镜头摆得特冷静、整齐,场景相隔,却彼此呼应。导演经常在一个场景之后留几秒钟空镜,各场的空镜形式和功能也不一样,像卖笑女和男主第一次吃面的那场,男主角虽然连头都没抬,但他浑身都透着……”   她皱着眉看了片刻,刷地撕下了纸,揉成一团塞进背包,特郁闷。   前两次也是如此,自己写着写着就歪楼了,交上去保准不合格,按作文讲,这叫跑题。   她可是导演系,分析的是镜头意识,表现手法,以及思想形态……但她每次都忍不住,甚至情不自禁的,死揪着他的表演研究。   难看的发型,难看的衣服,难看的眼神,在每个难看的场景里面,难看的走路,叮叮当当地踢瓶子……可就是这种丑陋形态的角色,却硬生生地呈现出一股自然无比,又击碎人心的精神气场,让后辈们流连其中。   汤唯完全没了思路,揉了揉脸,偶一偏头,正瞧见隔座的董璇。   那姑娘跟自己差不多的样子,长发散散的,抿着嘴,苦大仇深。   “扑哧!”   她忽觉有趣,浅笑出声。   董璇也扭头,有些呆愣,但顿了片刻,遂反应过来,同样的扑哧一笑,不予言语,心意相通。 第二百八十九章 邀请   自从一帮子有名有姓的导演冒出头力挺褚青,后窗论坛的争吵瞬间平息了许多。再犀利的观点,再诡辩的文章,在这句“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面前,都显得那么底气不足。   Liar,公子赖,顾小白,以及无数跟风的喷子,纷纷退避,后两者更是迫于压力,辞去了版主职务。目前,论坛里仅剩些零星的吵架,小打小闹,掀不起大风浪。   持续了半个多月的大争论终于停歇,所有人都很空虚,因为无所谓谁赢谁输,只是让他们进一步认清了电影制度,而愈加的感到哀叹。   真正的影响在现实中,不温不火,却激流暗藏。   首先是媒体圈,虽然褚青每每让娱记们憋出内伤,但这次,堪称震撼。谁也没想到,这位爷隐藏的影响力和声望值,竟然如此之高。   贾樟柯自不必说,那叫铁瓷,意外的是娄烨。他在地下厮混多年,刚刚浮上水面,拍着自己的第一部体制内电影,却毫不顾忌政治风险,死撑褚青。   还有何建军,章明,雎安奇这些人,跟他压根没有交集,倒也凑过来添了把火。   姜文就更别提了,丫被禁导后,一直老老实实做人,嘴巴特严实,好容易把印象分刷满,可以出来活动了,咔嚓一下,又回到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副德行。   而正因为这件事,媒体圈头一次明明白白地看清状况,重新掂量起他的地位和话题价值。   其次是准文化群体,以北电、中戏两大山脉为核心,扩散至全国的各所艺校。   《安阳婴儿》成为了电影教学的经典案例,仅仅半个多月,它的私人放映场次,几乎赶上了在院线公映的正规片。   导演系的剖析拍摄手法,表演系的研究自然风格,老师不停地留作业,讨论,再留作业,再讨论,学生们被折腾得欲仙欲死。   褚青的名字,也终于半正式半隐蔽地暴露于公众之下。   这种感觉很神奇的,艺校生嘛,都是中二病泛滥,若说研究马龙·白兰度、梅丽尔·斯特里普之类的,他们还会委屈一下,但你褚青算个锤子啊!   于是乎,又隐隐分为两派,一派就像汤唯、董璇那样,崇拜得要死;一派则怎么瞅怎么不顺眼,天天吐槽,纷纷变身高级黑。   最后一拨,则是影视圈里的同行,这个反应最平淡。   大咖们即便知晓了,也不会在意,他们早就把资源瓜分干净,各立山头,划地为王,网上的吵吵闹闹,于他们看来,不过是笑谈趣闻。   而小演员们,还没接触到这等层级,更不会羡慕嫉妒恨,反倒认为褚青特衰,装逼不成变傻逼的那种。   ……   七月二十二日,北京。   高速路上,一辆土豪气满满的黑色长车,正从机场一溜往回走。   开好车的感觉就是不同,人都飘了,小叶戴着墨镜,精神的短发,得体的衬衫,还真有点成功人士的派头。   如果后面没坐着两位老板的话……   褚青本该早回来的,香港那边临时有事耽搁了两天,结果今儿一出机场,未婚妻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八十九万!最新款奔驰商务车,至尊豪华版,还特么是找熟人优惠的价钱!   看着范小爷嘚嘚瑟瑟地向自己炫耀,丫瞬间懂了一个真理:有的女人,即便愿意陪你过苦日子,但只要有了钱,你就得做好她化身败家大魔王的准备。   不过他也就蛋疼了片刻,几百万都给她了,人家爱怎么花怎么花,自己管不着。   幸好,丫头还是有盘算的,买车只是圆了份念想,其他的都是正经事。投资理财方面,她似乎特有天赋,而且魄力极强,说干就干。   比如工作室的扩充,又招了一位化妆师、造型师以及宣传执行,目前算挺有规模的大班子。比如两味爷的分店,一开就是两家,选址已经OK,只差装修,这次不做鲁菜,改成了川菜和云南菜。   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都搞定后,丫头才苦逼兮兮地发现,男朋友给她的零花钱,没剩下多少了。   好吧,褚青真不忍心告诉她,自己那五百万也投了进去,两人又是中产阶级了。   “哎,你请了几天假?”他问道。   “七天,我还想把有朋拐过来呢,导演不让,就给他两天假,小气巴拉的。”范小爷不满道。   他不禁撇撇嘴,开什么玩笑!张无忌和周芷若都跑了,还拍个毛线,留赵敏在那儿抠脚玩么?   “咱爸妈准备得咋样了?”   “……”   她抽了抽眼角,满脸嫌弃,你丫为毛就觍着大脸自行改口了,应道:“都完事了,帖子发了,酒席定了,司仪找了,服装好了,就等我们俩了。”   “收礼金么?”他忽想起来关键的问题。   “他俩说听我们的。”   “呃,我觉着别收了吧,大家一起开心开心就好了。”   “同意!”她点头笑道,又问:“哎,用不用你上去讲点话,感谢朋友什么的?”   褚青琢磨了下,道:“这次先算了,等订完婚,我单独请老贾他们。”   “也行,我跟你一起去。”范小爷皱了皱鼻子,有些感慨道:“说实话,我是没想到,那帮人平时蔫巴巴的,关键时候还真长脸。”   “这话说的,敢情我交朋友都白交了,当然得看人品了。”他鄙视道。   褚青是临行的前一天,接到了范小爷的电话,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好像在什么论坛,自己被网友狂喷,然后一帮人就站出来力撑。   因为不了解详细经过,他也没啥情绪,就觉着很莫名其妙,特无聊。   随即第二天,他又连续接到了袁蕾、孟静等人的电话,凭借记者出众的口条,总算搞懂了来龙去脉。   第一反应是荒谬,这他妈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都是吃饱了撑的。可之后就无所谓了,爱骂就骂去,自己又不会少块肉。   他至今没上网翻过帖子,感受不到当时的剑气冲霄,只当是稍牛逼点的网友掐架。至于什么影响力啊,什么历史事件啊,他还没有准确的概念。   或者说,他始终不太相信,一部《安阳婴儿》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叮铃铃!”   两人正说着,手机铃声响起,他摸出一瞧,却是郝戎,不免奇怪。   “喂?呃,我刚下飞机,正往市区走呢。”   “什么事,你说。”   “啊?”   褚青貌似听到啥了不得的言语,整个人都一呆,顿了顿,方道:“大哥,我后天就订婚了,你让我明天干这么大件事儿,你故意的是吧?”   “不是,就我这文化水平,压根没信心啊,我怕误人子弟!”   “别价别价,千万别说这话,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他聊了几分钟,挂断电话,表情颇为纠结,叹道:“都特么是人情债!”   “谁啊,什么事儿?”范小爷奇道。   “郝戎让我明天去中戏,搞场讲演。”   “哈?”   范小爷一侧歪,指着男朋友,吓道:“就你?”   “是啊!”   “拉倒吧,你学历还没我高呢!”她咧开嘴,无情嘲弄。   “我也这么说,但人家非让我去啊,毕竟帮了我的忙,不好拒绝。”他耸耸肩。   “讲演有主题么?”丫头倒来了些兴致,劲劲儿地追问。   “没有,我听他那意思,其实是学生提问,我负责回答就行。而且没限制,别的学校也可以来听。”   “哟,你这也算衣锦还乡了吧?”   “屁,我顶多算个胡汉三!” 第二百九十章 一个演员(1)   晨,卧室。   褚青穿着内裤,光着膀子,直挺挺地戳在大镜子前,任凭女朋友把一件件衣服往他身上套。   “今儿天热,不能穿T恤,一出汗就塌了。圆领的也不行,忒土,我觉着立领挺好,但有点过时了……”   范冰冰拎着一打夏装,嘴里碎碎叨叨的,又挑出件白色的短袖衬衫,道:“喏,再试试这个。”   褚青一声不吭,接过来默默套上。   “怎么样?”她问道。   “呃,还行,不贴皮肤,很滑。”   “当然了,这可是先驰的,我托人专门定做的,本来留着以后穿,没想到这就派上用场了。”   她帮忙系好扣子,细细地打量一番,满意道:“啧啧,帅!”   褚青亦照了照镜子,虽然穿着舒服,看着却很别扭,再配上四角内裤和光溜溜的大腿,显得画风特诡异。   他撇撇嘴,感觉不太喜欢,又见她接着找领带,忙道:“喂喂,不用这么正式吧,我也不是去领奖。”   “怎么不用啊,你以为谁都能去中戏讲课啊!”   “不是讲课,就是跟学生交流交流。”他纠正道。   “哎呀都一样,来来,试试这条。”范小爷翻了半天,选了条浅蓝色的领带,就要给他系。   褚青却往后一躲,摇头道:“我不试,这衬衫我也不要。”   “乖了啊,就穿这一次,以后不让你穿了。”丫头招招手,连哄带骗。   “我不穿!”他强调道。   “快点过来!”   “不!”   “我让你过来!”   “我说了我不穿!”   丫头没辙,掐着腰问:“那你想穿啥?”   “我带回来那件就行。”   “……”   简直了!   她强忍住揍丫的冲动,摘下一件几十块钱的T恤衫,Pia地甩了过去,摆摆手道:“去去,一边穿去,看见你就烦!”   褚青嬉皮笑脸地捡起衣服,又扯下条休闲裤,颠颠地跑到客厅。   范小爷则歪在床上,生了半晌闷气,忽然觉着自己红颜命薄,特伤感。   好吧,被他一闹腾,高端路线走不成了,只得改平民范儿。她琢磨片刻,挑了件中性风格的白衬衫,下面配条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还化了点淡妆。   干净利落,清新白嫩,别说,真有些学生气。结果丫头一出去,倒把那货吓了一跳:哪儿来的大帅逼!   完全抵挡不了啊,他最喜欢穿白衬衫很好看的女孩子了。   此次去学校,范小爷强烈要求陪同,不为别的,她以前考过中戏,但是成绩渣渣,一直引为遗憾。   褚青想了想,感觉没啥不妥的,遂点头答应。   简单吃过早饭,九点钟左右,两人下楼,叶开已经等了十分钟了。一路闲聊,车行半小时,便到了中戏门口。   郝戎事先接到了电话,正在那儿等候,见了车牌号,连忙迎过去。   褚青可不好让人家迁就,赶紧跳下车,上来就是一个熊抱。他俩有年头没见了,对方成熟了不少,许是得偿所愿,从进修班调到了表演系教书,更是被学校重点培养,精神状态显得倍儿充实。   而那边,范小爷嘱咐完叶开,跟着过来打招呼。   她和郝戎还有段渊源,当初那部电视剧《中关村风云》,就想找她演,可由于有吻戏,就婉拒了。   后来等剧集放映,她才晓得,与自己拍吻戏那位,正是郝戎。这就古怪了,有点叔嫂勾搭的意思,范小爷也不免庆幸,幸好推掉了。   ……   想在大学里刷声望,是非常简单的事儿。只要你有个挺吓人的名头,比如宇宙大爆炸及银河系天体运行研究协会副会长之类的,然后,再同负责此事的老师打通关系,那保准就能开课。   相比之下,艺校就要困难得多,在娱乐圈厮混的那些人谁不认识,咖位大小,一清二楚,装都装不了。   褚青是现象级的话题人物,所以才有资格被邀请。   开始时间是十点二十分,地点选在了中戏为数不多的一间阶梯教室内,蓝色的长桌长椅,由高至低地铺下来,还蛮有视觉冲击力。   范小爷没进过大学,很好奇地四处打量,又数了数座位,约摸能容纳七八十人。前面,便是数尺高的讲台,银色的木头材质,格外宽大,笨重且肃穆。   她瞧着那讲台,想象了一下男朋友在上面的场景,随即晃了晃脑袋,噫,为毛觉得特搞笑?   她对自己的定位特清楚,就是个小助理,不声不响地装隐形人,倒让郝戎挺满意的,懂得分寸。   趁这会工夫,他正对褚青交代注意事项,问道:“青子,你准备草稿了么?”   “没啊,你不说不用讲话么,他们问,我负责答。”那货一怔。   他捂着脸,愁道:“大哥,至少你开场得说几句吧,也不能上来就问啊!”   “哦,没事,我现编。”那货耸耸肩。   “……”   郝戎懒得理这茬,直接揭过,继续道:“学生呢,呃,都是年轻人,难免有些偏激和理想化。有什么敏感问题,特别涉及网上争论的,你一定得好好想想再回答,如果实在没辙,就冲我使眼色,我帮你圆过去。”   “嗯,我明白。”   “不过,这毕竟是私下交流,没有摄像机对着,尺度可以适当放开点,不用那么客套,也不用紧张。”   “嗯嗯。”   褚青连连点头,笑道:“我一点都不紧张,我就是担心等会儿没人来。”   “怎么可能!”   郝戎稍稍提高了音量,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红!”   他当然不知道了,昨天回家也没想着上网看看,不管朋友们讲得如何惊悚,如何传奇,他本身没处于争论中心,仅仅在香港通过电话获得了些信息,很难体会到那种风云际会的时代感。   两人聊到了十点钟,郝戎方打开教室门,外面已是黑压压一片。   此类的讲演,一般等学生坐满了,掐着时间,甚至迟到几分钟,当事人才慢悠悠地晃进来,以显示身份牛逼。   褚青可懒得动,挨着女朋友坐在第一排,拄着下巴,准备数人头。   学生们稍显拥挤地往里走,纷纷抢夺有利地形,而那俩货占的是最好的位置,自然被大家怒视。   一个穿着破T恤,黑黑瘦瘦的,一个穿着破衬衫,明明是女孩子,偏打扮得像男人……瞥了一眼,心中讨厌,又瞥了第二眼,忽觉画风不对,接着瞅了第三眼,瞬间凌乱。   喂喂!你们两口子不要装着没事人一样啊!   好吧,这大概是每位学生,从门口走到座位时的心理活动。   褚青却蛮兴奋的,看着一拨一拨的人往里进,虚荣心嘛,若只有小猫两三只,多没面子。   很快,教室的座位完全爆满,仍然不断有学生进入,能挤的挤,挤不了就在后面站着。最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四五个人戳在门口围观。   那俩货占据的第一排,旁边还能容下两位,可没人敢沾边,愣是空着。   褚青挺不好意思的,连忙起身到了台上。郝戎则承担主持人的角色,攥着话筒试了几声,刚要开口,外面又匆匆跑来一个女生。   个子很高,瘦,眼角微翘,带着流连,眉梢却含着丝英气。她顾不得看情况,只瞄了眼,就一屁股坐到范小爷旁边,轻轻喘着气。   “给!”丫头看她满脑袋汗,从包里翻出湿巾递过去。   “谢,谢谢!”   汤唯缓过神,偏头一瞧,不禁呆滞,张了张嘴。   “嘘!”   丫头竖起食指,贴到唇边,又指指前面。   ……   褚青没有座位,站在讲台后面,看着底下的一众晚辈,男的俊俏,女的漂亮,一大堆丧心病狂的小鲜肉,颜值瞬间突破天际。郝戎则搬张板凳坐在门口,颇像监考老师。   “上午好,我是褚青。”   他大场面见过无数次了,自然不会被吓到,笑道:“我念过一年进修班,也算是你们的师哥,好久没回来了,还真有点怀念……”   他自若地讲着客套话,学生们的视线,都极为微妙地集中到他身上。甭管什么陈道明,什么葛优,论传奇性,这位当属第一。   此刻,本人活生生地戳在眼前,面貌朴实,毫无特点,甚至比电影中的角色还要平凡。   这种反差感,让学生们特古怪,就像期待许久的江湖高手,好容易现身一见,却特么是隔壁老王。   “昨天郝老师才告诉我这件事,我也没准备什么,所以还是请同学们提问,我尽量回答。”褚青简单说了几句,就拐到正题。   话音方落,就见底下刷刷举手,过半数的人都伸着胳膊。   “呃……”   他比较纠结,便道:“我就不点名了,从这边开始,由前往后顺,一个个问。这位女同学,你有什么问题么?”   “啊?”   汤唯有点蒙,怎么忽然就到自己了,顿了顿,道:“我,我还没想好,我可以等一下再问么?”   “可以,后面那位同学,你呢?”褚青笑道。   一位漂亮的女生站起来,道:“《蓝宇》之后,你就没消息了,能说说你在香港的情况么?”   “呃,我去年到的香港,刚开始根本没什么机会,给人家跑跑龙套,拍了两天,都没片酬,就混了几顿盒饭。后来就演了几个小配角,有些台词,但感觉发挥得特别差,因为那边的拍摄习惯和手法不太适应。”   “那现在呢?”女生问。   “现在,呵,还是配角。”他笑道。   “嗡!”   底下响起一阵议论声,另一位男生插嘴道:“不太可能吧,你可是金马影帝哎!”   “香港那边比较排外,而且影帝这东西,在香港是最不值钱的。”   褚青解释了句,看他们齐齐的面露怀疑,又道:“呃,就像我刚接的这部片子,不算国际性的,单算金像和金马,你们猜,里面的演员一共拿了几个影帝?”   “四个?”   “五个?”   “六个?”   学生左一句右一句的应和,尽量往多了数,可惜他们在学校里练就的脑容量,真的不够承载某些现实的东西。   待他们说完,褚青摇摇头,道:“九个!”   “……”   台下顿时无声,他们根本不能想象,身在国内最高等的戏剧院校,学生们看到的是历史,是现在,是未来,是全世界的电影辉煌。   这种知识的灌输,以及青春的骄傲,让他们不自觉地就产生了某些念想:我会成为张艺谋,我会成为斯皮尔伯格,我会成为周润发,我会成为巩俐……   而正是出于这些念想,学生们对褚青的感觉,既不屑他的年龄,又羡慕他的年龄,既不屑他的成就,又羡慕他的成就。   大家都想过这位的形象和脾性,但意外的是,他没有任何的自傲或自谦,仅仅在平淡地叙述事实:   “七座金像奖,两座金马奖,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个演员(2)   第一个女生问完,气氛就慢慢活跃起来。   学生们接触过的明星也不少,不管怎么装亲和,名声都在那儿摆着,自有光环笼罩。但褚青不一样,他太神秘,神秘到近乎不真实,此刻看到本人,感觉就像散落泥土的野草种子,随处可见,却盎然勃发。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睡觉,煮饭,锻炼,看书,看剧本。”   “哇,你还会煮饭?”   “当然了,我的厨艺才是我最拿手的。”   “你是什么血型?”   “A型。”   “你身高多少?”   “184cm。”   “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呃,五年前,就跟前面坐着的那个。”   “你和林嘉欣是真的么?”   “不是,朋友喝醉了,我照顾一下。”   ……   很快,最左边的一溜已经问完。许是学生们瞧他太过温和,没有任何攻击力,原本不想张嘴的,亦忍不住巴拉几句,问题也越来越歪楼,越来越敏感。   接着,又从后排开始轮,依次往前。   这次站起来的,是位很帅的男生,年少张扬,眉目锐气,道:“你为什么总拍禁片?”   “……”   一时间全场安静,范小爷也皱了皱眉,回头瞧了他一眼。   褚青止住想要开口的郝戎,笑道:“这位同学,我觉得你的概念有错误,我拍的不是禁片,是电影。”   “电影上映不了,就是禁片!”男生立即道。   “不不,一部电影,在拍摄之前,甚至在写剧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上映不了,但他们仍然要拍,并且要拍好。为什么?”   他反问了句,随即答道:“因为他们想证明,电影就是电影,永远不能变成别的东西。”   男生犹有不服,方要再辩,前座的一位女生忽然起身,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自己拍的都是电影,那你既然接演了,是不是就代表你很喜欢这些片子?”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褚青马上答道。   女生不由微怔,你丫不按套路走啊,强自道:“那你为什么要拍,还是一连七部?”   “第一,没有别的电影找我;第二,我只是喜欢在里面表演;第三,我需要赚钱。”   “……”   全场再次安静,这个答案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连续两人被噎住,第三位又站起,接口道:“那你拍《安阳婴儿》,也是为了赚钱?”   “对。王超给我的片酬是八万块钱,当时我和冰冰很穷,又急需一笔钱,所以我就接了,我不太喜欢这部戏。”他说得特诚恳。   于是这位又挂掉,下一位起身,道:“那你对网上的大争论怎么看?请回答得具体些,比如,你觉得电影就是政治么?你觉得第六代应该被禁么?你觉得自己被封杀,是政治因素么?”   啪啪啪啪,四连击!   这个就过于敏感了,褚青稍稍低头,一声不吭,有点失措的样子。郝戎攥着麦克风,都准备圆场了,范小爷却摇摇头,表示没事。   学生们屏息凝神,齐刷刷盯着台上,过了半晌,他似乎组织好了言语,慢慢道:“我还没看过网上的帖子,只是听朋友讲的,所以细节不了解,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也有些媒体,包括香港和海外的,都想采访我,问我怎么看。”   “然后我就很奇怪,说我怎么看很重要么?他们就说,当然重要了,你是争论的核心,你的立场决定争论的结果。我简直受宠若惊你知道么,原来我这么牛逼!但是我后来又一想,感觉不太对劲,因为帖子里好像有个大家都承认的观点:政治就是立场。”   “我念的书不多,文化不高,可能讲的不正确,我就觉着,既然政治就是立场,那为什么你们还要问我的立场是什么?还要问我电影是不是政治,问我第六代是不是政治,问我被封杀是不是政治?”   “我觉着这个事挺可怕的,活在政治中而讨厌政治,又用政治化的思维讨论问题。铆着劲儿地非让别人认同你的观点,却不能站出来说,我愿意承担自己的言行。但现在你问我,我就说说我的观点……”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要争吵,只需选定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也不要有情绪,以为自己多么多么牛逼,多么多么壮烈,因为没人逼着你走,你自己愿意的。你是为了抵达终点,而不是为了让别人称赞,以及获得大名声。当然,如果你很幸运,在路上能找到几个同行者,那是最快乐的事情。”   “……”   安静,比之前两次都要安静,无论学生们认不认同,至少都在思考。过了好半天,才有个小姑娘轻轻问了声:“那你的路是什么?”   褚青看着那些鲜嫩的面孔,笑了笑,道:“我只是一个演员,而且我找到了很多同行者。”   似乎每个人都有过某种幻想,就是在风云际会的大时代里,成为独一无二的焦点,凭着自己的智慧勇气,改变环境,开创新世界,最后不朽。   《安阳婴儿》所带来的争端,远远称不上是大时代,甚至称不上是转折点。它涉及的领域太小,仅仅是电影,但就是在这个圈子里,褚青的出现,恰好满足了年轻人的此种幻想。   有的认为他是先行者,孤胆豪杰,堪为后辈丰碑,值得钦佩。   有的认为他是失败者,不明智地挑战权力,有勇无谋,生不逢时。   不管怎样,在年轻人眼里,褚青都特光辉,特壮烈。就如太史公曾言:“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正是抱着这些想法,他们才过来听课,可偏偏,这个人清清楚楚地对他们说,我只是一个演员。   ……   到此为止,再提大争论已经毫无意义了,幸好,褚青身上还有不少东西是学生们感兴趣的,比如他和范小爷的感情生活,比如他对表演的理解。   前者比较没羞没臊,他能躲就躲,后者倒可以深入聊聊,何况他也想知道,现在的孩子是怎么看待表演的。   像这位站着的女生,她就特烦恼,道:“我是99级表演系的,演过几个小角色,但我始终有个问题,就是无论多努力,都产生不了代入感,体会不到人物情绪。”   “你举个例子说说。”   “就像刚拍的一部古装戏,我演个小宫女,然后我的心上人死了,我就抱着他的尸体哭。老师讲的那些方法,我都用过了,也确实哭出来了,但自己不太满意,没有真正触动内心的感觉,仅仅是完成一段程式化的表演。”   “你是用什么情感替代?”褚青在台上踩了两圈,问道。   “呃,因为我是单亲家庭,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就故意想我爸爸,越想越伤心,哭得也越惨,可就是没有那种,那种我想要的。”女生道。   他听完,琢磨了片刻,道:“具体技巧我就不讲了,你们比我学得多,我就讲讲我自己的理解。表演有三个基础,一个是体验,一个是相信,一个是想象。体验你们都懂,比如你想起你的爸爸,然后很伤心,这个可以。但是你并没有相信,相信你真正爱那个人,你也没有想象,想象自己失去他,会是什么样子。”   “前面两个我懂,后面那个,不太明白。”女生显得很无辜。   “体验是最基本的,可以让你情绪饱满;相信再往高一点,让你情绪真实;想象就再高一点,让你情绪升华。”   褚青说了半天,嗓子早冒烟了,拎起杯子喝了口水,接着道:“我问你,爸爸对你来说是什么?”   “呃,是依靠吧。”   “那爱情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女生略微羞涩,道:“是,是生命吧。”   “那你失去依靠,和你失去生命的感觉,会是相同的么?你失去依靠,你可能会哭,会崩溃,会大叫,但你失去生命,你什么都没了,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掰开了揉碎了,给对方一点点讲解,道:“所以你先要相信,自己爱他,然后再想象,自己失去他。你有机会可以试试,当然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啊,我们就是交流交流。”   女生恍惚了片刻,眼睛忽变得透亮,由衷笑道:“谢谢,谢谢褚老师!”   “哎,别价,千万别叫老师,我怕郝老师抽我。”他也笑道。   “褚老师!那你自己拍戏的时候,都是这么演吗?”此时,有人故意插嘴。   “对啊!”   “那你爱上周迅了么?”那哥们表情特得意,纯属找碴。   “哈哈哈!”   底下一片哄笑,瞬间精神抖擞。   “是啊,那你爱上刘烨了么?”   不等他反应,马上又有接话的,更加丧心病狂。   “……”   褚青抽了抽嘴角,心虚无比地瞄了下范小爷。毕竟是未婚妻,丫头努着嘴,做亲亲状,绝对力挺。   都是开玩笑,他不好生气,只得瞪了瞪眼,挥手略过。   不知不觉,大家聊了一个多小时,总体还算融洽,各有收获。郝戎瞅着快中午了,便示意褚青,如果没啥事,就宣布散了。   他正要点头,忽又想起来,转向最前排的那个女生,问道:“这位同学,你现在想好了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个演员(3)   汤唯,二十三岁。   九八年,她曾经考了一次表演系,被老师称作“不漂亮”,所以落榜,之后又考了一次,还是无果。为了考试方便,她就在中戏旁边的胡同里租了间平房,靠拍些小广告维持生计。   等到第三年,朋友劝她改报对颜值要求不那么高的导演系,才终于得偿所愿。   在学生里面,她年龄算大的,到了毕业时,已经是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才起步的新人,能有什么出息?   汤唯一度歇了做演员的梦想,老老实实地学习导演课程,将来拍个广告,拍个MV,或是找家公司当职员,也就这样了。   而她偏偏看到了褚青,翻遍了他所有的作品,同样的“不漂亮”,同样的“大年龄”,甚至某些方面还不如自己:野路子出身,仅仅念了一年的进修班。   可这个人就像一把火,烧过了她心里的纠缠枝丫,只余下泥土里大把大把的野草种子。汤唯觉着自己跟他很像,随便扔在地上,只要有土有阳光,就能生长出来。   这会,听到他问,她几乎不假思索的,便道:“我想知道,怎么成为一个好演员?”   “嗯?”   褚青一怔,道:“你不是表演系的么?”   “嗯,我是2000级导演系的,我叫汤唯。”   “……”   他眨了眨眼,笑道:“这是个大问题,我自己也在找答案,所以抱歉,我回答不了。”   “那,那你觉得……”   汤唯抿着嘴,又追问:“我能成为一个好演员么?”   范小爷在旁边瞅得特不爽,喂喂,你不要当着我的面,勾搭我男朋友好不好?你那是提问么,眼神辣么暧昧!   褚青则想了想,问道:“你看过《死亡诗社》么?”   “看过。”   “里面有段情节还记得吧,就是罗宾·威廉姆斯教伊桑·霍克写诗。”   “呃,记得。”她比较呆愣,完全不晓得对方要干吗。   他环抱着胳膊,笑道:“我在香港有个老师叫詹瑞文,我们经常玩类似的游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为好演员,但你可以上来试一试。”   全场人都莫名其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又定格在汤唯身上。她略显慌乱,犹豫片刻,还是噌地站起身,几步到了台前。   褚青瞄了下女朋友,请作指示,范小爷也想看看他到底耍什么,遂点头批准。   随即,他又瞧着跟前的女生,笑道:“不要紧张,闭眼。”   汤唯怎么可能不紧张,全身硬邦邦的,依言照做。   就见褚青伸出左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右手则扶住她的肩膀,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想。”她都有点结巴了。   “OK,保持这样……”   话音方落,便见他脚步横移,再借着劲道,稍稍用力一拉,汤唯就跟着他的节奏,往左旋了半圈。   “保持这样,不要想,只管回答!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她彻底的惊慌失措。   “不要想,不要想,就说你的第一反应,哪怕是胡言乱语!你看到了什么?”   褚青提高了音量,脚步继续移动。   “黑暗!我看到了黑暗!”   汤唯又旋了半圈,支棱着瘦瘦的身子,就像只孤削的孔雀在独舞自赏。   “还有呢?”   “还有,还有……”   “快点快点,让它发散开,让它动起来,除了黑暗,还有什么?”   “还有色彩!”   “色彩在哪儿?”   “在黑暗里,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就像彩虹一样。”   褚青的情绪也随着兴奋起来,道:“好!彩虹很漂亮对不对!你见过彩虹么?”   “见过,我小时候见过。”   “在哪里见过。”   “我家乡,杭州。”   “OK,杭州,非常非常漂亮的地方!继续继续,多说一些,你住在哪儿?你发生了什么?”   “我,我住在武林路的房子,窗户外面就是保俶塔和西湖。”   “还有呢还有呢!快点快点,让自己动起来!你在城市里行走!行走!行走!”   汤唯的手,不知不觉地搭在他腰间,眼前一片黑暗,偏偏又色彩缤纷。只觉着自己在不停地旋转旋转,似转过了北京的五年时光,转过了家乡的碧水山青。   “我,我最喜欢去爬宝石山,每次都爬到鲤鱼背上,很难爬的。我还爱骑自行车,冲苏堤的六吊桥,那个桥都很陡,有一次我骑着车子,在桥上就看到了彩虹。那天是九月,桂花开得正好,我好久都没闻过桂花香了……”   慢慢的,褚青停了下来,掌心里的那双睫毛微微颤动着,像花丛中划过的夜风,酥痒且湿润。   他轻轻松开手,后退两步,笑着看那个女生。   汤唯一睁眼,已是泪流满面,细细的泪痕坠在脸上,本应很丑的,此刻却显出一种特别特别美的专注力。   两人对望,从她那双眼睛里,能看得到过去的故事。   ……   “你喜欢那个汤唯啊?”   中午,回去的路上,范小爷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这会终于耐不住,气哼哼地质问。   “哪有!我怎么会喜欢她?”褚青连忙否认。   “得了吧,你丫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没事就爱勾搭小姑娘,还往人家身上摸来摸去的,我看得透透的了!”   “……”   他汗了又汗,只好死乞白赖地扑上去,笑道:“那你就是个小醋坛子,正好腌萝卜。”   “滚滚滚!真恶心!”她作势欲呕,使劲推他。   好吧,对这俩老板,叶开简直不忍直视,默默地叹了口气,又调了调后视镜。   两人战斗了好半天,以范小爷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入骨的牙印,而宣布胜利,遂心情大好,开始闲聊,道:“哎,你那套东西从哪儿学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詹瑞文教我的啊,平时也没机会拿出来,你上哪儿知道去。”   “我觉着蛮好玩的,你对我试试看!”她显然特感兴趣,劲劲儿地求调教。   “好啊,你把眼睛闭上。”   褚青利索地答应,见她依言闭目,便伸出手蒙住眼睛,笑道:“别紧张啊,放松放松。”   说完,他脑袋一凑……对着她的白脖子就啃了下去。   “啊!”   车里顿时传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   ……   话说国内的电影放映改革,经历了两次重要阶段。   一次是93年,当时政策规定,电影制片厂可以自办发行,把影片直接销售给各省和省以下的电影公司,也可以跟发行部门实行分成。   但影院仍然是国有的,加上设备和管理落后,因此整体发行成本较高,而且极其混乱,导致改革效果不理想。   所以又有了2001年的新政策:即以院线为主,减少行政层次,发行公司和制片单位直接向院线供片。   甚至强制点名了时间,凡是在2002年6月1日之前没有形成院线的地方,将停止向其供应进口分账影片。2002年10月1日之前,八个大省市地区,要率先组建两条院线。   也正是从这一年起,国内才真正进入了院线制时代。   依旧是7月23日,下午,广电总局会议室。   今天算院线改革的阶段性总结,属于高级别会议,参与的人不多,电影局一把手,总局一把手,具体负责的领导,以及文化部的二把手和负责领导。   都很忙,也没啥客套的,上来就是干货,公布了一组数据:   到目前为止,全国已经有35条院线正式挂牌营业,总计影院1019座、银幕1834块。而取得的效果亦非常明显,影院的分成从40%提高到46-48%,国产片提高到了48-50%;制片方从35%提高到了38-40%.   总之,大家赚的钱都多了。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雏形,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院线是基础,市场繁荣才是保障,这么大个国家,十几亿人口,票房超过5000万的院线还不到5条,3000万的不到10条,超过2000万的院线只有1/3.   四个字,惨不忍睹!   理清状况后,几位话事人又确定了下半年的发展目标,遂散会。   文化部的领导先闪,总局一把手却留下了电影局一把手,表示还有些小话要谈。   “最近网上好像很热闹?”   “嗯,又是那些人在闹腾。”   “据说影响很恶劣啊,你怎么想的?”   “我没敢做主,这不请示您来了么?”电影局领导笑道。   总局领导看了看他,忽叹道:“马上就换届了,稳定最要紧,不该管的我们管不了,该管的,也快轮不到我们管了。”   “嗯,您说的是。”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迟暮感,寥寥数语,便对此事定了基调:那帮子刺头,留给下任玩去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订婚礼   7月24日,凌晨。   小区里的路灯仍然亮着,合着浅灰色的天光,半明半暗,花草安稳,有种古怪的寂静。   大床上,范冰冰抱着枕头,呼呼睡得倍儿香。褚青则早早起床,正在厨房煮面条。   很快,两碗香喷喷的榨菜鸡丝面出锅,他跑到卧室,推了推那懒货,道:“起来了起来了!”   “嗯……”   好梦被扰,她特不爽地哼唧一声,道:“我再睡会儿。”   “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不然白天肯定饿。”   “哎呀我不吃,我困死了,我要睡觉!”   褚青无奈,只好把面端了进来,又把特意买的小桌子架上。范小爷跟半身瘫痪似的,不情不愿地被扶起,靠着床头,迷迷糊糊地挑了根面条开始吃。   “几点了?”她问。   “四点五十了,你妈肯定都着急了。”   “不还没到五点呢么?”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面条,忽凑过脑袋,嘟嘴笑道:“亲一个!”   “亲什么亲啊,快点吃!”他汗道。   “不,快点亲一个!”   他没办法,探身过去,跟她嘴唇轻轻一碰,这才肯好好吃饭。   褚青速度快,两分钟就搞定了一碗,刚要起身去厨房,就听外面“咣咣咣”,有人使劲敲门。   “嗯?”   他颠颠地跑去开门,微凉的过堂风一吹,闷热的脑筋顿时清醒了不少,当然,更清醒的还有丈母娘的怒吼:“你俩也太不像话了!这都几点了!干吗呢,还睡觉呢!没心没肺啊!”   迎头就是噼里啪啦的臭骂,范妈瞪了瞪他,都懒得换鞋,径直进到卧室。   “呀!”   范小爷吓得一愣,随即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幸好幸好,昨晚啪啪完,还记得穿上内裤。   而范妈呢,瞅闺女那种半梦半醒又蓬头垢面的样子,就心中来气,简直想揍丫一顿。   于是,她就真的揍了,搂着后背狠狠拍了两下,怒道:“赶紧给我起来!还有工夫吃!一会客人都来了,让他们等你啊!”   “哦!”   丫头屁都不敢放一个,委委屈屈地爬下床,跑到卫生间刷牙洗脸。   褚青抿抿嘴,表示爱莫能助,特狗腿地给范妈冲了杯咖啡,赔笑道:“昨天睡得太晚了,没事没事,保证来得及。”   “青子,不是我说你啊!”   范妈接过咖啡,压根没心思喝,撴在茶几上,训道:“我知道你俩忙,没工夫准备,可也不能这么不上心吧,你们订婚还是我们订婚啊?我这已经是迁就你们了,要真按我和她爸的意思,绝对不可能这么从简的!”   “是是是,是我们不对,您消消气。”褚青没啥可辩解的,连连应和。   若照传统的订婚仪式,共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男方下聘,女方回礼,定了日子,男方再一路锣鼓喧天地去迎亲。   但现在订婚的越来越少,也不讲究这个,何况这俩货都一个被窝睡好久了,范爸范妈便简化程序,把重点放在了喜宴上。   虽然晓得孩子工作忙,没时间打理,但老两口真没想到,居然会如此不靠谱,连戒指都是他们催着,前天才买的。   心塞啊!合着你俩只管群发短信请人,就没别的事儿了是吧?   ……   妆不用化很久,麻烦的是做头发,起码得三四个小时,而喜帖通知的时间是九点钟,确实有点急。   褚青和范小爷兵分两路,男方去酒店布置,女方去工作室拗造型,亏得她雇了私人化妆师和造型师,随叫随到,还能方便些。   小叶开着大奔先把老板娘送到地方,又折身去接几位闺蜜,像王彤、黄颖、程颖,都得过来帮忙打点。   褚青则开着大众,载着范爸范妈直接去酒店,那边也有一帮哥们早早等候。   不算亲戚,单论朋友,两人大概发了一百多张帖子,明确表示能来的,约有八九十人。老辈儿的,如张国立、王刚这些,或许真有事,或许其他,反正都婉拒,而年轻点的,大部分都到了。   其实看宾客名单,就可以捋出两人的演艺经历。   第一集团无疑是还珠剧组,苏有朋、林心如、王艳、李奶奶、张铁林悉数到场,包括惹了不快的赵薇,也保证赶过来。   第二集团便是那帮导演,贾樟柯、王小帅、吕乐、姜文、李玉等人,香港方面只告诉了关锦鹏,比较遗憾的是娄烨,他正在上海赶拍《紫蝴蝶》,与刘烨都抽不出空。   第三集团规模最庞大,囊括了两人各自和共同的那些朋友,任泉、李冰冰、张静初、袁泉、徐峥、陶虹等等,占了多半数。   除了袁蕾、孟静两人,是以朋友的身份参加,再没请任何媒体,会场完全封闭。   八点半过后,宾客便渐渐入场。   厅里极大,四人座的小圆桌,左边摆了二十多张,右边摆了二十多张,中间隔出一条十几米长的红毯,倒是没有用花扎的拱门,仅搭了个木纹台子。   这便罢了,主要是色调,故意弄得很暗,黑色底子,配着深红绸幔,还有烛光闪映。知道的以为是婚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鸿门宴,一会蹦出个楚霸王神马的。   明星办喜事是挺奇妙的,因为来宾也是明星,生的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没在戏里合作,没在活动中攀交情,反而在别人的婚宴上凑到了一起。   这种场合特棒,无所谓腕大腕小,都是亲友团。   褚青没爹没娘,就请了程老头做男方家长,陪着他们说话。主持人的位置,则被张铁林要了去,这货好热闹,而且忒能白话。   “来了么?”   九点二十分,酒店门口,褚青伸脖子望着大马路,范爸也急急地从楼里跑出来,问道。   “快到了,说有点堵车,您先上去吧,我自己在这就行。”他回道。   “哎,这孩子,简直……”对方显得很气恼,甩了甩手,身子却没动。   他心里也急,不过还得安慰范爸,笑道:“冰冰那边总得打扮好了才能出来,耽误就耽误一会儿,他们也不能说啥。”   “还不是懒的,早点起来不就没事了!”范爸太了解自己闺女了,愈发觉得对不住姑爷。   “呵,她本身就……哎,来了!”   他眼睛尖,远远就看见那辆大奔拐过路口,连忙提醒。   俩男人顿时精神了,齐齐戳在台阶上,翘首以盼。而那车缓缓地驶到近前,车门拉开,居然跳下来六个人,除了三位闺蜜,还有路小佳和两位女师傅。   之后,丫头才现身,黄颖和程颖一边一个,搀着她慢慢下车。   红鞋子,红旗袍,古典的绾髻发饰,站立,轻轻抬头……这一眼,就像大朵的牡丹花,火一样呼地绽放,烧得褚青枯干成灰。   “傻啊你!”丫头被他的目光盯着,不禁有点害羞,咬了咬嘴唇。   范爸却完全不理,拉着闺女就往里走,催促道:“总算来了,快快,上楼!”   无论准新娘还是新娘,大抵都是水晶杯子,一碰就碎。电梯里方站了五个人,大家就不敢挤了,生怕弄褶了衣裳,碰掉了珠钗,纷纷等着下趟。   范爸急慌慌地陪着上去,褚青却搞笑地落到了后面,跟路小佳和两位女师傅,以及刚跑进来的叶开。   他还头一次见到这两位新职员,一个温婉端秀,一个娇小灵慧,都是好胚子。   路小佳见状,也赶紧帮忙介绍,笑道:“青哥,这位是造型师,叫苏樱;这位是化妆师,叫苏蓉蓉。”   “青哥好!”俩姑娘齐声招呼。   “哎,你们是亲戚?”他奇道。   “不是,我们倒是一个省的,但在不同的地方,她那边临水,我这边靠山。”苏樱道。   苏蓉蓉接道:“嗯嗯,所以她住在谷里,我住在船上。”   褚青:“……”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范小爷准备了三套衣裳,一件是古典的红旗袍,举行仪式时穿;一件是孔雀蓝的吊带礼服,敬酒时穿;还有一件随意些的白裙子,留着送宾客时穿。光这三件衣服,就花了二十多万。   褚青要简单得多,一身西装从头撑到尾,虽然风格有点不搭调,但总比马褂强些。   因为两人不收礼金,也没有什么空盘子端上来,让大家放红包,先挨桌摆了些糖果,西点,以及饮料。   每人还有个小礼包,里面装了两样东西,钥匙扣和指甲刀,别致精巧,可以随身携带。这帮人都是大款,啥都不缺,还不如送些实用的小玩意儿,更显得贴心。   九点四十分,总算万事妥当。   程颖悄悄知会了张铁林,皇阿玛立即精神抖擞,一甩袖子,起身上台。   “咳咳,大家静一下啊,我们正式开始了。”   这位资历颇深,圈中人脉极广,来宾都挺给面子,纷纷闭口。   “首先谢谢大家来参加,大热天的都很辛苦。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你们都认识,那么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而且是主动要求担任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订婚啊,我比较了解,这东西在古代是有法律效力的,电视里面讲一纸婚约,哎就是说这个。古代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订婚程序必不可少。当然我是皇阿玛,随便一张嘴都得听,比如那个……”   他点了点赵薇和苏有朋,道:“小燕子,永琪,你俩给我结婚,哎,你俩就必须结,这叫指婚。”   “……”   全场汗了又汗,暗暗吐槽,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货如此逗逼呢?   张铁林简直眉飞色舞,莫名的自嗨,继续道:“那到了现代呢,订婚就不那么重要了,但我自己觉得啊,还是应该保留。因为它是我们传统的一种礼节,一种仪式,这一纸婚书,就代表两个人承诺要终生厮守……青子和冰冰这俩孩子呢,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儿喜结良缘,我也非常非常的高兴……好了,我话不多说,先请他们上来!”   你妹,还不多说,足足五分钟啊!   褚青和范冰冰在门外等着,就听这货叨逼叨叨逼叨,恨不得一脚踹死。好容易听他收尾,苏樱、苏蓉蓉分站两侧,连忙把大门推开。   此时,音乐响起,两人手拉手踏上红毯,全场黯淡,只余一缕白光,将他们笼罩其中,随着脚步缓缓前行。   来宾们齐齐回头,没有鼓掌,没有叫好,只微笑地看着……王彤真的很开心,满满的都是祝福,张静初却不知想什么,眸子有些放空,似在流连那夜里的花火。   十几米的红毯很短,等两人迈上台子,面对底下的近百双眼睛时,不知怎的,方才还轻松的心情,忽然就紧张起来。   张铁林多贼啊,瞬间摸清状况,贱么兮兮地一笑,道:“好,两位主角上来了,那按照程序呢,这时候一般都该讲讲自己的爱情故事。但你俩的事儿,我们都知道,全国人民也知道,忒没劲,所以你得说点我们不知道的,不然今天你俩可走不了!”   “说,说什么?”褚青都结巴了。   “那你得自己想,我们就想听故事。”   “是你自己想听吧?”范冰冰插嘴道。   张铁林一挑眉毛,冲下面喊:“这话怎么说的,你们想不想听?”   “想!”那帮货集体起哄。   “你看看,既然大家都想听,那青子你先讲讲,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冰冰的?”皇阿玛也不太过分,给了点提示。   褚青翻了个白眼,道:“拍还珠的时候吧。”   “那会儿冰冰才十六岁,你就喜欢上人家了?看你老老实实的,原来一肚子坏水!”   “呃……”他立时被噎住,确实有萝莉控的嫌疑。   丫头赶紧出来救场,特不满道:“十六岁怎么了,十六岁就不能谈恋爱啊!”   皇阿玛撇撇嘴,不与她计较,接着蹂躏褚青,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把她追到手的?”   “我,我就是看她小姑娘自己在外面,挺不容易的,就多照顾照顾……”   他尚未说完,就听底下有人打断,高声道:“他撒谎!”   “嗯?”   张铁林随意一瞥,眼睛大亮,颠颠地凑到李明启跟前,道:“哎哟老太太,我可找着人了,那会儿你和他们俩走得最近,怎么着,你有话说?”   李奶奶特意穿了件红衣裳,花白头发,笑容满面,瞅着特喜庆,道:“青子你得讲实话,不能撒谎,我揭露事实啊,那会儿,是冰冰先追的青子!”   “嗡!”   全场顿时沸腾,这个真真的不知道,完全大秘闻。   “您别乱说啊,我什么时候追过他?”范小爷脸蛋通红,跺着脚,急急撇清。   李明启压根不理她,继续爆料:“就在避暑山庄那会儿啊,我们仨经常在一块玩,开始我还没觉着,后来就发现不对劲。青子自己没啥反应,这丫头倒有那么点意思,跟他说话那个劲儿都不一样,还有那小眼神儿……哎哟!”   老太太特不屑,补充道:“我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在我眼皮底下搞对象,那叫撞枪口上了!”   “哈哈哈哈!”   顾不得全场哄笑,那俩货简直狂汗,老太太你够可以的啊,合着憋了五年,就等着今天吐槽呢?   ……   嬉闹过后,接着便是正经的流程,先交换礼物,再给父母奉茶。范爸范妈并肩端坐,身子轻轻颤动,看样子还挺紧张。   两人各捧着茶,走到长辈近前,本是弯腰就好,谁知褚青一屈膝,整个人跪了下去。范小爷不由一怔,但反应极快,理了理衣服,也跟着跪倒。   老两口略微吃惊,随即就觉着一股欣慰和了无遗憾,自心里奔涌而出。范妈先忍不住了,鼻子一酸,已经轻轻哽咽。   范爸稍强,亦是眼圈泛红,推了推她,一起接过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当然,这会还不能改口叫爸妈,那得正式完婚的。   此项OK,就到了最后的环节。   张铁林跑得老远,把位置让出来,高声道:“好了,下面听我口令,青子,向左转,冰冰,向右转,戴戒指!”   褚青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枚钻戒,不算太奢侈,中等品质,样式也简单。   前天,就是他回来那天,两人随便找了家店铺,挑了二十分钟,都觉着这枚不错,价格是三万六千块。   他捧起那只小手,把戒指戴上了她的左手无名指。   “好!下面请准新郎,讲讲他此刻的感受!”张铁林及时的推进步骤。   “……”   却是无声。   “看来青子非常激动,我们给点时间,冰冰你先说。”皇阿玛经验老到,调侃了一句。   “……”   两人仍是无声。   过了好久,他抬眼,她也抬眼,目光一碰,都抿了抿嘴。   他动动手指,她也动动手指,紧紧相握,甚至能触摸到彼此的轻颤,只觉万物安好。   范冰冰穿着双高跟鞋,比他矮了两寸,这个差值,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她一伸胳膊,刚好能搂住对方的脖子,而不觉得酸痛;就是她抱过去,刚好能把头埋在对方的肩膀,而不觉得空荡;就是她踮起脚,刚好能吻到对方的嘴唇,而不觉得无处着落。   从褚青这边看去,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视觉距离,她如此的清晰完整,毫无保留的,直坠入自己眼睛里。   而那抹透明的影子,恰如时光流逝,翻着一章章的记忆书页:   那年她十六岁,穿着一身宫女装,蹲在避暑山庄的大树底下看他煮凉茶。   那年她十七岁,把他推出门外说,你答应做我男朋友了,可不许反悔!   那年她十八岁,在探班返程的车上,笑嘻嘻道,我发现我有点崇拜你了。   那年她十九岁,闹分手的雨夜,追出去一条街,吼着,褚青你个王八蛋!   那年她二十岁,看着他高高举起金马奖,似世界之王,自己却哭花了妆。   今年她二十一岁,她将成为他的新娘。   “我,我很幸运……”   褚青方吐出几个字,嗓子已经嘶哑,飞快地垂下头。   范冰冰先受不了,一下子扑过去,右手抱住他后背,左手为他遮着脸,挡住宾客视线,自己却贴着他的耳朵,又哭又笑道:“干吗呀你,别哭别哭,多丢人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李杨   有个挺微妙的问题,就是对自己兄弟女人的态度。   如果是交往中,那只是表面客气,实际谁也不会当回事;如果交往了很长时间,都觉着非常稳定了,那亲密感自然又提高几分,但仍然有限度;如果真打算结婚,变成嫂子或弟妹了,那OK,这才等同视之。   范小爷就是如此,直到了今天,褚青那些朋友们,方将她的重要性,提升到与青仔一个水平线上。   仪式结束后,她换了那件孔雀蓝的长礼服,男的拎了瓶五粮液,女的拎了瓶苹果白兰地,两人挨桌敬酒。   最明显的,便是老贾、阿关这些熟人,对范小爷的态度跟以往完全不同,更加随便和热络。   大白天的,又忙,很多人下午还有工作,所以都挺节制,喝得少吃得少,主要是观礼。这帮家伙全在圈子里混,早就想勾勾搭搭地攀交情,刚好借这个机会,三三两两地凑到一堆私聊。   大概四十多桌,每桌三四个人,光走一圈就累得慌,如果真拼下来,那得喝死。褚青和范小爷就是意思意思,浅尝即止,幸好也没有起哄灌酒的。   比较意外的,还真碰着一位,跟他们连撞两杯,咣咣都干了,是张静初。   十一点多,差不多完事了,有人开始告辞,十二点,已经全部散伙。   最累的不是他们俩,而是工作室那帮小伙伴,忙里忙外的特辛苦。丫头索性小手一挥,决定拍完《倚天屠龙记》,集体放假一个礼拜,请大家去香港玩玩。   至于费用呢,褚青在那边全包,好吧……   ……   其实两人觉着特苦逼,订婚刚搞定,才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得进入工作状态。躲都躲不掉,即便你想歇着,人家也会来找你巴拉巴拉。   关锦鹏就是第一个过来的,他回港之前知会下褚青,顺便谈谈帮范小爷留意角色的事情。   目前还真有部片子,马伟豪导演,古天乐、张柏芝主演的《河东狮吼》。里面有个小郡主的角色,算女配,戏份还成,但属于合拍片,全程内地取景。   丫头知道自己的定位,只是电视咖,在电影圈里半点分量都没有,何况还是香港电影圈。所以能混个女配,已经挺满足的了,遂点头答应。   除了《河东狮吼》,褚青也没闲着,早就帮她敲定了《无间道》里陈永仁前女友的出演。这就更小了,纯属龙套,几个镜头而已,刘伟强顺水做人情,没啥可反对的。   第二个则是宁浩,两人的时间总算碰上了。   褚青开车到北电附近的小饭馆时,这货正在跟女朋友吃大盘鸡,同时撸着一大把串,满嘴流油。   见了他,宁浩显得比较惊慌,不是惊慌投资人的身份,而是自己的屌丝样子,会不会让对方失去砸钱的信心。   可随后,这货看到褚青利索地把一份白皮儿面拌到大盘鸡里,瞬间就安生了。   一挂的!   那个女朋友其貌不扬,性格却极好,决不插嘴,只不时给俩男人添茶倒水。   若说《香火》的方案已经确定了,他过来,就是随便聊聊,起码得认识认识导演。两人胡侃了半天,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这个觉着那个,有才华接地气,懂得审时度势,特稳当;那个则觉着这个,亲和懂礼,选片眼光极佳,又有魄力,果然名不虚传。   反正,惺惺相惜就是了。   宁浩属于那种挺为投资人着想的导演,主动提出,用DV拍,不用胶片,省下的钱留着请演员,做后期。   褚青也没敢提胶片的事儿,给《无间道》投了五百万后,以自己所剩的资本,同时开两部戏,确实有点紧。   两人说到最后,达成了几点共识:   《香火》计划冬天开拍,地点在晋中,他帮忙攒组,先期投二十万,至于演员什么的,一概不管,由导演自己找。   周期控制在一个月之内,明年一月份以前,必须彻底完工。   条件其实蛮苛刻的,宁浩却乐得屁颠屁颠,在他看来,这是片方对自己最大的信任。   ……   《香火》谈完,褚青一直呆到了27号,其间无事。《无间道》已在香港开机,也打了电话催人,但返程的头天晚上,第三个家伙又露了面。   李杨,八十年代在北京广播学院念书,后来去了德国留学,拍了不少纪录片,小有盛名。最近刚刚回国,打算拍部电影。   这位是贾樟柯推荐的,不是来拉投资,反倒是为了褚青,请他出山拍戏。   没错,就是出山。   虽然他去香港才一年多,国内却觉着好久了,身为大陆独立电影界的No.1,《安阳婴儿》之后,居然再没接过什么片子。   所以他也很惊奇,这个当口,还有人敢找自己当主角,而更惊奇的是,李杨见了自己,第一句话就是:   “我没有钱。”   他特平静地在陈述事实,留着长发,不太像一名导演,倒像画家或音乐家之类的,道:“我所有的钱都是借的,刚够拍摄的最低标准,我请不起你,但我觉得,只有你能将这个角色演好,所以……你可以先看看剧本。”   “呃,好吧,我看看。”   褚青感觉蛮有意思的,导演他见得多了,个个人精,哪怕是贾樟柯,也时不时地跟自己耍心眼子。   可眼前这位,完全不像一个四十多岁人应该有的处事态度,近乎单纯的一种真诚:只要相信别人,就可以把事情干好。   而正因为这种态度,使得他对李杨,首先就非常有好感。   那剧本很厚,许多地方用笔勾画着,扉页印着两个大字:《盲井》。   褚青捧着本子,一页页翻看,从起头的介绍,从第一段,从第一句话开始,精神就无比集中:   “2001年,广西一座煤矿发生意外坍塌,超过40名矿工死亡,矿主秘密埋葬了尸体,并逃避了所有责任。这只是中国无数类似事件中的一例,据统计,每年有超过7000名煤矿工人因工作意外死亡,还仅仅是公开的数字,有更多的死亡事件被掩盖……”   看到这,他以为是部纪录片,随着故事内容一点点显现,他才发现,这远比纪录片还要冰冷刺骨。   若说反映社会问题,老贾、王小帅、王超他们都是个中高手,但《小武》所谓的变革迷茫,《十七岁的单车》所谓的青春躁动,《安阳婴儿》所谓的城市肖像……与《盲井》比起来,就像唱着曲儿的小姑娘,无忧无虑。   褚青足足读了三遍,默然不语。   他首次因为一个剧本,而感到异常震撼,首次因为几个角色,而感到莫大的悲哀。   “这本子,是你写的,还是照真事改的?”   “都有一点,我上半年去了很多地方收集资料,像宁夏和河南,我去得最多。”   李杨摸出盒烟,先微微示意,见对方允许,才点着火,道:“那些矿主以为我是记者,拿枪顶着我的脑袋,呵,这是黑道的。白道要好些,就是不停地问,你是干什么的,为啥要拍这个,你拍这个东西,肯定是拿到外面挣大钱,你得先分我……”   似乎很滑稽,褚青却没笑,那种悲哀感愈加的放大,就听对方继续道:“我拍这片子,没什么大道理,就是想拍。我跟那些矿工们呆了两个月,他们从来不想活着还是死,看得特透。吃饭要钱,孩子上学要钱,没别的活路,死了,就死了。”   李杨张开手,慢慢比划着,道:“我问他们矿难是什么样儿?他们就告诉我说,两块石头,夹了一块肉。”   “……”   他始终没吭声,也点了根烟,看着火星子忽明忽暗的闪动。   良心这东西,并不遥远,也并不伟大,或许你忘了,隐藏了,丢弃了,可总有那么一瞬间,会让你全身都在呐喊,热血沸腾。   褚青从来没觉得自己很伟大,偏偏这一刻,清楚地感受到心脏在怦怦跳动。   他看着李杨,抿了抿嘴,道:“我接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傻小子   《盲井》是根据小说《神木》改编的,李杨在原著的基础上,又花了大半年时间去各地的私人煤矿收集素材,再一点点填充进去。尤其是矿工的日常生活和井下作业,写得无比真实,细节有了,全片当然显得饱满。   褚青当即就跟他签了合同,一分钱不要,白干,而且嘱咐对方,如果资金不够了,随时来找我。   李杨是感激了,范小爷却特生气,不是为了片酬,而是担心老公。   咦?称呼好自然的就顺过来了……   她也看了那本子,好是好,但太危险了。片中有大量的井下拍摄,谁他妈知道会不会掉下块大石头,咣的一声,就让她变小寡妇了。   所以范小爷非常不愿意他接这部戏,褚青连哄带劝的,对灯发誓保证活着回来,才勉强得到许可。   李杨计划在初冬开机,目前是筹备阶段。片子里三个主要角色,元凤鸣,宋金明和唐朝阳,戏份差不多,都算主演。现在只敲定了他,扮演宋金明,另两位还没着落。   唐朝阳很容易,选择范围大,元凤鸣就难了点,这人物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农村人,土里土气的,比较要求原生态。   而李杨的方法也挺犀利,跟副导演说,你千万别去什么少年宫、北电、中戏找人,就去北影厂门口蹲点。   果然省事,那副导演蹲了五天,一下子带回20多个小孩的录像。李杨看了半宿,又琢磨了半宿,最终挑中了一位。   28日,褚青和范小爷的假期结束,不想独自离别,便都订了晚上的飞机,准备好好享受剩下的一个白天,再一块去机场。   就这当口,李杨忽然来了电话,说元凤鸣的人选已经OK,问他要不要见见。   他本不想麻烦,反正开机的时候都能看到,不过又听导演提了一嘴,说那孩子叫王宝强……哎哟,这下真意外了,倒把兴致勾了出来。   于是乎,褚青便点了局,让他们直接去两味爷,自己则带着媳妇儿赴宴,算是小聚。   然后在下午,他就见到了王宝强。   破运动服,破球鞋,破书包,短寸头,黑黑的脸,矮矮的个子,一笑露出几颗支棱的白牙……该怎么形容呢,就跟那种在路边挂个牌,什么父母双亡,家有弟妹,不得不辍学打工,求好心人资助学费一样一样的。   尤其丫一张嘴,那口浓厚的,都能闻到苞米碴子味儿的河北腔:“大,大哥,够了够了,别往上上了,吃不了这!”   “……”   范小爷听得直冒汗,不由踹了老公一脚,为毛非得跟这货吃饭啊啊啊!!!   褚青也有点不忍直视,确实没想到,画风居然如此诡异。这孩子今年有十八岁了,可因为自小练武,搞得身高忒惨,顶天能有一米六,再加上怯怯的神态,说他十四五都有人信。   而王宝强呢,虽然有点不安,吃起东西却毫不客气,眼前这桌子菜,够自己活一个月的。   他来北京有段时间了,每天都蹲在北影厂门口等活,由于面相不好,好点的龙套根本排不上,幸亏有武术底子,还能当个替身啥的。   那一扇大门,就隔断了里外两个世界。这片区域,天天有来的,天天有走的,有被打跑的,有被打坏的,有被骗奸的,也有怀孕的,更有精神崩溃的。   但不管别人如何,他就想当明星,而且是当功夫明星,其中辛苦,只有自知,到底能坚持多久,自己也不晓得。   可最近几天,王宝强忽然发现自个转运了,先是有导演找他拍电影,做主角,然后又认识了这两口子。   褚青,他不太熟,记忆里就是还珠格格,对范小爷却久仰久仰,在电视剧里刷脸刷到爆,那就是女神啊。   当然,他对这俩人的印象分都超高,第一长得好看,相对于自身来讲;第二还请吃饭,这个很重要。   “来,宝强,吃块鱼,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   丫头即便不爽,面子功夫得做足了,热络地给他夹了块鱼肉。老实讲,她不太理解老公的想法,不就是个小菜鸟么,傻头傻脑的,有毛可联系的?   但是又一琢磨,《盲井》的危险性太大,指不定就出啥事故,跟剧组人交好,关键时刻还能搭把手。   “谢谢,谢谢大姐,大姐你也吃!”   女神给夹菜,王宝强简直受宠若惊,脸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表示。   “叫姐就行,把大字省了!”   范小爷抽了抽嘴角,她算看出来了,这就是一傻小子,聊天的时候得学会自动过滤。   不过,她对这货的经历倒十分好奇,连连问道:“哎,那你在少林寺学功夫,用剃光头么?”   “不用,我,我是俗家弟子。”   那小子吃着吃着就放开了,进入话痨模式,道:“我们家祖宗传下来一套拳法,我从小就练,后来又去少林寺。我那会儿以为去少林寺就能拍电影了,但学了几年发现不是一回事儿,人家不拍电影。”   “哟,那你也很厉害啊!不像他,说自己学过功夫,我就从来没见他耍过。”范冰冰指指老公,撇嘴道。   王宝强一听,立马兴奋了,转头道:“大哥,你也练过?你练的什么拳?”   另一边,褚青正跟李杨谈事儿呢。   像这种题材的电影,在国内就甭想拿到审批,这个无所谓,他也没惦记,可既然是作品,还是希望有所回报的。   李杨在德国混了许久,与柏林影展的相关人员有些交情,打算明年送去参展。褚青非常支持,按剧本的精彩程度,如果不失手,那绝对是部震撼人心的电影,国外保准有市场。   而且他担心仅仅一个柏林还不够,合计要不要再拿到戛纳,哪怕不能参赛,放映一下也是很有效果的。   不过呢,《盲井》毕竟不是自己投拍的,李杨更没提这茬,两人又刚认识不久,所以还得沟通沟通。   谈得正深入,冷不丁被那货打断,弄得褚青直愣,道:“呃,我就随便耍几下。”   “那也得有个说法啊,我练过挺多拳,最拿手的是长拳,大哥你咧?”王宝强追问道。   “我学的是三皇炮捶。”他只好应道。   “啧!”   王宝强一拍大腿,简直痛心疾首,道:“那你咋不拍功夫片咧?我从小就想当功夫巨星,李连杰那样的,少林寺,张三丰,陈真……”   褚青那个汗啊,默默地听他白话,好吧,你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呃,笑星。   ……   王宝强是傻小子,阿强也是傻小子。   他是迪路的头马,迪路又是韩琛的头马,而陈永仁曾是他的头马,当然后来升职了。这仨人,算是三个大头目。   韩琛最放心的,应该是迪路,最顾忌的,是陈永仁,最信任的,则是阿强。   因为他胆子小,性格冲动,做事一根筋,可偏偏又有两个优点:讲义气,肯定不会出卖兄弟;听话,对老大的命令绝对服从,而且执行力超猛。   正凭着这两点,阿强才以文不成武不就的炮灰素质,跻身中层干部之一。   他文化低,没受过多少教育,或许做小混混时,还是满身的街头气,但他又跟了韩琛,足足五年。   大毒枭的贴身属下,再不济,亦是出生入死,手里揣着数条烂命。所以阿强的画风,不可能像《古惑仔》那样,如包皮般懦弱搞笑,大天二般暴躁无脑,满满的杀马特黑社会范儿。   换句话说,阿强,也算江湖上的一号人物。   29日,香港。   晚上的尖沙咀,显得愈加拥挤,人和车辆似乎都缓缓而行,生怕互相撞到。剧组好容易选了一条相对冷清的街道,没有封路,只是让工作人员散在四周提醒。   这段戏的场景,在家宠物店门口,地方狭小,堆着打折的货物架,招牌上还画着可爱的狗狗图案,灯光雪亮。   一辆黑色跑车停在不远处,挡风玻璃擦得近乎透明,里面却没人。   这是褚青的第一场戏,开头就蛮不顺的。   按照刘伟强的事先构想,阿强的形象应该是憨中带奸,逗逼呵呵,有那么点蠢萌的属性。所以对他的造型设计是,把头发两边削薄,中间留出一块,往后梳,扎个很复杂的辫子,左耳朵再配只银耳钉。   这本该几天前就搞定的,可谁让演员回家订婚了呢,便拖到了现在。结果今天褚青一来,先戴上假发试了试,噗!全场都喷了。   就他那身高,那身材,那线条明朗的脸蛋,真要梳辫子配耳钉,娘不娘的先不提,得拧巴死!   方案立时推翻,美术和服装两位师傅绕着他转了半天,才统一意见:剃板寸,穿黑衣服……   没了?   没了。   好吧,据说今天是29℃,褚青眼睁睁看着服装设计利碧云,发了疯似的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先是一件立领的黑衬衫,而且第一颗纽扣必须要扣起来。   然后是件类似马甲的黑色中衣,勒得很紧,把他从脖子到胸前的线条凛冽,彰显得一塌糊涂。   最后,还有大杀器,特么的居然是件短款风衣,当然也是黑色系。   29℃啊!   什么狂拽炫酷屌炸天,他是没感觉到,反正就一身一身的出白毛汗。   这还没完,利碧云把他蹂躏了二十分钟,撤了几步又看了两分钟,紧皱眉头,好像觉着哪儿不对。   “哎!”   她忽然拍了下巴掌,把自己的金属吊坠解下来,给褚青戴上,恰好垂到锁骨处。   “Perfect!”   利碧云不自觉地赞了一声,忙招过导演看成果。   刘伟强却有所保留,这形象太像主角了一点,完全没有配角的样子,说丫是守关底的大Boss,自己都信。   不过他也没吭声,已经耗费了许多时间,是骡子是马,先拍一条溜溜。 第二百九十七章 阿强   褚青很羡慕搭档林迪安,也就是演迪路的那位,因为他只需要穿一件衬衫加西装就OK,不像自己,捂得像个肉粽。   在香港拍了好几部戏,除了《爱君如梦》,其余的都有动作指导。而这货发现,干武行的那些人,从李小龙时代开始算,到成家班、洪家班、刘家班等等,虽然整体颜值惨不忍睹,可总有几个名为别人家孩子的物种存在。   《一碌蔗》的董玮就算一位,林迪安无疑也算,挺有那种孤枭的气质。   这会,两人正坐在车里等待开拍。天气热,又不能打空调,一层层的细汗往外冒,化好妆没过十分钟就得补一次。   说实在的,林迪安很瞧不上褚青那身打扮,整得跟二次元神父似的,随时都能从袍子底下摸出两把大左轮,啪啪爆头。   这感觉很复杂,非要用简单的词汇形容,那就一个字:高。   高到不像配角,高到不像个马仔,高到所有人都认为,这货等会就要装逼控场了。   又过了几分钟,两人第二次补妆后,总算开始拍摄。   内容很简单,就是韩琛在楼上跟泰国佬谈生意,迪路和阿强守在外面,等着去码头取货。警方则部署完毕,准备一举拿下。   这段是双机拍,一台机器架在车头,拍两人特写,另一台戳在路边,斜向着宠物店门口,拍那对假装情侣的便衣警察。   “各人员就位!”   “Action!”   镜头立即对准褚青,拉了个大大的近景,就见他肩膀忽地往下一收,脖子稍稍前伸,整个人顿时矮了几分。   “嗯?”   全场人都一怔。   画风转变得太快,让大家有点蒙,尤其是坐在旁边的林迪安,他瞧得特清楚:那人就像一件被针扎漏的充气物,顺着孔洞,哧哧地缩瘪。   如果说之前的高,众人都觉着很微妙,并且有所期待,那此刻的矮,却有点出乎意料。他若仗着自身优势,保准能把阿强捏塑成一个极具层次感的形象。   但他偏偏走了相反路线,这一矮,整个气场全没了,此时再看那身黑衣,就像莽汉穿着华服,特不搭调,从头到尾就透出俩字:   粗暴!   紧接着,褚青的头往左偏了偏,把视线的角度,由眸子正中,移到了眼角边缘,斜斜地瞥着那俩警察。   用眼角看人,要么有病,要么自大,要么偷窥,要么害怕。   而他,就是有病。   因为那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意味,就是直接,直接到没经过大脑,没经过思考,甚至没经过神经,只是最原始的反应:   “喂,有两个家伙在盯着我!”他哑着嗓子道。   林迪安跟他搭戏,搭得心里直发毛,连忙往左右扫了扫,莫名其妙道:“哪两个家伙在盯着你?”   “那两个家伙啊!”   “哪有人盯着你啊?”   “那两个!抱在一块那两个!”他提高音量,伸手指了指。   “人家在亲热嘛,盯着你?你明星啊!”林迪安啐了一口,鄙视道。   话音方落,就见对方咣地推开车门,探身出去,两条大长腿一落地,几步走到摄影机近前,把脑袋一伸。   整张正脸,直勾勾地对着镜头,眼睛特黑亮,没半点杂质,喊道:“喂!你们两个,盯着我干什么?”   “……”   林迪安是真慌了,完全不晓得怎么办,下意识看向刘伟强,见导演做了个拉的动作。也亏得他反应快,赶紧下车,使劲拍了下褚青的后背,骂道:“你又发什么神经?回去!”   说着,拽着他胳膊,拖到车门处,硬给塞回了座位。   “Cut!过!”   刘伟强犹豫片刻,方喊了停,心里却暗骂:你个扑街仔!   作为导演,他属于一板一眼的那种,不太鼓励演员即兴发挥,可对褚青这货,他还真有点没辙。   上次的《爱君如梦》便是如此,丫扭得跟条蛇精似的,就是让人觉得,如果不用这场戏,或者删改了,简直是特么犯罪!   结果好嘛,这次又变本加厉,彻底撒欢了,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偏偏效果还超级屌。   刘伟强确实没想到,褚青会用这么一种方式来诠释角色。   阿强比较大众化的印象,就是蠢,萌,无能,搞笑,甚至还有点猥琐。可他却挑了一个特冷门的因素,加以补足,填充,使之无限立体,最后大旗杆子一样,砰地戳在那儿。   这个因素就是:直接。   阿强是一根筋的脑袋,什么叫一根筋?   他觉得那俩人在看自己,那就肯定是在看自己。   他觉得这妞儿不漂亮,那就肯定不漂亮。   他觉得陈永仁是兄弟,那就肯定是兄弟。   这就是阿强生存的整套价值观,绝对不容怀疑,不容改变,不容妥协。   ……   次日晚,刘伟强工作室。   剧组三巨头正围在桌子前看一个影像片段,里面是褚青昨天拍的戏份,很短,只有几十秒。   “怎么样?”   放完后,刘伟强抬头,问那两位小伙伴。   麦兆辉耸耸肩,道:“同意你的看法。”   “我也同意。”庄文强接道。   “拜托!我要的是具体意见!”导演明显不爽,皱眉道。   “呃……”   麦兆辉支吾一声,却没搭茬。   话说褚青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Hold住全场后,刘伟强便觉着特纠结。   阿强在剧本里的戏份不是很多,仅在帮陈永仁逃走的时候,才有一段拿得出手的高潮戏,其余的,全是零碎的龙套片段。   而这本子写完后,三巨头都很满意,认为逻辑严谨,构架合理,算此生的智慧巅峰了。   但是咧,他们好死不死的,又找来了褚青演阿强。   就他那种神经质的,不带一点遮掩,将角色的皮肉剖开,让整颗心脏都咣咣呈现于眼前的诠释方式,顿时就令刘伟强发现了一处Bug:   阿强这么个绝对听从于韩琛的头马,为毛会为了陈永仁而背叛老大,甚至还为其遮掩卧底的真实身份?   若按剧本的说法,勉强可以找出逻辑关系,因为他傻嘛!讲义气嘛!   而现在呢,以褚青的角色塑造程度,却KO了这种山寨的真相,显得特牵强,属于观众怎么绕都绕不过去的漏洞。   于是乎,问题就来了:是撇掉褚青的表演,按照原剧本拍,还是保留他的表演,改动剧本,让结构更合理。   说白了,就是还需要一段铺垫,使得阿强为陈永仁挡刀的情节,更值得信服。   其实临时改剧本,香港电影很常见的,但《无间道》毕竟是超大制作,无论投资方还是剧组,全都走在悬崖边上,谁敢妄动?万一赔了呢?   就连梁朝伟,他起初对陈永仁的想法,是加些笑容,多点乐观积极的东西,后来不敢冒险,还是走灰暗颓废的保险路线。   谁像那个货,才不管什么保险不保险,上来就撒欢。   愁啊!   三人一根一根地抽烟,很快,小屋子里便白雾缭绕,跟福禄寿地三仙似的。   “扑哧!”   好半晌,庄文强忽地一乐,随后愈加控制不住,笑得更大声。   “你搞咩啊?”刘伟强奇道。   “没有,我就是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麦兆辉问道。   “这部戏开始的预算是三千万吧?”   “是啊!”   “后来青仔又投了六百万,不就是为这部戏更精良,更精彩么?”   庄文强真心觉着滑稽,便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烦?”   “……”   一时沉默,过了会儿,麦兆辉也忍不住乐出声,紧接着是刘伟强。   人家是投资人之一,为了保证质量才追加的钱,结果现在有更好的想法,却为了怕赔钱而犹豫……   简直了!   这就是层窗户纸,既然捅破了,点子立马就来。   庄文强琢磨了琢磨,先道:“其实很容易,加段两人的交情认证就OK。”   “怎么加?一起打架?坐牢?泡妞?”麦兆辉问道。   “不不,太老套,从阿强的性格入手,写他为什么挺阿仁。”刘伟强给了个大概思路。   “Good!我有些想法了。”   庄文强眼睛一亮,忙道:“我马上回去,明天就能赶出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增加的部分   新世纪后,香港冒头的那些小生,演技真要说不错的,就两位:陈冠希和余文乐。   不过这俩货是死对头,在各种场合互看不爽,还差点大打出手。归其原因呢,除了工作上的竞争,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阿娇。   当时,余文乐与阿娇合拍《一碌蔗》,结果一吻定情,撬走了陈冠希的女朋友。更复杂的是,陈冠希那会儿还与前女友陈文媛藕断丝连,钟欣桐可能就是出于报复心理,才跟了余文乐。   但不管怎样,毕竟NTR发生了,在圈中向来嚣张惯了的陈冠希,当然无法容忍,遂成死敌。   一直到陈老师事发,远离娱乐圈,余文乐也辜负了好资质,成为沧桑大叔,两人才有点岁月流逝的感觉,相逢一笑泯恩仇。   不过现在,褚青却撬了余文乐的墙脚,跟钟欣桐处得不错,小姑娘没事还发个短信,师父师父地叫得特亲。   他算做了件好事,使得这两位天生冤家,没有相爱相杀的机会了。   《无间道》里,两位小哥分饰年轻版的刘建明和陈永仁,纯属客串,戏份极少。褚青本来跟谁也不沾边的,但刘伟强一决定改剧本,他就与余文乐有了点交集,虽然仅是短短的几秒钟。   八月初,洗浴中心。   男浴室里,贴着满墙的绿色壁砖,品味极差,四五张桌椅零碎的散乱,一片狼藉。余文乐拎着根钢管,背身立在场中,前面是个连特写都没有的小龙套,已被打翻在地。   情况很明显,刚砸完场子。   褚青则站在他身后,穿着件金闪闪的浴袍,大V领,胸口线条完全屌爆。   这场戏没台词的,随着摄影机拉近,就见他缓缓转头,显露半张脸,右眼皮已经翻了出来,还有道血口子,甚是可怖。   “Cut!过!”   完成得干净利落,刘伟强很满意,痛快地喊了一声。随即,又叫过梁朝伟,站到余文乐刚才的位置,同样转头,同样的血肉模糊。   这段留着剪辑用,准备放到电影开头,表示刘建明和陈永仁各自身份的替换,以及时间推进。   导演原本的想法,是陈永仁拍入狱照,喀嚓喀嚓间,就从余文乐变为了梁朝伟。但现在加了戏,就索性挪了场景,改到了洗浴中心,倒是更具视觉效果。   拍完这场,剧组又忙不迭地转移阵地,赶到下一场景:医院的候诊室。   这才是庄文强新加进去的内容,也就是前情铺垫。   话说褚青和梁朝伟不太熟,只在酒会上见过两次。伟仔是个沉默寡言的,全剧组数他最安静,一到休息间歇,就独自躲到旁边,也不与人交流。   他为《无间道》算小小突破了一下形象,留着胡子,头发油腻,有种脏兮兮的街头感,特颓废。   不过仍然很有型,那身皮西装配T恤的古怪穿法,估计全香港就他能Hold住。   跟他搭戏,褚青还略微兴奋,这位可是香港演技派的标杆,就像土特产一样,好容易溜达一圈,不买点回去都不好意思。   此时,两人坐在长椅上,后面是群演患者,以及走来走去的小护士。这里可以开空调的,温度还好,当然他穿得也少,花衬衫加皮衣,还戴了顶帽子。   “录音OK!”   “灯光没问题!”   “Action!”   摄影机离得很近,镜头框住两人的正脸,给了个大特写。   褚青身子前倾,胳膊搭在腿上,眼睛斜瞄着他,满脸苦逼道:“知道什么叫倒霉么?刚才那按摩小姐一进来,哇那样子,跟琛哥的狗一模一样,我当然不要她了。”   旁边的梁朝伟,则仰着脑袋,攥着冰袋往额头上敷,手指间还染着血迹。他完全没在听,面无表情,显然心情特烂,只有看向对方的时候,眼中才跳出一丝色彩,虽然是嫌弃的色彩。   “等第二个进来,更倒霉,长得跟琛哥一模一样。你想想,我这人再无所谓也受不了啊!”   褚青继续道,特别特别的专注,不管他仰头还是弯腰,视线始终不离分毫。   一个是不管你讲什么,我都不愿意听;一个是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特么的就想讲。这俩人并肩而坐,居然产生了种特奇妙的喜感。   “她还敢问我她漂不漂亮,我当然说不漂亮了,然后她一把就抓过来了,我就叫你来了。谁知道更倒霉,你每次都打烂人家东西,我每次都要赔给人家。所以说啊,按摩小姐不正点,就一定倒霉啊!”   说到这,褚青起身,又一拽他胳膊,特突兀地插了句嘴:“走了,去手术室。”   摄影师黎耀辉赶紧扛着机器,随着两人的步子,不停地倒退倒退,始终保持正面拍摄。   “仁哥,我叫你做点事情,你不用这么不爽吧?这么多年,你老埋怨我不给你事情做,出来混就是这样了,你那么想做事,怎么不去当警察?”   褚青比梁朝伟高,但他缩着身子,看上去差不多。一个继续仰头敷冰块,一个继续扭头死盯,两人的肩膀都在晃动,步子迈得大了,抑或小了,迈得小了,抑或大了……从候诊室穿过走廊,十几米的过程,不断地暗暗调整,最后到电梯前五米,终于调整到一致。   外表看上去,面容,气质,服装,好像都不同。但这俩货此刻的画风一搭,从头到脚的贴合,都特么是病人,只不过左边那个是抑郁症,右边那个是躁郁症。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小弟啊,仁哥?”   摄影机移到身后,拍着两人背影,褚青总算拧回头,看着电梯门,唠唠叨叨道:“没别的,就是喜欢你做事专心。哎,做事专心很重要……还有,今天的事你可别像琛哥爆料啊,他最讨厌手下去鬼混了……”   梁朝伟实在忍无可忍,抬起右手啪地拍在墙上,说了本场戏的第一句话:“你饶了我吧,好不好?”   “Cut!过!”   刘伟强难得地露出点笑容,表示非常满足。   这段铺垫一出来,后面的情节便水到渠成,不显突兀。而且也隐晦地提了一下,阿强和陈永仁对彼此的不同态度。   陈永仁对阿强的感觉很复杂,厌恶,鄙视,或者还带着一点点同情,总之没有太大的情谊,撑死算普通朋友。   因为他的是非观念特别强烈,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是兵,你是贼,谈不上相交。   而阿强呢,便要简单得多,肯定把他当兄弟,至于为什么?   “呐!我就收了你一个小弟,没别的,就是喜欢你做事专心。”   做事专心……   阿强从本质上,认为陈永仁和自己是一挂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阿朱or阿紫   《无间道》拍了大概十天,范冰冰匆匆来港。   她现在特忙,《倚天屠龙记》正是紧张阶段,《河东狮吼》也已经开拍,她这边呆两天,那边呆两天,来回转组轧戏。   随着《穿越时空的爱恋》热播,以及大量广告和媒体的曝光度,她在电视圈里的地位愈发稳固。   所谓四小花旦,赵薇刚平息了军旗装事件,专心往电影圈发展。徐静蕾更文艺,直接干起了导演,正筹备自己的处女作《我和爸爸》。章子怡也不用提,人家走国际路线,很少在国内混的。   至于另一位大有潜力的李冰冰,就貌似惨了点,感觉有些迷茫,混迹于众多诡异的影视剧中,打着诡异的酱油。   所以说,除了几位老牌前辈,这一众年轻的女明星里,范冰冰算一攻之下万受之上。   那一人是谁?当然是被无数吐槽淹没的最新版黄蓉,周迅。   好吧好吧,《周公子力压范小爷》,想想就很带感呢!   演员轧戏,导演自然很讨厌,但她状态保持得还算可以,能拿得出干货来,也便睁一眼闭一眼。   她这次到香港的行程特赶,只能呆一晚,明天就走。不过丫头很享受这种工作的充实感,觉着人生有价值,就算身体再累,精神却是满足的。   “我有点紧张怎么办啊?”   片场,天空清朗,范小爷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剧组人员,不禁担心。   “你入行比我都早,紧张个毛线?”他鄙视道。   “喂喂,那可是梁朝伟哎!”她连声强调,道:“我可不像你,成天跟他们混,我干吗不能紧张?”   褚青暂时不用上场,偷懒只穿了件T恤,特凉快。丫头却是皮外套,内衬白色的小背心,漂亮是漂亮,就是哗哗冒汗。   这段戏的场景在街上,亏得刘伟强良心未泯,安排在一棵大树底下,算有些阴凉,不然更难熬。   他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珠,安慰道:“没事,你就正常演,他要是看你呢,你就低头,抿嘴,左顾右盼……你都这么大了,还用我教啊?”   “哼!”   范小爷撇撇嘴,不置可否,忽又问:“哎,那你们俩演戏谁厉害?”   “呃……”   他琢磨了下,老实道:“还真没感觉出来,我们就搭了一场,倒是挺默契的。不用说,不用看,就知道怎么配合,算心有灵犀吧。他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反正我是特舒服的。”   “舒服?”   她猛地瞪眼,照着那货的腰肉就拧了一下,道:“舒服个屁!我告诉你啊,你给我把持住,你可是有前科的!”   “什么前科?”他疼得一咧嘴,简直莫名其妙。   “刘烨!”她吐出俩字。   “……”   褚青那个汗啊!自从订婚后,这丫头反而变本加厉,看得特严实,甭管男的女的,瞅谁谁像情敌。   他一把搂过她的脖子,轻轻掐住,恶狠狠道:“我说你现在都不是醋坛子,根本就是一醋缸!”   “我乐意!”   她张开两排小牙,使劲去咬他的手背。   ……   范冰冰的角色是陈永仁的前女友,全片只露了两次脸,一次在片尾,对着他的墓碑哭得稀里哗啦,一次就是今天这场。   两段戏都非常简单,如果顺利,几个小时就能全部搞定。   镜头中,范小爷从左边入镜,走到大树下,梁朝伟快步凑过去,招呼道:“这么巧。”   “对啊,刚好在这附近买东西。”   她颇感意外,同时又有点手足无措,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下一秒,伟仔的功力瞬间爆发,目光缠绕在她身上,带着些惊喜,回味和叹息,道:“好久没见了。”   哎哟,那眼神柔的啊,丫头立马就招架不住,结结巴巴道:“六,六七年了吧。”   “Cut!”   刘伟强喊了停,道:“冰冰,你太紧张了!”   “不好意思,导演!”她连忙道歉。   “……”   褚青在旁边一捂脸,个败家媳妇儿,太丢人了!怎么着也是出道好几年的演员,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范小爷呢,深吸了几口气,自己都觉着很奇葩,刚刚一对上那眼神,就像被电了似的,全身发麻。   可按理说,不应该啊!因为老公的眼睛也特好看,为毛没有事咧!难道是逗逼看久了,冷不丁换个大帅逼,就失去抗性了?   好吧,其实就是天气热,她又急匆匆地赶过来,状态不够充分,有点心浮气躁。这也是到处轧戏的弊端之一,没有酝酿期。   不过,毕竟她经验老到,自己调整了片刻便OK。   “好久没见了。”   “六七年了吧。”   重新开拍,这次很顺畅,梁朝伟仍然水准超高,问道:“还好么?”   范小爷紧了紧挎包,笑道:“我结婚了,你呢,还在道上混?”   此时,一个小女孩跟着保姆入镜,软软地叫了声:“妈咪!”   梁朝伟的眼神顿时黯淡,随即又亮起,若无其事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笑道:“你女儿啊,多大了?”   “五岁,我在等我老公接我,所以……”她晃了下手,委婉表示。   “哦!”   他稍稍提高音量,似给自己打气,道:“我也赶时间!”   “那拜拜!”   “拜!”   伟仔说着转身,顺着路边慢慢走远,镜头一直跟随,这个背影特棒,那种失落和无奈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小女孩,实际是他的女儿,前女友怕他的黑背景会影响到孩子,才故意说五岁,但心里还是真爱粉。   范冰冰二十一岁,演起单身妈妈倒有模有样的,可惜镜头太少,没啥价值。即便电影公映了,顶多就是给观众提供点彩蛋般的寻宝乐趣。   ……   夜。   白天的戏还算OK,花了半天多一点便搞定。明早,范小爷不是回倚天剧组,她得先飞到江南拍《河东狮吼》,简直累死人。   老实讲,褚青挺反感演员轧戏的,忒不专业了。可这事放到她身上,也不好说什么,何况还是自己帮忙联系的片约。   丫头显得很兴奋,晚上回来就巴拉巴拉个不停,别看演一个龙套,其实能出场,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2002年,香港的这帮子大咖,在内地看来,仍然是特神秘高端的一拨人。   你要说刘德华、梁朝伟、黄秋生、曾志伟……齐齐出现在一部电影里,那得是啥感觉?   或者是,陈道明、张国立、陈宝国、唐国强……同时出现在一部电影里,那又是啥感觉?   哪个更高杆,绝逼是前者,因为后者十分像一部爱国教育片。   而丫头的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了半夜,确切地说,是持续到了爱爱之后。褚青不晓得她发什么疯,打桩机一样上上下下的,结果把自己搞到虚脱,软趴趴地赖在他身上。   这房子原本只有个破电扇,褚青受不了热,就装了个空调,此刻正吹着冷气,一缕缕的白雾飘出,又散于空中。   过了半晌,范小爷貌似有点冷,手一伸,拽过条薄被盖住后背,忽道:“哎,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张纪中不是要拍《天龙八部》么,我想去试试。”   褚青一怔,问道:“你想演王语嫣?”   “拉倒吧,王语嫣早内定了,是个新人,叫什么刘亦菲的。”她语气特不爽,道:“我是奔着阿紫去的。”   “阿紫?”   褚青想了想,好像是万人迷演的吧。   果然,就听范小爷道:“我发现我跟那个陈好,有点杠上了。《李卫当官》就抢了一回,《粉红女郎》又差点抢一回,现在《天龙八部》还能碰着她!”   她猛地抬头,噘嘴道:“你说我俩是不是上辈子有仇啊?”   “什么有仇啊,不至于,你具体说说,怎么个情况?”他蹭了蹭她的小鼻尖。   “她吧,张纪中本来找她演阿朱,人家来了一看剧本,死活要演阿紫,说要挑战自己。挑战个毛线啊!还不是戏份多,容易出彩么!”   丫头非常不忿,继续道:“听说她托了很多朋友求情,还有背后那大老板,不过还没定呢。”   “就是说,阿朱和阿紫,这俩角色都没着落?”他问。   “嗯,工作室帮我分析了一通,说我不太适合演阿朱。但现在阿朱空着,我如果要演,百分之百能拿下,要是阿紫呢,就得跟陈好争,我又没有大老板撑腰!”   她哼哼唧唧地装可怜,褚青瞅着又好气又好笑,揉揉她的头发,道:“我觉得吧,你先去看看,阿朱和阿紫,你都试试戏。别考虑陈好的事儿,就把戏演好,也别小瞧自己,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了。投资方都喜欢用大明星,你主动送上门,他们都巴不得的!”   明知他在哄人,范小爷也蛮开心的,挑挑眉毛,笑道:“你说你,那会儿人家找你演令狐冲,你倒装大爷,现在人家……”   话未说完,就见他忽然坐起身,扳过她脑袋一顿瞧。丫头先是愣了愣,随后奋力挣扎,吼道:“干吗你?”   “别动别动!”   褚青制住她,盯着那张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方奇道:“哎?你怎么有点高低眉了?” 第三百章 五绝   “哈?真的假的?”   范小爷更惊悚,脸都有点白了,赶紧追问。   褚青又认认真真地端详一番,见她右边的眉毛,特诡异地往上挑起一个角度,恰好比左边高出几分,只好给出个十分无奈的答案:“呃,真的。”   “……”   她断片了两秒钟,随即手慌脚乱地爬起来,顾不得光溜溜的身子,就颠颠跑到卫生间。   “啊!”   片刻后,他就听里面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心里一抖,也急忙跳下床。   “呜……呜……我……这怎么办啊?”   她就跟被盗了微信号似的,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带着哭腔道。   “哎呀没事,可能你出了汗,又接着吹空调,一时半会的有点面瘫。”   他本来是安慰的,结果范冰冰一听面瘫这俩字,彻底KO,声音陡然放大,这回真哭了。   “不哭不哭,别害怕,来我再看看。”他抱住小媳妇儿,又好笑又心疼。   “我不,我死了算了!以后还拍什么戏啊!”她把脑袋埋在对方胸口,死活不抬头。   褚青没办法,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送回到床上,哄道:“你回去找个中医瞧瞧,热敷针灸啥的,保准能治好。”   “呜呜呜……”   “你这也不明显,化妆就能盖住,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来。”   “呜呜呜……”   “大姐你别哭了!”   “呜呜呜……”   范小爷俯身趴着,紧紧抱个枕头,完全处于失控状态,说啥也不听。而他侧躺在旁边,眼睁睁瞅着,一脸苦逼相。   过了好半天,见她还哼唧个没完,褚青只得把她翻过来,对着嘴唇就堵了上去。   “唔……唔……”   丫头的泣声瞬间停止,甭管心情咋样,反正挺习惯地伸出小舌头搅啊搅。   空调已经关了,屋子里的温度渐渐提升,两人又亲了好半天,直感觉气息凝滞,脸红身热,才缓缓分开。   “高低眉就高低眉呗,好看的才高低眉呢,难看的想有都没门儿。”他继续哄道。   范小爷的情绪也趋于平稳,自己抹了抹眼泪,道:“得了吧,我这是没啥大变化,我真要毁容了,你第一个跑。”   “啪!”   褚青使劲拍了下她的屁股肉,特不满,道:“什么屁话,不管你怎么着,我都要!”   丫头撇撇嘴,倒没再吭声,身子一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看样子竟似要睡觉了。   这番闹腾,有点莫名其妙,其实对她的状态,褚青多少了解:就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心理和生理都很疲惫,平时又不能显露,正赶上这个当口,便哭了一场,算发泄发泄。   而他呢,有些话从刚才就想说,一直憋着,现在却不得不提一句了,便轻唤了声:“宝宝?”   “嗯?”   “你如果拍《天龙八部》,是不是又得多一部戏了?”   “呃,天龙是九月末开机,倚天是十月份杀青,《河东狮吼》零零散散的也得到九月份……”   她想了想,回道:“反正挺赶的,还得串组拍。”   “要不,要不你别接了。”   褚青犹豫片刻,才劝道:“倚天那剧就挺不错的,保准能让你上一个台阶,咱也不差那阿朱阿紫的,非得跟人家套近乎。你看你现在,这么累,下半年就好好歇歇。”   就这个逻辑关系,两人从开始交往时就有矛盾。当然现在他积极了不少,懂得上进了,但看媳妇儿成天累死累活的,毕竟心疼。   你说他们俩,名气和钱都有了,连婚也订了,那剩下的,就只是一些最根本的追求:褚青纯粹凭借喜好和挑战性接戏,范小爷则为了站上更大更精彩的舞台。   别看就这点分歧,却是价值观的问题,彼此都晓得,并且非常非常的小心,控制在不吵架的范围内商讨。   所以丫头听了,尽量的保持平和,甚至还撒起了娇,圈住老公的脖子,小胸脯上上下下地磨蹭,道:“哎呀,我就想拍嘛!倚天和天龙能一样么?人家那是央视的戏,我还没上过央视的戏呢,你不支持我啊?”   “……”   此情此景,简直无可抗拒,褚青完败,暗暗叹了口气,道:“支持支持!”   范小爷自然也懂他的心情,笑道:“哎呀我没事,我这么年轻,死不了的,就算真累出点病来,你还不养我啊?”   他歪着头,笑道:“我比你大五岁呢,就怕到时候我先死了。”   “呸呸!”   她忙啐了两口,又敲了敲床头柜,道:“不许瞎说!”   他撇撇嘴,没言语,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眼睡觉。   ……   话说天下五绝……   喂喂,不要较真,就是凑个整数,总比狼牙山五壮士好听点。   话说天下五绝,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如果套在《无间道》里的五大影帝身上:那梁朝伟无疑是王重阳,因为功力最屌;刘德华就是洪七公,他总演正派的英雄人物;黄秋生和曾志伟呢,都是亦正亦邪,不太好分,但黄秋生凭借稍强的颜值,还是拿到了黄药师的COS权,曾志伟则屈尊于欧阳锋。   至于一灯,自然便是褚青了,没啥原因,就特么剩这个了,总不能是裘千仞吧。   以上脑洞,都是剧组人员开的。   按《无间道》的剧本和卡司,方一建组,每人便知道自己参与的是什么事情,皆以为荣幸,而片中的五位影帝,更被其津津乐道。   名不虚传啊,五个人,九项桂冠,一口吐沫一个钉,全是实打实的本事。那帮人也算老江湖了,仍然被他们的表现震得一惊一乍。   开始时,只是偶尔议论,待混得久了,便有好事的家伙在私下排名次,谁高杆,谁垫底,谁爆发力最强,谁最擅长内心戏等等,观点不同,互相撕逼。   后来吵得多了,就索性统一意见,拎过来金庸的设定,直接往里套,别说,还真挺形象的。   这五绝中,有四人都特点鲜明,唯独一灯,感觉特模糊,好像没啥很猛的地方,就会拿根手指头戳戳戳。   一阳指是很牛逼,但牛逼到啥程度,谁也不清楚,老和尚战绩太少。褚青给人的印象亦是如此,是很厉害,但厉害到何等地步,却觉不出来,戏份太零散。   而另外四位,都有大段大段的集中镜头可以发挥,尤其是那两场对峙戏,简直让众人叹为观止。   一场是黄秋生和曾志伟在警局,隔桌而坐。前者淡然且挑衅,后者愤怒且隐忍,你来我往,最终曾志伟胳膊一扫,干翻了十几份盒饭,气氛瞬间燃至顶点。   这段设计非常巧妙,就像一直压着一直压着,越来越积聚,越来越膨胀,然后砰的一声,彻底爆炸。   另一场,便是华仔和伟仔在天台对峙。   “对不起,我是警察!”   “谁知道?”   不用多提,影史上的经典场景,与上面那场不同,这个全程都在压抑,始终没的释放,两人的功力全在里面收着。   而正因为这份内敛,才愈发让人感到那种“无间”的挣扎,撕扯与挣脱。   ……   八月末,褚青迎来了自己的杀青戏。   黄警官与陈永仁碰面后,被迪路等人抓到,直接扔下了楼。而迪路他们与警方枪战,也接连身亡,阿强则趁乱救了陈永仁,开车远走。   这场戏对剧情非常重要,地点选在了一条盘山路,弯曲狭窄,两侧林荫遮下了刺眼阳光,透过斑驳的碎影。   依然是那辆黑色跑车,车头足足架了四台机器,上面一个,前面一个,左右各一个,多角度同时拍摄。   空气阴凉,褚青和梁朝伟坐在车里等待开拍,皆是沉默不语。   伟仔需要的情绪很复杂,他亲眼目睹黄警官的死,那是他最好最敬重的朋友,震惊、伤心、愤恨之余,又带着害怕自己身份暴露的不安感。   以他的水准,也是极具挑战性。   而褚青呢,没那么复杂,却是同样的高难度。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刘伟强扫视一圈,微微示意。   “Action!”   车子启动,顺着林荫路一直往前走,玻璃窗上滑过树的影子,纷纷后退。   “你不知道刚才有多险,你一说去按摩,琛哥就说要做事了。我真是怕啊,上去还有枪呢,我真想对大家说,我有事先走了!”   褚青开始唠唠叨叨,额头上虽有些汗,精神却很兴奋,完全没有虚弱的样子。   梁朝伟一言不发,胳膊拄着车窗,偏头看向外面,眼睛灰蒙蒙一片,瞧不出半点光亮。   “前几天,琛哥叫我去他的房间里头……”   褚青继续唠叨,甚至手指一伸,按开了CD音乐,随着节奏摇头晃脑,道:“他问我,阿强啊,你跟我多久了?我哪记得啊!然后他就说,阿强,你跟了我五年了……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有个兄弟是卧底,你敢不敢杀了他?”   他转头看了伟仔一眼,扬了扬下巴,表情特得意,接着道:“他面对面问我,我当然说敢了,真当我是傻瓜啊!”   “……”   监视器后面的刘伟强,不禁蛋疼地暗骂一声,简直无语,这货从来不按剧本玩。亏得跟他搭戏的是梁朝伟,不管出什么招数,都能应付得来。   就见褚青,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精神却愈发亢奋,猛地拍了下方向盘,道:“结果怎么样,当然找不到了!哇,那个警察真是硬骨头!”   他咧开嘴,满脸佩服的样子,笑道:“把他抓了上去,足足打了十分钟,十分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刚说完这句话,褚青的上半身就像猛然折断,直直地向前倒去,脑袋咣的一声,砸到方向盘上。   车子也快速地冲出弯道,越过一个小土坡,然后车头垂地,车尾高高翘起。   正瞧着窗外的梁朝伟,由于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座椅上,满脸惊诧,待回过神,便见褚青趴在那儿,胸腹之间,紫红色的血已经染红了衬衫。   “阿强!”   他急急地扶起对方,大声唤道,随即左找右找,拽出条手绢按在伤口处。   “琛哥说,那个警察很会掩饰……”   褚青像团厚棉花似的,被他胳膊一扒拉,就软软地往后靠,就如方才的精力,瞬间消耗得一干二净,连呼吸都在缓缓消散,道:“今天谁没出现,谁就是卧底,我没说你去按摩,让琛哥知道你去按摩,你肯定就倒霉了。”   褚青全部的重量,都靠伟仔的胳膊支撑,稍一松劲,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倒。伟仔连忙再次扶起,又唤了声:“阿强!”   褚青的脑袋歪在椅背上,眼睛黑亮,又拽又贱地笑道:“仁哥,今天那个按摩女郎漂亮么?你知道的嘛,按摩女不漂亮,那就没意思了!”   此时,他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模糊一片,梁朝伟死死按着,指间嫣红,嘴角却扯出了一抹笑容。   而随后,那双眸子,又从惊慌变为了悲痛。   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好的朋友是黄Sir,但此刻才发现,在白的世界,确实如此,可在黑的世界里,他还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是阿强。   一天之内……应该是一小时之内,两个好朋友都离他而去了。   “快走,撞了车,很多警察会来……哇,仁哥,你轻点啊,很痛的……”   褚青皱了皱眉,眼中的光彩一丝丝抽空,却仍记着对自己唯一的小弟,教导最后的经验,道:“总之呢,你要记住,如果那个人,他做事不专心,又看着你的话,他就是警察。”   “砰!”   话音方落,梁朝伟再也扶不住,任他闭了眼睛,身体倒在了方向盘上,发出“嘀……”的一声长鸣。   车外夕阳,尽染如血。 第三百零一章 九月行山   褚青结束了自己的戏份,而《无间道》还要拍十几天,得到九月中旬才能杀青。加起来的周期差不多有一个半月,在香港电影里,算精雕细琢的那拨,接着便是做后期,定档,宣传。   其实拍摄过程中,凭着超级猛的卡司,已经吸引了大量媒体探班,每隔几天便有新闻爆料,知道这部电影的观众,也越来越多。   当然,所有人都只当《无间道》是一部优秀的警匪片,并未想到,它在日后是何等的地位。   褚青拍完这部戏,便闲了下来,照例深居浅出,唯一一次露面,还是出席一家西装店的代言活动。   去年末,他拿下金马奖,第一单商业合同就是和这个西装品牌。当时签的是一年,仅有平面广告,本想试试看的,效果居然还不错,拉动了不少利润。眼瞅着合约期满,品牌便主动找上门,给了个长约,三年,五百七十万港币。   按他媳妇儿在后世的标准,是两年900万人民币,这算一线女星价;而一线男星呢,给个参照,陈奕迅是两年600万,王力宏是两年980万,最牛逼的成龙,大概是两年1600万。   不过,这会才2002年,褚青能拿到近二百万的年均价,已经算是中产。香港的大咖男艺人虽多,但像他这种,穿西装能穿出传奇套装即视感的,还真没几个。   没办法啊,天生衣架子,要阳刚有阳刚,要温润有温润,刷的就是实力派。   五百七十万到手,哦不,他还得去交税。这边叫薪俸税,有两种税率,他也不懂,托阿关的工作室打理,反正剩下的是四百九十万左右。   又进了笔款项,褚青便核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库,约有六百多万港币。   老实讲,他有那么一瞬间,都想在香港买房了,总不能老住阿关的房子。但冷静之后,又合计了合计,还是打消了念头。   再等等看吧,自己啥时候能回归大陆……   转眼到了九月,范小爷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搞定了阿紫,把陈好三振出局,阿朱则由新人刘涛扮演。   褚青听了还蛮惊讶的,感觉这丫头的战斗力愈发强劲,国内那一票年轻女星,她不说碾压百分之九十,也能KO百分之八十。   其实情况没那么复杂,两人撕逼斩将,陈好棋差一着,遗憾落败什么的。事实特简单,就是看角色,挑人。   即便那位有大老板说情,但《天龙八部》的摊子铺得太大,几乎属于国家项目了,谁也没那份逼格,啪地就自己拍板,想用谁用谁。   张大胡子选女角的审美还是不错的,他一开始叫陈好演阿朱,就看中了她的青春靓丽,古装扮相养眼,而且身价合适。   结果这位非要演阿紫,大胡子不便直接拒绝,只好先让她试试戏。   好嘛!漂亮是漂亮,可太成熟了,似乎还套在万人迷的角色里没出戏,活泼看着像轻佻,调皮看着像挑逗,忒不符合少女气质。   即便这样,但老实讲,如果没人竞争,张纪中基本就定了,毕竟人家有背景。   偏偏这个当口,范小爷横插了一脚,姿态摆得特低,自荐上门。大胡子也没立即表态,仍然先试戏。   于是乎,陈好就苦逼兮兮地被PASS掉了,无论颜值、扮相、演技、年龄、知名度,范小爷样样完爆。   张纪中喜欢,投资方更喜欢,这些土豪可不管别的,他们就逮住一点:用明星!用大明星!用好看的大明星!用好看又容易相处的大明星!   范小爷这样的,彻底戳中他们的G点。   至此,《天龙八部》的角色全部敲定,二十四岁的刘涛,二十三岁的杨蕊,二十一岁的范冰冰,十九岁的蒋欣,十五岁的刘亦菲,二十八岁的林志颖,一个比一个水嫩。   咦?这排序是肿么回事?   ……   9月3日,刁亦男拉着《制服》剧组赶赴西安,正式开机。   全组一共二十多人,部分是《今年夏天》合作过的,褚青一个电话叫了过来,还有便是贾樟柯公司的成员,都参与过《小武》和《站台》的拍摄。   所以甭看导演是菜鸟,这群帮手却经验满满。   至于男女主角,刁亦男本想找非专业演员担当,让褚青驳了回去。你说你为了人物贴合或艺术追求,还能理解,可你丫纯粹为了省点钱,这就不能忍了。   并非他装土豪,而是有这个条件用好的演员,为毛不用?   挑来挑去,女主选中了《站台》里的钟萍——杨荔娜,她拍完自己的第一部纪录片《老头》后,一直闲着没事,就被褚青拉了壮丁。   男主稍微费劲了点,最后朱文推荐了一位,《海鲜》的主演成泰燊。他凭借此片,摘得了2001年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影帝。   这两位名声不显,实力却非常可靠,有他们打底,电影的水准又能提一个档次。   话说褚青在国内独立电影界,早成了神话般的人物,不说那屌爆的演艺经历,单从他投资电影来看,选剧本和演员之眼光毒辣,无出其右。   就像《制服》,未开机之前,便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多少后辈羡慕刁亦男啊,能摊上这么个好老板,一切全包,而且保证你满意。   同样的,亦有无数独立后进,愈加渴望自己的作品能被他看中。飞黄腾达不敢讲,小小的一鸣惊人,还是冇问题的。   不知不觉中,褚青这个名字,从单纯的演员,延伸成了含义更广阔的概念。以前,老贾、娄烨是他的伯乐,现在,他已有资格做别人的伯乐。   ……   香港,大屿山。   故事是这样的:Twins作为本土最红的偶像组合,在青少年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于是香港政府的教育局和艺术发展局,便联袂邀请她们担任宣传大使,开展一系列文体活动,以促进学生们的体质锻炼等等。   今天就是其中一项,秋季行山徒步走活动。   政府组织了数百人参加,两位小姑娘苦逼兮兮地领头。没办法,为了公众形象嘛,幸好她们不用爬完全程,只需要走一段意思意思,电视台再拍几个镜头就OK。   本来挺简单的事儿,可英皇脑洞大啊!   这种免费且堂堂正正的露脸机会,绝对不能放过,便又请来了褚青和黄又南,凑齐四位主演一起亮相,为即将上映的《一碌蔗》作宣传。   电视台也顺水做人情,反正都是拍,多几个明星还能刺激下收视率。   于是乎,褚青就莫名其妙地进行了一次登山运动。   起点在昂坪,此处位于大屿山西南,是一小块平原地貌。原本只有一座宝莲寺,环境清幽,但93年,那尊驰名中外的天坛大佛落成,昂坪就吸引了众多游客到访。一年365天,几乎不间断的都有信徒礼佛烧香。   他们选了比较好走的一条路线,几名助理和安保人员陪着,周围的游客来来往往,有凑过来要签名的,还没到近前,就被婉拒请开。   “师父,给我瓶水!”   钟欣桐穿了套白色的运动装,短衫短裤,戴着遮阳帽,青春得一塌糊涂。虽有众人围绕,她却蛮大方的,喊着为褚青起的昵称。   一个人的名字或许会叫错,但绰号绝对不会。   至少钟欣桐认为是这样,她“师父师父”地叫着,觉得特恰当,特形象,一种扫地僧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自拍完《一碌蔗》,两人好几个月没见了,冷不丁一碰面,还挺新鲜的。如果地点不是这么逗逼的话,那就更赞了。   “呃,给!”   褚青却有点不好意思,从双肩包里摸出两瓶水,递给了阿娇和阿Sa。   “哇,青哥,没有我的份啊?”黄又南不干了,立即抱怨道。   “我就带了两瓶,想喝自己买去!”   他感觉特无力,看乃们一个个的,白衣飘飘,妆容靓丽,空俩手屁也没带!这便罢了,居然还有摄影机全程跟拍,特么的真是来爬山的么?   再瞅瞅自己,标准的运动背包,毛巾、急救药、清凉油、巧克力、雨衣……一应俱全,手里还拎根登山杖,专业得不得了。   心塞啊!   九月的气候还有些炎热,不过在山里,便凉爽了不少。路程很短,一行人顺着宝莲寺往上,走了二十来分钟,已能看到坐于云端的青铜大佛。   造型拗得确实给力,即便没信仰的人,也会被那种俯瞰众生的姿态所震撼。   此处就是终点,四个人爬上台阶,装作累成狗的样子,配合电视台拍摄。之后,再补些风景和游人的镜头,加上旁白,便是不错的新闻片了。   当然,他们也没忘记,提一嘴电影的公映日期,以及告诉小朋友们要好好锻炼之类的。   电视台的任务完成,就自己先撤了,四个年轻人躲在露天商铺歇脚,顶着遮阳棚,顺便吃点冷饮。助理们则占了另一顶棚子,一共七人,请客的是褚青,谁让他最大呢。   Twins出道以来,每天行程爆满,几乎全年无休。难得有到山里悠闲的机会,显得心情颇佳,自然不愿早早回去。   大家都在一起合作过,没啥生疏的,嘻嘻哈哈地聊天扯皮。然后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谈起褚青的事情。   如果是被公司雪藏,或被媒体封杀,阿娇几人还可以理解,但他可是被官方封杀啊,这就彻底懵圈了。   他们着实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有啥猫腻和政治敏锐性,但对于这位大哥,还是真心喜欢的,纷纷帮忙出主意。   可惜都是馊主意,属于小孩子的不成熟想法,褚青随便听听就罢了,也没当真。   不过,聊到最后,阿娇忽然来了一句,问:“师父,那你干吗不移民来香港呢?” 第三百零二章 最甜的中秋   “移民?”   褚青眨眨眼睛,问道:“我还真没想过,你怎么提起这个?”   “没什么啊,我就是觉得香港很好,而且距离这么近,你既然在那边不开心,就过来住嘛。”钟欣桐笑道。   “我也觉得不错!”蔡卓妍表示赞同,道:“你在这生活一段时间了,什么都习惯了,还不如直接过来。”   “嗯嗯,阿Sa讲得对!”旁边的黄又南,更是没节操地连声支持。   “……”   褚青敲了敲桌子,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不置可否。入籍香港这件事,倒是条路子,但并非必要,所以他不积极,也不抗拒,先记下来,过后再详细打听打听。   四人聊了好久,直到太阳偏斜,才在助理的催促下动身返程。Twins今天没有别的通告,自由安排,阿娇没啥计划,打算回家睡觉,阿Sa则想去看看妈妈。   这俩姑娘的童年都挺缺失的,阿娇自幼丧父,阿Sa父母离异,跟爸爸一起住,不过和妈妈感情也很好。   于是,四个人四条路线,蔡卓妍走青马大桥,黄又南去坐地铁,褚青和钟欣桐分乘两处渡轮。   大家返回昂坪,便在这里分手,约好首映式再见。   褚青顺着山径往下,奔梅窝方向坐船,大屿山的野径修得特安全,稳固干燥,而且岔道不多,不易迷路。那些来郊游的市民,即便带着小孩子,也很放心一个人走。   行不多时,阳光愈发清淡,他抬头望了望,只见天空暗沉,被一大块乌云蒙住,山间的凉风掠过,还真有点寒意。   “师父!师父!”   将至一半,背后忽传来几声呼喊,还有脚步擦着杂草的沙沙声。   “你跑来干吗?你不回屯门了?”褚青扭头一瞧,不由奇道。   钟欣桐微微喘着气,笑道:“回家也没事做,我去中环逛逛。”   “哦,那走吧。”   她连忙上前几步,跟他并肩而行,那位小助理默默地跟在后面,COS透明人。   做助理,最悲催的就是这点,什么话语权没有,明星说啥是啥,如果出了事,自己却第一个背黑锅。   不久,三人便到了梅窝,搭了艘渡轮前往中环六号码头。   许是时间关系,乘客不多,褚青刚上去,方想找座位,就听喀嚓喀嚓一阵响,顺着声音看去,见角落里有个家伙正端着大镜头摆弄。   “啧!”   他一怔,居然碰着个狗仔。   而紧跟着上来的钟欣桐,也立时瞧见,不禁皱了皱眉。那位小助理更是满脸苦逼,低低道:“我回去向公司汇报一下。”   “嗯。”   阿娇点点头,神情不快。   他们虽有些讨厌,可并未担心,两位当事人,一没有亲密动作,二是在公共空间,三有助理陪着,四有活动背景,脑袋进水了才会相信两人在拍拖。   何况,阿娇还有英皇公司撑腰,根本炒不出什么花样。   这跟林嘉欣不同,那次属于绯闻素材,这次顶多算记者偷拍。没办法,香港的娱乐文化就是如此,狗仔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想在圈子里混,必须得习惯。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助理在里边,阿娇居中,褚青把边。有旁人看着,两人也不好表现得太随意,他便一声不吭,盯着地面发呆。   “叮咚!”   手机忽然响起了短信提示,他摸出来一瞧,发信人却是阿娇,上面写俩字:师父!后边还有个 ^_^ 符号。   “……”   他特无语,转头瞅了眼阿娇,那小姑娘正攥着手机,偷偷摸摸的抿嘴笑。   “干吗?”他随手回了一条。   “跟你说说话嘛。”   “都聊了大半天了,有什么可聊的?”   “说说这部戏的票房,我有点担心成绩不好。”   “哎,不用担心,只要自己努力了,无论成功失败,都不遗憾。”   “呃,你讲话真像老头子。”   “我本来就很老啊。”   ……   那小助理快疯了,不停地翻白眼:喂喂,你俩要不要这么鄙视我的智商啊!一人抱个手机噼里啪啦打字,猪都知道你们在私聊了!   不过她也没权力管,只好扭向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船行过半,颠颠晃晃地破开海面,白浪倾翻,天色愈沉,低低地压下来,又与水线悠远摊开,自然交融。   两人真是闲得要死,一会工夫,你来我往发了几十条,没一句正事,全是扯淡。   “师父,你订婚都没请我,你打算怎么补偿?”   “请你和阿Sa吃大餐。”   “我们自己吃不起啊?没诚意!”   他汗了汗,回道:“那我做菜给你们吃?”   “真的?太好了!哪天哪天?”   “等票房过一千万吧。”   “……”   阿娇偏头瞪了瞪他,忒没节操了!就现在这市道,谁敢打包票说自己的片子能卖过一千万?   褚青装作无视,沉吟片刻,又发了条短信:“对了,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他是想起之前谈过的话题,就随口问一下,结果过了一分钟,没回。   两分钟,还是没回。   三分钟,仍然没回。   嘿!肯定有情况!他忍住看她的冲动,足足等了五分钟,才听到“叮咚”一声,连忙按开,见那边发过来一句话:“我们分手了。”   “呃……”   他舔了下嘴唇,略微懊恼,很抱歉提起人家的伤心事。   “哈哈,师父,我演技有进步吧,你们谁也没看出来我失恋了!”紧接着,她又发了一条。   哎哟哟,这种明明伤心得要死,却硬撑坚强的女孩子,对男人来说,简直是大杀器!   褚青纵然没心动,却很犯愁,摆弄着手机不晓得怎么讲,只得半开玩笑:“那我要不要安慰你一下?”   “当然了!我还要慰问礼物!”她迅速回道。   礼物啊!   他撇撇嘴,区区小事,以为能难得住我?随即拽开背包,翻出那盒登山备用的巧克力,啪地扔了过去。   阿娇:“……”   ……   第二天,褚青便托陈果找到相关的政府人员,仔仔细细地咨询了下入籍事宜。   香港对这方面的政策,非常简单和落后,因为地域狭小,没什么优越性和影响力,移民数量不多。   所以目前,明确有规定的就一个:亲属移民。   即夫妻一方定居香港,分居多年的;或香港的父母年老体弱,必须由内地子女前往照料的等等。   总之,这边得有亲人定居,褚青无疑被Pass掉。   至于资本投资者入境计划、输入内地人才计划、优秀人才入境计划神马的,那都是后来的政策。   既然条件不符,也便作罢,反正他就是问问,没抱太大心思。   九月份,大抵平淡无奇,唯一值得念叨的便是中秋节。而对电影市场来讲,中秋节,也成了不是档期的档期,不温不火的,比较尴尬。   整月仅有八部片子上映,其中两部最惹人关注,《夕阳天使》和《一碌蔗》。   前者已经在6号公映,吐槽满天飞,认为武戏太夸张,文戏太孱弱,逻辑脑残,压根就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种港式流水线功夫片,干的就是一锤子买卖,无论包装多精美,都掩不住骨子里的苍白乏味。   何况,片方特意选的主演赵薇,完全没起到拉动人气的作用,反而在舒淇和莫文蔚两大长腿的威势下,显得那么的短身!短身!短身!   最终,《夕阳天使》的票房只有可怜的三百多万,成功坑死了哥伦比亚公司。接档该片的,正是19日公映的《一碌蔗》。   英皇为了宣传,也是拼了,发行了限量二千套的情侣票加福袋,只要九十八块钱,里面包括了巨型海报、薄荷糖、雪糕、各种优惠券等等,有种吐血大甩卖的感觉。   Twins的受众主要是青少年,而为了吸引成年观众,英皇甚至在首映式前一天,于铜锣湾包下一间戏院,搞了两个免费场,一场招待十八岁以下影迷,一场招待十八岁以上影迷。   褚青等四位主演,自然得赶过去撑台,觍着大脸和观众互动,就为多卖出几张票。感觉倒挺新鲜的,这是他来香港后第一部主演的电影,几乎每道程序都少不了参与。   媒体方面也给了很多关注,大篇幅报道,批评的当然有,比如片中街边少年对性的嬉戏,还有对阳台上内衣主人的猜测,被影评人指着鼻子骂,说叶锦鸿直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不过只占了少数,称赞的居多,因为《一碌蔗》那份70年代的气氛,真真让人眷恋。卖甘蔗的阿凡,卖鱼蛋的阿明,打鼓的侠女,修道的师太,还有洪拳,李小龙,林青霞,《梨涡浅笑》等等,构成了一幅清晰且伤感的岁月画卷,直入人心。   简单说,情怀二字。   这个概念太可怕了,可怕到足以掩盖电影的好坏,足以忽悠不明真相的观众掏钱。就像十年后的大陆市场,那些个不要逼脸的片方,都特么学会把这俩字拎出来挡口水。   我们剧本操蛋,我们技术粗糙,我们演技浮夸,我们是平面3D,但是,我们有情怀啊!   操!   幸好幸好,2002年,情怀还是挺高尚的词儿,多数影评人给了很正面的评价。   “最喜欢的桥段,便是两个男孩子给两个少女抄写电影内容作情书,音乐响起,清风轻拂,那么多那么多的信,铺天盖地。少女在午后看到伏案浅睡,纸笺飞扬,时间就这样流过。”   “也真是,只有年轻的他们演起来才令人向往。青仔贡献了一次绝对惊喜的表演,彰显了完美的角色控制力,同时又提醒了我们,哦,他原来这么年轻。”   “这部电影,正如它的宣传词那般动人:恋上了,最甜的中秋……” 第三百零三章 影帝的日常   原本呢,《一碌蔗》的宣传方向就有错误,主打Twins这张牌,极力拉拢青少年观众,也确实有很多学生仔掏钱进影院捧场。但他们睁眼一瞧,好嘛,两人加起来的戏才勉强够一个女主角的分量,其实就是两个女配。   不仅如此,片中营造的那股怀旧气氛,根本和年轻人不搭调,屁的共鸣都没有。以至于造成了很尴尬的结果,观众清清楚楚地感觉,自己被耍了!   不过现在,有了褚青这位影帝级的人物助攻,该片的受众无形中就扩展了不少。他在《苏州河》《蓝宇》《爱君如梦》里慢慢积攒下的口碑,让相当数量的成年影迷,特想去瞧瞧他的表现。   于是两相呼应,皆大欢喜。   十八岁以下的,都跑去看Twins,二十八岁以上的,都跑去看褚青。前者消费力比较小,而且没长性,基本一锤子买卖;反倒是后者,本抱着消遣的态度过来,没想到还被戳中了泪点。   《一碌蔗》展现的七十年代老生活,他们太熟悉了,个个都是童年记忆。再加上叶锦鸿的一贯水准,节奏流畅自然,煽情恰到好处,更是加了N多的印象分。   有情怀打底,有质量保障,这片子很快就在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群体中传开。他们不像年轻人那般火爆,讲究个细水长流,下班后,休息日,闲暇了才会约上好友,或者独自去影院买张票,安静回味一百分钟的岁月点滴。   此番做派,倒令院线特苦逼,减少排片吧,每天还有不错的上座率,增加排片吧,偏偏还不往上猛长。就那么半死不活的,一下下挠得你心肝难受。   《一碌蔗》自9月19日公映,持续了二十多天,在观众降到每天能坐满一场时,终于下画。   最后的票房一出来,众人既惊讶又惋惜。   作为一部文艺片,能刷到九百三十万的票房,算非常非常给力了。而恰恰是作为一部文艺片,又导致它的市场天生狭窄,终究没能超过千万。   不过,这个成绩着实出乎预料,起初估计的数据,是四百万到五百万之间,现在足足高了近一倍。   从去年12月份,到今年9月份,上档影片共计65部,《一碌蔗》排在了第13位。片方,发行方,院线,导演,演员,都小小地嘚瑟了一把。   虽然没过千万,褚青还是兑现了承诺,请阿娇、阿Sa、黄又南三位来家里,自己下厨招待。   而那三个货见了这破屋子,都感觉很惊奇,纷纷吐槽。特别是阿娇,小脸那叫个嫌弃,从进门就开始巴拉巴拉:   “师父,你这厕所也太老式了,现在还有人用蹲的啊?”   “还有这窗户,居然装铁丝网,我记得笼民才这样的!”   “哇,你看你这床,嘎吱嘎吱的,睡到半夜会不会塌啊?”   “……”   褚青正在厨房洗菜,充耳不闻,黄又南帮忙打下手,捂嘴憋笑。   反应最大的,却是阿Sa,因为她发现小伙伴最近有些古怪,好像不自觉地在表达对褚青的亲近感,甚至到了有点随意的地步。   就如此刻,哪有第一次到人家里,就大大咧咧往床上坐的,还坐得那么嗨皮。   “喂,你看我做什么?”   钟欣桐双手撑床,微微歪着头,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很纳闷。   阿Sa瞅小伙伴那一脸呆样,就暗暗头疼,这姑娘蠢萌蠢萌的,偏偏还特敏感脆弱。她明明小一岁,却经常像个姐姐般照顾对方。   她挺想和阿娇聊聊的,不过又一琢磨,似乎小题大做了点,只得没好气道:“没事啊!走,我们去看看他们。”   说着,手一伸,就把对方拽了起来。   “煮饭有什么好看的?”   钟欣桐嘀嘀咕咕地抱怨,跟她到了厨房,两人刚进门,就见黄又南端着个盘子,傻戳在灶台旁边。   案板前,褚青正娴熟地肢解一条老板鱼。扇形双鳍,长长的尾巴骨分成三截,面目狰狞,嘴边一圈密密麻麻的细齿,跟小怪兽似的。   这种家伙,三人吃是吃过,但活生生的解剖过程却头回见,一时心中发麻。尤其那身黑色鱼皮,像抹了层粘液湿湿滑滑的,噫,看着就恶心。   若说褚青的人生目标,和范小爷恩恩爱爱是头等大事,其次便是提升自身厨艺,而第三位,才是拍戏。所以他的厨房用具极为考究,光是刀就有十款,比不得国菜大师,开个小饭店绝对冇问题。   处理这条老板鱼,他选了三把刀,一把剥皮,一把剔骨,一把割肉。那套动作,简直上下翻飞,行云流水,满满的匠师气场。   十几分钟后,他放下活计,略微擦了擦汗,案板上的鱼已经看不出原样,整整齐齐的一溜白肉。   “南仔,把盘……”   他一转头,刚想要盘子,却见三个小孩在丧心病狂地围观。顿时满脑袋黑线,抢过大盘子,甩了甩,道:“去去,外面呆着去!”   阿娇等人被撵了出来,只好围着桌子团团坐,眼巴巴瞅着厨房,特期待这顿饭。约摸半小时后,就听褚青喊了一嗓子,准备开饭。   他先端了个盘子,放到桌上,众人一瞧,正是那条鱼。   然后他又端了只砂锅,腾腾冒着热气,却是酸菜血肠炖白肉。   再然后,他又端了个盆……   这下三人都不淡定了,照这架势,下一轮可能直接把水缸抱出来!   幸好,还是个盆。   四样菜,三热一冷,清蒸鱼、酸菜、酱脊骨和黄瓜拉皮。好家伙,他们也吃过不少饭局了,像这么豪迈的,还真没碰着过。   一大盆的骨头棒子,一大盆的黄瓜丝拌拉皮,淋着大把大把的麻酱……光看就饱了好么!   啧啧,褚青特意做的,仨小孩都是标准的广东舌头,今天便让他们尝尝别的口味。   北方菜嘛!吃的就是个气势!   “来来,你们可不知道,我为了买这酸菜,跑了多少地方!”褚青撴了撴筷子,热情招呼,又问:“哎,喝酒吗?”   “什么酒?”阿娇道。   “啤酒呗。”   她跟阿Sa对视一眼,道:“少喝点吧。”   “行!”褚青连忙起身,又去拎了四瓶啤酒,呃,以及四只杯子。   “……”   三人顿时想掀桌!   喂喂!你就是拿四只碗,我们都说你有诚意,可你拿四个一次性的纸杯子算什么鬼?   一瞬间啊,他们对这货的印象完全颠覆。平日里,褚青可算老大哥,成熟稳重,不失幽默,还很体贴人,感觉特亲近。尤其拍戏的时候,那眼神一亮,一副高人风范,气场爆表。   这仨孩子,某种程度上,都属于他的小粉丝,把他看作良师益友。谁承想,今儿私下一聚,咋就变成民工风了呢?   褚青却不以为意,给每人倒满,举起杯子道:“先干一个,恭贺我们票房大卖!”   “……”   阿娇等人汗了又汗,好吧,九百多万也算大卖,齐齐举杯响应。   紧接着,你敬我,我敬你,大家先喝了一轮,才开始吃菜。对这种盆装菜式,他们都蛮好奇的,酱脊骨还算受欢迎,酸菜就彻底扑街了。   每人尝了一筷子,死都不肯吃第二口,阿娇最不给面子,硬说有股馊味儿。褚青比较郁闷,啪地弹了下她脑门,痛得她大叫。   俩姑娘都是偶像,不便多喝,主要是嘻嘻哈哈的吵闹。别看这会四个人聚在一块,娱乐圈的随机性太强,谁知道下次见面是啥时候。   “青哥,你怎么不换个好点的房子?”   菜过三巡,黄又南已经吃了七分饱,忍不住问了句。   “我就一个人,住哪儿都一样,何况这也挺好的。”   褚青顺手给阿娇递过张纸巾,问道:“哎南仔,你又接戏了么?”   “冇啊,我最近搞了个乐队,还签了唱片公司,打算去日本学习半年。”他应道。   “嗯?”   另外三人都挺意外,眨了眨眼睛,感觉世事变化忒快。   “我们公司倒是刚签了一部戏,叫《千机变》。”钟欣桐忽接口道。   “你们俩又一起演?”褚青问道。   “是啊!”   “应该分开试试,多接不同类型的片子,这样才能锻炼。”   阿Sa耸耸肩,道:“我们也想啊,但公司不许。”   “师父你呢?你还拍戏么?”阿娇又问。   “拍啊,我下月就有部戏,不过得回大陆。”   “什么戏,也是文艺片么?”   “呃,算是吧,讲矿难的。”   “矿难?”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似听到了外星词汇,压根就不在一个次元。   ……   范小爷花了近三个月时间,搞定了《倚天屠龙记》,又赶场一样地跑去云南,继续拍《天龙八部》。这一下,又是五个月周期,共计八个月的工作量,她连缓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所以10月3日,《河东狮吼》上映,她自然不能过来宣传,倒是褚青作为家属,颠颠地去帮忙站台。   像这种商业片,有当红明星,有创新元素,有考究场景,再加上足够高的颜值,已经超越一般水准了。   观众们比较买账,纷纷掏钱捧场,《河东狮吼》也成为了下半年为数不多的,可以用火爆来形容的电影。   至于范小爷在片中的表现,只能说稳定有余精彩不足,毕竟戏份少。不过她凭借超美的脸蛋,还是让众人惊艳了一把,特别是在张柏芝的对比下,完全不落下风。   最终,片子票房达到了一千一百九十万,是今年以来第十部过千万的电影。   而刁亦男那边,《制服》仅用了二十多天就杀青,算上后期制作,也不过四十天左右。褚青看过带子,又原封不动给寄了回去,并附了俩字:重做。   刁亦男用的是35cm胶片,画面拍得冷峻肃杀,有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虽不成熟,却潜力毕现。这些尚好,最难以忍受的是节奏和声音,那叫个冗长,那叫个嘈杂,国内独立电影人的那些臭毛病全沾上了。   不是说节奏明快就一定是好片子,但得考虑最基本的观影体验,让观众看得昏昏欲睡百无聊赖,那一定不是好片子。   褚青并未无理取闹,给出了详细意见,一条条地列好。刁亦男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同意的尽快改进,不同意的尽快沟通,争取双方都能接受。   这一来一回,成本又彻底超支了,比预想的多出三十万,而《制服》的总投资,也达到了一百万人民币。   褚青处理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十月末,遂打点行装飞往内地,准备他期待许久的那部电影,《盲井》。 第三百零四章 盲井   褚青为了拍《盲井》,提前一个半月留起了胡子,那种上唇有两撇,腮帮子还围着一圈毛茬的,瞅着瞬间大了几岁。   提前十天,他开始不洗澡,不洗头。   提前一个礼拜,他又改变了自己的抽烟手势,一定要夹在紧贴烟屁股的位置,因为舍不得浪费半点。   然后,11月1日那天,他飞到山西与剧组汇合时,包括李杨在内,没人认得出他。   “宝哥!”   太原的宾馆里,褚青见到了一票主创,他先跟饰演唐朝阳的王双宝握了握手。这位是老演员了,以前是京剧武生,拍过不少戏,还在那部《巴尔扎克和小裁缝》里轧了一小角。   “青子,我就是冲着你才接的这部戏。”   “哎哟,您太客气了!”   王双宝行走江湖多年,话说得特透亮,即便初次见面,也没啥生疏感。   两人方聊了一会儿,那边又凑过来一个年轻姑娘,主动招呼道:“青哥,我叫安静,没什么经验,还请你多多指点。”   褚青一瞧,那姑娘长得挺白净,就是艳粉气略浓,不晓得李杨哪找来的新人,遂笑道:“好说好说,大家互相帮忙。”   在这剧组里,他就是天皇巨星,众人铆着劲地轮番搭话、闲聊、攀交情,就为能博个好印象。   而他关照了一圈,也认全了几位成员:制片人胡晓叶,副导演鲍振江,摄影刘永宏,录音王彧,都是有相当资历的家伙,算组成了团队核心。   至于王宝强,再次看到大哥,兴奋得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非要和他比划比划,让褚青一巴掌扇到墙角,训道:“给我看剧本去!”   那熊孩子不敢造次,悄没声地滚回房间。   剧组在太原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前往拍摄地。不知李杨托了多少关系,耗了多少精力,才找到一处愿意提供拍摄的私人煤窑。   大家坐着面包车,驶在歪歪扭扭的土路上,两侧是大片大片的黄绿色荒野,像块破抹布褶褶皱皱地摊开。   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快被颠到呕吐,就见画风忽变,前方地势渐高,远远望去,如同在平地上,极不协调的拔起一片堡垒。   那堡垒的样子颇为古怪,等开到近前,才看清了构造,原是一圈厚厚的土墙,裹着块狭窄区域,仅在中间留出一条坡道供人通行。   车继续往里,只觉天光愈暗,似乎坠得更低了几分。   众人四处观望,满眼都是高矮不齐的土丘,中间被挖空,敞着一扇扇的小门,用粗大破烂的木桩支撑。紧接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弯着腰,曲着腿,如觅食的老鼠般,从各个位置各个角度的门里出来,汇聚到两侧的半坡平地,蹲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土径交错,杂草丛生,黑灰色的煤霾浓重得肉眼可见,这里就像一个毁坏殆尽的世界,充斥着野蛮、肆意和毫无规则。   随后,那群矿工中,有一人慢慢上前。   “停车!”   李杨喊了一嗓子,推门下车。   褚青和王双宝对视一眼,迅速跟上,王宝强懵懵懂懂的,但看大哥下去了,也急慌慌起身。   “梁矿长,你好你好,我就是李杨。”他显得很卑微,躬身握手。   “嗯。”   对方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他又转头介绍,道:“这三位就是我的主演,还蒙您……”   “行了行了!”   梁矿长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就是冲老王的面子,不用跟我废话!你想在这拍,可以,我有俩条件。”   “您说。”   “第一,每天给我一千块钱;第二,你们签生死状,出事了跟我没关系,到时候别他妈讹人!”   “……”   李杨完全怔住,因为他之前托好了朋友,以为一切OK,到了就能拍,谁想到这矿主临时加码。   一千块钱倒不算事,毕竟占了人家地方,但后面那个生死状……   他没权力替别人做主,只好道:“梁矿长,我去跟他们商量商量,过会给您答复。”   “快着点啊!”   对方懒得再说,挠了挠肥厚的后脖肉,转身闪人。   待回到车里,李杨把事情一讲,全体默然。这帮人,当初都是凭着一股冲动才答应加入,可现在,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干的是什么事情,顿时犹豫不决。   “那个,我看要不换一家吧,又不是古代,还签什么生死状,总觉着有点搞笑。”   好半晌,制片人胡晓叶率先开口,半开玩笑地提建议。他是李杨特意找来的,经验丰富,在业内小有名声。   “对啊,肯定还有别家愿意提供场地,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话音方落,立刻有人支持。   李杨却紧抿着嘴,轻轻摇头道:“没有了,我找了大半个山西,就这一个矿。”   “……”   车里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有的低头,有的望向窗外,有的和导演目光一碰,飞快挪开。   外面,传来拉煤骡子的啊呜叫声,以及各种沉霾喧嚣,无时不在提醒他们,这是个什么地方。   “我签!”   忽然,人声响起,大家纷纷扭头,见王宝强傻不棱登地举着手。   李杨非常意外,忙道:“宝强,你可想好了。”   “不就签个字么!导演,你既然能找我做主演,我就得把这戏拍好!”那小子咧嘴笑道。   褚青也看了看那货,眼神闪动,老实讲,他刚才确实很纠结。并非打退堂鼓,而是在瞎想,万一自己出事了,当场死了便罢,如果不死呢,偏瘫了,截肢了,植物人了,那该怎么办,媳妇儿又该怎么办?   他答应的时候,一腔热血,但现实太牵绊,不由得不考虑。而此刻,见那傻小子直挺挺地举着手,心里就像有根弦猛地断掉……算了,不管了。   “我也签!”   褚青紧跟着举手。   “还有我!”   第三个是王双宝。   “我!”   第四个是鲍振江。   然后是刘永宏,王彧,和仅有两场戏开头就死掉的孙伟……   “呃,我,我也签!”   最后是胡晓叶,撇着嘴,勉勉强强地举起了手。   ……   如果不是拍戏,褚青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矿井,更别提真实的下井作业。   这只是全国无数私人煤矿中的一个,没有任何安全标准和防护,在这里干活的矿工,每月能拿到两千块钱,死了,则是三万。   算是条件不错的,据李杨讲,他见过最黑的煤窑,仅有半米高的一个洞,转身都不能转。工人拎着镐头和土筐,跪着爬进去,再倒退着爬出来。一筐煤二百块钱,但死了,就死了。   由于环境特殊,演员不可能马上适应,所以头几天都是试拍,主要为了体验一下。   李杨也特谨慎,忙着给他们普及安全知识,比如一定要戴安全帽和矿灯,严禁烟火和手机,因为井下有大量的瓦斯气体,一点就爆等等。   甭说褚青和王双宝,连王宝强那傻小子都皱着眉头记牢,毕竟事关小命。   2号下午,阴。   褚青站在土堆上,正给范冰冰打电话。他穿了件浅棕色带补丁的外套,里面是洗脱了毛的红毛衣,脸上也脏兮兮的。   这都是跟老乡借的,穿着有点小,感觉特滑稽。   范冰冰在云南蛮顺利的,获得组里一致好评,嘚嘚瑟瑟地跟老公显摆。他则认认真真地听着,没一句插嘴。   他没告诉媳妇儿,等会便要下井。   两人腻歪了好半天,方想着停止,可随即又玩起了“你先挂,你先挂”的蛋疼游戏。   最后,还是丫头抵挡不住肉麻,道:“行了,不跟你磨叽了,我挂了啊!”   “嗯……”   褚青刚应了声,忽觉得特不舍,又连忙唤道:“宝宝?”   “嘟嘟嘟!”   那边却已挂断。   他放下电话,抿了抿嘴,正想伤感一番,就听背后传来一口奇葩的方言:“哎,大哥!”   褚青吓了一跳,赶紧回头,见王宝强贼么兮兮地戳在自己身后,汗道:“你啥时候上来的?”   “大哥,你咋知道我小名咧?”那货没回答,反问了一句。   “什么小名?”他愣道。   “宝宝啊,我小名就叫宝宝。”   “……”   他抬脚就是一个偏踹,怒道:“滚边去!”   矿井,从类型分,大概有三种:立井、斜井、平硐。   立井垂直于地面,斜井稍稍倾出角度,平硐则是水平于地面。褚青他们要下的这个,就是立井。   有点像古代摇轱辘的饮水井,洞口很小,上面搭着生锈的铁架子,绑着几根缆绳。绳子下面,吊着一个升降机似的平台,学名叫罐笼。   按照安全标准,罐笼应该是电梯形状,四周有坚固的铁网包裹,以防撞击或坠落。当然这个是没有了,就几块木板拼的一个台子,四面悬空,毫无遮挡。   褚青、王双宝、李杨、摄影师四个人先站上去,地方特小,还扛着机器,得紧紧凑堆。   “嗡!”   随着一声响,缆绳启动,罐笼缓缓下降。   褚青就觉着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待完全没入井口时,简直像太阳砸到了地上,眼前瞬间黑暗,明明李杨就站在对面,却看不见脸庞。   几人都有些紧张,只听着轻轻的呼吸,以及“咣啷咣啷”的机械声。   似乎过了好久,缆绳还在动,仍然没到底,褚青忍不住了,问道:“这得多深?”   “三四百米吧。”李杨道。   “三四百米?”他顿时提高音量。   “这算浅的了,大矿都六七百米,甚至上千米。”李杨笑道。   “……”   褚青不吱声了,仰头望着井口,空间幽闭,黑暗重重,而那井口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却似透着唯一的光亮。 第三百零五章 井下拍摄   幽闭,幽闭,幽闭,幽闭……   褚青此刻的感觉,就像被锁在一个刚够容纳身躯的铁盒子里,五感封禁,脑中混沌。   “啪!”   眼前忽亮起一道光线,影影绰绰照着李杨的脸,随即听他道:“把矿灯都打开!”   褚青扶住脑袋上的安全帽,连忙按开,王双宝和刘永宏也依次亮灯。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每顶帽子下映着一张阴暗大脸,既诡异又搞笑。   李杨下过井,经验最足,走在前面探路,那三人排成一排,紧随其后。   褚青边摸着洞壁,小心往前走,边好奇地打量四周,满眼都是粗糙硕大的石头,硬生生被挖成了穹顶状,根本没有像样的东西支撑,仅有几根木桩挺着。而洞顶端,每隔十几步远,就点着一盏灯泡,昏昏黄黄,散着可怜的亮度。   这里就像传说中的妖怪洞穴,或许等下跑出只小恶魔,他都不觉着惊讶。   “啊!”   走到拐弯处,队伍最后的刘永宏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李杨连忙停住,回头问道。   “没事,踩着块石头,崴了一下。”   “机器给我吧!”   褚青见他身子瘦小,还要扛着摄影机,显得颇为吃力,便伸手道。   他犹豫片刻,知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就道了声谢,把机器递了过去。见对方一把扛在肩上,跟搭条破麻袋似的,轻松无比,不禁咋舌那牛犊子般的体格。   几人又走了一小段,到了处相对开阔的地方,李杨略微扫了扫,问刘永宏:“你看这块怎么样?”   他也观察了一会,点头道:“我先试试镜。”   说着,他接过摄影机,转到不同角度先拍了几条,但效果明显不好,眉头皱得死死的,道:“不行不行!太黑了,光靠矿灯照亮就是扯淡!”   李杨凑过去,回放了下取景器,见画面黑洞洞一片,只能看到三个小光点,抿嘴道:“再加点光源。”   “这地方能架什么灯,除了手电。”   “手电也成,用手提式那种?”   “那种光太直了,还得拿板子,让光散开……不过我估摸差不多吧,应该能拍到人。”   “那行!”   两人几句话工夫,就把方案敲定。接着,刘永宏又原路返回,乘罐笼升上去,一是找光源,二是叫王彧他们下来。   “青子,宝哥,感觉怎么样?”   剩下那仨人席地而坐,李杨特关心他们的状态,叮嘱道:“如果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我还行,比想象中的好点。”王双宝笑道。   “嗯,我本来以为底下又闷又热,没想到还挺通风。”褚青接茬道。   “哈,不通风不都憋死了么。”   此时,洞顶一阵微响,刷刷地落下几小块碎石,李杨随手拍掉,继续道:“不过你们也别太乐观,咱们这是刚进来,一个小时还不到,等拍十几个小时再看看,那会儿就该缺氧了。”   “缺氧怎么办?”王双宝忙问道。   “用鼓风机喽!”   三人正聊着,就见远处射出一缕强大的光线,穿过幽深的矿洞直照到他身上,随后,又听到数人走路的声音。   刘永宏、王彧、王宝强、孙伟都下来了,还有不情不愿的胡晓叶。没办法,剧组人手太少,只能一专多能。   ……   宋金明和唐朝阳,是矿上的两个闲人,他们的主要收入不是工资,而是杀人。   先把打工仔忽悠到矿上,借着下井的机会干掉他,然后冒充他的亲属,领取矿主的抚恤金,也叫封口费。   做成一笔买卖,就有几万块钱,两人平分,再寄回老家给自己孩子念书用。   孙伟是李杨的朋友,特意过来帮忙,他扮演的角色便是一个受害者,其实也是元凤鸣的爹。   在井里拍戏,不可抗拒因素太多,谁也不晓得哪块震一下,哪块响一下,哪块刷刷掉石头,哪块又有骡子叫。   没错,就是骡子!   人家正规煤矿都用车往外拉煤,这里用骡子拉,逼仄的井里愣挤进来一只大牲口,都觉着特诡异。   但李杨非要拍啊!   OK,那就拍吧,只是骡兄貌似很紧张,一直不配合,要么瞎动弹,要么打响鼻,要么摇头晃脑。这些还算好的,最恶心的是它拉屎。   拉屎啊!在两米多高、三米多宽、四百多米深的地方拉屎啊!   那个味儿,简直惨绝人寰。   不停地NG!NG!NG!全是技术性错误,就这仨人铲煤装车,仅仅十秒钟的镜头,硬是拍了几个小时。   好不容易搞定了骡兄,大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瘫倒在地。   “青子!”   “宝哥!”   “阿伟!”   导演一连串的招呼,问道:“怎么样,还行么?”   “行!”王双宝一脑袋的汗,纯属闷的,点头应道。   “没问题!”褚青体质最棒,受到的影响也最小,仍然很轻松。   不过孙伟就太明显了,脸色都有点变了,没吭声,只是摆了摆手。   “阿伟,还是上去休息一下吧。”李杨很担心,不由劝道。   “不,不用。”   孙伟勉强道:“趁我还有点体力,赶紧拍,我一上去,就不知道还敢不敢下来了。”   “……”   李杨攥了攥拳头,顿了片刻,迅速起身道:“准备准备,马上拍摄下一条!”   刘永宏撑着站起来,利索地扛好摄影机,王宝强和胡晓叶帮忙拿板散光……空间本来就小,又挤了这么多人,王彧最苦逼,他几乎是蜷在角落,趴在地上做收音。   没有什么监视器,没有什么场记,一切条件都归于那份最原始、冲动的电影热情。   李杨站在摄影机旁边,猛地一挥手,道:“开始!”   三位演员蹲成一圈,王双宝捧着水壶喝了口水,又递给孙伟,道:“弟,你也来口。”   对方接了过去,小小地抿了一下,显得精神不振,垂头丧气。   褚青操着一口地道的河南腔,道:“咋啦?想家了?想娃儿了?”   “嗯。”孙伟低低应道。   “你去毬吧!你想娃儿他妈了吧?”他照着对方的脑袋,就呼了一巴掌,笑骂道:“哎,你老婆长啥样?”   孙伟也第一次露出笑容,腼腆道:“不好看,嘴大。”   “噫,人家都说嘴大的女人,在床上可能干呐!”   褚青眯着眼睛,似亲善似阴冷地瞄着他,嘴里却依然扯淡:“你这出来,就不怕老婆跟别人睡了?”   “俺村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   “你看你那熊样!”   旁边的王双宝,听着两人对话,可怖地咧了咧嘴角,慢腾腾起身,拎了一把镐头回来,又重新蹲下。   就听褚青继续道:“哎,你想不想回家?”   “咋不想咧!”   王双宝道:“弟,今儿就送你回家,你看咋样?”   孙伟偏头瞅着他,气息越发微弱,道:“今儿才几号,还没开钱咧。”   “真的送你回家。”   “你骗人。”   褚青左手抱着膝盖,往前凑了凑,笑道:“骗你做啥咧,你看!”   话音方落,他右手拎起镐头,照准对方的脑袋就是一下子,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紧跟着,王双宝又补了一镐头,干脆利落。   就见孙伟的身子,斜斜地歪在地上,顿时断了气。   “停!过!”   李杨看得满意,轻轻拍了下巴掌,笑道:“阿伟,演得不错。”   “嗯,确实不错,不像第一次拍戏。”褚青也赞道,伸手去拽孙伟的胳膊,道:“哎,起来了,你还得抹血浆呢。”   对方却一动不动,只随着他的摇晃,颤了两颤。   “……”   褚青心里一抖,跪着就蹭了过去,加大力气晃道:“阿伟!阿伟!”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李杨疯了似的扑到他身上,又探鼻息,又听心跳,又翻眼白,折腾好一阵,才松开手,长出了口气,道:“没事,应该是大脑有点缺氧,赶紧送上去。”   “来来,搭把手!”   褚青移了移位置,抱住他的肩膀,王双宝已经没力气了,王宝强迅速凑过来,圈住双腿。两人合力,把孙伟抬到罐笼,咣啷咣啷地升了上去。   幸好,附近镇里有医院,给他一番补氧,已经无大碍。 第三百零六章 童男子   11月8日,中共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   除了确立新一任掌门人,具体的指导思想也更加的深刻充实,其中较亮点的,便是政府首次将文化产业纳入了宏观战略格局。   对此不感兴趣的,仅当成几行报告文字,但那些嗅觉敏锐的家伙,却从中闻到了一股盎然生机。因为在所有的文化产业里,电影是一枚理所应当的重要棋子,或者说,电影的定位使它与其他传媒相比,更加接近娱乐业的概念。   2002年,国内院线一共上映了359部片,平均票房只有可怜的250万,总收入仅仅为9亿,不足美国的十分之一。   就这种操蛋的市场环境,你拍一部片,投资达到500万就特么是死亡线了。   500万啊!意味着你得卖出去1500万以上,才可能获利。可看看目前的状况,今年国片票房超过1000万的,只有5部,超过500万的,只有10部。   拜托,别闹了!   所以咧,在这种渣渣的大背景下,振兴电影产业已经成为了极其重要的政府项目。   那么以现在的程度,官方所做的诸多改革中,首先推行了院线制,其次建立了影院标准,然后是开放民营公司对电影的制作和发行权利。   北京的博纳,成为首家获许“电影发行经营许可证”的民营公司。而获得“单片拍摄许可证”的就更多了,像新画面、华谊兄弟、华亿、世纪英雄等等。   这一切,都标志着民间资本正式进军电影市场。   当然,这些只是硬件改革或肃清环境,最核心的部分,还是官方的电影政策,比如合拍片限制,进出口配额,放映资质等,尤其一点,为重中之重,即:审查制度。   也正因如此,那些真正想在将来成为话事人,甚至成为垄断巨头的大佬们,都紧盯着广电总局的动向,看看他们会扔出什么样的戏肉。   而对全华语地区的电影人来讲,近几十年最大最强烈最充满机遇的舞台,即将开幕。   他们身处时代之中,无论摆出何种姿态,刻意的,喧嚣的,装逼的,随波逐流的,冷眼旁观的……都不可避免地与其交融,在惶惶的褶皱里挣扎求生。   ……   “咳咳!”   洗头房外面,褚青吐出了一口黑痰,望着县城上空略微晴明的天色,有些晃眼,亦有些不适应。   随着气温越来越低,他也换了件带毛领的厚外套,头上还顶着个毛线帽子。就往墙脚那儿一靠,叼着烟屁股,眯眼看着人来人往,没有认得出他的。   剧组原本驻扎在矿场附近的镇子里,因为穷,便选了家小旅社。水泥地,硬板床,厕所和盥洗间公用,半夜起来撒泡尿,得颠颠跑过十几米的走廊。光着膀子来回两趟,再被阳台的凉风一兜,呵,那叫个酸爽!   房间也很悲摧,几乎是大通铺,四人一间,六人一间的都有。他、王双宝、李杨、王宝强住一屋,其余自行分配,安静由于是女生,才有了点特权,自己一间。   而这县城的位置稍远,规模中等,人口倒挺多,是周边地区仅有的繁华区域。剧组往返小镇和矿场一个礼拜后,今儿总算开到了县里,准备拍王宝强的一场重头戏。   话说傻小子跟了几天组,大概拍了七八场戏,感觉还不错。走位什么的自然得教,但他完全不怵镜头,状态特自然,这点很难得。   虽然谈不上啥演技吧,至少挺原生态的,反正李杨非常满意。   褚青也感兴趣,这货的表演方式,他还真没见过。确切地说,那根本不叫表演,就是一种本能反应,你让我笑,我就笑,你让我紧张,我就紧张,毫无雕琢痕迹。   嘿!他看着看着,就觉得特有意思。   十八岁的小孩,不急不躁,以后眼界开阔,经历增长,绝对有潜力。   呃,好吧……起码今天,王宝强是很怂的,因为他马上要拍一场床戏。   元凤鸣,是宋金明和唐朝阳的猎物之一,本想诳下井干掉,再冒领抚恤金,但宋金明尚存一点良知,不愿杀小孩,便不停推脱。   最后,他扛不住唐朝阳的催促,就和对方商定:这孩子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咧,就挂皮了,简直死不瞑目。   于是乎,两人当了一把老司机,带着元凤鸣来,来,来,嫖妓。   而安静,便是演那个妓女,小红。   “青子,来根烟!”   此时,王双宝从洗头房里出来,跟他招呼道。这货戴的是顶雷锋帽,两边的毛耳朵竖着绑上,活脱脱一个半夜敲寡妇门的乡村流氓。   褚青扔过去一根烟,又忧郁又蛋疼地道:“宝哥,我刚才吐了口黑痰。”   “哎,那算啥……咳咳!”   说罢,他也吐了一口,比刚才的更浓更黑,随即擤着自己鼻子道:“我现在喘气都有点费劲,老像有东西堵着,又擤不出东西。”   “那没用,我都用棉签掏。”褚青很鄙视,教导着独门绝技,道:“沾点水,每天睡觉前掏一回,保准管用。”   “呵,我晚上试试。”   王双宝裹了裹破旧的皮夹克,蹲在地上,盯着脏兮兮的街道发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很感慨,叹了声:“唉,现在的后生都幸福啊!”   “哟,这话咋说的?”   “我们那会儿,拉个手都得钻小树林,哪像现在,随便搞对象,在大街上亲嘴都没人管。就算搞不着对象,也有地方解决。”   他撇了撇身后的洗头房,继续哀叹:“所以说,孩子们都幸福啊!”   “也别太悲观,搞对象不一定上床,上床不一定搞对象,真爱啥时候都无价,何况现在处男多了去了,比不得您当年勇。”褚青连忙安慰,特体谅过来人的那种迟暮感。   满大街的乳摇姑娘,白腿妹子,妈逼的老子居然结婚了!   “处男?”   王双宝一瞪眼,哂道:“想当初,我……”   讲到这,他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野鸭子,戛然而止,满脸的“卧槽差点被你套话”的表情。   “您接着说啊!”褚青贼么兮兮地笑道,还扬了扬下巴。   “你先说!”对方笑得更贱。   “你先说!”   “说就说!”   王双宝拍了拍胸脯,正气凛然道:“我第一次二十五岁,就跟我媳妇儿。”   “哟,那我早了点,我二十四,也跟我媳妇儿。”褚青比他还要光辉伟岸。   “嘿嘿!”   两人话落,随即互视一眼,心照不宣,特么的谁信谁傻逼!   不提两位老司机在底下勾心斗角,单说真正的童子鸡王宝强,正在楼上极度恐慌。   既然是嫖妓嘛,那当然得脱衣服,而且要脱光。安静在这场戏里,有个裸露上身的镜头,王宝强虽不用露鸡鸡,但他害怕啊,活了十八年就看过和尚洗澡,可没碰过女人。   不过呢,他怕归怕,却绝对听话,导演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安静,更不用担心,完全没负担,唯一的要求就是清场。李杨也尊重她的意见,只留摄影师在里面。   其实她倒没那么大觉悟,为艺术献身之类的,这姑娘特简单,她就是想红。   特别是对一个挣扎在最底层的小演员来说,《盲井》是她仅有的机会,哪怕拍摄条件跟猪窝一样,哪怕得脱光衣服露出胸部,她都愿意试试。   话说这家洗头房,可不是假的,是真有小姐。李杨的交际能力简直屌爆,成功说服几位姑娘加盟做临演,且不用花一毛钱。   一楼是个小厅,门口摆着长沙发,小姐没客的时候就坐那儿歇着。二楼则是用木板隔成一间间的小屋子,挂着布帘,再架张破床,略作装饰……简称炮房。   刘永宏扛着摄影机躲在角落,李杨自己打板,拍了下巴掌,道:“开始!”   就见王宝强光着膀子,穿着条浅黄色的衬裤,弱弱地坐在床上。   安静则化着浓妆,正往手心里擦按摩膏,笑道:“把衬裤脱了,不脱裤子咋按摩啊,你没按过摩啊?”   说着,她一屁股搭在床边,拽着那条衬裤就往下褪,边褪边安慰:“别紧张,别紧张。”   王宝强的身子蜷成了一只虾米,双手死死捂着裆部,一声不吭。   “噫,这脚真臭!”   安静又给他脱掉袜子,轻轻把他按倒,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笑道:“来,躺着,躺好啊。”   “我叫小红,你几岁了?”   “问你话咧,你十几了?”   “……”   那小子根本不用演,完全是真实反应,傻不棱登地眯着小眼睛,看她一颗颗地解开扣子。   安静的皮肤很白,瘦,却不显得干柴,把上衣一拨拉,露出浑圆的膀子和嫩嫩的胸脯肉。   王宝强噌地就坐了起来,急慌慌地往后退,直缩到墙角,跟要被强奸了一样,丑受丑受的。   到此刻,他尚能控制,可看到安静又把胸罩一解,两颗白皙挺翘的乳房,就那么活生生地在眼前颤动。   这货再也受不了,随手抓起一件运动服,弓着腰就跑下了楼。   “……”   剩下那仨人完全石化,不晓得咋回事,半晌才反应过来,李杨率先追了下去。   而外边,褚青正跟王双宝扯皮,忽听到里面一阵乱响,也急忙跑了进去,结果一瞅那情景,立马就惊奇了。   卧槽!拍个戏怎么还拍出裸奔来了?   “大,大哥!”   露着两条小细腿,下半身围着件运动服,勉强遮住内裤的王宝强,见了他就跟见了亲人一样,猛地扑过来,满脸委屈。   “咋了这是?”   他吓了一跳,赶紧把外套脱下来给丫披上。   “我,我没脸见人了,大哥……”那小子扁着嘴,带着哭腔道。   李杨和刘永宏跟在后面,一脸的不忍直视,店里的姑娘们则挤在沙发上,憋着笑看好戏。   “你到底咋了?”   “我,我,反正我没脸见人了!”王宝强继续哭诉。   “呃……”   褚青挠挠头,觉着跟这货说不明白,只好先把他撵上楼,转头又问李杨:“怎么回事?”   对方也是苦逼相,小声道:“根本没事,就是小孩看到女人,就那个,那个了……”   “哪个了?”   褚青比较懵圈,方要追问,忽然灵光一现,猛地拍了下巴掌:   硬了! 第三百零七章 地狱天堂 皆在人间   什么是知识分子?   并非读书多就是知识分子,即便你小学毕业,只要你对这个社会有独立的判断和思考,那你就是一个知识分子。它也没有大小之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这是李杨自己的定义。   他一向认为知识分子应该担起责任来,因为他们更懂得,负责任,对一个人,对一个家庭,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何种意义。   但可惜,现实恰恰相反。   李杨绝对不是什么公知,他只是想身体力行地做点事情。   剧组在小煤窑拍了半个多月,褚青对他的印象也逐渐清晰,这是个好人,善良,诚恳,带着那么一股子激荡人心的鼓动和魅力。   他从来没发过火,哪怕是王宝强因为一个小纰漏,导致全体十几个小时的井下拍摄彻底作废,他都没骂过一句嘴。   人们总说,好人发起脾气来是非常可怕的,而今天,褚青就见识到了。   小镇,邮局。   他们陪着两个矿工来汇钱,顺便把给孩子新买的书包寄回去。那俩矿工,一个叫朱大国,一个叫魏小军,都是西北人,同村的,结伴出来打工。   朱大国三十三,有个念初中的娃儿,魏小军二十八,孩子正在读小学。如此的年龄比,把褚青吓了一跳,结婚也忒早了点。   两人到矿上才三个月,文化不高,人很热心,帮了剧组不少忙。李杨很喜欢他们,拍摄间歇的时候,就经常拉着他们说话,说黄土朝天一贫如洗的老家,说想家里的娃儿和黑黑瘦瘦的婆娘,说在这里干活受的委屈和挺下来的倔劲儿……   褚青要揣摩角色特点,便时常跟着凑趣。虽没有李杨相处得那般妥帖,大家也算混得挺熟。   今儿一早,梁矿长就发了工资,两人便急匆匆地跑来镇子汇钱。之所以拉上李杨和褚青,是因为他们还想给娃儿买几本书,可不知道啥书有用。   褚青压根就是学渣,帮不上忙,李杨倒很认真地帮着挑了几本。四人磨蹭了好半天,临近中午时,才赶到了邮局。   大厅的设施很简陋,卫生条件也很差,透着股随随便便的肮脏味儿。没有别人,他们排在最前头,隔着厚厚的玻璃挡板,里面有个女职工正在打电话。   聊得眉飞色舞,情难自禁,喝水、挠脚、转笔、拉抽屉、关抽屉,就是不理外边的人。   朱大国和魏小军很尴尬,捏着蓝色的双肩书包,猫着腰,歪着脖子,从半圆形的窗口瞄进去,想问,又不敢吭声。   然后,李杨就发火了,从后面探出身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音量吼道:“你能不能先把电话放下!”   正在门口抽烟的褚青,被吓得手一抖,烟杆差点甩了,转头就见李杨凑到窗口前,使劲拍着台子,又重复了一遍:“这位同志,你能不能先把电话放下?”   那女人也明显懵圈,卡壳了两秒钟,有心想找回点场子,但看对方人多势众,还有个戴毛线帽子的流氓,只好挂断电话,勉强问了句:“什么事儿?”   “寄东西!”朱大国连忙答道,还把书包亮了一下。   那女人动动嘴唇,不晓得嘟囔什么,起身翻出一个纸箱子,又转到前台,道:“是一起的么,都放里边!”   “诶!”魏小军应道,把两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放进去。   接着,女人称了称重量,道:“10千克,一共39,加3块钱挂号费,一共42。要保价不?”   “不用不用!”   “那自己填单子!”   “诶!”   不提他们俩撅着屁股,费劲地写自家地址,褚青却真真的意外,捻灭了烟头,招呼李杨坐到旁边的长椅上。   “怎么着,还动脾气了?难得啊!”他先开口道。   “嗤!”   对方哂了哂,道:“别取笑我了,我就是看不惯。”说着,又耸耸肩,无奈道:“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没承想去国外呆了十来年,也活了半辈子了,还是看不惯。”   “哟,这么说,你以前还是个愤青啊?”他奇道。   李杨笑了笑,道:“愤青谈不上,我就是觉着,人不能欺负人,这样不好。”   “呵……”   褚青也笑了笑,没言语。   中午十二点多,总算办完了事情。   俩兄弟本想回矿里吃饭,褚青没让,拽着他们找了家小饭馆,叫了几个硬菜。酒不能喝,下午还得干活。   他们挺不好意思的,略微局促,毕竟人家帮了忙,还请自己吃饭,不是个事儿。可十分钟后,看着一盘又肥又厚又油又腻的回锅肉端上桌,瞬间连亲妈都忘了,夹着那大肉片子就往嘴里塞。   嚼得满嘴喷香,汁水横流,就俩字:解馋!   “老李!青子!”   朱大国终究年长些,吃了几口,便捧起杯茶水,道:“俺们也不会说啥,就以茶代酒,谢谢你们咧!”   魏小军见了,亦赶紧陪着敬茶。   “你们真想谢我啊,下午就把戏拍好,争取一条过。”李杨抿了一口,笑道。   “呃……”   一提这个,两人都愁了,朱大国挠头道:“老李,俺们也不懂,你还非让俺们拍,万一给你们弄砸喽,心里过意不去。要不你找别人吧,可不是俺们不仗义!”   “哎没事没事,不怕砸,就怕你们不拍。其实拍戏特简单,保准一学就会。”褚青帮腔道。   “噫,青子,你可是大明星咧,那《还珠格格》俺们全村都爱看。你现在跟俺说这话,俺可不能信!不能信!”魏小军连忙摆手,表示没被忽悠。   “哈哈哈!”   李杨笑得特开心,又倒满茶杯,端起道:“真不用怕,只要你们出场就行,咱们再干一个!”   “来!”   “来!”   ……   《盲井》的拍摄进度极慢,一是李杨要求严格,二是环境实在太艰苦。   就说每次下井,待几个小时是少的,十几个小时是正常现象,二十个小时也不意外。这不像在地面,进进出出的太麻烦,折腾不起,所以下来一趟,不把计划内的镜头拍完,就相当于白来了。   这便罢了,最闹心的是各种出差错。挺简单的一场戏,就因为技术性失误,反反复复地拍。开始还有人不耐烦,后来都磨得没脾气了,特平和地看着一遍遍NG。   李杨虽然工作严谨,其实心里非常非常的愧对大家。你想啊,一扎下来就是多半天,搞得全组人白天不知黑夜,黑夜不知白天,就跟在地底生活的老鼠一样,糊涂春秋。   而且什么保障啊,后勤啊,完全扯淡,一帮人累得要死要活,连送饭的都没有,全是自带干粮。   下午,井底。   这场戏没什么大内容,属于过渡部分,是讲元凤鸣第一次下井的情况。只是要求出镜的人较多,李杨便找来朱大国和魏小军,以及另两位矿工,加上演员共七个人。   狭长的矿道里,七人排队从远走近,褚青打头,吹着《离家的孩子》的口哨。   着实太黑了,根本看不见人,镜头中只有亮着的七顶矿灯,似夜里的萤火虫,颤颤而行。   “停!过!准备下一场!”   李杨喊了声,又笑道:“小军,台词记住了没?”   “俺,俺也不知道。”魏小军十分没谱的样子。   “肯定没问题,你放松就行。”   他安慰道,带着大家挪到那个很宽敞的区域,让七个人围成一圈,灯光、录音、摄影OK,他站到旁边,喊了声:“开始!”   就见魏小军强自稳定情绪,边抖着手指脱外套,边说道:“噫,这,这,这谁家的娃儿……”   “停!”   李杨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军,别紧张别紧张,你就正常说话,咱再来一次。”   “诶!”那兄弟特不好意思,惴惴应道。   “开始!”   魏小军又道:“噫,这谁家的娃儿,脸这么白,跟妮儿一样。”   “停!这次好多了,但语气再有点变化,你看你这一句话下来,都没变调。”   “噫,你个瓜皮!”   导演没发脾气,朱大国却忍不住了,在旁边踹了小老弟一脚,骂道:“你用点心咧!别老麻烦人家!”   “俺都说了俺不懂,这能赖俺么?”魏小军还不服,梗着脖子反驳。   “哎,行了行了,别吵吵,一回两回没过,这都正常。”褚青见状不对,连忙打圆场,又道:“小军,你别老想着那边有镜头,眼睛也别往那边瞥,你就瞅着宝强说话。”   “中!那俺再试试。”   “准备啊,开始!”   “这谁家的娃儿,脸这么白,跟妮儿一样。”   褚青立即接道:“俺侄儿,叫凤鸣。”   ……   就这么个简单情节,来来回回拍了二十多条,李杨才算满意。   紧接着,就轮到朱大国的戏份,他也是一句台词。不过他比魏小军强多了,仅NG了七条就通过。   之后的镜头便随意许多,没有特定场景,把人全部散开,让他们自己干活。   有的拿镐头刨矿,有的拎铁锹铲煤,有的架着木桩子撑顶……这些都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干起来特熟练。   刘永宏则扛着摄影机到处转悠,这边拍三十秒,那边拍一分钟,除了有位哥们被机器对着感觉很别扭NG了两条外,其他一切顺利。   褚青已经下了几次井,仍然很不习惯,别的还好,就是太闷热。即便有鼓风机送风,还是像蒸笼一样。   这会,他只穿了件背心,光着两条膀子,一下下地挥舞铁锹。那汗珠就跟串线似的,滴到黑灰色的矿石上,匀染成一小点一小点的湿痕。   王宝强则穿着件衬衣,挨在他身侧,也跟着铲煤。   同样的弯腰屈腿,挥锹,收力,再挥动,但感觉完全不同,一个是纯粹的老矿工,一个是傻不棱登的新演员。   就那份气场,一眼看过去,两人高低立现。   刘永宏的摄影机死死钉在褚青身上,拍他的汗珠子,拍他的骨架,拍他的肌肉,拍他脸上胡乱的黑色污迹……似乎入了宝山,寻到了雪亮的珍珠粒,沉迷入魔。   王宝强也不时偏头瞧他,偷偷调整着自己的动作,以求跟对方一致。   不知不觉,两人挥锹的节奏越来越像。   “戕!”   “戕!”   “戕!”   “哗啦!”   正此时,忽听洞顶一阵响动,随即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带着碎末就滚了下来。   “砰!”   刚好砸到褚青的背上。   “啊!”   刘永宏吓得差点把机器扔了,李杨更是三两步跑过来,就要飞扑。   万幸!万幸!   矿洞太矮,他个子又高,后背离顶端只有一小段距离,那块石头没产生多大的冲击力,只是狠狠地疼了下。   褚青自己也抖了个激灵,就觉着从头到脚,刷地一下毛孔舒张。不晓得是冷,还是热,好像气息骤然憋住了一秒钟,等到恢复呼吸,再摸摸脑门,已是拔凉拔凉。   即便如此,下一刻,他却转头,对吓傻的王宝强训道:“弄啥呢你!害怕了是不是?胆子咋这么小咧?想不想在这干?你要怕死就别在这干!”   “……”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默默看他这段即兴表演,刘永宏强撑着拍完,终于见李杨挥手示意,急忙放下机器。   众人纷纷上前,问道:“怎么样?青子。”   “青子,没事吧?”   “大哥,你,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褚青已经缓过劲,拍了拍背心,笑道:“不用担心,我从小就命大!”   李杨完全说不出话来,顿了半晌,方道:“先,先休息,吃饭吧……”   “好嘞!”   副导演鲍振江应了声,利索地掏出几个铝饭盒,每人发了一个。里面是在镇子上买的烤饼,还夹着几块腐乳。   大家早就又累又饿,席地而坐,抱着饭盒就开始吃。水也有,那种圆形水壶,事先装满白开水,往腰后一挂,特方便。   而朱大国他们,同样干了半天,见这帮人休息,也纷纷凑过来,各自拿出干粮,一起地下晚餐。   “老李,试试俺这个!”   魏小军递过自己的饭盒,里面除了饼子,还有黑乎乎的一坨。   “这啥东西?”李杨问。   “俺老家的酱菜,自己腌的,俺带来了一瓦罐。”   “哟,那得尝尝。”   李杨夹了一筷子,品了品,只觉酸酸辣辣的,味道甚是特别,便赞道:“不错不错!”   “哎,给我点!”   褚青倒馋了,厚着脸皮要了三分之一,也尝了尝,笑道:“嗯嗯,确实不错!等上去你把配方告诉我,我回家也腌一罐。”   “中!”魏小军痛快答应。   朱大国却凑到李杨旁边,略微忧心地问:“老李,你说那书包啥时候能到家咧?”   “得一个礼拜吧,你寄的不是快件。”   “哦。”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俺就是想让娃儿快点背上新书包,快点看书。哎,俺娃儿学习可好了,老师说能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   “噫,俺家的才好,老师说能考上市里的学校咧!”魏小军又不服了,立即接茬。   “你个瓜皮!你家那才念小学,跟我比毬!”朱大国骂道。   “哎哎,别吵,孩子们都争气,都争气!”李杨笑道。   伙食虽然粗糙,但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还是这样的场景,倒也有些意思。   剧组的时间紧张,不能总跟他们扯皮,迅速地搞定晚饭,便继续拍摄。这回就不用帮忙了,朱大国他们也跑到另一条矿洞里接着干活。   这一组镜头,褚青不知道拍了多久,整个人快虚脱的时候,总算收工。   “呵!二十一个小时,破纪录了!”   李杨看了看手表,还有心情开玩笑。   大家懒得理他,一个个强撑着往回走,半道又碰到魏小军等人,遂招呼了几声,他们还得再干一会。   众人搭上罐笼,哗啷哗啷地升上去,天光一露,猛烈刺眼,跟下井前没啥两样,仍然是下午时光。   妈的,这点最讨厌了!井中无日月的感觉。   “回去得好好洗个澡,身上都馊了!”   王双宝伸了个懒腰,哈气连连。   “想得美,回去有热水再说吧!”鲍振江呛声道。   褚青趿拉趿拉的迈着小碎步,笑道:“我是没劲儿洗了,擦把脸就得,这鼻子里都……”   话到半截,他猛地顿住,随即弯下腰,偏头细听。   “沙沙沙!”   “沙沙沙!”   一股很古怪很微小的声音,似乎从天上,似乎从地底,又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点点地往上攀爬,积聚着力量,然后……   “轰!”   褚青就觉着地面晃了晃,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两下,尚不及做反应,就听“当当当!”一连串的敲铃声。   紧跟着,那些工人们纷纷从土房里钻出来,迅速地集中到矿井周围,嘴里还不停喊着:   “塌了!”   “塌了!”   “嘣!”   他脑中有根弦瞬间绷断,连滚带爬地蹭到井口,探头往下望,那数百米深的立井,目不见物,黑幽幽的好像直通到彼岸。   他却似能看到最底下,慢慢浸染着的,红色的血,红色的血,红色的血……还有几十分钟前,活生生的两张笑脸。   “大国!”   “小军!” 第三百零八章 病人   井下有四个人,二死二伤,死的是朱大国和魏小军。   说起来特讽刺,事故发生后,剧组的第一反应居然跟梁矿长一样,封锁出口,严禁消息外泄。   他们也怕,怕引起莫名其妙的恐慌,先把事件控制在小范围内,再商量解决。这个思路就很官方化了,虽然初衷不同,但结果类似:只负责善后,不负责真相。   工人们许是见得多了,慌乱却有条不紊,待地质层平息,才慢慢摸下去寻找尸体。   梁矿长就更具大将风范,稳坐中军,一道道的下达指令,在最短的时间内,整个矿场已经恢复日常,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吧,非常非常的滑稽,没人想着去报案,让官方来解决,哪怕是李杨自己。因为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这些货一来,不拿个十万二十万的准打发不走!”   报案,拿二十万,不报案,拿六万,你怎么选?   不仅如此,作为外来者,剧组全体都被控制住,圈在一间破屋子里,外面站着数名打手看管。   梁矿长可不放心这帮人……   大家刚拍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戏,早就筋疲力尽,又遭受此种打击,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快崩溃。   王双宝、鲍振江这些老家伙还能撑住,王宝强仍然傻不棱登地瘫着一张脸,反应最大的则是胡晓叶。   三十多岁的人了,情绪完全失控,蹲在墙角抱着头哭,嘴里还不停埋怨:“你看看,你看看,我早说换个地方,你们偏不,现在倒好,出事了吧,这可怎么办,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   众人听着心烦,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愈加叹气。   过了好半天,直到太阳落山,夜色渐浓,方听门外脚步声响,就见褚青和李杨推门进来。   “怎么样?”鲍振江连忙问道。   “没事了,咱们再等会儿,我那朋友过来接我们走。”李杨略微解释,神态疲惫,从里往外地透着一股无奈。   褚青也哑着嗓子道:“大国和小军已经送火化场了,每人三万块钱。”   “……”   所有人都抿了抿嘴,沉默不语。   刚才那半天,两人就是去和老板交涉,咋样才能放人。对着七八个打手,甚至还有黑枪的威胁,根本提不起底气,只能把利益关系一条条地摆在跟前。   首先,李杨的那个朋友,面子颇大,梁矿长多少得照顾到。   其次,褚青的身份起了点作用,对方不管你封杀不封杀,但人家认得《还珠格格》,认得《春光灿烂猪八戒》……所以,他大小也是个名人,一个名人真要在自己矿里出了事,那就不是二十万能解决的了。   矿长考虑再三,遂决定放人,不过不能随便放了,那朋友必须得作保。   于是,大家又一起等,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那哥们才开车过来,把他们弄了出去。待回到小镇的旅社,已近午夜。   众人毫无心情说笑,各自回房,有的连脸都没洗,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到极不真实,以至于到现在,他们还觉得很恍惚,似希望明早醒来,发现皆是噩梦,生活继续美好。   褚青躺在床上,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发呆,他不敢闭眼,一闭眼,仿佛就被一大片红色的血吞没。   耳边,传来三股细微的呼吸声,错落有致。   他知道,大家都没睡。   ……   第二天,全体起晚。   估计都跟褚青的情况差不多,熬到了快天明,实在挺不住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他费劲地睁开眼,只觉得脑袋发沉,拿过手机瞅了瞅,上午九点钟。   这次是真的不想动弹,又赖了好一会,才勉强坐起身。另外三人仍然睡着,打着轻鼾。   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初冬萧条,寒冷肃杀。   无力啊……   从昨天到现在,他全身都充斥着一种无力感,矿井坍塌,双方交涉,对着黑枪,眼睁睁看着尸体被拉走。在一整套勾结的,成熟的,既定的潜规则面前,个人的作用,就是个屁!   他呆坐半晌,才用力搓了搓爆皮的脸,方要去洗漱,就见那扇门“咣啷”一声被推开。   “老李!老李!”   鲍振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见李杨还在熟睡,又过去使劲摇晃。   “老包你慢点,咋了?”褚青比较蒙,开口问道。   “胡晓叶那个王八蛋,带着钱跑了!”他那张黑瘦的面孔,从未有过的狰狞愤怒。   “啊?”   褚青顿时吓了一跳,忙问:“怎么,怎么回事?”   “我刚才一起来,就看他那铺没人,还合计去吃饭了,结果发现他连行李都没了!电话关机,剧组的款子可全在他身上!”   此时,那三人纷纷被吵醒,刚睁眼就碰着这么个状况,一时有点愣。   “怎么了老包?你慢点说!”李杨还没反应过来。   “胡晓叶跑了!安静跑了!司机和道具都跑了!”   可能是吼了一通,鲍振江的情绪反而镇定了,放缓声音道:“现在剧组没钱了,也没人了。”   “……”   短短一天,连番打击,如果说矿场的事故,还能挺得住,那现在遭到朋友的背叛,李杨瞬间就崩溃了,两眼失神,喃喃道:“为什么啊?我那么信任他,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啊?”   褚青顾不得理他,匆匆跑到隔壁的房间,挨屋查看。   果然,胡晓叶的床铺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没敞开,应该早想好了计划,特么的连夜闪人。这货虽然胆小,可大家真真没想到,居然会干出此等恶心事。   安静也是,她从进组后,就透着一股不协调的劲儿,只是为了能拍戏,才委屈自己在这受苦受难。   可因为昨天那么一闹,种种隐藏的矛盾全部爆发。其实原因特简单,就是他们害怕了,怕把自己的小命搭在里边。   至于司机啊,道具啊,还有那几个小助手,或许是害怕,或许是受了煽动,反正都跑光了。   简直多灾多难!   这帮人一搅局,剧组失去了近小半的人手,而且资金全无,剩下的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惶惶不安。   胡晓叶他们都签了合同,属于故意毁约,行为恶劣,必然要追究责任。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稳定军心。   在大家的劝慰下,李杨很快平复情绪,召集仅剩的七八个人开会。   首先便是资金问题,褚青很自然地接管了制片人的工作,负责后半段的拍摄部分。他没做什么许诺,也没掏出张支票啪地拍那儿,光看到这个人在,大家就特安心。   然后,是场地选择。   之前的矿,肯定不能去了,要换,而且要换大矿。因为通过这件事,他们才猛然发觉,卧槽!就他妈的是一群傻小子,豁出命在干呢,都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最后,也是最无奈的,是剧本。   安静在片中有挺多戏份的,结果人跑了,李杨只得修改剧本。她之前拍的几场戏,除了洗头房那段,另外在邮局还露了一面,原本后面还有,没办法,全部删掉。   鲍振江倒是提过换女主的建议,但大家仔细琢磨了下,觉得耗不起。   总之,由于褚青的介入,剧组接连遭遇的大小风波,迅速平定。   ……   11月24日,《盲井》全体转到了河南的一处国有煤矿,继续下面的拍摄。   这属于大型矿,设施完备,各方面条件强出不是一点半点。斜井,依山开的大口子,里面铺着铁轨,一辆辆的小车自动往外运煤。   就瞅着这车,大家便觉着踏实,安全保障瞬间提升几个档次。   不过剧组先驻扎在开封,准备拍几场火车站的戏。褚青也提前打了个电话,叫来一批技术人员,补齐岗位。   不仅道具美工,连剧务、场记之类的也有了,再不用李杨自己喊开始,他总算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监视器后边,看着人家打板。   除此之外,其他变化亦显而易见,比如后勤水准,顿时刷到满值。有盒饭,有矿泉水,有双床标间,有24小时热水,有包车服务,有每日工作计划……   诸般种种,给人的感觉就两个字:专业!   不过,愈这样,李杨就愈惭愧。   有的人,不愿陪伴他往前走,有的人,却为了能和他一起做这份工作,而开心满足。不愿的,他没权力强求;愿意的,他又没能力好好报答,甚至起码的物质保证都给不了。   这并非对褚青的羡慕嫉妒恨,而是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和愧疚。   大体上,伙伴们是非常满意的,如果说谁还有意见,那便是王宝强。   他和褚青一间房,开始挺高兴的,但仅仅住了一晚,他便惊悚了。那位大哥,那位自己尊敬崇拜的大哥,那位昨天还挥斥方遒,将剧组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大哥,忽然就不对劲儿了。   王宝强挺了一晚上,着实受不住,跑到李杨的房间,似慌张似茫然的控诉:“导演,你去看看吧,他,他好像疯了!” 第三百零九章 表演的信仰   开封,宾馆。   一帮人挤在房间门口,没敢紧挨着,大概隔了半米远,那门也没有全敞,仅是微微开了条缝子。   李杨打头,眯着眼睛往里边瞧,窗帘拉着,光线很暗,昏昏沉沉中只看见床的一角,以及床上搭着的那条大腿。   刚才王宝强过来找自己,没头没脑地就喊了一句,说大哥好像疯了。他还以为是开玩笑,但那孩子言辞凿凿,不由得他不紧张。   而这会,他已经观察了好半天,腰都酸了,也没瞅出啥意思,便小声问道:“这不挺好的么?”   “不是,导演你再等会儿。”   王宝强有点急,忙道:“他从昨儿就开始嘟嘟囔囔,一直到现在,有时候好,有时候坏,说的啥我一点都没懂。”   “嗯?”   李杨一怔,又上前贴近耳朵,过了两分钟,果然从屋里传来一阵念经般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很小,很连续,根本听不清内容。   他回头看了小伙伴一眼,鲍振江等人显然也听到了,不禁面面相觑。   “哎哎,动了动了!”王宝强忽提醒道。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只见那条大腿慢慢地挪到床下,紧接着,那个平日熟悉无比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身形。   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他就是在走路,从床边到过道,从过道到桌前,从桌前到窗口,再原路返回,然后又一圈圈的绕。   他似乎在模仿一种步伐形态,或驼背,或屈膝,或耷拉着肩膀,几乎每走两步就换个姿势。更惊悚的是,他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嘴里仍然在念念叨叨。   九点钟整,冬日上午的太阳显得苍白无力,费劲地透过窗帘,镀出一抹浅白色的稀薄光域。   而就在这一小片的光域中,那个人幽灵般地穿梭折返,那张脸,也不停地掠过晴明与黯淡,最终由迤逦变得晦暗。   一干人看了许久,方缓缓退下,转到另一房间开会。   感觉特愁人。好不容易把事件平息,资金重新注入,甚至比之前的条件更好,偏偏组里的核心人物,又莫名其妙地抽起了风。   他这种情况,让大家很懵圈,不知道是犯病,还是魔怔,抑或如何如何。所以没法对症下药,只得你一言我一语地胡乱猜测。   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他保准是受到刺激了,至于受刺激后,他究竟想干什么,没人晓得。   最后,还是李杨做了决定,先不用管。如果在下午开拍之前,那人还没好转,自己就进去探探路子。   王宝强则被强制性地换了房间,去跟鲍振江挤挤。这傻小子挺不愿意的,自己虽然害怕,直觉却异常敏锐,本能地觉得,那人正处于某种很微妙的状态,就像被一层层的思绪裹成茧的硬壳,左冲右撞地找不到出口。   他其实特想在身边陪着,看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   林徽因在《悼志摩》中谈到一件事:   徐志摩在伦敦求学时,适逢有天大雨,他猛然扯着正在校舍读书的源宁往外跑,说是一起到桥上等着看虹。源宁呆若木鸡,不从,并劝他也不能去,说英国湿气重岂能小看。徐志摩没等他说完,便一溜烟跑得没影儿,继续冒雨到桥上,等着看虹。   之后,林徽因问徐志摩,怎么就知准会有虹,到底在雨中等了多久,虹看到没有?   徐志摩说:“完全是诗意的信仰”,让她几乎要哭出来。   好吧,我们姑且将这件事看作,一个文艺婊与一个斯文禽兽的惺惺相惜。但故事里提到的那份“诗意的信仰”,却着实令人心动。   这并非骚年的矫情装逼,而是一种真正的热恋,坚定,和执迷不悔。   因为有了信仰,就有了力量,有了天真烂漫纯情固执,有了冒险前行义无反顾,有了不可摧毁的韧性和倔强。   而对褚青来说,他虽然从未将表演上升到信仰的高度,却也将其视作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非常非常热爱表演的,甚至以此骄傲,以此虚荣,偷偷摸摸地瞧不起那些不着调的大小演员们。   从《小武》到《无间道》,始终是这样。   如果没有《盲井》,他大概会在这种虚妄的洋洋得意中,止步不前,或者干脆沉沦。可他命好,偏偏又碰到了《盲井》,碰到了朱大国和魏小军。   他们的质朴纯粹,简单快乐,以及最终两条生命的轰然坍塌,让褚青所谓的骄傲自满,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自由、爱情、理想、正义、真理……这些高端概念,貌似一个个都超越了生命的含义,激励着世人继续前赴后继。   其实呢,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正的生死震撼,高于任何意识范畴。   为毛?   因为生产那些名言警句的大咖们,说完话谁也没死,都他妈活蹦乱跳的。即便扑街了,可你生前的伟大意义,恰恰基于你的死去。   褚青倒没那么哲学,思考此类的辩证关系,他只是出于一个演员的身份,来审视自己的内心。   所以,他才发现,自己以前有多么的扯淡,尤其是最近,拿到金马奖之后,愈加的随意玩闹。   表演,并非是把皮肤晒黑,不洗头不洗澡,认真揣摩角色,就叫做有诚意。这只是基本功,换句话说,凡是演员,都应该这么做。   那表演到底是什么?   褚青忽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演员塑造的每一个角色,都能在现实中找到真切的对应,你在演绎他们,你更是在展现他们。   无论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忠的奸的……你皆能体会到,旁人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的人生价值,并且痛快淋漓地告诉观众:   喏!这就是小偷的生活!这就是奋不顾身的爱情!这就是八十年代的回味缱绻!这就是两块石头夹着一块肉的矿难!   表演,就是尊重生命,这才是演员最大的骄傲。   ……   褚青想通了这点,直如大海退潮,青光万里,全身冒着一股通透劲儿。他自然而然地拿过剧本,重新琢磨起宋金明这个人物。   越琢磨,便越觉得之前演得渣渣,简直惨不忍睹,不停对自己吐槽:   哎,这个眼神,我怎么能这样表现呢?忒不够力啊!   哎,那个动作,我做得太僵硬,根本不符合人物情绪。   哎,我应该这么着,我应该那么着……   他都忘了屋里还有个王宝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状如疯癫。   ……   而下午,当李杨敲开那扇房门时,褚青正靠着窗台,垂头沉默。   听到声响,他慢慢抬头,就那么一眼,里面夹杂着的阴狠与纠郁,直直地撞到李杨心底。整个人的负面情绪,轰地一下子,全部炸裂! 第三百一十章 不疯魔不成活   下午,火车站广场。   作为曾经的古都,现代的大城市,开封火车站屁丁点的逼格都没刷出来,那Low得不能再Low的门脸,跟城乡结合部规格是一样一样的。   虽然褚青保证自己的状态没问题,可李杨仍然很担心,不光是他,全剧组都变得很乖巧,一路过来,愣是没人敢大声讲话。   没办法,就看后面坐着的那位爷,闭目跷腿,貌似安安稳稳的,大家却百分之百觉得,丫肯定不对劲儿。   相貌还是原来的相貌,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但整个画风都转换了,神态,眼睛,语调,手搭在腿上的姿势,以及咳痰又咳不出来的干嚼声……与之前的褚青,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再傻的家伙也看明白了,从修真方面讲,这叫夺舍;从科学角度讲,这叫精神分裂;从表演领域讲,这叫,这叫……好吧,他们还没定下个准确概念。   大家的江湖经验都不怎么够格,没碰过此类情况,一时间忐忑好奇,又充满期待。   三点二十分,剧组在广场附近的公交车站摆开了阵势,准备拍宋金明和元凤鸣第一次见面的桥段。   李杨总算可以坐在监视器后边了,接着场记一打板,“Action!”   褚青戴着毛线帽子,夹着窄窄的烟屁股,随着声音一起,就见他一抬腿,整个人蹲在了候车椅上。   镜头及时给了个面部特写,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原本是流光溢彩,此刻却蒙了层尘灰,混浊地扫视过往行人,透不过半分清澈。   而那边,王双宝带着王宝强远远过来,傻小子穿了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背个大包,十足的乡村美少年。   “票买了没有?”   褚青的嗓子变得很嘶哑,偏偏还提高了音量,造成一种极不舒服的粗粝感。   王双宝听了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接道:“没有,路上碰着个孩儿。”   “噫!”   他扔了烟头,张嘴就骂:“叫鸡巴你买票,你领个孩儿弄啥咧?”   “你看你急啥,他不是想跟咱们一块去干活么?”王双宝解释了一句,又转头道:“快叫叔!”   “叔!”傻小子呆呵呵地叫了声。   褚青没答话,眯起眼打量他半晌,方才还黯淡无光的眸子,就像在冰湖上凿开了一道缝隙,冷水未露,却先从里面散出了一丝阴阴凉凉的寒雾。   王宝强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心里一颤,毛孔激灵灵的舒张,遂往后退了半步。对方不像在看人,而是在估算一具肉量,好卖个满意的价钱。   “咳!”   此时,褚青提了提喉骨,似有只小虫在里面蠕动,接着嚼嘴,冲路边就唾了一口,问:“多大了?”   “十六!”   “逃学出来的吧?”   “不是!”   “那咋不上学咧?”他声音愈发粗粝,如兜着一喉咙的沙石,咯吱咯吱互相挤压碰撞。   “没钱交学费。”王宝强已经完全傻掉了,仅凭着本能在讲台词。   话音方落,只见褚青眨了下眼睛,几乎快裂开的冰缝子,啪地合拢,转而带了点暖意,骂道:“你妈你爹咋鸡巴当的,学费都不给你交喽?”   就因为这点暖意,把快撑不住的王宝强瞬间敲得稀巴烂,不知是松快,还是害怕,居然哭道:“不怪俺爹,俺爹出去打工挣钱了,都半年莫回家了!”   “噫!”   褚青又唾了一口,猛地转身,快速往反方向走,烦道:“这他妈能中?”   刘永宏扛着机器紧跟了几步,才没让他跳出画面,王双宝也急急追过去,劝道:“我看娃儿怪可怜的,你侄儿不是病了么?让他当你侄儿不就完了?”   “咣!”   褚青踹了脚旁边的铁栅栏,扯着脖子喊道:“那鸡巴井下你不知道?这小孩弄啥啊这是!我说不中就不中!”   “停!”   李杨叫了声,眉头紧皱,显得异常糟心。   刚才那段戏,他并非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可就因为趋近于完美,他才无比担忧。他算有大见识的导演,即便以前没拍过电影,倒也听说过这种情况。   可是,可是,怎么就让我碰上了呢?   他抿着嘴,在重来一遍和拍下一条之间犹豫好久,才抱着些许侥幸,道:“过!休息十分钟,准备下一场!”   ……   平日拍摄间歇,剧组人总喜欢往褚青身边凑,以期能攀上点交情。而今天,没有那么不长眼的,特别是最粘他的王宝强,早早远离五米外。   至于当事人正坐在台阶上,对周遭无视,只是又点了根烟,低头猛抽。   王双宝则戳在旁边,似想过去套套话,可纠结片刻,还是选择了退避。方才那段,他跟褚青没有多少对手戏,但仅仅在旁边看着,自己就有点惴惴的。   要知道,下一场就是他们俩死磕,这让宝哥很不安。   压力啊!   他和王宝强两人,单单那三分多钟的交手,就跟水里捞出来一样。都特么淋漓尽致了,只不过人家是爽的,自己是汗的。   天地良心!《盲井》拍二十多天了,之前怎么没瞧出这货的级数,可不带这样忽然暴走的!   不提他暗自吐槽,十分钟后,剧组再次开拍。   就见王双宝硬拽着褚青,躲到一辆小巴后边,怒道:“你咋回事?你是装的还是真不想弄?”   褚青歪着头,指了指他,道:“老唐你别跟我急啊,咱是大老爷们,做事得讲点规矩!”   “啥子规矩!”他不屑道。   “噫!你弄个小孩,你在道上还混不混了?”   “我管他大人小孩,能挣钱就中!”   褚青听了,一下扯住他胳膊,手里使劲,砰地就把他按在车身上,骂道:“你他妈的还叫不叫人了?”   “……”   王双宝被弄得懵圈,处于卡壳状态,根本无反应。   “停!”   李杨连忙打断,满脸的苦逼相。完了完了!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他还想尝试挽救一下,慢慢道:“青子,你刚才的动作,呃,还是得按照剧本来。”   “你说这个?”对方做了个推人的动作。   “对!我觉得宋金明的情绪,应该,应该没那么激烈。”他斟酌措辞,尽量不激起对方的情绪。   但是呢,拍了这么多年戏,头一次的,褚青当场反驳导演,道:“不对,不对,宋金明的情绪,他就该这么激烈!”   说着,他干脆走到近前,蹲在李杨旁边,掰扯道:“你看啊!他杀人,骗钱,是为了供自己孩子念书。这个设定很明显,第一他爱孩子,第二他尊重知识,第三他相信念书可以改变未来。”   这货双脚岔开,像极了拉屎的姿势,比划着道:“有句老话叫‘天下爷娘都爱好的’,啥意思呢?就是说好小孩不管到哪儿,做父母的看着都喜欢。咱说宋金明爱屋及乌也好,触景生情也好,反正他挺喜欢元凤鸣的。但这里就有个冲突了,唐朝阳非要把元凤鸣骗下井干掉,这肯定不行,因为这是挑战宋金明的底线。你知道啥叫底线么?”   “我知道,我知道。”李杨暗暗苦笑,还得认真听对方唠唠叨叨。   “那不就得了!一个人的底线被挑衅了,他怎么可能不激烈?所以我觉着,我这么演没错。”   褚青盖棺论定,又对王双宝道:“哎,宝哥,等会咱们再来一条。我把你推过去的时候,你拽着我手,要有点害怕的意思。因为我们俩吧,其实谁也不相信谁,指不定哪天就被对方灭口了。而我又年轻力壮,真打起来你干不过我,所以你得有点害怕。然后,你再喊出那句:你可怜别家娃儿,谁可怜你家娃儿咧?”   “呃,好,我试试。”王双宝下意识地点头。   “……”   所有人都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齐刷刷盯着那个家伙。   好像在一瞬间,他就从闷骚随意,变成了一个拥有强大控场力的偏执狂,而这个过程偏偏还特自然,谁都不意外。   他们甚至不敢反对,生怕说错一句,就会被对方揪着,唠唠叨叨个三天三夜。   话说演员拍戏,一般有四种情况:   一种是烂戏烂演员,一种是好戏好演员,第三种是烂戏好演员,俗称人撑戏;第四种是好戏烂演员,俗称戏保人。   这些好理解,其实还有第五种:无戏,无演员。   貌似很玄乎,简单讲:就是演员的实力,超越了剧本所承载的范围,随心所欲地冲撞、发挥,导致剧本崩溃,情节和台词皆化灰灰的情况。   就像接水,你拎来了一只桶,但你实际需要一口缸。容器不够大,那怎么办?盛不下的水,只能哗哗往外淌。   此时,他看什么都会不满足,都会差一点,都会不完美,因为已经不是平视的等级。   而演员想达到这种程度,除了本身的实力,精神状态更为重要。或许,就那么一刹那的灵感,让你从角色外面,进到了角色里面,又兜兜转转地走出来,重新看一看世界,顿觉天空海阔。   褚青还没达到此等境界,只是堪堪摸到了边缘。或者说,这次矿难的刺激,让他真正见到了山水,想过去,自己不动,山水不动,他便先成了山水。   京剧里有句行话,专门来形容这种状态:不疯魔,不成活。   当然,此状态的外在表现形式,是非常非常讨人厌的,“老子天下第一你们都是翔”的感觉。   幸好,褚青的脾气改不了,无论怎么坚持自我,态度依然和善,让大家平衡了不少。   至于那些脾气不好的,指指点点,乱喷乱骂,甚至连导演都敢死杠,通常江湖人称:戏霸!   ……   深夜,宾馆。   李杨坐于桌前,毫无困意,桌子上已经堆了很多写废的稿纸。   白天的戏,虽然圆满达成,但其中隐藏的冲突,他已经意识到。如果不做改变,那硬拍下去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他不想自己的心血白费,所以必须改剧本,写出一个能让褚青自由发挥的故事。   这对导演来说,其实挺悲伤的,甭管李杨有多高的思想觉悟,谁不想掌控剧组,拍出自己心中的完美作品?   可褚青的这种干涉又不是刻意挑衅,他全身心都在戏里面,为了演好人物,而不自觉表现出的一种强势姿态。   所以,李杨谈不上什么愤懑,什么仇怨,就是挺委屈的。   为什么大演员一定得找大导演,因为能震得住场,即便有矛盾,也会私下解决,不会当众难堪。   李杨带着满腹牢骚,修修改改的直到次日凌晨,才算理出一条新线索:   宋金明一直在犹豫,到底杀不杀元凤鸣,正当他快要放弃这个念头时,家里忽然来了消息。他家娃儿被车撞了,肇事车跑了,正在医院治疗,需要一大笔费用。   这就妥妥的了,当然要救自己的孩子。   甚至说,光杀一个还不够,他还要把唐朝阳也干掉,这样就有六万块钱的抚恤金。但唐朝阳呢,已经察觉到他的意图,同样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要吞下那六万块……   这条线索一展开,原本还有些光明意味的故事,彻彻底底的黑暗化,比之前更压抑,更具张力和戏剧性。   而褚青的戏份也随之扩充,添了大段大段的内心挣扎。   李杨初稿确定,自己翻看两遍,还颇为得意。   你要舞台,OK,我就给你我能力所及搭成的最大舞台,看这次,还装不装得下你!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改动的部分   若说《盲井》这类的片子,完全是以题材取胜,与之类似的还有《可可西里》和《为奴十二载》。不提技术层面,它们首先在立场上就保证了绝对的正确性,那么只要导演不脑残,拍出来的肯定是一部佳作。   就像《为奴十二载》,奥斯卡敢不把最佳影片颁给它么?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此类型的电影,也算是道德和政治的双重绑架。当然,《盲井》的剧本修改之后,便摆脱了很多“题材性”的框架,转而挖掘出一些“人性”的深度。   将人性,放在道德与政治中加以具象化,这才是一部电影应该做的事情。   剧组的拍摄过程明显分为两个阶段,在黑煤窑的时候,以及在河南的时候。片中大部分的井下镜头已经完成,还剩少许段落,准备在国营大矿里搞定,也很简单,一两天就能OK。   然后,便是大量的城市场景和矿区生活,约占了全片的三分之二。   褚青、王双宝和王宝强的戏份,原本差不多,都算主角,但这么一改,褚青就多了百分之三十的戏份,成为当之无愧的男主角。   全体无意见,因为人家有那个实力,更何况,他还掏钱了。   他接过制片人的工作后,仅仅一周,就投了五十万,比原先的预算还要多。李杨被搞得有点蒙,像个暴发户一样,这边弄弄那边弄弄,看啥都想改,都想要最好的。   还是鲍振江把他劝住,总算没丢人现眼。   而现在,剧本扩充就意味着周期拖延,资金自然得跟上。褚青二话不说,又拎来了三十万,再加上之前的投入,等到杀青时,肯定得超过一百五十万。   在全国自拍电影的平均成本才二百多万的情况下,一部公映不了的文艺片,他妈的能有一百多万资金,简直是神话故事。   这让组里人感觉特嘚瑟,苦,大家能吃,但既然有条件,谁不喜欢舒适呢?后勤充足,思想统一,精神凝聚,至此,全剧组才有了点干事业的样子。   不过,褚青却十分头痛,范小爷刚跟他大吵了一通。   或许是跑路的那几个工作人员露的风,《盲井》经历矿难,被人扣押,剧组散伙等一系列故事,居然悄没声地传了出去。   范冰冰虽远在云南拍戏,消息却特灵通,魂儿都吓飞了,急慌慌地给老公打电话。开始还好言好语的劝,见没效果,又撒泼打滚演苦情戏,表示你要出了事,我就成小寡妇了,但仍然被无视。   于是乎,她就真的怒了,噼里啪啦把他骂了一顿,非常非常的生气。   褚青也没办法,给她解释,说现在安全了,不用再下黑煤窑,而且戏拍到一半,如果自己走了,那不是坑人么?   可丫头不听啊,就认准一个理儿,你要电影还是要我?   好嘛!因为这部戏,两人还上纲上线,吵到原则问题了。最后谁也不让步,只得暂时搁置,都冷静一下。   ……   片中有段戏,是讲宋金明和唐朝阳去KTV,唱完歌,一人便搂着一个小姐回宾馆开搞。   因为要裸胸,李杨只得从当地找来两个真小姐,每人给了三百块钱。她们平日接客才赚一百,还得被抽分子,眼下有三倍利润,绝对干得过。   不过,原生态是原生态了,就那个长相,呃,胖的大脸塌鼻,瘦的尖嘴猴腮,反正都挺刺激。   李杨更逗,让褚青和王双宝自己挑,两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根本没兴致,随便蒙眼选了一个。   这肯定算激情戏了,但是对丰富人物特征有很大作用,不能删掉。若是以前,褚青指不定还矫情矫情,尽量推了,可凭他当下的状态,只要对戏好,捅刀子都愿意。   他本来想跟范小爷报备一下,谁知又吵架,没来得及说就挂了。   即便他有貌似合理的缘由,可老实讲,这种状态很不好,近乎魔症的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既定底线。   不顾爱人的关心,不管彼此的承诺,整个一戏疯子。   宾馆,卫生间。   褚青和那位姑娘已经脱光了上衣,下边则穿着条内裤。   姑娘正面对镜头,坐在盥洗台上,他露个侧影,往前凑了凑,好像贴得很近,其实下边还有数寸的距离,根本没碰到。   刘永宏扛着机器站在门口,场记一打板,“Action!”   话音方落,褚青就开始挺动,快速且生猛。看似激烈,他实际却在挺肚子,一下下撞到盥洗台的边沿,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而随着动作,他喉咙里也挤出沙沙的亢奋声,配合画面,显得愈加原始粗犷。   至于那姑娘,完全是本色演出,表情特到位。   刘永宏拍了片刻,就把镜头转到屋里:窄窄的小床上,王双宝仰面躺着,盖着被,另一位姑娘正骑着他运动。   这段戏,没有丁点的美感,直接,肮脏,充满了最本能的欲望发泄,李杨要的就是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真实感。   几秒钟后,褚青重新入镜,一脸郁闷地搭在床边。   “哎,你咋不弄了?”王双宝问了句。   “弄罢了!”   “你咋这么快咧?”   “我紧张!”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满是男人自尊心的坍塌。   骑在王双宝身上的小姐,扭头笑道:“要不大哥我帮你一下?”   “滚毬吧你!”   褚青也不管宾馆的木地板,张嘴就唾了一口,骂道:“妈了个逼,这一百块钱我花得够冤!”   他是在骂自己,掏钱找小姐,本想干了个爽,结果不给力,这又后悔钱花得冤枉。就见他歪着脖子,继续唠叨:“这一百块钱,我给孩儿,给孩儿不好啊?还能多买几本书咧!”   “瞧你那点出息!”   王双宝拍了拍姑娘,让她下去,随即也点了一根,抱怨道:“你真是扫兴!”   褚青没搭理他,闷闷地抽着烟,抬头瞅瞅正在穿衣服的小姐,又低头瞅瞅自己的裤裆,简直糟心糟肺。   这一串动作,浑然天成,整个人坐在那儿,挑不出半点突兀的地方。   王双宝适应了几天,慢慢习惯了对方的节奏,可以应付一二,此刻咧开嘴,难听地笑了几声。   “你鸡巴笑啥咧!”他恼羞成怒,霍地起身,就要挥拳头。   王双宝往后一缩,连忙摆手道:“哎,错咧错咧,罢生气罢生气!”   ……   褚青贡献了自己的第二次激情戏,从周迅一下滑落到歌厅小姐,落差极大,他却没屁的感觉。   还有那么多事得处理,没那个哀春伤秋的工夫。   话说到河南已快十天,剧组上下越来越达成一个共识:这片子,就是大家陪着他玩!他不懂导戏,不懂编剧,不懂灯光摄影,但是能瞬间抓住不满意的地方,叫你当场修改。   他从来不拿投资方的身份压人,单凭着出道至今,在独立电影中积累的经验和见识,跟你讲戏,讲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地透彻。   起初确实有挺多人下不来台,可过后一琢磨,人家着实说的正确。   而这会,在房间里,褚青正和李杨研究新剧本。   “你看这个设定,宋金明的孩子出车祸,我总觉得不太对。因为车祸是急症,时间来不及,而且他没有手机,还在矿区里,打电话都得去街边的电话亭,那他怎么就马上知道车祸的事了?”   他比较不客气,直接点出自己认为不合理的部分。   李杨则琢磨琢磨,不得不予以肯定,道:“那我就改成慢性病,那种很严重的慢性病,需要大笔的治疗费用,这样便有时间缓冲。”   “哎,这个靠谱!”   褚青拍了下巴掌,满是赞同,接着又道:“再看第二个,结尾的部分。”   一提结尾,他就想笑。   原版的内容,是唐朝阳给了宋金明一镐头,正待对元凤鸣下手时,宋金明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并且成功反杀。   这太不符合逻辑了!   之前,两人在井下杀人的时候,一砸一个准,结果轮到自己,HP却忽然猛长。拜托,你又不是《十面埋伏》里的章子怡,可以无限原地复活。   至于李杨的新版本,他仔细看了数遍,仍旧觉着不足,便道:“这块应该有个高潮,把前边铺垫的情绪全挑动起来。你现在还是一镐头砸死人,有点,有点平。”   他敲了敲桌子,考虑半晌,提议道:“让他们打起来怎么样?不用工具,就两个人在矿洞里,你一拳我一脚的。”   “呃……可以啊!”   李杨也眼睛一亮,立即延伸出具体的细节,着手修改。   于是在两人的合作下,最终定稿的剧本,变成了这样的情节:   宋金明的孩子得病,需要钱治疗,他经过一番挣扎,决定把唐朝阳和元凤鸣都干掉,吞掉六万块抚恤金。   但唐朝阳无意间听到他的电话内容,并察觉出他的灭口心思。   结尾部分,在矿井里宋金明刚要动手,却被对方先下手为强,幸好元凤鸣出声提醒,才没被镐头砸到。   最后,他先干掉了唐朝阳,自己却受伤过重,无力再动手。   元凤鸣也感觉出他的敌意,吓得跑到了外面,随即便轰的一声,矿井炸毁。 第三百一十二章 生涯巅峰   矿区,黎明之前。   逼仄的木头房子里,搭着简陋的三张床铺,王宝强靠左边,王双宝贴右边,都正熟睡。褚青躺在最里头,穿着磨薄了的红毛衣,盖着破棉被。   床铺中间,围了个小炉子,已快熄灭的炭火挣扎着最后一点能量,烤得炉盘泛起一圈圈的淡红色。   这段镜头的画面非常规整,简洁有力,左右相称,正中则对着褚青。   约摸三秒钟后,他睁开眼,慢慢坐起身,费劲地套上一只棉鞋,稍微停顿了下,又套上另外一只。   “吱呀!”   他推开门走到外面,似乎有点冷,不由抱紧胳膊往前蹭了几步,蹲在屋前的土包上。   此处的地势颇高,底下便是死寂的矿场,纵横交错的土路和隆起的木屋,都包裹在静夜之中。而从这黑暗里,偏偏还透出一片诡异的深蓝,竟不晓得是天明将至,抑或午夜深沉。   “咳咳!”   褚青清了清嗓子,侧身摸兜,掏出烟盒,熟练地掂出一颗,又拈起根火柴。   “嚓!”   他划了一下,点着烟。   这是全片第一段长镜头,摄影机给了个大大的面部特写,叼烟,夹住,微微张嘴,吐出飘飘散散的白气……还有那双眼睛,混浊漆暗,像蒙了块黑布,将所有的光亮都挡在了里面。   这根烟,他抽了一分钟,刘永宏也拍足了一分钟。   褚青就那么蹲着,沉默无声,见烟丝燃尽才微微醒神,随手扔在地上,挪脚踩了几下。   随后,他再一抬头,直视摄影机,眼里蒙着的那块黑布,刷地被扯掉。   刘永宏,李杨,以及在旁边围观的鲍振江,顿时抖了个冷战,就像被脱光衣裳扔进了冰湖,寒水刺骨,直接倒灌心底。   “停!”   过了好一会,李杨方记起喊咔。   鲍振江拎着件羽绒服,连忙跑过去给褚青披上。那货却似没有知觉,还蹲在那儿装逼,不过大家也习惯了,该忙忙,到下一场他自然会醒过来。   这段戏便是后来增加的,说宋金明得知孩子病讯,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挣扎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干掉元凤鸣。   剧本里本来有两句台词,一句是“这鸡巴叫啥事啊”,一句是“娃儿啊,要怪就怪你福薄”。   不过褚青都没讲,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死静死静的,反而更让人感到某种压抑和即将爆发的冲突张力。   话说这些天,他并未受到范冰冰的影响,始终保持着屌爆的状态。   李杨给他搭建了一个非常好的平台,让其可以尽情施展,尤其这最后的十来天,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   简直如鱼得水,任意的发挥、创造、挑战,几乎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   但他仍然不满足,总觉着还差那么一点点,不仅是戏,包括自己,都差那么一点。而同时,他又隐约地预感到,自己的情绪在慢慢积聚,往上攀升,攀升,攀升,就等着全部迸发的那一刻。   其实,戏拍到这分上,所有人已经别无所求了,甚至有点此生无憾的意思。电影这个概念,第一次如此形象,如此清晰地呈现于他们眼前,无论老鸟还是新人,都被震撼得永怀难忘。   比如李杨,他的执导风格很平实,贴近纪录片的拍摄技巧。可正因如此,才让他觉得,自己愈发像个旁观者,在记录一部虽然不太合心意却更加好看的电影。   而对王双宝来说,是拥有多年经验的老演员,碰到了隐藏Boss,从而再次提升等级的故事。   至于王宝强,更不用提,他是何等的幸运,刚出道就能进入这样的剧组,与这样的演员搭戏。不仅仅是演技的锤炼,还懂得了身为一名电影人应有的操守和坚持。   就如胡晓叶卷钱跑路后,整个剧组人心惶惶,李杨对他讲的那句话:“如果你留下来,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但你有了一部真正的作品。”   ……   剧组是半夜赶到的矿场,拍完了几场生活戏,又全体休整半天,养精蓄锐准备下午的收尾戏。   这大概是《盲井》最重要的一组戏了,大家都有些紧张。褚青也不例外,正拉着王双宝反复琢磨动作,刘永宏在不停地调试机器,鲍振江则是制作道具。   那是两把镐头,木柄是真的,铁头却是用泡沫做的,再包纸刷漆,看着跟真铁一样。   “成了,谁试试?”老包鼓捣完毕,张口问道。   李杨接过来掂了掂,感觉重量还行,照着自己脑袋就是一下,道:“这玩意儿不错,挺结实!”   褚青也凑过来搭话,道:“来,我看看。”   说着,他同样给自己来了一下,品了品,摇头道:“这声不对,太飘,你把这钝头处理一下,包层铁皮,或者接块木头。它这声得是,咣!咣!不能是,咚!咚!”   “没问题,你俩别怕疼就行。”鲍振江笑道。   王双宝靠在旁边,看得一咧嘴,好嘛,我这把老骨头算卖给你了。   三点半左右,一切准备妥当,李杨招呼一声,当先出门。褚青随后,王双宝跟上,鲍振江,刘永宏,王宝强,王彧……从屋子里依次而出。   外面风声猎猎,天阔寒凉。   这个国营矿是斜井,偌大的洞口,顺着坡道下去,直直几百米。里边空间也很宽敞,以褚青的个子,使劲往起蹦都摸不着顶。   众人到了位置,便娴熟地摆开阵势,马上拍摄。   “Action!”   就见王双宝抱着电钻,嗡嗡嗡地钻了几下,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孔,随即褚青过来,费劲地把雷管塞进去。   他们在伪造现场,以造成冒顶的事故假象。   紧接着,一个负责安全监管的矿工走近,唤道:“走了走了,要放炮了,快点快点!”   “马上就好了!”王双宝随口答道。   那矿工往上一瞅,奇道:“哎,你这弄啥咧?这么弄会冒顶的,走了走了!”说完,他就挥手赶人。   王双宝趁着不注意,拎起镐头就砸在他脑袋顶,砰的一声,那人倒地不起。   “噫!费鸡巴劲!还多弄一个,又鸡巴没钱!”   褚青也没在意,只骂了一嘴,就把那矿工拖到角落。   “停!过!”   李杨适时喊了声。   王双宝赶紧把那哥们扶起来,笑道:“老弟怎么样,没砸疼你吧?”   “莫事莫事,不太疼!”   他整了整安全帽,问道:“导演,我这就算杀青了吧?”   “哎,你就算杀青了,谢谢你啊老弟,回头我请客!”李杨笑道。   “罢客气,你们好好拍,我走了。”那哥们得了一条特写,显得倍儿亢奋,颠颠闪人。   李杨见他走远,方才还笑着的脸,瞬间变得严肃,扭头问:“青子,宝哥,怎么样?咱们马上拍?”   “马上拍!”   “好!”   李杨点点头,喊道:“准备准备,拍下一场!”   “摄影完毕!”   “收音OK!”   “灯光没问题!”   “Action!”   就见褚青蹲在左边,歪着头,王双宝蹲在他的右后方,手里攥着两块石头,一磕一磕地摆弄。   两秒钟后,王宝强入镜,道:“水来了,唐叔你喝水。”   “我不喝,给你二叔喝吧。”   傻小子又凑到他跟前,面对面坐下,笑道:“二叔,给!”   褚青看了他一眼,带着点可惜和无奈,接过水壶喝了一口。   王双宝也瞥了他一下,显得极为瘆人,问道:“凤鸣,想家了吧?”   “想,咋不想咧?”   “那让你二叔,送你回家吧?”   “现在还不行,我钱还没挣够咧!”   王宝强傻愣愣地说完,捧起水壶,自己也喝了一口。   按照往常的路数,此刻就该动手了,而褚青,手已经握住镐头,身子却往左稍微挪了挪,拉开与搭档的空间。   就这一挪,不到两秒钟的空当,王双宝却在他身后,先行挥起了镐头。   而王宝强见他的动作,不禁脱口而出,道:“唐叔你做啥?”   话音方落,褚青的眼睛骤然圆睁,来不及细想,重心一偏,身子往旁边就倒。   “砰!”   王双宝的镐头,蹭着他的大腿狠狠砸到地上,碎石崩溅。他从后面偷袭,本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真没想到会落空,顿时一愣。   “啊!”   褚青则狼狈地滚了两圈,捂着腿,痛得青筋迸露。他更是惊讶,对方居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图,抢先动手。   王宝强完全吓傻了,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缩在一边。   王双宝根本不理会他,只拎着镐头,向褚青一步步逼近。两人目光相碰,一个凶狠,一个冰凉,用不着开口,彼此的念头瞬间通透:   你一条命,他一条命,这六万块钱,我要定了!   而褚青看着对方到跟前,正要再次挥镐,忽捡起块石头,朝他脸上就扔了过去,随即手一撑地,整个人顺势往前扑。   王双宝下意识偏头,却觉腰腹间一股大力传来,猛地被他撞倒在地。   “咣啷”一声,镐头脱手。   褚青在上,王双宝在下,扭打、撕扯、挥拳、踢腿,下一秒,又换成他在下,对方在上。   两人的安全帽都已经掀掉,矿灯滴溜溜地滚出老远,在角落里放着锃亮的光。一抹照向洞顶,岩石交错着木梁,厚重高远,那似天堂;一抹照向地下,铁轨铺碾着煤滓,腐朽肮脏,那似深渊。   洞中变得更暗,只余王宝强头上的一盏灯,孱弱地映着那两只黑影,在漆漆的矿洞里翻滚、碰撞,就像荒原上的两只野兽在互相撕咬、搏杀。   “呼哧!”   “呼哧!”   幽闭重重的空间,传来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衣服磨蹭到碎石上,发出的沙沙响动。   “啊!”   此时,就见某个黑影借着翻到上面,双手揪住对方的脑袋,使劲往下一磕。底下那人惨叫一声,顿时不再动弹。   随即,那黑影扶着洞壁颤颤起身,又踉跄地回走两步,拎过镐头,对准那昏迷的家伙,狠狠补了一下,自己却用力过猛,“扑通”栽倒在地。   王宝强立即看过去,矿灯一下子打到那黑影的脸上。   灯光一亮,就见那张脸,像刚从地狱里爬上来,满是一块块的黑色污迹,双眼却透着凶兽般的红光。   这黑与红,交织在一起,就那么触目惊心的,充满原始血腥味道的,暴露在光明之下。   “嘣!”   全场人都似听到了一声响动,心里那根弦激灵灵地绷断。   而褚青,强撑着坐起身,先看了眼断气的王双宝,居然咧嘴笑了笑,痛快!不屑!得意!随即又转向傻小子,瞬间变得温和,道:“凤鸣,来扶二叔一把!”   王宝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全身的汗毛都快炸了,从那笑容背后,似看到了一只疯狂的黑影。   “凤鸣,二叔腿瘸了,快过来扶我一把!”褚青笑得愈发柔善。   王宝强终于支撑不住,转身就往出跑,一路跌撞。   “嘀嘀!”   此刻,在矿道外面,忽响起一阵急促的哨音,提醒众人马上就要放炮。   刘永宏扛着机器,慢慢把镜头拉远:空荡荡的矿洞里,只余下那黑影一瘸一拐的,拼了命地想往外走。   可终究体力不支,再次摔倒在地,呼呼地喘着气,动弹不得。   褚青仰面躺着,看着斑驳的洞顶,身下的碎石头有些硌人。   方才,只有一分多钟的戏,但已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他出道五年,拍了十几部片,这是仅有的一次,把自己所有的经验,技巧,方法,意识,甚至生命,都揉了进去。   一点点掏空,又一点点填满,这种感觉就像灵魂出窍,在体外转了一圈。   “呵……”   他哑着嗓子,沙沙地笑,随即越笑越大声,最后状如疯癫。 第三百一十三章 这回真病了   2002年岁末,是华语电影非常值得纪念的一个月份。在12月里,发生了两件大事,首先是《无间道》,12日于香港上映,然后是《英雄》,14日于大陆上映。   两部片子的意义无须多言,但比较有意思的是:《无间道》成就了港片的最后辉煌,使得这个伴着无数年轻人长大的文化情结,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死去;而《英雄》恰恰拉开了内地大片时代的帷幕,甚至它的制作经验和宣发手段,已经成了日后商业片的标准模版。   一个正慢慢凋零,一个正生机勃发,不谈什么历史的巧合性,悲伤的只有电影。   话说《无间道》公映之前,为对得起它的庞大造价和明星阵容,片方便开始了丧心病狂的宣传活动。褚青作为主要演员兼投资方之一,自应参与策划,可人家躲在小煤窑里拍戏,根本不屌。没办法,寰亚只好铁肩担道义,自己敲定了全部流程。   林建岳搞了个很蛋疼的计划,先是派华仔、伟仔两大巨星跑去新加坡那边,启动了一轮叫“亚洲首映礼”的东东。随后又拉回本土,弄了个“香港首映礼”,这还没完,发行居然不是一下子铺开,而是挤牙膏似的先在大影院试映。   等过了一周,好么,继续来了个“第三轮首映礼。”   别看折腾,效果还真不错。《无间道》上映八天,就刷下了2200万的票房,而两周后,这个数字已超过了3000万,破了香港影史两周票房的最高纪录。   小伙伴们都吓愣了,说实在的,没人对它抱有太大期望,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比如刘德华,他预估的票房仅有两千多万。   可现在的情况,哇!我发起疯来我自己都害怕的那种敢脚,溜溜地直奔五千万去了。   这下,事情彻底大条!每个有幸参与其中的家伙,嗨到不能再嗨了。   其实归结原因,除了电影本身够硬之外,戳动了港人情怀也是重要一点。给《无间道》写文案的那哥们绝对功不可没,早早地就安上了一句:“港片救市之作!”   就是这句话,公映之前都当它是个玩笑。可公映之后,观众和影评人一看,哟,还真挺屌的!有新意,有技术,有演技,有逼格,这是佳作啊。   就跟《少林足球》一样,香港太需要振作士气的电影了,没人舍得喷,一水的赞美之词。而随着影响力越来越大,片方也便推波助澜,“救市之作”这个概念,愈发深入人心。   港人是骄傲的,看着曾经无比辉煌的电影产业逐渐衰退,个中悲戚,旁人无法理解。所以,他们或是真心支持,或是盲目从众,反正G点都被挑起了。   正像华仔出席的一次活动,有近千名影迷举着“精英救淡市,无间破纪录”的横幅给予鼓励。   质量、宣传、情怀,三法合一,方造就了无间传奇。不管怎样,电影成功了,演员每天都在赶场助力,报纸每天都在刷着头条,揪住任何一条新消息,及时爆料:   《无间道震撼国际,柏林电影节诚邀参展》   《刘伟强刘德华皆表示:望柏林影展可助推海外发行》   《林建岳亲口证实 第二部已排期开工》   《五大影帝同台飙戏 剧组秘传五绝封号》   《施南生笑言 拟邀F4出演无间前传》   ……   这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不提那些脑残粉,稍微有点智商的读者一看,顿时糟心:前几个都挺正常,最后那F4是什么鬼?   ……   却说褚青这边,《盲井》大大超出了预计周期,拍了近一个半月。   12月16日,电影终于杀青,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订饭局,而是请大家洗澡。   二十来个老爷们,光溜溜地包了个澡堂,先冲,后泡,再蒸,最后才能搓。哎哟,一把下去就是一层泛着油花的黑泥,搓澡师傅那叫个过瘾,力道,手法,心理承受度,同样达到了职业生涯巅峰。   好容易都拾掇完,人模人样地往外头一戳,太阳一晒,小风一吹,个个雪白干净。这会,他才拉着这帮孙子去胡吃海塞。   剧组人员的关系构成并非很熟稔,有先来的,有扛不住中途跑路的,更有后加入的,但此刻都特亲近,酒桌上推杯换盏,哭了笑,笑了再哭,哭了再笑。   褚青和李杨没多喝,躲在旁边谈了谈发行计划,意见很统一,决定送去柏林参赛。那么时间就很紧张了,柏林影展是明年2月初举办,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工夫做后期。   任务虽然繁重,李杨倒没显得担忧,信心满满。   大家都是成年人,发泄痛快就得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江湖重逢的一天。可王宝强不行啊,傻小子头一回经历这种离别,简直稀里哗啦的,情难自已。   当晚,丫彻底把自己灌多了,醉了一宿,第二天才好了点,但一提回京,马上就要分开,又忍不住开始哭。   李杨只得哄啊,劝啊,跟带儿子似的。   褚青则实际一点,知道他生活艰苦,就多给了些片酬,足够他换个好点的出租屋,以及经常出去开顿小灶。   王宝强对他特不舍,临别时,仍然拽着人家衣服絮絮叨叨。   褚青身为同行和大哥,勉励了几句,并给了两条挺诚恳的意见:   1、把口音扳正,尽量说普通话。   2、别演哪吒。   ……   17日,两味爷。确切地说,是老地址的两味爷。   随着饭馆又开了两家分店,黄颖的事情忽然就多了N倍,她目前是三家店的实际负责人,采购、定价、菜品、卫生、服务、财务等等,皆一手包办,并打理得井井有条。   别说旁人,连她自己都很惊奇,居然能发挥这么大的能量。   她今年也二十五岁了,褪去了青涩,长发、高挑、白皙、秀气,早不是那个怯怯的小姑娘,全身散着一股练达通透。   最近她还学会了开车,用存款买了一辆实用型的小车子,成天往返于三家店铺,工作室,菜市场,工商税务,以及家里。   可黄颖又不是标准的女强人,骨子里的温婉是改不掉的,这两种气质混合在一起,倒让她有了种很奇妙的吸引力。   她现在接触的人面非常广,管他结婚没结婚的,只要是生理正常的男性,都对姑娘表示出那么点意思。   但黄颖始终拒绝,还不是模棱两可的那种,而是干脆利落。这让一票追求者心伤之余,也不免纳闷。   为这事,程颖没少劝她,说你难道余情未了?   姑娘当然否认,说自己现阶段的目标,只是好好工作,不想别的。   啊呸!每次都换来程颖大大的白眼,骗鬼啊?二十五岁了还不想谈恋爱,你个难搞的小处女!   下午两点钟,黄颖准时出现在店里。   老员工心里都有数,大忙人黄总若能赏光一见,那肯定是褚先生回来了。   果然,没等多久,叶开的车就停在了门口。员工们比较兴奋,毕竟这位是大老板,一个个梳头抹面,列驾迎接。   可当褚青进门时,大伙一瞧,嗬!   那面容,那神采,那魔鬼的步伐,整个一农民工啊!   众人吓得一愣,都忘了打招呼,黄颖也怔了怔,连忙凑过去,唤了声:“哥!”   “哎,小颖,饭好了没?”他问道。   “呃……好了!”   姑娘没料到他第一句话居然问这个,又往后瞅了瞅,道:“哥你行李呢?”   “让小叶送家去了。”   他简单应了声,就不再搭话,默默地往楼上走。黄颖感觉有点怪异,可又说不好,只得陪着上楼。   两人进了小屋子,稍坐片刻,饭菜便已备齐,很简单,两菜一汤,小锅米饭。   褚青盛了一碗,端起来就开始吃,伸筷子夹菜,放到嘴里,慢慢地嚼动,每口能嚼上半分钟。他还低着头,眼神完全没交流,也不吭声。   黄颖坐在他对面,越看越觉着不对劲儿,便问道:“哥,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挺好。”   “那你怎么都不笑呢?”   “嗯?”   他一怔,反问道:“我没笑么?”   “没,从你回来就没笑过。”黄颖摇头道。   “哦,我可能太累了吧。”他没在意。   姑娘抿着嘴,又盯了他半晌,却始终瞧不出啥毛病,便暂且放弃,随手拿起勺子,就要给他盛汤。   褚青把筷子放下,伸手道:“哎,我自己来!”   说着,就见他接过勺子拿起碗,略微笨拙地盛汤,一下一下……忽然胳膊肘一拐,不小心刮掉了根筷子,当啷一声。   他皱了皱眉,侧身去捡,眼睛的角度正好斜对着黄颖。   “嘶!”   姑娘顿时打了个冷战,竟然有点害怕。   “怎么了?”   褚青扯了张餐巾纸,细细擦着那根筷子,浑然不觉。   “没,没事。”她勉强应道。   他点点头,继续吃饭,方吃了两口又停下,从兜里摸出张纸,道:“对了,这两个地址,你每月打点钱过去。”   “这是什么?”黄颖莫名其妙。   “两个孩子,爹都死了。”   “呃……那,那我打多少?得几年?”她呆呆地问。   他顿了片刻,道:“钱你自己定吧,就打到,打到他们大学毕业就行。”   “那好。”   晚上,褚青回到家。   先把那些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自己又冲了个热水澡,本想看会电视的,谁知往沙发上一卧,就再也不想起来。   拍《盲井》,似乎把精力都消耗光了,只剩下满身疲惫以及某种古怪的压抑感。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却真实地压在胸口,并慢慢渗入心脏。   其实他察觉到一些,但并未理会,只当是杀青综合征。   时钟滴答,夜色愈浓,褚青躺着躺着就有了困意,勉强拿起手机给范冰冰拨了个电话,对方仍然不接。   “啪!”   手机掉落在地,人已睡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抑郁症   褚青忽然变得很奇怪,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他慢慢地开始不爱讲话,不爱出门,不爱吃饭,不爱看到别人,甚至不爱睡觉。   躺在床上,总觉得睡意越来越淡,起初还能熬到深夜,眯上三四个小时,后来就缩短,到一两个小时。甚至有时候,他干脆睁着眼睛,看着太阳升起。   他其实什么都没想,但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郁感堵在胸口,压得喘不过气,甚至常常感到灰暗,绝望,活得毫无价值。   这阵子,褚青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极少和人交流,当然有电话他也接,讲话还特正常,所以没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幸好,还有个黄颖。   终究是心思细腻的姑娘,早早就发现有问题,结合他的表现,加上多番打听,竟然得出个很吓人的结论。   这货可能抑郁了!   姑娘差点疯了,那些抑郁症患者自杀的新闻,铺天盖地地涌入脑子,忙不迭地跑去褚青家里,要拽着他去看医生。   但非常可气,那货偏认为自己没病,无非是精力透支,养养就好了。   黄颖劝了N多次,愣是没效果,没办法,她只好放大招。   12月末,晨。   卧室里,褚青呆坐床上,又是大半夜无眠。   这种感觉特难受,不睡觉,还不困,精神却明显地瘪下去,就像有只寄生虫潜伏在体内,一点点吸食宿主的生命力。   他不知坐了多久,始终面无表情,待窗外传来小区清洁的声音,才眨了眨眼睛,脸上添了些生气。   摸摸肚子,好像很饿,又好像不太饿,正犹豫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忽听一阵哗啷啷的钥匙响。   有自家钥匙的,除了两位户主,还有叶开、路小佳和黄颖。而路小佳远在云南陪老板娘拍戏,叶开也不会不打招呼,那肯定就是黄颖了。   褚青抿了下嘴,略微烦躁,最近这姑娘没事就往家里跑,非说他有病,得去医院看看。   开什么玩笑!   我五肢有力,腰肌饱满,怎么可能有病?   “吱呀!”   门被拉开,有人进了屋子,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换鞋声。   他不由一愣,居然是两个人。   “什么味儿啊这是!”   王彤趿拉着拖鞋进来,挥手扇了两下,皱眉道:“都馊了!”   说着,她先跑到阳台打开窗子,又径直进到卧室,刷地把窗帘拉开。外面阳光温润,不敢轻慢,照着她眼角眉间,满室透亮。   “哎,怎么着?”   她转过身,笑道:“听说你又闹脾气了?”   “……”   褚青很尴尬,不禁瞅了瞅黄颖,见那姑娘正躲在客厅装小透明,只好应道:“没,没事,我挺好的。”   “挺好的一天天不睡觉?”   王彤随手拽过被子,几下就叠得整整齐齐,道:“快点换衣服,我陪你去医院。”   “不,不用,我又没……”他忙着反驳。   “啪!”   话音未落,他后脑勺就被来了一下。   “别废话!”   ……   三人先在外面吃了早饭,又坐着黄颖的小车,到了一家在心理治疗方面很权威的医院。已经预约好了,所以没费多大工夫,便见到了主治医师。   是个挺和善的女人,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看着就特慈悲。她明显认得褚青,还有点惊讶,简单介绍后,就把两位家属轰了出去,留下他单独问诊。   俩姑娘便坐在外面等候,距离稍远,以免打扰。   这家倒不像别的医院,走廊总是幽幽暗暗的,还飘着股难受的药味。此处光线非常充足,格局也很宽敞,让人一见就比较舒心。   黄颖跟王彤算是相熟,说话没什么顾忌,四处扫了眼,不禁道:“这里人可真少。”   “冷门嘛!”   王彤伸了个懒腰,道:“其实挺多人心理都有病,就是自己不承认。”   “我要是有病我也不承认,我老觉着心理病和精神病是一样的,说出去特丢人。”她异常赞同。   “哎,我也这么想的,一提就像这人疯了似的,成天神神叨叨的。”   “对,就是这种!”   她们忽然找到了共同话题,莫名其妙的很开心,抱在一起笑了半天。可随即,又都安静了下来,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担忧。   “彤姐,你,你说他没事吧?”黄颖咬着嘴唇,低声问道。   王彤搂住她肩膀,安慰道:“有我们这么多人帮他,肯定没事!”   “都是那戏给闹的!”姑娘忿忿道,显得很生气。   “也不能这么说,他这人就爱钻牛角尖……”   方讲到这,就见门被推开,褚青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   “怎么样?”   她们同时起身问道。   “呃,叫你们进去。”他挥了挥手,自行坐下。   “嗯?”   两人心里猛地一突,各种狗血剧情瞬间乱入,急忙进了屋子。   那医生瞅着也很糟心,待她们坐定,便开口道:“他呢,现在很抗拒治疗,而且从心里就认为自己没事。我问他问题,不是敷衍,就是闭口不答,这样我没法进行详细诊断。”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王彤问道。   “你们知不知道,他前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呃,他前段就是在拍戏,好像要下矿井,还出了点事故。”黄颖道。   “事故?”   医生顿了片刻,又道:“我想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你们谁来说说?”   “……”   这下黄颖愁了,道:“我就知道那戏的导演叫李杨,别的我也不清楚。”   她思索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道:“对了,他是贾导演介绍的!”   “嗨,你不早说!”   王彤立即给贾樟柯打了个电话,又通过老贾拿到了李杨的联系方式。而李杨在电话那头听懂意思,顿时也吓得够呛,当即就完完整整地汇报了拍摄过程。   那医生听完,眉头渐渐舒展,似乎有了点谱,道:“他这是典型的抑郁症。”   “那严重么?”   “得怎么治疗?”   俩姑娘瞬间慌了,连忙追问。   “他算是轻度抑郁,不过表现非常明显,有往中度抑郁发展的趋势。”   医生简单概括,继续道:“他是因为特殊的职业,又在特殊的环境下工作,尤其还受过强烈刺激,从而导致的一种自我丧失和负性思维。嗯……不算太严重,可也不能忽视,这样,我开些有助睡眠的药,再教你们几个方法,先回去尝试一段时间,看看效果。”   她们似懂非懂,但听对方说不算太严重,就已经很开心了。   半小时后,三人抱着一堆药离开医院。褚青仍然不情不愿的,在王彤的强势镇压下,才答应好好吃药,并接受她们的协助治疗。   ……   大理,影视城。   话说《天龙八部》九月份开机,至今才完成了一半。没办法,项目太大,预计周期是五个多月,三万多个镜头,从北京到浙江,再到大理,大小场景有八百多个。已经不是拍电视剧了,简直搞春晚一样。   剧组经过三个月相处,彼此都很熟悉了,对各位演员的秉性也很了解:   胡军比较爷们儿,说话办事略微粗鲁;高虎很装,而且是毫无根据的装;林志颖貌似和善,实则拒人千里,看着特高冷;而比他更高冷是刘亦菲,下了戏就冒出个妈陪着,完全不跟小伙伴玩耍……   至于范冰冰,那就是个逗逼,全组人都当她是一小屁孩。不过逗虽逗,实力还不错,至少爆掉刘亦菲和刘涛,是绝对没问题的。   张大胡子也挺满意,说明人选得对,年轻漂亮,娇憨蛮横,还带着一股子狠毒。特别是那一身紫袍大袖,头上顶着个狐狸尾巴似的紫绒,彻底亮瞎眼。   今天拍的,是阿紫抱着萧峰的尸体跳崖殉情的镜头。   操作非常麻烦,还没长到一百二十斤的范小爷根本抱不到胡军,那只能用泡沫模型代替。而且,她又不能真的跳崖,所以还得加上蓝幕特效。   于是乎,导演先拍了一组近景特写,丫头抱着模型纵身欲跳。   然后,摄影师跑到山下,拍了一组悬崖的空镜头。   再然后,丫头得吊着威压,被拎到蓝幕前面,随着起重机上上下下,小脸还得做悲痛欲绝状……   足足折腾了五个小时,这组戏才算OK。   范小爷的腰都快被勒折了,还得装出坚强无畏的样子,一路微笑跑到了休息区。方见了路小佳,顿时哎哟一声,扑到人家怀里占便宜。   “小佳,我骨头都散架子了!”她哼唧道。   “行了行了,晚上就没戏了,一会回去洗个澡,我买了好多鸭脖子。”小助理跟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后背。   “嘻嘻,就你最好了!”   丫头松开手,自己披了件厚衣服,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问道:“他又打电话没?”   “没打。”   “嗯?”   她眨眨眼,强调道:“一个都没打?”   “没。”   丫头舔了下嘴唇,接着问:“昨天打了么?”   “呃……就打了一个。”路小佳老实道。   “砰!”   她把水杯撴在桌子上,气呼呼地鼓着嘴。   可以啊!褚大爷,脾气见长啊,合着你订完婚就收网捞鱼,都不爱搭理我了!   她倒不是真耍性子,两人吵架的那股气儿早就消了,这会就是变相撒娇,想让老公多哄哄自己。   但没承想,嘿!那货居然撂挑子,这让被宠惯了的范小爷特不适应,特不爽。   “要不,要不你就打个电话呗,又不是啥大事。”路小佳在旁边插了句嘴。   丫头哼了声,道:“不打!死都不打,以后在家里没点地位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两个女人   褚青呢,一是入戏太深,二是受矿难刺激,在剧组的时候由于人多,而且每天工作量超大,还没太过注意。可等戏份杀青,回家独自生活,再加上范冰冰置气带来的烦躁感,积聚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就扩散了。   起初他自己是无意识的,但当那张病历摆在面前,清清楚楚地写着轻中度抑郁症时,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那医生说的“丧失自我和负性思维”,便是抑郁症的典型表现。简单讲,就是《盲井》的基调过于黑暗,导致他对积极向上的东西失去了信心,变得消沉,不乐观,甚至开始思考“生命意义”这种蛋疼的概念。   而治疗过程,其实都是套路化,全世界都这么治,除了吃药外,还有几个挺实用的方法:   第一个是找回快乐,这自己很难做到,得靠亲人朋友帮忙。   第二个是保持运动,医生特别推荐了慢跑这种方式。   第三个是学会放轻松,叫什么“冥想放松术”,这就比较玄乎,黄颖没学会,王彤倒掌握得很熟练。   最后,又给他做了张信息卡,用于自我暗示,内容包括经常出现的负性思维,以及对此的挑战。   比如,你的思维是:“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那你的挑战,就要写:“我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仅仅是没有我期望的那么多而已……”   在多番劝诫和威逼下,褚青已能很好的配合治疗,所以老老实实地写上了一句话:“我觉得我很没用,我觉得没有美好的东西。”   至于挑战,则是王彤一个字一个字写的:   “弟,或许在某些事情上,你没有做到想象中的成功,但不意味着你就是一个失败者。很多时候,你做得非常非常出色,甚至比大部分人都要精彩。不要苛责自己,要给自己机会,你的感觉不代表现实,因此你要牢牢记着:你真诚、善良、细致,你让身边的人变得更加快乐,你也让我感到温暖、幸运,如此的美妙。”   这张信息卡,王彤原本想加个塑料膜子,给他挂脖上。褚青却觉得特像狗牌,死活不干,于是双方各让一步,印成了一张硬纸笺,随身带着。   就这样治疗了几天,别的先不提,起码睡眠可以保证了。那药好使得不得了,一片下去能多睡三个小时,两片下去能跟死猪似的,所以他精神也明显好转。   当然,若是没有人天天叫起床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哥,起来了!”   早晨六点钟,天还黑着呢,黄颖就颠颠跑到他家里,往床边一戳,开始左摇右晃。   “我再躺会。”他闭着眼睛道。   “哥!”   “哥!”   “……”   姑娘很郁闷地站在那儿,她还真没那胆子直接掀被,顿了顿,只好掏出手机,道:“我给彤姐打电话。”   “哎!”   褚青顿时睁眼,苦逼道:“我起我起!”   所谓一物降一物,甭看他对范冰冰往死里宠,真要说起来,王彤才是大Boss,让他往东,丫都不敢往西。   “今天有点冷,你多穿一件。”黄颖见他表情丰富了许多,不禁弯了弯嘴角。   “行了,我知道了。”   褚青把她轰出卧室,慢腾腾地脱下睡衣,换好运动服,又划拉十几块零钱揣兜里。   不一会,两人便到了楼下,先溜达出小区,才顺着马路往五公里以外的公园跑。   街上略显清静,行人和车辆还没大规模冒头,天色暗暗的,不时能看到遛早的老人家,以及扫路的环卫工。   黄颖穿了套红色的运动装,白色跑鞋,头发扎成马尾,随着脚步一颤一颤的。   她平时不怎么锻炼,天生的瘦骨架,说是营养不良都有人信。可为了督促褚青,每天巴巴地过来,累死累活地陪完五公里。   而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体力也Low得厉害,许是大脑的抑郁情绪作祟,连身体机能都迟钝了许多。   两人呼哧呼哧的一路慢跑,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公园。   此时天光透亮,太阳升起,照着衰草枯树,感觉异常萧索。这俩货坐在长椅上休息,弯腰低头,那叫个喘。   褚青就感觉全身发热,脑门的汗还没等滴落,就混着冷空气一起从头发根挥散。肌肉酸得厉害,连骨头缝都像生了锈,咯吱咯吱地摩擦不停。   “给,别感冒了。”   黄颖见状,解下脖子上的毛巾,随手递过。他也没在意,全方位地擦了擦,又还了回去。   “哎,哥。”   姑娘拈着毛巾一角,轻轻按了按额头,忽道:“我昨天路过以前住的那房子。”   “哪个房子?”他一怔。   “就那四合院!”   “哦,怎么了?”   “就那个张彪,我看俩警察押着他上车了,他媳妇儿在后面哭啊喊啊的。”黄颖道。   “他犯啥事了?”褚青来了点兴致。   “我还真打听了,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小的,被媳妇儿发现了,就让他分。结果那个小的,要了一笔分手费,临走还倒打一耙,举报他贪污受贿,他不是什么什么单位的小领导么……这下人财两空,自己还搭进去了。”   “啊?”   褚青就像听《王刚讲故事》似的,半天才回过味,可又觉着很滑稽,不禁扑哧一下,乐出了声。   黄颖眨了眨眼睛,看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泛着红晕的白嫩脸蛋,就那么干干净净地映在冬日的晨曦里。   ……   两人没体力再跑回去,便乘了段公交车,顺便在小区附近的市场买了点菜,提着上楼。褚青正处于Debuff状态,手脚不勤,便扒着厨房门,眼巴巴地看她忙叨。   黄颖也没做太复杂的,下了一支挂面,又打了四只鸡蛋,开始炸酱。   “我好几年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他忽然很感慨。   “是啊,那会儿我总炸鸡蛋酱给你吃。”   她边麻利地翻炒,边笑道:“你以前可爱吃面条了,一天恨不得吃三顿,我炸那一大碗酱,你几天就没了。”   “那是你做得好吃。”   褚青拿着个碗,帮忙挑出挂面,问道:“哎,你弟现在上高中了吧?”   “嗯,明年就考大学了。”   “有目标没?”   “他想考北大,我觉着还差点,打算让他报北师,反正都在北京。”   “小子行啊!咱们这帮人,属他学习最好了。”   他也蛮高兴的,把面条端上桌,又准备洗筷子,扭头问:“彤姐今儿还来么?”   “来啊!”   黄颖看了看表,道:“应该快到了。”   果然,早餐刚刚备好,就听有人叩门,她连忙去开。王彤人没进屋,话先起了,笑道:“哟,来得真是时候,正赶上饭点。”   黄颖给拿了拖鞋,见她手里还拈着张东西,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无间道》的碟,路上看有卖的,就买了一张。”   褚青一听,忙凑了过来,道:“这么快就有碟了?盗版的么?”   “当然是盗版的,正版谁卖啊?”王彤白了他一眼,随手扔在沙发上,道:“吃饭吃饭,我都饿死了!”   她刚拍完一部电视剧,叫《军人机密》,眼下比较悠闲。而她老公也在拍戏,算是独立执导的第一部剧,忙得成天不着家。   两个女人,就这样轮着班地照顾褚青,逗他说话,辅助他治疗,打理衣食起居。他根本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的恢复状态。   三人简单且热闹地吃过早饭,因为黄颖还要工作,只得先行闪人。   俩姑娘一起到了门外,互相交流了下,她先表示:他今天的精神不错,但时常还会自己发闷,莫名其妙地呆坐,需要注意。   王彤则让她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然后,随着“砰”的一声门响,黄颖走了。   屋子里很静。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所谓爱情   褚青家里倒是有台VCD,也有套不错的大音响,还是买房子那会儿置办的。起初两人还时常看看,存了挺多碟片,什么电视剧、美国大片、日本动漫、香港三级片之类的,能有一厚摞子。   她很喜欢《樱桃小丸子》,他又拗不过,只得蛋疼地陪着,打打闹闹每次都不消停。可后来,两人工作越来越忙,少有在家的时候,那VCD已经扔那好久了。   话说《无间道》上映两周,内地的盗版寡头就收到了南边货源,在极短的时间内,丧心病狂地铺满了各线城市。   没人感到奇怪,一直就这么消费的,你若嚷嚷着要正版,人家还当你是瓜怂。当然了,买别人的盗版碟和买自己的盗版碟,那绝逼不一样,是件特悲伤的事情。   吃过早饭,王彤又洗了两个苹果,便打开VCD,准备膜拜老弟的新作。褚青同样好奇,想见识一下修改后的版本。   原版是一百分钟左右,但加上他的戏份以及别处细节,就变成了一百一十分钟。质量还不错,画面清楚,声音通透,居然还有字幕,算是业界良心。   影片开头,便是曾志伟给一票马仔训话,“一将功成万骨枯”之类的,瞅着特牛逼,王彤却很不给面子,捂嘴直乐。   “怎么了?”褚青纳闷道。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着他不适合演黑社会。”   她继续削着苹果,笑道:“又矮又胖特滑稽,跟演技没关系。”   “……”   好吧,姐姐大人也是看脸的。   很快,就轮到了傻强出场,那股子直不棱登的劲头,倒让王彤眼睛一亮,赞道:“嗯,这还有点意思。”   “我感觉挺差的,没发挥好。”他不满道。   “哎哟,哪有那么多完美。”   她递过苹果,生怕惹起对方的负性思维,忙转换话题,问道:“哎对了,你金像奖报名了么?”   “报了,一个男主,一个男配。”   “咦,那不跟去年一样?”   “是啊,不过没什么戏,肯定拿不到奖。”他随口道。   “……”   王彤舔了下嘴唇,暗暗叹气,她最近看了不少关于抑郁症的书,对这个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想治好,重点就两个:开心,自信。   褚青现在就特明显,老觉着自己没用,是个失败者,说什么都很消极。所以她在聊天的时候,其实是非常小心的,鼓励称赞居多,尽量避免那些刺激性的言语。   不过,也亏得是她,若换个人,那货半句话都欠奉。   转眼到了十点钟,电影不知不觉地放完,由于剧本逻辑更加严谨,表演更具张力,比原版还要灰暗压抑。尤其五大影帝的每一次对手戏,那种爆炸性的冲突感,真真叫人欲罢不能。   王彤亦看得惊叹连连,但也没忘了正事,起身退碟,又放了张轻音乐的光盘。   那听到吐的曲子一起,褚青就满脸苦逼,问:“还做啊?”   “不做怎么行,快点脱衣服!”她训道。   那货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扒掉毛衫厚裤,换了一套宽松点的家居服。而姐姐已经在地毯上摆了两个软垫,自己先盘腿坐稳。   她练过舞蹈,身段极佳,从脖颈到脊椎尾骨,直挺挺的一条长线,瞅着特有范儿。   好吧,这就是传说中的冥想放松术……用来调节精神异端,把那些想歪了的念头通通掰正。   两人面对面坐好,王彤伴着柔和的钢琴曲,开始说引导词:   “轻轻闭上眼睛,让身体保持最舒服的姿势。深呼吸,慢慢把气吸进来,再慢慢把气呼出去。全身都松开,把意识集中在你的呼吸,每次吸气的时候,吸进平静的力量,每次呼气的时候,把身体内的压力全部呼出来。让每一个念头都像白云一样飘过你的脑海……”   她的声音清澈而温润,毫不尖锐,此刻缓缓的,暖暖的,就像夏日里的溪流婉转在山间。   褚青则努力收拢着散乱思维,再一点点地清除掉,最后让头脑空明。   “请在心中跟自己说,我看见,亦听见你,我接受并尊重你的真实,我真心爱你,我真心爱着你……”   引导词很长,她足足念了两分多钟,见他面目安宁,呼吸平稳且有节奏,便晓得已进入状态。   这种入定,最忌被杂音打扰,王彤连动都不敢动,只是手拄着下巴,歪头看着他。   好像黑了一点,皮肤也粗了……嗯,瞧着还瘦了,脸上没剩多少肉……倒是成熟了不少,像个男人了……   说来很奇怪,其他人都觉得稳重可靠的褚青,在她眼里,却总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热诚、冲动、倔强,还带着点让人想一脚踹死的别扭劲儿。   窗外阳光煦暖,室内琴声幽婉,他就那么坐着,她就那么看着。约摸十分钟后,褚青连续深呼吸了几口,慢慢睁眼。   “感觉怎么样?”王彤丝毫没躲避目光,笑问道。   “比昨天强点,更……”   他比划了一下,想出个贴切的形容词,道:“更宁和了。”   “那就好,咱们一步步来,这个冥想我专门研究了,对人特别有益,得保持住。”   “反正我老觉着像武侠小说,吸星大法,葵花宝典什么的。”他貌似精神不错,还有心情吐槽。   王彤白了他一眼,拿起垫子拍了拍,道:“其实冰冰在就好了,她比我能闹腾,天天作你,你都没工夫抑郁。”   他表情忽然变得很微妙,动了动嘴唇,支吾道:“我,我还没告诉她。”   “啊?”   姐姐显得很惊奇,略带责备道:“这事闹的!我还以为她早知道了呢,我给她打电话!”   “哎,姐你别打!”他连忙阻止。   “怎么着,你俩又吵架了?”王彤见他的样子,心里有了点谱。   “前段吵吵了一次,然后我给她电话,就一直没接。”   褚青坐在沙发上,情绪瞬间低落,喃喃道:“她在那边拍戏呢,那么忙,我说不说没什么用,治好了就得了,姐你也别说。”   她压根不理睬,又要拨号码,道:“这事你别管了,我跟冰冰讲。”   “姐!”   他骤然提高音量,道:“你别打行不行?”   “你这样不对你知道么?”她不禁一怔,皱眉道。   “我怎么不对了?”他猛地起身,近乎喊了出来。   啧!   王彤直想抽自己,对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你不对,你不行,你不可以”之类的字眼。但话已出口,不能退让,否则情况愈烈。   何况,她也真有点生气了,大声道:“你给我坐下!来劲了是吧?”   “我……”   见老姐一怒,褚青瞬间打蔫,别别扭扭地坐好,嘴里还在嘟囔:“反正她也不关心,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她也不关心……没用,没用……”   得!   王彤全懂了,这该死的抑郁症!   “弟,你现在不对劲,你先什么都别想,深呼吸深呼吸!”   她赶紧凑到旁边,顺了顺他胸口,道:“来跟着我做,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怎么样,好点了么?”   “嗯。”   褚青做了一分钟,明显平静许多。   “你听我说,冰冰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呢?哪怕全世界只剩一个人还爱着你,那也肯定是她。或许你们有些矛盾,但你绝对不能否定自己,否定她,甚至否定你们之间的爱情。你现在告诉我,她是你最重要的人么?”   “是!”他没有犹豫的,立即应道。   “既然她是你最重要的人,那你无论怎样,好的或者坏的,都应该第一时间让她知道,她也有权利知道。你说呢?”   “……”   这次他顿了半晌,方点了下头。   王彤见有效果,也暗自松了口气。她没学过心理学,但对两人的感情非常了解,大概能估摸出来。   褚青呢,一是怕范小爷担心,影响拍戏;二是被女朋友忽略所产生的情绪,在负性思维主导下,而变得异常极端。   简单讲,自暴自弃。   ……   “Cut!好!休息二十分钟!”   《天龙八部》片场,导演拍完了两组镜头,便喊了一嗓子。   范冰冰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变得软趴趴的,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到休息区。路小佳赶紧搬过张椅子,让她坐下,又递过一包零食。   丫头翻出块巧克力,一口全吞了进去,才略微振作,问道:“有人找我么?”   “有两个谈广告的,我让他们找颖姐去了;还有一个要采访的,我留了联系方式;哦对了,彤姐也来了电话,让你有空给打回去。”   “彤姐?”   丫头有点奇怪,可也没细想,拿过手机就拨了过去。   “嘟嘟嘟!”   那边很快就接通,没等她开口,对方先道:“你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   “啊?哦!”   她比较懵圈,穿着戏服费劲的挪到角落,笑道:“怎么了姐姐?啥事还得背着人说啊?”   王彤顿了顿,方轻声道:“青子得抑郁症了。”   “什么?”范小爷还没反应过来。   “他得抑郁症了,现在情况不太好。”   “这,这……什么时候的事?”   她心里轰地一下,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轻飘飘的无处着落。   “他拍戏的时候就有点迹象了,回来之后就越来越明显。前阵子我和小颖陪他去医院,才确诊是抑郁症。不过你别担心,程度比较轻,我们正帮他治疗。他吧,现在情绪比较乱,一会稳定,一会暴躁,可能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你俩前段是不是吵架了……”   “我,我不知道……”   王彤话未讲完,范冰冰已经彻底崩溃,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她拖着宽大的戏服蹲在地上,用袖子死死捂着脸,化好的眼影和胭脂,沾得衣服上到处都是。   “呜呜……我真的不知道……呜呜……” 第三百一十七章 2003   范冰冰马上就要回京,被王彤劝住了,说你这样对他压力更大,你现在就是好好拍戏,时常给他打个电话,但别提生病这事,挑开心的聊。   她不太了解抑郁症这个东西,反正觉着挺可怕的,表现得特乖巧,简直言听计从。   而褚青那边,自接到媳妇儿的电话后,情绪便明显好转,也更积极地配合治疗。当然,受累的是王彤和黄颖,俩女人轮班照顾,大部分精力全放在了他身上。   话说这个消息,仅有少数人知道,首先是关锦鹏和刘德华,因为涉及到香港的一些工作,以及《无间道》的宣传活动。然后便是刁亦男,《制服》早做完了后期,就等着让他看呢,总得给个理由。   剩下的就没谁了,包括范爸范妈都没告诉。不过元旦的时候,褚青为了不露馅,还是装模作样地去陪老两口呆了一会。   转眼,到了2003年初,他回来刚好一个月。   此时的症状大为好转,不仅睡眠恢复,偶尔也能开些玩笑了。王彤又陪他去医院复查了一次,医生表示可以做些工作,但不要太累,咱们慢慢来。药不用再吃,冥想倒建议保持,对调理精神大有益处。   范小爷一直跟王彤私下联系,能迅速获取第一手信息,得知近况,不由松了口气。   而在他养病期间,外面世界仍然纷纷扰扰,单说电影圈的喧嚣沸腾,《英雄》已经破了两亿,《无间道》已经破了五千万,中港两地皆是人心振奋,仿佛盛世来临。   媒体见天地刷头条,打嘴仗,观众则满屏地喷口水,赞《英雄》的少,捧《无间道》的多。   你想啊,巴巴地挤到电影院,结果看了一场花里胡哨的大型MV。花三块钱买张盗版盘,却稳稳爽足了一百一十分钟。没办法,反差忒强,不喷都特么不好意思!   张艺谋可不管那个,凭借此片终于干掉了陈凯歌,名正言顺地登顶国内导演No.1。并在张伟平的策划下,正准备横扫柏林、金球,一路进军奥斯卡。   至于寰亚呢,倒没那么多心思,只想借着东风把火烧进大陆市场,好多卖点票钱。但《无间道》属于纯港片,按政策只有中影有权引进,而中影,自然不会犯低级的政治错误,选择性Pass掉。   1月17日,第53届柏林电影节公布了主竞赛单元的入围名单。   其中,亚洲区仅有三部片子存活,大陆的《英雄》,日本的《黄昏的清兵卫》,以及香港投资的《盲井》。比较惊奇的是,一向不怎么屌美国的柏林,居然划拉了五部好莱坞电影入围,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抛开主竞赛,华语片在其他单元中却颇为亮眼。   包括国际、观摩论坛的《无间道》《枪火》《天下无双》《PTU》《龙的深处》《三更之回家》,青年论坛的《卡拉是条狗》,还有参展的《周渔的火车》《芬妮的微笑》等等,共计十五部。   此名单一出,国内媒体群起造势,同时又集体无视。他们把每部电影都介绍个遍,掰开了揉碎了给你讲解,可对《盲井》咧,就是看不见啊,看不见!   不过,现在不比以往,随着网络愈发普及,信息量井喷,观众的认识水准和意识进步,早不像《小武》那会儿了。   根本拦不住,褚青的名字瞬间又铺满了各大影视BBS.   咦?为毛要说又呢?   因为上一次的大争论,他已经刷过一回屏了,顺带圈了不少死忠粉。影迷们对他,从不以偶像视之,纯当神话故事。   没办法,这货太低调了,跟失踪人口似的。最近难得有了点动静,先出了本盗版碟,马上又要征战柏林,大家都显得很亢奋。   《盲井》嘛,就是前段在圈子里传得特邪乎的那部,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不妨碍他们变身初代脑残粉,纷纷叫嚣:   干死《英雄》!   ……   北京,华谊。   冯小刚特郁闷,原本在家琢磨剧本,正有点思路的时候,愣被叫过来开会。可又不能不来,毕竟还得靠人家吃饭。   “冯大导!”   他穿过走廊,方要拐弯,背后忽传来一声喊,扭头一瞅,笑道:“花姐,您拿我开涮不是?”   王京花抱着个文件夹,吧嗒吧嗒地走近,道:“哟,我可不敢,我手下人都盼着你翻牌子呢!”   “啧!低俗!”   他指了指对方,笑骂一句,马屁拍得比较舒心。   他们在公司,一个是顶梁柱,一个是艺人总管,各执江山,互争互利。两人边聊着闲话,边进了会议室,里面已有另外的高层等候。   稍坐片刻,门外又进来两位,正是公司老板王中军和王中磊。大哥戴着副眼镜,面相嶙峋,显得不太好相处,小弟身形略胖,笑呵呵的倒是亲切。   华谊作为国内第一批的民营影视公司,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兄弟俩功不可没。王中军不太管具体事务,专负责跟政治、资本层面的大咖打交道。王中磊则是执行总裁,管理上上下下的糟烂事。   待人员聚齐,冯小刚环顾一圈,不禁撇了撇嘴,规格够高的啊,起码诸侯以上。   “我等会还有点事,我就先说。”   大哥先开口,也没拿稿子,直接道:“前几天,宣传部开了个全国电影工作会议,传达了些重要的政策改革,我选了几点,给你们简单讲讲。”   “第一,电影要贴合市场,就是得赚钱,别扯艺术。第二,要培养专业的发行公司,这都懂,我不细说。第三,鼓励合拍片,这个讲一下,我估计很快会出台文件,加大港产片配额,并放宽合拍片限制。第四,关于审批环节,虽然他们没详细说,但肯定有所松动,至于能松到什么程度,我保持乐观。”   王中军简直雷厉风行,没半句废话,道:“好了,剩下的你们商量,我先走了。”   众人见怪不怪,目送他出门,气氛顿时一松。   随即,王中磊接过了话头,笑道:“大家刚才都听到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机遇两个字。碰到机遇不行动,那是十足的笨蛋,现在政府的态度非常明确,要扶持出一个繁荣的电影市场,那我们身在其中,应该怎么做?”   没人搭茬……拜托!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么明显的“皇上圣明”的环节还看不出来?   果然,就听他继续道:“做产业,最重要的就是认清本质,和自身的优劣性。那娱乐产业的本质是什么?我觉得就三点,明星!噱头!好看!”   “反观我们,好看不用说,有小刚在,拍什么火什么,而且我们已经培养出了一个很成熟的贺岁片市场和观众认知。”   “噱头,我们还得继续努力,要找准观众的兴趣点,再进行宣传营销。”   “明星,我觉得也很弱,看看我们公司,男演员方面非常优秀,有葛优、陈道明、任泉、夏雨等等。但女演员的竞争力就明显不足,尤其是年轻演员,只有一个李冰冰。所以我们今年的目标,就是签三到四个有大潜力,或是已经成功的女演员,来推动我们平衡发展。”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消化的时间,又往椅背上一靠,道:“大家都说说吧!”   冯小刚和王京花,一个望天,一个低头,堂而皇之地溜号。他俩本来也不是管事的,今儿就是来旁听,必要的时候给点意见。   至于那些高管,思量了片刻,便有人道:“王董既然说要放宽合拍片限制,那日后香港明星必然北上,我们可以从中选一些人,负责她们在内地的演艺事务。”   “嗯不错,过几天开会,立即着手施行。”王中磊想了想,给予充分肯定。   随后,又有人接道:“还有台湾,那边的市场太小,大陆才是主阵地,我们同样要考虑。”   “没错,港台两地的艺人又多又有名声,我们只要截流一小部分,就够我们吃饱的。”   “对,这个思路我支持!”   “那,国内的呢?”   “……”   一提这茬,顿时没声了。   明摆着的!国内女星最红的那几个,章子怡根本没戏,赵薇也悬乎,徐静蕾有自己的公司,周迅跟李小婉正在蜜月期,挖都挖不来……那他妈还剩谁了?   范冰冰!   大家都有些古怪,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找她签约,那还是个三线小菜鸟,自己是主导方。   可现在,人家在圈里混得风生水起,一路飙高,已经有足够的资格与公司谈条件了。   而王京花,作为当年的实际执行人,不得不说了句:“她,她那位太敏感了吧,何况两人还有工作室,可能性不大。”   “敏感?”   王中磊笑得很微妙,道:“一个国家的市场都要开放了,怎么可能还揪着某个人不放?工作室嘛,我们可以先谈谈,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互帮互助,共同进步么。”   他又转向冯导,问道:“小刚,你那片子还差个女主演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冯小刚耷拉着一张脸,特烦这种运作方式,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交易,就为换回一明星。   不过,单从角色论,他考虑了几秒钟,道:“形象绝对没问题,演技么,最好让她试一段,我先看看。”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未来的发展   自冯小刚和葛优这对组合,在贺岁片市场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后,华谊就确定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一哥一姐一导演。   在娱乐产业开展初期,这类粗放式的推广策略是非常管用的,但也让公司产生了极大的依赖性,并且中下层的艺人基础很不稳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很容易就哗啦啦的广厦倾塌。   不过现在,华谊还是以某种先锋性的姿态领跑业内。   目前,一哥和一导演都有了,就差个一姐。高层本来很看好李冰冰,不遗余力地捧,什么《紫蝴蝶》《百年好合》《老鼠爱上猫》,有点规模的片子都上。可惜效果特诡异,名气是有了点,却远没达到公司的期望值。   相反那边,范冰冰虽然只在《河东狮吼》里打了个酱油,但凭借《今年夏天》已经有座金马奖在手。何况她在电视剧圈里,从《武林外史》到《倚天屠龙记》,更别提国家级的项目《天龙八部》,开了挂似的往上飙升,坐稳了小荧幕新生代女星的头把交椅。   这不得不让华谊浮想联翩:把范冰冰拉过来,再好好培养李冰冰,那自己旗下便有了对潜力百合,即便跟四小花旦死磕,也有一拼之力。   这些理由,是讲给外人听的,可还有一部分,是不能说透的。   比如兄弟俩的野心超大,始终在觊觎海外市场;比如01年的《大腕》,首次对外进军,由哥伦比亚公司负责全球发行,结果扑街扑到死。   我就操操操操操了!   《大腕》的制作费3000万,宣传费1000万,共4000万的大电影,妈逼的全国票房才3500万,海外更是连手续费都没赚到!   而某个家伙咧,投个一百来万的破片子,居然能收回近两百万美元的利润。   美元啊!你逗我呢!   所以,华谊的真正目标,除了笼络范冰冰,还要把她的男人一网打尽。   ……   王京花知道公司的底线后,立即联系了范冰冰,对方比较懵圈,又抽不开空,便委托程颖处理。   兹事体大,程颖自然告诉了褚青,而这货歇了一个多月,早闲得发慌,巴巴陪着过来。若说他跟花姐,在2000年还见过一次,此番再会,也没啥感慨,根本不熟。   双方约在了一家茶楼,那边出面的是王京花以及另一位高管。   花姐的经纪公司挂靠在华谊底下,因此她是来谈范冰冰的个人签约,那高管则代表华谊,来谈工作室的收购意向。   这是两个事儿。   对方把话头一提,程颖还以为听错了,问了句:“你确定是收购?”   “我很确定!”   好吧……程颖真想喷丫一脸,虽说商业谈判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但也没这么扯淡的。工作室发展得这么好,脑子进水了才会让你收购!   姑娘现在经验足足的,反正上门的又不是她,完全可以喝杯小酒慢慢摆。   而那哥们儿,脸皮更不是白给的,巴拉巴拉说完一大堆承诺,见她保持优雅地岔开话题,立马扔出第二个方案:公司注资工作室,性质相对独立,但必要时候得听从公司安排。   这回,对方开出的条件就实诚多了:   首先,工作室可以自行投资电影;   其次,华谊投拍的大片,范冰冰可以自己选角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在将来可以认购原始股。   程颖还真有点心动了,毕竟大公司的实力和资源在那摆着呢,遂看了看褚青,以征求意见。   那货很迟钝地缓冲半天,才像老年痴呆似的来了句:“呃,我们先考虑,对,先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   三人顿时暴汗。   其实华谊内部的意思,便是分了上中下三策:能完整收编最好,如果不能,那就注资,若连注资都不愿意,那再谈别的。   此次碰面,算是初步试探,谁也没想着一蹴而就,慢慢来。不过,双方将散时,王京花再次表明了公司的诚意,扔下了一个剧本:   冯导的最新贺岁片,《手机》。   ……   2月2日,夜。   褚青躺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遥控器。   他觉得身子有点乏,白天刚跟刁亦男碰完头,一起看了《制服》的终剪版,又讨论大半天,晚上七点多才回来。   与之前相比,电影的故事仍然沉闷,但节奏变换明显增强,再加上成泰燊和杨荔娜的细腻表演,起码能让人忍受到结尾。   其实论才气,刁亦男是胜过李玉的。   《今年夏天》之所以成功,是褚青夹了私心在里面,先是找人完善剧本,又拎来一帮子专业咖辅助拍摄。可以说,从头到尾他都耗尽了心血。   而《制服》就特苦逼,他只管掏钱,由着导演耍去。   宣传方面,柏林影展是6号开幕,绝逼没戏,只能改成戛纳,正好还需要时间做法语字幕。刁亦男完全没意见,别说戛纳,就是去什么摩洛哥萨累国际妇女电影节,他都挺满足了。   至于宁浩那货,抱着台破DV刚刚回老家,约摸春节后才能杀青。   这两部电影,《制服》花了一百万出头,《香火》预计二十万左右,要说入围主竞赛那是扯淡,进个平行单元还是没问题的。   投入太小,即便不依靠MK2,单凭自己卖版权,也够收回成本。   今儿白天还很平静,夜里却忽然起了风。   褚青看了会电视,便凑到窗前,见小区里路灯通明,寒风凛冽,一个晚归的邻居正裹紧衣服,小跑着进楼。   他瞅了眼挂钟,已是十点四十分,超时了十五分钟,心里莫名其妙的很不安,呆愣愣地站了片刻,又不禁失笑。   最近变得太娘了点……   “滴滴!”   此时,楼下忽传来几声鸣笛,接着便是汽车的轰隆声。一辆奔驰商务车自不远处拐过来,稳稳地停在单元口。   前门先开,小叶急匆匆地下车,又拉开后门,拎出两个大行李箱。随即,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的范小爷,利索地跳了下来。   似乎心有灵犀,她站稳后,没做别的动作,而是抬头往自家阳台望了望。   两人目光一碰,夜深风凉,情思百转。 第三百一十九章 出征柏林   五个月周期的《天龙八部》,范冰冰足足跟了四个月。她不是绝对的女主角,但戏份多且零散,隔两天拍三场,隔四天再拍五场。这样全程下来,伤筋动骨谈不上,却因为要长期保持兴奋而产生了某种透支感。   小叶把行李送到了门口,便自行退避。她站在楼梯间,看着那扇微敞的门,竟然不太敢伸手拉开。   “吱呀!”   褚青许是听到了响动,扶着门把手探出半个身子,另一只手还拎着炒勺。   “……”   两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有些紧张。诡异地对视片刻,他才上前几步,拖过行李箱,道:“我下面条呢。”   “下面条你拿炒勺干吗?”   “炒点肉丝。”   “哦。”   范小爷点点头,跟着进屋,看他略显吃力地摆弄那两只大箱子,完全不像以前的生猛给力,忽然眼圈一红,特想哭。   这个念头仅仅冒出了半秒钟,就被她强行压住,反而露个笑脸,道:“外面可冷了,我穿着羽绒服都有点冻。”   “云南那边暖和吧?”他又进了厨房,随口问道。   “嗯,挺暖和的,二十来度吧。”   她脱掉厚衣服,换了一套家居装,凑到他旁边,道:“用我帮忙么?”   “呃,你洗洗筷子吧。”   “好。”   两人莫名其妙的很客气,远没有在电话里那般轻松,变得格外小心。   丫头摆好了碗筷,听厨房传来嗞拉嗞拉的翻炒声,顿了顿,转步到了客厅。她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忙,《倚天屠龙记》接着《天龙八部》,能有半年没回家了。这会瞧瞧四周,还挺陌生的,不像两人住的屋子,充满了单身男人的生活气息。   案几上的烟和打火机,随意搭着的手套和围巾,电视旁边散乱的碟片,还有角落里的一堆药瓶。   药瓶?   她猛地眨了眨眼,偷偷摸摸的过去,拿起来一瞅:阿米替林,朱砂安神丸,天王补心丸……中西结合,大概五六种,有的空了,有的还剩点。   她又细看了下说明书:   “用于治疗各型抑郁症或抑郁状态。对内因性抑郁症疗效较好,对反应性抑郁症及神经官能症的抑郁状态亦有效。”   “常见不良反应,有口干、视力模糊、心悸。偶见眩晕、运动失调、肝损伤及迟发性运动障碍。”   “……”   范小爷再也受不了,捂着嘴就开始哭,但又不敢大声,硬生生地往心里憋。   她都想象不了,这一个多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吃饭了!”   此时,褚青喊了一嗓子,随即便是趿拉趿拉的脚步声。   她赶紧抹了抹脸,跑进卫生间,借着洗手的机会,迅速毁尸灭迹。片刻后,挺着一张清清爽爽的小脸出来,嚷道:“我都饿死啦,中午就没吃饭。”   他把一盆榨菜肉丝面放到桌上,问道:“不是有飞机餐么?”   “不好吃,就等着你这顿呢!”   丫头说完,便挑起一筷子面,轻轻吹了吹,全塞进嘴里。结果下一秒,就张大嘴巴“啊”“啊”地叫唤。   太烫了!   “哎呀,你慢点吃!”他愁道。   “啊!”   “啊!”   她还在叫唤,想咽又咽不下去,张牙舞爪的特痛苦。   “吐了吐了!”   褚青连忙端碗接着。   “噗!”   她一低头,那么一大口面条,原封不动地吐到碗里,瞬间松快。   “噫!真恶心!”   他嫌弃地看了眼,呼噜呼噜地吃了。   “恶心你还吃!”她比较不满,拿着筷子就捅了他腰间一下。   褚青这块有痒肉,最怕碰,往后缩了缩,道:“好好吃饭,别动手动脚的。”   “我动手怎么了?”   “我动手怎么了?”   范小爷一下接一下地捅,他抱着碗左躲右闪,最后实在怒了,啪地一撴,道:“你欠揍是吧!”   转瞬之间,两人又回到了熟悉的相处模式,打打闹闹的,叮咣乱响。   ……   吃过饭,洗漱完毕,已近午夜。   都挺累的,大行李箱就堆在客厅,根本没精力收拾。范冰冰又困又倦,勉强冲了澡,跌跌撞撞地爬上床。   他们好久没在一起睡觉了,略感新鲜,换了两个姿势,很快就找到了最舒服的体位:枕着胳膊,压着腿,脑门抵着下巴。   外面寒风呼啸,暖气倒烧得很热,盖了条厚厚的羽绒被,还有点捂人。丫头伸脚踹了踹,露出半条腿,凉意一浇,顿觉舒爽,不由轻哼了声。   “热啊?”褚青迷迷糊糊地问。   “有点。”   “那换条被。”他说着就要起身。   “哎呀不用了。”   他没理会,慢吞吞地爬起来打开衣橱,拽出一条薄点的蚕丝被,又重新躺下。   这回就好多了,温度适宜,不过一折腾,他睡意却散了些,抱着媳妇儿道:“哎,华谊那边给你个剧本,想让你演。”   “什么剧本?不是谈工作室的事么?”她奇道。   “呃,一时半会说不明白,反正我觉着还行,男主是葛优,你算女二号吧。”褚青阖了下眼睛,继续道:“就是形象不太好,是个第三者,还有段调情戏。”   “那我不演了。”范小爷立即道,生怕刺激到他。   “没事,这戏挺不错的,你要演好了,肯定是个突破。何况导演还是冯小刚,起码票房能卖不少。”褚青倒出乎意料,反而劝起了她。   “你不吃醋啊?”她微微抬头,小心问道。   “那剧本我看了,就亲了一下,没啥大场面,你要因为这个就推了,我也太,太那什么了。”   “……”   丫头觉着特诡异,在没确定之前,自己可不敢应承,便接着问:“你不是,不是一直挺反感的么?”   “你要跟吴彦祖演,我还吃点醋,你跟葛优,呵呵……”   褚青居然笑了下,翻过身把她搂在胸前,道:“你自己先看看剧本,喜欢就演,不喜欢就推了,反正我都支持你。”   “……”   范小爷特蛋疼,哥哥你毛个意思啊!   合着你这张老脸,还看不上葛大爷那张老脸,在人家身上找自信来了是伐???   ……   很快,范小爷就答应了《手机》的出演。   就像褚青讲的,她现在很需要一部有影响力的商业电影,来提升自身咖位。而在国内来看,冯导无疑是最佳人选。   但工作室的事情,两人都没松口,表示还得考虑考虑。这让华谊很郁闷,好嘛,空手套白狼是吧?   不过他们也没生事端,明星和公司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有范小爷加入,《手机》的受众肯定会扩展不少。   冯小刚计划在三月末开拍,恰好留出了去柏林的时间。   褚青本想让她在家歇歇,丫头死活不干,非要陪着。开什么玩笑!病还没完全好呢,医生说有复发的可能性,她可不放心再把老公一人扔下,还特么是国外。   万一出了事,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2月5日,《盲井》的导演、主演兼制片人,以及主演兼制片人的家属和同事,一行四人动身飞往柏林。   因为要倒时差,可能又会影响褚青的睡眠,程颖事先打听了下,得知德国的检疫方允许通过,便带了些辅助药物。   他现在就跟大熊猫似的,不能累,不能饿,不能受刺激,得倍加呵护。妈逼的,一米八几的凶残汉子,居然要靠卖萌生存,简直没天理。   “哎,你看那边!”   飞机上,坐在商务舱的范冰冰,忽然对斜前方的某个头等舱乘客指指点点。   “看什么?”   “那个,最后边那个!”   褚青伸着脖子,透过帘子的缝隙,隐约瞧见那人的少许侧面,问道:“谁啊,你认识?”   “猪啊你,章子怡啊!”   “嗯?”   他一怔,又仔细瞅了瞅,奇道:“你什么眼神啊,人家戴墨镜都能认出来?”   范小爷没搭理这茬,道:“哎,你不去打个招呼?”   “我又不熟,你怎么不去?”   “我也不熟!”   嘁!两人同时耸耸肩,都对她没好感。   他们在这暗暗吐槽,那边章子怡却似听到了动静,不禁扭头瞧了一眼,正对上两个家伙略带嫌弃的目光。   “……”   丫头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又踢了他一脚。   褚青撇撇嘴,也跟着摆手。   “……”   章子怡的表情亦很微妙,反应却快,马上起身凑过来,惊喜道:“这么巧啊!我们居然坐同一航班。”   “呃,是啊,好巧!”范小爷笑道。   “青哥,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她又转向褚青,道:“能有,能有三四年了吧?”   “嗯,还是我在中戏那会儿呢。”他应道。   话说96班的同学们,刘烨和袁泉是处得最好的,秦海璐和党昊其次,剩下的什么曾黎啊,秦昊啊,只能算一般朋友。   而章子怡呢,不在以上范围之内,因为她一直表现得很高冷,对两口子不太热衷。而且成名早,靠山硬,一路奔着国际巨星绝尘而去。   这会偶遇,其实都很尴尬,没见着就算了,既然见着了,怎么也得聊几句。   “你们也去柏林么?”她又问。   “是啊,去长长见识。哎对了,恭喜《英雄》大卖啊!”   “嗨,都是导演厉害,我就一小配角。哦,导演在里面睡着呢,不然我就带你们去打个招呼了。”   “呵,没事没事,有机会的。”范小爷咧着嘴道。   东扯西扯的,好容易三人都无话可说了,方结束这次故作愉快的碰面。   哎哟,真累得慌!   明明都知根知底,偏要装成很傻很天真的样子刷懵懂感,有意思么? 第三百二十章 政治先行   柏林影展的老主席是莫里茨·德哈德,他在位的二十多年里,力求塑造电影节的独特个性,即:年轻、政治、第三世界。   也正是在这,《红高粱》才拿到了金熊奖,成就了西方人对中国近二十年电影作品的第一次认同。   前两年,哈德退位,继承者叫科斯里克。他刚上任,就不得不面对两个烂摊子:一个是老主席的逼格太高而导致的荣耀阴影,一个是,穷。   对于前者,科斯里克特想让影展改变点样子,好刷刷自己的存在感。比如去年,他不遗余力地将各项活动与911恐怖袭击扯上关系,以便为处女任期添彩。   今年就更棒了,美国佬爆了个天大的助攻:宣布对伊拉克开战。   上帝保佑!他赶上了欧洲自越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战游行——几百万人在寒风凛凛中于街头矗立高喊反美口号。   如果柏林不在此时表露心迹,那科斯里克简直就是猪脑子!于是乎,今年影展的主题毫不意外的定为了:走向宽容。   当然,以上都属于意识形态的范畴。俗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反过来,上层建筑的改变一定是为了追求经济基础。   柏林电影节的预算是1000万欧元,其中650万是政府拨款,余下靠赞助商和自行收入。与戛纳比,这个预算相当的低。何况在去年,影展已经弄丢了两个主要赞助商,到了今年便愈加寒酸:节目更集中,日程少了一天,竞赛单元电影少了5部,去年400部作品参展,今年只有360部……   这些数据都赤裸裸地表明:柏林已经Low爆了!   所以,当影迷们看到满大街的《芝加哥》《纽约黑帮》《时时刻刻》《改编剧本》这些好莱坞电影海报时,也不足为奇了。   甚至美国佬还嘚嘚瑟瑟地补了一刀:财政紧张的柏林,要用好莱坞明星声势浩大的到场来维持人气。只可惜,没有一部片子肯拿到影展上首映,都是已在美国上映或即将在欧洲公映的电影。我们非常遗憾地看到此种场面,并抱歉地把它称之为,二手好莱坞。   二手好莱坞……科斯里克一口老血喷丫脸上,地图炮可没有这么开的!   小心思都知道,不过呢,他即便要跪舔也得讲究点技巧,不能明目张胆地装孙子,便采取了某种平衡战术:   一方面继续保持艺术电影的数量和质量,一方面对商业电影敞开大门,只要别太黑粗,你就进来吧。   ……   2月6号晨,褚青一行抵达柏林。   飞行漫长,张艺谋睡醒之后,还特意过来打了个招呼。这点让他很有好感,甭管这人的水准和口碑怎样,起码人情往来不会讨厌,不装逼。   他们的关系真要说起来,倒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渊源。当年拍《一个都不能少》的时候,李玉正好在剧组担任同期纪录片的导演,后来作品出来,张艺谋说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版纪录片。   两人借着李玉的话题,谈谈笑笑了几分钟,便各自回座。谁也没太在意,客套而已。   等下了飞机,《英雄》剧组自行闪人,准备开展一系列的宣传活动。《盲井》剧组则悄没声地坐着出租车,赶到了会场附近的凯悦酒店。   他叫两位女生留守歇息,自己跟李杨去联系主办方,确定发布会和首映时间。而范冰冰体格精壮,不想待在房间趴窝,便拉着程颖出去逛街。   德国正是冬季,天气严寒,亏得丫头不用露肩抹胸的大走红毯,才能套了件厚厚的羽绒服。   这家凯悦酒店是影展的主场地之一,不仅有大批量的明星、导演住在此处,还设置了专门的记者区,以便他们交换消息。   俩姑娘下楼时,碰巧赶上尼古拉斯·凯奇出行,被堵在门外的疯狂影迷吓到尿崩。硬生生被裹入其中,待人潮散去,才满头大汗地钻了出来。   没办法,全世界的明星就分两种,一种是好莱坞明星,一种是非好莱坞明星。范小爷这样在国内有很高人气的,拎到欧洲,那就是渣渣!   她倒不在意,本来就是陪老公旅游的,纯当玩耍,拽着程颖开始一条街一条街地买东西。   德国的巧克力很廉价,合欧元才几毛钱,然后是护肤品,没啥大品牌,但非常好用,这个程颖比较了解。俩姑娘跟批发似的,各背了一大包。   范小爷还挑了十来块便宜手表,准备给工作室当春节福利。   开幕式在下午三点举行,她们从上午九点逛到了下午一点,充分满足了购物欲,才嗨嗨皮皮地返回酒店。   与女人们的轻松不同,男人们已经在房间里正容端坐,褚青还捧着本小册子勾勾画画。   “首映定了么?”范小爷甩掉鞋子,费劲地把袋子扔到床上。   “定了,13号。”李杨应道。   “那么晚!16号不就闭幕了么?”她略微惊讶,有些忿忿不平:“明显歧视我们嘛!”   “不能这么说,我们排的日期虽晚,场次却很多,呃,一共有八场。”   “那《英雄》是几号?”她又问。   “7号,也就是明天。”   李杨忽露出个很微妙的笑容,他在德国混了好几年,太懂这些非明面的规则了,解释道:“按柏林的习惯,放映越是靠前,就越没戏。”   范小爷听了也眨眨眼,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暗爽。   此时,始终没吭声的褚青,终于停下笔,道:“行了,你看看!”   说着,把小册子扔给李杨,对方拿起瞅了瞅,疑道:“这么多,真的能来?”   “只要没事的,肯定都能来。”他笃定道。   “什么东西?”   范小爷心中好奇,一把抢过去,原来是份官方发布的排片表,包括竞赛、平行单元的近一百部电影。   而有些目录旁边,已经用笔写了若干名字:《无间道》刘伟强;《天下无双》刘镇伟;《卡拉是条狗》路学长、《PTU》杜琪峰、《三更之回家》陈可辛……大咖小咖足有十几位。   “这都是首映嘉宾?”她秒懂。   “嗯,可惜刘德华和梁朝伟没来,不然也请他们看看。”褚青比较惋惜。   “……”   范小爷汗了又汗,再次对自家老公的人脉圈表示惊奇万分。   ……   下午两点四十分,他们从酒店出发去参加开幕式。   开幕式的红毯没有颁奖礼那般传统和正式,稍显宽松,像理查·基尔穿着西装,女伴芮妮·齐薇格却是厚厚的休闲服;张艺谋套着板正的中山装,章子怡却像个卖蘑菇的半老姑娘。   最惹眼的,无疑是一身红色礼服的妮可·基德曼,以及蕾丝低胸的凯瑟琳·泽塔琼斯。尤其是后者,大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托着两只又肉又软的乳房。   范小爷还暗自比了比,结果很懊恼,人家是A、B、C、D、E-Cup,她呢,A、B、B、B、B、B……   过程大抵是无趣的,在一票好莱坞明星的阴影下,往日里那些欧罗巴的文艺咖,以及亚洲区的苦情咖,关注度被降到了最小。   褚青躲在角落几乎快睡着,只听见考斯里克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战争就要爆发了,我们还在这里夜夜笙歌。”   这是程颖专门翻译的,并表明自己对此人的看法:很不德国。   临近傍晚,冗长的程序过后,便是开幕片《芝加哥》的放映,据说反响不错,观众挺给面子地拍了半分钟巴掌。   褚青都没熬到这时候,早早闪人了,也没回酒店,而是约了路学长一起吃饭。   此次过来的电影人里面,他还真就跟路学长挺熟,在第六代的各种聚会上碰过头,交情不错。   印象就是低调,话少,与张元、老贾这些拿奖咖不同,他显得有些默默无闻。但褚青觉着,他在那拨人中是最扎实的一个。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第六代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一帮货,他们只管倾倒自己心里的那点糟烂事儿,反映社会,反映迷茫,反映变迁。可反来反去,这个问题到底怎么解决,有没有可行的办法……诶,人家就是不说,或者他们压根不知道。   能看清“问题”的人,有太多,能努力尝试“解决问题”的人,却太少。   这便是路学长最具价值的地方,他从不单纯地反映伤痛,而是真正地关怀那些弱势群体,并试图找出医治良方。   他不光有艺术追求,更有政治期待,跑到体制外去揭露现实,那是聪明人的做法。但路学长不行,他就觉着,改变一定得从体制内开始,否则都是扯淡。   就像《卡拉是条狗》,1月31号才拿到了电影局的审批,得以合法参展。虽然自己也承认,多处修改后,确实削弱了本应拥有的力量,可他愿意做这种牺牲。   当初褚青去香港之前,路学长曾经给他打了个电话,本想劝慰几句,可后来不知怎么,两人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差点吵吵起来。   而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对方说的那句话:我永远不拍地下电影! 第三百二十一章 赶场   “哇,好可爱!”   影院外的街道上,范冰冰指着一只身穿警服挎着小手枪的狗狗大呼小叫,少女心瞬间爆棚。   程颖也好不到哪去,巴巴地冲着狗主人道:“我们可以抱抱它么?”   “当然可以!”那位老绅士笑道,还体贴地勒住绳子。   小狗却不太情愿,见两个妹子生猛地扑过来,一个垫步就旁边闪了半米。可仍然逃不过范小爷的魔掌,死乞白赖地把它搂在怀里,强行抚摸狗头。   褚青站在她身后,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蛋疼地叹了口气,扭头问:“你不说德国人很古板么?”   李杨亦很无奈,道:“节日里他们还是挺幽默的。”   此刻天空飘着雪花,不急不缓的散落,近处的屋顶已经覆盖了一层浅白色,路边那盏造型独特的街灯,把两个老爷们的背影照得有些萧索。   “哎哥哥,咱们回去养只狗吧,你看它多好玩啊!”丫头上下其手的鼓捣了一会,忽提议道。   “别作妖了啊,小二黑养着养着都给人了,你还想祸害一只?”他断然拒绝。   “咱们请个保姆嘛!”丫头还不放弃。   “……”   褚青懒得搭理,直接把她拎过来,告别了狗主人。   今晚是《英雄》的首映式,章子怡特意请他们过来捧场,真心也好,炫耀也罢,反正没什么事,纯当溜达了。   地点在CINEMAXX的7号放映厅,柏林观众对电影的热情明显高于戛纳和威尼斯,买票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台阶下面。张艺谋在欧罗巴的影响力,终究不是盖的。   他出示了邀请函,带着小伙伴进入场内,一见里边那气势,不禁略感羡慕。这可是1000多人的大厅啊!作为电影人,一辈子能来这么一次,成就感满满的!   嘉宾已到了不少,都是有名有号的大咖,主席科斯里克亲自陪着,张艺谋憨笑连连,张伟平人情熟稔,气氛颇为融洽。   褚青没过去找不自在,趁章子怡转头的工夫,远远挥了下手,算打过招呼。等了半晌,观众便陆续进场,二十分钟后,厅里居然爆满,座无虚席。   说实在的,这片子就程颖看过,剩下的要么有病,要么太忙,所以还蛮有新鲜感。   像武侠片这种东西,中国人看和西方人看,完全就两个次元。因为所谓的“江湖与侠义”,文化差异太大,根本共通不了。   何况,《英雄》还不是纯正的武侠片,它最大的作用便是开启了张艺谋的视觉系生物属性,从此在大型MV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扑哧!”   看着看着,程颖忽然古怪地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怎么了?”他问道。   “他们说……”   程颖指着后面的两位西方人,悄悄道:“他们觉得很好看,画面漂亮,震撼人心,充满了东方的神秘主义。”   “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奇道。   “然后他们问,秦始皇是谁?”   “……”   好吧。   片子刚刚结束,制作名单还没有出完,褚青便决定闪人,免得等下被挤死。范小爷果断赞同,她早就哈欠连天,只惦记着回去睡觉。   他们随着少数观众一起退场,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很有礼貌地鼓掌,等待主创上台。   出了放映厅,正要往外走,就见旁边的8号厅呼啦啦涌出一群人,挂着长枪短炮,明显是帮记者。   他也没在意,可刚走了几步,忽听背后有人喊:“褚青!”   四个人都回头看,见人群中颠颠地跑过来一位,道:“哎我正想找你呢!”   一瞧这人,范小爷先乐了,过去就要捏对方的圆脸,笑道:“哎呀哎呀,你咋变这么胖了?”   足足肿了两圈的袁蕾,扒拉开她的手,郁闷道:“我也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就长了十斤肉。”   话说此次《英雄》出征,国内媒体派了丧心病狂的记者团来造声势,袁蕾作为南都娱乐的首席,自然位列其中。   而近年来,工作室由于策略得当,跟媒体的关系非常不错,平日经常做些宣传稿。褚青还好,范小爷打交道比较多,所以两人特熟。   “你这干吗去?”她又问。   “抢座啊,一会就开发布会了!”   袁蕾猛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忙道:“青哥你晚上没事吧?”   “呃,没事。”   “那你在房间等我啊,我去找你!”这姑娘没头没脑地留下一句话,便急火火地跑没了影。   “……”   气氛莫名尴尬。   范小爷歪着脖子,道:“你什么时候跟她还有一腿啊?”   “我就那个审美?”褚青撇了撇嘴,表示自己的品味被严重侮辱。   ……   回到宾馆,两人本想没羞没臊一下,又怕被中途打扰,只得一边看电视,一边糟心地等。幸好,袁蕾并非那么不靠谱,尽快赶了过来。   目的么?当然是采访了!   褚青总觉着诡异,说你又发不了,老扒着我干吗?   她仍是那句答案,说我就想跟你聊聊,没想着发,纯当私人收藏。   他拗不过,便谈了谈对电影节的看法和《英雄》的观感,以及对《盲井》的期望。   之后,她还想让褚青具体讲讲拍摄中的故事,这下范小爷不干了,连忙出来挡驾,硬拽着她去找李杨。   开什么玩笑,你这没轻没重的,搞得他犯病了咋办?   袁蕾不知道他得抑郁症的事儿,虽觉着奇怪,又不好多问,只当困了想睡。   好容易打发走她,范小爷依然很担心,怕老公情绪低落,没办法,只得把自己洗得白白嫩嫩的,往他身上扑了过去……   第二天,《英雄》成功地在全部场刊刷屏。   观众和影评人的意见截然相反,大多数观众对导演表达敬意,认为声光明亮,功夫场面、风景画面都夺人心魄。   影评人却严厉批评了导演的历史观和苍白的剧本:   “张原来是制造麻烦的人物,今天却是权力的卫道士。他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乐观主义者,为了他的电影和故事必须有所周旋。”   “要是色盲就看不懂这部电影,细节经不起丝毫推敲。”   即便电影的口碑复杂,《银幕》杂志仍然给出了不错的分数:1个四星,1个两星,5个三星,在参赛作品中遥遥领先。   不过,到了2月10日,就被《时时刻刻》干掉了,到了11日,又被《改编剧本》秒杀。   此时,无论国内媒体还是海外评论,都认为《英雄》摘冠无望。张艺谋已经转移到了巴黎,参加那里的宣传活动,记者们也纷纷订了机票,打道回府。   最后,坚持留守的居然仅剩一家媒体,即是袁蕾。   这未免有些凄凉,孤零零地扎在异国,在同行的异样与嗤笑中,期盼某个结果的发生。   ……   距《盲井》首映,还有两天。   这段褚青压根没闲着,一直跑来跑去的还人情。为《天下无双》捧场,为《PTU》捧场,为《三更之回家》捧场,为《卡拉是条狗》捧场。   累Cry了简直!   这种没有自己作品,巴巴看着别人的片子上映,还特么得到处刷脸的感觉……不禁让他对媳妇儿感同身受。   你蹭红毯,我蹭首映,天生一对,妥妥的!   而这些片子里,他最卖力吆喝的自然是《无间道》。   电影已于几天前在国际论坛上亮相,反响还算可以,该笑的时候笑,该惊的时候惊,反正没出现那边黄秋生坠楼,这边还偷偷摸摸深喉的情况。   刘伟强也有了点信心,一直没回香港,在柏林等着欧洲片商上门。可从8号到现在,只有两家小公司表明了发行意向,连家中等规模的都没有。   褚青帮忙打探了一圈消息,结果特心塞,《无间道》造成的影响力,还特么不如《卡拉是条狗》。后者备受媒体推崇,片商哄抢,科斯里克甚至自掏腰包,请路学长多住了两天。   啧!   不应该啊!   出现这种状况,他比刘伟强更焦虑,人家只是导演,光靠本埠票房就够炫耀一辈子了。可他不行,600万的投资呢,如果没有海外收益,仅凭那5千多万的成绩,才能分多少?   他想不太通,因为从《小武》一路横蹚过来,就没失手过,偏偏到了公认经典的《无间道》,却不受西方人待见了?   他倒是想找原因了,但观众回馈和媒体评论太少,无法获取有效信息。   褚青忽然有种特不好的预感,这次可能要扑街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沉默   《无间道》是经典,但只是华人的经典。   它的发行工作足足做了一年多,直到04年的柏林影展,刘伟强还带着三部曲跑来卖片,可见苦逼程度。而最后的海外票房,也是扑街扑到死。   其实影评人还是挺看好的,无奈观众不买账,因为它是商业片,还特么是非功夫类型的商业片。   你想在欧洲推广一部港产的警匪电影,那得开了多大的脑洞?欧罗巴人民不爱看这种片子,就算有兴趣,顶多买张DVD回家收藏,很少会掏钱进影院。   比较对口的,是美国人。   但以好莱坞的尿性和文化差异,更不可能为了《无间道》爆种,他们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剧本。   至于什么五大影帝,史诗气质,救市之作……拜托!你以为好莱坞屌这些?在他们眼里,除了双重卧底的新颖创意,别的都是渣渣。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毛《无间道》系列还这么红,号称威震海内外?   呵呵,政治需要。   褚青没太多心思去管这些,《盲井》就要首映了,他忙着参加发布会,采访,以及各种官方活动。   作为22部主竞赛单元的作品之一,《盲井》与另一部法国片《他的兄弟》,是唯二没有亮相的。   话说电影节进行到现在,整体走向已趋于明朗。或许是巧合,今年很多片子都是关注那些沉重的政治题材,像讲述阿富汗难民的《尘世之间》,反死刑制度的《大卫盖勒的一生》,怀旧德国人自己生活的《再见列宁》等等。   老乡们见怪不怪,这才是柏林的操性。   当然,媒体们更在意具体奖项的归属,纷纷展开预测:金熊奖大概在《再见列宁》与《改编剧本》中产生;影后桂冠,则逃不出《时时刻刻》的三位女主妮可·基德曼、朱丽安·摩尔、梅丽尔·斯特里普中的一个。   至于影帝,没节操的记者早早颁给了令人惊艳的尼古拉斯·凯奇。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只等着这场喧嚣结束。   ……   2月13日晚,寒。   褚青没有张艺谋的待遇,只被安排在一个五百人左右的放映厅。但因为是竞赛电影,主席科斯里克还是亲临捧场。   双方客套了几句,尴尴尬尬地你来我往,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褚青边打着哈哈,边用余光盯着入口,心里略微没谱。他们没有太多的钱作宣传,只能印了些简单的海报和宣传页,贴在会场周围的建筑上,上面有张大剧照、首映的时间地点,以及内容介绍。   比较寒酸,所以今天能来多少人,他也不晓得。   闲聊了一会儿,嘉宾们依次到来,除了杜琪峰飞回了香港,剩下的全部聚齐。他把科斯里克交给李杨,跟范冰冰站到门口,一个个亲迎。   接着,便是各国影评人和记者。   最后,才是掏钱买票的观众。   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往里走,却不见空当。等准备完毕,即将放映时,褚青环顾四周,居然坐了八成。   他们在头排中间的位置,背后便是记者席,有个外国妹子貌似认得他,还主动打招呼,道:“嗨,褚!很高兴看到你的新作品。”   “哦,非常感谢,请问你是……”褚青操着直白的口语问道。   “我是法国人,《综艺》的记者。”   难怪!   当初在戛纳,他可是连续三天在杂志上刷脸,这姑娘指不定就参加过他的见面会。   褚青稍感欣慰,虚荣心得到了小小满足。   又过了一会,灯光暗下,电影正式放映。   片子开头,便是那个私人煤矿,漫天沉郁笼罩着交错的土路,工人们像老鼠一样,从一间间的土屋里钻出来。   《盲井》的画面感很独特,就像扛着台破DV跟在演员后面随身摄录,真实得连飘散的尘埃都能看见。   在座诸位都是业内行家,对中国独立电影风格极为了解,见过太多类似的:粗糙,原生态,同步音质,还有脏兮兮的人和场景。   所以这个开篇一出,他们并未感到多少惊讶,相反,不少人还大为失望:老套!   但紧接着,宋金明钻进罐笼,绳索松动,几人顺着狭窄的矿井不断下降,黑暗一丝丝地涌入画面。   此时,角度忽然一转,直直对准井口,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就像眼睁睁看着那仅有的光亮,在逐渐消散。   这个镜头,非常非常的揪人。   瞬间Hold住了全场观众的注意力,他们隐约意识到,这部电影,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   而随即,那直不起腰的矿洞,羸弱的灯光,随时会坍塌的支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令人心惊胆战的井下拍摄……再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观感。   这一组镜头亮出来,全场安静。   直到宋金明笑呵呵地挥起镐头,说:“这就送你回家!”   “砰!”   狠狠砸在那人的头上。   “嘶!”   影评人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一股强烈的情绪在心里涌动,马上就要迸发。   没有故弄玄虚的长镜头,没有乱糟糟的画外音,没有遮遮掩掩的政治反抗。如此的干脆直接,就那么赤裸裸地将欲望与人性拎到你面前,让你瞠目结舌。   人性这东西,居然能在一部中国电影中见到,而且还黑暗到底。光凭这点,就够他们怒写三万字的。   至于前面的范冰冰,已经彻底惊住了,她之前怎么也想不通,什么样的电影竟然能让演员患了抑郁症?   而现在,她看着荧幕上那个无比熟悉的人,肮脏、粗鲁、阴冷,甚至跟一个Low爆了的妓女亢奋地做爱。   她忽然有点害怕,扭头瞅了瞅老公,不晓得这人是真的,还是一抹虚影。   褚青察觉到目光,也转过头,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思,用手扒住自己的眼睑,往下一拉,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扑哧!”   范小爷连忙捂住嘴,狠狠踢了他一脚。   电影已放了小半,起初还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唐朝阳或元凤鸣身上。可不知不觉,宋金明却成了绝对的主角,影评人、记者、观众,只要看到他出现,就不自禁地被带动情绪。   对元凤鸣粗暴呵斥下,藏着的善意。   得知娃儿生病,那张尽若死灰的面孔。   午夜在土岗上抽烟,由纠结转为凶残的眼神……   所有人,都随着他的挣扎而挣扎,随着他的疯狂而疯狂。这种情绪,每一段画面呈现,大家便积压一点,重重地堵在胸口。   当结尾处,他和唐朝阳野兽般在矿洞里厮打,“沙沙”的碎石掉落,“砰砰”的拳脚相交,“呼哧呼哧”的粗糙喘气。   然后,宋金明再次挥起镐头,砸在那团死肉上。   他笑,说二叔瘸了,你过来扶我一把。   元凤鸣转身就跑,哨声阵阵。   像墓地一样的矿洞,那个人影瘸着腿,拼了命地往外走。   “轰隆”一声,全部倾塌!   ……   大家的这种情绪,瞬间达到了最高点,想发泄,又生生卡在嗓子里。   放映结束时,李杨近乎瘫在椅子上,不敢动作,因为没人鼓掌,没人欢呼,甚至没有议论声。   科斯里克紧紧皱眉,电影节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拿着麦克风,方要缓和下气氛。就见褚青忽然站起来,好奇地回头望。   而下一秒,不远处有位观众起立。   再接着,一整排的观众随之起身。   最后,全场起立。   前面的大荧幕仍然雪亮,慢慢滚动着制作人员列表,约摸一分钟后,才彻底暗下。   一分钟,六十秒,电影是每秒24格的真实,现在,真实延伸到了电影之外,变作1440格的沉默。   沉默……   有些爱情,需要用幸福致敬;有些历史,需要用缅怀致敬;有些死亡,需要用悲痛致敬;有些温暖,需要用微笑致敬……   但这一刻,所有人只想用沉默,向生命致敬,向这部电影致敬,向冒死换来这部电影的剧组致敬,向拼尽了自己的心血精力而让他们感到震撼战栗的褚青,致敬。 第三百二十三章 喧嚣   首映之后,发布会的小厅里挤得满满当当,预留的二十个座位已经不够,还有七八个记者戳在旁边,混了张站票。   科斯里克一见,立即吩咐工作人员,临时添了几把椅子。这下可好,本就不大的会场,被各式各样的人和摄影机占领,竟然有点春运的敢脚。   袁蕾作为唯一的内地媒体,只得找了两位港台记者搭伙,才没显得势单力薄。她此刻的情绪比较复杂,为有这样的华人演员而骄傲,又为仅有自己亲眼见证而悲凉。   大家等了几分钟,李杨、褚青、程颖依次入场,挨着科斯里克坐定。主持人刚宣布开始,底下记者刷地都举起了手。   “请问主席先生,您怎么看《盲井》这部电影?”一位德国哥们把首个问题抛给了科斯里克。   后者扶了扶麦克风,极为娴熟地答道:“众所周知,柏林影展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直在鼓励、支持第三世界的电影发展,尤其是中国电影。我们十分乐于见到他们的进步与创新,近年以来,也确实有新人导演不断涌出,像贾樟柯,还有王小帅。但坦白讲,他们的作品始终缺乏一种震撼力,对生命的震撼力。而今天,我非常高兴在《盲井》中看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呃,惊喜!”   他顿了顿,又强调了一次:“对,就是惊喜,毫无疑问的惊喜!”   “哗!”   众人不禁讶然,虽然有预感对方会给出不错的评价,但一连听到三个Surprise!Surprise!Surprise!还是颇感意外。   “那您的意思是,《盲井》有很大的可能性获奖了?”那哥们连忙问道。   “这个暂不作答,我们还是把问题对准两位主创,好了,下一位!”主席自然不会表明立场,当即打了个哈哈。   接着,被点名的是位英国记者,他问的是导演:“据我所知,中国的现实题材电影有很多,但关注煤矿工人的作品只有这一部,您是出于什么动机才想要拍摄《盲井》的?”   “呃,首先,这个故事来自于一部小说,我很喜欢,就想尝试看看。”   李杨在放映结束时的强烈情绪,已经完全平静,慢条斯理地道:“然后,我偶然又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是说国内某个地方发生矿难,造成很大伤亡,但当地选择隐瞒……”   褚青歪头瞅了瞅他,稍感不妥,可也不能出言阻止,只得听对方简述了一遍心路历程。   幸好,没有挑事的记者,继续追问某些敏感的东西。   随后,西班牙的妹子,意大利的大妈,荷兰的御姐,比利时的Gay,轮番上阵,多集中在电影的意识、技巧,以及对人物的理解探讨。   袁蕾举了五次手,那个呆逼主持人愣是不叫她,坐在那干着急。拜托!你们有点水准好不好,问那些有个蛋用啊?   等她第六次举手,主持人仍然没叫她,点了某只来自法国《综艺》的妹子。   “请问褚先生,您在片中展现了不同以往的表演气质,舍弃了东方风格,更贴近西方的审美观。那您觉得自己有机会拿到最佳男演员奖么?”   袁蕾一听,立即打起精神,因为这问题与她所想的大同小异。   而褚青听完程颖的翻译,表情略微古怪,反问道:“不好意思,我不太理解你说的东方风格和西方风格,您能先解释一下么?”   那妹子也想了想,道:“呃,东方风格就像葛优、梁朝伟,平实中透着张力,西方则是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那类,张力中透着张力。”   她这话讲得半明不白,程颖奇迹般地懂了,并无缝转换,道:“她说东方人貌似含蓄,其实特骚浪,西方人更直接,一瞅就很牛逼。”   “……”   褚青抽了抽嘴角,大姐,你矜持一点好伐?   不过这问题确实很有意思,他不敢轻易回答,思索了半晌,方道:“我觉得表演,不应以文化或地域划分,环境固然有一定的因素,但本质上,它是很个性化的东西。不必用多深的概念去定义表演,它也不存在所谓的东西方风格,它只存在于演员本身。你拿到一个角色,该怎么去表现,这取决于演员的自我认知。比如达斯汀·霍夫曼的《雨人》,他觉得可以用东方风格……”   话落,就见他往右歪了下脑袋,双眼瞬间变得呆滞,甚至两只眸子的光都凑不到一起。   “他也觉得可以用西方风格……”   随即,他又直起脖子,猛烈地拍着桌子,双眼上翻,脸色涨红地喊:“我五点得看Jeopardy!我五点得看Jeopardy!”   “……”   记者们不语,看他从一个平静的孤独者患者,完美地变成一个暴躁的孤独者患者。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像你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的病人,而非一位演员。   那么多心理学书籍和经典电影,褚青可不是白看的,其实他也不太懂,但能忽悠住就好。   “所以我演《盲井》的时候,我觉得这样表现会更贴切,那我就去做,没考虑什么审美。”   他扫视全场,笑道:“至于能不能拿奖,抱歉,我也不知道。”   ……   “柏林用一分钟的沉默向生命致敬。”   “平庸之恶,如血一般腥臭而又鲜活。”   “出人意料的题材,很不中国的中国电影。”   次日,有关《盲井》的报道霸占了柏林的各大媒体。《银幕》给出了不算低的分数,1个四星,5个三星,1个二星,在22部参赛作品里排进了前八。   他们讨论片子的意识,手法,内容和自己理解的政治含义,并且下意识忽略了李杨,将这部电影当作了男主角的个人秀。   尤其发布会上那段关于表演的叙述:   “他觉得可以用东方风格……”   “他也觉得可以用西方风格……”   记者们半调侃半称赞地写道:“关于表演理论的研究,有数不清的严肃著作和经典实例,但对绝大部分人来讲,他们仍然搞不懂什么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什么叫方法派,什么叫情感代入。而褚先生用一种略显憨傻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他的轻松自然,以及对表演的理解:它从未触不可及,它就在我们身边。”   “褚以他自己决不承认的西方风格,带来了一份完美的礼物。”   “令人战栗的角色表现力,看到他在矿洞里蹒跚而行,我的心脏都在抽搐。”   “我收回上次的预测,尼古拉斯·凯奇、萨姆洛克·维尔,你们恐怕要迎来一位最强劲的对手。”   ……   而在众多溢美之词中,李杨却感觉特苦逼,因为褚青一个人就几乎盖过了整部作品,不至于埋怨,但失落感肯定有的。   不过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导演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千万不要去找你掌控不了的演员。   与之相反,袁蕾却很庆幸自己留了下来,方能见到柏林在此刻的沸腾,甚至可以不吝啬地去期待,见证最终历史的创造。   科斯里克也很庆幸,事先把《盲井》的放映次数排到了最高,才没有让那些排队买票的观众往死里喷。   从14日晨到15日上午,这八场放映,场场爆满。   其实受媒体影响,影迷关注的就两点:   一是真实的井下拍摄,敢拿演员性命去拼的剧组,这个在全世界都很少见。   二是他们想见识见识,到底啥片子能让全场沉默一分钟。   当然了,有褒就有贬,可奇怪的是,西方群体多是赞扬,少数的东方观众却不太感冒。   就像几位留学德国的青年导演,和一位在柏林电视台工作的华人姑娘,他们看完了电影,纷纷表示:太刻意了!   为了黑暗而黑暗,为了绝望而绝望,全片的叙事手段非常低劣,几个冲突节点衔接得十分生硬,毫无技巧可言。   不过呢,他们的观点也没什么人重视,瞬间被淹没。   转眼,便到了2月16日,也就是第53届柏林影展的闭幕式。 第三百二十四章 柏林夜(1)   16日,晨。   柏林冬天的阳光很奇妙,白色的冷光中又透着一圈橘色的暖晕,隔着玻璃窗照在床上,不浓烈亦不清淡,刚刚好可以让你舒服地睡醒。   “嗯……”   褚青轻哼了一声,意识慢慢清明,习惯性地伸出胳膊往右边一搭,居然落了个空。他睁开眼,雪白的床单压起几丝褶皱,范小爷已不在身侧。   他晃了晃头,正恍惚间,就听趿拉趿拉的脚步声,媳妇儿从外面的小客厅走进来,笑道:“醒啦?”   “你咋起这么早?”他伸了个懒腰,觉得很神奇。   两人睡了两年多,这小胖子就没在他之前起床过。而此刻,她不仅穿戴立整,化好了妆,手里还捧着一个纸袋,看样子才购物回来。   “去买早餐啊!”   丫头把纸袋放在桌上,一样样地往外掏,先是几个小圆面包,德国特有的烤得黑黑的那种全麦面包。还有黄油和果酱,切好了的香菇香肠,以及两杯咖啡。   褚青略呆,问道:“今儿什么日子啊?还是你吃错药了?”   范小爷貌似心情不错,没跟他抬杠,笑道:“当然是大日子了,哎呀快点起来!”   “哦!”   他裹着被子,跟蚯蚓似的拱到了床边,伸手就要拿面包,嘴里还不领情:“你叫酒店送餐不就行了,还大老远出去买。”   “啪!”   丫头拍开他的手,道:“洗洗去!”   “这个麻烦!”   他是真的不爱动弹,又赖了能有三分钟,才掀被下床。随即便觉着全身一凉,四处瞅了瞅,奇道:“哎我内裤呢?”   “你扔哪儿了?”   “昨天你脱的,我哪知道?”   “啧!”   丫头撇着嘴,也帮着找了找,最后在卫生间拎出一条藏蓝色的四角裤,凑到他跟前蹲下,道:“来!”   褚青抬左脚,抬右脚,边穿边惊悚,不禁道:“你没事吧,怎么这么贤惠啊?”   “我贤惠你不高兴啊?”   “高兴!保持住,以后天天这样。”   “滚!”   全麦面包的口感大抵是欲仙欲死,尤其对两个东方人来说。范小爷以前没见过地道的德国货,今儿本想买来尝尝鲜,结果两人都纠结了。   他的胃糙,勉强啃掉了一只,丫头不行,嚼几口就扔了,光挑着香肠吃。   “小颖起来了么?”他喝了口咖啡,强压住那种粗粝的不适感。   “都起了,谁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范小爷斜了他一眼。   “呃……”   褚青有些抱歉,他明白伙伴们的情绪,闭幕了,还有希望拿奖,搁谁谁兴奋。而自己呢,不能说全无期待,但肯定没那么高涨。   拍了好几年戏,参加过大大小小的颁奖礼,有的得偿所愿,有的当头一击,怎么着也能看开点了。   当然,范小爷绝不这么想。   这可是柏林,这可是欧洲,这可是三大电影节!这是一位演员,特别是亚洲演员或许终生都无法企及的伟大目标。   如今有机会实现了,怎么可能还装模作样地淡定自若?   所以吃过早饭,她给他穿上西装,系好领结,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之后,就像妻子送丈夫出征般,破天荒的,那么温柔地抱了抱他。   ……   其实三大展都有一种蛋疼的尴尬:开幕的时候,你会看到大批的好莱坞明星在红毯上搔首弄姿。但闭幕的时候,这个数量起码要减去三分之二,仅有少部分的人会留到最后。   原因很简单,那帮货就是跑来卖电影票的,亮完相就闪,至于得奖与否,你以为他们真在乎?   就像《时时刻刻》,妮可·基德曼早没影了,就剩导演史蒂芬·戴德利孤零零地撑场。还有《改编剧本》,尼古拉斯·凯奇也特么消失了,留下同样苦逼的斯派克·琼斯。   真正愿意陪柏林走完一程的,是那些不太红的实力派演员,以及欧洲咖。   比如萨姆洛克·维尔,这哥们演技精湛,可在好莱坞顶多算二线。此番凭借乔治·克鲁尼的导演处女作《危险意识》,成为影帝大热门,他巴巴地等到了闭幕式,自然渴望摘得桂冠。   有人不屑一顾,有人视若珍宝,莫过于此。   美国佬集体尿遁,苦逼的是记者,他们都找不到足够的明星来刷头条。今儿一早,这些人便齐齐守在凯悦酒店的大厅,有点饥不择食的感觉,逮着一个算一个。   “请问贝克先生,您对《再见列宁》拿到金熊奖是否有信心?”   “嗨,斯蒂芬,如果女演员奖颁给了《时时刻刻》,你希望那个人是谁,妮可?梅丽尔?还是朱丽安尼?”   两位导演忙着去参加发布会,脚步不停地挤过围堵人群,亦没给出明确态度,只是暧昧地笑了笑。   记者们顾不得骂街,赶紧又揪住随后下来的洛克维尔。   “Hey,萨姆!昨晚睡得怎样?”   “还不错,至少没紧张得失眠,你看上去反倒没休息好。”   “哦,西班牙可不像柏林这样寒冷!”   他就亲和多了,跟某只大胸妹子聊天打屁。这哥们很瘦,也很苍白,眼窝偏偏还是深陷的,像极了咳嗽过量的肺痨鬼。   这货明显不赶时间,停在大厅门口,悠闲地接受采访。   “你对本届影展感觉如何?”   “简直棒极了!我第一次来柏林,它的一切都很有趣,我想会是个终身难忘的经历。”   “乔治没跟你一起么?”   “哦,他本来想参加颁奖礼的,结果临时有事,昨晚搭飞机回去了。”   “真是太可惜了!”   “是的,我也感到遗憾。”   大家聊得很愉快,而此时,忽听后面又掀起了一阵喧嚷。众人回头,过半数的记者立即撇下洛克维尔,匆匆跑了过去。   “Hey,褚!能回答几个问题么?”   “褚!你有信心干掉凯奇和萨姆么?”   “听说你在国内被禁演了,这属于政治倾向么?”   褚青刚下来,就被一帮疯狂的老外围住,哇啦哇啦地吵得脑袋疼。他口语有限,没法群P,索性一个不理,拉着范小爷直直往前走。   程颖挡在身侧,挑些简单的问题作答,并礼貌回绝了混在其中的几位小片商。   至于这边,就显得比较冷清,那位大胸妹倒是不离不弃,继续问道:“目前最热门的影帝候选,就是你们三位,那你怎么评价自己的竞争对手?”   “呃……凯奇毫无疑问,他是个表演天才,能通过一些小细节牢牢地抓住观众。”   洛克维尔思索片刻,道:“而褚么,他跟我了解的那些亚洲演员不太一样,他更具变化性和震撼性。嗯,是的,他有一种令人惊叹的表现力。” 第三百二十五章 柏林夜(2)   科斯里克大概是穷疯了,以往的颁奖礼都是凭邀请函入场,今年却神奇地卖起了票。不少媒体对其冷嘲热讽:“骨头里都透着一副寒酸相!”   甚至还有影评人唾骂,说丫挑战了传统,并将柏林一步步带向浮夸庸俗的深渊。   主席先生自然很不愉快,但当他看到大批量的普通影迷掏钱买票,以至于增添了一笔不菲收入时,又觉得自己特像个孤独的革命者。   不过幸好,他还没疯狂到削减招待经费,尽力保障了参赛嘉宾的食宿和出行。   下午五点钟,褚青一行坐着礼车赶到了主会场。此时的天色暗淡,已近冬夜,气温比正午大概降了十几度,干冷冷的让人毫无脾气。   “哎哎,你看那个,她都起鸡皮疙瘩了,还好我穿得多。”   过了安保界线,车辆慢慢驶入了红毯区,范冰冰扒着窗户对外面的一位裸背女星表示同情。   她身上是一件浅蓝色的礼服,长袖,收肩,裙摆拖地,捂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两根埋在肉里的锁骨。亮点在腰间,巴掌宽的纯白丝带,系了个很复杂的结,坠在身体左侧。   浅蓝和白,这两种素色搭在一起,再加上她的清淡妆容,活脱脱一副珍珠美人相。碧海蓝天,大风吹起,裙角呼啦啦飞扬的那种。   “行了,别看了。”   褚青把她抱过来,道:“趁着还没到,你赶紧吃点东西。”   “我不,吃完肚子又起来了。”   程颖无视她,拽过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些高热量的小食物,问道:“呃,有巧克力和蛋糕,你要哪个?”   “哎呀我说了我不吃!”她继续拒绝。   “你中午就没怎么吃,这得好几个小时呢,一会进去别吵吵饿!”褚青威胁道。   “饿死我也不跟你说!”她瞪眼应道。   李杨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不太懂行,在旁边插了句话:“那你喝点水吧,会场好像不提供饮料。”   这更不靠谱,范小爷撇了撇嘴,道:“你见过哪个女明星提着礼服上厕所的?”   “那你们参加颁奖,还总不吃不喝么?”他奇道。   “是啊,晚宴也不能多吃,每次都回家煮泡面。”她逗乐道。   “……”   李杨顿时噎住,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几人聊天扯淡中,车子在红毯前稳稳停住,帅气的礼宾小哥赶紧上前,拉开了车门。李杨先冒头,之后是褚青,他下来就候在旁边,弯腰伸手。   哎哟!   范小爷吓了一跳,随即少女心爆棚,哥哥你哪学来的?太给面子了!   她迈出左脚,捋了捋裙子,又把小手搭在他的掌心,借劲一撑,整个人就钻了出来。她踩着双八公分的鞋子,身高差刚刚好。   四人并排站定,往前走了几步,方一亮相,两侧的欢呼声骤然升级。   影迷们纷纷挥舞胳膊,跳着脚,以期得到注意。还有两位妹子,举着自制的大标牌,画着串十分古怪的符号:“Chu~❤Kiss me!”   褚青扭头瞅了眼,汗了又汗,根本顾不得理,牵着媳妇儿的手走到拍照区。   记者们举着长枪短炮,噼里啪啦的闪光灯瞬间袭来,简直晃瞎了眼。他没摆什么姿势,就是直挺挺地戳着,顺便微笑。   范小爷却是要拗造型的,A面拍完翻B面,动作特娴熟。别说她,这类场合连程颖都特有心得。   红毯末端,是个很宽敞的采访区,剧组停留了几分钟,问题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死板。唯一不太愉快的,那主持人又提到了他被封杀的事儿,叫程颖糊弄了过去。   “褚!”   采访刚结束,科斯里克已在剧院的入口处向他挥手。   柏林没有戛纳那么多逼事,什么先走一半台阶,主席再陪着走另一半,最后一起合影。这里要轻松许多,科斯里克跟他们聊了聊,并介绍了一位大咖:青年论坛主席克里斯多夫。   众所周知,柏林影展最重要的两个单元,便是主竞赛和青年论坛。后者的地位相当于科举,从这里成名的那些年轻导演,某种程度上,克里斯多夫就是他们的座师。   98年,褚青随《小武》来参赛,没有任何人搭理。03年,他第二次造访,认识的不认识的,逮着机会都过来打招呼。   费了好大劲,他才摆脱人群,急忙忙地入场。   “哎,那俩人举的牌子什么意思?”   直到坐进席位,缓了片刻,他才有工夫问程颖。   “你看不懂啊?前面一个Chu,一个心形符号,后面是Kiss me。”   “我懂啊,但我不知道为啥要跟个Kiss me?”   “扑哧!”程颖忍不住喷了。   “有什么可笑的?”他很纳闷。   “猪啊你!”   范小爷都看不过去了,搬过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发出“chu~”的一声。   “喏!这就是Kiss me!”   ……   “今天,柏林有三分之一的人走上街头,反对美国对伊拉克开战。而我们,则在这里庆祝电影节的闭幕。”   大概六点钟,颁奖礼正式举行。科斯里克充当了开场主持的角色,与十天前一样,他仍旧拿政治说事。   “当然,我们并非冷漠,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彰显我们电影人的立场。今年22部参赛作品,有近半数在关注死亡,关注生存,关注政治形态下的人性冲突……”   丫在台上巴拉巴拉个没完,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哥这届办得很牛逼,此处应有掌声!   其实底下早特么想骂娘了,可还得给面子,都一脸便秘的忍耐。   这会场极大,约摸有上千座位。褚青一行在靠后的位置,看得特费劲,听又听不懂,除了溜号真不知道干吗了。   好不容易,科斯里克结束了自己的拉票活动,又请本届的评审团亮相。八位来自不同国家的导演、演员、制片人、理论家一字排开,气势倒有了,就是名声逊了点。   欧洲电影节的流程极为冗长,虽然没有歌舞表演,但奖项繁多,还穿插着各类古怪的回顾和小项目。   最先颁出的都是些边角料,什么一周电影人才奖,卡里加里电影奖,堂吉诃德奖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跟褚青有毛关系,无聊得要死,范小爷更过分,靠着椅子慢慢往下滑。他抿了抿嘴,悄悄把手伸过去,用力捏了下她的屁股。   “啊!”   惊呼声喊出一半,她便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困意全无。   “你找死……”   未等发飙,褚青就一把拽住她,指了指台上,道:“哎,《英雄》得奖了!”   “什么奖?”她关注点立即转移。   “阿尔弗雷德·鲍尔奖。”   “……”   丫头特茫然,这叫什么鬼?   所谓阿尔弗雷德·鲍尔,便是影展的创始人,这个奖的针对目标,则是那些对电影艺术提供了开创性思维的新影片。   貌似很空虚,所以它还有个更简明的称谓:安慰奖。   褚青之所以了解,是因为他上次来柏林时,《小武》拿了两个亚洲电影奖,而关锦鹏的《越快乐越堕落》拿的便是鲍尔奖。   好吧,他还嘲笑阿关来着……   老实说,现场的华人都挺意外,以《英雄》的声势,再不济也能拿个银熊,谁晓得居然扑街了。   亏得张艺谋有先见之明,早早地闪人,只派个剧组成员留守,苦逼地登台刷脸。   紧接着,便是今晚的第一座银熊奖——最佳影片音乐,颁给了《布鲁蒂夫人》。而之前大热的《再见列宁》,仅仅得到个莫名其妙的蓝天使奖,彻底打了影评人的脸。   到这会,晚会已进行了一个半小时,随着德国演员马迪娜·戈黛特款款上前,便要颁发第二座银熊——最高艺术贡献奖。   “其实我很惊讶,在电影节的历史上,这是个相当重要的奖项。它自1973年设立以来,30年里,足足有14年的空缺。”   马迪娜长得略结实,有着德国人典型的硬朗和高大,说起话倒温柔得很,继续道:“这期间,美国电影人只得过两次,亚洲电影人也只有一次。所以今天,这个奖再次重现,并由我来颁发,我感到非常荣幸。OK,让我们来看看……”   她利索地拆开信封,没故弄玄虚,直接公布:   “Blind Shaft!”   “咣!”   没用谁提醒,最先起身的正是李杨,由于力气过猛,都撞到了前面的椅背。那张在井下拍摄而导致皮肤粗劣的脸上,再不似平时的沉稳,连眼角的皱纹都在轻轻颤动。   他站在那儿停顿了两秒钟,直到褚青也起身跟他拥抱了下,才回过神。   “谢谢!”   “谢谢!”   李杨稳住情绪,又跟程颖和范冰冰一一拥抱,方横着身子挤出座位。   “哗哗哗!”   嘉宾们由衷地鼓掌,面露微笑,《盲井》摘得这项荣誉实至名归。   不过,一部分人的焦点放在李杨身上,另一部分人却忍不住看向褚青,甚至现场的灯光也在他头顶晃了两下。   大家全清楚,如果该片拿到了一座银熊,那么很难再获得第二项荣誉。当然,不是说没有,但几率非常小,谁都不能肯定是否出现在今晚。   这代表着,褚青和洛克维尔的影帝之争,前者已经落了下风。   ……   褚青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坐在椅子上,很靠后,他看着全场,很壮观。   洛克维尔在揪着自己的胡子,斯派克·琼斯正与温特伯顿私聊,史蒂芬·戴德利默默垂头,不晓得想什么……   这些人有的轻松,有的紧张,有的心思不明,可无论怎样,从他们身上都能看到一种渴望,一种追求人生极致的充实感和成就感。   “呵……”   褚青忽然笑了笑,想起了98年来柏林,听到塞缪尔·杰克逊获得影帝时,自己很迟钝地感到失落:   因为一个演员,或许一辈子都碰不到一个好角色,那种可以用生命去演绎的角色。奖项,不仅是对表演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对这个角色,对自己的人生,都能铭刻住一个不会消失的印记。   如果说,他之前对影帝的期待还很缥缈,此刻,却变得愈加真实。   甚至当他把李杨的那座银熊奖攥在手里,慢慢摩挲着粗粝的质感时,这种真实已化为了血肉,填充了心脏的一部分。   “你怎么啦?”   范小爷总是第一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   褚青往前探了探,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   晚会继续进行,混杂着零零碎碎的安慰奖,银熊也不断地颁发,评审团大奖给了《改编剧本》,最佳导演奖则给了《他的兄弟》。   约摸一小时后,便轮到了最佳女演员奖,也就是倒数第三个奖项。   嘉宾是位英国演员,名字不熟,长得很帅气,人还幽默,逗得全场大笑。掰扯了几句之后,他便恢复正经样子,道:“OK!让我们看看获奖的是……”   他拆开信封的一瞬间,眼睛陡然圆睁,卡壳了片刻,才犹豫道:“妮可·基德曼,梅丽尔·斯特里普,朱丽安·摩尔……呃,恭喜你们三位!”   “What?”   “It's ridiculous!”   这名单一出,底下不仅没有热烈鼓掌,反而充满了惊奇,还藏着零星的嘘声。   太不要脸了!简直赤裸裸地谄媚!   见大家的反应,科斯里克的脸色极其不爽,戴德利倒很兴奋,一溜小跑地奔上台。三座沉甸甸的奖杯让他拿不住手,只得摆在桌上。   而观众看着这幅奇葩场面,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幸亏妮可她们闪人了!   你让三位奥斯卡影后级别的女明星,一字排开站在柏林的领奖台上……这不是荣耀,这叫打脸好么?   褚青亦很愣神,原以为双黄蛋这种东西,只有国内才有,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欧罗巴人民也堕落了。   一下就特么三个!   四周的邻居全在窃窃私语,尤其前面的一个哥们,不停嘟囔道:“Geopolitics!Geopolitics!”   “他说什么?”褚青问道。   “地缘政治!”程颖耸耸肩。   “……”   他和范小爷都是半文盲,压根不懂,便虚心求教。   “呃,你看现在啊,不算音乐那个奖,好莱坞已经拿了两个银熊,欧洲拿了一个,亚洲拿了一个,这就叫地缘政治。”程颖解释道。   “哦,分猪肉呗!”   他恍然大悟,多简单点事儿,非得整得挺高深。   程大BOSS极其鄙视,懒得搭理,自己喃喃道:“还剩两个大奖,如果柏林铁了心要献媚,那肯定还有好莱坞一个,如果它想搞艺术平衡,那亚洲就有希望。”   话音方落,就见评委之一的意大利演员安娜·加列娜走上台。   这位姐岁数不小了,容貌一般,嘴巴很大,但有种独特的个人气质。她见场面嘈杂,便用手指头点了点麦克风,发出轻轻的“呼呼”声。   而底下的人,不知不觉地变为安静,听她开口道:“我很苦恼,主办方非让我来颁发这个奖,面对同样优秀的三位男演员,我无从取舍。凯奇,那是我的偶像,至今仍是。萨姆,你是个很有魅力的演员。褚,你则令我深深着迷。”   安娜敲了敲额头,作出郁闷的样子,叹道:“哦,这简直太难了!幸好我们评审团有八个人,一起承担了这份工作。这大概是本届电影节最为难产的奖项,我们讨论了将近三个小时!OK,下面是我们的选择……”   她慢吞吞地拆着信封,不知是笨拙,还是故意。   褚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跳近乎停止,他知道,自己从影至今,最成功或者最失败的一刻,即将来临。   他下意识地握紧范小爷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丫头有些痛,却没挣开,她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掌心泛着股异样的温度和颤抖。   “Oh!你已经创造了历史!”   安娜终于拆开了信封,扫视一圈,最后停在某个人身上,笑道:“恭喜你,褚!” 第三百二十六章 前奏   “恭喜你,褚!”   这个名字一公布,嘉宾的掌声和观众的欢呼声于刹那间响起,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交缠攀升,直要掀翻屋顶。   褚青听着那片喧嚷,脑中却似抽空了一般,隔了片刻,才觉着一股忽冷忽热的战栗感从脊椎爬到脑后,刺激得头皮发麻。   范冰冰早已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他,强忍着不哭出声。   早晨,她送他出征,此刻,她很幸运,没有品尝失败,而是一起享受着荣耀。   “乖啊!”   褚青低低地哄了句,转身又跟李杨抱了抱。   从座位到台上,约摸数十米的距离。他大步迈开,在闪花了眼的灯光中一路前行,舞台高矗,似逐步登云。   “恭喜,你非常非常的优秀!”   安娜在他的脸颊贴了两下,方把奖杯递过去。   “Thank you!”   褚青接过,踱到台前,站定,转身,扫视全场。程颖不声不响地站到他身后一米,准备即时翻译。   底下极其安静,都看着这位创造了历史的年轻人。   “呃,感谢评审团,感谢观众……”   他刚开口,便莫名其妙地感到燥热,伸手解了西装扣子,露出得体的白衬衫,继续道:“前天,是情人节;昨天,是元宵节。这两个日子,我们本该和最亲近的人一起度过,可我的未婚妻却一直陪着我在柏林奔波劳累。谢谢你,这个奖弥漫着爱的味道。谢谢李杨导演,他拍出了一部出色的作品。谢谢那些关注和鼓励我的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这个冬天不会如此温暖,谢谢!”   “哇哦!”   程颖无比流畅地把这段话译成了英文,大家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惊奇这个东方人的浪漫热情。   当然,更意外的是范小爷,待他回到座位,就一把抢过奖杯,带着泣音道:“你啥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人总得进步嘛!”褚青笑道。   “嗯,你脸皮越来越厚,我文笔越来越好,我们一起进步。”程颖打了个呵欠,不咸不淡地揭露真相。   范小爷的情绪明显处于失控中,抹了把眼泪,自言自语道:“以后我不能这样了,你一上去我就哭,那我眼睛都哭瞎了。”   说着,她狠狠抽了下鼻子,强行压住心思,但还死死攥着那只小熊,谁抢就干掉谁的气势。   褚青比较郁闷,自己都没玩够呢,立马就成另一方财产了。   不提他们,那边晚会接着进行,颁完男演员奖,仅剩下最后的一项至尊大奖。   评委会主席是个加拿大的电影理论家,亲自出场颁发,结果大大出乎媒体预测:一部反映阿富汗难民生存状况的英国电影《尘世之间》,摘得了最佳影片的金熊奖。   至此,悬念已全部揭晓。   六座分量最重的奖项,平均分给了三大洲,好莱坞两座,欧洲两座,亚洲两座。正如前排那哥们所说,这是赤裸裸的地缘政治!   第53届柏林影展,成功制造了大话题,科斯里克用他奇葩的政治思维,主导了冲突与必然,亦戏耍了所有与会者。   《盲井》虽然没能斩获金熊,却拉风地刷下两座银熊奖,成为今晚的大赢家。   而27岁的褚青,他的名字也注定铭刻在电影节的荣誉碑上,因为他一战就创造了两个纪录:   柏林首位华人影帝!   亦是最年轻的柏林影帝!   ……   市区,老友记。   这是柏林挺有名的一家中餐馆,也是每年来参加影展的华语军团的定点饭店。剧组经常在这里搞晚宴,招待记者,或开场小型的发布会。   颁奖礼结束,褚青应付完官方酒会和群访,便想拉着小伙伴来这填肚子。然后程颖便提议,干脆请些记者来吧,还能热闹热闹,不然四个人太苦逼。   于是褚青又联系袁蕾,让她把港台的同行全叫上。   此次香港来了三家媒体,台湾是两家,一共十二个人,刚好包了间小厅。两排长桌往起一拼,椅子分摆左右,有点教父开会的意思。   大家都不太熟,但无所谓,今晚是华人的盛事,值得庆贺。连饭店老板听说剧组在这,都特意赶来聊了一会,当即打了八折,还赠送香槟一瓶。   虽然就着中餐喝香槟比较诡异,可众人饿得厉害,吃得尽兴,说得开心,而且避免了一些敏感的政治话题,集体扯淡,嘻嘻哈哈的气氛特融洽。   香港记者对他较为了解,言谈间显得很随意,台湾记者就矜持了些,略微客气。   这顿饭吃到了午夜,老板延迟打烊,帮忙撤盘子布置,很快便搭了一个简单的采访厅。   范小爷她们躲到旁边,褚青端着杯没喝完的香槟,坐于长桌后,看着恢复职业面孔的一干娱记,道:“开始吧。”   大家互相瞅了瞅,还有点谦让,最终袁蕾率先问道:“青哥,你先谈谈感受吧,对这个结果意外么?”   “感受就是开心呗!意外么,我觉着没得奖的时候都意外,真得奖了,全变成情理之中了。”   “那你对《盲井》干掉了《英雄》有什么看法?”   “呃,只能说《盲井》很符合评审团的口味吧。”   袁蕾撇撇嘴,这货越来越坏了,掏不出一句实话,当即闭口,把时间让给同行。   而香港记者不太关心柏林影帝的事儿,他们就盯着《无间道》:   “无间前传你还参演么?”   “听说剧本已经完成了,但导演还没通知我。”褚青把手一摊,道:“所以我不太清楚。”   “那如果你参演的话,你的片酬会涨么?”   “呵,这个,这个得看具体的投资环境。剧组有钱,我就多拿点,没钱,我少拿也没关系,当然得戏好。”   “第一部的发行工作进行得如何?”   “寰亚那边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这边还没启动。”   “你们是分开做的?”   “对,分开的,各有各的渠道嘛,混在一起反而不方便。”   “……”   中港台这三拨记者,问题都带着鲜明的地域倾向。袁蕾关注获奖本身,香港只在乎自己那点破事儿,台湾全不屌,因为他们没啥可问的。   无论演员的荣誉史,还是整体的电影产业,他们都很自卑,想来想去,只憋出了一句:“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觉得自己还会被封杀么?”   褚青说得嗓子干疼,慢悠悠地抿了口香槟,无奈道:“大哥,我都请你吃饭了,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   午后一点,南都编辑中心。   这会的报纸大多是晚报性质,不像后来早报满天飞,报社每天的采编流程大概是:上午采访,下午定稿、排版,之后送到印厂,傍晚发行。   所以,当一位编辑收到袁蕾凌晨六点钟传回来的稿件时,正是报社最忙碌的当口。   他打开邮箱,只看了一眼,抬起屁股就跑到里间,道:“主任,袁蕾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情况?”   正在斟酌今天头版新闻的杨晓培,闻言问道。   “褚青,柏林影帝!”那编辑几乎喊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忙道:“稿子发给我!”   袁蕾算是拼了命了,她回到酒店已经凌晨三点,短短时间就写了一篇足有三千字的深度报道,顺便传回了几张大图片。   杨晓培盯着电脑,非常非常的专注,读完后,半晌没言语,过了片刻,才拿起电话啪啪按了几个号。   “喂,刘总,有个事跟您请示一下。”   “对,都有,袁蕾写得特别细。”   “嗯,好好,我等您消息。”   他挂了电话,随手摸过烟盒,刚要点着,忽想起这不是吸烟区。可如果去楼梯间,又怕错过电话。   “主任,怎么样了?”   此时,方才那编辑颠颠地凑了过来,满脸八卦地打探进展。   “刘总在请示孙总,等着!”他没好气地答道。   “哦!”   那货扒着他的桌子,继续死乞白赖地问:“哎,您说这回成么?”   “我哪知道!”   杨晓培挥挥手,不耐道:“去去,回去工作,在我这瞎聊什么!”   “我这不是关心么,前几次把大伙憋坏了,你看现在都换……”   那哥们正在吐槽,就听电话声响起,“叮铃铃”的似传遍整个办公区。   杨晓培立马拿起来,接道:“喂,啊,孙总!”   “对对,我看过了,大方向没什么问题,就是不清楚……”   “好!我明白!您放心!”   他说了两分多钟,还没等放下话筒,就转头道了一个字:   “发!” 第三百二十七章 风向   17日,北京。   即便天寒,刘小勇从地铁口爬出来的时候,也是浑身的细汗。外面冷风一吹,汗珠子没等挥发,立时就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他拧了拧身子,羽绒服捂得很热,内衣里面却很凉,感觉特难受。   刘小勇的家在和平里,途中要经过一处报刊亭。他习惯每天买份《北京晚报》回去,不是自己看,而是老爸要求的,老爷子喜欢吃过饭,再削个梨子,窝在沙发上读报。   “来份晚报!”   他递过五块钱,自己先拿起来,随便翻了翻,停在国内新闻的版面:   “国足与巴西队友谊赛,0:0战平。”   “广东疫情影响甚微,旅游淡季游客爆满。”   “给!”   此时,老板又递回四枚硬币,随即也拿起一份报纸,双叠展开,头版刚好对着窗口。   刘小勇收好钱,方要闪人,却忽然顿住,忙道:“再来份南都!”   南都虽是地方性报纸,但在北京也有零售,他以前从没买过,因为毫无代入感。而刚才,他居然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报纸上的家伙。   头版,不是头条,躲在侧栏里,却十分显眼。   先是张小图片,那货穿着西装,右手攥着一座银熊奖杯,下面是标题:《褚青加冕柏林影帝》。   再下面,是一小条副标题:“四位华人影帝的10年,不同的电影路。”   刘小勇根本挪不开眼睛,赶紧翻到娱乐版,见着满满的一大篇文字,还配了三张照片。开头便是:   从1994年,葛优和夏雨分获戛纳、威尼斯影帝,到2000年梁朝伟在戛纳又破一城,再到今年褚青攻克柏林,华语电影人集齐欧洲三大展影帝,用了将近10年。   有趣的是,这10年也是中国电影风起云涌的年代。   1994年,正是第五代在影坛担当主角的时候。葛优与夏雨获得的认可,折射出的是电影人的热情和努力。进入新世纪,内地电影市场逐渐商业化,港片的衰败成为大势所趋,而华语电影乱世中,王家卫凭借剑走偏锋征服了国际,《花样年华》让梁朝伟问鼎戛纳。可实际上,人们更多的是看到了那个阶段华语片的踌躇与尴尬。   如今,《英雄》以过两亿的票房成绩让我们看到了国内市场的巨大潜力。同时,政策也表明了扶持文化产业的决心和魄力。对电影人来说,这大概是最充满机遇的时代,亦是最如履薄冰的时代,一步你可以登入天堂,一步你可以坠入深渊。   所以,如果讲这10年来影帝们的不同故事,除与自身的演艺经历息息相关,大环境的变化更是不可略过的一笔。   从他们的兜兜转转、起落浮沉中,我们也能看到华语电影的命运。   ——褚青   柏林的喧嚣过后,在市区某家挺有名的中餐馆里,褚青请我们吃了一顿饭。这让我很意外,因为他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后来我想想,好吧,或许他只是想找些人凑份子。   陪同的有他的未婚妻范冰冰,《盲井》的导演李杨先生,以及我们两岸三地的媒体。这个古怪的组合很惹人注目,以至于一路上,几乎碰到的每个外国人,都会过来打招呼:   “褚,你真是太棒了!”   如果你不在柏林,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人有多受欢迎,那种感觉简直无与伦比。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有点用仰视的目光去看他,这种姿态很不好,所以我就问他:“你会不会感到很嘚瑟?”   他说:“一个小时前我都快爆炸了,不过现在想想,也就那么回事。我该拍戏还是拍戏,该买菜还是买菜,总得过日子。”   正热播的电视剧《征服》的导演高群书,把某一类演员叫做“潜伏者”。   他说:“他们既有潜力,又有神助,又尊重表演,在制片人眼里,他们不够有票房号召力,不够俗帅,但他们,肯定是好演员,潜伏者最值得尊重。”   褚青之前,或许是个潜伏者。   很多人认识他,是在《还珠格格》里,这部剧捧红了赵薇、林心如、周杰、范冰冰、李明启、张铁林等老中青三代演员。   作为柳青这个男N号的扮演者,他一直认为这部剧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范冰冰。但后来,我和周围的人无意中谈起还珠时,居然一致认为,柳青给人的印象很特殊,至今还记得他看向紫薇的眼神,欲语还休,挠心挠肺的。   从98年起,他又接演了《还珠格格2》《春光灿烂猪八戒》和《铁齿铜牙纪晓岚》,仍然是男主角身边的绿叶。虽然没提高多少知名度,但在观众眼里,也算小熟。   他在电视剧圈里,没做出什么像样的成绩,他真正的主场,是电影。   《小武》《苏州河》《鬼子来了》《诗意的年代》《站台》《十七岁的单车》《安阳婴儿》《蓝宇》《盲井》。甚至说,从97年开始到现在,他一个人几乎贯穿了中国的独立电影史。   ……   袁蕾写得很有技巧,她不单单是讲褚青、葛优、夏雨、梁朝伟这四位影帝的前世今生,她将整个时代背景,中国电影的变革、发展和困惑,通通加了进去。还不让你觉得是在挑事,只是陈述事实。   就如杨晓培的评语:大方向没问题。   刘小勇一直站在报刊亭旁边,看完了这篇大稿,冷风哗啦啦地吹,却吹得他心头火热。几乎小跑着回到家,顾不得吃饭,直接开机,一头扎进平时灌水的BBS里。   自上次的大争论后,他就变成了褚青的铁粉,本想跟小伙伴们分享,谁知页面刚打开,见那论坛早被刷屏了。   多数人是热血冲头,在那儿大呼小叫:“衣锦还乡,载誉归来,谁也阻止不了我们家老大了!”   下面则是丧心病狂地跟帖回复。   还有一部分在调侃南都:“你丫就是业界良心啊!等会下楼买一份来垫桌脚。”   仅有少数人保持理智的分析:“不应该啊,我亲戚就在电影局工作,没听到任何风声,为何南都就有底气开战了?”   “高层斗争呗,不是我们能揣摩的。”   “没错没错!此事必有蹊跷!”   ……   刘小勇看了半天,没找出一条有用的,合计片刻,便给一位在报社工作的哥们发信息询问。   结果那哥们也处于惊呆中,甭说他,全国纸媒都在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瞄向南都:羡慕人家对时机把握的准确,嫉妒人家的背景强硬,恨自家主编没有这等魄力。   南都当然不是那种敢为天下先的豪杰作风,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规则之内,找到那一条擦边线,让你恶心恶心,偏偏又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这也是南方系的乐趣之一。   去年开大会,不是说要把文化产业纳入宏观调控么?   今年初开小会,不是说要振兴电影工业,开放市场么?   那么问题就来了:褚青拿下了银熊,直接刷到了三大展的影帝级别,是华语电影史绕不过去,也是绝对不可能绕过去的人物……这个时候,你怎么办?   它有资格发飙,别家报纸自然不会跟着犯傻,纷纷沉默以对。一时间,国内媒体圈的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南都成功地以一种前行者的形象慷慨赴难,而其他同行也乐得有人冒头试探,以便获取最正确的舆论路线。   环境始终在变,任何行业必须跟上政策形势。所谓胆大的吃肉,胆小的喝汤,没胆子的,连渣都捡不着。   纸媒有顾忌,网络可不屌,针对自己的法律还没完善呢,谁他妈来管?大不了删文,检查都不用写。   那些门户网站就像逮着肉的蚊子,吸饱了一口血,扑的一声,喷得天女散花。他们更聪明,不讨论政治,不讨论制度,只把触手张开,就死死搂住了娱乐圈。   所以,第二天,也就是2月18日。   网友们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其中最惹眼的,便是那一溜有名有号的明星采访:   葛优:“我觉得我们这十几亿观众都看懂了我们的电影,那就挺好。电影界有些人是愿意拍片给西方人看,那是你愿意干那活儿,我就干我这活儿。当然,从演员本身来讲,小褚是我特喜欢的一位,希望有机会能搭搭手。”   夏雨:“欧洲三大电影节,中国男团,这下齐活了!”   姜文:“苦尽甘来!”   周迅:“呃,他是我非常,非常欣赏的一位演员,对,一直都是。”   王彤:“他为了这部戏付出了很多,以后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   娄烨:“他是能让我心脏跳动的那种演员,特别想再次合作。”   刘德华:“青仔很有天赋,而且一直很努力,我祝贺他!”   刘烨:“牛逼!”   ……   这次跟去年大争论的禁闭环境不同,有点智商的都能看出来,现在风向变了。   总之,2003年的2月,褚青再次搅开了这锅水,网络沸腾,纸媒无声,路人瞧热闹,都等着官方的反应。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这个时代   2月19日,广电总局。   童刚早到了点,正坐在小会议室里,等着别人过来。   作为电影局新任掌门人,他最近比较焦躁,因为一切发生得都很突然,几乎毫无预兆的,一下就特么攻克柏林了,一下就特么民间沸腾了,再加上媒体火里浇油地助推,顿时把他叉到了架子上。   心塞啊,前任的烂摊子,为毛我来收拾?   别看当事人只是个小演员,但涉及到舆论的路线问题,多少人等着官方判决呢。他可不敢做主,便上报到广电总局,今天便是来开会的。   约摸五分钟后,门被推开,依次进来六个人,前五位是总局同仁,一个常务二把手,一个主管宣传口,一个主管电视剧,一个主管传媒机构,一个则是新成立的网络视听管理司司长。这些便罢,第六位却出乎他意料,竟是宣传部的某位大咖。   童刚一见,立即起身招呼,同时心中揣测,怕是有大事件要传达,否则光凭媒体那点破事,还请不动这位爷。   果然,大咖落座,马上发了数份文件,众人传递。   童刚趁机打量着几位同仁,见他们的表情和自己一样,不免情绪稍定。随手拿起那份文件翻看,刚瞅了两眼,心里就猛地一突,抬头瞧向主座。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齐刷刷地面色沉郁。   “这是刚收到的批示,不用我多讲,大家都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那人缓缓扫视一圈,开口道:“但我还得亲自过来一趟,为的就是再叮嘱几句,一定要把好媒体口径,特别是网络,信息传播得太快太广太不确定,很容易造成恐慌,所以给我死死掐住。”   “明白明白!”那司长连忙点头。   “还有影视剧方面,近期的审查也要注意,相关内容的或容易引起联想的电影、电视剧题材,没有商量,直接拿下!”   那人敲了敲桌子,强调道:“同志们啊,你们要知道,在这件事面前,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众人都不是傻的,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东西,遂纷纷表态,保证管好自己那一摊。   那人又勉励了几句,便宣布散会。   童刚想叫住总局二把手,却犹豫了下,他原本来处理褚青那件事,谁承想,被一个大消息震得七荤八素,竟不知该不该问了。   幸好,那二把手看到他欲言又止,心中明了,特意留步道:“老童啊,现在政策都开放了,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别畏首畏尾的。”   说着,拍了拍他肩膀,继续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知道你有压力,但你也是有能力有经验的老同志,前任有错误就改正嘛,有优点就继承嘛,只要不违反大政策,我绝对支持你!”   有这句话就妥了!   童刚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地,忙道:“是,您说的是,不过媒体那边,还得您帮着敲打敲打。”   “嗯,我有数。”   那位显得很无奈,道:“南边那些人就会添乱,一有风吹草动,保准头一个跳出来。他们哪知道我们的难处?”   ……   北京,华谊。   “我们已经确定,保利正在策划两起并购案,目标是华亿和博纳,预计会在下半年动手。以这两家公司的性质来看,并购之后的定位,华亿应该主打制作,博纳主推发行。”   一位高管点了下鼠标,屏幕上的PPT显示出一张金字塔形的数据图。   “形势大家都清楚,娱乐产业是未来的一块大蛋糕,国企已经按捺不住了,纷纷出手抢占资源,将来的娱乐市场,肯定是群雄并起。资本层面的我就不说了,单说艺人经纪与制作发行,拿到影视牌照并有资格争一争的,就是华亿、博纳、新画面、海润,还有我们。从资金和渠道上看,我们相对薄弱,但从市场接受度上,我们又是最受欢迎的,因为有冯导和优哥……”   那哥们白话了好半天,介绍了目前的局势变化以及自家的优缺点,总之还是那码事:公司旗下的明星质量不够,光靠一哥一导撑场。   王中磊听完,转了半天笔,忽问道:“范冰冰那边联系得怎么样?”   “两人还没有回国,工作室总以没人做主当借口,拒绝跟我们见面商谈。”一位下属道。   啧!   他皱了皱眉,比较糟心。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褚青拿下柏林影帝,直接或间接影响的不仅是高层博弈,还有影视界的互相竞争。   只要有野心坐庄的,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合纵连横,深挖资源,扩展人脉,以期在大幕拉开之后,能迅速地确立话语权。   国企的财大气粗,华谊根本比不了,他们的优势很明显,拼的就是作品和明星。如果想一直占据领先地位,必须增强优势,弥补不足。   所以,工作室那两位爷,华谊志在必得。   “给我紧紧盯住,他们一回来马上派人接触,条件可以适当放宽。对了,他们现在卡着哪个环节?”王中磊问道。   “呃,他们不愿意接受我们注资,想保持绝对的独立性。”下属答道。   “……”   小磊哥真想掀桌子!   褚青若是没拿影帝,华谊还能拥有主动权,但现在,人家完全可以不屌你,只要放出风去,保准有大把大把的公司贴过来。   男的刷逼格,女的刷市场,还特么是两口子,买一赠一,谁不想要?   “要不然,比照冯导工作室的待遇跟他们谈?”   沉默了许久,一位女高管小心提议道。   “不行!”   王中磊想都没想就否定,可随即顿了顿,又叹道:“我再考虑考虑。”   ……   香港,寰亚。   这些人里面,最愁的应该是林建岳。   先是《无间道》的海外发行至今没着落,光靠本埠票房,压根收不回多少钱。然后是即将开拍的无间前传,还没找到合适的内地投资方。   拍第一部的时候,林建岳就想把这部电影弄成合拍片,但由于剧本不过关,以及某个家伙的黑户身份,只得作罢。   等轮到第二部,他心思又活动了,没办法,成本太高,受不了那份压力。   愿景是美好的,结果被刘伟强一棒子敲碎,说您省省吧,以目前合拍片的三个必要条件:故事与内地有关;里面有相当数量的内地演员;需要在内地取景。   《无间道2》没一个符合的!   做合拍片,是为了方便在大陆上映,不然就得作为进口片受配额限制,还有众多的条条框框。   理论上,不会有大陆的投资方会为一部非合拍片砸钱,但林建岳必须试试。   因为第二部是前传,没有刘德华,没有梁朝伟,少了这俩人,票房至少降一半。而成本偏偏又没下去,仍然在2000万以上,他不敢冒险。   急功近利地跟风、拍续集,本就是香港电影的特性,不过《无间道2》却是全港期待而生,他不拍都不行。   起初,林建岳还觉得挺有救世主的成就感,等后来回过味,才特么知道自己是骑虎难下。   何况现在人心惶惶的,前不久一位广东老教授来港探亲,将酒店的七名旅客全部传染,正努力救治。   这种阴影之下,大部分人都对投资环境失去了信心。   第一部时,还有褚青帮忙分担风险,第二部却指望不上了。林建岳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询问是否有合作意向,对方干脆利落地回绝,理由特牛逼:没钱了!   肯定没钱了啊!   《盲井》《制服》《香火》三部电影,加上在柏林呆那么多天的开销,早花得差不多了。   这理由把林老板噎得要死,又不能逼人家。   其实褚青也愁,《无间道》就像只破股票,把自己套牢了。你明知赚不到什么利润,还得累死累活地去争取,否则就是个赔。   当然,他还是有良心的,答应帮着在内地找找,看有没有缺心眼的公司肯掏钱。   ……   2月20日,风平浪静。   那些眼巴巴等着官方反应的纸媒和网民,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南都开了如此大的嘴炮,对手居然怂了,没做任何公示,仅仅有条小道消息流传:处罚是有的,叫袁蕾内部检讨。   我操操操操操!   当初管制最严格的时候,一个记者只提了“姜文”这俩字,就被要求写检查,而且写一遍不深刻,还得重写!   而现在,南都明目张胆地挑衅,只换来个内部检讨?   帅的人已经醒来,丑的人仍在沉睡,总之,大家都晓得,天快亮了……   也正是同一天,在一干真诚抑或假意的期盼下,褚青总算带着范小爷返京。 第三百二十九章 形势   褚青在柏林多呆了几天,主要是谈《盲井》发行的事情。   他吸取了《今年夏天》的教训,不想再把全球发行权拱手让出,他的理想构架是:MK2负责欧洲区,市川尚三负责日韩,寰亚负责港台,至于北美和大陆,压根没考虑过。   这样资金分布更直接,不必层层摊铺,最终收益也能增加一些。   那么矛盾就来了,MK2仍然想拿下《盲井》的全球代理权,而且他们不想要《无间道》,这种港式警匪片在欧洲没有市场。   双方掰扯了三四天,初步意见都没达成,只得暂时缓缓,留到戛纳再谈。届时他会带着《无间道》做几场展映,看看法国观众的反应。   总的来说,此次柏林之行,除了领奖那一晚比较爽之外,余下的都不太顺利。   褚青很郁闷,他发现自己正从一个演员过渡到商人,之前不会接触到的许多事情,现在却搞得他焦头烂额。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20日晚,也就是下飞机的时候。   然后,他就被吓尿了。   “褚青,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是留在内地,还是继续在香港那边发展?”   “褚青,能谈谈获奖之后的感受么?”   “褚青,能对支持你的影迷讲几句话么?”   “……”   他站在出口通道,呆愣了三秒钟。   就见两侧的围栏外,已经被黑压压的人头覆盖。各种报纸、杂志、网站的采编,使劲伸着话筒,都快戳到了他脸上,后面还有不少人端着镜头拍个不停。   还是范冰冰反应快,立时化身护夫狂魔,一手挡着镜头,一手拽着他,程颖则陪在另一侧,三人直直出了大厅。   叶开早等在外面,迅速地塞好行李箱,一脚油门就闪了。   “这帮人怎么都跟吃枪药似的,消息还没明确吧?”待褚青回过神,觉着略微夸张。   由于工作室的即时汇报,袁蕾的那篇稿子和网络动向,他是知道的,所以也有点预感,但确实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猛烈。   “怎么明确啊,给你发个红头文件,说你解禁了?”   程颖嗤笑道:“当初那码子事就没有明文,你我心里知道就得。现在政府想找补,自然也不可能发文,还是心里知道就得。用我爸那话说,就是肉焖在锅里头,是香是臭,都别嚷嚷。”   “啧!”   他咂巴了下嘴,道:“听你讲得这么不着调呢,反正我觉得不对。”   “哎呀这个费劲,问问袁蕾不就行了,正好我想吃饭呢!”   范小爷最痛快了,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明天再约吧,你不累啊?”他连忙劝道。   “累什么累!你自己的事都不关心,不弄明白我睡不着!”   丫头不理他,拨了个号,巴拉巴拉地就约了袁蕾见面。   褚青没办法,只得让叶开把行李送回家,两口子直奔饭馆。   ……   “唉,你说你……”   临近午夜,两味爷的小饭桌里,他看着嘚嘚瑟瑟赴约的袁蕾,感觉特蛋疼。   “我什么我,我是帮你好不好?”   她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是我们发力,你什么时候能见光?现在就差一层窗户纸了!”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什么情况这是?”   范小爷边忙着往嘴里塞东西,边揪着她问。   袁蕾坐定,还有闲心倒了杯茶,笑道:“我给你们从头捋一捋。”   “咱们先说政策,现在制度和市场双重开放,这是主流趋势,谁也改变不了。上头一发话,底下人只能过犹不及,而不会力不从心。”   “然后说人,电影局的新当家叫童刚,这人我以前采访过,虽然官僚气,但还算明时务,有魄力。你这事,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而且是小问题。现在中央班子都换了,电影局前任的那点破事,根本不足一提。”   “咱们再说你,青哥,别小瞧了自己,你现是国内演员在海外最有影响力的那一拨。电影产业既然要搞改革,搞开放,那就得树典型,找标准。可以说,你就是典型,就是标准。咱们啊,非常简单,甭管什么事儿,只要碰到特殊时期,那肯定就特殊解决。”   “……”   褚青和范小爷都听傻了,盯着这胖乎乎的妹子指点江山。   袁蕾喝了口茶,缓了缓,道:“现在就是特殊时期,你就是特殊解决。那会儿你被封杀,是硬性招安,这会你拿影帝,就变成软性招安了,其实都一样,都为了他们的脸面,你还得感恩戴德。”   “那,那你刚才说就差一层窗户纸是咋回事?”范小爷好容易理清了思路,又问道。   “呵……”   袁蕾笑了笑,反问了一句:“你们回来的时候,不是碰到好些记者么?你们注意了没,里面肯定没有电视台的记者。”   “呃……”   褚青想了想,道:“好像,好像是没有。”   “呐,这就是窗户纸了。”   那妹子继续给俩半文盲上课,道:“2000年有个同行,写姜文和地下电影,最后搞得自己写检查,而且通报批评。可这会我发了那篇稿,只是内部检讨。什么叫内部检讨,简直扯淡,走形式的。官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扭扭捏捏地说,啊!咱们别提对错,就当你这事没发生过。”   “这就是放开了!不然你以为那些记者吃饱了撑的,敢去接你的机?”   袁蕾讲得兴起,胖脸都红扑扑的,道:“现在的情况,平媒和网络基本没问题,你已经见光了。但对公众来说,所谓的解禁与否,还是得看电视台。不过那帮人比我们谨慎多了,不见兔子不撒鹰,都憋着呢。”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做些公关?”范小爷接茬道。   “等!什么也不用做,等这拨热闹过去,等再次风平浪静,等他们心里有底,确认没事了之后,自然会巴巴地贴上来。”   袁蕾一摊手,盖棺论定道:“到时候选择权就在你了。”   ……   凌晨两点钟,三人才从两味爷出来。   先把袁蕾送回家,褚青和范小爷开着车,慢慢压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夜深风寒,路灯迤逦。   两人的心思都很微妙,他们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方式,冷不丁一听,天马上就要亮了,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反而有些无措和惶恐。   就像一扇大门即将敞开,你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不远的路程,他足足花了二十分钟。回到家,开了灯,抬眼便是三个大行李箱摆在客厅里。   “困了么?”他问道。   “不困。”   范小爷摇摇头,伸手拽过箱子,道:“你睡吧,我收拾收拾。”   “我也不困。”   他脱了外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帮忙整理东西。   西装、礼服、内衣裤、袜子、避孕套、小吹风筒、牙具、奖杯、证书……一样样地被拿出来,分别放好。   外面的小区庭院很安静,窗帘还敞着,透过点点的夜灯。   他拎着几件衣服,费劲地塞进衣橱,然后看着两个大柜子发呆,顿了顿,忽道:“哎,咱们买套大点的房子吧?”   “怎么想起买房子了?”丫头正叠着几条内裤,奇道。   “你衣裳都没地方放了,还有鞋,咱们买个带衣帽间的。”   “那这套呢,卖了?”   “留着呗,以后万一用上了呢。”   “行,那买吧。”   他站在客厅中间,挠了挠头,犹疑道:“呃,还有那几家饭店,我合计干脆办个公司吧,管起来还能方便点。”   “行啊,让小颖当总经理。”   “还有那车,把大众卖了吧,再添一辆小点的,留着自己开。哎,你爸不学车呢么,正好也给他买一辆。”   “那买辆SUV吧,丞丞快上幼儿园了,每天还得接送。”   “嗯,香港那边我过段去看看,把事情处理一下,要是没什么戏,我就不常过去了。”   “行,反正,反正你陪着我就好了。”   范小爷擦了擦那只小熊,轻轻放在了柜子第二格的最右边。 第三百三十章 非典型生活(1)   “来,我们欢迎褚先生回归,指导我们工作!”   会议室里,范小爷装模作样地介绍,还乐颠颠地拍起了巴掌。   “哗哗哗!”   大家也倍儿给面子,十来个人一起使劲,气氛热烈,真挺像那回事。   “别!别!”   褚青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摆手制止,待众人安静,笑道:“情况你们都知道了,以后呢,我就不会长留香港了,更多的时间会呆在这边,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们多包涵。”   “您太客气了,我们互相包涵。”王姐不咸不淡地接了句,仍然一副老处女的禁欲画风。   话说两人在家歇了一天,22日早晨,便赶到了工作室召集大家开会,还特意把那只小熊拿出来亮个相。   当然不是显摆,是为了增强团队荣誉感,毕竟形势不同了,作为娱乐产业中的一座小山头,不管以后如何发展,统一思想才是首要的。   目前工作室的成员,有经纪人程颖,财务总监黄颖,贴身助理路小佳,司机叶开,化妆师苏蓉蓉,造型师苏樱,策划与公关总监王姐,宣传执行一名,文案一名,共九人。   那位王姐,性格不太讨喜,业务能力却杠杠的,尤其在媒体圈混得特开。范小爷虽然很不爽她,也不得不挽留,而且是高薪待遇。   以往开会,都是丫头主持,此刻有老公在场,便自动自觉地让位,在旁边装小媳妇。   褚青习惯了直来直去,半句废话没有,开口就道:“好了,今天主要说说华谊并购的事儿。可能有人不太理解,我们自己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人家谈这个?我不懂那些资本运作,就讲讲我的看法。”   “我们目前的三块业务,一个经纪,一个包装,一个投资。前两个不细说,大家做得非常不错,但投资方面就很有问题。老实说,我和冰冰每年赚的也不算少了,可公司账面上始终很紧张,没有特富余的时候。我请教过人,自己没事也琢磨,发现问题就出在,我们始终是单干,没有合作伙伴。”   “我用自己赚的钱去投拍电影,这个过程是长期并具有很大风险的,可能一两年后才能收回利润。那这个期间,等于我那些钱就白赚了,我还得再去接戏,再碰到好本子,再往里投钱……”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下,道:“这是个圈,死循环。”   “所以我们需要合作伙伴,以前我们赚一百万,投九十万,现在可能赚一百万,投五十万就够了,这样能有富余的流动资金,大家心里也有底。而且华谊的资源和人脉是我们比不了的,如果达成合作,对将来接戏、拍广告等等,都有益处。”   这么多话一口气说完,褚青略微心虚,不禁瞥了媳妇一眼。范小爷立马点了个赞,表示昨晚上没白熬夜,功夫做得足。   等众人消化了一会,丫头接过话茬,继续道:“那我们看看华谊给出的三个条件,工作室可以自行投资电影;他们投拍的大片,我们可以自选角色;还有就是,我们在将来可以认购华谊的原始股。大家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嗤!”   话音方落,王姐就笑了一声,鄙视道:“第一个,我们本来就可以自己投资,用不着他们允许。第二个,把角色改成主角,还算有点诚意。第三个最扯了,谁知道他们哪年上市?等我七老八十了,要那些原始股留着烧纸用啊?”   她思索片刻,道:“要我说,第一个,我们计划投拍的电影,他们必须给予资金支持。第二个,每年至少两部电影主角,其中一部是大制作,不然免谈。第三个,限制合作期限,别提什么原始股,就两年一签。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注资不注资,独立不独立,那都是形式,不用细掰扯!”   “……”   说实在的,在座众位就没有商业专精的,全是半调子,或许顺风顺水惯了,也或许经验太少,人家玩个文字游戏,愣没看出来。   这下好嘛,彻底被王姐打击了。   可她还不放过,开启群嘲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之前都谈什么呢,那么费劲!早开会不就早解决了么?”   “……”   程大小姐把脑袋垂得死死的,头回觉着没脸见人。   “我再提个建议啊!”   王姐已经掌控全场,道:“咱们得请个商务主管了,专门负责谈判和拓展,现在市场开放,我们摊子也越来越大,不能像以前那么玩闹了。我这水准的就能把你们吃死,以后真要碰着心黑手狠的,连骨头都不剩!”   褚青汗了又汗,忙道:“行!我抓紧招人,华谊这个事,呃……还是由小颖负责吧,你多跟王姐沟通沟通。”   “散会!”   ……   不得不说,小两口体会到了一种浓浓的挫败感。   原以为,就自己这等年龄,干成这般事业,已经够牛逼的了,结果让人家瞬间抄底。不过也给他们提了醒:随着竞争加剧,草台班子式的团队迟早被KO,组建一个有专业素质的班底才是保障。   当初工作室成立时,确实没想太多,只要有些经验,人也不错,那就招了。但如今看来,起码那个小文案,能力已有些不足。   两口子毕竟不是混商圈的,见惯了人走茶凉,要解雇一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真张不开嘴。   没办法,只得等那家餐饮公司注册之后,把她调过去接着做文职。   22日下午,住宅。   范小爷正趴在床上看《手机》的剧本,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家居服,身子一动,领子就一耷拉,露出白嫩的心头肉。   厨房里,褚青把一只煮到八成熟的大肘子捞起来,细细地抹上一层蜂蜜,又下锅炸到火红色。然后扣在大碗里,加配料鲜汤,一起上笼屉蒸。   过了几分钟,肘子出了味儿,又香又甜,勾得人肠胃爆炸。   “哇!”   范小爷抽着鼻子就过来了,伸手就要揭盖子。   褚青赶紧把她抱走,道:“去去,一边玩去!”   “啥时候能好啊?我饿了!”   她死乞白赖地又蹭进来,盯着那升腾的白气咽口水。   “还得四十分钟吧,我再拌个凉菜,你想吃什么?花生米?拍黄瓜?小葱豆腐?”   “呃……”   丫头踅摸了下厨房,道:“你昨天不是买段藕么?”   “那做个糖醋藕?”他问道。   “行啊!”   “你去洗了!”   “……”   范小爷撇撇嘴,从塑料袋里拽出半尺长的一节藕,哗啦哗啦地开始搓。   “哎,你剧本看得咋样了?”   褚青趁这工夫,利索地切好了青红椒丝,随口问道。   “还行吧,就是抓不住那个味儿,老觉着差点。”   “你来段我看看。”   范小爷关了水,左手把头发丝撩到耳后,随即偏头,眼波流转,唤了声:“哥哥!”   “啧!”   他抱着胳膊琢磨了半晌,道:“眼神对了,不过确实还差点,你嘴角弯起来试试。”   话落,就见丫头嘴角微翘,那两瓣红唇噙着一道圆润的弧线,又唤道:“哥哥!”   “脑袋抬高点,把脖子露出来。”   “哥哥!”   “声音再自然一点,别太刻意。”   “哥哥!”   她轻轻抬起下巴,眼睛里似落入了春日的晨露,晶莹饱满,缓缓溢出了双眸,一直往下坠,坠到翘起的唇角,颤颤地弹了弹,又啪地一下摔碎在心尖儿。   “嘶!”   褚青不禁抖了抖,妈蛋的,刚才好像揭开封印,放出了一只妖孽啊!就这副媚到骨子里的架势,太太太熟悉了!   “干吗呢你,发哪门子愣啊?”   范小爷见老公忽然卡壳,用藕敲了下他的头。   “呃,没事没事!”   他接过藕段,心不在焉地刮皮切片,用热水烫了一分钟,又装好盘。   “哎,醋呢?”   他撒上盐、糖、青红椒丝,却没看着醋瓶子。   “还剩点底儿,我早上给扔了!”   “个败家媳妇!”   褚青捏了捏她的胖脸,洗好手,道:“看着锅啊,我买瓶醋去。”   说着,穿衣服就要出门。   丫头赶紧追上,喊道:“带包薯片啊!要麻辣的!”   “知道了!”   ……   外面很冷,他不想穿毛衫,直接套了件羽绒服,哆哆嗦嗦地跑出小区。往旁边走几步就是家便利店,时常来这买东西。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调味品货架,扫了两眼,酱油、料酒、蚝油、红烧汁……嗯?   褚青一怔,转头问道:“哎老板,你家醋呢?”   “你来晚了,早卖光了!”老板道。   “连库存都没了?”   “没了!”   嘿!   他咂巴了下嘴,真是奇了怪了!   没办法,只得空俩手出去,马路对面也有家便利店,但需要过座天桥。他犹豫了两秒钟,算了,反正都出来了。   褚青裹了裹衣服,一路小跑穿过天桥,进了第二家店。   “老板拿瓶醋!”   这回他没自己找,开门就喊。   “喏!”   那大妈利索地拎过一瓶陈醋。   “有凉拌醋没?”他还挑食。   “还凉拌醋,就这一瓶了,你要不要?”大妈鄙视道。   呃……陈醋也凑合吧。   他安慰下自己,从口袋摸出零钱,刚要数毛票,就听对方道:“一瓶四十啊!”   “多少?”   “四十!”   “……”   褚青眨了眨眼,扭头就走。   没想到醋也有这么高冷的一天,整个事情都透着股诡异,可他没空细想。因为外面真的很冷,这货内穿背心,外穿羽绒服地戳在马路边,小风一吹,觉得自己特萧索。   附近还有便利店么?嗯,过两站地好像还有一家。   此刻,一个天大的问题正摆在他面前:是选择冻死,还是选择吃一顿没有醋的糖醋藕?   好吧,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   他瞬间就选择了回家。   从褚青出门,到进门,约摸二十多分钟,醋没买着,薯片也忘了。本以为会迎来媳妇的一通臭骂,结果看她抱着盆肘子,正巴拉巴拉地讲电话。   “你买那么多东西干吗啊,又不是闹饥荒!”   “什么,什么事啊,我俩才刚回国,我知道什么……哎呀,你别听那帮老头老太太瞎造谣!”   “啊,行了行了,买买,明天就给你们送去!”   “谁啊?”   见她挂了电话,褚青问道。   范小爷转过头,表情特荒谬,道:“我妈让我帮她买五袋大米十箱矿泉水送过去。”   “哈?” 第三百三十一章 非典型生活(2)   褚青上辈子在东北的小县城,印象中是三月末电视台开始播报,四月份达到顶峰,简直狂轰滥炸,五月份逐渐消停,六月份彻底Over。   不过对他而言,即便最严重那会儿,也是屁点影响没有,该吃吃,该喝喝,该打群架打群架。没抢盐,没抢萝卜,更没把白醋煮开了熏得满屋子怪味,每天看着电视里末日般的气氛,老实讲,还有点年轻人的兴奋感,觉着特屌。   可这会在北京,确确实实没想到,才二月末就有迹象了。   他好说歹说,劝范爸范妈放弃了囤积物资的想法,又召集三家饭店的经理开会,表示近期一定要把好关,从采购到烹制,再到环境卫生,都给我盯死了。   转眼到了三月初,风声愈起,《手机》即将开拍。   没办法,项目都立了,前期也砸钱了,如果中断,损失不是华谊一家能担得起的。范冰冰更不能推,光违约金她就赔不起。   唯一庆幸的,就是武月的戏份不多,如果集中拍摄的话,撑死半个月杀青。他们跟华谊正处于蜜月期,这点面子还是能给的。   3月2日,上午。   一辆银色的四眼小C灵活地甩了个尾,稳稳停在了公司楼下。褚青感受了会儿,才拔掉钥匙,道:“还行,开着挺顺手。”   丫头扭了扭身子,一脸不爽地冲向窗外,都懒得搭理。   他傻笑了两声,没话找话道:“你工作呢,就坐那辆商务,自己出门就开这辆,一大一小,多方便啊。”   “……”   她用余光鄙视了他一下,嘟囔道:“抠就是抠,不要找借口!”   “……”   褚青抽了抽嘴角,居然好有道理。   这俩人的效率极高,把那辆大众卖掉之后,又搭了些钱,换了一辆奔驰C和沃尔沃XC90。   丫头现在也有驾照了,她就喜欢大车,越大越好,恨不得开辆坦克去街上兜两圈,鲜花锦旗群众欢呼,特女王范儿的那种。   人家原本相中了一辆奔驰S350,要一百多万,都想掏钱买了,可实在受不了某个男人的唠唠叨叨,只好委屈地选了这辆小C。   车倒是蛮好,外形漂亮,操作通透,但是空间很憋,前面能塞俩人,后面能塞一个半,这就顶天了。   如此弱的Size,根本满足不了范小爷,他自觉心虚,一路上尽拿热脸贴媳妇儿的冷屁股。   其实她也没生气,因为那辆沃尔沃要六七十万,褚青二话不说就买了。无他,那车更安全,是给范爸接送孩子用的。   好吧,范小爷早就习惯了,某些事情上,他的确很大方,但多数时候,丫小气得让人想一脚踹死。   随后,两人乘着电梯到了楼上,特意外的碰见王中磊亲自迎接,西装领带,特正式的样子。再瞅瞅自己,大衣仔裤,长筒皮靴,呃……忽然觉着很乡土。   “青子!”   “冰冰!”   小磊哥自来熟地打招呼,引着他们往里走,道:“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你们先歇歇,吃饭了吗?”   “来时吃了点。”褚青笑道。   “不吃也没关系,中午还有个酒会,你们可得赏脸。”   “呵,您太客气了。”   说着,几人到了休息室,冯小刚、葛优、张国立和徐帆正坐在那儿神侃,见他们进来,遂纷纷起身。   小两口也不敢托大,挨个握手套近乎,腰杆都没直过。   “青子,不错!”   张国立跟两人比较熟,略显欣慰,道:“这下要回来了吧?”   “嗯,差不多了。”他笑道。   “好好,苦尽甘来啊!不过你要再来纪晓岚客串,我们可就请不起喽!”张国立半开玩笑道。   “瞧您说的,一句话的事儿,我保准过去。”褚青却特认真地应道。   这些人都是笑脸,没有严肃的,可笑脸和笑脸还不同。比如葛大爷,一摸脑袋一咧嘴,哎哟,蔫了吧唧地冒坏水,特猥琐。   再像冯导,龇着俩板牙,长得跟村支书一样一样的,上来就给范小爷讲荤段子。   比较正常的是徐帆,碎碎叨叨的,但是不糟心,倍儿亲近,就像隔壁阿姨看见你,嘱咐一嗓子:慢点跑,别摔喽!   任何行业,凭的全是资本,单说这里边:商业片大导,国民大爷,电视剧大拿,都属于一线中的一线。加上陈道明、姜文、王朔、赵宝刚、郑晓龙等等,这些咖组成了北京老男人帮,占据了影视界最牛逼的那座山头。   人家自己有圈子,甭看跟那些小字辈聊天扯皮,要论真格的,你连他们饭局都挤不进去。   而褚青的资本,从来不在国内,他靠海外影响力刷等级,当然现在回归了。这种感觉很古怪,就像背着一沓子西洋大钞,自己找不着风流的地界,别人也摸不清你的头脑。   都得端详端详。   ……   九点三十分,发布会正式开始。   一干主创成串入场,走到台前落座,小磊哥居中,徐帆把边。褚青没露面,这是王中磊的建议,他现在的处境很微妙,最好别太主动,还是得低调攒人品。   如果嘚嘚瑟瑟地到处张扬,指不定就惹着哪位高层不顺心了,Pia地一巴掌拍死。   王中磊试了试话筒,道:“大家辛苦,今天请众位前来,是宣布两件事情。第一个就是《手机》即将开拍,这部电影也是华谊今年的主要项目,更是冯小刚导演的转型之作。”   切!   底下那二三十号记者,不禁暗暗吐槽,特么的你从《一声叹息》就开始转型,一直转到了《大腕》,现在轮到《手机》,居然还好意思转!   娱记们都懒得动笔,可随即,就听对方道:“第二个,则是华谊公司与我们俩……工作室达成了合作关系。”   他说到工作室名字时,莫名其妙地顿了顿,可能被腻歪着了。   “哇哦!”   全场瞬间亢奋,一个个精神振作,眼睛贼亮。   《手机》什么情况,已经没人关心了,反正有通稿打底,合作这事才算新闻。好容易等小磊哥和冯导巴拉巴拉地介绍完,到了媒体提问时间,齐刷刷地举手。   “能透露下具体的内容么?”   “呃,这个不太方便,我只能说,这次合作的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褚青大家都知道,那么多荣誉有目共睹。而冰冰呢,作为国内优秀的年轻女演员,她会大大提高公司对外的竞争力,以及促进内部资源平衡。”   “那是不是意味着,华谊已经放弃了对李冰冰的培养?”   小磊哥笑道:“李冰冰也是很有潜力的一名女演员,公司在她身上花了大量的心血,当然不会放弃。”   “褚青会出现在《手机》里么?”   冯导接过话茬,道:“呃,所有的主要角色已经定了,如果客串的话,我们还没有谈这个。”   “那你们以后会合作一部电影么?”   “呵,我要知道以后的事儿,我自己在家掐指一算,就知道票房过亿,那我还发什么愁?”   记者的火力多集中在小磊哥和冯导身上,旁人看得好生无趣,待那边消停片刻,范小爷又成了新目标。   “你现在算华谊旗下的艺人么?”   “不是,我的经纪约还在工作室。”   “褚青从没在商业片市场证明过自己,你们与华谊合作,是不是为了找一道护身符?”   “我觉得这是个很不礼貌的说法,在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所以,只要他们没有伤害到别人,没有作践自己,大家就不能用一种偏见或者嘲讽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你们什么时候达成的意向?”   “就在这两天。”   “那你们签了几年的约?”   “呃……”   她瞥了眼王中磊,见对方点点头,方道:“我们签了两年的合约,算是一个初步尝试,如果大家都很愉快,并且十分有成效,那可能再进行深入合作。”   话说华谊收拢的工作室,大概分两种:   一种是制片人工作室,在财务和人事上保持独立,可自招员工,自立项目,然后公司针对项目大小,投入不等的资金。待影视剧完成,工作室要按比例缴纳利润。   这个是上下级关系,类似总公司和分公司。   另一种就是冯小刚工作室,全面独立,算挂靠在华谊名下,双方属于利益共同体,紧密捆绑,谁也离不开谁。   而范小爷的工作室结合了两者优点,资质平等,只是资源互换。   我投拍电影,你帮忙出一部分钱,卖出去后,再缴给你利润。   你拍电影或广告,我优先参与,你再抽取佣金。   这是挺实惠的一种方式,我有门路就来找你,你有门路就来找我,大家一起赚钱。若是复杂些的,则像后世范冰冰和唐德影视的捆绑。   她参演电视剧,必须经公司同意并对其投资,公司按她收入的10%提取经纪费用。同时,她广告收入的20%,其他演艺活动收入的50%,也要被公司提取费用。   而范冰冰得到的,是唐德影视的一纸招股书。   但现在,双方不涉及上市问题,他们要借助华谊的资源,华谊也要靠他们提升影响力,纯粹的简单互动。 第三百三十二章 非典型生活(3)   今年金像奖的入围名单已经出炉,《无间道》以13项提名毫无悬念地领跑,其余比较热门的包括《英雄》《金鸡》《三更之回家》和《双瞳》。   褚青复制了去年的情况,凭借《一碌蔗》提名最佳男主角,与梁朝伟、刘德华、张国荣以及黎明竞争。傻强则入围了最佳男配,但尴尬的是,这五个候选角色,黄秋生居然占了三席,分别是《无间道》里的黄Sir,《一碌蔗》里的大丧,《想飞》里的父亲。   跟以往相同,几乎所有的重要奖项都被老白菜帮子包圆,仅有李心洁和林嘉欣突出重围,算是给后辈挣回了一点面子。   媒体们兴致缺缺,因为不用预测,肯定是《无间道》清场,唯一的悬念就是伟仔干掉了华仔,还是华仔反攻了伟仔。   颁奖礼在4月6号,刘德华、刘伟强和叶锦鸿都打了电话,问褚青能否参加,他一一婉拒。   明知自己没希望拿奖,为毛还要去凑热闹,何况香港疫情还那么严重。从一个重灾区飞到另一个重灾区,他吃饱了撑的刷幸运值玩?   自去年11月,这货跑回大陆拍《盲井》,到现在快半年了,都没踏上港岛一步。那边的小伙伴还真有点想念,像阿关和陈果,时不时地问候几句,顺便聊聊当前局势。   《无间道》带给香港人的救世泡沫,很快就破灭了,虽然它连带着去年末的几部电影,票房不正常的飙高,可2003年一至,瞬间打回原形。   政治,经济,文化,没有开门红的东西,一片愁云惨淡。官方也坐不住了,正着手制定一项方案以促进两地交流,据说下半年便要北上请愿。   其中,就包括了电影合作。   能否成功,褚青不知道,反正他先牵好了一条线。关于《无间道2》的内地投资方,他原本想联系华谊,但王中军研究过后,认为成本大利润薄,不太可行,又推荐了另外几家公司。   褚青可没本事商谈,直接把他们归拢到寰亚那边,自己掰扯去。   林建岳终究不是盖的,还真忽悠妥了,是家叫星美传媒的机构,已确定投资450万港币,拥有《无间道2》在内地放映的受益权。   好吧,他只能为之默哀。   ……   夜,牛排店。   留着短寸头的徐帆往里一进,顶着四六分假发的葛优便搬过把椅子,招呼道:“这呢!这呢!”   “人呢?”她四处看了看,问道。   “上洗手间去了,你坐这吧……哎小姐,牛排再来一份七成熟的。”   徐帆落座,背对着镜头。   两秒钟后,范小爷入镜,拿着纸巾边擦手边道:“沈雪吧,我是出版社武月。”   “啊,你就是武月啊,坐吧。”   葛优道:“徐社长临时有事,提前走了。”   “嗯,他明天早上坐八点钟的飞机,去西安的书市。”   范小爷穿着一条长裙,上身是浅黄色的毛衫,露出粉白条纹的小背心。头发扎着,前面耷拉一绺,而且还染成了深红色,十足的都市女性。   徐帆意味不明地应了声,低头看着那份牛排,道:“哎呀,我一看见牛排就饿,我先吃你的啊!”   “吃吃吃!”葛优推了推盘子。   范小爷眼中略带苦涩,勉强笑道:“我也是,吃上这口就上瘾。”随即,那抹苦涩又转为挑衅,桌子底下的脚勾了勾葛优的小腿。   监视器后面的冯小刚,忍不住赞了句:“哎哟,还真不错,不光是吹的!”   副导演翻了白眼,这话您说一个礼拜了成么?   冯小刚是那种很要求演员发挥的导演,甭看在人前跟范冰冰挺和善,实际真没怎么瞧上眼。结果几天下来,大大出乎意料,这丫头基本功扎实,细节处理有灵性,尤其是抓人物,抓得特准。   电视剧里那股甜腻的青春偶像味儿,稀里哗啦的全部扔掉,就是一个非常真实的武月,火红火红地让你又怕又爱。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戏,第一条已经不错,为了保险起见,又多拍了一条。随后,副导演才喊道:“收工收工,大家明天不要迟到!”   “辛苦辛苦!”   剧组人员忙着整理器材,化妆师也凑到三位演员跟前,给他们卸妆。   徐帆近乎素颜,比较简单,范小爷稍重,得先抹一层卸妆油,慢慢揉个几分钟。葛优最苦逼,因为要揭掉假发。   这个就忒隐私了,每次下戏,他都得躲到小屋里,解除了变身术再钻出来。   “哎冰冰,你刚才演得特棒,那眼神太到位了!”   徐帆很快便搞定,却没急着走,坐在那儿等她。   “帆姐你才厉害呢,台词说得真好,我可学不来。”范冰冰笑道。经过数次接触,她是真挺喜欢对方的,很会为人着想,从没有尴尬的时候。   一句话,情商超高。   “哈哈,咱说实在的啊,我们家那个,刚开机的时候老怕你进入不了角色,现在可不了,见天儿地夸人。”   “那是冯导要求严格,我开始也挺担心的。”   就在俩女人互相捧场的当口,忽听窗外传来一阵滴滴的喇叭声。   徐帆扭头一瞅,不禁笑道:“哟,你家二十四孝老公又来了。”   范小爷也瞄了一眼,略微不好意思,咬着嘴唇道:“我不让他来,他偏不听。”   “哎呀,人家惦记你嘛!”   此时,妆揉得差不多了,她便告别徐帆,到卫生间迅速洗了把脸,又颠颠地跑出门外。   正值三月,天气渐渐转暖,夜风微凉,已不似冬日的刺骨。   她裹着件风衣钻进车子,还没等开口,褚青便递过一支温度计。   “我不要这个!”她看着就糟心。   “快点!”他态度蛮横。   丫头只好接过来,嘟嘟囔囔地含在嘴里。她最近觉得够够的了,自己快变成了大熊猫,吃喝拉撒睡,样样受管制。   所以她考虑了两秒钟,决定反抗一下,道:“以后你别来接我了,让小叶来就行了。”   “不行,别人我不放心,反正我也没事。”他立即镇压。   “那,那多丢脸啊!人家都笑话我!”   褚青斜了她一眼,道:“我还想天天给你送饭呢,谁知道剧组盒饭干不干净。”   “……”   范小爷顿时噎住,很认真地在权衡送饭与接人之间哪个更丢脸的问题。   ……   “开演了,快过来!”   晚八点半,褚青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扯着脖子喊。   “马上马上!”   范小爷正鼓捣着一个榨汁机,这是她昨天新买的玩具,说是喝蔬菜汁减肥用。减肥当然是好事,如果材料不是那么古怪的话。   她足足塞进去两根大芹菜,还狠狠地压了压,按下开关,罐子嗡嗡嗡的一阵响动,瞬间变得屎绿屎绿的。   “噫!”   她自己看着都恶心,慢吞吞地端了过来。   那香浓的味道一飘散,褚青顿时往里边挪了挪,怀疑道:“你确定你要喝?”   丫头也很矛盾,呆呆地瞅了半晌,先捧起来抿了一口。   “呕!”   那小脸蛋攒出了褶,比汁水还屎绿。   “哎哎,行了行了!”   褚青实在不落忍,起身削了两个梨子,榨成汁,又跟芹菜勾兑了一下。   “你再试试。”   她又喝了一口,眼睛大亮,猛点头道:“嗯嗯,这个好!”   “……”   褚青明智地闭口不言,甭管多可爱的女孩子,只要摊上美容和减肥的事儿,荷尔蒙暴涨,见谁灭谁。   作为老公,不要规劝,不要抱怨,不要嘲讽,你只需准备满满的钱,以及满满的爱意就OK。   电视上,正放着最新版的《倚天屠龙记》。   这部剧在台湾首播,三月初才轮到内地,不过很快便引起轰动,凭着屌炸天的颜值不断刷新收视率。今晚,刚好演到张无忌重遇周芷若的桥段。   “哎,有朋哥的演技比以前强多了,那会儿他除了皱眉头啥也不会。”范小爷晃着脑袋,一边刺溜溜地狂喝,一边吐槽五阿哥。   褚青没答话,却往她头上瞧了几眼,都过了一个礼拜了,他仍然很别扭,道:“我说你吧,真不适合染成红毛。”   “怎么呢?”   “就,就感觉忒俗,你知道么?”   他纠结着形容词,作死道:“档次一下子就降到路边摊了,黑黑的多好看。”   “你喜欢黑黑的啊?”她眯着眼睛问。   “嗯。”   “还直直的?”   “嗯,那最好了。”   “你见谁留过那发型?”   “周……”   他刚吐了一个字,立即闭嘴。   “砰!”   她使劲把杯子一撴,扭着肉肉的屁股就进了卧室。   “你睡觉啊?”他还追问。   “啊!”   她没好气地应了声,扑通倒在床上。   褚青拧着脖子往里瞅,见她一动不动地趴那儿装尸体,明显又在撒娇求抱抱,不禁笑了笑。   并非他肾虚,而是这版的《倚天屠龙记》真没看过,媳妇儿演的周芷若一亮相,端秀中又带着心机灵动,特有层次感,完爆高圆圆的面瘫脸。   他看得入神,不知不觉一集结束,直到片尾曲响起,才忽觉奇怪:卧室里始终没动静。   嗯?还真睡着了?   褚青调低了声音,正要起身去瞧瞧,就听范小爷哼唧道:“哥哥!”   “干吗?”   “好无聊,做爱吧!”   “还有一集呢。”   “那一边看电视一边做爱吧!”   “……”   褚青无语,只得趿拉进屋,见她诈尸一样抱着被子滚来滚去,遂愁道:“你作妖啊?”   “来吧!来吧!”   范小爷松开被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摆好姿势。 第三百三十三章 非典型生活(4)   屋子里很暗。   不是那种昏昏沉沉心思压郁的暗,而是让你可以捧着块小蛋糕,一小勺一小勺吃上好久,全身都充满了甜腻腻的味道。   然后你对身边的人说,呐,你要不要吃?再把嘴巴凑过去,蹭得他满脸都是白花花的奶油。   当初因为卧室的吊灯,两人讨论了好久,褚青喜欢雪亮的明,范小爷却中意抹了层纱的橘。   最后依了女生的意,荷花瓣似的玻璃罩子吊在棚上,垂下几条水晶珠串。灯光一起,那橘色一层层地渲染开,如果是仰面躺着,你会看到一个幻妙的世界在头顶游动。   而此刻,范小爷躺在灯光下,软软的像团棉花糖,仿佛用手指一碰,就会陷进她心里面。   褚青立在门口,忽然觉得手足无措。   “干吗呢你?”丫头见他迟迟不动弹,不禁问道。   “我,我有点紧张。”   她撇了撇嘴,鄙视道:“你第一次啊,过来姐姐教你。”   “嘁!”   他进了屋子,边走边脱掉衣裳,压住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脑袋一探,吻住了那两瓣嘴唇。   范小爷左手解开自己的衣带,棉质的睡袍顺着肋骨滑落,右手则搭上他的脖子,抚弄着已有些浓密的头发。   他的发质很软,五根白嫩的手指揉在其间,似能听到摩挲的沙沙声。   两人吻了好久,直到有些窒息,才慢慢分开,唇齿间流连着彼此的滋味。褚青蹭了下她的鼻尖,随即脑袋偏转,习惯地去舔弄她的耳垂。   “唔……”   丫头轻吟一声,脖子略微缩紧,道:“你别,别老亲那儿,痒死了。”   “那我该亲哪儿?”   褚青抬头笑问,不待她回应,又伏了下去,在那截雪白的脖颈处舔了一圈,道:“亲这儿?”   “不是……”   她自觉的扬起下巴,任凭那条舌头滑动,湿湿地粘在皮肤上,转瞬就挥发干净,留下一层凉凉的酥痒。   “亲这儿?”   他顺着往下,划过两根锁骨,把头埋到胸前,舌尖在小巧坚挺的蓓蕾上绕了绕。   “不,不是……”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丝低喃,白嫩嫩的胸脯已经泛起了一层胭脂红。   “那亲这儿?”   他继续往下,吻着她肉肉的肋骨和圆润的小肚脐。   “不是,啊……”   丫头全身都在抖,直到他把自己的腿分开,在大腿根处轻轻咬了一口,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就是亲这儿了?”   他胳膊撑着床,稍稍托起她的屁股肉,嘴一张,就含住了那颗珍珠粒。   “啊!”   她使劲挺起腰,觉着下面就像点燃了的花火,顺着神经线刺溜溜一路往上,最后在大脑中砰地炸开。   仅仅半分钟,范小爷就丢盔卸甲,死死揪着床单,身子扭来扭去地大叫:“不,不亲了!不亲了!”   褚青不理她,反而变本加厉。   “啊……不亲了……好哥哥,不亲了!”   丫头的话音里都带了哭腔,竭力想并拢双腿,可又抵不过他的力气。   过了半晌,她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逐渐消停,终于在十分钟后,变得一动不动。褚青坐起身,见她脸蛋红得吓人,若非尚有呼吸,还真以为挂掉了。   “看什么看!”   范小爷喘了好久,才回过神,一边抹眼泪一边瞪他。   “扑哧!”   他忽然感觉媳妇儿很萌,止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范小爷愈加觉着自己很丢人,不禁恼羞成怒,猛地爬起来使劲一扑,就把他压在身下。   “我让你欺负我!”   她跨过大腿,用力坐了进去,对准他脖子就狠狠咬了一口。   ……   到了三月末,范小爷的戏份全部杀青。   她还难得的感慨一番,表示跟大导演合作就是不一样,明显感到自己实力提升。褚青的看法类似,觉着她演技更为扎实,尤其是台词功力,比之前要贴合人物情绪。   在他的严格管制下,丫头并未出现什么不良症状,当然减肥是失败的,每天好吃好喝,反倒胖了几斤。   此时,南方的疫情已经控制不住,甚至有名护士长因感染逝世,成为首位殉职的医务人员。   香港更是重灾区,不仅中小学及幼儿园停课,还隔离了一整座公寓,据说里面有超过一百名的感染者。   那边还有不少朋友,褚青时不时给阿关、华仔他们打电话询问,得知香港的演艺市场几乎停顿,《无间道2》也不晓得啥时候开拍。大家都忙着筹备金像奖典礼,办得风风光光的,以期于逆境中振作人心。   他在香港待了近两年,始终没什么归属感,总是一种旁观者的态度,也体会不到所谓港人自强的精神,顶多拍个巴掌支持一下。   至于北京这边,情况同样严重,虽然官方没有发布消息,但有点渠道的都晓得了,非常非常不乐观。   范小爷拍完《手机》,就被老公和爸妈强令禁闭,暂时推掉了一切工作。两口子好容易有一起休息的机会,却因为疫情哪儿都不能去,只得窝在家里。   吃饭、睡觉、做爱、吵架,看《樱桃小丸子》……实在憋得闷了,就开车出去兜兜风,和王彤她们搞个饭局,或者到后海跟窦唯下盘棋,顺便再找找房子。   话说范爸范妈换了居处后,对新小区异常满意,本想让他们搬过来,可范小爷不愿意。按她的想法,要买就买大的,带花园的别墅最好,二百多平的大复式也凑合。   褚青敲了敲她脑袋,把面积缩小到三室两厅。   最后,两人在三环边上相中了一套,没工夫装修,直接买的成品房。比设想的稍大,价钱也贵了点,但两口子都很满意,因为有一个宽敞的衣帽间和一个大露台。   原来的东西太杂,家电啊,家具啊,零零碎碎啊,都要仔细分拣,又得一番吵吵。估计彻底搬完,至少得一个多月。   晨,天晴。   范小爷打着哈欠,慢吞吞地趿拉出来,一脸不爽。   “咋了你,起床气啊?”褚青摆好了碗筷,随口问道。   “你昨晚没戴套!”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鼓着嘴道。   “你不是安全期么?”   “是么,我上次啥时候来的?”她抓了抓头发,迷迷糊糊的样子。   “呃,三月,三月十几号吧。”他想了想。   “你算那东西准不准啊?”   “前七后八嘛,你要不放心,我等会下去给你买药?”他笑道。   “我才不吃呢!”   范小爷斜了他一眼,拿起个包子就叼在嘴里。褚青给她盛了碗粥,正待说话,忽听“叮铃铃”的手机响。   他跑到客厅,接道:“喂,啊,怎么着?”   “今天?去哪儿啊?”   “那么远!呃……也行,咱就到地方集合吧,好了一会见,拜拜!”   他挂了电话,丫头便问:“干吗?”   “窦唯,找我们去十三陵水库放风筝。”   “还有谁啊?”   “不知道,反正一帮子人呢,好像谁过生日吧。”他挑了点辣子拌在粥里,瞬间红通通一片。   “过生日放风筝,那帮搞音乐的是不都有病啊?”范小爷难以理解。   “去遛遛呗,闲着也没事,我都答应了。”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我找彤姐做美容去。”她兴致缺缺。   “啧!美容哪天不能做,放风筝多好啊,哎你从小到大放过风筝么?”褚青努力劝说。   “……”   丫头都懒得争辩了,双眼犯困地盯了他片刻,才训道:“你傻啊,今儿愚人节,谁知道是不是忽悠你的?”   “嗨,谁吃饱了撑的骗我玩?”他却不信。 第三百三十四章 如果我现在死去   天字二号房并不挨着天字一号房,十三陵水库也并不挨着十三陵,两者之间约摸有七公里左右。   范小爷先开着四眼奔驰把褚青送到老爸那儿,自己便跑去找王彤做美容。褚青再借了老爸的沃尔沃,从朝阳区出发,一路向北,上高速过六环,直奔昌平而去。   十点多钟,这货到了水库大坝。   此处是中上游,有大片的平台缓坡,一溜灰砖方石铺开数十米,宽敞得能驾车跑马。北岸是拔地而起的蟒山,青翠繁茂,倒映水面,颇有点高峡出平湖的即视感。   景色不错,就是空旷了点,特别是一个人戳在这儿的时候。   “啧!”   褚青傻呆呆地等了二十多分钟,不见人来,忽然感觉很萧索:窦大仙哎,你怎么也玩上这么俗气的梗了?   不就一破愚人节嘛!   他摸出手机,按了号码,方要痛斥对方一下,却又顿住。就见远处的环湖路上,四辆车顺着蜿蜒的石砖道,头尾甩开,列队将至。   他不由看了看表,暗自摇头,这帮货效率忒慢。   不多时,车队开到跟前,依次停住,随即噼里啪啦地下来一串老炮儿。   第一辆:窦唯,高原,窦颖。   第二辆:郭四,何勇,高旗。   第三辆:炀子,小虎,陈劲。   第四辆:一个帅哥,以及周迅……   嗯?   褚青瞬间就懵圈了,等会儿啊,我们得捋一捋。   周公子的前男友窦鹏,是窦唯的堂弟,窦唯是王菲的前老公。   周公子的前男友宋宁,是高原的表弟,高原是窦唯的现任老婆。   周公子的现男友李亚鹏,是王菲的二婚老公,李亚鹏的前女友是瞿颖。   周公子的前男友朴树,他哥们是张亚东,张亚东是王菲的前老公窦唯的妹妹窦颖的前老公,也是王菲的制作人,同时,张亚东的未来女友是李亚鹏的前女友瞿颖。   “……”   那种哀戚的萧索感,忽然又包围了褚青,因为他发现,这里就特么自己是外人。   抛开群伦关系,退一万步讲,人家都是玩摇滚的,再不济也出过专辑,算歌谣界新丁,他一个破演员当初怎么混进这圈子的?   “青子,别愣着了,过来搬东西!”那边,何勇已在喊人。   “啊,来了!”   在这帮老炮儿面前,他就是孙子辈,溜溜地跑过去帮忙,顺便冲周迅挥了下手。   “来,这个重,小心点。”   高旗打开后备箱,先搬出一个折叠式的烧烤架。这位比何勇顺气多了,留着长发,挺着一张万年正太脸,声音也比较清朗。   褚青轻轻松松地接过,又见对方接二连三地拿出几个大塑料袋。   “这是炭!”   “这是肉!”   “这是蔬菜!”   “这是钎子!”   他一直站那儿瞅,直到把东西清空,终于忍不住问:“没了?”   “嗯,没了。”高旗拍了拍手,咣地扣上后备箱。   “风筝呢?”他蛋疼。   “问他!”旁边的郭四指了指窦唯。   窦唯见他看过来,慢吞吞地从车里拎下一对双飞燕,黑色,尺寸特小,两只燕子加起来能有半米。   “咱们大老远的,就为了放这玩意儿?”   “还有条龙,忘拿了。”   “……”   好吧,除了音乐,他就不该指望这货靠点谱,扛着烧烤架就下了坡道,那个帅哥提着塑料袋跟在后面。   等到了一处水草丰盈适合撸串的地儿,那人才有工夫自我介绍:“青哥你好,我叫黄觉。”   “哦,你好!”   他跟对方握了握手,问:“你多大?”   “我75的。”   “呵,我76,不用叫哥。”   这些人里,就他们是头回见面,虽算同龄,但地位相差太悬殊,黄觉非常拘谨。还好褚青看着周迅的面子,能显得热络点。   这哥们以前是歌舞团的,后来下海当北漂,从1993年到1997年,常在北京的一些大型迪斯科炒更。那会儿周迅混得也不咋地,同样在走穴,两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她唱歌,他跳舞,算是故交。   此时,女人们也到了湖边,摆好桌椅板凳以及五箱子啤酒。   褚青瞧得直皱眉,特么玩摇滚的真不怕事大,公然酒驾,随即又望了望天,阳光恰好,特适合野外苟合。   说是踏青,但甭指望艺术家们食人间烟火。   帅的男人在干活,丑的男人在悠闲,女人们通通诗情画意,窦颖散着步,炀子调好了水彩,高原抱着大镜头咔咔猛拍。   褚青介于帅与丑之间,所以他一边干活,一边扯淡。   “喂!”   这货站在桌前,正往铁钎上串羊腰子,周迅悄没声地坐到旁边,道:“还没正式恭喜你呢,大影帝。”   “你不是恭喜过了么?”他笑道。   “什么,什么时候?”   “报纸上啊,你说特欣赏我,对,一直都很欣赏。”   “……”   周迅打了个呵欠,懒得搭理。   老实讲,褚青并不惊讶她今天的出现,或者说在与范冰冰订婚之后,再次面对她,心里已经很平静。   就像湖里的那只水鸭,捉捉小虫,理理羽毛,看了会岸上,又不动声色地隐于芦丛。   “我好像第一次见你做东西吃。”她拄着下巴,很认真地盯着他的手,修长,灵巧,拿着把小刀细细地将肾脏划开。   “呃,是吧,不过这技术含量太低。”   他晃了晃钎子,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一般般啊,刚接了部戏,喏,那是我的男主角。”她对那边正给肉串刷油的黄觉努了努嘴。   “不错,挺帅。”   他表示赞赏,又问:“别的呢?”   “什么别的?”   “你跟李先生啊。”   “非常好。”   褚青不禁撇撇嘴。   “你跟范小姐呢?”她笑问。   “也非常好。”   周迅同样撇撇嘴。   不知不觉已近正午,天空透净,云朵似缓缓流淌,风中带着丝水草的腥味。阳光直照,但此处野地开阔,树木繁茂,比别处要多了些阴郁。   他串好了腰子,放在一个托盘里,正要摘掉塑料手套,忽然一缩脖子,叫道:“哎!哎!”   “怎么了?”她问。   “有东西进去了!”他不停扭着肩膀,只觉得奇痒无比。   “别动,我看看。”   周迅拽住他,一只小手伸进衣领,冰凉的手指在微热的皮肤上轻轻摩挲。   “往下往下!”褚青侧歪个膀子,配合她的身高。   “哪儿呢?”   “再往右点,对,就那儿。”   她又划了几下,最后拈出一小团白色的茸毛。   “这什么?”   “蒲公英吧。”他也不确定。   “蒲公英?”   她眨了眨眼睛,嘴唇凑过去,呼地一吹。   ……   十二个人,占地很大。   四张小折叠桌并排摆开,椅子却不太够,只能两人挤一把。高原自然挨着窦唯,炀子和窦颖,周迅和黄觉,褚青最倒霉,摊上何勇这么个逗逼。   各种肉串、内脏、生殖器以及壮阳蔬菜铺满了一桌,小虎拿个打火机啪啪起酒。   “真喝啊?”褚青比较犹豫。   “多新鲜啊!从北京城搬到这,你当哥几个锻炼呢?”郭四道。   “呃,喝酒开车不太好吧。”他继续强调。   “嗨,甭担心!喝完下水游两圈,保你清醒!”   何勇不由分说,给他倒满一杯,见大家都有,便起身道:“来,咱们先干!”   “等会,话能随便说,酒不能随便喝,先讲清楚喽,为什么干?”陈劲在旁边抬杠。   “为什么?多了!”   何勇高举酒杯,一指炀子,道:“为炀子生辰!”   二指众人,“为高朋满座!”   三指旷野,“为春水长天!”   四指黄觉周迅,“为才子佳人!”   五指桌上食物,“为美味珍馐!”   第六下却卡了壳,“为,为……”   “为我们开心!”窦唯接了句。   “对!为我们开心!干!”   众人纷纷响应,褚青也不好装高冷,陪着喝了一杯。他不是头回跟这帮人玩闹,以前还挺有谱的,今天不知怎么的,群情亢奋,又连碰了两杯。   他喝慢酒还凑合,喝急酒肯定扑街,三杯下肚,脸色顿时红扑扑的。这还没完,何勇那孙子立马又提了一杯,获得齐声叫好。   这次他可不跟了,太特么吓人了!   原以为自己这种抽点小烟,喝点小酒,没事打打牌,看看妹子大长腿的家伙,就够堕落的了,可跟这帮人一比,那就一修炼千年的白莲花。   他想闷头混过去,有人却不饶。   “哎,青子,你怎么不喝?”郭四扬了扬下巴。   “四哥,我缓缓,岔气了都。”   “行,缓缓,一,二,三,四,五,喝!”陈劲数了五个数,推过满满的一杯。   “喝!”小虎接道。   “喝!”高原笑着凑热闹。   “喝!”炀子也开口。   “……”   褚青确实有点难受,但不至于那么严重,大部分是装的,他还想留着命把车开回去。可眼前这情况,如果不从,就等着被灌吧。   他正琢磨着,是喝,还是死磕。周迅倒看不顺眼了,嚷嚷道:“哎,欺负人是吧!”   “就欺负人了,怎么着?”郭四笑道。   “我帮他喝!”   “哟,您仗义!您喝得三个!”   “三个就三个!”   她扒拉开何勇,挨到褚青身边,三杯酒一溜排开,半点不含糊,一口一杯全干了。   “呃,你没事……”   他觉着特羞愧,本想关怀两句,周迅完全不理,只顾着跟对面的郭四叫板:   “现在怎么着?”   “得嘞!服!”   那老流氓竖了根大拇指。   ……   褚青明显低估了他们的酒量,一帮子人吃吃喝喝,五箱啤酒全部清底,连个红脸的都没有。   天光渐淡,桌子上已是一片狼藉,他剥了剩下的两只烤虾,被她抢到嘴里。   远处是青山斜阳,近处是波光粼影,高原、炀子和窦颖正在比赛打水漂,惊起了数只野鸭子,扑棱棱地飞走。   何勇那货,自己举着双飞燕在湖边来回奔跑,还发出“呜……呜……”的怪叫声,风筝线拖得老长老长。   黄觉与小虎私聊,窦唯放空,陈劲昏昏欲睡,高旗斜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抽烟。   褚青和周迅陪着郭四,听老前辈陈叙今朝。   说当年的黑豹,假行僧,94红磡,唐朝老五……说现在的舌头,脑浊,重新组建的冷血动物,还有隐遁的张楚……   两人对摇滚圈不太了解,但并不妨碍那个辉煌的年头,在时间的角落里偶尔闪耀。   郭四讲得口干,拿起瓶子想倒酒,发现一滴未剩,抬头恰好瞧见高旗,忽地一撴,道:“高旗,来一首!”   “什么?”对方思绪回落,问道。   “自从你跟那大模结婚,好长时间没见你唱歌了,来一首!”   “我,我没带吉他。”他还想推脱。   “哎,我带了!”   陈劲立马就精神了,颠颠地跑回车里,拎了把吉他过来。众人见状,也纷纷凑到桌旁起哄。   高旗无奈,只好抱在怀里,问:“唱什么?”   “《现在到永远》!”陈劲先道。   “庸俗!”   郭四批了句,道:“《陈胜吴广》!”   “更俗!”   高原又呛声,道:“《荒原困兽》!”   “《祖先的阴影》!”   “《九片棱角的回忆》!”   “《私奔》!”   “……”   高旗见他们吵个没完,索性不理,自己拨动琴弦,弹了一段舒缓的前奏,开口道:“用曾经最让我激动的晚霞,在天边画上你的影像。在无数的日月沧桑后,你会在谁身边。用世间所有的鲜花和芬芳,妆点你永远的身旁,让你曾为我激荡的心,记住我的笑容……”   这首歌原本很高亢,他降了个调子,又即兴改编了几小节,反而变得轻柔伤感。   “终止我每丝呼吸,让心灵穿透最深的秘密,指引我抓紧生命的美丽……”   人间四月,满树花开,黄昏吹着风的软。   褚青听着第一次听到的歌,陪在身边的是周公子,正随着旋律轻轻摇晃。   “如果我现在死去,   明天世界是否会在意,   你梦里,何时还会有我影迹。   在你眼中,在你梦里,在你心底,   我曾是那唯一。” 第三百三十五章 曙光   4月6日,也就是愚人节之后的第五天,第22届香港金像奖颁奖典礼举行。   开场时,四大天王首次同台,清唱了一首《当年情》。   然后,褚青干掉了黄秋生,得到最佳男配角;梁朝伟拿下第四座影帝,打破了发哥的纪录;《无间道》刷了七个重要奖项,毫无悬念地成为最大赢家。   再然后,刘德华整场戴着口罩,吴君如从头到尾都没笑过,刘嘉玲向全港的医务人员致敬,阿梅情绪崩溃,直接缺席了颁奖礼。   最后,久未回港的发哥压轴出场,为大家打气。   因为,谁获奖早已不是今年的主题。   一群人为了一个目的而共聚,每个人心中都撞击着悲怆与豪迈,正如典礼前,司仪曾志伟所说:   “上个月我收到提名名单时,觉得今次将是历届颁奖礼中最好看的一年,但接着却收到很多坏消息。当时我觉得这个世界好灰暗,什么都不想做、不想理,更加不想做大会的主持。但我在电视上,看到感染的医生康复出院,他们向广大市民表示仍会返回病房,再打这一场仗。我很感动,我知道今晚这个Show我一定要做。”   “不管世界各地怎么看香港,我们身为香港人,现在家里出了点问题,我们一定要振作精神,要清洁好家里,重新迎接客人到来。谢谢,谢谢大家了!”   ……   其实捋捋金像奖的历史,褚青是第一位获得表演奖项的内地男演员。虽然是个配角,但以他最近的话题程度,本该特受媒体青睐,好好刷一刷头条。   只可惜,现在是2003年的4月份,一个异常残酷的季节。甭说媒体,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奖杯还在刘伟强手里存着。   此时,北京的疫情愈加扩散,官方的消息也逐渐公开。   先是北交大出现了一名学生患者,接触面甚广,几天后,学校又发现大量的疑似病例,从而产生连锁反应。教育部门不仅推迟了研究生复试时间,还要求高校生就地学习和生活,并倡议外地学生“五一”期间最好不要离校。   电视里每天都在播报相关知识,抢醋抢萝卜的谣言虽止,恐慌依然笼罩,路面上人车骤减,偌大的长安街居然空空荡荡。   电影院被迫关门,大商场人们不敢去,连写字楼都把中央空调关上,办公室里能闻得出烤人肉的味道……   两味爷的生意也愈发差劲,几乎不见盈利,褚青跟范小爷商量后,干脆暂时歇业。工作室的小伙伴同样清闲,除了老板娘憋不住跑去拍了一组杂志封面,就没再接别的通告。   而对于娱乐圈来讲,疫情影响极其严重,近三分之一的影视剧停拍,所有的新专辑发布全部延期,大批量的演员和歌手都闲得长毛。   一时间,国内的娱乐产业似乎废掉。   但捧碗吃饭的人终究不少,某网站就采访了几十位明星,问了问他们的近况。然后一条一条地列在网上,以便满足那些爱操心的粉丝。   很多人对疫情侃侃而谈,二逼点的,认为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谨慎点的,则表示是人们的不良卫生习惯所致。   当然,他们都有一个共识:此时此刻的医生、护士是最值得敬佩的。   范小爷无疑也被逮到,只不过她说成天在家看《樱桃小丸子》时,那记者明显卡了两秒钟。   这份清单很有用,无论对粉丝还是艺人,褚青便是看了这报道,才知道一些朋友的情况。   比如刘烨,正在跟胡军拍《画魂》,工作未受影响。陶虹就惨了点,多部戏延迟拍摄,猫在家里跟徐峥没羞没臊。而王小帅的《二弟》要参加戛纳影展,本来要启动一系列宣传活动,结果也歇菜。   最意外的是袁泉,这姑娘前不久排练话剧,舞台坍塌,整个人都摔了下来,锁骨骨折,直接冲破了皮肤。   褚青吓了一跳,急忙给她打电话,然后带着媳妇儿赶去医院看望。   袁泉保守治疗快两周了,没啥效果,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夏雨太忙,她又没告诉父母,身边仅有个小助理陪护,瞧着特凄凉。   范小爷劝她把父母叫来,这姑娘还死倔死倔的,怕老两口担心。   结果褚青却火了,噼里啪啦把她骂了一顿:做爹妈的得知儿女受伤,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选择自己硬撑……他们绝不会感到宽慰,而是更加的痛苦内疚。   袁泉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觉着特害怕,只好当场认怂。   ……   下午,北京政协。   会议中心里,大厅已经布置妥当,长桌宽椅,前面有讲台,挂着红幕布,上方还打着一条横幅:首都演艺界为战斗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捐款活动。   冯小刚作为发起者,正站在台上介绍:“这些天,大家都在互道珍重,提醒注意卫生安全。但说得最多的,是战斗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觉得他们特了不起,为了工作都不回家,冒着生命危险去全心全意救治病人,真让我们特感动。前两天,我就跟葛优、国立几个碰了一下,正好他们也有这想法,我就当了回操办人……”   褚青和范小爷坐在底下,身边还有陈道明、徐帆、赵宝刚、姜昆等人,加起来一共13位。由于是公益性质,不便大肆张扬,所以记者来得不多,且都是党报官媒。   出席的诸位在圈里地位颇高,政协也不敢怠慢,派了个副主席陪同。   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但有些确实来不了,像姜文、张铁林、王刚、濮存昕等等,都托人带了钱。   娱乐圈有一点就特别好,懂得审时度势,平时都是明星,哎,一到特殊时期,立马变身演艺界人士。   别看娱乐圈和演艺界貌似相同,差距大着呢。前者是艺人,难听点就叫戏子,后者却是艺术家,顶着这个名头,赈灾义演,捐款慈善,谁敢不夸您一句:德艺双馨!   当然,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要他们努力了,那就值得称赞。   冯小刚讲完,姜昆又接着讲,等他OK,便到了正式的捐款环节。这才是重头戏,记者们纷纷端起镜头,准备拍照。   冯导第一个上台,打开纸包,摸出一沓钱塞进箱子里,顺便还替姜文塞了一沓。之后,是张国立,陈道明,赵宝刚依次上台,褚青两口子排在了中间。   捐的金额是有讲究的,少了寒碜,多了显眼,得恰到好处。小两口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每人捐一万。   很快,捐款结束,工作人员清点现款并当场宣布:一共是24万。   “噗!”   褚青差点喷了,直接或间接参与的就23个人,看来大家心有灵犀,都特么是好演员。   不能说他们没道德,装模作样,但老实讲,这就是场秀。他们需要,政府更需要,为的是脸面,是名声,是共患难,是振奋人心。   所以,冯导最后说,这些钱很微不足道,希望能给医务人员买些营养品以表达大家心意。   副主席极为贴合地回应:捐款有数,情义无价,感谢演艺界同仁,我们会尽快把钱移交相关部门。   至此,万物和谐。   活动很短暂,四十多分钟就散伙。临别时,冯小刚特意过来打了个招呼,道:“青子,谢谢捧场啊!”   “应该的,都是尽心尽力么。”他笑道。   “好嘞,那改天再聚!”   那货咧开嘴笑了笑,转身闪人。   这就是赏脸,互捧,日后好相见,褚青心知肚明,也没太在意。他倒想跟陈道明哈拉几句来着,可惜人家太高冷,没机会搭话。   随后两人上了车,刚启动,范小爷手机就响了。   她说了能有一分钟便挂断,莫名其妙地顿了顿,方道:“央视要录一场公益晚会,王姐说让我去参加,那边也同意了。”   “然后呢?”褚青看她的小模样,就晓得还有下文。   果然,丫头一脸古怪,似惊奇似兴奋地道:“他们还请你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录制   一台近三小时的晚会,从立项到编排节目到正式录制,少说也得数十天。但这台“我们众志成城”的晚会,仅仅运作了五天。   起初央视想搞直播的,但风险太大,临时改成了录播。按节目性质分成了若干组,唱歌、小品、朗诵、戏曲、前方记者讲述,以及主持人串场。   没有观众,就对着机器一组一组地录,录完一个走一个,没轮到的明星就在楼下的车里等。   于是乎,当天央视大楼的停车场,被近百位明星的车子挤得满满当当。由于众人太踊跃,导演也很愁,因为没那么多节目,只能往合唱组和朗诵组里塞。   陶虹分到的便是朗诵组。   通知时间是下午三点,她两点五十分到,等到了四点钟还没开始录。前一组的人好像出了点问题,现在还没搞定。   这种事没办法,明星绝对不能抱怨,就得发扬吃苦耐劳的风格。   别的都好说,可天着实太热,空气干燥得吓人,连丝风都没有,车门开着还能闻到一股烤焦的橡皮味。   助理被派出去找水了,她自己待在车里,戴着大口罩,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又等了一会,就听噌噌的脚步声响,那小姑娘抱着两瓶矿泉水跑了回来,笑道:“姐,给你水!”   那瓶子还有些凉凉的,她握在手里顿觉舒爽,随口问了句:“哪儿买的?”   “对面有家超市。”   小姑娘拧开盖子,自己也喝了一口,微微喘着气,道:“哎姐,我回来的时候看着一辆车,好像是冰冰姐的。”   “嗯?你没认错?”   “没错,她那车谁不认识啊?”助理肯定道。   陶虹眨了眨眼睛,随即钻了出来,笑道:“走,看看去!”   反正她闲得要死,凑凑热闹也好。俩姑娘七拐八拐的,找到了一个墙角的车位,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正停在那儿。   话说这车在北京娱乐圈还挺有名的,并非价钱或品牌,而是它代表了那两位主人。   这年头,敢自己开工作室的明星几乎没有,可那两位不仅干了,还特么干得顺风顺水。电视剧一部比一部火,影帝一个接一个刷,前阵子还跟华谊联盟……随便拎出一项来,就够气死百分之八十的同行了。   陶虹跟他们许久未见,本是过来打招呼的,但尚未靠近,就见那车像只爬了十层楼的胖子,开始呼哧呼哧地颤啊,颤啊,颤啊。   “……”   俩姑娘猛地顿住,表情诡异,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很矛盾。   到底是看呢?还是看呢?还是看呢?   陶虹卡壳了半晌,决定相信伙伴们的节操,颠颠地凑近一瞧,好嘛,两人正在车里打架。   不是啪啪啪,是真的打架。   范小爷贴着一脸的白纸条,正骑在褚青身上噼里啪啦地乱揍,后者则奋力反抗。两人压得座椅都快变了形,车里还散着一地扑克牌。   “我让你偷牌!我让你偷牌!”   “我说你有点素质啊,能不能玩啊,输了就讹人。”   “你特么扔出来三次小王,还让我有素质,要不要脸啊你!”   “咚咚咚!”   两人打得正嗨皮,忽听外面有人敲窗户,齐齐扭头,陶虹一脑袋黑线地瞧着这俩货。   之后的故事便是,7王523变成了斗地主。   ……   褚青从没想过,自己来央视是以这样的方式。   现场在一号演播厅,进去之前要测体温,洗手,连话筒都要消毒,大厅所有的门敞开,四面通风。   徐静蕾、袁立、李成儒、毕福剑、张光北、冯巩、刘威……这些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点头之交的,褚青都一一招呼,礼貌得体。   大家也友善回应,并且不掩饰心中惊讶:在央视的平台上能看到这位主儿亮相,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范小爷却比较直接,明晃晃地表现出对老徐的不屑感,幸亏对方没注意到。   这个节目叫《配乐短句朗诵》,每人一小段,以母亲、父亲、孩子、妻子、丈夫、患者等人的口吻去讲述,以示对医务人员的敬意。   不知道是真实收集的,还是节目组写的,反正都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褚青进场后才拿到自己的内容,就晚会中常看到的那种红本子,上面印着字,用手一捧,腰板笔直,特像个老艺术家。   二十六个人,男女各半,轮流朗诵,他紧跟在媳妇后面。大家没时间彩排,只给了十分钟熟悉内容,随后就上。   他并未见识到想象中的晚会模式,因为底下的坐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观众。只有冰冷的机器,对着二十六位参与朗诵的演员。   褚青和范小爷站在台上,顶灯雪亮,背后的大屏幕闪动着战斗在最前线的医务人员照片。离合悲欢,泪水笑颜,都是同等的壮烈。   随着执行导演喊了声开始,近乎一瞬间,某种肃穆的气氛迸发而生,人人庄重。   如果之前,他们还存着些随意的心思,那么此刻,皆被那般壮烈感染,只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妈妈,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你了,我特别想你……”   第一个上前的是陶虹,大概花了五十秒。   “有人用接吻来反对战争,有人把鲜花插进军人的枪管,我觉得都挺浪漫……”   第二个是李咏,只有三十多秒。   之后是王小丫,冯巩,刘威,李成儒……这帮人的口白功力非常深厚,念这点东西极其轻松,虽然语调缓慢,但长的不超过六十秒,短的没低于半分钟。   “我是一位刚从护校毕业的女护士,说实话,每当我站在隔离区的玻璃窗外……”   很快,便轮到了范小爷,也是三十多秒。   接着便是褚青,他走上前,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区,贡献了自己的第一次电视演出。   那雪亮的灯光直照头顶,似要将他烤化,这种感觉很奇妙,跟参加颁奖礼不同,颁奖夹杂了太多的利益纠葛,此次却更加的接近原点。   他在话筒前站定,手捧着红笺,缓缓道:“这是一封寄往隔离区的信,写信的是一位父亲:孩子,那天你打电话回来征求我的意见,问我同不同意你报名进入隔离病区。我没有直接回答你,反而劈头盖脸地把你臭骂了一顿,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的粗暴。孩子,你大了,你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医生……”   他念着念着忽然很别扭,开始还没觉得,但听之前的演员朗诵完,才发现自己这份怎么这么长?   “我知道,让你犹豫的原因是我们,你母亲的病很重,我的腿又不好。但你别忘了,爸爸虽然年纪大了,可也是个坚强的男人,照顾家,照顾你母亲的责任,我不能承担吗?不用操心,你就放心干你的去吧!”   范小爷站在团队中,暗暗估算着时间,不禁撇了撇嘴,起码用了六十五秒。   而演播室里面,总导演周晓冬正盯着那人,不断地放大,放大,直至一个非常清楚的大特写。   ……   第二天晚上八点半,《我们众志成城》特别节目在央视播出,而且是一套,三套,四套三个频道同时播出。   褚青有份出演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娱乐圈。   这场晚会对大部分观众来讲,无非又是强行灌鸡汤,但对少数人来说,短短的六十五秒钟,已足够把那杆大旗掸掸灰尘,然后砰地戳在地上,高张挺立……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天亮了   5月1日,夜。   这两口子还没怎么着,范爸范妈先激动了,特意把他们叫过去,还包了饺子,准备边吃边看晚会。   两人那个汗啊,这是抗病救灾的公益节目,怎么搞得跟普天同庆似的?   不过呢,得领情,尤其是褚青。他其实很感谢老两口,什么事情都知道,但平时绝对不会提,生怕给孩子们压力,只是默默地担忧与支持。   而正因为之前的积聚,才愈发显得此刻的兴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显摆自家女婿了,想想就很带感。   八点半,晚会准时播出。   第三个节目便是短句朗诵,范爸范妈一眨不眨地盯着,连自己闺女都选择性无视。直到褚青出场,捧着红本念完了65秒,才双双回神。   欣慰之余,却又不满足了,纷纷抱怨时间怎么那么短,还没看过瘾呢!   两口子只得嘿嘿傻笑,哄着爹妈聊天。他们能咋说啊,说央视已经够给面儿了,在场那么多老演员,把你女婿捧得一枝独秀,趁早谢恩吧!   老妈一巴掌呼死范小爷。   想当初,袁蕾指点江山,说只要有电视台出面,你这事便妥妥的。现在不仅有电视台,还特么是央视,不仅是央视,还明晃晃地力挺。   有点智商的都清楚,这意味着从2000到2003,整整三年,褚青终于正式解禁!   ……   当晚,他的镜头过后,那部破手机已经彻底被刷爆。   王中磊、冯小刚、姜文、张国立、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刘烨、张静初……不管熟不熟,只要存了号码的,要么发短信,要么打电话,生生地搞到没电。   不光是他,程颖那边也遭到了同样的骚扰。仅仅一晚,她就收到了三家报纸,两家杂志以及两档电视访谈节目的邀约。   你想啊,足足三年,褚青就没在任何媒体上露过面。   大部分演员或歌手,若是这么久不见光,早就挂掉了。可他偏偏另辟蹊径,一路过关斩将,拿金马,摘金熊,几乎成了国内演员在海外的旗帜。   而每当有捷报传来,身为同胞的大陆媒体,得到的指示永远是:压稿!压稿!压稿!   广告商、杂志、报纸、电视台、影视公司、导演、制片人、演员、影迷……他们累积的愤怒、无奈、不甘、投机与新奇,这些能量都是爆炸性的,并在今晚瞬间迸发。   难得有央视打头阵,指了条光明大道,自然得纷纷跟上。   华谊很嗨皮,解禁的时机刚刚好,双方共赢的几率显著提升。   影视圈也很嗨皮,又多了一位可以合作的优秀演员。   影迷们就更嗨皮,总算能在电影院里看到偶像的表演。   连盗版商都异常骚动,用极快的速度搞出了一套《褚青电影系列珍藏版》DVD,从《小武》到《无间道》,共十部。   价格也实惠,只要四十八!影帝拿回家!   别说,还真有不少发烧友专门求购。   褚青的光复,对娱乐圈来说只是一项大话题,但对工作室而言,却是实打实的战略性变化。   节目播出后的第三天,程颖便提议开会,所有员工必须到场,议题就一个:怎么包装褚青?   包装是个很广泛的概念,形象、个性、文化层次、市场定位、接戏风格、广告代言等等,都属于这范畴。   比如范小爷,她一直走娇俏可爱的青春美少女路线,而且极为吃香。可随着年纪增大,戏路渐宽,观众审美也在不断变化,少女路线不能走一辈子。   所以,《手机》就出现得恰到好处,借着冯小刚的影响力,她可以冒着最低风险去实现转型。   但褚青不同,他出道虽早,却没有直面过庞大的国内市场,甭看顶着个大名声,群众底子特薄,一不小心就阴沟翻船,惹人耻笑。   特别是接戏,要千斟万酌,因为以后很可能会出现:   “哟,柏林影帝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就是,演的什么烂片子!”   “徒有虚名!”   “他也就能拍点看不懂的破电影,大片根本不好使!”   ……   作品,就是褚青的光环,褚青的命,作品砸了,他一定得死。   为了尽量避免此种情况,程颖、王姐以及新聘请的那位商务主管,三人制定了一套详细的发展方案,大概有这么几点:   第一,从现在开始,凡是找他的电影剧本,必须经过工作室研究,方可决定。   第二,电视剧的戏,原则上不接,除非特别屌的,当然也得全体商量。   第三,每年至少接受五次大媒体专访,以保持曝光度。   第四,广告方面,以男装和男性用品为主,力求成熟大方,避免娘化和装嫩。   第五,对外形象,要保持一种高冷又不失亲切的路线,并着手建立粉丝俱乐部。   第六,那俩节目《杨澜访谈录》和《鲁豫有约》,最好都上。   第七,配个助理。   褚青知道他们为自己好,也非常诚恳地在听,但不得不遗憾地表示:第四条没问题,第六条还得考虑,其余的全部驳回。   没错,拍戏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也不是说商业片不能拍,可这个大前提是:真实,热爱。   看到一个剧本,如果先想着,这部戏会给自己带来哪些荣耀、名声、金钱……那他的职业生涯保准扑街。   寸步不前,最终泯于时代。   ……   中午,卧室。   大床上,范冰冰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瞅了眼还在熟睡的褚青,又转过头,呆呆地停顿了两秒钟,随即下床。   她趿拉到卫生间,掀开马桶盖一屁股坐上去,随着细细的水流声,鼓胀的肚子也逐渐舒缓。   丫头现在的状态很不好,皮肤暗黄,眼袋明显,一脸宿醉的颓废样子。   没办法,自老公解禁后,各种饭局满天飞,即便去掉不靠谱的,那数量仍然很吓人。还推脱不得,连续五天啊,两人就没在家吃过饭。   特别是昨晚,喝得太嗨,每人八瓶酒,都特么创纪录了。散局时,褚青直接半死,她残存着不多的意识给小叶打了电话,叫他来接。   但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怎么回家,怎么上楼,怎么脱光的衣服,通通断片。   “哈……”   她打了个呵欠,扯张纸正准备擦,一低头,就瞧见了自己的小肚子。以前还没注意到,可今儿一看,却感觉好丑好丑。   嫩嫩的,软软的,带着两条讨厌的细纹。更过分的是下腹部那块肉,居然有点颤巍巍的,似乎用手一捅,就会Duang Duang地弹回来。   “……”   丫头瞬间就不好了,赶紧起身照镜子,然后,她便见到了一只又傻又挫的柴火妞儿戳在里面。   说好的风华绝代,貌美如花呢!   “啊啊啊!”   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自己满屋子蹦跶了一会,又转为安静。   好吧,人生嘛!就是这样子了,有起有落才叫精彩。   她披了件衣裳走到阳台,外面阳光明媚,草色清新,许是受刚才的刺激,还产生了点哲学思考。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的生活确实太腐败,太堕落,太撒欢了,以至于把别的事情都忘光光。   貌似很重要,但死活想不起来,算了。   总之从明天起,我要运动,我要早睡早起,我要少吃肉,多吃水果和蔬菜,我要多看书,我要背英语单词,我要做美容,把自己保养得漂漂亮亮的,做最完美的女人……   嗯?女人?   范小爷的感慨戛然而止,忽想起来忘记啥事了。   “褚青你给我起来!”   她三两步跑到卧室,猛地扑上床,使劲地晃啊晃。   “唔……”   他都快散了架,不爽地睁开眼,含糊道:“干吗你,一大早这么精神?”   “你个混蛋!王八蛋!你故意的是吧?”   她情绪骤然爆发,像只暴躁的小狮子骑在他腰间,一下一下地开始拱。   “咋了你?”褚青制住她的身子,根本莫名其妙。   “我怀孕了!”她睁着大眼睛,吼道。   “啊?”   他全身一激灵,顿时清醒,忙道:“什么,什么怀孕了?”   “我大姨妈都晚半个月了!”   她越说越气,又开始拱,道:“你个大骗子,屁的安全期,你肯定故意的!”   “……”   褚青卡壳了几秒钟,似在理清头绪,接着却扑哧一乐,毫无诚意地解释:“我故什么意啊,那安全期挺准的。”   “你笑个屁啊!你就是故意的!”   范小爷已经处于一种崩溃的状态,又噼里啪啦打他的肩膀。   褚青只好抱住她,胳膊一使劲,就把媳妇儿压在身下,道:“怀孕就怀孕呗,我还挺想要个孩子的。”   “敢情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才二十二,我生什么孩子啊!”   丫头完全不听,抽抽鼻子居然哭出了声,随后越来越厉害,撕心裂肺的。   “……”   他抿抿嘴,略感失落,可又实在心疼,便哄道:“好了好了,我下去买个验孕棒,你一会试试,别老吓唬自己,哪那么容易就怀孕?”   “那东西好使啊?”   丫头没经历过这种事,真的害怕,抹着眼泪问道。   “呃,应该挺好使的,不行咱再去医院么。”   褚青稳住她的情绪,便迅速起床穿衣,噔噔噔跑去小区附近的药房。   约摸十分钟后,他揣着个验孕棒回来,范小爷一把抢过去,急慌慌地闪进卫生间。而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等待结果。   老实讲,他原本挺期待的,可看媳妇儿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心情又复杂了。若是没怀孕,万事OK,但如果怀了,要还是不要?   幸亏测试时间很短,没留给他纠结的工夫,不到两分钟,就听范小爷在里边喊:“哎,你过来看看!”   “哦!”   他起身进去,见她正盯着验孕棒皱眉,便问道:“什么反应?”   “这一道杠是不就没怀孕啊?”她十分不确定。   “嗯,对,一道杠没怀孕!”他也仔细辨认了下。   “呼……”   听得结果,范小爷就像瘪了气的气球,瞬间松快了。   褚青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行了,赶紧刷牙洗脸,我带你去医院。”   “没怀孕我还去医院干吗?”她奇道。   “检查检查啊,你不是例假延迟了么,万一身体有问题呢。”他简直操碎了心。   ……   下午时分,两人到了家妇科医院。   范小爷戴着大口罩,混在一票同样装备的患者里,倒是没被发现。挂号、交款、验血、验尿……一溜折腾下来,总算等到了结果。   “没什么事,也没怀孕。”   那医生估计见过大场面的,半点异样都没有,认真看了看单子。   “那怎么,怎么推迟了呢?”范小爷还不放心。   “因为人体吧,脂肪中有一种物质可以转变为雌激素,脂肪越多,转变的雌激素就越多。那就会导致促性腺激素分泌减少,卵泡也就发育不好,反过来又影响卵泡合成雌激素,达不到高峰值,从而影响排卵。不能正常排卵,例假自然就不正常了。”   范小爷听得云山雾罩的,又问:“您能不能说的简单点,我不太懂。”   “……”   那医生打量了她几眼,一脸非逼我说实话的表情,不咸不淡地甩出来一句:   “你太胖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选片   “呼……呼……呼……”   露台,范小爷穿着身短款运动装,脖子上搭着白毛巾,正满头大汗地蹂躏一台跑步机。速率根本不快,她跑得却非常吃力,那气喘得简直吓死人。   自被那位医生一刀秒杀后,她就大受刺激,两人刚搬了新家,便嚷嚷着买了台跑步机。还煞有介事地制定了一份减肥计划,从作息时间到饮食规律,甚至连每周爱爱的次数都严格规定。   褚青也瞅了眼,很有种费解的壮烈感,只得任她折腾。   范小爷就没系统地锻炼过,以往减肥纯属靠饿,冷不丁一动弹,那叫个惨不忍睹!第一天直接挂掉,第二天累得半死,第三天边跑边哇哇哭……   不过很神奇,居然坚持下来了,褚青还挺刮目相看的。   今天呢,大概是第四五六七天,阳光柔和,空气清新。那露台正对着楼下的一片花圃,半掩着过道,所以也不怕被人看热闹。   话说这房子,原本想买三室二厅的,结果换成了四室二厅,就因为多带了个衣帽间。范小爷那堆乱七八糟的礼服,帽子,鞋,太阳镜,以及杀马特风格的地摊首饰,总算有地方归置了。   由于是成品房,主卧有一张双人床,但两口子睡惯了原来的那张大床,又费劲搬了过来。至于别的东西,就要了那套音响和电视,冰箱、洗衣机什么的通通留在原址。   当然,奖杯柜子必须随身携带,刚好戳在书房的显眼处。   “呼……”   范小爷按了停止,扶着机器跳下来,长出一口气。   运动这回事,只要消除了自身的懒惰保护意识,很快就会发现其中的乐趣。你的身体会明显告诉你,它在活跃,在兴奋地跳动。   丫头擦了擦汗,只觉浑身通透,拿着瓶水边喝边进了屋。   “今天又强点,没昨天那么累了。”   她拐到书房,一屁股压在褚青腿上,道:“你还没看完啊?”   “哎呀,全是汗,洗澡去!”他嫌弃地使劲推。   “我不,等会一起洗。”   她往里拱了拱,随手拿起份剧本,看了眼封皮,道:“王超又找你啊,你俩不闹掰了么?”   “老贾跟他掰了,又不是我。”   “你们那帮人关系太乱,比我们这边还扯淡。”   丫头翻了两页,顿时皱眉,道:“这戏你接么?”   “不接啊,我拍得够够的了。”   褚青把那部《日日夜夜》放到一边,道:“我觉着拍《盲井》有点拍伤了,现在就想演点新鲜的。”   “我觉得也是!”   范小爷十分赞同,又拿起下面的剧本,一见那名字《天黑请闭眼》,惊奇道:“哇这什么?恐怖片?”   “呃,这说是恐怖片,但我看了半天都没发现哪儿恐怖。”   “那就是不接喽!”   她利索地甩了出去,哗啦哗啦地又开始翻,道:“哎,有动作片找你么?我想看你打架。”   “行了行了,就这三个了。”   他把剩下的那三部剧本并排摆在桌上,笑道:“你猜猜,我想演哪个?”   范小爷探头过去,一部叫《爱神》,一部叫《忘不了》,一部叫《可可西里》。她眨眨眼睛,刚要伸手,就被拽了回去。   “不许看内容,你就猜。”   “猜对了我有奖啊?”她撇了撇嘴。   “有啊,晚上给你做肉吃。”他笑道。   “……”   丫头懒得理他,认真瞧着那封皮,想从仅有的信息中分析出点东西。   首先是《爱神》,导演居然有三位:安东尼奥尼,索德伯格,王家卫。不过下面还有个名字,叫《手》,后边标着王家卫。   她辣么冰雪聪明,瞬间理清逻辑,应该是三段式的电影,每人拍一段,这是王家卫的部分。   其次《可可西里》,导演写的是陆川。这片子她貌似听过,是华谊投资的。   最后的《忘不了》,导演是尔冬升,资方也是家香港公司。   啧!   丫头立马有谱,嘚嘚瑟瑟道:“我知道了,保准对!”   “你说。”   “肯定是这个!”   她小手一落,啪地拍在《可可西里》的本子上。   褚青抱住她的腰,防止那肉乎乎的身子往下出溜,鄙视道:“三选二你都没选对,你是猪啊!”   ……   《可可西里》与《盲井》类似,都是题材至上的电影。   作为华谊两年内主推的项目,公司自然想找褚青来演,以期在双方合作中爆个开门红。但实际上,他们真有些一厢情愿了。   陆川执意要一位藏族演员来担当男主角,此其一。   他经过姜文的调教之后,深知导演对整个剧组的掌控力是何等重要,所以他不太有信心能驾驭得了那位,此其二。   褚青方面,他也不喜欢这类的题材与角色,此其三。   故此,华谊只能表示遗憾。   而他之所以选择《爱神》和《忘不了》,完全是因为角色的新鲜感,一个骚气入骨,充满了旧上海的暧昧与冲动,一个虽然平凡真实,可跟之前的人物相比,至少正常。   啧啧,丫选片的标准多可怜,已经Low到“正常人”这种范围了。   至于两部片子的女主角,前者是巩俐,后者是张柏芝,都是有范儿的女人。丫头还跟张柏芝合作过《河东狮吼》,有过几场对手戏。   褚青便问她的印象,她挠挠头,说那女人很漂亮,然后声音特难听,像野鸭子……   好吧,野鸡还是野鸭,他管不着。他只是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和陈老师结下了某种奇妙的缘分。   到了五月初,国内疫情仍然严重,但官方掐住了南北两大传染区,有效控制了扩散范围。而且随着治愈病例不断增多,社会信心也在提升,都相信这场风波很快便能平静。   褚青闲了将近三个月,总算又忙起来了。   5月14日,今年的戛纳影展便要开幕,《香火》和《制服》都入围了一种注目单元。这跟导演双周不同,导演双周属于法国导演协会,而一种注目是实打实的影展单元,旨在关注那些新人新作。   范小爷也没晾着,接了部武侠电视剧《萍踪侠影》,演女主角云蕾,预计下半年开拍。   一时间,两位老板都有活干了,工作室亦全力运转,配合他们做好前期准备。当然,这同时意味着,两人腻腻歪歪了小半年之后,又要进入一个漫长的分别期。   不过在此之前,两口子还得上一个安排好了的电视节目:《鲁豫有约》。   人家只请了褚青一人,沟通过后才变成了夫妻档。这倒是华谊的意思,现成给《手机》作宣传的机会,为毛不利用?   其实还有档《杨澜访谈录》也来邀请的,被他给推了。   这就纯属于家庭因素了:范爸不喜欢杨澜,喜欢鲁豫。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访谈   鲁豫的头真的很大。   偏偏她又很瘦,这样的比例就很奇怪,特没安全感,好像风吹过来,那根细脖子就会嘎巴折断。   两人早上到了凤凰卫视的录影棚,化完了妆正在休息室候场,鲁豫作为东道便进来打个招呼,随便聊了几句。   节目提纲在几天前就已商定,问题大概分成三块:现状,曾经,未来。范小爷无所谓,凡事皆可说,褚青不行,他没法提及小时候的事情,便把这一块划掉。   但是节目组又犯愁,因为可爆的料本来就少,他的职业生涯不能细讲,免得惹上政治官司,如果个人的生活经历再省略,那主角彻底变成范冰冰了。   双方数次探讨,最终彼此体谅,把年龄段提到二十岁以上,也就是从97年刚入行开始。   十点钟左右,观众入场。   就这些综艺节目,包括什么《开心辞典》《非常6+1》《梦想剧场》之类的,现场观众大部分是托儿。从北京各大高校找来的学生,每人交三十块到八十块不等,车接车送,配合好气氛,临走了还有纪念品送,笔记本或廉价红酒等等。   另外呢,便是明星的粉丝团体,事先跟节目组申请,也会给他们留位置。   范小爷有个影迷俱乐部,通告敲定后,工作室便放出了消息,粉丝们在底下一番沟通,决定派出十二位铁粉前去捧场。   褚青就算了,他的崇拜者都比较神奇,不掺和此类事情。   其实挺有意思的,别人家粉丝恨不得偶像永远单身,范小爷的那帮亲却巴巴惦记:啥时候结婚,啥时候生娃,啥时候生二娃,三娃,四娃……哎哟,简直操碎了心。   他们不见得都喜欢褚青,但有一点是共识:看着这俩人在一起,舒坦。   十点三十分,导演通知,一切OK。   范小爷还有点拘谨,这可是《鲁豫有约》哎,若是没上过都不好意思跟圈里混。毕竟这年头,凤凰卫视那一个个包装精致的女主播,内地老百姓觉着是那么的高端洋气国际范儿。   灯光亮起,场地正中摆着那套标志性的米黄色沙发,背后的大屏幕不断变幻。鲁豫穿了件白色的蕾丝领衬衫,下面是黑色短裤和黑丝袜,走到台前站定。   “老实讲,我今天有些紧张。不仅仅因为我是他的影迷,之前我特意问过香港的那些同行,说你们采访他的时候有什么经验或感受。他们告诉我,非常非常的无聊。所以我又有些担心,担心他将回归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献给了《鲁豫有约》,却没有达到预期的精彩……好了,我话不多讲,欢迎我们今天的嘉宾!”   话落,两人手拉手从候场区出来,跟大家点头致意。而底下众人,一边哗哗鼓掌,一边紧盯着褚青,目光中带着某种好奇与审视。   没办法,这货太神秘了,不在江湖,江湖却充满了他的传说,今儿总算见着活人了。   “我来给大家介绍,褚青……范冰冰。”   三人落座,鲁豫开口便道:“我相信今天的观众朋友们,和我是一样的感觉,就是新奇,因为特别特别难得能在电视上看到你。”   “呃,对,我也很少见到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褚青道。   “那你第一次看到我是什么印象?”她问。   没等他回答,范小爷先接茬道:“他喜欢你的白衬衫。”   鲁豫略微一怔,道:“你喜欢穿白衬衫……”   “的女生。”丫头又插嘴,她倒不是抢风头,而是怕老公冷场,惹得大家尴尬。   “那你平时都穿白衬衫给他看么?”   “以前经常穿,现在很少了。”   “为什么呢?”   “太胖了。”褚青闷闷地来了一句。   “扑哧!”   鲁豫忍不住笑场。   这种访谈节目,只有大概提纲,具体问什么全靠主持人把握,甚至临场发挥。她的经验自然足够,三言两语便找到了能开发的G点:女的主讲,男的吐槽。   “大家知道你们,可能都是在《还珠格格》里,你们那个时候就开始交往了么?”她又问。   “那个时候没有,那会儿我们只是好朋友。”   范小爷稍想了想,道:“我们是98年,就是拍完还珠之后才确定的关系。”   “那当初你们俩是怎么,或者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男生了?”   “呃,其实他给人的感觉很奇妙。”   丫头不自觉地掰弄着他的手指,道:“不是那种特热烈,特有激情的男生,他是非常缓慢,细致,然后等你发觉的时候,他已经在你心里了。”   “……”   褚青在旁边一声不吭,老实说,他不太喜欢把自己的隐私,尤其是感情生活爆出来给别人听,总觉得很刻意。   他更不喜欢上这种访谈节目,要不是为了工作室的小伙伴,以及配合媳妇儿宣传《手机》,才不来受这份罪。   范小爷却越聊越嗨皮,差不多要把那点破事全盘托出,直到老公咳嗽了几声,才讪讪地闭嘴。   他这一咳,现场气氛顿时很微妙。   鲁豫也微微皱眉,不过幸好有设计,就为了应付这种冷场,便叫工作人员拿过两块写字板,道:“下面我准备了一个小游戏,有五道题,你们分别写出答案,看看你们的默契程度怎么样?”   两人有些愣,这环节导演没说啊,但都接过写字板,又互相瞅了瞅,表示毫不担心。   “开始了啊,第一题,写出对方这段时间最忙碌的一件事情。”   两口子想都没想,刷刷地几笔搞定,各自翻牌。   范小爷的是:戛纳。   褚青的是:减肥。   “第二题,对方最不能忍受自己的一个坏习惯。”   范小爷:熬夜。   褚青:在卧室抽烟。   “第三题,冰冰最欣赏的一位男演员。”   范小爷:他。   褚青:我。   “第四题,褚青最欣赏的一位女演员。”   这回范小爷犹豫了下,才写道:王彤。   然后褚青一翻牌,同样是王彤。   “最后一题,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   “……”   “……”   两人都顿了顿,同时翻过来:   “没计划。”   “等几年。”   ……   几乎所有综艺节目,到最后都会变成同一个类型,宣传作品。   人家明星第一次来,或许是谈过往谈经历,可第二次第三次来,哪有那么多东西可分享,肯定是为了宣传影视剧啊。   如果是私底下,鲁豫很愿意跟褚青聊一聊,比如拍那些片子时的感受,以及某种政治倾向等等。   但在节目中,为了符合大众审美,只得舍弃那些晦涩无聊的问题,尽量往娱乐性质上靠。   “《手机》应该是我出道以来最大胆的一次尝试,不同于我以往任何一个形象,其实我自己也考虑了好久,到底该不该接,还是他让我下了决心。”范小爷侃侃而谈。   “那你当时是怎么说的?”鲁豫问褚青。   “我就说,你接吧,你也该有点突破了。”他笑道。   “但据我所知,这部电影好像是冰冰第一次拍亲热戏,你以前从来没拍过是么?”她娴熟地制造话题。   “呃对,我们,我们……”   丫头看了眼老公,才道:“曾经有过约定,就是两个人都不要拍亲热戏,免得彼此心烦。但后来发现,作为一个演员这样很狭隘,并且会丧失掉很多机会。像我们,因为这个约定,至少推掉了六部戏,都是很不错的剧本。可能那会儿都太小吧,容易把事情想单纯了,现在年龄大了,感情也非常稳定,所以觉得,觉得好像没什么关系。当然,我们平时也不会提这方面的事情。”   “哇哦!”   这真算爆料了,甭说观众惊奇,连鲁豫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缓了缓神,继续问:“你们同样是演员,那会儿不会各自比较,像你看到他获得那么多荣誉,会不会感觉有压力?”   “不会,我以他为荣!”范小爷立即道。   “那你呢,你在事业上对她有什么看法?”她又转向褚青。   他沉默了一会,确实,这次访谈让自己注意到了很多平时忽略的事情。特别是范小爷,某些回答都出乎他的预料,有种恍然感:哦,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行内有句话,叫祖师爷赏饭吃。”   褚青特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道:“就是说,一部分人的成功,不仅仅是靠努力就能达到的,或多或少都带着那么点天赋。这个天赋,可能是外在的,比如冰冰,也可能是内在的,比如王彤。但不管哪种,都是一样的幸运,值得珍惜。”   鲁豫点点头,赞同这个看法。   此时,导演在耳机中提醒,表示范小爷的素材已经够了,褚青的太少,下面要集中在男方身上。   鲁豫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你拿到银熊奖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呃,我参加过那么多次电影节,这次总算没白来。”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会回内地拍戏么?”   “倒是有几部剧本来找,有的感觉不太合适,有的可能双方沟通不畅,目前没有签内地的片约,倒是另外有两部电影。内容不方便讲,一部叫《忘不了》,是尔冬升导演的作品。一部叫《爱神》,是安东尼奥尼、索德伯格和王家卫联合执导的。”   “……”   这仨名字,尤其前面那两位大神一出,鲁豫足足呆滞了两秒钟,才对观众道:“王家卫大家都知道,安东尼奥尼和索德伯格可能有人不太清楚,你们自己回去查一查,我敢保证,会是个大惊喜。”   ……   这期节目分成上下集播出,两人录了好久。观众都听得很过瘾,知道了不少八卦,鲁豫却比较不爽,方向限制得太厉害。   像《小武》《苏州河》还可以讲讲,《鬼子来了》连名字都不能提,更别说聊什么封杀啊,解禁啊,电影体制啊巴拉巴拉。   而到快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擦边球,问道:“你觉得这两三年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或者你有什么样的感受?”   褚青一怔,顿了片刻,道:“没有这段经历,我可能会变得很浮躁,为一点小成绩沾沾自喜;也可能拍了几部失败的影视剧,就慢慢销声匿迹。这两三年,正好给了我一个学习的机会,去了解演员这份职业,去热爱电影这个行当。所以,我觉着我挺感谢的。” 第三百四十章 Green   有首法文歌唱:“J'aime le soleil.J'aime le jazz.J'aime les cafes et Paris au mois de mai.”   意思就是:我爱阳光,我爱爵士,我爱咖啡馆,我爱五月的巴黎。   去巴黎一定要选一个最恰当的季节,不然它会很热,抑或很凉,让人无心流连。所以五月,刚刚好。   伊娃是巴黎人,自然知晓这个季节的味道,虽然她最近常待在伦敦,但不妨碍这个姑娘特意赶回老家小住。   今天的天气非常棒,不热烈,不清淡,有点像刚从土壤中冒头的贝壳花,流转着嫩嫩的绿色。   这样的好天气,她照例睡了个懒觉,然后和自己的小狗一起散步。等到下午的时候,塞纳河的波光变得金黄,她顺着香榭丽舍大道一路走到了小皇宫。   街对面还有一座大皇宫,都是为了1900年的博览会建造。一百多年后,大皇宫已经变成了公共展览馆,每年有大量的艺术展活动在此举行,小皇宫则成了市立博物馆,藏着印象派、独立派、中世纪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不少作品。   好吧,伊娃最喜欢的便是独自在各种艺术馆里泡上一天。巴黎的类似场所,奥赛和蓬皮杜去得较多,今天是突发奇想,来这里转转。   其实很冷门,不管本市市民还是外国游客,都不太中意这个地方,只有那些艺术系的学生,偶尔会来临摹下画作。   此时,她正在一个巴比松画派的展厅里,除了她,便是一位保安无聊地戳在角落。   伊娃对巴比松画派没什么研究,从米勒到卢梭,一路看下来,颇为走马观花。最后,她停在了柯罗的《田园曲》跟前。   这幅画不算柯罗的代表作,名声不高,内容是几个人在野外嬉戏,悠闲轻松。姑娘却莫名其妙地喜欢,站那儿看了好久。   她穿着件黑色T恤,还配了条黑色的直筒裤,抱臂,屈膝,浅棕色的头发随意扎着,露出笔直修长的后脖颈。   那保安也看了好久,这背影就如某种迷人的暗物质,透着强烈的存在感。   他十分想上前搭个讪,但理智让自己却步,似乎只有她扰动着周遭事物,别人却不可触及。   大厅里非常安静,一个看画,一个看人,都是风景。   “哈……”   过了半晌,一声突兀的呵欠忽然打断了这股气氛。   两人都回过神,齐齐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厅里居然又多了一位:典型的亚洲面孔,精瘦,高挑,好像刚进来,又好像呆了许久。   更讨厌的是,这货毫无虔诚感,以一种逛菜市场般的倦怠和挑剔,从东侧门口一直遛到场中,然后挤在伊娃身边,同样瞅着那幅《田园曲》。   姑娘皱皱眉,当然不认为他有什么艺术细胞,纯粹是见这边站个人,才好奇地过来凑热闹。   果然,那人坚持了几秒钟,便嘟嘟囔囔地转向下一幅。   片刻后,又继续往那边溜,遛,遛……直到绕过柱子,总算住了脚,像模像样地盯着一幅画。   伊娃倒是有印象,也是柯罗的作品,叫《枫丹白露的森林》,几棵树,几头牛,一汪池沼,天阔云淡。   那人应该很喜欢,一动不动地端详了半天,随即又往后退,估计想换个视角。   伊娃就见他一步步的退,退,退……再后面,是一个高脚架子,架子上边,摆着只古怪的花瓶。   她张了张嘴,刚想提醒,那货已经靠了上去,撞得架子一歪,花瓶摇摇晃晃地便要坠地。   “……”   她咧了咧嘴,等着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但马上睁大眼睛。   就见那人反应极快,感觉自己撞到了东西,立即转身,大长胳膊一兜,硬生生圈住了瓶子。   “呼!”   他看似也很心虚,小心翼翼地把物件扶稳,才松了口气。   “Hey!”   保安却不干了,喝了一声,大步上前,道:“先生,你在做什么?你差点毁掉了一件杰出的艺术品!”   “呃……”   那人顿了顿,操着口磕磕巴巴的英文道:“你,你能不能讲慢点?”   “这是件非常优秀的艺术品,你差点毁了它!你是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你简直太冒失了,你应该道歉!”   那货貌似就听懂俩单词,忙道:“Oh,我非常非常抱歉,我真的是不小心。”   “如果你把它弄碎了,你知道会给我带来多大麻烦么,真是没教养的家伙……”那保安仍然喋喋不休。   “这仅仅是个误会不是吗?你们可不可以安静一下?”   伊娃觉着他们很吵,忍不住插了句嘴。   “哦,女士,我为打扰了您充满歉意。”保安瞬间转了笑脸,看都不看那位肇事者,又回去角落继续戳。   那货表情却很无辜,挠了挠头,凑到她身边,道:“呃,谢谢,谢谢你帮忙。”   “没事。”   伊娃瞥了他一眼,空荡荡的大眼仁,混着灰绿色的瞳孔。   “……”   他倒吓了一跳,这眼睛好诡异。   ……   “你们倒爽了,我差点被逮进去。”   傍晚,褚青汇合了程颖、宁浩、刁亦男和刘烨,从里昂站坐上了去戛纳的火车。方一上车,他就碎碎叨叨个不停,听得别人特闹心。   “谁叫你不跟我们一起去?”程颖直接呛声。   “就是,我给娜娜买了好多礼物,她一定喜欢。”刘烨还拎过几个大袋子显摆。   “有什么可逛的啊,小颖你上次来不都买完了么?你要换点新鲜的也行,居然还买一模一样的!”褚青很费解女人的这种属性。   程大小姐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自顾自地清点血拼成果。   话说此次影展,入围主竞赛的华语电影只有娄烨的《紫蝴蝶》,其余的像《二弟》《香火》《制服》,全是一种注目单元的片子。   刘烨这货本该和娄烨一块出发,结果打听到褚青也去,好嘛,死乞白赖地自荐入伙。人家没办法,只好随身带着。   今天是5月13号,明天便是开幕式。   《紫蝴蝶》剧组已经先行抵达,而他们早上到巴黎,下午转火车去戛纳。那熊孩子头一次来法国,趁着这点工夫,非要去香榭丽舍买东西。   褚青可不愿意逛街,宁愿干等,程颖却特嗨皮,借着陪同之名颠颠地跟去Shopping。至于宁浩和刁亦男,虽然两人没钱,但不妨碍随着混混眼界。   于是乎,褚青便孤苦伶仃地留守。   丫原本在一家咖啡馆等着,结果喝到吐也特么没见人,索性到附近转转。没承想,却碰到那档子破事。   从巴黎到戛纳,车程约四五个小时,晚上十点钟左右,一行人到了小城的希尔顿酒店。   王小帅要明天才到,褚青便先去跟娄烨打个招呼,顺便见了下章子怡。由于这次巩俐没来,她颇有点母仪天下的敢脚,甚至被某些国内媒体吹捧到救苦救难的大菩萨程度。   若是早几年,她对如此说辞还非常谦虚,这会却坦然接受,似乎本届影后就是她与妮可·基德曼,二选一。   褚青就呵呵了,表达了适当的问候,便直接闪人回屋。想当初,他和96班还在中戏门口的馆子里一桌吃饭,划拳拼酒,如今却各有各的缘法。   倒时差本就是件丧心病狂的事儿,何况他还坐了长途飞机,兼转火车。此刻,人倒在床上就是个疲累,很快便有了困意。   而迷迷糊糊间,忽又想起那个法国姑娘,惨白的眼仁和灰绿色的双瞳,美艳中暗涌着巫光,似插在心头的罂粟花,一滴滴垂落着血珠子…… 第三百四十一章 经验教训   褚青参加过那么多次影展,还从未像这般功利化,目的特单纯:卖片。   他带来了四部电影,《香火》《制服》是平行单元,《无间道》是私人展映,《盲井》最轻松,等着买家上门就好。   前两部属于实验电影,加起来的成本才一百五十万,大赚是妄想,但只要能卖出去,就能小搂一笔。主要推广的还是《无间道》,六百万的投入呢,当时砸钱砸得挺爽,这会彻底傻逼了。   不过他算看明白了,大制作必须靠大公司,人家有那本钱玩,亏了顶多肉痛。像他这种小作坊式的投机,套进去就是个死。   所以说,他也不求啥利润,能收回成本就他妈谢天谢地了。   由于没有入围作品,褚青难得轻松,连开幕式的红毯都不用走,一门心思的跟程颖商量如何有效宣传。   MK2自然不会帮你宣传,它的意思是想看看法国观众和影评人对《无间道》的反响,效果好了,再谈下一步。寰亚倒出了点力,虽然这地盘他们没承包,但是利益牵连,不至于那么小心眼。   其实最好的方式,便是像那些好莱坞电影一样满大街贴海报,可广告位太贵,仅挑了两处不太抢手的地段,同时印了几摞小册子。   展映定在5月16日,既然钱不够,只好拿人凑:《综艺》和《银幕》的记者,皮埃尔·里斯安,劳伦·杜特龙,王小帅,娄烨,刘烨以及给面子的章子怡,纷纷答应出席。   当然,也少不了担任本届影展评委的姜文。   事实上,开幕式结束当晚,姜文就颠颠摸进了褚青的房间,上来就是一个生扑:“哎哟,总算把祖国人民盼来了!”   丫汗毛都立起来了,赶紧闪边去,道:“干吗呢你,你惦记祖国人民也用不着这么热情!”   “评委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我四月底就过来了,一直关禁闭,每天就是审片审片审片,今儿好容易出来放放风。”那货表现得特悲摧。   纯属骗鬼!   褚青才不信呢,当我无知少年啊?当评委虽说累点,可除了审片和开会,其余时间还是自由的,老姜就是矫情。   好吧,实际是两人好久没见,他过来叙旧的,还特意拎了瓶XO,吐槽只是顺带。   当初褚青因为《鬼子来了》殃及自身,导致内地演艺生涯中止,姜文一直有所内疚。现在三年过去,终于云开月明,最高兴的无疑也是他。   “啧,这洋酒不对付!”   两人坐在外间的小客厅,一人倒了半杯酒,老姜装模作样地品了品,皱眉道:“回去上茅台,咱们重来!”   “别价,我最近喝得够够的了,咱整点健康的。”褚青笑道。   姜文不置可否,问道:“怎么着,以后有什么打算,回来拍戏么?”   “我倒想回来了,没见着中意的本子。哎,我还真想问问你,我觉着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就是,就是意识你知道么?”   褚青忽然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道:“前阵子有部恐怖片找我,我没接,但后来有消息说王志文替了我那角儿,还有吴倩莲、宋佳他们几个。你能想象这些人演恐怖片么?”   “能啊!演员包罗万象,我当初还想演程蝶衣来着!”姜文抬杠道。   “……”   褚青差点没噎死,你妹,你演程蝶衣才特么叫恐怖片好伐?   “反正我就说这意思,甭管导演还是演员,商业片思路似乎都开了,不像以前,就冯导一个人玩。”   “那你觉着是好事是坏事?”   “呃,谈不上好坏吧,就看自己怎么选了。”他想了想,答道。   “呵呵……”   老姜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又喝了口酒,感慨道:“你看过《黑炮事件》么?”   “没有。”   “《405谋杀案》?”   “也没有。”   “《我爱我家》?”   “呃,这个看过。”   “砰!”   姜文把杯子一撴,道:“那会儿是什么意识?现在是什么意识?我有时候就觉着特不幸福,明明都是活人,结果咔嚓一刀,非把你卵蛋子给割了,变得男不男女不女,阴不阴阳不阳,你他妈还得感恩戴德!”   “哎,老大,过了过了!”   褚青咧了咧嘴,连忙打住话题,倒不是怕,而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言之无用,总归自己置气。   他跟对方碰了一个,随即笑道:“哎,今儿发布会,我看那些评委都挺谦虚的啊,尤其那俩老美。我还以为好莱坞挺看不上欧洲这块。”   “嗨!这俩地界,就是互相较劲,欧洲觉着老美是暴发户,老美觉着欧洲是老古董,其实心里特在意对方。”   别说褚青不会聊天,那得看跟谁,这么一转,老姜的点还真拐过来了,道:“人家头脑特清醒,比如斯皮尔伯格,他要是咱们国内电影人,很可能跳出来说:什么黑泽明?什么伯格曼?但恰恰相反,他们对这些大师诚惶诚恐。这没有高低的问题,他们知道黑泽明、伯格曼做的事情,他们做不了,压根不是这份儿人。”   “可,可好莱坞有钱啊?”褚青觉着不太对。   姜文那对小眯缝眼在镜片后面眨巴眨巴的,瞬间又圣贤附体,道:“人家老美玩资本主义200多年了,他们明白,甭管能占领多少市场,花多少钱买最贵的广告位,但绝对买不来金棕榈。就连奥斯卡需要做门面的时候,也得把终身成就奖给费里尼。大师电影随便拔根毛儿,都能做商业片的一大锅汤。可就像这XO似的,它肯定卖不过可乐,但酒毕竟是酒,值得几十年当神话去说,这一点可乐没资格。”   他靠在沙发上,嗓子变得更低,道:“但我们自己的问题是,刚接触这些就大放厥词,说什么好酒啊?你卖得过这杯水吗?操!你至少先把可乐做出来啊,特么的就拿杯水在那儿糊弄!更讨厌的是,你回头一看,连酒也没有,他大爷的!”   ……   在开幕前几天,法国警察便监控到一个疑似与本·拉登有关的犯罪团伙,进入到距离戛纳不远的城市马赛。   这让电影节蒙上了一层阴影,并使得那些大小明星再三掂量走红毯的安全问题。   最终的结果,便是今年电影节的明星骤减,即便有妮可·基德曼、佩内洛普·克鲁兹等人撑场,也抹不掉那丝可怜的冷清。   不过16日晚上,某家影院的门前却人头攘攘,显得颇为热闹。   褚青凭借自己的薄面,抢到了一个五百人的中型厅,为《无间道》做展映活动。   事先的宣传效果还不错,观众坐了九成。其实大部分人都不关心这是部啥片子,他们只是看见褚青和梁朝伟的海报,才买票进来瞧瞧。   褚青,梁朝伟,梁家辉,这三人算是最受法国观众欢迎的华人男演员了。   正式开始前,嘉宾一一亮相,较能引起轰动的只有章子怡和姜文。此外,到场的还有MK2的高层,寰亚的高层,一些外国媒体,以及几家想捡漏的欧美小片商。   规模算可以了,起码比柏林的那次展映要强,毕竟不是参赛作品,你到底跑来干吗的,大家心知肚明。   老实讲,法国人唯一能接受的港产警匪、枪战片,就是杜琪峰的电影。因为他植根于本土文化的同时,到处透着股屌炸天的浪漫主义风格,特符合法国佬的胃口。   甚至到《放逐》的时候,巴黎观众排着队去影院捧场。   至于《无间道》么,不赤裸裸地鄙视,不打瞌睡,不中途退场,已经很成功了。即便如此,仍然避免不了他们看到前面霸气外露的曾志伟,最后在地下车库里滑稽地挥动短胳膊短腿而小声窃笑。   或者看到傻强拎着两大袋子粉往海里撒时,多数人表示不解。   相反,少数的亚裔观众却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关于影片的短评出现在《综艺》《银幕》以及其他媒体的边边角角:   “纵然它比大多数香港电影要注重故事脉络,但很遗憾,片中依旧存在着大量的细节矛盾。”   “导演或许想表达一种东方的灰暗的宿命意识,可惜我对此毫无兴趣。”   “Chu和Tony的表演令人放心,但那位警官太死板了,他甚至不如那位黑帮老大可爱。”   “一流的创意,二流的表现力,三流的剧情逻辑,总体还不错。”   ……   话说得都很糟心,影迷们读了也很纠结,因为明摆着告诉你:可以一看,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褚青非常郁闷,MK2非常淡定,对他们来说,代理《无间道》可有可无,真实目的是《盲井》的全球发行权。   而杜特龙也没太过分,仔仔细细地跟他分析市场,最后预测:《无间道》若在法国公映,票房顶多在八十万到一百万之间浮动。   褚青听了,自己也算了笔账:香港票房是五千多万,加上法国的五毛钱利润,DVD的收益,以及毫无指望的寰亚负责的全球发行……   简直了,刚刚保本,费了小半年的劲,从柏林折腾到戛纳,欧洲佬就是不买账!   心塞啊!   不过经此教训,他也好好反省了下自己,起码犯了三点错误:   1、没认清欧罗巴市场对亚洲电影的需求。   2、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和所谓的国际影响力,片商不看你的脸,只看能不能赚到钱。   3、做生意不能靠感情投资,他算知道刘德华的天幕是怎么亏死的了。   所幸还好,当影展进行到一半时,寰亚那边总算递过来一个不错的消息,好莱坞相中了《无间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失败之行与实验先锋   “Shit!”   房间里,褚青挂断了电话,居然用英文骂了一句。随后在小客厅走来走去,一分钟转了十几个来回,显得很焦躁,道:“市川说放弃对《盲井》亚洲代理权的争取,我就,我就……”   他强忍住没飙出脏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由于范小爷这趟没随团,要留家看《萍踪侠影》的剧本,所以他情绪有了波动也无人可劝。   程颖的分量还差点,只得闷头不吭声,等对方缓和些,才道:“市川之前不都挺有意向的么,怎么突然不跟了?”   “我估摸着,他们肯定和MK2有协议了。”   褚青揉着脑袋,叹了口气:“两家都是大公司,不至于为了我们互相得罪。”   程颖抿了抿嘴,心情也很沮丧,这次戛纳之行简直处处不顺。   先是《无间道》,展映反响不如预期热烈,如果没有好莱坞及时出手,那就得扑街扑到死。   这种类型片果然深得美国人民喜爱,其实在柏林影展之后,好莱坞便开始关注这部电影。近三个月以来,《无间道》在美国进行了N场的业界试映,戏中警方与黑帮互派卧底,斗智斗力的创意,令各大公司极为赞赏,并相信翻拍版具有非常高的市场潜力。   而所有竞争者中,以华纳、梦工场、派拉蒙和霍士四家公司最为激烈。梦工场先出价竞投,经过几轮叫价,最终华纳以二百万美元的价格拿下了翻拍权,交由旗下布拉特·彼特成立的制作公司搞定。   没错,就是二百万美元,比历史上的一百七十五万多了二十五万。   此消息一出,直接引爆了华语电影圈。因为这个价位,直接刷新了亚洲各地电影版权卖埠价纪录。   亚洲片本就被好莱坞鄙视,更别说砸钱买版权了。若说上一部,还特么是98年的《午夜凶铃》,几十万美元便卖给梦工场重拍,结果人家赚了数千万。   两厢一对比,民族自豪感瞬间爆棚,可谓无限荣光。   寰亚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适时推出了《无间道2》的拍摄计划。于是好嘛,不仅香港沸腾,台湾那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嗨,据说已翘首以待。   提起来很奇葩,第一部的票房在台湾就是渣,反倒续集的成绩非常好,着实搞不懂台湾同胞的信息接收度。   可甭管他们怎么YY,身在欧罗巴的褚青却体会不到半点兴奋感,顶多松了口气:分红的时候多得些,最后一算账,应该净赚二百万,呃,港币。   好吧,真是吓死人的投资回报率……尚不足《今年夏天》的五分之一。   其实有时候他自己想想,或许就是《今年夏天》太过给力,以至于竖起了标杆,给后边造成很大压力,只要略差一点,便觉着失败啊,挫折啊,哎哟,那个闹心。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笔翻拍费,他算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无间道》逃脱任务。   然后,便是《盲井》。   理论上,这片子会非常好卖,他们只需待价而沽。褚青心里还是较倾向于MK2,毕竟上次合作得很愉快。   而双方的分歧便在于,他只想放出欧洲代理权,将日韩的发行买卖交给市川尚三,但对方却想要全球范围的,包括DVD制作以及电视台播出买断。   当时在柏林没谈妥,他也一直在等,等市川尚三那边回消息,谁特么料到,两家合伙摆了他一道。   这才是真正的挫败与无力感,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话语权,所谓的交情不值一提。   褚青并非没想过换一家代理商,但考虑的结果,还不如选MK2呢,起码实力让人放心……虽然手段恶心了点。   “小颖,我算透透的了。”   他情绪平静了许多,道:“我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压根没那个细胞,以前都算我命大。”   “你做得挺棒的了,别人像你这么大还没有女朋友呢!”   程颖细心劝道,呃,姑且称之为劝。   “……”   褚青抽了抽嘴角,不理这个脱线货,起身道:“行了,养足精神,等那俩片子上映,咱们还得跟他们谈一轮。”   “那你没事吧?”程颖有点担忧。   “没事!我呢,以后就老老实实拍我的戏,碰着喜欢的就帮个忙,自己不能死乞白赖地再往里栽,太糟心了!”   ……   22日,《紫蝴蝶》首映。   作为竞赛单元的唯一华语片,在上映前就引起众多瞩目。一方面,是章子怡在西方的较高人气;另一方面,则是《苏州河》的成功,让欧洲影评界与片商十分期待娄烨的这部作品。   褚青当然得去捧场,只是略微低调了点,免得被记者围堵。   现场的反应不太美妙,开始放映后,便陆续有记者退场,直到影片结束,能容纳1000人的影院中,退场人数已近两成。   褚青倒是全程认真,然后发现,自己没看懂。   总体上,这是一部失控的电影。娄烨延续了《苏州河》的小资调调,并且更加肆无忌惮,通篇充斥着巴洛克式的结构影像,以及叠影、重复的跳接镜头。   从视觉上,那倾盆大雨和冰蓝的室内色调,确实很尿性,但情节太渣了,乱混到你懒得花费精力去认证那些基本的人物关系。   就像站台上的那场戏,褚青愣是没搞明白,章子怡和刘烨在弄啥。就看见章子怡掏枪乱射,然后远处就倒下一个人,刘烨便开始发飙……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压根没交代。   反正他看完全片,觉着导演发挥最好的一段,是李冰冰在房间里跳舞,靡婉骚气,暧昧入骨。   而次日,媒体纷纷给出了意料之中的评价:   美国人坦承,分不清片中十几个角色谁是谁,甚至搞不懂那些抗日青年是为哪个党派工作。   日本人觉得他们的演员仲村亨表现屌爆,但不喜欢电影的结尾,因为娄烨插入了一段侵华时期的影像纪录。   欧洲人的评论,支持与反对分歧明显。   大陆的记者觉着曲高和寡,香港影评界比较尖刻嘲讽,相比起来,居然是台湾同胞最支持这部国产片。   混到这份上,结果不言而喻,章子怡和刘烨双双飞回国内工作,不再等闭幕揭晓。只余娄烨独守戛纳,期待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褚青觉着他有点,有点不够洒脱,或许这部地上电影对他的意义特别,强撑着都不肯认输。   电影节进行至此,已经临近尾声。   他头一次没什么参与感,一直忙着自己那点破事,等缓过神才惊奇地发现,竟然快落幕了。   《制服》和《香火》的首映安排得很靠后,闭幕前三天才轮到这俩片子,上下午各一场。   对褚青来说,这两场放映结束,便可以与MK2进行最后一轮的商谈,敲定四部电影的发行命运。   而对刁亦男和宁浩来说,在他们各自的三十五年与二十六年的人生中,这大概是最值得热血沸腾的一天。 第三百四十三章 假和尚与真隐士   宁浩起得很早。   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精力充沛,当多数人还在慵懒在床的时候,他就已经刷牙洗脸,擦亮了皮鞋,套上白衬衫和那套廉价西装,并且不太娴熟地系好褚青送给自己的黑领结。   据说这叫礼服,也叫戛纳的规矩,虽然他觉得西装与礼服之间只差了一个领结显得比较搞笑。   当一切收拾完整,他以一种无比隆重的心态站在穿衣镜前,细细打量着那张面孔。   他的五官很明显,骨骼和肌肉的分布却往两侧摊铺,以至于整张脸看起来特宽大,而且立体。加上可怜的发际线以及伟岸的前额,真的有点像胖头鱼。   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六年。   宁浩是山西人,家庭普通,父亲曾经是一名钢铁工人,后来经商。老爹很希望带着儿子一块做生意,但在某次途中,那个家伙居然半路逃走。   因为他喜欢美术,念过专业学校,功底非常不错,之后到北京闯荡又转学摄影和导演。其实他并不确定选择的这条路是否光明,时常感到迷茫或惶恐。   所以他会在脖子上挂一条粗粗的金项链,暗示自己原本可能的另一种生存形态:商人。   那穿衣镜很大,很清楚,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混着室内静谧的暗色,一起浇注在玻璃平面里。   宁浩独自看了好久,直到时钟转向七点半,他才打量了下这间睡了快十天的屋子,拧开了门把手。   刚刚迈步,便见对面的房门同时拉开,刁亦男缓步而出,一身消瘦。   ……   23日上午,《香火》首映。   一种注目单元可比不了主竞赛,档次天生很Low。除了各国记者为自家作品加油打气外,与其无关的大媒体根本不管,只有《综艺》和《银幕》两本场刊会负责任的进行报道。   娄烨没走,王小帅的《二弟》放完后,他也留着等结果,导致这场放映更像一次国内导演的交流会。   论辈分,刁亦男同属第六代,宁浩却是十足的小字辈。不过大家在国外,又有褚青的面子,即便他们以前没啥交集,这会也相处得很热络。   内地的记者来得不少,他们没再犯柏林电影节的错误,最后让袁蕾刷了一篇足以提升业内等级的专稿。   《紫蝴蝶》看样子没戏,但还有褚青,这个人太不确定,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暴走。   事实上,当《香火》和《制服》的册子送到他们手里时,几乎所有的记者都在问:这俩货是谁?   刁亦男算有些小名声,很快被挖出老底,可宁浩算干吗的?   就像01年,他们听到《今年夏天》入围戛纳的消息一样,牙齿都还没刷呢。你当制作人就当制作人,为毛老弄些四六不着的菜鸟来刷存在感!   十点钟左右,首映开始。   褚青陪着四位导演坐在最前排,他并非第一次看,但换个正规的环境,心态又有不同。如果说参演的电影是身上血肉,那投拍的片子就带了点商品的意思,都渴望成功,性质却不一样。   宁浩挨在他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荧幕,全身都已绷紧,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正经历着褚青二十二岁时经历的故事……   片子开头,是条横贯画面的乡间公路,灰色的天光和蒙了雪的土地,以及一棵很突兀的歪脖枯树。   接着,一辆三轮车自路上驶过,司机唱着高亢的民间小调。车里还坐着个和尚,戴了顶破棉帽子。   现在国内独立电影界有个共同的认识:凡是褚青插手的电影,硬件肯定特漂亮。画面,声音,剪辑和节奏,保准清晰流畅,区别于那些模糊不清甚至连说话都听不懂的作坊片。   这部也不例外,开篇寥寥数笔,便把晋中乡下的那种荒芜破败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真是用DV拍的?”   娄烨看着那画面效果,表示非常怀疑。   “是啊,不过后期做得费劲,钱没少花,快赶上拍摄成本了。”褚青道。   “哦……”   他微妙地应了声,心里平衡了点。   现在这帮导演,就没有看得上DV的,胶片才是王道。你让折腾一年的《紫蝴蝶》跟半个月就搞定的《香火》比,搁谁谁不爽。   南小寨村,是一个户户养羊杀羊的村子。   村里有座破庙,庙里有个不太清净的和尚,从一开始就不是很纯正的信徒。他会抽烟,会吃油荤荤的方便面,也会跟杀羊的屠夫开女人的玩笑。   但是,和尚信佛。他一再强调全村是杀羊的,所以一定要有座庙,他信因果报应,信自己的职业,信佛祖可以保自己的生计。   然后,那尊佛像塌了。和尚开始不安,想尽办法把佛像修复,以保证自己的生计和信仰。   他先去县政府的宗教科,负责人推脱说没有钱,可为教堂修缮的资金却分毫不缺,因为教堂送了礼。   和尚又去了二表哥那里,虽然经营发廊的二表哥像是有钱人,他却没开口相借,因为那发廊是卖淫的场所。   和尚又想起了发达的大师兄,大师兄在县里的大庙,果然气派,人却很吝啬。   再然后,和尚化缘筹款,被警察逮住,碰到几个妓女要为他捐钱,而且遭流氓毒打。   发展到这,和尚终于堕落了,他开始摆摊算命,用十几块钱的地摊佛像给人家开光祈福,终于赚到了三千块钱。   而当他铸好了金光闪闪的新佛,正志得意满时,政府却告知要修路,寺庙必须拆掉。   片尾的设计很巧妙:在画着大大“拆”字的庙墙前,和尚凝视远方,喇叭里放着诵经声。画面逐渐变为大远景,这是一个侯孝贤式的空镜头,不去拍人,而是对着惨淡的黄土地。   “哗哗哗!”   影片结束的一瞬间,全场观众的掌声响起。   这掌声带着五分惊喜,五分致意,为在平行单元发现一部好电影而惊喜,又为创作者无与伦比的真诚态度而致意。   话说今年戛纳的作品质量普遍偏低,且充斥着自嗨式的浮夸,甚至出现了《棕兔》这种集体退场,全影评人往死里喷的变态电影。   因此可以想象,当他们看到了一部特诚恳的片子时,心情有多么的愉悦。   “别发呆,快点上去!”   那边主持人已经拿着话筒介绍了,宁浩还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褚青便使劲推了他一把。   “啊?好!”   他慌乱地点点头,手脚僵硬地走上台,跟观众摆摆手。   “哇哦!”   见导演露面,底下人愈加欢实,连带着欢呼声一并沸腾。   褚青没跟上去,好笑地看他生疏地与观众互动,忽然觉着这也不仅仅是部商品,同样具有美妙的成就感。   “……”   娄烨和王小帅却颇为复杂地盯着这位后辈,老实讲,他们没怎么瞧得上宁浩。但此刻,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起码在讲故事的能力上,对方远超自己。   不仅这两位,那些国内媒体也纷纷惊奇:因为太难得了,他青涩,审美独立,不同于第六代的任何一个,完全是一种新的叙事风格与技巧。   若说他开创了第七代,那未免太夸张,可所有人都承认,这个年轻人非常值得去期待。   ……   “哎浩子,我怎么有点没看懂呢?”   热热闹闹的发布会后,在回酒店吃饭的路上,褚青忍不住问道。   “青哥您逗我,您都看那么多遍了,这会说没懂?”对方以为是开玩笑。   “没跟你逗,就那个结尾,我以前老觉着那和尚挺悲伤的,可今天看又觉着他特无所谓。”   褚青品了品感想,转头又问娄烨:“您说呢?”   “我感觉他应该是一种信仰的丧失,被世俗同化了。”娄导道。   “我倒认为那和尚很迷茫。”王小帅持不同意见。   “不对不对,他学会了新的谋生手段,以后不愁吃穿,不愁香火钱,所以不应该迷茫。”娄烨立即反驳。   “一个人失去信仰不可能异化得那么快,肯定得有个迷茫惶恐的过程。”王小帅丝毫不让。   “行了行了,咱们别吵吵!”   褚青头疼,赶紧劝架,又轻轻踢了下宁浩。   那货才反应过来,道:“我写剧本的时候,是写他迷茫的,可后来实际一拍,发现用另一种方式处理比较好。呃,其实按佛家的话说,你看他是异化,便是异化;你看他是坚执,便是坚执。”   “……”   他简直无语,不禁翻了个白眼,最烦你们这帮念过书的!   ……   下午,轮到了《制服》的放映场。   与之相比,刁亦男引起的反响就弱得多。纵然那股冰冷的肃杀风格很屌,仍然掩盖不住故事性的薄弱。   《制服》的情节非常简单,却用了大量的个人镜头去充斥画面,足足拉伸了九十分钟,这是最大的弊病。   欧罗巴是什么地方?大师满地走,经典多如狗的地界儿。论意识,论手法,论态度,全世界都是他们孙子辈。   而经过几十年的高冷,他们早不稀罕鼓捣那些东西,摒弃了一切外包装,讲究还原电影本身。   玩风格,要么玩到极致,要么雅俗共赏,这两点《制服》都没做到。   所以它在影评人眼里就显得有点飘,甚至是刻意卖弄自己的Style。更何况,它前面还有个特典型的失败例子《紫蝴蝶》垫场。   不过呢,刁亦男真的是奇葩性子,面对不太热烈的观众回馈,居然淡定如水。对他来说,能把片子拍出来,便是遂了自己的愿。   他跟宁浩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真隐士,一个是假和尚。 第三百四十四章 电影代表   “我们很欣喜地看到中国新一代导演的变化,不谈理想,不谈信仰,不谈政治诉求,整个故事的推动力都是个人欲望与社会欲望。”   “很喜欢《香火》中对叙事节奏的拿捏,虽然片段式的情节构架显得非常刻意,但对一位新人来说,他无疑交出了一部优秀的作品。”   “在这个沸腾的年代,慈悲的佛祖大概和众生一样疲于奔命。”   “《制服》在影像的控制上达到了一定水准,并于不经意间显现出独特的个人气质,它简约到每一秒钟都在回避夸张的戏剧性。但很可惜,导演的功力尚不足以支撑在这个简单的框架下想表达的复杂情绪。”   ……   许是到了电影节尾声,绝大部分有话题的作品已经放映完毕,《综艺》和《银幕》用了很夸张的版面来报道这两部片子。   媒体对新人新作还是挺包容的,多为赞誉之声,即便不客气,也是比较客观地指出不足,并非冷嘲热讽。   所以第二天,宁浩算体验到了一把小成名的感受。   他刚从房间下来,在大厅里就被国内的各路记者团团围住,死乞白赖地想挖出点猛料。没办法,写稿的也辛苦啊,此次华语片堪称全军覆没,只有《香火》在评价上捞回了点面子。   “你的处女作如此受欢迎,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真不知道说什么,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感觉像做梦一样。”   “那你的下部电影有计划么?”   “呵呵,我还没想那么远。”   “如果你获奖了,你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   他略蒙,反问道:“平行单元还有奖呢?”   “当然有了,还有自己的评审团呢。”某位女记者为其扫盲。   “呃,那等我真拿到奖再说。”   宁浩打了个哈哈,小心地冲出人群,刁亦男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记者们对他没兴趣,立马又到处逮褚青,但那货久经战阵,早特么从偏门跑了。   啧!   包括那几个欧洲小片商在内的所有人,全恨不得掐死丫的。   而与此同时,距酒店半条街远的地方,程颖正跟褚青汇报情况:“MK2说晚上有个小型酒会,想邀请我们过去。”   “小型酒会,有多小啊?”他觉着搞笑。   “装傻是吧,就是请吃饭呗。”程大小姐白了他一眼。   “他们说几点?”   “七点。”   那货琢磨琢磨,问:“你说咱们几点去?”   “呃,八点?”   “就一个小时?太厚道了。”   “那就九点!”   姑娘特懂他的意思,不过也提醒道:“俩小时就够了啊,别玩脱了。”   “嗯,我知道。”   其实这有点屌丝心态,你摆了我一道,我也得恶心恶心你,虽然最后还得跟你合作。   就像当初李连杰去好莱坞闯荡时,第一部片叫《致命武器4》,在意向已经敲定的情况下,他还足足等了美国制片人两个小时,就为了一个出场七分钟的反派配角。   结果片子上映,观众评分一出来:梅尔吉·布森——8.1,Jet Li——7.9.   第二个礼拜,就有公司为他量身打造剧本,负责此项目的还是那个制片人。这回李连杰让他等了俩小时,那美国佬还特么笑呵呵的。   观众喜欢,你就得装孙子,在任何行业里,一切凭数据说话。   其实提起来特悲哀,因为自己实力不行,软硬件都被人家碾压,才得靠这种幼稚的方式赚回点脸面。   ……   晚九点,褚青和程颖准时赴约。   MK2亦不敢逼得太紧,免得丫破罐破摔,把片子全砸手里。所以杜特龙那货没半点不满,反倒愈发像个法国老绅士,跟他亲热地抱了抱。   这个不奇怪,稍微意外的是,皮埃尔·里斯安也在场作陪。可他随后想想,好吧,应该是和事佬。   果然,就见这老头先开口道:“褚,虽然那两部电影都很有特色,但非常可惜你这次没带自己的作品来。”   “您总得让我休息一下啊。不过我最近倒接了两部片子,等这边事情忙完,差不多也该开拍了。”   他对这老头的印象很好,言语间比较尊敬,道:“不瞒您说,拍完《盲井》之后,我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不妙,在家休养了好长时间。”   “Oh!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老头忙问道。   “呃,还可以吧,应该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都是该死的体验派!”里斯安笑道。   “没错,都是该死的体验派!”他也笑着应和。   “那我们为了该死的体验派,Santé!”杜特龙逮住时机,举起了酒杯。   “Santé!”   褚青的法语发音还像模像样的,起码能唬住A1级水准。   接着,双方装作和谐的样子又闲聊几句,杜特龙便取出了一份初始合同递给程颖。到此,气氛忽然安静下来,程大小姐细细检查,另外三人则默契地切着大蜗牛。   MK2的胃口不小,想打包那四部电影,而给出的待遇也不一样:   《盲井》最为优厚,MK2负责全球代理权,并且知趣地降低了4%的佣金。   《香火》也是全球代理,抽成与《今年夏天》持平,为12%.   《无间道》则是法国区的发行权,条件一般,只是凑数。   《制服》他们似乎不太看好,没谈代理,想直接买断。   这四条一列,算挺有诚意了。   褚青听完程颖的讲解,暗自思量一番:别看《盲井》他们只要了8%,但这片子的荣誉和市场前景在那儿摆着呢,怎么着都是赚。   《无间道》就是个龟孙,早打发出去早舒心的那种。   剩下两部嘛,《制服》他还想争取一下。   说是争取,其实就是看程颖跟杜特龙叽里咕噜的互相掰扯。两人谈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总算又挖过来一条:《制服》的DVD分成。   谈妥的那一刻,他觉着整个人都松了一块,自己投资就有这个毛病,担惊受怕的。当然,褚青还在心中谨记,以后得多认识一下别家的大片商,以免被堵得无路可走。   ……   敲定了意向,就没啥可留的了。   杜特龙随便找了个借口独自闪人,皮埃尔·里斯安却没走,示意褚青再坐坐。   “怎么着老爷子,您还有什么事儿?”他心情轻松了许多,随口拽了句京片子。   程颖毫无压力,自动转换成法国俚语。   “哈哈!”   里斯安大笑,圆头圆脑地瞅着特吉祥,慢吞吞地喝了口酒,才道:“是这样,戛纳组委会想请你担任他们在中国的电影代表。”   “……”   这回程大小姐倒一怔,她没听过这个词,只好按字面翻译。   “呃,这个电影代表是干吗的?”褚青也愣道。   “简单说,这是一种资格,可以直接推荐电影给选片人,甚至组委会。”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多次惊喜的年轻人,解释道:“你知道,我们在各大洲都有专门的选片人,以便收集那些优秀的电影。但每年全世界出产的影片太多了,以前排名第一的是北美,其次是欧洲。可近几年亚洲区的产业发展非常迅猛,选片人往往要从上千部作品中挑出几十部最有价值的,这个工作量太过庞大。所以我们在那些产业大国中,还设置了一位电影代表作为帮手。”   “那以前中国没有么?”褚青整理了下思路,不解道。   “呵呵,你觉得应该有么?”   里斯安反问了句,又笑道:“我们分析了从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的中国电影产出比率,发现速度增长得令人恐惧。其实直接一点,这是个政策至上的国家,既然你们准备扶持电影产业,那我们绝对有理由相信,以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中国电影数量,会呈现一种井喷式的爆发。”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找我?”   “我们对电影代表的选择,原则上不包括片商、制片人、导演和演员,因为会涉及私利。我们往往会找一些,比如学院教授,资深影评人,影展策划等等来担任。我们开始的目标是张献民教授,但后来觉得你更合适。”   里斯安伸出粗短的手指头,又一根根按上,道:“独立、纯粹、判断、能力以及影响力!贾樟柯的两部作品,娄烨的一部,王小帅的一部,姜文的一部,王超的一部,宁浩的一部,刁亦男的一部……几乎所有新生代的导演你都接触过,你可以平衡他们的关系,还能不断地帮助新人。就像你为柏林带来了《盲井》,你为戛纳带来了《今年夏天》《制服》和《香火》,每一次都让我们惊喜,我们喜欢并期待你的这种未知性。”   “……”   他有点脸红,被夸得特不好意思,顿了顿,道:“这个有限制么,像我自己演的片子我能推荐么?”   “当然可以,只要你认为它足够优秀,而且我们也相信你的职业性。”   “呃……”   褚青舔了下嘴唇,话说到这份上似乎也没啥可问的了,不过还带着最后一点犹豫,道:“那我就,我就接了?”   “哈哈,褚,这绝对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等你了解它的辛苦,怕是要怨恨我这个老头子。”   里斯安摸了摸半秃的脑袋,笑道:“作为回报,我给你最高的代表等级。你可以直接跟组委会交接,他们会从你推荐的电影中优先选择,成为主竞赛或者平行单元的作品。同时,你也将成为戛纳真正的嫡系!” 第三百四十五章 日记   嫡系,是个很微妙的概念,就是那种所有人都知道但你自己决不能承认的微妙。   其实欧洲三大展都有自己的嫡系,就像金基德于威尼斯,王家卫于戛纳,张艺谋于柏林……这与我们想象中的“走后门”或“潜规则”不一样,所谓嫡系,是源于行业社会里“圈子”的传统。   这并非金钱交易就可以得到的,至少需要在艺术风格、思想表达、创作视角、身份背景等各方面满足电影节的高期待,强求不来。   对嫡系的重视和培养让门外人只有羡慕的份,至少每年,他们都会获得一次全球闪光灯的注目。   那怎样才能被电影节相中?用个挺敷衍的说法,叫因缘际会,或者贵人相助。   皮埃尔·里斯安,这位曾经把侯孝贤、王家卫、陈凯歌带进戛纳的牛逼老头,便是褚青现在的贵人。   若按他的发展经历,生涯巅峰是在柏林,理应成为柏林的嫡系,但科斯里克刚刚掌权,许是经验不足,倒被戛纳抢了先。   一般来讲,拿到这个资格证的多是导演,很少有演员被引进圈子,比如梁朝伟,他与戛纳的关系就很普通。   而褚青的上位,在于他和里斯安、MK2交好,并且拥有一个提携菜鸟的伯乐身份。   现在,他接受了电影代表的任命,从整个产业链来看:基层演职员——中间创作者——投资、制作人——市场发行——行业寡头。   他起码占到了中游偏上的位置,可以开堂坐馆了。   至于这货的具体工作,简单说:他今年看了三十部电影,觉得其中的五部不错,便有权从海选环节直接送到总决赛门口,即戛纳的艺术总监——蒂埃里弗雷莫那里。   当然,最终入围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弗雷莫和主席雅各布手中。   即便如此,也足够褚青变成一盆香喷喷的唐僧肉了。   ……   5月25日,戛纳影展闭幕。   娄烨和王小帅昨天晚上就走了,因为他们没有收到颁奖礼的邀请函。两人都很郁闷,尤其是娄烨,他在这守了好几天只为等事情转机,却被赤裸裸的打脸。   褚青没走,他领到了三张红函,这意味着《香火》和《制服》必有一部获奖。   获奖的会被挽留,这是众所周知的惯例,但还有个更重要的暗示,就是邀请函。当年《鬼子来了》惊艳戛纳,临近闭幕时有人问姜文,你领了几张票?   姜文傻不拉唧地答十二张,那家伙瞬间就疯了,说你这肯定是大奖!   这会褚青手里只有三张,可以预见,顶多是个安慰奖。而他又很难做,因为从反响来看,《香火》拿奖的可能性要大些,那宁浩必须去。再加上程颖,票就用完了。   本想向组委会再要一张的,可惜被告知,没座了!   他就操了!   幸好刁亦男表示理解,主动说留在酒店休息,褚青倒觉着特对不起人家,心有愧疚。   晚上七点钟,颁奖礼开始。   本届的影片质量普遍不高,导致过程相当无趣,媒体例行公事的记录,没什么大期待。   最终,金棕榈被探讨校园暴力的电影《大象》摘得,同时古斯·凡森特也拿下了最佳导演奖。影后给了加拿大的一位女演员,影帝则是双黄蛋,皆出自土耳其影片《乌扎克》。   跟主竞赛相同,一种注目单元也有自己的评选奖项。其中最佳影片被意大利的《La Megliogioventu》刷掉,评审团大奖颁给了一部伊朗电影。   而在晚会进行到中段的时候,台上的某位哥们终于念到了一个名字:   “特别关注奖,《香火》!”   新丁宁浩兴奋得情难自已,颤颤巍巍地走上台,拽着事先背好的英文感言。   褚青和程颖却不太上心地拍着巴掌,也难怪他们,这种一听就是临时想出来的小奖项,着实提不起兴趣。   颁奖礼结束后,便是官方酒会。   大家不好让刁亦男独自久等,意思意思的去转一圈,就打道回府。即便如此,在短短的时间内,褚青也收到了几家乡下影展的邀请。   他斟酌了一下,决定按照影片风格各自攻城,《制服》去十月份的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香火》去十一月份的东京FILMeX影展。   应该能各有收获。   ……   “5月14日   今天接到了剧组的通知,让我去拍几张照片,留些资料。   这是导演的处女作,而且我隐约听说过这个剧本,在圈子里还挺有名的,似乎在2000年就写完了。好多导演都看过,都想拍,但难度太高,预算太大,辗转了好几年,还经历过开拍后但是中途夭折的事情。   我最不喜欢剧组的这种试镜了,因为我不喜欢被挑来挑去。   以前小婉姐经常对我说,做演员应该有点野心,想象一下站在领奖台上会是什么感觉。但我觉得那些离我太远了,完全不可救药。   不过这次,小婉姐找我谈了好久,很希望我能拿下这部戏。所以我还是要调整好心态,任何职业都有面试的,没什么尴尬的,去试试吧!   其实我想给他打电话,问问他的意见,可这个时间,法国那边应该是午夜了……好吧,我知道我在找借口。”   ……   “5月16日   几经周折,终于在一个朋友那里借到了剧本。   我心里又焦灼又激动,像被施了魔法无法入睡,毫无疑问,这是足以令所有演员期待的一个角色。我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觉得那小小的灵魂钻进了我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发展壮大。   人淡如菊,外表清冷,内心灿烂。   我好想演啊,可想起前两天的试镜,我的心就揪成一团乱麻,状态根本不对。   他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嘛!   你以为自己在拍广告啊?不要总露着你的招牌笑容!   简直懊恼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试一次。”   ……   “5月24日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   早上一起床,阳光明媚,风轻云淡。剧组打电话让我去试妆,梳上两个小辫子,穿上白衬衫、蓝裙子和小白鞋。   哈哈,真像小时候去参加小合唱的样子!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一大早,家乡小城的街头巷尾就充斥着孩子们的喧闹声,满眼所见都是簇新的白衬衫蓝裤子。而且每年这个时候一定是发大水的季节,路上随处都是湍急的小河流,在下水道的出口是翻腾的漩涡,男孩们疯狂地打闹,女孩们则手里拎着小白鞋大呼小叫……   我似乎能感觉到在脚趾间穿流的小溪,那一丝痒痒的凉意。   这个感觉太棒了,我就带着它站在镜头前,突然发现那个角色在我心里找到了合适的土壤。在这十来天暗淡的期待中竟然已经悄悄枝叶繁茂,我却浑然不知。”   ……   “5月28日   小婉姐说,我好像变得主动了,懂得争取一些东西了。昨天又在公司碰到了周迅姐,她也说,你好像不太一样了,眼睛里有杀气。   或许是吧,因为我真是太喜欢这个角色了。   据说试镜的演员有一千来人,都是一步步的拍照片、拍DV、试装,而进入最后大名单的,还不到十个人。   我难以想象,我居然在经历一场1000比1的疯狂争取,而且谁也不知道,谁会离开,谁会留下来。   这几天我一直在剧组试戏,从来没有和这么多演员试过戏,一会儿和弟弟、和果子、和伞兵,一会儿又和爸爸妈妈一家人试。   导演和摄影就在屋子的角落里用DV拍下来,墙上则贴满了候选演员的名单。在那个角色下面有八张照片,每人都扎着小辫,都有一张干净青春的脸。   我忍不住悄悄打量每张面孔,猜测谁会是那个幸运儿。   我感到非常不安,因为我一向自认为是个万事随缘,对得失比较淡漠的人。可这次,我真的感到了压力。无论如何,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收敛好心神,把戏试好。   导演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课程,这段时间我将和那些竞争者一起生活。   每天7点起床,9点钟去学手风琴到12点半,1点钟到剧组学一小时方言,下午则是打乒乓球,6点回到剧组吃饭,再学方言到晚上8点半或者9点,然后回家。   导演是个话不多的人,在他脸上也看不到态度,觉得你好或不好。只是让演员自己发挥,不时说一些鼓励的话,很和蔼,但让人有点摸不透。   但我感觉自己还不错,那位打球教练说你应该去演运动员,眼睛里很有杀气,而且体力很好。   哈哈,又是有杀气,不过我真的打得很棒,我可以连续三盘不停地扣杀、扣杀、扣杀。   其实真正辛苦的是手风琴,因为以前没接触过,我每天晚上回家还要加练两个小时,肩膀和尾椎骨又酸又疼。”   ……   “6月1日   我觉得在一点点地进入这个角色。   我自己是个很平和的人,可她不,她比我有力量得多。   她可能给你呈现出一个悲剧的结果,但她觉得自己是幸福和成功的,因为她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对于一个生命体来说,这是最重要,也是我最向往的。   所以现在我挺能理解她的,我自己也是一个爱幻想的人,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得不到,那我就会比较痛苦。”   夜,北京的一间小公寓里,张静初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慢慢合上了日记本。 第三百四十六章 幼稚的年轻人   “喂,顾老师……”   “哟,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担不起。”   “哦她吧,我觉着还是非常不错的,虽然经验少,但很会揣摩角色,别看外表文文弱弱的,内心特有力量。”   “……没事没事,我就是给个意见,嗯,那好了,拜拜!”   茶室的包间里,褚青略微古怪地挂断了电话。   许久未见的顾长卫忽然联系他,而且是关于张静初的事情。听那口气,似乎小初正在争取一个角色,她又拍过《今年夏天》,老顾便问问自己对她的评价。   褚青当然挑好的讲了,给那姑娘一顿猛夸,成不成也算尽心了。   他摇摇头,且不去想这档子事儿,冲对面的刘伟强笑了笑,拿起《无间道2》的剧本继续翻看。   刘伟强则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自己握着一柄小壶熟练地斟了两杯,又轻轻放下。   话说这剧本早就写好了,由于疫情影响才一拖再拖,现在情况好转,人心渐渐稳定,寰亚便决定重新启动。   跟第一部屌炸天的卡司不同,第二部就略显寒酸,以吴镇宇为主线展开脉络,辅以刘嘉玲、曾志伟、黄秋生以及两位后生做帮手。   这帮人演技没问题,市场号召力却差了很多。不过刘伟强很满足,因为剧本确实优秀,甚至超越了前作的架构。   褚青便是这种感觉,他看完就一个念头,精彩!精彩!精彩!虽然后半部分明显势衰,可单论前面一半,真真有了点史诗气质。   尤其是倪永孝,这个角色的张力和给演员带来的发挥空间,以他平生见识,堪称第一。   啧,太特么想演了!   他摇摇头,暗自惋惜,又抬眼看向对方,笑道:“没问题,别跟宝哥(尔冬升)冲突就行。”   刘伟强微微松了口气,忙道:“我们先拍你的部分,两三天就OK,不会耽误小宝那边。”   “那好,我等您电话。”   褚青应了句,拿起杯子直接饮尽。那茶看似温而不烫,顺着喉咙下去,却激灵灵地在胃里炸开,全身立时抖起了一层细汗。   “怎么样?”对方瞧他的样子,不由问道。   “……”   他肚子里暖烘烘一片,闭嘴不言,只竖了竖大拇指。   “哈哈!”   刘伟强大笑,自己也一饮而尽。   别看他凭借《无间道》成功上位,成为香港近年最有话语权的导演,但还真不敢在褚青面前摆谱。   当初在柏林,自己可是亲眼所见,这位到底有多牛逼。   实际上,两人心里都清楚,若说《无间道》是正常合作,那《无间道2》就纯属赏脸。傻强在里面的戏份根本没多少,用一个柏林影帝级的演员去撑场,想想就特奢侈。   所以寰亚方面也做了两手准备,万一褚青不答应,那便找个新人来演。反正是前传嘛,好几年前的事情,模样差个一点半点的,观众都能理解。   好吧……就像《天蚕变》那种操性,每次男主角中途跑路,云飞扬就得钻茧蛹,然后每次出来都他妈不是一个人。   谈完了正事,两人又坐了会儿,随意聊了聊,临近傍晚时分,刘伟强便先行告辞。褚青没什么活动,不想早早回去睡觉,就留这消磨时间。   今天是6月2号,他处理好戛纳的事情,就直接飞到了香港,已经住了一个礼拜。   其实有点无奈,没想到解禁了还得呆在这边拍戏,《无间道2》《忘不了》《爱神》三部电影等着呢,起码半年不能回家。   范冰冰那边也忙,《萍踪侠影》得拉到大西北去,一拍就仨月,又得长期分居。   他这次来港非常低调,除了较亲近的几个朋友,多数人都不晓得。媒体倒是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儿挖出的消息,见天骚扰,就为了采访两句。   相对其他的大陆明星,香港人对褚青还是挺温和的,毕竟脸熟。特别是现在,人家都成国际范儿了,那也是一边酸溜溜的装无所谓,一边莫名其妙的与有荣焉。   “呵……”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他捧着张店里的八卦小报,从头版扫到边缝,直到没落一字才甩到旁边,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看看表,六点半了……唉,当你独自生活的时候,是挺不期待吃晚饭的。   褚青坐在那儿发了几秒钟的愣,只得又摸出手机,一个个的查联系人。   华仔?他好像在内地。   阿梅?呃,算了。   学友哥?似乎略夸张。   阿关?应该在拍《画魂》。   陈果?颜值太低。   林雪?同上。   君如姐?那笑声太魔性。   阿娇?   他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太好,小姑娘毕竟走偶像路线的,经常跟个老男人掺和在一起,会影响审美观。   褚青往下翻啊翻的,略过了二十几位,忽然手指顿住,停在一个名字上。   “……”   他盯着那盏茶,又开始发呆。   若是没想到吧,便算了,但既然想到了,他就觉着应该缓解一下彼此的关系。总不能躲一辈子,又没啥深仇大恨,弄得打死不见面。   毕竟,之前相处得那么舒服。   他考虑了足足十分钟,才抿着嘴,给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褚青特打怵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何况还是男女之间的,听着那一阵“嘟嘟嘟”的等待音,一时有些后悔。   正纠结要不要挂断,那边却有人接了,感觉还稍稍惊讶,道:“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呃……我,我在香港。”   他吭哧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废话。   “呵,我知道啊,然后呢?”她笑道。   “然后,我就想着好久没见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再叫上詹Sir。”他惴惴道。   人家却特爽快,应道:“OK啊,你叫还是我叫?”   “我叫吧,八点钟,在老地方。”   “嗯,那待会见。”   ……   老地方,就是指詹瑞文公司附近的那家火锅店。   褚青原本吃不惯这种南派的海鲜火锅,什么鱿鱼啊,海螺啊,海参啊都往里边放,口味特别扭。   不过排《啤啤熊》那会儿,小伙伴们经常累死累活的练到半夜,然后滚来这家店胡吃海塞,一个多月下来,他居然也能适应了。   七点五十分左右,褚青先到了店里。   那老板很兴奋,颠颠地找了间最好的包厢,顺便要了几份签名。   约摸五分钟后,詹瑞文前来赴约,褚青一见,就感觉他那脸褶子比以前更明显。没办法,有疫情嘛,大家都不敢出来看戏,剧场肯定扑街扑到死。   詹Sir倒蛮开心的,褚青算是他的弟子,如今有这么大出息,自己面子上特光荣。都是熟人,这俩货也没啥客气的,叫了一大桌子生料,噼里啪啦的开始涮,边吃边等。   约好的八点钟,结果到了八点二十,那位还没露面。   “嘉欣怎么搞的?”詹瑞文有些不耐烦,伸手就要摸电话。   “再等会吧,她要么不迟到,迟到了就是因为弄头发。”褚青真是饿了,呼噜呼噜地吞着几片青菜。   “……”   詹Sir缩回手,古怪地笑了笑。   褚青和林嘉欣,这算是他最优秀的两位弟子,而且关系非常融洽。从长辈兼朋友的角度来看,他当初很希望这俩人能走到一起。   只可惜,不仅没成,还闹得无比尴尬。   他不清楚其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反正就觉得小题大做了。至于吗?以前那么好,居然一下子就不相往来了?   他想过做和事佬,可一直没机会,双方根本不提这茬。而现在,褚青能主动表示出这意思,他自然得尽力帮忙。   两人又等了会,直到八点三十分,才见那门被推开。   林嘉欣仍是T恤牛仔,散着水汽初干的头发,进门先顿了顿,随即摆手,笑道:“嗨,青仔!” 第三百四十七章 传说中的女人   范冰冰笑的时候,嘴会咧得很大,而且她的上牙床比较突出,这样就看起来很怪异。再配上她那魔性的笑声,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特别的傻。   王彤笑的时候,鼻子会先皱一下,仿佛停顿了一秒钟,然后笑意才从眼睛里慢慢流溢出来。而就这一秒钟的停顿,却让你忘记了时间,被她完全吸引。   周迅笑的时候,非常非常的简单直接,没有任何的装饰与想法,似乎是一种本能反应,就那么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呐,我现在很开心。   张静初笑的时候,像用尺子量出来的模版,那两瓣唇角翘起的弧度和显露的九颗牙齿,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你无可挑剔却保持距离。   而林嘉欣,与她们都不同。   她笑容里充满了自然的变奏,就像雨过的天空挂起了一道彩虹,那张略显平凡的脸蛋瞬间变得清新美妙。   许是许久未见,许是心情微妙,总之当她打招呼的时候,褚青居然有些无措。   “嘉欣,来来来,坐这!”   詹瑞文见状,连忙让了个位置,又利索地摆好碗筷。   “出门准备得久了点,不好意思。”林嘉欣放下挎包,坐在了某人旁边。   “大家这么熟,还准备什么?”   此时,他也回过神,夹起根青菜咬在嘴里,随口甩出一句。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笑道:“难得你有空请客,我当然要尽点心了。”   “……”   褚青顿时噎住,知趣地闭嘴不言。   “来,我们好久没见,先干一杯!”   詹Sir简直是朋友圈良心,又急着打圆场,转圈倒了三杯酒。   “干!”   “干!”   老师发话,学生自然要捧场,三人举杯碰了下,又一饮而尽。   说实在的,大家都是老友,没啥解不开的尴尬,几句话便恢复到从前的相处模式。詹Sir巴拉巴拉个不停,褚青负责接茬,林嘉欣则边吃边听,不时插一句嘴。   若是甄咏蓓在这,那就更热闹了,各有各的角色,非常融洽的一个小团队。   “青仔最近忙什么呢,一直留在大陆那边。”詹瑞文问道。   “呃,我就在家呆着呢,北京疫情那么严重,我也没接什么工作,就是上了个访谈节目。”   “电视台的节目?”林嘉欣吃着吃着,忽抬头问道。   “嗯,《鲁豫有约》。”他应道。   “那就是说,你现在……”那姑娘反应够快的。   “对,我现在没事了。”褚青笑道。   “哇,可喜可贺!”   两位伙伴都很激动,由衷为其高兴,当即连干三杯。   “咳咳!”   他喝得略快,捂着嘴缓了一会,才转头问:“你呢,最近拍什么戏了?”   “《恋之风景》《六楼后座》,还有《双雄》。”   这小会工夫,她已经吃掉了一只鱼头两只虾外带三只蛤蜊,不得不暂且打住,懒懒道:“只能休息一个月,还有两部戏要拍。”   他瞧了瞧对方,惊讶道:“一连五部?哎你现在很红啊!”   “当然啦!香港新生代女演员,没有比嘉欣更出色的了!”詹瑞文笑道。   “嗯嗯,说的也是,新生代第一!”褚青跟着凑热闹。   “啧,你不要乱讲!”   林嘉欣咬着嘴唇,有些羞涩,顿了顿,又道:“你马上要搭戏的那位就很好啊,不过你可要小心哦。”   褚青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詹瑞文同样道:“对,青仔,你确实要小心。哇那个女人,简直鸡犬不宁!”   “……”   他比较懵圈,合计了半天才明白这俩人说的是谁,不过也没多想。   几人吃吃聊聊,一顿饭耗了两个多小时,临近十一点钟,他们才走出火锅店。   詹瑞文离得最近,自行回了公司,剩下孤男寡女地守在路边等车。仨人一起时还好,俩人就不妥了,又产生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褚青站得稍稍靠前,看着夜色下的街道,期待从那车流中能尽快驶来一辆出租。   林嘉欣则微微低头,紧抱着挎包,白色的运动鞋一下下踢着脚边的长条石。   夜风清凉,流光霓虹,街上的行人喧嚣,车辆轰鸣,以及店家招揽顾客的喇叭声,一阵阵地由远处袭来。   到得近前,却似被一副屏障隔开,消散在两人的沉默中。   “喂!”   车子干等不见,安静了好久,她忽然抬头唤了声。   “怎么了?”他转过身。   “你先回去吧,你离得也不是很远,我自己再等等。”   褚青犹豫片刻,还真有点意动,道:“那你自己没问题?”   “当然了,我又没喝醉!”   林嘉欣踩上那条长石,轻巧地跳了两下,笑道:“免得又被人拍到,我又误会,你又解释不清楚,我们又不见面,见面了又没话讲。”   “……”   他不禁赧然,傻笑几声,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嗯,晚安。”她还摆了摆手。   褚青舔了下嘴唇,似乎真的没啥话讲,只好扭头。   林嘉欣望着他的背影,瘦高瘦高的,裹在身上的白衬衫在夜里十分显眼。他步子迈得很大,顺着方砖道往前走,几个呼吸便离开老远。   再前面,约五米的地方就是处路口,他需要拐过去,然后消失不见。   可快到路口时,褚青却忽然顿住,站在原地停了两秒钟,转身走了回来。   “你又回来干吗?”   林嘉欣跳下长石,觉着自己的心脏都在怦怦跳。   “呃……”   褚青挠挠头,道:“我还是等你上车吧,不然不放心。”   ……   话说男女之间的界限非常难划分,多一点过线,少一点冷淡。   其实就是不满足,既想拥有一段红颜or蓝颜的友谊,又他妈不想上床,把关系实质化。总是吊着,忽上忽下的感觉特嗨皮。   褚青倒没想发展一位所谓的红颜,他只是想明确下来,无论重新做朋友,还是彻底闹掰,至少心里有谱了,比这样躲着强。   而现在,他自认为双方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可以再做朋友了。   好吧……   ……   5日上午,尔冬升工作室。   在跟林嘉欣碰面的三天后,褚青终于见到了詹瑞文嘴里那位“鸡犬不宁”的女人——张柏芝。   事情进行到这里,再把那张群伦图拎过来,他发现自己也能混进去了,并且应该从这条脉络算起:   周迅的前男友窦鹏,是窦唯的堂弟,窦唯是王菲的前老公。   周迅的现男友李亚鹏,是王菲的二婚老公,王菲是谢霆锋的前女友。   谢霆锋的老婆是张柏芝,张柏芝的御用摄影师是陈冠希老师,陈老师的前女友是阿娇。   阿娇的师父是褚青,褚青的老朋(Pao)友是周迅,周迅马上要被李亚鹏劈腿……   啧啧,真是壮观的一群家伙!   由于《忘不了》要在月底开机,这次就算演员的碰头会,大家一起聊聊剧本,熟悉熟悉感情。古天乐纯属酱油,没来参加,到场的只有褚青、张柏芝和那位中日混血的小朋友,原岛大地。   这片子刚立项的时候,香港便有八卦传闻,说是向太专门拜托尔冬升,给张柏芝量身打造了一部电影,就直奔金像影后去的。   相信的人不少,褚青却觉着不太可能,量身打造电影这种事,不能说没有,但是她还没到那个份上。   “褚先生,你好!”   两人一见面,张柏芝先行招呼,操着一副跟外貌完全不相干的神奇嗓音。   褚青和她握了握手,不禁暗暗吐槽,媳妇儿果然没说错,还真像只鸭子。   “你是前辈,希望我们可以好好合作,我有不懂的地方还请你多指点。”她继续套近乎。   “指点不敢当,我们互相学习。”   他客气应道,同时有点意外,这人挺有礼貌的啊,怎么口碑那么烂?   这会尔冬升还没来,两人便在办公室稍等,他无聊的到处张望,张柏芝则一直逗弄着原岛大地。   那小孩由妈妈陪着,很聪明乖巧的样子,不认生,跟她嘻嘻哈哈的倒很亲近。   不多时,尔冬升推门进来,身量较高,戴着副眼镜,显得一派斯文。   他跟刘德华、洪金宝这帮苦孩子不同,属于实打实的人生赢家,出道就是邵氏小生,转型做编剧、导演后,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可谓顺风顺水,几乎没受过大挫折。   但有意思的是,他的作品却极具人文色彩,喜欢关注那些真实的社会面貌,如《新不了情》里的街头艺人与水上歌艇、《色情男女》里的电影圈众生相,以及《忘不了》里的小巴司机。   “Cecilia!”   众人落座,尔冬升便称呼张柏芝的英文名,问道:“剧本看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好,就是有一点,我担心演妈妈演得不够像。”她应道。   “嗯……”   尔冬升思索片刻,道:“这样,开机前的这二十天,你就多和这位小朋友接触,观察他与他妈妈的互动。平时呢,也尽量不要化妆,先试试这种感觉。”   “OK!我一定努力!”张柏芝笑道,还使劲握了握拳头。   “青仔!”   尔冬升又转向褚青,问道:“你有什么问题么?”   “有一个!”   他小学生似的举手,道:“我想学开小巴,但不认识客运公司的人,宝哥能不能帮帮忙?”   “……”   对方一怔,解释道:“我们拍的时候,不会真拍到你开车的镜头。”   “呃,我知道,但还是想开一下,这样心里能有点底。”褚青比较坚持。   尔冬升挺微妙地打量他几眼,点头道:“那好,我找下那边的朋友。”   这会开了一上午,主要是处理前期的某些不足和调动演员情绪。而随着谈话深入,尔冬升对男女主角也有了较明确的了解。   对张柏芝,他不担心,那个潜力就明摆着,绝对可以做好。   至于褚青,他却摸不太透,因为完全不具备安全感…… 第三百四十八章 体验派在香港   下午,片场。   由于《无间道》造成的绝大轰动,第二部开拍伊始便受到了全香港的关注,剧组所到之处更是一路绿灯。   就像今天这场戏,真的有警署愿意提供一间牢房作为拍摄场景。可刘伟强到现场试了试,发现根本施展不开,如果想达到理想的影像效果,必须要把铁栏拆掉。   他只得婉拒,溜溜地滚回去搭棚,弄了个大铁笼子,三面竖墙一面敞开,这样才能装下机器和灯光。   褚青在片子里的镜头很少,加起来能有十分钟,刘伟强亦信守约定,先集中拍他的部分。   他主要跟余文乐和曾志伟对戏,后者还好,前者就苦逼了,节奏完全被带着走。除此之外,还有新加入的大陆演员胡军,两人也照了一小面。   话说胡军现在可是关锦鹏的爱将,他能在《画魂》《金鸡》《无间道2》里担当主角或重要配角,全靠阿关的赏识和推荐。   他比褚青大八岁,彼此不太熟,但都是国内背景,加上范小爷的人脉关系,所以聊得还算不错。   今天是褚青的最后一场戏,是讲傻强与阿仁的相交过程。   陈永仁刚离开警校执行卧底任务,心情正不爽,傻强就颠颠地凑上来求摸头,自然啪啪啪地被爆扁一顿。   然后在当天夜里,阿仁发现那货居然在哭。   褚青穿着囚服,胳膊和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造型师倒是精细,还没忘了给他露出一点文身。   笼子里有两张床铺,他在右边那张的下铺,往那儿一躺,待导演喊“Action”,呜呜的就开始哭。   片刻后,余文乐起身下床,坐到旁边碰了碰他,道:“喂,怎么样,打得你很疼啊?”   “我老爸死了……他是最疼我的……我去求长官,能不能让我出去买个饭拜他……”   褚青边哭边道,状态非常自然,声音也特真实,没有那种用力过猛而造成的所谓“情绪饱满”。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侧着身子,脸冲墙,镜头抓不到他的任何特写,只能对着余文乐的那张面瘫脸。   这就有对比了,一明一暗,一个极其清晰化,一个却有想象空间。   “长官就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坐牢啊?就算你老爸死了,也不能让你出去拜!”   褚青继续哭道,肩膀还一下下地微微抽搐。   “……”   余文乐抿了抿嘴,表情无奈另带着些怜悯,又拍了拍他,劝道:“哎,你别这样!”   “呜呜呜……”   话音方落,褚青却忽然坐起身,一把抱住对方,哭声骤然变大。   他这一起,众人的视觉瞬间转换,就像由暗到明,由想象化为了实质。而亲自担任摄影师的刘伟强,也立即将镜头对准,给了个大大的特写:涕泪横流,五官皱得不成样子,满是瘀青的脸紧贴着余文乐的后背。   这副模样,十足的一个哀伤小丑。   随后,镜头慢慢拉远、放大,显出那条幽暗的走廊和隔壁牢房。里面三个犯人正扒着铁栏,一声不响的,听这个可能明天就会横死街头的小混混痛哭。   “Cut!过!”   麦兆辉拍了拍巴掌,笑道:“青仔,辛苦了!”   “青哥,辛苦!”   “青哥,刚才真棒!”   “青哥,给你毛巾……”   眨眼间,工作人员也纷纷围过来溜须拍马套近乎。   “谢谢!”   “谢谢,你们也辛苦!”   褚青可不敢托大,用毛巾擦了擦脸,就不停地鞠躬致意,笑道:“我先告辞了,大家继续加油!”   他又跟两位导演抱了抱,便自去卸妆换衣,没什么鲜花掌声杀青饭,都这么忙,谁顾得过来谁。   刘伟强倒暗自松了口气,因为这货明显比以前更难驾驭,凡事都跟你往死里抠,你要拿不出点干货说服他,人家根本不拍。   比如傻强的发型问题,两人就掰扯了好久,刘伟强觉着应该留个飞机头,褚青却说板寸更好些。   最后导演组没辙,只得服软,剃了个寸头,外加一个土气的金链子。   他这种态度虽然不讨人喜欢,大家偏偏认为是理所当然,毕竟是柏林影帝嘛,档次上去了,脾气大了点也情有可原。   其实褚青还真不是,他从没想过往戏霸的路线发展,动不动就耍个大牌什么的。   这完全是《盲井》的持续影响,他是档次上去了,但随之暴走的不是脾气,而是判断影片的眼光和意识。   简单讲,现在拍一部戏,你得各方面都满足他,甚至压制他,不然这货不舒坦,看啥啥不顺眼。   ……   六月中,两地的疫情基本消灭,娱乐圈全面解冻,撒着欢的出来活动。   而对港岛演艺同仁来讲,此时有两件大事最为重要:一件便是无间前传的拍摄,一件则是香港财政司司长带着CEPA提案北上,寻求大陆帮助。   没办法啊,本土电影市场已经歇菜了,再不搞点政策扶持,那历经三十年辉煌的港片就彻底挂了。   不过这些跟褚青都没关系,他最近忙着练车。   话说香港买车的人多,开车的人少,一是因为太挤,二是公共交通很便利。地铁、专线,和小巴是市民最普遍的出行方式。   其中小巴比较复杂,首先严格限制人数,只能坐16人,不许乘客站立。然后类型也分两种,绿色和红色。   绿色小巴正规些,受政府管制,司机每月拿工资,按路线行驶,跟公交车差不多。   红色的就随意了,类似私人承包,车主定时交份子,其余是赚是亏全凭本事。乘客是下车交钱,而且没有固定价格,不忙的时候可能十块,刮台风的时候可能飙到四十块。   这种车就非常野蛮,简直横行霸道,逮着空就钻,一直让政府头疼。   褚青学的便是红色小巴。   尔冬升托了朋友,找了一位二十年经验的老司机做师父,当然不是白学,每天要给人家四百块港币。   平时人多,不敢让他开,只是跟车跑,晚上较清静了,才在偏道上兜两圈。   这会,褚青便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巴巴地听老师傅上课,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准备记录。   “刚开小巴呢,最要紧的是学会看标志,路线要记熟。记住哪里是禁区,哪里可以上下客。”   师傅简直兴奋过头,一派指点江山的气势,能有个影帝做学生,后半辈子吹牛逼的资本够够的了。   他指着路边的一处提示牌,道:“你看这个牌子,8-10,5-7,7-12,很多种类。不过记归记,守不守规矩是另一回事。”   随手又撇向另一处,道:“呐!这个标志一定要记住,24小时禁止上下客。”   “嗯嗯,停了就罚呗!”   褚青连忙点头,拿根圆珠笔刷刷速记。   这条线路是从西环到铜锣湾,主要经香港大学、医院道、西营盘、中环等等,全程在市区内,行人不说了,光那小街小巷就数不胜数,瞧着就懵圈。   老师傅跑了二十年,闭着眼睛都不会撞,那车开得特凶猛,歪歪倒倒的却能保持飞速前进,在车流中穿梭自如。   “你看,这里是双黄线,也不能上下客,如果乘客要上下车,你得开到巷子里,熟客全知道。”   “一定要眼观六路,有人下就下,没人下就踩油。快那么一点就能多转一圈,多转一圈就能多赚点。”   “滴滴!”   他方讲到这,忽有辆出租从后边钻过来,不停地按喇叭,像是叫他让道。   老师傅撇了撇嘴,反倒把车靠过去一点,教导道:“开车就是以大欺小,你车大就挤过去,他一定让你。”   果然,那出租抢了几下,愣是没抢着,只得认怂,自己减缓了车速。   “哈哈,吃屎吧你!”   老司机意气风发,从车窗探出头,冲后面骂了一句,回身坐好,又道:“不过你吓归吓啊,可别真撞上,那麻烦就大了!”   不一会,车子便驶过了医院道,快到西营盘附近时,见前面有个哥们招手。   老师傅不放弃任何显摆的机会,扬了扬下巴,道:“呐,前面那人是糊涂蛋,禁区叫车,你要想接这个客人,就要四处看清楚喽……如果没有警察,那好了,赶快踩油冲过去。”   说着,小巴嘎吱一停,车门敞开,他立马喊道:“喂喂,快点啊,老兄!”   “来了来了!”   那哥们忙不迭地爬上车,还没等坐下,司机一脚油门又冲了出去。   车子继续前行,过不多时,有位乘客喊道:“哎,前面百货有落!”   有落就是要下车的意思,司机扯着脖子回道:“大哥往前点吧,这里禁区啊!”   随即,他又小声嘀咕道:“记住了,给上不给下,上了客你就赚了,下了客不小心接罚单,没人同情你。”   “那乘客不会有意见吗?”褚青弱弱地问。   “大家都体谅你赚钱不容易,不会有意见的。”   老师傅不以为意,接着道:“还有啊,如果不小心碰到警察,就把脸一扭,全当没看见,快点溜,能溜就溜,溜不掉就求……”   他一路讲,褚青一路学,起初还记几下,后来干脆扔了笔,就竖着耳朵听。   越听越奇妙,越听越有意思,市井百态,不同面貌,却各有各的滋味和道行。高手到处都是,就看你有没有发现。   像这位老哥,半辈子都耗在这条线上,若说途中的人情风景,没人比他瞧得更透,更清楚。   车行大概半小时,小巴跑到了终点站。   带乘客下车,老师傅点了点那一沓子零钱,颇为惊喜道:“借你贵气,今天居然破纪录了!”   “呵,我是给您添麻烦了。”   那老哥揣好钱,踩了脚油门重新出发,笑道:“哎,你要是把我那些东西都学会,我保你一生安稳!” 第三百四十九章 忘不了   “好了,不说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呢。”   “又是七点啊?”   “是啊,顾导特讲规律,恨不得每天都早上七点出发,晚上七点收工。”   “呵呵,那好吧……哎对了,你那边蚊子多,注意点,别毁容喽。”   “哟,反正我也不好看!我倒买电蚊香了,就是不太好使。”   “那你去买点中药吧,磨成粉,找个小布袋装起来,比蚊香好使。具体用什么药材,我一会给你发短信。”   “嗯,那谢谢了。好啦好啦,真不说了……哎,我看天气预报,说你那边非常热,你也注意点,别中暑了。”   “切,你当我小朋友啊?”   ……   二十分钟后,褚青挂断了手机,又噼里啪啦地按过去一串中药材。搞定这些,他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远处有霓虹闪烁,灯火流连。   他没住阿关的老屋,反倒租了间单人公寓,高层,装修精致,比之前的条件强很多。那会儿是兜里没钱,只得省着点,现在就用不着了。   累死累活地练完车,回来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再跟张静初或范小爷哈啦几句,便是安稳的一天。   嗯?张静初?   褚青不禁一怔。   他忽然发现,那个姑娘最近经常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不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而是很遥远,却又很清晰的一抹影子,还散着好闻的青草味道。   若是以前,两人可能几个月都不联系一次,但是……应该从上个,呃,上上个礼拜开始,她主动打了次电话后,交流就慢慢变得频繁了。   张静初说,她在拍《孔雀》,这个褚青是知道的。可姑娘又说,她在安阳拍《孔雀》,哎,好像某种奇妙的纽带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   姑娘的第一个电话,是感谢他向顾长卫的推荐,两人显得非常客气,随便聊了几分钟便挂断。   而过了两天,她又打来电话,说很担心演不好姐姐那个角色。褚青就温言安慰,还仔细地帮她分析人物性格,帮她找到表演的突破口。   然后呢,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从谁开始的,两人的话题不再局限于拍戏,时常也会讲讲自身的近况和平日间的趣事。   张静初说安阳好小,很像闽南的家乡,而且总是雾蒙蒙的,使得那顶降落伞打开得不够漂亮。后来自己迎着风,在一条小街上骑车,张开手臂,身后拖着大大的降落伞。   有时骑不动了,定格在那里,导演便拼命地喊:“使劲骑!使劲骑!”   她就疯了一样继续蹬车子,那伞唰地一下绽放,像朵天蓝色的蘑菇云……   褚青则说,香港又吵又挤,正在练习开小巴,白天跟车,晚上独自去兜圈。起初很不适应,别提车大车小,光那右舵驾驶的体位就板正了好些天。   偶尔也觉着很郁闷,有种背井离乡的漂泊感,但没办法,内地的好剧本不来找,就《孔雀》还不错,还被你抢走了。   张静初就笑,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其实两人在中戏的时候便结识了,可五年来相交如水,清清淡淡,尚不及这半个月的印象深刻。   原来这个姑娘很爱笑,很独立,小时候漫山遍野地去捡石头摘果子,做事也特有主见,不喜欢拖泥带水,并非他以为的那般内向。   这确实很神奇,就像重新认识了一位老友,有种令人愉悦的新鲜与期待。   如此一来二去的,褚青已经习惯了,每隔两三天就接到她的问候。而跟范冰冰的幸福安稳,周迅的热情浓烈,林嘉欣的轻缓舒适不同,张静初非常非常的懂分寸。   姑娘对这个男人的揣摩与了解,绝对超过了他自己的估计。   她可以巧妙地把聊天尺度,控制在一个对方能接受的范围,不过界,也不寡淡。比如说戏,她会请教姐姐买西红柿时无声哭泣的演法,但绝不会谈及在小树林里脱裤子的那个镜头。   因为她知道,褚青肯定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她脱裤子,而是他会反感,或者尴尬: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个?   与此类似的,这姑娘总能规避一些不开心的话题……而褚青却仍未察觉,嗯?我好像很喜欢和她聊天的样子。   ……   6月24日,《忘不了》在平田的小巴总站开机。   其实这里的车主要跑九龙区,跟剧本里写的线路不符,但站点的构造特别好,很有拍摄空间。旁边还有个小排档,卖些三明治、饮料之类的司机快餐。   由于是文艺片,来捧场的媒体不多,并且大部分对张柏芝表示了怀疑。拜她近来的负面消息所赐,在一众娱记心里已经Low到了极点。   他们更好奇的是男主角,不太懂为毛要接这么一部没啥存在感的电影。   褚青就实话实说,先把剧本夸了一顿,很扎实,平凡有力,非常贴近小人物。然后又装可怜,说自己闲了好几个月,总得出来干活养家。   嘁!   记者们都懒得理他。   简短的采访和拜神仪式过后,尔冬升把红布一揭,便开拍今天的首场戏。地点在露天的小排档,三个龙套坐了一桌,褚青与苏志威坐另一桌。   苏志威是草蜢乐队的成员,不过近几年草蜢极少公开演出,他便转向影视剧发展,常能混到些小配角。   “摄影OK!”   “收音OK!”   “灯光没问题!”   “Action!”   副导演话音方落,就见龙套甲大声道:“那女人真够呛,瘦得跟个猴子一样,还开两班呢!”   龙套乙接道:“就是,我们这帮男人开十几个钟头,一下车脚都软,她能顶得住?”   “不容易啊,帮帮她吧!”龙套丙一脸贱笑。   “呐,她现在可是孤儿寡母,需要男人安慰的!”龙套甲笑得比他还贱。   而那边,褚青穿着一件运动款的外套,正低头搅着一杯冻柠檬,面前的盘子里摆着两块三明治。   他没有化妆,略黑的皮肤配上缓慢的眼神,整个人的气场都显得很笨拙,对那些家伙的调侃充耳不闻。   苏志威却听不下去了,转头训道:“喂!说点好听的,人家孤儿寡母不容易,又要供车,还要养阿文的儿子!”   “啊,是是,确实不容易。”龙套们纷纷应和。   此时,褚青才似有了反应,从那股缓慢中脱离,迅速抬起头,问道:“那孩子不是她的?”   “不是,阿文以前结过婚。”苏志威回道。   “……”   他眨了眨眼睛,又默默低头,咬了很大很大的一口三明治。   “咦?”   靠着导演椅的尔冬升,瞬间身子前倾,不禁讶然。   这只是简单的过场戏,但他没想到褚青居然如此细致,别看就吃一个三明治,那货至少做了两层铺垫。   首先,他把那面包片细细捋齐,没让里面的蔬菜和沙司露出一点。   然后,他尽量弓着背,肩膀攒着,嘴巴张大,又充满了落魄感。   这就微妙了,吃东西的样子,显得很讲究,而人的姿势,却实打实的Low,对比特分明。   ……   关于大辉这个角色,尔冬升跟褚青曾经有过一番深入探讨。   双方的意见极不统一,多次交流后才勉强达成共识,而争论的核心便是:大辉应该憨一点,还是狠一点。   按照剧本设定,他以前是小富阶层,养了四辆小巴,住着大房子,老婆孩子齐全,算是人生圆满。   可他又染上了赌瘾,把财产全部输光,老婆离婚带着儿子出国,瞬间从巅峰跌到谷底。   这样子的经历,会使人物呈现出怎样的具象性格?   尔冬升觉得憨厚比较好,甚至要木讷一点,对周遭的事情不太关心,寂寞于众人之外。   褚青却认为要有冲劲,再操蛋的老虎,它也是老虎,不会变成丧家犬。尤其是小巴这个行业,你不冲就抢不到客,赚不到钱,养活不了自己。   所以大辉不应该像个隐士,而是一个内心柔情,外表愤怒的失败者。   两人掰扯了好久,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尔冬升都有点气了,只得亮出撒手锏:你得为戏服务,全片都是这种平缓治愈的调子,你那么一弄必须要推翻重来,影响大家。   潜台词就是,你丫不是投资方,别作妖!   好吧,褚青虽然不满意这个解释,可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不能因为自己矫情而耽误进度。   尔冬升就更愁,总算明白当初的那股不安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是个特容易失控的演员,指不定就搞点啥幺蛾子,你还得摆事实讲道理,彻彻底底地给丫干掉。   老实讲,没有导演喜欢这样的演员,太闹心,并且没有权威性,尔冬升都有点后悔找他出演。   但此刻,尔冬升看他咬了那口三明治,那点后悔立时烟消云散。   能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得通透鲜明,还不显刻意,反倒像信手拈来的即兴发挥……全香港能达成的,屈指可数。 第三百五十章 戏子   寰亚,会议室。   庄文强正独自枯坐,无聊地鼓捣着手机。他有点郁闷,莫名其妙地就被叫过来开会,还不告诉什么事,简直浪费生命。   他八点钟到,好在没等多久,就听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响,随即刘伟强、麦兆辉和曾志伟依次进屋。   众人方落座,庄文强便忍不住问:“喂,有没有料要爆?”   “和你一样喽!”刘伟强亦是不知所谓。   “等着吧!”   曾志伟就比较淡定,短小的身子完全窝在大椅子里,显得有些滑稽。   可仅仅几分钟后,他也惊悚了,施南生、刘德华、梁朝伟、黄秋生、陈慧琳、褚青,这一票足以刷掉小半个香港娱乐圈的家伙,跟糖葫芦串似的逐一冒头。   大家相见,都特么很纳闷,隐约觉着跟拍戏有关,可又不晓得啥牌面。   而当最后,林建岳和一位中年人走进来,并介绍这位是香港财政司副司长时,所有人都秒懂,我操,还真是大阵仗!   “不好意思,这么匆忙把大家叫过来,先说声抱歉。”   林老板打了个开场,又转头道:“李生,你给大家介绍下情况。”   “OK!”   那位副司长也利索,往前倾了倾身,道:“6月29日,我们中港两地签署了CEPA合作协议,这个想必都知道。其实这里面,重点提及了香港电影到内地发展的许多开放性政策和便利条件,大大降低了港片进入内地市场的门槛。”   他环顾一圈,继续道:“相比其他方面的经贸合作,电影无疑是最受民众欢迎的一种方式。所以,我,我们香港政府,以及大陆官方,非常期待你们做出成绩,以重现港片辉煌。”   说完,他就站起身,居然端端正正地鞠了个躬,道:“拜托大家了!”   “……”   底下人全部懵圈,什么情况这是?   只有刘伟强很快反应过来,不禁心里一激灵,扭头看向林建岳。   林老板装作无视,与那副司长耳语几句,便送其出门。紧接着,他又返身坐好,道:“李生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我跟大家说下具体情况。”   他咳了两声,同样觉着很难开口,道:“寰亚决定启动《无间道3》的拍摄计划……”   刚讲了一句,刘伟强便打断,直指核心问题:“给多久的周期?”   “呃,十月份杀青,年底前公映。”   “不可能!第三部的剧本还没写完!”庄文强先毛了。   “你先冷静点……”林老板底气不足地劝道。   “拜托,怎么冷静?现在是七月份,就算有整套剧本,我们也要二三部同时拍,一共才多少时间?”   麦兆辉也疯了,拍着桌子道:“林生,这是《无间道》,这是《无间道》!”   “我知道这是《无间道》,但冇用啊!现在是大陆和港府同时……哎青仔,你们那边叫什么?”   “红头文件!”褚青拄着下巴,特蛋疼地回了一句。   至于刘德华、梁朝伟等人,皆是面露苦笑,连嘴都懒得张。   呐呐,事情很明显了,两地已经签了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而港岛的处境是人心衰落,经济苦逼,无论什么也好,他们都急需一剂强心剂。   而上头呢,或者是拍脑门,或者是拍屁股,反正就选中了电影产业作为目标。   即便抛开这点,官员们也需要政绩,上任得点火,放屁得有响,既然签了协议,那就必须有成效。   电影,无疑是最快速的一逼。   刘伟强他们更清楚,只是一时气不过。几位主创吵吵嚷嚷了半天,待情绪平静,才理智地转到提条件阶段:“林生,拍我们可以,但需要那边的支持。”   “支持是必然的,中影集团会帮忙疏通,没有任何障碍。”   林建岳笑道,又示意施南生。   施南生则拿着一份资料,开口讲解:“我们会与天津电影制片厂合作,把第三部立项为合拍片。而且发行工作已经谈妥,保利博纳、中影和华影联合发行,那边在宣传方面也会给予最大力度的支持。”   她转向庄文强,道:“所以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完成剧本,你预估下自己的进度。”   “既然做合拍片,就要添入大陆背景,我原本只想加杨锦荣这一条线,现在就变成了两条。”   庄文强实事求是,道:“我争取在七月底完成。”   “好!”   施南生应了声,又问刘伟强:“你这边还有什么要求?”   “要求就是演员喽,前两部那么大牌,总不能虎头蛇尾。”   “具体点!”   刘伟强琢磨片刻,道:“杨锦荣我想找梁家辉来演,其次是黎明,二选一。那个大陆身份嘛,对了青仔,你有没有推荐?”   “什么年龄?”褚青问道。   “中年。”   “气质?”   “偏冷一些。”   “陈道明、陈宝国、王志文、姜文,这四位都是最棒的。”他想了想,给出几个人选。   “有优先选择吗?”施南生本事杠杠的,迅速推进却丝毫不乱。   “呃……王志文和陈道明。”   “OK,我们先行接触。”她用笔记下,表示了解。   除非真的排不开档期,否则没人担心请不来那些大腕儿……这特么可是政治任务。   会议的内容非常紧凑,心情却各自松散,将近中午时,总算结束。一帮子影帝如临大赦,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瞧着外面的阳光,觉得格外刺眼。   从《无间道》横空出世,到《无间道2》势头衰落,再到《无间道3》重新引爆,这条线索,完美展示了政治与电影的关系。   甚至到第三部时,已经无须掩饰,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举国皆知,全剧组都可以跑去《艺术人生》作宣传,连首映式都放在了人民大会堂。   这种官方扶持的大力度,结结实实地把《无间道3》变成了一代片霸!   不过褚青却觉着,特像春晚,大家撒着欢地混脸熟,就是个热热闹闹,普天同庆。   当然,有人比他更深沉,黄秋生从出门就一脸的苦逼相。   褚青便问他,怎么个想法?   那位说,以前觉着自己是演员,后来觉着自己是明星,而现在:   就一戏子。   ……   曾有位资(Dan)深(Teng)粉丝扒过谢霆锋——王菲——张柏芝的皮,把三人的来龙去脉捋得门清。   事情始于1999年底,谢霆锋和张柏芝初次合作,也就是彼此相识。然后2000年6月,谢霆锋与王菲公开恋情。   2002年初,媒体爆出谢张关系暧昧的消息。   2002年4月,谢承认跟王分手,但否认有第三者。   2002年7月,张间接承认与谢分手。   2002年11月,谢王复合。   2003年底,李亚鹏发挥天后杀手的实力,横刀夺爱,两人再次宣告分手。   而陈冠希——张柏芝这条线,只是1999年初次合作,2003年初传过绯闻,但此后便没了下文。直到,呃,惊天动地的艳照门,二位才在无数电脑里刷屏。   所以呢,现在是2003年7月,张柏芝应该是空窗期。   理论上,她这么有话题性的寂寞女明星,就像安吉丽娜·朱莉一样,凡是合作过的男演员几乎都传出过绯闻。   只可惜,她碰到了褚青。   港媒谁不知道,那货就是个老处男,不泡夜店,不喝酒闹事,不拐带妹子回家,连上次跟林嘉欣的消息,都是娱记无聊自嗨的新闻。   而褚青也非常注意,除了平时拍戏,简直离她八百丈远,就没有闲聊扯皮的时候,更别提什么暧昧举动。   张柏芝同样很神奇,似乎知道《忘不了》是自己的翻身机会,显得格外珍惜,一改往日的渣脾气和豪放作风,情商噌噌爆棚。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两位主角如此洁身自好,就免去了众多的炒作点,搞得剧组无比冷清,连个探班的都没有。   ……   夜,住宅。   这是个大单位,足够宽敞,十几人的摄制组在屋子里摆开,仍然绰绰有余。   剧本中,阿文和小慧贷款买了房子,阿文死后,小慧就带着乐乐一起生活,有相当数量的场景都发生在这儿。   本场戏是讲,乐乐发烧,大辉就帮忙送去看医生,从下午折腾到晚上,饭都没顾得吃,小慧便请大辉来家稍坐。   此时是十点多钟,白天已经拍了一天,大家都筋疲力尽,成年人还能挺住,可原岛大地才五岁,正趴在妈妈怀里满脸苦逼。   很快,那边准备完毕,副导演招呼一声,各自就位。   “Action!”   褚青仍然穿着那件运动外套,拿起桌子上的催款单看了看,忽听厨房里脚步声响,又连忙放回原处。   随即,张柏芝端着一托盘食物出来,轻轻唤道:“吃饭了,乐乐。”   顶着蘑菇头的原岛强打起精神,颠颠地跑过来,自己爬上小椅子,褚青居中,她在右。那盘子里装得很满,一块蛋糕、三碗汤,还有几盒饼干。   因为小慧之前就是个纯粹的女文青,生活技能近乎为零,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先把汤喝了吧,小心烫。”   张柏芝把汤端到褚青跟前,素面朝天,只随意扎了个马尾,感觉特朴实,跟之前的作女气质判若两人。   “嗯,好。”   他双手捧起碗喝了一口,面色古怪,笑道:“哇,又甜又咸的,行不行啊?”   她也跟着喝了一口,瞬间就龇牙皱眉,抹了下嘴唇,心虚道:“怎么样,好像咸了点?”   “不是啊,挺好……”   褚青方要接台词,就听旁边传来“咳咳”两声。   他转头一瞧,却是拿勺子挖蛋糕吃的原岛,不小心噎住了嗓子,肉肉的脸蛋涨得通红。   “哎哟,你慢着点!”   褚青不禁失笑,赶紧拍了拍他,又起身拿了瓶水。   “谢谢叔叔。”小朋友喘匀了气,表现得特有礼貌。   “宝宝怎么样?”   他的妈妈也蹲在身边问,得到没事的答复后,才向尔冬升点点头,大家继续拍摄。   “重来!柏芝,从你那里开始接。”   “OK!”   “Action!”   张柏芝重问了一句:“怎么样,好像咸了点?”   “不是啊,挺好……”   “当啷!”   原岛貌似很不在状态,手里的勺子居然又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Cut!”   尔冬升连忙喊停,转头道:“您去看看,他要不要休息几分钟?”   “不好意思,导演。”   那妈妈急急地跑到孩子跟前,道:“宝宝你怎么了?白天不是表现很好吗?”   “我困了,我要睡觉。”   原岛噘着嘴,眼皮耷拉着,真有点撑不住了。   “乖了啊,就剩这一场戏,拍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妈妈把他抱在怀里,细细哄道。   “我困了,我困了,我困了!”   再聪明懂事的小孩子,自制力也是微乎其微,啪啪啪连说了三遍。   “……”   褚青和张柏芝对视一眼,小心道:“呃,要不我们去和导演说说,挪到明天拍吧,先让他回去睡觉。”   “啊,没事没事,他闹脾气呢,过会就好。”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那妈妈反倒觉着很丢人,把孩子抱到一边,做私下沟通。   尔冬升很尴尬,全剧组也很无奈,这属于不可抗力,只得等人家心情好转。大家一起看那母子俩躲在角落里,连说带比划的,交流了好半天。   然后哩,原岛小朋友的脸色就越来越臭,越来越委屈,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简直撕心裂肺。 第三百五十一章 触景生情   原岛小朋友这一哭,全场都懵逼了。   人说拍戏,最怕的就是孩子和动物,其实剧组体会的倒不多。原岛之前也闹过几次脾气,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加上这小屁孩人巧嘴甜,惹得大家都挺喜欢。   可这次,好像玩过了。全体傻愣愣地看着那妈妈又亲又哄,就是刹不住声,哇啦哇啦的简直钻人脑壳。   “哎哟,宝宝你别哭了,我们不拍了不拍了,马上回家好不好?”   原本的炫耀心思彻底扯淡,那少妇贴着儿子的小脸,差点也要跟着哭。   褚青瞅得糟心,几个大步凑到她背后,道:“要不我试试?”   “什么?”   少妇一怔,没等反应过来,就见这货伸出两只手,分别握住儿子的腋下,一把就举了起来。   “啊!”   原岛惊呼一声,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在飞,还特么是转着圈飞。   别说他,尔冬升都吓毛了,那傻不拉唧的二货,居然拎着小朋友呼呼地玩人肉版云霄飞车。   “啊,啊!”   原岛连自己老妈都忘了,只顾着大喊大叫,还不敢挣扎,生怕掉下去。可在空中耍了一会,他忽然发现,咦?原来没危险。   那两只大手紧紧控制住自己的小身子,特有安全感,而且,上面的感觉貌似还不错。   褚青听他不再喊叫,反而嘻嘻哈哈的开始笑,就减缓了力道,慢慢把孩子放下,又装作没看见妈妈的诅咒眼神,颠颠返回原位。   “哇你怎么这样啊?摔到他怎么办?”   张柏芝显然心有余悸,略带责怪地问道。   “没事,我以前跟我……我亲戚家小孩经常这么玩。”他顿了顿,才笑道。   “那也很危险啊,小孩子应该哄的嘛!”她仍旧不饶。   “哎,你还真错了,小孩子绝对不能哄,尤其哭的时候。越哄越哭,越哭越来劲,他知道你惯着他,所以有倚仗。你就把他扔那儿,哭够了自然就消停,下回再碰到这种事,他就会记住,哭没有用。”   “嘁!”   张柏芝貌似觉着有道理,但不愿服软,道:“你还不是没带过孩子,讲的都是歪理。”   “歪理就歪理吧。”褚青也懒得争辩。   虽然方式很不着调,起码问题解决了,原岛小朋友不仅情绪稳定,而且倍儿精神。尔冬升接着拍摄,那孩子刷刷地一条过,状态爆棚。   而这间接导致的言语接触,两人对彼此却有了点不同的认识。   张柏芝发现,对方也不是那么木讷老土,还挺有干货的。褚青也感觉,这女人还凑合,并非是传闻中的渣渣作女,可以一聊。   ……   演员嘛,到底是要交流的。   不交流,就没有情感基础,没有情感基础,演出来的东西就不牢靠。你让俩陌生人,一上来就拍吻戏,还要你侬我侬的,即便某些演员可以做到,但那纯属技术层面,打动不了观众。   之前尔冬升总觉着别扭,两人各自的戏份肯定没问题,可只要凑到一块,就肯定扭曲。你演你的,我演我的,俗称:不来电。   幸好,最近荷尔蒙产生变化,间歇的时候,褚青和张柏芝也能一起聊聊天,说说对角色的理解和平日生活。   效果非常明显,他看她的眼神中开始有光,有色彩;她看他的神情里开始慌张,不安分。   大辉的感情温吞如水,一点点地去滋润小慧的内心。而小慧起初是设防的,后来慢慢解冻,再到毫无保留。   这才是尔冬升想要的碰撞。   经过一个多礼拜的拍摄,他很庆幸当初选择了褚青,而不是刘青云。刘青云在香港演艺圈,算是最具本土特色和草根性的男演员,绝对可以演好这个角色。   而褚青呢,更草根,甚至平实到没有演员的气息流露。   他可以像个多年的老司机一样,真实地驾驶小巴,并且边演戏边开车,把摄影师吓得心惊肉跳。   他可以系上围裙炒菜,撸起袖子通洗手池,是真通,随便鼓捣几下,水居然就流了。   甚至,他还可以把原岛大地的粉丝值抢过来,成天缠着这位高个子叔叔,因为他真的很会带孩子。   褚青按照自己的方式,走路、砍价、吃饭,喝冰冰的柠檬汁,连张柏芝抱孩子的姿势,都是他教的:一只手托着屁股,一只手扶着脖子,尽量贴近自己怀里,这样重心才会稳。   等张柏芝抱得熟练,他就笑笑,再看一眼她,赞赏又疼惜,却正是大辉的味道。   其实褚青也蛮惊讶的,感觉拍完《盲井》之后,似乎不必再像以前那样表演了,揪住每一场戏都拼尽全力。   这个角色比想象中的要轻松一些,以至于他现在有点信手拈来,挥洒自如的意思。   ……   “哥哥,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背着我勾三搭四的?”   “怎么可能,我一心一意赚钱养家呢!”   “哟,没找你林妹妹喝酒啊?”   “就请她和詹瑞文吃了顿饭,之前弄得很尴尬嘛,想着缓解缓解。”   “嘁!”   听筒里传出范小爷赤裸裸的一声鄙视,又接着问:“那你那个谁,那个女徒弟呢?”   “我也不知道啊,人家忙着呢,老长时间没见了。”   “那还有,还有……”   褚青敲了敲脑袋,打断道:“我说你查岗啊,没完没了的。”   “啊!你就一花心大萝卜,我一会没看住,你就指不定被谁拔走了。”   “……”   他无语,只得道:“行了行了,我就是烂了,也肯定烂在你地里。”   “得了吧,谁稀罕!”范小爷嗤笑道。   “哎,说正经的,今天跟张柏芝有场吻戏,我跟你报备一下。”休息时间只有十分钟,他可没工夫闲扯淡。   “吻就吻呗,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了。”   丫头明显泛酸水,可又得表示支持,不过她顿了顿,猛地反应过来,道:“哎,你说今天?”   “是啊,晚上就拍了,我就在片场呢。”   “你特么等会就拍,现在才跟我报备?”她顿时炸毛。   “这几天不赶进度嘛,没倒开空。”   “赶个屁,你就是个混蛋!”   “你怎么又骂我?”他也不爽。   “我骂你怎么了,你个混蛋!混蛋!”   “有点素质啊,你……”   “啪!”   还没等他教育完,范小爷经验足足地先闪了。   “个败家媳妇儿!”   褚青摇摇头,独自风中凌乱,而随即又听到副导演在那边喊人,便连忙跑了过去。   话说今天所有的戏份,都在大房子里完成。这会是傍晚,他要先拍一组哄孩子睡觉的镜头。   场景在客厅里,但布置成卧室的样子,摆了张儿童床。床头有桌,堆着几个玩具和图文书籍,上面还挂着小吊灯,闪着淡淡的橘色光晕。   为防止孩子掉落,那床的侧面有挡板。枕头是彩虹色的,被子也很漂亮,以至于空间有点窄窄的,却莫名温暖。   趁着开拍前的小会工夫,原岛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跟褚青聊天。小朋友现在非常非常黏他,喜欢中又带着点害怕,真就像对父亲的感觉一样。   “你台词都记住了吗?”他把孩子的小手握在掌心,肉乎乎的非常好摸。   “嗯,记住了,你呢?”   “我也记住了,那我们等下都要一条过哦。”他明显欺负小朋友。   “好啊,谁出错谁是小狗!”   “嗯,谁错谁是小狗!”   “我们拉钩。”   于是乎,这一大一小,特幼稚地定下了约定。过不多时,剧组准备妥当,立即开拍。   场记一打板,“Action!”   原岛侧躺着身子,对坐在旁边的褚青道:“你叫什么?”   “我叫大辉。”   “那我怎么叫你啊?”   “随便你喽。”   “嗯……”   小朋友装模作样的思考片刻,奶声奶气地道:“大辉哥哥?”   “哇,我都可以做你爸爸了!”他撇着嘴,表示不同意。   “嗯……胡子叔叔?”   “那我剃了胡子怎么办,你还叫我什么?”   褚青摸了摸下巴,又咧开大嘴,故意逗弄他。   “嗯……拉奇?”   原岛眨眨眼睛,忽然蹦出个古怪的名字。   “拉奇?小狗才叫拉奇呢!哇,你故意的是吧?”   褚青站起身,对着他腋窝就开始抓痒。   “嘻嘻!”   原岛缩成一小团,左躲右闪的,在床上扭来扭去。   “你是不是故意的?嗯?”   他当然不会真使劲,玩闹了几秒钟,就安静下来,帮孩子拽了拽被子,问道:“你妈妈呢?”   小朋友的状态不错,特自然的就从嬉笑转为伤感,道:“不知道,好像去旅行了。”   “那你想不想爸爸?”他又问。   “想啊,我好想他。”   原岛糯糯地回应,两只眸子黑白分明,纯净如水。   “……”   褚青抿着嘴,只觉一股控制不住的酸楚从心里涌出,顺着神经线一路往上,直钻到眼窝里。   他强忍着情绪,等到导演喊“咔”,才低着头,快步进了洗手间。 第三百五十二章 吻   褚青在刷牙。   虽然早晨刷过了,这会仍要再刷一遍。他非常仔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几乎每道牙齿缝都要清理干净。   好吧他承认,自己有点紧张,以至于镜子里那个二十七岁的男人,看着就像要迎来初夜的青葱少年。   97年出道,拍了十五部电影,却只有过两次吻戏,今天是第三次。   周迅→刘烨→张柏芝,貌似很神奇的顺序。   “咕噜噜……噗!”   褚青漱了漱口,把水吐掉,又洗了把脸。   老实讲,他看影视剧的时候,很不理解那些人漱口为毛都要仰着个脖子?而且在嘴里咕噜咕噜半天,居然还能不吞下去。   伟大的技能,真是Get不到。   “喂,你搞什么?好慢啊,宝哥叫你呢!”   他刚挂好毛巾,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拉开,张柏芝探头问道。   “呃,没事没事,有点困,洗了洗脸。”   “洗脸?”   她古怪的四处瞧瞧,很快就发现垃圾桶里的一次性牙具,不禁眨眨眼睛,道:“你刷牙啊?”   “呵,是啊,我怕嘴里有味道。”他略微尴尬。   “冇事啊,我不介意的。”   张柏芝打量他片刻,又指了指自己,笑道:“没想到你还蛮尊重女生的,不过我就吃了口香糖,你不嫌弃的哦?”   “……”   褚青有点别扭,很不习惯这么大大咧咧地跟异性讨论接吻,何况还是个一般的朋友。   而张柏芝看他那呆呆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像又觉得不礼貌,连忙用手捂住嘴。   “怎么了?”他不解。   听他傻乎乎地问,她却忍得很辛苦,面色微红。   “你,你不是第一次吧?”   “当然不是!”   他硬挺着脸面,还特意解释:“呃,应该是第三次。”   “扑哧!”   张柏芝终于忍不住,直笑得弯了腰,翘翘的屁股肉紧贴着盥洗台,道:“哇,第三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我等下会轻一点。”   “……”   褚青无语,仿佛见到了一只大尾巴狼,在自己跟前晃啊晃。   ……   这场戏是讲,小慧已经接受了大辉,在某天晚上两人散步回来,便趁着夜黑风高开始没羞没臊。   “柏芝,你等会要主动一点,但是动作不要太快。青仔,你要显得被动些,但慢慢地变成主动。”   开拍前,尔冬升忙着给两位主角说戏,主要是对气氛的要求,得表现出那种暖心的治愈感。   “宝哥,这个节奏大概是怎样?”张柏芝问道。   “节奏就是……”   他分开两只手掌,约摸隔了半尺远,然后一点点地贴近,不急不缓,就像有块微弱的磁石在彼此吸引。   “哦,明白!”   张柏芝确实是位很优秀的演员,如此抽象的讲解居然懂了。   “青仔,你呢?”尔冬升又转头问。   “呃,有点不适应,我尽量。”褚青老老实实地回道。   “不要紧张,这种事情多试几次就好了,只要柏芝没意见。”尔冬升倒很轻松,还开了句玩笑。   “OK啊!我完全没意见!”她立即笑道,一脸我是资深女司机的样子。   “……”   褚青满脑袋黑线,装作无视。   其实很多观众都有疑问,演员拍亲热戏,尤其是那些激烈的床戏,到底是不是真做?   拜托,当然是假的了!   别说大众电影,就是纯粹的三级片,女的都要穿上肉色内裤,男的也要用胶带把小弟弟粘在小腹上,以免拍摄时一杆进洞。   你就用膝盖想,观众看到的是剪辑之后的镜头,自然流畅,但现场肯定很苦逼啊,导演要完美效果,演员得保持情绪,摄影机又要换角度,再加上点技术性失误,好嘛!那一两分钟的床戏,可能要拍十几个小时,大家筋疲力尽,哪特么有闲心勃起?   当然了,A片除外,人家有勃起辅导员。   所以拍吻戏,算最简单的了。   除非是特殊情节,导演一般不做具体指导,只给个大概方向,余下便靠演员的自身经验。你平时喜欢搂脖子就搂脖子,喜欢抱腰就抱腰,都无所谓。   这段是双机拍,一个对着门口,一个躲在客厅。   屋子里的灯关着,只有外面透进来的夜色。尔冬升试了半天镜头,觉得光线不错,人工再一补足,整体色调就变成了沉沉的深蓝,挺有种幽闭的浪漫。   “Ready?Ready?”   “1号机OK!”   “2号机OK!”   “Action!”   褚青和张柏芝站在走廊,得到示意后,他便拉开门,先等了等,待她进去,自己才跟上两步。   “啪!”   他按开灯,拎着半打啤酒走到客厅,已经出了1号机的镜头范围。   女人独自停在门口,四处打量,好像觉得这房子很陌生。她的表情很微妙,带着些许迷茫和期待。   而随着灯光亮起,她的视线在男人背上转了一圈,随即一收,变得无比笃定。   “啪!”   她又关了灯。   客厅里,褚青正往外拿啤酒,忽觉眼前一暗,不禁转身观望,接着就是一滞。   这一滞,时间都仿佛停止。   就见张柏芝慢慢靠近,两只手搭在他胸前,细长的手指拈着T恤衫的衣领,轻,且执著地往上,最终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把脸凑过去,带着一丝丝骚动的呼吸,吻住了男人的嘴唇。   这一串动作,脚步,节奏,眼神,手指……无不精彩,简直一气呵成。尔冬升方要暗暗喝彩,褚青还来不及作反应,却听“扑哧”一声。   张柏芝松开手臂,退后半步,竟然笑场了。   “Sorry,Sorry!”她赶紧道歉。   尔冬升莫名其妙,因为之前都好好的,便问道:“柏芝,怎么样?”   “冇事,冇事,我可以的。”她摆手道。   “那好,重来!”   “准备!准备!”   “Action!”   重新开始,女人站在男人面前,手搭到他的胸前……   “噗!”   这回还没等亲上,诡异的又笑场,她也知道自己不对了,主动道:“宝哥,我需要调整一下!”   尔冬升一见,立即暂缓拍摄,上前道:“有什么问题?”   “还不是因为他!”女人指了指搭档。   “喂喂,关我什么事?”褚青冷不丁的躺枪,不由纳闷。   “都是你之前跟我讲那些话,让我感觉自己像个……”   张柏芝说着说着又想笑,强自忍住,继续道:“就像个恶霸一样,在调戏良家。”   “……”   俩男人都无语,特别是那货,非常非常的伤自尊,压根懒得理她。   尔冬升也愁,这属于受到外在因素影响,导致演员的情绪偏移,一时半会集中不了注意力。   其实很简单,让她休息休息就好了,但剧组现在缺的便是时间,今儿晚上有三组镜头,这才第一组。   他低头琢磨了半晌,有出道二十六年的经验打底,很快想出了解决办法。   “这样,你们什么也不要做,就互相看着对方。”   他拉过两人,摆成一个对视的姿势,道:“不要考虑别的,就仔仔细细地观察,摄影机不会关掉,你们什么时候感觉OK,什么时候就继续拍。”   “不是,那我……”   褚青觉着略荒谬,刚要发问,尔冬升已经闪回了,还招呼剧组人员退后,留出适当的空间。   他抿了抿嘴,没办法,只好瞧向张柏芝,对方也正看着他。   房间很暗,蓝蓝的小色调在空气中流连,这里又很窄,他背后是窗台,遮着长长的白帘子。右边,摆着一个方形的观赏鱼缸,里面嵌着小灯,荡漾着微光。   特殊的环境与方式,可以迅速培养出特殊的情绪,尔冬升要的就是这点荡漾。   起初两人都别扭,甚至有些无所适从,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碰撞。可又没有别的好看,只得把目光停在彼此身上,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   她很瘦,柳树条一样的单薄,牛仔裤有些肥大,外套却很紧,敞着领口,露出里面的小背心和凛冽的锁骨。   他同样很瘦,穿着老土的灰色T恤,但掩不住那流线般的躯干,似乎没有一点赘肉,充满了着迷的力度。   这一打量,便再也停不下来,顺着身子就往上走。   一个眉尖细细,鼻子高挺,带着混血般的精致。   一个平凡无奇,唯独那双眼睛,显得剔透无比。   他们接触这么久,从未如此的观察过对方,此刻,就像孤山上的大钟被清风撞了一下,“当”的一声,云开月明。   “好奇怪啊。”张柏芝挪动了下鞋子,忽低低地道了声。   “是啊。”   他实在不晓得怎么回应。   “呵……”   那女人弯了弯嘴角,几步就靠了过来,手指头拈着他的衣领,一直滑到了后脖颈。   紧接着,她的唇在褚青的唇上轻轻一点,稍稍收回,随即又是一点。   这感觉很奇妙,薄,不太湿润,干干的有些粗糙。而就是那裂开的,还带着细微死皮的两瓣唇,却像绽破了的花瓣,直直掉落在心头。   褚青也伸出手,搂住女人的细腰,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两人的嘴唇紧紧贴合,摩挲,噙扯,由柔和到浓烈,再到呼吸都已缠绵。   张柏芝很会拥抱男人,她会轻抚着对方的头发,指尖在脖颈和肩膀上划来划去。这给人一种依赖,以及非常舒服的满足感。   相比呢,褚青就单调一些,手没离开过她的后背。   而角落里,尔冬升看得大为兴奋,效果比预想中的还要好。这俩货都是天分极高的演员,不自禁地就带入其中,不分彼此。   这一吻,简直色气满满。   他足足拍了一分多钟,才记起来喊停。   “Cut!”   褚青立即唇分,张柏芝却没马上撤开,反而抱着他多留了片刻,窃声笑问:“什么味道?”   他略微一怔,也笑道:“口香糖喽!” 第三百五十三章 情人范(1)   七月中,《忘不了》的拍摄渐入佳境的同时,第40届金马奖报名也已经开始。   《盲井》虽算香港投资的电影,但剧组里并没有香港人员,不符合金像奖的报名条件,所以只能单攻台湾。   而作为两座银熊奖的获得者,高调加入金马混战,使得在硝烟未起时便已暗流涌动。今年真的是强手如林,仅凭《无间道》《盲井》《PTU》《金鸡》《不见》《不散》这六部片子,就可以拉高整个档次,远超去年的Lowlow水准。   褚青瞄准的是最佳影片、导演、男主角、男配角、最佳新人、改编剧本这六项,余下的技术类奖项压根没报。   其中,男配和新人两项,拍出去的都是王宝强,以他傻了吧叽的原生态表演,应该会合评委的胃口。   这都简单,比较难搞的是电影局那边,褚青和王宝强的出境批文,还得让程老头找人家疏通疏通。   若是以前,他可用不着管,直接就飞过去,但现在身份洗白,再这么无视官方,被二次镇压是早晚的事儿。   您得捧着,面子和里子都得做到位了,哪怕出点格,他们也会睁一眼闭一眼。   其实严格说,不光是《盲井》,包括《制服》《香火》全特么是地下电影,早违反条例了。   不过呢,这事巧就巧在时机对头,国内正好是改革当口,市场开放,政策松动,加上褚青新近招安,总得给点肉吃。   就因为这样,程老头才敢打包票,尽管放心!   至于宁浩和刁亦男,那真是命大,无波无折,必有后福。   ……   北京,房山。   在一条小河边,《萍踪侠影》剧组正忙着拍一场打戏。难度比较大,两个女演员需要吊威亚,而且是在河上吊威亚,动作能否完成先不说,危险性是大大的。   当然,剧组准备得也很齐全,又做了两根备用,以免发生意外。   “OK!OK!”   “注意了啊!”   “Action!”   就见那机器高高竖起,一身黑色男装的范小爷只觉身子飘轻,顿时就飞了。在她对面,何琳也是同样的动作,两人一左一右,从空中往河面上落。   待靴子贴近水面,使劲一点,便荡出两波细纹。   此时,机器摆动,俩姑娘纵身交错,再各自飞起,挥洒自如,好看得似穿花蝴蝶。   “好,过!休息三十分钟!”   B组导演总算满意,拿着大喇叭喊话,惹得众人一阵欢呼,就这么个镜头,足足拍了四个小时。   “哎哟,勒死我了!”   范小爷被吊得更难受,胯骨都快折了,一瘸一拐地扑到路小佳怀里。   “坐着坐着,喝点水。”   小助理早摆好椅子,支起了遮阳伞,又递过一瓶加了盐的矿泉水。   “你除了让我喝水,就不能干点别的啊?”   她一屁股坐稳,闲着没事,便故意找碴。   “那,那我给你揉揉。”   路小佳也历练出来了,立即蹲下身,两只小手就往老板的大腿根摸过去。   “哎哎,行啊你,小孩子学坏了,现在脸都不红了。”   这么多人呢,丫头可不好意思跟她做些被窝里才能做的事情,连忙制止。   “我都是跟你学的啊!”小助理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白狐狸。   “嘁!”   丫头懒得理她,自己喝了口水,又看看周围的大野地,连个上厕所的地方都没有,不由一阵心塞。   话说《萍踪侠影》的进度非常理想,分成两组同时拍摄,范小爷没日没夜地赶,很快就完成了大半戏份。   这剧组真是下本钱了,从河北跑到山西,从山西跑到西北,再转战云南,最后返回北京,简直兜了小半个中国。   因此她拍这戏觉着最累的,一是吊威亚,二就是转场。幸好,此后的场景都在北京附近,不用来回折腾。   “冰冰姐!”   她正无聊地看风景,背后忽有人唤了声,紧接着,一个也穿着古代男装的姑娘凑了过来。   这人叫孙菲菲,在戏里演个配角,小脸高个,很适合古装扮相。她同样是81年的,甚至生日还大几个月,但非得叫范小爷姐姐。   没办法,娱乐圈阶级鲜明,不是一个咖位的,人家根本就不鸟你。   这剧组的所有演员,除了客串的张国立,就没有比丫头更大腕的。何况她势头生猛,还在不断攀高,自然成了一票新人巴结的对象。   就比如孙菲菲,下一场才轮到,但大早上就得呆在这,纯粹干等。如果范小爷能帮着讲两句情,至少不用如此苦逼。   所谓的小心思,丫头门儿清,可就是不怎么喜欢这人。其实何琳倒挺对胃口的,不过人家比较淡然,跟谁都不热络,也不疏远。   “嗯,菲菲,坐坐。”   她礼貌还是要做足的,热情地打着招呼,又让路小佳添了把椅子。   孙菲菲往哪一坐,便笑道:“还是你这里凉快。”   “凑合吧,主要这地方太差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那倒是,上个厕所都得跑出去好远。”   范小爷喝完水,觉着妆有些花,就叫过化妆师修补,一边挺着脸一边笑道:“所以我最近打算买辆房车。”   “选好了吗?”孙菲菲颇为艳羡。   这年头,有专属房车的都是大牌中的大牌。不像十年后,连八线小明星都得弄个破皮卡冒充房车。   “前阵子去看了看,没有中意的,都太小了。我就想用货车改一辆,或者用公交车,还没想好。”   她刚说完,就听路小佳包里“叮铃铃”的一阵声响。   “小颖姐。”   小助理取出来瞅了眼,随手递过去。   丫头却看着孙菲菲,笑道:“不好意思,我要接个电话。”   “啊,你忙你忙。”对方顿了顿,知趣地起身闪人。   范小爷见她走远,才贴到耳朵边,道:“喂,姐姐,什么事儿?”   “你那唱片有眉目了。”话筒里传来程颖的声音。   “哇,这么快,姐姐我简直崇拜你!”她很没节操地拍着马屁。   “得了吧,还不是你作幺蛾子,非要出什么唱片,不然我至于到处找人吗。”   程颖抱怨了句,随即道:“不过这位倒是很靠谱,说是能签日本公司,还愿意全资制作你的专辑。”   “这么好,谁啊?”她也很惊奇。   “伍克波。” 第三百五十四章 情人范(2)   自南都将“四小花旦”盖棺论定后,范小爷心里就一直不爽,老吵吵要掰弯徐静蕾,然后自己一屁股坐稳山头。   《武林外史》是这样,《穿越时空的爱恋》是这样,不过从《倚天屠龙记》开始,她貌似就改变了想法,不再巴巴盯着别人的位置,而是有了一个新的伟大目标。   她要让任何媒体提到国内的女明星时,都要以这几个人为业界标杆:四旦一冰!   瞧瞧,这是打算自立一派的意思,不稀罕跟你们玩耍。   而若论几位姑娘的近况,虽然章子怡在老谋子的MV武侠片里越走越远,虽然赵薇搭上了许鞍华准备换成文艺路子,虽然周迅近来比较消停沉迷于李亚鹏先生的爱情中,但是……   咦,这个转折好古怪,但是,若论在电视剧圈的咖位,范小爷妥妥是偶像一姐。她已经刷脸刷到随便按开一个上星台,都能看见这丫头在里边晃悠,而且老中青三代观众全包。   更别提还有《手机》和《天龙八部》候着,一是每年不缺的冯氏春晚,一是万众期待的国家级项目,就等着往火堆里添柴火。   “我就是要做最棒的,就是要做中国最红的女明星!”   范小爷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若说以前还能矜持一些,那么现在,能以22岁的年纪爬到当今的位置,终究是耐不住的寂寞如雪。   亏得她还有点敬畏,没把自个扔前面,变成很羞耻的一冰四旦……好吧,听起来好像某种至尊大保健的名字。   其实按照娱乐圈的永恒定律,这人一红,保准开始不务正业,她自然也没逃掉。   别的不谈,光是商演邀请就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工作室送,价钱更特别惊悚。刚拍完还珠那会儿,丫头去南方走穴,大概是五万到八万之间。后来因为褚青不喜欢,便杜绝了这种很Low的捞钱方式。   可下半年以来,那帮土豪跟疯了一样,开业剪彩,周年庆典,楼盘发售等等,通通30万起步,40万打不住,50万算及格,最后直接飙到了70万。   拜托,她一集片酬才五、六万,累死累活地拍部电视剧,撑死能赚个一百多万。现在只需要过去站个台,再唱两首歌,钱就麻溜到手,不由得她不心动。   而实际上,在褚青去戛纳之后,范小爷已经接了三场了,净赚二百万。当然,她没告诉老公。   这算个人工作,与感情无关。何况,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   下午,咖啡店。   这家店是在现代城里面,上下两层,空间颇大。此时客人不多,有些偏斜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子,照在临近的一张大沙发上。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干练中透着股职业性的圆滑。他们各叫了杯咖啡,却都没喝,反而捧本杂志看得入神。   壁挂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转眼到了五点钟。   那扇门忽然被推开,他们约的人穿着一身浅蓝色套装,手里拎个文件夹走了进来。与荧屏上比,她显得更高,且瘦,倒像个很有成就的女白领。   “赵哥,时姐,初次见面!”范小爷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范小姐,你好!”   两人连忙回应,心里又略微惊讶,对方说话的语调不像山东人,柔声细气的,而且字正腔圆。   “太见外了,叫我冰冰就好,你们坐。”丫头始终保持一副得体的微笑。   这俩人,男的叫赵增乐,女的叫时雷英,都是自由撰稿人,此番受现代出版社所托,过来谈出书的事儿。   话说范小爷最近忙得很嗨皮,出传记,出写真,出唱片,全是副业。   后一个是她主动要求的,前面两个却是出版社找上门,起初还有点犹豫,但老爸老妈一撺掇,也就半推半就应承了。   实际她特得意,这证明自己大红啊,二十郎当岁便可以出传记,还有人巴巴地贴钱,专门跑去西班牙拍写真集。   简直虚荣心爆棚!   不过面子还是要做足的,表现得非常谦和,以及善解人意。   “今天时间紧,我就带了些小时候的照片。”   丫头翻开文件夹,一张一张地指给他们看,最后落到一页稿纸上,略显羞涩道:“这是我写的序,呃,我书读得不好,作文也差劲,但我是认真写的。”   “哎哟,不错啊,挺有真情实感的。”时雷英扫了几眼,不由笑道。   “对,读者想看的就是真实性,确实不错。”   赵增乐也捧场,随即收好文件夹,道:“这个我回去整理一下,今天就是做个初步了解,因为我们要进行大量的采访和资料收集,才能达到一本书的厚度,以后还得多多麻烦你呢。”   “嗯嗯,好说好说,虽然我很忙,但我会尽量配合。”   丫头开了句玩笑,又道:“其实我有点自己的想法,就是围绕一个主题来写,可又没有什么具体思路。”   “呵,你不用着急,这个得把资料收集完全,再把大纲的脉络理清,才能确定主题。对了,你父母亲知道这件事吗,我还想采访他们一下。”时雷英问道。   “知道啊,他们就住在这儿,随时欢迎你们过来。”   范小爷说完,忽转了转眼珠,带着丝古怪的笑容道:“哎,那你们要不要去问问我男朋友?”   “啊,可以吗,他会答应采访?”对面俩人一听,皆是面露惊喜。   因为那货从柏林回来后,就特么上过一次《鲁豫有约》,余下的媒体全部扑街,已是圈内公认的难搞。   “他敢不答应!”   丫头差点拍桌子,道:“不过他嘴笨,要是放不出屁来,你们就让他写,反正得抠出点东西。”   “……”   两人汗了又汗,刚才还是温婉淑女,怎么瞬间就变泼妇了?   其实她就是想看看,褚青如果处在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会咋评价自己。   随着太阳愈渐垂落,几人也聊了将近两个小时,感觉非常愉快,甚至到后半段,已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   而八点钟左右,路小佳却颠颠来了一趟,为给老板送衣服。   范小爷没外道,说等下还要去见朋友,商量制作专辑的事情。接着又巴拉巴拉,说这是自己的习惯,去不同场所见不同的人,一定要配上合适的服装。   时雷英瞧那件稍显正式的小黑裙,对她的做法表示赞赏,顺口问了句:“那你在什么地方换衣服?”   “在车里喽。”她理所当然道。   “……”   一时间,两位笔者竟然有些感慨,取得成功的人果真都不易。   可下一秒,这种感慨立马烟消云散。   只听“咣啷”一声,范小爷随意往窗外瞄了一眼,紧跟着就跳起身,还磕了下桌子,但顾不得疼,溜溜蹲在了沙发侧面。   路小佳更迅速,早闪到了大厅的立柱后边。   留在沙发上的两人莫名其妙,顺着她目光望去,见窗外是一位中年男人的背影,右手还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   直到他们远去,范小爷才回到座位,简直心惊肉跳的,道:“那是我爸和我弟,我骗他说我回剧组了。要是让他看到,肯定又得跟我妈打小报告。”   “扑哧!”   时雷英不禁失笑,又恍然发觉,眼前这个看似成熟的小姑娘,毕竟只有二十二岁。   ……   伍克波,背景未知,据说相当牛逼。   他早些年闯荡日本,在商界和娱乐圈积累了大量人脉。1998年,他又傍上了小室哲哉,两人合伙开了家公司,主要以音乐制作为业务。   但很可惜,公司并没有搞出什么有影响力的新人或作品,反倒借着音乐名头圈钱的迪斯科是一家一家的盖。   2000年左右,伍克波回国,首站定在了上海,同样跟人合伙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这人比较低调,有实力却不张扬,懂得广积粮的道理。   这几年小打小闹地混着,实际在暗暗铺摊子,以便一鸣惊人。唯一大手笔的投资,便是那部曾经红到爆的电视剧《粉红女郎》。   很简单,因为他女朋友叫陈好。   没错,就是那位一直想捧但没捧上去,被范小爷干掉了一次又一次的陈好。   理论上,女朋友的仇人就是自己的仇人,可这位不同啊,人家喜欢新鲜感。   晚九点多钟,某家会所门口。   丫头下了车,踩着双8cm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两步。随即又转身,嘱咐车里的叶开,道:“要是超过十一点,我还没给你打电话,你就安心睡觉吧,我自己回去。”   “好,明白。”叶开点点头。   “姐,你真不用我陪着啊?”   路小佳却从后座探出脑袋,满脸担忧地问道。   “哎呀不用,我是去谈正事,你回家好好歇着吧。”范小爷摆了摆手,颠颠上了台阶。   这俩月以来,她减肥减得很有效果,腰间和腿部的赘肉至少去了十斤,加上本身个子又高,实打实的一位窈窕美人。   尤其她的皮肤特白,被窄窄的小黑裙一勒,显得愈发水嫩动人,就像块香喷喷的肉一样。 第三百五十五章 情人范(3)   “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喏!”   范小爷随手甩出一张红帖子。   门口那服务生看了眼,立即道:“您的包厢在三楼,这边请。”   他说完,并没有闪开,而是头前带路。   范小爷撇撇嘴,跟着对方上到三楼,又拐过一段回廊,便来到间大大的厅堂,左右各有一条通道。   “您往右边,最里面就是。”服务生停下步子,躬身指引。   “嗯,谢谢。”   她摆摆手,随意打量着四周,见此处都是素色的底子,图案鲜亮,格式清新,很显出那么一股舒坦味道。   “还不错。”   她表示赞赏,又高又细的鞋跟点着地面,发出嗒嗒嗒的脆响。   “范小姐?”   可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不确定的轻唤。   她转头,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站在不远处,似乎刚从洗手间出来。   “你是,刘沁?”   范小爷也没啥谱,待得到对方的肯定后,顿时变得兴奋异常,连忙凑到人家跟前。   “呀,真是你,我早就想认识你了!”   “你好,我……啊!”   刘沁本想握握手,谁知那疯丫头一下把自己抱住了,贴得死近死近,胳膊还勒的特紧。   “我可喜欢听你的歌了,你上次那张《你明明爱我》,我买了三十本,看谁送谁!”   丫头咧嘴大笑,差点把人家举起来,半晌才松开手,道:“哎,你们都到了吗?”   “呃,我们也刚到不久。”   “那就好,我还怕你们等我呢。来走吧。”她熟练地握住小手,拉着姑娘一起到了包厢门口。   “……”   刘沁一脑袋黑线,对这货的自来熟十分心塞。   那包厢很大,不似传统吃饭唱歌的布置,反倒像沙龙。几张软皮沙发不规则地摆放,另有三张小几神奇地占据了空间,让任何相邻的两个人一伸手都能够到。   没太多的食物酒水,只有会所自己调的鸡尾酒、果盘和数份小西点。   这就是朋友小聚的地方,此刻已坐了五六个人,正在低声闲聊。见她们推门进来,呼啦啦地全部起身。   居中一位是个中年男子,头发稀疏,眼睛细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道:“范小姐总算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哎哟,伍总,您叫我冰冰就好。”   “哈哈,那你也别见外,叫伍总太客气了。”   “那,伍叔叔?”丫头眨了眨眼睛,故意逗闷子。   “扑哧!”   全场都喷了。   伍克波也摸了下头发,无奈道:“我有这么老吗?”   说着,又转向其他人,道:“为了请冰冰一见,我可是三番五次地下帖子。今天还是托你们的福,她才肯赏脸。”   “啧,瞧您说的!”   范小爷半开玩笑,半解释:“我下午刚跟出版社谈完事,晚上就跑这来了,明天还得赶回剧组拍戏,我是真没时间,可不是耍大牌啊!”   “就是耍大牌,你也当得起。”伍克波笑道。   “我可不敢当,在座的众位老师才是大牌,我就是小学生。”   丫头把姿态放得很低,没着急坐下,而是一个一个地去弯腰拜见:   陪在伍克波身侧的那位,叫黄小茂,极其低调的大前辈,当年校园民谣的发起者,目前任凤凰卫视的音乐总监。   左边戴眼镜的精瘦哥们,叫李伟菘,不用多介绍,大名鼎鼎的家伙。   右边黑黝黝的粗壮汉子,叫窦鹏,同样不用介绍,因为周迅而更加大名鼎鼎。   最边上穿着长裙的知性女子,叫文雅,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女填词人。   至于刘沁,则是非常有音乐质感的全能才女,多种风格信手拈来,只是名声不显。   这五位,便是伍老板划拉的制作班底,其中刘沁和文雅,属于范小爷指名翻牌的。不要小瞧这几个人,背景复杂着呢。   特别是李伟菘,很少为华纳以外的人制作专辑,伍老板能把他拎来,肯定费了大力气,丫头自然也心知肚明。   前阵子,与其说是程颖找到了伍克波,还不如说是伍克波主动凑上门的,而且热情得古怪,拍胸脯包下了整张专辑的制作发行。   起初的沟通阶段,完全由程颖和那位商业主管负责,范小爷并没露面,只是不断地提要求。   老实讲,她就没怎么看上那破公司,所谓的日本背景,那就是蛋。但人家态度特诚恳,加之人脉广泛,还不好意思直接推掉。   可谁承想,不瘟不火的伍老板能量大得很,你要刘沁我就找刘沁,你要文雅我就找文雅,你要金牌制作人,OK,我立马就找来了李伟菘和黄小茂。   于是乎,范小爷有点傻眼,没办法,只得进入签约阶段,今天便是来认识一下,顺便谈谈对专辑的想法。   其实呢,她老觉得不安稳,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心,对方肯定有所图谋,但究竟是什么目的,自己又捉摸不透。   ……   “我小时候学过七年钢琴,四年长笛,平时也喜欢唱歌,但之前没想过出专辑,总觉得这是件挺严肃的事。”   范小爷斜倚着沙发,白嫩的手指兰花般托着杯底,冰蓝色的酒水在里面微微晃动,继续道:“应该从……从年初开始吧,我就忽然觉得,哎,我的生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人生好像进入到某个新阶段。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把它记录下来,留给自己也好,给影迷们也好,就当是一段值得纪念的回忆。”   或许是环境因素,大家都显得非常松弛,没有古板端坐,全歪歪扭扭的。   黄小茂和李伟菘是专辑的两大总监,需要掌控整体的风格以及叙事脉络,故此听得最认真。文雅负责主打歌的填词,窦鹏、刘沁则要根据歌手的心境,写出相符的作品。   “我希望将我所有所有的一切,包括父母的故事,我自己的成长经历,对未来的幻想,对生活的感悟,还有我们俩之间的爱情,通通都放进去。可以不是纯粹的流行曲风,但是要自然一点,清新一点。”   范小爷讲完,脸上略微忐忑,道:“呃,各位老师,我不是异想天开吧?”   “没有,我觉得很有意思,当年的校园民谣就是这样,讲自己和身边的故事。只不过这也是流行曲风,除非你想做民乐或古典乐。”黄小茂先开口道。   “呀!”   丫头瞬间害羞,捂着脸特难为情,过会才抬起头,道:“我不懂装懂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众人纷纷笑道。   “不行不行,让老师们见笑了,我自己罚酒!”   她二话不说,倒满一杯酒,仰脖就干了。   大家不禁神情微妙,虽然他们头回碰面,可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冰冰,你既然想要这种叙事风格,那我们就要多多交流,或者你也可以参与进来,我们一起研究怎样写才好。”文雅道。   “那个,我文笔太烂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会经常去烦你的。”   范小爷说完,又转向刘沁,笑道:“还有沁姐姐,我也会去烦你的。”   “……”   刘沁无语,觉着这丫头特像大尾巴狼,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   伍克波除开场讲了几句话,始终没言语,此刻才问李伟菘,道:“你预计周期要多久?”   “曲目你想要多少?”对方反问道。   “十到十二首。”   “那我们最少要准备三十首才够用,如果收歌顺利的话,半年就OK,如果不顺利,那可能一年,甚至更久。”李伟菘耸耸肩。   “嗯,质量优先,不必着急。”伍老板点头道。   而那边,范小爷暂且休息,正靠着刘沁,捧着块西点吃啊吃。她不饿,就是馋嘴,一会工夫就消灭干净,又四处瞧了瞧,诡异地停在窦鹏身上。   所有人里面,她最感兴趣便是这黑胖子。   她总想吐槽周迅的奇葩审美,可想想算了,免得把老公栽里头。不过呢,逗逗他还是挺乐意的。   “哎,窦鹏哥,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那胖子慢吞吞地瞄了她一眼,道:“我建议你找个声乐老师,最好从咬字和发音开始学,至少要学两个月。”   范小爷倒愣了,道:“我觉着我唱歌还,还挺凑合啊。”   “你那是唱KTV,等你真正进了录音棚,你就知道唱歌有多了不起。”他语气比较严肃。   “呃,好,我记下了。”她暗自撇嘴。   总的来说,几人聊得还算愉快,一直坐到了午夜,大家肚子又饿了,于是叫吃的。吃完还没散局,又开始唱歌。   范小爷属于麦霸级的,平时嘚瑟还成,但跟这帮货比,那就是个渣渣。她只吼了一会,便抵挡不住,溜溜地回到座位看他们撕逼。   旁边则是伍克波,他年龄最长,许是精力不支显得有些困倦,正歪在沙发上小憩。   丫头本没在意,可他忽然就睁开眼,貌似随意地问了句:“对了冰冰,你们和华谊是两年约吗?”   “对,是两年。”   范小爷不由一怔,可也没问他怎么知道的。   “嗯,两年……”   伍老板眯起眼睛,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在喃喃自语:   “是个好时候。” 第三百五十六章 情人范(4)   褚青再一次确认,自家媳妇很能折腾。   你说你做唱片就算了,纯当玩票,还能圈点粉;拍写真集也算了,美嘛,趁年轻总得留个纪念。   可那传记是什么鬼?   拜托,你个22岁小屁孩出哪门子传记啊!还搞得俩撰稿人巴巴地打电话来香港,说要采访。   采访个锤子!褚青真想不理,可人家早有准备,说你家老佛爷发话了,知道你丫嘴笨,准你用笔写。   好吧,他还不敢不听,否则范小爷妥妥杀过来,瞬间死无全尸。   于是乎,这货最近除了拍《忘不了》,拍新款西装广告,拍刚接的一个手表代言,余下时间全交给了那篇作文。   若说写字这回事啊,他一向粗糙、笨拙,勉强能保证文理通畅,好听点叫平实朴素,难听点叫臭不可闻。   从小到大仅有的一次开窍,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当时的题目叫《公园一角》,呐,三十郎当岁的家伙们都很熟啦!老师头天留的作业,第二天上课就抽查,让学生站起来念。   前面两个小朋友念完,老师便作点评,说写文章啊,要委婉含蓄,少些直白,尽量不用什么“我看见了”“我听到了”“我感觉”之类的东西。   忒肤浅!   然后哩,褚青难得的聪明一回,低头瞅瞅自己的文章,好死不死就有一句:“我看见了小溪里的水,非常非常清澈。”   也不知怎么的,或许是神灵附体,丫突然就圣光闪现,刷刷几笔改成了:“清澈的溪水见底,各种形状的鹅卵石映衬在粼粼水纹中。”   而刚改完,老师马上点到他的名字,这货站起来那么一读。哎哟,那叫个酸爽!这辈子都没如此伟大过,妥妥得了朵小红花。   可惜啊,两世加起来就那么一次,堪称人生巅峰,到现在还回味无穷。   哪像这会儿,特么的两口子比着看谁文笔烂,听着就心酸。   ……   范小姐忽然让我写篇东西,不少于一千字,我很为难。因为不擅长这个,何况还是一千字,以前上学都是写八百字的。   我实在没办法,所以开头才这么啰唆。   其实我知道,她就想看看我对她的评价,平日里太熟了,有些话不好意思说。而以这种方式呢,就算说坏话,她也不会打我。   我们认识有六年了。拍还珠那会儿,她还是一只土里土气的柴火妞儿,现在却变得更高、更胖、更白嫩。   她一直都挺成熟的,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在剧组里非常讨巧。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起码也不那么讨厌。   这并不是俗,或者势利,而是一个16岁就扎进演艺圈的小姑娘不得不拥有的生存本能。   可她终究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因为我那时什么都没有,还比她大了五岁,这样我们也能走到了一起,并且携手五年。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一朵雪莲花开了。   生活中我对她照顾比较多,但我们的感情基础是她打下的。从这点看,我付出的东西都可以复制,她付出的东西,却独一无二。   这五年来,她的变化非常大,有的很好,比如名气越来越高,脸蛋越来越美,性格也越来越稳妥。   有的倒不是那么好,工作太忙,到处奔波,做事更注重成果,副业越来越多,琢磨演技的心思越来越少。   因为我始终觉得她是个很有潜质的演员,有极大的成长性,如果没有演出来,至少我会很遗憾。   好了,下面说点我真想说的:   媳妇儿,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做这行的女演员,绝对不能胖。我虽然老嘲笑你有二百多斤,但很怕很怕你吃得少。   你每天工作量那么大,拼起来又简直不要命,营养再跟不上的话,指不定哪天就晕倒在片场。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以前都是一个人出去,现在有小佳陪着,我还能放心点。   其实我特别想跟你去旅行,去世界各地玩上两个月,可惜都没什么机会。戏那么多,工作那么多,我们做不完的,适当的停一停。   再怎么不济,我还是能养得起你的。   ……   “Cut!”   “收工!收工!”   “大家辛苦!”   《萍踪侠影》片场,今天的戏份全部完成,众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各自换衣服,收器材,卸妆。   范小爷带着路小佳到了停车场,远远就看见两个人等在那里,便招手道:“赵哥,时姐,等久了吧?”   “没有,你拍完了?”赵增乐笑道。   “嗯,今天早了点,上车说。”   路小佳占了副驾驶位,三人则坐到后排,刚上车,时雷英就取出录音笔,道:“咱们接着昨天的话题聊。”   “行啊,昨天说到我当北飘儿吧?”   “对,你说在铁路宿舍那里租了个房子。”   “哎我跟你讲,那房子吧,什么都没有,每月还要我七百。我当时手里就一万多块钱,一下交半年的租,差不多就没了……我特爱吃方便面,而且怎么吃都不腻,经常买一箱子扛上去,天天吃天天吃,还不换口味。要是嘴馋了,就跑到楼下的小面馆来碗炸酱面,或者买几串羊肉串。那会儿剧组都不要我,嫌我太小,我能有半年没戏拍,就接点小活,每次能挣个三五百块。”   “举例说说,什么样的小活?”   “呃,就MV啊,画报啊,平面杂志之类的。”   “那谁给你介绍的呢?”   “是我第一部戏《爱之旅》的摄影师,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时雷英主要负责提问,赵增乐则不时在本上写几个词,估计是瞬间的灵感。   而前面,小叶稳稳地开着车,路小佳在旁边闷声不语,其实都竖起耳朵听。这些事情很新奇,他们只晓得老板风光无限,却不知道当初那么艰苦。   这样的场景,近一个礼拜以来,每天都在发生。   还是老问题,范小爷太忙了,既要拍戏,又得顾着手里的N多广告,女超人一样跑来跑去。   等《萍踪侠影》杀青,她还得飞去西班牙拍写真,更是连人都逮不到。   所以为了抢时间,赵增乐他们只好来片场采访,但范小爷的戏份重,压根说不上几句话,两人又不得不改变策略。   先和她通电话,估计这边快收工了,他们就赶紧奔过来,然后在车上接着说。有时候,甚至到了她家门口,可内容还没讲完,就把车停在路边聊一会儿,然后她再上楼。   今天便是如此,车靠在楼下半小时了,几人还没下来。不过不是采访,而是商量书名和大纲。   “通过最近的聊天和资料整理,我们已经有了大概脉络,就是把内容划成八个部分,分别是童年、父母、艺校、还珠、拍戏、闺房、写真、爱情。”   赵增乐递过一份策划方案,道:“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补足或删改的地方?”   范小爷细细地瞧了半天,才道:“这些没问题,就是书出来之后,会不会薄了点?”   “那后边再加个附录,配些你的杂志照,媒体采访,心理测试什么的。”时雷英笑道。   “哎,这有意思,我最爱做心理测试了。”   丫头表示赞同,又问道:“那书名定了么?”   赵增乐从包里取出褚青的那篇文字,递过去道:“你先看看这个。”   “什么?”   她接在手里,只扫了一眼,就不禁撇嘴,嘟囔道:“这么慢才写完,明显不上心。”   说是说,看得可仔细,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不长的篇幅却花了五分多钟。   “……”   范小爷读完,随即抬头,顿了两秒钟,忽又垂了下去,没发表任何意见。   “就是他这篇东西给了我们灵感,才确定了整体思路。”赵增乐瞧着她的神情,不由笑道。   “起初,我们把这八个部分都取了别的章节名,但后来觉得,好像只有这一篇符合主题,紧紧围绕爱情来写。所以我们想了想,干脆就以情这个字为核心,改成了童年情歌、父母情结、艺校情缘、还珠情思、闺房情致、影视情话、写真情态,和我们爱情。”时雷英又详细解释。   “至于书名呢,我们就想叫《情人范冰冰》。”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我养他   夜,公寓。   外面的灯光被厚厚的窗帘遮住,在屋子里笼成一片沉暗,空调嗡嗡地转着,使得温度恰好,可以舒舒服服地去睡觉,或者窝在沙发上泡几个小时的TVB版心灵鸡汤。   此刻,褚青虽然躺着,看的却不是狗血剧,而是更加狗血的选送片。   这是个很神奇的玩意,无论故事结构,人物塑造,画面音乐,拍摄手法……凡是跟电影沾边的东西,丫一样没有。   导演和编剧简直就是犯罪,可更糟心的是,他还必须忍受!   熬了九十分钟,屏幕终于变成了蓝色,他退出那张粗糙的复刻盘,使劲揉了揉脑袋。没办法,人家怀着自己的毕生梦想把作品送到他手里,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   对不住责任,也对不住良心。   说起来特奇怪,他从戛纳回来才两个多月,成为电影代表的消息就已悄然流传,国内有相当一部分人都知道这件事。   褚青就纳闷了,因为他和里斯安之间没有任何实质委任,只是口头意思,连资格证书都没有,为毛人民群众那么神通广大?   后来逮住姜文一问才晓得,特么的就在戛纳官网上挂着呢,而且是新闻版头条。   好吧……   总之从七月份开始,便不断有各式各样的片子和剧本寄过来,能找着地址的就直接送到家,没地址的则通过工作室转手,类型也蛮丰富,包括了长片、短片、纪录片,以及动画片。   到现在他能存了十几部,多数已经看完,真没什么眼前一亮的作品。有的甚至就几个大学生,凑点钱,鼓捣出一部DV片,便心怀天下的称之为电影。   确实无奈。精神可嘉,但洗洗睡吧。   “呼……”   褚青点了根烟,吐出一道细长细长的雾气,又瞅了眼钟,十二点整。   他本想休息的,可瞧瞧剩下的一部片子和一份剧本,还是改变主意:算了,熬通宵就熬通宵,早完事早利索。   这货泡了杯浓茶,把光盘推进VCD,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   没想到,这个居然更渣!   褚青苦逼着一脸,强撑了一百分钟,觉得整个人都坏掉了。拜托!看烂片真的会影响心情好伐?   他赶紧跑到卫生间冲了个澡,算是振作精神,又拿起那本子倒在床上。   这是送来的唯一一份剧本,明显是找投资的。编剧叫丁宁,毫无印象,还起了个很俗烂的片名《在路上》。   褚青靠着枕头翻看,起初没太在意,可看着看着就来了点兴趣。   男主角要去找儿子,女主角要去找男友,素不相识在路途相遇,一起穿越戈壁荒滩。经历狼狈猜疑,最后胜却人间无数……   “啧!”   他咂巴了下嘴,颇为意外。   这居然是部公路电影,还是挺不错的公路电影。编剧并未卖弄桥段,就实实在在地讲故事,平静简单,却极有力度。   尤其当女主角在盐湖边痛哭,以及结尾处,两人隔着轨道忽而重逢……那欲说还休的某种感觉,竟似曾相识。   褚青瞬间就定了心思,立即打电话给程颖,让她赶紧联系丁宁,好商谈下一步的计划。再问问华谊那边有没有兴趣,有就一起投钱,没有就自己单做。   反正是小成本,以两口子目前的资金条件,完全干得过。   ……   张柏芝98年出道,一共拍了19部电影,印象最深刻的就两部。   一部是《喜剧之王》,因为被周星驰的严苛要求虐得欲仙欲死,从而爆发出无限潜力,愣是凭借处女作就硬生生划开了与其他女明星的分界线,成为独一无二的新生代翘首。   另一部便是《忘不了》,并非故事有多么精彩,拍摄有多么痛快,而是那种酣畅淋漓的表演感,从未体验过的通透。   她很幸运,先碰到了尔冬升,使自己褪去一切修饰,回归最原始的演员心境。   她又碰到了褚青,正巧那个男人刚在《盲井》中升级,达到了某种“练气十层后期半步巅峰大圆满”的境界。   跟他对戏,就像被一位大高手喂招,一点点地修正、补足、进步。完全不用担心互动,尽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演,对方全接得住。   不仅接得住,而且恰到好处地反馈回来,刺激她更上一层。   总之,她确确实实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般神奇变化。   ……   保良局,是香港很著名的慈善机构。   主要对孤儿助养、弱智儿童培育、安老、医疗、康复等项目,提供相应的福利帮助,受港府监督和资助。   小慧独自抚养乐乐一段时间后,被房贷、车贷、生活费用压得无力支撑,走投无路之下,便想送乐乐去保良局。   她也不忍心,但是没法子,只能疯了似的给孩子买玩具、买衣服,好在离别之前让他开心一点。   此时是午后,太阳最热的当口。   褚青抱着原岛小朋友站在街边,张柏芝则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左手拿着蛋筒冰激凌,道:“乐乐,再吃一个吧。”   “饱啦!”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应道。   “已经吃了三个了。”褚青又气又无奈。   “他平时最喜欢吃了,再吃一个吧。”她仍然坚持。   “不能再吃了,这样会拉肚子的。”   “上厕所不就行了,来,吃了!”   张柏芝偏执狂一样的,把冰激凌递到原岛嘴边。   “Cut!过!”   尔冬升挥手喊停,随即问道:“怎么样,情绪OK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冇事啊!”   “冇问题!”   两人同时答道。   “那好,马上准备下一场!”尔冬升转身吩咐。   接着的这场,是全片的重头戏,也是泪点所在。《忘不了》的基调很简单,就是平凡朴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是个感人的故事。   它虽然煽情,却不廉价,不俗套,不狗血,不突兀,前面有大段大段地铺垫,情感升华得特自然。   为了捕捉情绪,尔冬升动用了三台机器,一号机对着张柏芝,二号机对着原岛,三号机对着褚青。也就是说,在这场戏里三个人要同时表演,并且彼此呼应。   “记住了啊,等下你就边哭边回头看我,然后不情愿地被柏芝姐姐拉走。”   开拍前,褚青正忙着教原岛一些小技巧,以便更符合整体感觉。   “不情愿是什么样子啊?”小朋友不太理解。   “呃,你平时最讨厌做什么呢?”   “洗澡喽!”   “那你就想象被妈妈拉去洗澡时的样子。”他笑道。   “嗯,懂了。”小朋友眨眨眼睛。   很快,剧组一切OK,场记一打板:   “Action!”   就见三人站在街对面,隔着窄窄的一条人行道,前方就是保良局的牌坊。   张柏芝眼眸如墨,却十分无神,似没有焦距般,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把他送进去?”   “……”   褚青本来有两句台词,但一句都没说,只是看了看原岛,又看了看她,特笃定地摇摇头。   张柏芝目光恍惚,弯腰牵住小孩子的手,道:“乐乐,我们走,跟叔叔拜拜!”   原岛不知发生了什么,听话地挥挥小手,随即就被她拉着,一起上了人行道。   二号机立即对准他,他回头,带着点茫然和不安。   紧接着,转到正面,一号机几乎贴到女人脸上,给了个清清楚楚的大特写。而镜头穿过她的肩膀,直往后数米,是站在原地的褚青。   “大辉叔叔不去吗?”小朋友奇怪地问。   “……”   张柏芝沉默不语。   最后是三号机,单独留给褚青两秒钟,就死死盯住他那双眼睛,看似单纯的透亮,却含着沉暗纠缠的波纹,不舍、无奈、挣扎……好似阳光直照,光辉万丈,方一碰触水面,却全陷进了深潭。   “好!”   这段分镜头极有节奏,演员也各有各的味道,饶是尔冬升拍了这么多年戏,也不禁出声喝彩。   张柏芝拉着原岛,终于到了马路对面,小朋友察觉出不对劲,用力拽住她的手,道:“我,我以后会乖乖的,我会听你的话。”   “阿姨真的没本事养你。”她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这个未婚夫的孩子。   “你别不要我,我自己不会回家。”   张柏芝蹲下身,道:“我没办法了,乐乐要乖,好好照顾自己,别被人欺负。”   “我会好乖的,千万别不要我。”   原岛的话音里都带了哭腔,道:“求求你,那你带我去找我爸爸和奶奶。”   “别恨我。”她紧抿着嘴。   小朋友回头看了看,抱着最后一点期望,问道:“那大辉叔叔要我吗?”   “……”   这一句,女人的情绪彻底崩溃,迅速站起身,拉着他就走。   “大辉!”   “大辉!”   原岛使劲扯着她的手,想往后拽一拽,但力气不足,就像只小狗一样被拖着。   张柏芝走在前面,漂亮的五官拧在一起,早哭得不成样子。   他越喊,她走得越快。   “大辉!”   “大辉!”   小孩子跟不上速度,只得不断跳着步子,以一种很滑稽的姿势吊在后边。   褚青隔着窄窄的人行道,望着这一大一小,马上要进到保良局里面。他忽然阖了下眼睛,复又睁开,似深潭见底,水落天青,喊道:“喂!”   女人猛地顿住,瘦弱的身子晃了晃,也转身喊道:“干什么?!”   《喜剧之王》中,好像也是这个场景,那个死跑龙套的忽然就喊了一声:   “喂!我养你啊!”   而此刻,她看着褚青跑到跟前,一把抱起孩子,道:“你真忍心把他送走啊?你就算把小巴卖了,也不能把他送走啊?我养他行了吧!我养!”   “……”   一瞬间,她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再也支撑不住,紧紧抱住这个男人。   我爱你,是情话。   我养你,是责任。   我养他,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无私的心胸与包容。 第三百五十八章 狗屁逻辑   8月初,得益于庄文强的小宇宙爆发,《无间道3》的剧本总算如期完工。   寰亚立即与大陆方面接触,由于有中影COS尚方宝剑,合拍片的立项很快确定。接着便是选角,按照褚青的提议,首先接触了陈道明和王志文。后者无心,前者有意,几乎没费什么劲,明叔就签了合约。   而杨锦荣的角色更容易,黎明早已点头同意。   至此,第三部的卡司基本OK:刘德华、梁朝伟、曾志伟、黄秋生、陈道明、黎明、褚青、陈慧琳、郑秀文、刘嘉玲……   足足集齐了七大影帝,简直光芒万丈。   褚青倒很不感冒,在他看来,只有第一部算经典,第二部是有惊喜的续集,第三部妥妥变成了贺岁片。   贺岁片啥概念?   瞅个脸熟。   目前,《无间道2》已经杀青,正在做后期,《无间道3》要筹备一个月才能开机,起码得拖到九月份。   也就是说,如果寰亚不改变计划,坚持在年底前上映,那整个制作周期最多只有三个月。   啧啧,还真有点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疯狂赶场的意思。   ……   “你要赚了钱,才能交房租,交学费,吃饭什么的。你姐姐说的有道理。”   厨房里,褚青穿着件夹克外套,正讲着台词。   “为什么你们全都爱算账,我自己有办法,用不着你们来管我。”张柏芝站在对面,沉着脸色。   本是好心劝诫,却被一顿嘲讽,他立时有些尴尬,扫视了几下,低声道:“对不起,我多嘴,我先走了,拜拜!”   “过!”   这场戏很简单,拍了一条就OK。但全场都没动作,只盯着尔冬升,就见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大声道:“《忘不了》杀青!”   “哇哦!”   剧组人员齐声欢呼。   副导演又冒了出来,拎着喇叭叮嘱:“大家辛苦!等下富临饭店集合,千万要记得路,万一走散了,我们可就省份鲍鱼了!”   “安啦!”   “我爬也要爬去啊!”   众人纷纷回应,同时手脚麻利地打扫现场。   褚青脱掉外套,换了件短袖T恤,这才凉快一些。他本想蹭宝哥的车,却见张柏芝冲自己一挥手,抱怨道:“哇你好慢啊,快点走了!”   “呃,好!”   他不便拒绝,只得跟着下楼,坐上那辆漂亮的小跑车。   “喂,我一直很奇怪啊,你经常在香港拍戏,干吗不买车呢?”   张柏芝的技术很纯熟,开得又快又稳,还有闲心跟他聊天。   “我连房子都没有,买什么车啊,太麻烦。”他笑道。   “那就买一套喽,香港现在房价很便宜的。”她理所当然道。   “呵,再说再说。”   他打着哈哈,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对香港没半点归属感。   距饭店的路程不远,行驶了快二十分钟,两人便到了门口。他们还算迟的,已经有馋嘴的家伙先行上楼了。   不过导演未到,自然不能开席,大家稍等了一会,剧组成员三三两两地往里进。约摸半小时后,才见着尔冬升的影子。   其实没多少人,一共才摆了三桌,褚青和张柏芝陪着尔冬升,原岛被妈妈抱着坐在另一侧,古天乐没来,实在抽不开时间,只有遥祝。   稍稍意外的是,大家吃了十多分钟后,向太居然过来捧场,跟主创说笑了一阵。虽然很快就闪了,倒是能看出她对张柏芝的栽培,还真是操碎了心。   “干杯!”   “干杯!”   随着流程渐进,气氛也慢慢热闹。尔冬升起头,带着众人共同举杯,挨着身边的左右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话说《忘不了》六月底开机,八月杀青,拍了一个多月。   大家合作得很融洽,导演调度自如,演员表现爆棚,完全顺风顺水。尤其两位主演,性格特棒,就没难为过工作人员,连传闻中那个很恶劣的女人,貌似也懂事了不少。   这会吃散伙饭,情绪自然有,可都是久经江湖,大体无碍。唯一夸张的便是原岛小朋友,很舍不得青叔和芝姐,整晚闷闷不乐。   在酒桌上,大人们该吃吃该聊聊,一般顾不得小孩子,也没什么人理会。褚青却发现了,特意蹲到他旁边,说了好一会话,表示以后要经常见面,又拉了钩钩,原岛才咧开了嘴。   “哇,你对小孩子真的很好啊!”   待褚青回到座位,始终盯着他看的张柏芝不由笑道。   “可能我喜欢孩子吧,看着别人家的就想逗逗。”   “那你赶快生一个喽!”她边说边倒了两杯酒,又推过去一杯。   “我是想了,人家不干啊。”   他小小抿了一口,忽道:“哎,我还真想跟你聊聊,你们女明星对生孩子都怎么想的?”   “分人吧,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但有一个共同点……”   她倾过身子,凑近对方,继续道:“拿我自己讲,如果我不红,那碰到个不错的男人,我或许就会生。可如果我当红,我就绝对不会生,而且越红越排斥。”   “那是为什么,为了事业心?”他一怔。   “也不全是,我觉得……”   她想了片刻,道:“应该是乐于享受现在的生活,不愿意去改变。”   “……”   褚青抿着嘴,一时盯着酒杯出神。   而张柏芝瞧他的样子,不禁弯了弯唇角。这个男人很奇妙,有时像导师,有时像孩子,有时聪明无比,有时又是十足的笨蛋。   老实讲,她非常中意,但不是男女之情,对方宽厚温善,懂分寸,解人意,是个极其舒服的朋友。   “青仔,阿芝!”   此时,尔冬升凑过来插话:“你们私下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随便聊聊,来小宝哥,我敬你!”   她轻轻踢了那货一脚,笑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指导。”   “啊,宝哥,我也敬你!”他回过神,连忙端起酒杯。   三人饮尽,自动凑成一小团,尔冬升又问:“怎么样,最近都有什么打算?”   “呃,我得回大陆处理些事情,下个月才能回来。”褚青应道。   “我就是《大只佬》作宣传喽!”张柏芝耸耸肩,显得很没兴趣。   “哎,你这两部戏都很棒啊,明年金像奖肯定有你一份!”他顿了顿,忽转头笑道。   “肯定了!不止我,还有你和宝哥,我们一起清场的嘛!”   她故意挺了挺胸,同样大笑。   尔冬升却没跟着耍贫,甚至都没接茬,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两位后辈。   别人不晓得,他可在圈子里浸淫了二十多年,太了解金像奖的操性了!   ……   4日,北京。   褚青这次回来,完全是没办法。程老头来了口信,说事情出了岔头,电影局那边非要他自己上门解释,不然不给批文。   他还不懂,以为又犯啥政治错误了,后来老头一讲,犯他娘的错误,就是立威而已。   以国内的现状,即便整体政策开始松动,但两岸交流还是敏感区域,大陆影人去参加金马奖仍属于违规。像2001年,刘烨和秦海璐就费了天大的力气,最后还是国台办出面调解,电影局才盖了红章。   老头原以为,褚青现在风头正劲,不会花多大工夫,谁承想恰恰就给卡住了。   所谓上门解释,无非就是领导点局,你掏钱,巴拉巴拉说一大堆屁话,让人家看到你的决心和顺意。   程老头讲得特明白,这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自古以来,就没有官惯着民的传统,能给你解禁,能睁一眼闭一眼地放任媒体鼓吹,就够开恩的了。   而这个流程过后,自然还得敲打敲打,免得你年少得志,骄纵放肆。   你被禁的时候,完全可以不鸟它;等你恢复合法身份了,却不得不捧它的臭脚……就这种狗屁逻辑,特么的还得一边赔笑,一边往下咽屎。 第三百五十九章 老愤青、摇摆人和小笨蛋   6日下午,褚青第一次见到了张献民。   瘦,嘴有点歪,眼睛很小,眉毛非常的淡,就像两道白毛呈倒八字斜插在鼻骨顶端。他本来面相宽厚,可就因为这眉毛,却显出了点孤桀之意。   如果说,褚青现在是独立电影界的Flag,那张献民就是九十年代的老炮儿。他在理论、策划和实质上,都极大推动了国内独立电影的发展。   彼此闻名已久,始终无缘得见,今儿因为是官方点局,而张老师跟那帮场面人很熟,便被请来做调和,牵线的则是贾樟柯。   事情并非预计那般,自己被叫去电影局,噼里啪啦的一顿训斥,然后伏低做小。对方居然约到了外面,这就有意思了。   非正式的场合,总不好太严肃。   这地方是北京的一家老号茶馆,门脸不显,但往那儿一坐,黄带子的装逼贵气就满满袭来,倍儿敞亮。   张献民一边看着穿白旗袍的小姐温壶润茶,一边半开玩笑地对后辈予以教导:   “请衙门的局,得心里有数,公商税法四大堂口,必须去私密又豪华的地儿,那叫会所。但像咱们,都属于文艺界,就讲究个欲语还休,喝酒吃肉忒俗,所以要喝茶。”   “呵,您说得是。”   褚青真不知道回什么,只得不住应和。   “昨儿贾樟柯给我打电话,我一听,得!还是老套路,这么多年他们就没点长进,左手提拔,右手压住。”   张老师忽然来了兴致,笑道:“要说你们这些人吧,张元以前是领袖,现在完全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娄烨越走越偏,一条路跑到黑。王小帅要踏实些,可惜格局不足……还有贾樟柯,那就是一从良的混混,不仅从良,还直奔着贵族去了。现在想投奔他的电影后生,两只手都数不满,忒没劲!”   他扔嘴里一块玫瑰猪油的酒酿饼,继续道:“但你不错,《小武》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能挺住,又能低头,这才混得长远。”   “呃,我不也是没办法么?”褚青尴尬道。   “哎,别觉着丢人,低头可绝对不丢人。”   张献民很无所谓,道:“就比如我,我当然希望艺术自由。可那是理想状态,各方面限制太多。我也是这边夸着《黄河绝恋》,那边又骂着冯小宁,这不矛盾。人格也一样,谁都希望人格是百分百自由,但不可能嘛,我们只能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一个自由的度数。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完全不自由的事情,千万不要做。”   “……”   褚青听完,自己默默地品了品,还真是。   2000年,官方硬性招安,让他跟那帮人划清界限,他觉着没法选。   2003年,上头改变策略,只叫他捧个场,便既往不咎,这下倒有了松动。   因为捧场和违背良心做事,这不是同一个底线范畴。   茶馆里的人很少,两人聊了好一会,约摸三点多钟,褚青估计差不多了,便叫过服务生把整套撤下去,又重新铺满。   别瞅那小碟小碗的,就这两桌,起码得几千块。   果然,十分钟后,就听楼下有人招呼:“先生您这边请!”紧接着,便是噔噔噔上楼的声音。   两人扭头一瞧,见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灰色的短袖衫,脸上带笑,不似想象中的古板。   哟!   张献民很惊奇,本以为来个处长就差不多了,没承想直接刷到副局。不过这也表明了,那边并非表面上的安稳,对褚青是相当看重。   来的人叫吴克,以前是某处一把手,换届后升职。当初就是他给贾樟柯训话,说我们要是不管你,就没人管你了。   而他亦瞅见了张献民,神情却不意外,笑道:“老张,我就知道有你一份!”   “哈哈,最近都好?”张老师回道。   “就那样。”   他转过头,伸出手道:“小褚,久仰大名。”   “您好您好,我可不敢当。”   褚青稍稍躬身,其实今天过来之前,他还想着是三堂会审的架势,但眼下一瞧,倒不是那么回事。   说着三人落座,吴克看了看桌上的茶水点心,不由道:“甜配绿,酸配红,瓜子配乌龙,你这还蛮地道。”   “嗨,随便喝喝。”张老师显然和这位有交情,言语间比较随意。   吴克瞥了他一眼,又问道:“小褚,近来在忙什么?”   “呃,正在香港拍戏,刚杀青一部,下半年还要拍《无间道3》和《爱神》。哦,《爱神》是王家卫导演的新片。”那货老实道。   “真够忙的。”   对方点点头,道:“哎,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五月份出去的吧?”   “嗯,三个多月了,刚回来。”   “努力工作是好事,但这边才是家嘛,还得多回来拍戏。”   “呵呵,一定一定。”   ……   几人闲闲扯扯了半天,没一句正事。当然,可能是有,只不过包含在话里面,他没听出来。   而且主要是张献民在陪聊,他时不时地插个嘴,顺便给两位先生倒茶。   “怎么样,最近有什么风声?”张老师嗑着干果,随口问道。   “风声这个词特不好,你们把自己摆在一个被扫荡的位置,往往弄得我们很被动。”吴克反驳道。   “哟,与时俱进了啊,好好,不叫扫荡,叫肃清。”   “哎,你别乱扣帽子,我对独立电影没任何偏见,我只是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事。”   吴克连忙摆手,忽转向另一边,问道:“对了小褚,你接触得比较多,我还真想听听你对独立电影有什么看法?”   “……”   褚青不由一怔,先瞅了瞅张献民,见对方轻轻点头,便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呃,首先我觉得地下电影和独立电影是两个概念,地下电影是政治属性,独立电影是资本属性。独立电影绝不是附庸风雅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没人看的电影。它应该是那种没有资本推动,缺乏普遍关注度的片子。”   “国内对独立电影有一个误区,认为它们都是被禁的,而且有相当一部人热衷于这个。听说哪部电影被禁了,他就跑过来看,然后就出现越禁越火这种现象。其实这些人不用在乎,因为太容易流失。”   “有人说独立电影不好看,沉闷,看不懂,确实有很多。但我奇怪的是,大家对商业烂片的包容度很高,对文艺烂片的容忍度却很小。好像你拍出来一部文艺片,就必须要多么多么的高水准、高层次,不然就不要玩这个,浪费我们票钱。我不太明白这个逻辑关系在哪儿,我也觉得挺可怕的。”   “我在香港那边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以商业片起家,但也有专门的艺术影院,而且上座率非常高。   当然这有个先后顺序,商业片市场还没有开发出来,就急着让观众看文艺片,那不现实。因为观众审美要慢慢培养,多数人都喜欢看大片,我也喜欢,你要让我花钱去看一部文艺片,我也没兴趣。   只有等商业片市场达到饱和,甚至超过容量时,观众经过成百上千部的电影熏陶后,才会有个性有选择地说,哦,我愿意去支持这部片子,它非常不错。”   “但不是说,独立电影现在就不用发展,反而它更需要被保护,因为它的意识是更高的一个层面,越因为这样,才越要给它空间去成长。所以,我觉得……”   他顿了顿,看了眼吴克,接着道:“我觉得至少要给我们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要互相尊重意见,这样才有助于解决问题。”   “……”   席间一时沉默。   张献民满是惊讶,当着人家的面,居然还敢说出这么一番话,妥妥的刮目相看。   而吴克呢,表情没什么变化,仍然悠悠闲闲的样子。   就见他喝了杯茶,又吐出一口气,忽道:“好了,小褚你回去准备一份申请出境的材料,尽快送到局里。”   “啊?好好。”话题跳得太快,褚青比较懵圈。   张献民倒琢磨出点滋味,古怪地笑了笑。   接着又是片刻安静,空调似乎吹得有些冷,吴克拽了拽衣领,忽叹道:“以前我对张元、贾樟柯他们都讲过,今天再对你说一遍,不要怪我们多事,政策在变,意识形态就得跟着变,我们很为难啊!”   褚青尚未答话,张老师便先吐槽道:“对对,你们的为难,就是怎么为难我们。”   “啧!”   对方也没生气,指着他笑骂道:“你们这帮人啊,一管就死,不管就疯!你让我们怎么办?”   ……   几人直坐到了太阳偏斜,方才散局。   褚青始终没搞明白,自己是过关了,还是Pass掉了,又不能细问。最特么烦的就是这些人,话不说清楚,老整得云山雾罩的。   但张献民十分乐观,说保准没事。   当然,两人谁也不晓得,吴克出来后,刚上车就给童刚打了个电话,大概意思就一个字:   “可。” 第三百六十章 汤唯(1)   褚青花三天时间做好了申请材料,自己送去电影局,这次没见着吴克,只递到一个小干部手里,之后被告知,回去等消息。   等就等吧,他难得回来一趟,反正也没急着走。   范小爷已经飞去西班牙拍写真,据说碧海蓝天,异域风情,还有满是大洋马的古城。并表示这里没人认识自己,乐颠颠的成天逛街,顺便吃啊吃啊吃啊。   好吧,这傻媳妇儿,名气不高还倍儿兴奋。   既然老板娘出国了,他就得负起责任来,利用几天工夫把两人的资产疏理了一遍。这些东西都是丫头在弄,他还是首次系统性地查看,一看吓了一跳。   先是饭馆,不知不觉开到了四家,同属两味爷餐饮公司,总经理则是黄颖。一家鲁菜、一家川菜、一家云南菜、一家湘菜,口味不同,都非常受欢迎,每天顾客爆满。   当初开第一家的时候,只想着投点副业,没惦记挣多少钱。可随着两位爷越来越牛逼,带得生意愈发红火,按目前的进项来看,每年起码能赚个几百万。   将公司交给黄颖打理,两人也非常放心,这姑娘做事精细,不失变通,气质更磨炼得有模有样,十足的精英范儿。   而且她终于搬离了程老头家,买了一套两居室,倒是不寂寞,程颖经常过去蹭吃蹭睡蹭姑娘。   褚青有时想想,呃,这俩妹子貌似太亲密了点,总觉着特嗨皮。   至于工作室方面,运行仍然很稳定,把那个小文案调去了餐饮公司,余下九人。   那名商业主管叫杨凡,经验老到,专门负责国内的谈判和开发。程颖的工作会慢慢转向经纪和国外,毕竟欧洲那一块才是他的主要市场。   不仅如此,他还想再招两个外语人才,由程大小姐牵头,组成一个海外小组。   没办法,真的是缺人,像宁浩和刁亦男,过俩月就要去参加电影节。褚青不能总陪着,那样得累死,可又不能让他们自己去,太不讲究,所以就需要帮手。   除了这些,杨凡还提了个建议,说以工作室的规模,完全能签几名新人了。因为两位老板的人脉太过恐怖,以至于资源过剩,光推掉的戏约就有一大摞。   如果签人的话,一是可以扩大影响力,二是能抽些佣金,也算笔收入。   哎,褚青还认为蛮不错的,召集大伙开了两次会,又跟范小爷商量妥当,便通过了这个提案。   而相应的人选,他琢磨来琢磨去,觉着王宝强比较合适。   话说那小子拍完《盲井》后,一直坚持着路人甲的Style,在各个剧组乱跑。当然了,他以前是龙套,现在添了点资历,能混到些有台词的小角色。   不过他最怀念最感激的,始终是李杨和褚青,视为自己演艺生涯的伯乐与导师。   现在老大来找,那货二话没说立马就应承,还乐得屁颠屁颠的。褚青倒不好意思了,一直也没联系人家。   双方都不太懂艺人的经纪合同,询问王京花才弄出了一份,时限五年。   于是乎,工作室便有了第一个旗下艺人,特随便。   ……   夜,细雨。   中戏附近的一条巷子里,路灯昏黄,带着缠绵雨丝。   汤唯骑着辆自行车,急冲冲地拐进巷子,又走了十几米,停在了一座院子外面。她先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然后费劲地搬过自行车。   那门槛颇高,车子又重,她身子绷得紧紧的,才勉强过去一半。   “呼!”   她只得放缓,稍微喘了口气,随即胳膊使劲,往起一抬。   “咣啷啷!”   “哗啦!”   后轮是过去了,脚底下却一出溜,连人带车直愣愣地往前滑,扑通摔倒在地。亏得她及时侧转身子,才没磕到车把上。   “我操!大晚上的干吗呢?”   许是声音太响,院里有家住户推开窗子就骂。   “……”   汤唯抿着嘴,默不作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推车进院。   这里都是平房,很老旧了,更别提什么装潢。灯光一亮,暗暗沉沉地照着灰白墙壁,以及一张铁床和简单的桌椅。   她换了便鞋,不禁瞧了瞧自己,T恤的侧面已经全黑,满是泥泞,牛仔裤还好,只有腿部的一小条。   脸就不用看了,湿淋淋的肯定像个疯婆子。   “呵……”   汤唯忽觉着好笑,三两下脱掉衣服,随手甩在大盆里,撒了小半袋洗衣粉,再用水一泡。等了大概七八分钟,便拽过小马扎和搓板,开始洗衣服。   她只穿着内衣裤,上身消瘦,大腿修长,小腿肌肉很发达,线条显得很生硬。皮肤不算白,略微粗糙,却在灯下波动着异样的青春气,恰似晨前的风露。   她搓了好半天,又一遍遍地拧干水分,挂在屋里的长绳上。做完这些,只觉身体疲累,瞅着那盆脏水苦笑,实在没力气倒了。   甚至说,她都顾不得洗头发,仅用毛巾擦了擦,就栽倒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中戏正是暑假期间,但艺校的学生不一样,他们很少回家,反而趁着假期到处跑组,希望能获得演出机会。   汤唯便是这样,在附近租了个短租房,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跑了十来个剧组,全被Pass掉。   她考了三年的表演系都没考上,最后改成导演系才得以入学。所以她知道自己不漂亮,没优势,也比别人更加努力。   可如此结果,终究是不甘和委屈的。   尤其是今天,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集中在她身上,使得情绪愈发崩溃。   “呜呜……呜……”   汤唯斜枕着枕头,用被子蒙住脸,忍不住哭出了声。   外面的雨不停,啪啦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而纷纷嘈杂中,忽又传出一阵不协调的电子音。   “叮铃铃!”   “叮铃铃!”   汤唯一怔,貌似自己的手机响,赶紧掀开被子,从床上的一堆东西底下翻到了电话。   “喂,郝老师?”   “啊对,我在北京呢,没回家。”   “有空有空,我有空,后天是吗?那好,我一定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汤唯(2)   晨,雨歇。   汤唯被院子里的喧嚷声吵醒,这是每天必定的节奏,大人做饭,孩子嬉闹,还有公用水龙头和各家的硬皮塑料桶。   她揉了揉微肿的眼睛,像只慵起的猫,半抱海棠蜷在床头。其实还想睡会的,因为觉得状态没有达到一个满意的分数,可外面着实讨厌。   无奈,只得下床,洗了干疏的头发,又扎了个马尾。   挂着的T恤和牛仔裤还没干,潮乎乎的,她小转了一圈,从行李箱翻出一件浅橘色的连衣裙。   窄肩带,细收腰,莲花瓣似的裙摆坠到脚踝上方两寸。   汤唯穿戴完毕,便瞧着镜子里的那个姑娘:扁扁的鼻子,略深的法令纹,眼白过多而显得眸光单薄……从头到脚就没有骄傲的地方,唯独一处。   她最喜欢自己的眉毛,尤其是眉梢,平滑地顺过去却忽然折弯,余出一抹弧度,像极了水墨中,不经意点上的那笔孤鸿。   约了十点钟,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吃顿早餐,并且调整至恰当的情绪。   今儿不打算骑车,天气热,会出汗,穿裙子也不方便。所以难得奢侈一回,叫了辆出租,一路驶到了我们俩工作室。   小街僻静,树木茵茵,那栋两层小楼下已经停了几辆车。这里她曾经路过,平日逛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上一眼,三级石阶和金漆黑字的招牌。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汤唯刚进去,前台小姑娘便笑问道。   “你好,我来试镜的。”   “啊,请这边上二楼。”   “谢谢。”   她轻点头,踩着高跟鞋,发出嗒嗒嗒的节奏声。   楼上很宽敞,抬眼就是办公区,大概有七八张桌子,左侧是两间单独的办公室,右侧则是一道短廊。   “你好,是汤唯小姐吧。”   正打量着,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过来招呼,笑道:“你先在会议室等一下,马上就开始了。”   说完,便带她穿过短廊,进到一间大屋子。   “……”   汤唯未及细想,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足有十几个人坐在那里,清一色的水嫩妹子,个个盘正条顺。   见来了新人,大家齐刷刷地一抬头,那气势,误入百花深处。   “哎,汤唯姐!”   比较意外,妹子群里还有人认识她,忽出声唤道。   “你,哦,董璇!王珞丹!”   她也一怔,随即就看清楚,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两个北影学生。   “哈,好久不见了!”   三个姑娘自动凑到一起,小声寒暄。   “你们怎么得到的消息?”她不由奇怪。   “张献民老师通知的,你呢?”董璇问道。   “我是郝戎老师告诉的,说这边有部电影,要选个女主角。”   汤唯顿了顿,接着道:“老实说,我还以为就几个人呢,没想到这么多。”   “是呢,我们跟你一样。”   王珞丹把声音压得更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生,道:“哎,看那边,那是北影02级的。”   “那个,01级的,我以前见过。”董璇也点着另一位。   “……”   汤唯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瞬间压力倍增,此时才认真观察那些竞争对手,一个个扫过去,猛地一卡壳,忙道:“哎,中戏的也有,那个叫唐嫣,02级的,在学校很有名。”   “有名?她拍过什么戏吗?”董璇问道。   “没有,就是,就是漂亮。”她笑道。   ……   此刻,另一间办公室里,已临时布置成了面试点。褚青、管虎、王昱三个人坐在桌子后面,场中亦留出足够的表演空间。   今天是为了《在路上》这部电影,搞的一次女主角试镜。   话说程颖跟丁宁谈完剧本,很快就启动了项目,丁宁本想找张菁来拍,这人出身文学系,之前只有过一部作品,名声不显。   程颖心里不太有谱,恰巧赶上褚青回京,便乐得甩给他处理。而他看过张菁的处女作后,觉得实力还凑合,但远没到理想程度,就Pass掉了。   《在路上》是一部闷骚、小资,带着点人文关怀的公路片,拍好了是感情,拍砸了是矫情。   以他认识的导演来看,比较适合的有两位,管虎和宁浩。不过后者的经验太少,还要上学,担心这货掌控不住基调,便邀请了前者。   管虎对这片子也挺感兴趣,丫堕落了好几部电视剧,早就想回归文艺范儿了。而且搭着脸面,没大开口,只要了个友情价。   敲定了导演,褚青又死乞白赖地拽来王昱当摄影,顾峥当制片,于是班底成型。   男主的设定是三十多岁,略显沧桑,这样的演员非常好找,一划拉一大把。女主却难了些,二十出头,年轻,倔强,安静中透着强烈的爆发力。   褚青把自己的后宫团扫荡了N遍,从周迅到张静初,再到林嘉欣,要么不贴合,要么没档期。   没办法,只得从艺校里选。   北影靠张献民,中戏靠郝戎,别的要求没有,就俩条件:演技棒,一米六五以上。两位老师很纳闷,演技好理解,可后边那是什么鬼?   你丫是想拍,还是想潜?   褚青还得解释,说我想要那种高高的,孤独的,能在荒野游荡的姑娘。   啧!   要不怎么当老师呢,秒懂,噼里啪啦就给拎来十几位大姑娘,都是那个范儿。   其实他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一般学生还好,但像那个董璇,据说已经拍了两部电视剧,妥妥的要红,就这还过来参加试戏,着实让他惊奇了一把。   “咱们开始吧?”   三人坐了会,褚青一瞅,十点十五了,便提醒道。   “嗯,开始吧。”那俩人应道。   随即,他便通知下去,准备点名叫号。   不多时,就见一个妹子推门进来,正是董璇。   “各位老师好!”   她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屁股搭着半边椅子,腰板挺得倍儿直。   管虎对她的形象仪态非常赞赏,不禁微微点头。王昱也是眼前一亮,他拍过那么多人,一下就看出这姑娘的底子极佳,肯定特上镜。   褚青却不太满意,因为妹子太漂亮了,甚至比照片还漂亮。但这部戏,他不想找个让观众都盯着脸蛋看的女主角。   “你资料上写着有过两部戏的经验,能不能简单说说?”他开口问道。   “好的,一部是《雪花女神龙》,我演女主角,大概年底会播出。一部是《玉观音》,就是佟大为和孙俪那部,我客串一个小角色。”   董璇的声音很平稳,但是有点钝,所谓钝,就是声线偏低,憨憨的,还带着点东北味,跟她的脸蛋很不相称。   褚青在本子上记了两笔,又问:“那怎么会想要演这部电影?”   那姑娘看着他,忽然眨了眨眼睛,笑道:“因为我喜欢电影啊。” 第三百六十二章 汤唯(3)   这叫什么答案?在座的谁不喜欢电影?   褚青不置可否,顺手递过一页剧本,道:“两分钟,可以吗?”   董璇瞧了眼,问道:“有没有设定场景?”   “没有,你自行发挥。”   “好,我酝酿一下。”   那纸上只有四五句台词,她看了几遍就已背熟,然后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又睁开。随即站起身,从包里摸出手机放在耳朵边,道:“我在路上。”   她绕着椅子,慢慢踩了几步,语气低沉且坚定:“我就是要去找你,我已经跟单位请过假了。”   说到这,董璇明显不耐,提高音量道:“好了,我不想听你说了,我知道怎么走,我肯定能找到你们家……拜拜!”   褚青偏着头,觉着这姑娘的表演算及格线以上,台词和形体的基本功也很扎实,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灵气。   这种演员呢,绝对听话,执行力超高,就像篇四平八稳的文章,没纰漏,亦没惊喜。   虽然如此,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迅速否定一个人的资格或能力,所以琢磨了片刻,道:“这样,你重来一次,我们之间对话。”   “呃,好。”她忽然有点慌乱。   褚青看她的样子,不由笑道:“放轻松放轻松,不用着急。”   “嗯。”   姑娘略微羞涩,连忙调整好情绪,继续拿起电话,道:“我在路上。”   “你又要干什么?”对面的男人接道。   “我就是要去找你,我已经跟单位请过假了。”   “……”   他沉默了两秒钟,带着莫大的无奈和疲惫,说了句:“你为什么总这么任性呢?”   “……”   这一瞬间,董璇一下子就有感觉了,同样安静了半晌,方轻声道:“我不想听你说了,我知道怎么走,拜拜。”   要论悟性这东西,真是强求不得,有些人是天生的,有些人半辈子才通透,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开窍。   其实她的素质不错,刚才的表现也比上次好,但仍然少了那股能抓住眼球的强大张力。   褚青稍感惋惜,只得道:“好了,你先回去等消息。我们这边一决定立即通知你。”   “嗯,谢谢三位老师。”   董璇又不是小菜鸟,当然明白话中的意思,不禁有些失落。   待她出门,褚青才左右扫了扫,问:“怎么样?”   “有潜质,总体大众化。”管虎跷着腿,身子后仰,奇葩的个子居然把椅子完全吞没掉。   “漂亮,不独特。”王昱跟着吐槽。   “……”   他无语,你们要夸就夸,要贬就贬,非来个转折有意思么?   不管怎样,意见比较统一,他在本子上写了行备注:优秀,可做二三号人选。   而董璇那边,刚返回会议室就被王珞丹拽住,追问道:“过了么?过了么?”   “没有,我觉着自己发挥还行,可人家没看上。”她郁闷道。   “你在里面呆了好久,我们都以为确定了呢,看来我更没指望了。”王珞丹搂着她肩膀,半打趣半安慰。   “他让你干什么了?”汤唯好奇道。   “给了我一页剧本,有几句台词。”   董璇拎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摇头道:“他要求太严了!”   三人聊了几句,工作室人员并没赶她走,貌似也不在意姑娘们串通考题,就大大方方地让她坐那儿等朋友。   随着试镜进行,妹子一个个地被叫出去,频率大概是十五分钟一位,时间都比较长,至少说明人家没糊弄。   转眼,已过了十一点钟,就见那个领路的妹子露头,唤道:“王珞丹!”   “该我了!”   她马上起身,顺便把大背包甩给董璇,颠颠地跑出门外。   “丹丹好像很活泼啊?”汤唯不由笑道。   “是啊,她性格特别好,在男生女生里都很吃香。”   董璇扯了扯衣领,可能觉着有点热,也捋着头发,问:“哎,你有多的发绳吗?”   “有啊。”   汤唯从小包里找出一个黑色的发绳,道:“转过去!”   那姑娘乖乖转身,任她摆弄,嘴里还不停:“你最近忙什么呢?”   “没事啊,就下学期要排一出话剧。”   “哎你们中戏怎么规定的,我听说都不让学生接戏?”   “呃,我们大一大二管得很严,大三大四就随便了。不过要耽误课程的话,也得先跟老师报备,他们得看看剧本,同意了才放你出去。”   “那么惨啊,我们就宽松多了,学校很鼓励我们出去拍戏。”   “你们就好了……嗯,行了!”   汤唯利索地给她扎了个马尾,露出白白嫩嫩的后脖子,又满意地扳过她肩膀。   “呼……凉快多了!”董璇甩了甩头发。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珞丹以比刚才慢八拍的动作,一步步蹭回了座位。   “哎哟,别难过别难过!”   两位姐姐都没舍得问,一左一右抱住她,忙不迭地安慰。   “他也太挑了吧,比我们老师还矫情!”   王珞丹闷声不语的,却冷不丁拍了下大腿,显得很气愤。   “行了你!小点声。”俩姐姐就笑着劝。   而那点名的妹子又出现在门口,接着喊道:“下一位,唐嫣!”   ……   演员,尤其是女演员,最怕的就是普遍性。   先不谈演技,单论外貌气质,如果你能在人堆里被一眼挑出来,那妥妥是祖师爷赏饭吃。譬如周迅的灵,范小爷的妖,高圆圆的纯,张柏芝的美,都有明显的个人标签。   面前的女孩子便是这样,眉目绻烟,满满的江南秀韵,一看就是演千金的料。而且她还穿着粉色衬衫,白色短裤,露出又细又嫩的两条长腿,就像只漂亮的水果软糖。   “……”   褚青转了转笔,差就差在这儿。若是硬糖就完美了,因为有对比度和惊喜感,可偏偏是软糖,那什么样?   甜得发腻。   别的姑娘,他还有心思试试戏,至于这位,完全不符合角色,顿时就决定Pass。   当然,表面功夫是要做的,他递过去另一页剧本,道:“你准备一下。”   “好的。”   唐嫣琢磨了几分钟,随即起身,大声道:“你这人有病是吧?你拿着我的手机跟我男朋友说我在睡觉,你没事吧?你什么意思啊?”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他照例跟妹子们搭戏。   “对不起有个屁用啊!你以为男人做错事就可以说对不起么?你说了对不起,你就可以对得起了吗?”   她的嗓子很尖,显得特飘,不沉实,听起来不太舒服。语速还非常快,巴拉巴拉的跟连珠炮一样。   褚青用上几分力气,恼怒道:“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废话!谁干了杀人放火的事儿,谁会说自己是成心的?你拿着我的手机,你当然可以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唐嫣睁着大眼睛,摆动手臂,情绪倒很饱满,可惜半点气势没有,反而十分娇俏。   她表演完,也不坐,就站在原地瞄着。   “呃,不错,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通知你。”褚青瞧着那张脸,还真有点不忍心。   “哦,那好的,三位老师再见。”   唐嫣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鞠了个躬,然后倒退着出门。   这下没等他问,管虎先吱声了,笑道:“心计明显,但赏心悦目。”   王昱更逗逼,抱拳道:“托福托福!”   “……”   他翻了个白眼,俩流氓!   紧接着,他们又试了几位,效果都不太满意,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   “老师好,我叫汤唯。”   当她坐下来的时候,不禁跟那男人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笑。   “我的经验非常少,但我真的很喜欢演戏,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她的态度或许是最平实了,与这个人一样,不落痕迹。   褚青本想递剧本的,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想看看更多的可能性,便道:“OK,现在开始,你想象一下自己在旅途中,然后用你的方式展现出来。”   管虎和王昱很奇怪,不晓得他搞什么,不过这货的眼光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准,便安下心看热闹。   就见汤唯垂头半晌,又抬眼道:“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一件外套,要长袖的。”   “行,我去拿。”   他说着便跑去外面,跟叶开借了件衣服,驼色,带扣子,款式简单。   “谢谢。”   她接过来穿上,又把头发打开,丝丝乱乱地散在肩膀。   这造型一拗,对面三人都是眼睛一亮。   碎发,连衣裙,男士外套,略长,坠到了大腿处,再往下是花瓣裙摆和一双红色高跟鞋……那孤身天涯的感觉,瞬间就有了。   特别是,她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左右一伸,遮住了裙子,使得整个人变得灰扑扑的,而脚下的红鞋子,却似尘埃中开出的花朵,鲜亮得让人心颤。   就见她抬脚,落步,在屋子里慢慢地走,从椅子踱到墙角,从墙角转到门口,又从门口回到椅子那里,稍稍顿了片刻。   然后又迈开步子,往前数米,最终停在了窗前。   她歪头,噙笑,看着窗外。窗外是靠近的楼群,是繁华人世,但她就是在看远处,看旅途。   而那旅途中,有长天,有旷野,有风吹过荒草,有云遮住夕阳,有遇见的故人,也有消失的烦恼……   她的眸子愈发清晰,同时身子有节奏地轻轻摇晃,东一点,西一点,始终寻不到方向,就像那云天中,偏离了轨迹的孤鸿。   褚青忽然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因为她完全把自己讲的吃透了,表演的三个基础:体验、相信、想象。   汤唯比其他人强的地方,就在于她充满了独特的想象力,而且能把观者带入其中。   她在旅途,你就在旅途。   她在远望,你就在远望。   她有无限惆怅,你便见到了临水落花,小窗思量。   ……   “哗哗哗!”   三个人看着看着,不禁拍起了巴掌。   “呃……”   汤唯被声音打断,尚未从恍惚中恢复,一时间很是忐忑。   结果毫无疑问!   褚青左瞅瞅管虎,右瞧瞧王昱,都没意见,便取出一份完整的剧本,笑道:“你时间有限,要抓紧揣摩,合约和拍摄计划另有人联系你。”   那姑娘先是一怔,随即咬住嘴唇,止不住的兴奋,忙躬身道:“谢谢,谢谢!”   “哎不用谢,你用自己表现换来的。”管虎难得接了句茬。   “中戏那边你也不用担心,郝戎老师会处理,你这段时间就是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褚青又给了颗定心丸。   万事俱备,只等着自己,这种感觉让她大为无措,竟不知说什么,好一阵才支吾道:“那,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嗯,回去吧,注意安全。”   他摆了摆手,可马上叫住对方,道:“对了,还有件事,我们工作室要拓展艺人经纪事务,你要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们谈谈签约。” 第三百六十三章 陈道明   两天后,汤唯回了消息,愿意把经纪约签在工作室。   她虽然应允,但比王宝强那家伙考虑得更多。工作室的规模肯定赶不上大公司,实力却不弱于甚至超过了某些小经纪公司。光瞧两位老板的人脉,资源就绝逼丰厚,何况还能跟偶像一起共事,这算双重福利。   如此,褚青旗下已有两位新人,都是五年约,25%的抽成,属于偏低。他问过华谊的比例,以李冰冰来说,她刚出道时是50%,现在随着名气见涨,便降到了35%.   但他终究不是为了商业目的,也不好意思压榨得那么狠,所以一合计,就25%吧。   汤唯比较好运,刚来就有个女主角,还是部不错的电影,起步极高。王宝强则衰了点,这小子受形象和演技所限,在几年之内都挑不了大梁,只能慢慢磨。   而褚青制定的发展策略也不同,他给王宝强安排了几部电视剧的小配角,先混着,至于电影呢,得仔细选。   没办法,这货的戏路太窄,就算往后推十年,还是那副傻了吧唧的样子。   汤唯就简单了,天生的电影咖,拍剧都亏得慌,目前欠缺的只是经验,走的是打怪升级路线。   话说《在路上》敲定了女主,接着便是男主的人选。   起初送到褚青跟前的有四位:张嘉译,孙红雷,姜武,陈建斌……他一一斟酌,又一一Pass掉。   有的干脆没兴趣,有兴趣的片酬谈不拢,能谈拢的导演还嫌弃,说丫没有范儿。   什么叫范儿?   把你扔粪坑里,也能保持荆轲刺秦般的逼格与壮烈,那才叫范儿!   不谈别的,起码画风跟汤唯得搭吧。总不能一个是文艺女青年,一个是猥琐老流氓,那叫毛片。于是乎,他把这些人全部推倒,再满北京划拉。   经过一个礼拜的折腾,最后王彤的老公帮忙推荐了一位,褚青和管虎都觉着不错,这人叫吴秀波。   68年生,经历坎坷,横跨商场、音乐、影视三界。但仍没混出个鸟样来,今年才拍了第一部担当主角的电视剧,35岁了,还被叫做影坛新秀。   褚青找他聊了聊,发现是个特有魅力的男人,叔这个字眼,就像专门为他打造的:受过高等教育,从事专业工作,收入中产,有点品味,有点雅痞。70、80、90后的女人、女孩、女熊孩子,一概通杀。   更重要的是,丫帅啊,跟汤唯搭得上!   至此,《在路上》的班底集齐,制片顾峥,导演管虎,摄影王昱,配乐窦唯,男主吴秀波,女主汤唯,出品人褚青,以及王中军。   说实在的,华谊不爱投这份钱,根本看不上神神叨叨的独立电影。可谁让他们有合作关系呢,只得坐下来商量。   他也没逼人,每家拿了二百五十万,一共五百万,国内发行归华谊,海外卖片归工作室。   搞定了这些,转眼已是九月份。   范小爷总算在西班牙玩够了,顶着晒得油汪汪的一身皮,乐颠颠地回国。   可惜时间对不上,褚青不得不返回香港,两人只能相处一天,滚了半天床单,又吃了半天,恍恍惚惚就这么过去了。   他这次的成果非常牛逼,筹备了一部电影,签了俩新人,除了电影局批文死慢死慢的还没下来,堪称完美。   ……   其实在八月末,《无间道3》就搞了一个祈福仪式。   刘伟强、华仔、伟仔以及新加入的黎明、陈道明均有出席,比较蛋疼的是,没有任何戏份的李冰冰也巴巴过来凑热闹,在现场像模像样的点香。   这部戏的出品方太复杂,大大小小的公司,各有各的背景根本掰扯不清。寰亚对外宣称是七千万投资,但稍微有点智商的都知道是扯淡,撑死跟第一部持平,甚至更少。   因为所有人,全特么是降价演出,性质跟《建国大业》一样。   那既然是政治任务,口径就要谦虚谨慎,三观正确,故此记者采访的时候,简直和谐得不得了。   刘伟强说,大家很团结。   梁朝伟说,我们确实很团结。   刘德华说,梁朝伟说得对。   黎明说,我是新人,很棒很难得。   陈道明说,我也是新人,更棒更难得。   诸如此类……   《无间道3》的开机时间定在9月2日,为了确保进度,分成两个组同时拍摄。而褚青的戏份少且碎,没什么被需要的地方,显得很轻闲。   若按他的个人想法,这戏的剧本都没咋看懂,线索交叉得丧心病狂,有点为了卖弄而卖弄。   因为前两部几乎耗尽了主创们的才智,如果要求第三部不失惊喜,还得承载如此多的巨星,那只能剑走偏锋,在时间线上做文章。   而无间系列可以说是他们的生涯巅峰,无可复制。刘伟强之后一路扑街,自己都不晓得在拍什么。麦兆辉和庄文强也是沉寂了好多年,直到《窃听风云》才又显出点峥嵘。   ……   夜,酒店。   褚青驱车赶到的时候,已是十点多钟。他从不乔装打扮的,别说墨镜口罩,随随便便穿件大裤衩就出来了。   不过今天跟人家第一次正式见面,不好太邋遢,就换了条长裤和衬衫。   他坐电梯上了11楼,找到房间号,咚咚敲了两下。   “哪位?”   屋子里传出一个男声。   “陈老师,我,褚青!”他应道。   “哦,稍等一下。”   约摸半分钟后,便听细碎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拉开。   陈道明穿着件灰色的短袖,下面是休闲裤,皮肤略黑,显得很瘦,嘴边留着一圈性感的小胡茬。   他个子要矮一点,笑起来牙齿很白,招呼道:“快进来,这么晚还让你跑一趟。”   “没事,我打扰您才是。”   褚青有些拘谨,跟着进屋,这是个大套间,外边是客厅,卧房的门关着,透出一丝淡淡的光晕。   之前两人在某些场合碰过面,但没怎么交流。这位给他的印象,一向是高冷Max,今儿一搭话,感觉还挺随和的。   “我问了问,您这型号的充电器比较少,店主挑了两个差不多,您试试。”他说着,取出了两组笨重的旧式充电器。   “嗯,真是谢谢你了,我那个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坏了。”   对方也摸出自己的手机,先试一个,没反应,再试第二个,屏幕亮了,便扔在了沙发上。接着转头一瞧,那小子还傻愣愣地站着,不由笑道:“你坐!”   “啊,好好。”   他这才一屁股坐下,左右扫扫,又见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桶方便面,压着盖子,看样子刚泡上,便问道:“您就吃方便面啊?”   “哦,晚上有点饿了。”   “那您点餐啊,这能吃饱吗?”   “这么晚麻烦人家。”   陈道明看差不多了,便把面桶挪到木桌上,道:“我对吃不讲究,而且独衷于方便面。九十年代那会儿,方便面刚出来,我太太要上班,她中午有食堂,我就每天在家泡一袋。”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讲的特清楚,声音偏低,却不厚实,反倒有种涓涓的清冽感,听着非常舒服。   褚青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您不会做饭啊?”   “现在会一些,以前不行。”   陈道明掀开盖子,热气瞬间升腾,用小叉子搅了搅,也没什么顾忌,当着小朋友的面就开始吃。   “……”   老实讲,褚青就没见过能把方便面吃得这么斯文的男人,虽然也有呼噜呼噜的声音,但很轻很轻,不是临时克制,明显是固有的习惯。   这过程中,两人没再对话,隔了四五分钟,对方才擦了擦嘴,问道:“听冯小刚说,你的手艺不错?”   “呃,还成吧,会几道菜,您要是有空,我做给您尝尝。”   “那你可显不出本事,我有盘菠菜炒鸡蛋就行了。”   他拿起纸桶走到卫生间,先倒干净汤水,才扔进了垃圾桶。   褚青在那儿坐着,又道:“对了陈老师,您第一场戏是哪天?”   “应该是6号。”   “那么晚?”   陈道明洗了洗手,返回座位,笑道:“《无间道》可没我什么事儿。”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就这水准   话说褚青在《无间道2》里还算个配角,到了第三部就妥妥是个大龙套,一共才十几场戏。陈道明要好些,但分量也不多。   最突出的是黎明和梁朝伟,刘德华的存在感都要比他们弱一点点,而陈慧琳的戏份大大增加,算平衡了一下视觉效果。   所以,就像陈老师说的,《无间道》没我什么事儿。   他在香港的大部分时间是休息,或到处转转,只是偶尔才拍拍戏。那褚青就自然成了地陪,今儿去太平山,明儿去大屿山,后儿个又去长洲、黄大仙庙……   香港的景点着实很少,几天工夫就逛了个遍,连什么艺术馆和文化中心都去看了看。而随着逐渐接触,褚青对这位的了解也不断刷新固有印象。   在某种程度上,陈道明和姜文属于同一类人,高智商、高文化、高思想,有点俯视众生的意思。尤其是对待媒体的态度上,最明显:哎哟,总觉着特俗、特幼稚、特没道行。   其实换个角度看,他们都挺单纯的,非常直接,情绪化,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心情好了跟记者涮几句,心情不好就敷衍了事,你要作死问到讨厌的问题,得,瞬间开喷。   还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喷,因为人家层次高啊,运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把你喷得哑口无言,你还得点头装孙子,说是是是,受教了。   这便罢了,最令媒体圈憋屈的,你还不能对着骂。你黑与不黑,人家的咖位就摆在那里,屹然不动。   以至于每次采访他们的时候,娱记事先都得掂量掂量,万一走狗屎赶上人心情好,哇,喜大普奔!   但褚青个人觉着吧,这俩人心里都特纠结。   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拍好戏,可拍戏不是俩嘴唇一碰就出来了。它得要钱、要人、要势力,得找投资方、发行方,还得全国乱跑作宣传。   这些不可避免,你既然想拍戏,就得全盘接受,所以便造成了一种很古怪的外在形式:愤怒感。   你看姜文,看陈道明,看后期的冯小刚,看早期的田壮壮和陈凯歌,他们都有这种愤怒感。   当然,每个人的应对方式也不一样。   姜文靠自己的天才逗弄电影局和观众,冯小刚凭借十几年的大票房掌握住了话语权,而陈道明呢,最为冷静和懒惰,选择了半归隐。   ……   木鱼峰,天坛大佛。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褚青正扒着白玉栏杆看风景。天有些阴,云朵昏沉,放眼放去,山海间一片苍茫,有风,猎猎。   不远处,是染着铂金毛的曾志伟,正拈着三炷香虔诚叩拜,旁边则是黄志忠,一脸欠揍地讲着台词:   “中国是没有黑社会的知道吗?哎,国家需要财富啊!黑社会谈生死,生意谈生财,今天我们是来跟韩大哥谈生意的。”   曾志伟平身,笑道:“我可真的是黑社会。”   “No!No!No!”   黄志忠操着一口浮夸的语气,道:“韩大哥在我心中是最好的生意人,我们现在有一个亿的资金,想放到韩大哥你这盘生意上。生意上的事我们决不过问,一国两制嘛,只要能生财,主权的事就随便了。”   哎我个擦!   褚青听得直蛋疼,这剧本是咋过审的,忒牛逼了!   陈道明的角色叫沈澄,是个大陆公安,跑到香港来卧底,黄志忠演的叫沈亮,在戏中是兄弟俩。   好吧……你们一点都不像好吗。   要说黄志忠这位呢,早早就出道了,一直不红,演了《大宅门》之后才有点起色。这次机会是王京花硬塞进来的,非常珍惜,但估计是太重视了,有些用力过猛。   “Cut!”   麦兆辉却觉着还行,他作为香港老炮儿,很熟悉这种外放的表演模式,挥手喊过。   “下一场准备!”   “Action!”   这是陈道明在片中第一次露脸,他自己设计了一个小动作,就是背对镜头,望着前方的青郁山脉。   他的造型很有Style,黑色贴身的长款上衣,把那细腰一收,显得愈发瘦削,且孤傲嶙峋。   就见曾志伟和黄志忠走到近前,陈道明从左侧转身。而这一转,只转了半个,正脸居然还没完全显露。   “韩先生,你真的信佛啊?”   他回首,仰头,身子拧成一个角度,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大佛,山风吹来,衣摆飘荡。   此时,杜可风才操控镜头迅速划了半圈,由侧面到正面,给了个大特写。   “阿弥陀佛!”   曾志伟道了句,眯缝着小眼睛凑到他身边。   “这里的风水真的那么好?”他问道。   “好,全香港最好的!”   “我想买个长生位……”   他们俩在那儿演,褚青全程旁观,不禁皱了皱眉,这是自己首次在现场看陈道明的表演。开始的姿势设定十分惊艳,可之后一开口,尤其把这段台词说完,就觉着不对味了。   康熙大帝的劲儿太强烈,就那种坐在龙椅上,然后一手剑指的即视感:你们这帮小逼崽子!   “啧!”   他咂巴了下嘴,貌似有点平淡啊。   且不提丫在这边乱想,那边继续拍摄,此段戏比较重要,关乎到沈澄这个人物给观众的直接印象。   麦兆辉比刚才要求得更严格,NG了五次,待第六次过后,才盯了监视器一会,又招呼道:“陈老师,您要不要来看看效果?”   陈道明却没动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OK啊,非常棒!”导演道。   “那就行了!”他挥了下手。   “……”   全场人都一怔,这是啥毛病?   演员看监视器是常态,看了才知道自己演得如何,哪里需要改进,还头回见着这样的。   麦兆辉也愣了片刻,只好耸耸肩,喊道:“OK,下一场准备,青仔你有问题么?”   “冇啊!”那货离了老远,扯着脖子应道。   “Ready?”   “Action!”   话音方落,褚青便站好了位置,戳在台阶口。很快,曾志伟晃悠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道明背影。   那货用无名指往后划了下短寸头,懒兮兮地问:“喂琛哥,什么来头啊?居然比我还拽?”   曾志伟没回答,反而笑道:“阿强,你去跟他的小弟谈谈生意。”   “哇,不是吧?”   褚青猛地一扭头,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瞬间开启话痨模式:“虽然我是你的头马,也不能这么玩啊!拜托,我有自尊的,现在还收了阿仁这个小弟,正是风风光光的时候,你叫我去谈生意?琛哥,你叫我砍人可以,谈生意找迪路嘛,再不行找阿仁啊,人家可是念过书的!”   “……”   所有人抽搐着嘴角,表示无可奈何。又特么自己改戏,还偏偏骂不得,因为确实比原版出彩。   亏得曾志伟经验足足,能顺畅地接下去,发出嘿嘿的两声怪笑,随即就往下走。   “琛哥,你笑是什么意思啊?”他跟在后面不依不饶。   “咔,过!”   麦兆辉又气又赞,点了点他,道:“你个衰仔,早晚扑街啊!”   “是您包涵,谢谢辉哥!”他也没卖乖,由衷谢道。   一句话给对方堵死了,不由翻了个白眼,转身喊道:“收工,收工!晚上重头戏,不要迟到!”   这就不关他的事儿了,因为没夜戏,颠颠地下了台阶。   待到了小广场,却见陈道明站在一方古碑前,手指比划着,似临摹上面的石刻,便唤道:“陈老师,收工了,咱们走吧?”   “嗯,稍等。”   陈道明仍然比划着,过了几分钟,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两人搭剧组的车到了码头,又乘船直奔市区,目的地则是褚青的公寓。没办法啊,该逛的景点都已逛遍,只能下厨炒菠菜了。   ……   “你倒是挺爱干净的。”   陈道明打量了几眼屋子,见一切齐齐,摆放得当,连铺桌子的餐布都透着股清新味道,不禁赞道。   “自己闲着没事就拾掇拾掇呗。”   褚青给倒了杯茶,笑道:“您坐会儿,二十分钟就好。”   说着,他趿拉进厨房,系上围裙,利索地开始洗菜。   而客厅里,又传出陈道明那缓慢好听的声音:“你这点跟我挺像的,我就喜欢收拾家。每次收拾完特干净,会觉得很舒服。以前总有朋友叫我出去,后来我就说,我觉得男人应该多在家待一待。”   “哎!”   一听这话,褚青居然兴奋了,连忙从厨房冒出头,道:“就是嘛,人就应该回家,老在外面扯什么?”   “你这就绝对了,该回家的人才要回家。”   陈道明纠正了句,自己又随便转了转。这客厅不大,东西却多,电视加音响就占了小半地方,VCD机上摆着高高的两摞影碟。   音响旁边是书架,码着两排专著,什么心理学、社会学、行为学、表演理论、西方体系、英语入门等等。   他顺手抽出一本,翻了几页,里面很多地方还用笔画了重点。   “……”   他不禁笑了笑,回身坐到沙发上,慢慢品着廉价的破茶叶。 第三百六十五章 浅薄无知   菠菜炒鸡蛋属于浙菜,这种搭配在北方人看来很古怪。褚青以前没做过,但厨艺相通,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除了这道,他还煲了个鱼头豆腐汤,味道亦比较清淡。没什么酒肉,俩老爷们就捧着碗白米饭,吃得喷香。   陈道明也适时表现出,对冯小刚那号爱吃剩饭的主儿的品味赞赏:这小子的厨艺果然不错。   两人没像泡方便面那天有些客套礼数,边吃边聊,从个人经历到家庭生活,再从家庭生活到工作体会,居然发现了很多共同点。   比如,都很宅,懒,好清静,讨厌应酬,对媳妇儿独一无二……陈道明追杜宪那会儿,他只是天津人艺的一个小演员,为了不跟对方两地分隔才考上了中戏,而杜宪已经是央视的播音员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她看上我,那是她的伟大,不是我的光荣。   啧啧,褚青深有同感。   很快,两人填饱了肚子,没急着收拾,就坐在餐桌旁继续聊。而褚青终于忍不住,提了个刚才就想问的问题:“您白天拍戏,怎么不看监视器呢?”   陈道明瞧了他一眼,道:“我基本不看自己的戏,特别是拍摄过程中,以前总有导演叫我,哎,道明,你过来瞅瞅怎么样……我说你觉得行,那就行了,我没什么意见。因为我一过去看,肯定就要重拍。”   “那就重拍呗,不满意当然要重拍了。”他不太理解。   “可是,如果你一直不满意呢?你要全剧组陪着你玩?”   “……”   褚青瞬间卡壳,敢情是这原因。   陈道明不禁笑了笑,又道:“对了,我看《无间道》里你的表演,不太像国内的路数,反倒是香港演员的那个风格。”   “呃,我也觉得夸张了点。”   他略微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在香港呆了两年,感觉这边电影都有一套本土的表演模式。不像学校教的那种,什么体系,什么方法,就是一批批演员蹚出来的,纯靠摸爬滚打,随学随用,它不一定正确,但一定好看。所以我拍《盲井》可以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拍《无间道》就不会,那样显得太不协调。”   “哎,其实你这个挺有意思。”   虽然他叙述得有点含糊,陈道明却秒懂,道:“譬如说我,我们那会儿学的都是最传统的苏联体系,之后就进入一段很混乱的时期,有的支持苏联,有的支持德国,还有的要把梅兰芳加进课程,闹了好久才安静。到了现在,学生听得都是杂糅版的苏联体系,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就像你讲的,他们学的东西更好看,观众更爱看。”   “那您觉着,哪种要好一些?”他问道。   “无所谓优劣,别人的东西能有市场,那就是对的;我坚持我的美好,也不错。”对方笑道。   “……”   褚青捧着只杯子,默默喝着廉价的饭后茶,不吭一声。   所谓正统的斯氏体系,他从书中读过一些,基本原则就是人物至上,老一辈的演员多数是这个套路,浓郁鲜艳,棱角分明。   但他欣赏的好演员,是梁家辉那类的,从冷到暖,分毫之间,几乎感受不到突兀变化,皆有自然的过渡填充。   而陈道明又不一样,在角色身上极容易显出强烈的自我感,套用一句坊间评价:陈道明演什么都是自己。   好吧,褚青还比较赞同,所以对他所说的美好,呃,着实不太感冒。   这边沉默,那边倒来了兴致,可能好久没人陪着聊这些事情,陈道明难得开启了话痨模式:“你现在,神态、语调、技巧、心境、气度都不错,差就差在形体上。”   “形体?”   他一怔,道:“那个,我觉得还行吧。”   对方摆摆手,道:“形体最基本的一条就是走路,你看你傻强那个动作,不管什么时候,毫无区别。”   话落,陈道明起身,就站在餐桌一侧,往客厅那条窄窄的小走廊,抬脚前行,举步生姿,同时嘴里道:“雀跃要轻快!”   “思考要凝重!”   “怯意要谨慎!”   “受辱要悻然!”   ……   短短的数米通道,他来回走了两遍,居然展现了六种变化,每一种的神气都不尽相同,偏偏又恰如其分。   这还没完,他站定,掸了掸轻衫,转头问道:“溥仪是谁?”   “末,末代皇帝。”   褚青彻底跟不上节奏,支吾道。   “他半辈子都要冲出这座紫禁城,所以他应该是这样。”   紧接着,就见陈道明急匆匆快走,近乎小跑似的到了客厅,转身又问:   “方鸿渐是谁?”   “呃,《围城》?”   “留洋的知识分子,他应该是这样。”   画风一转,陈道明把手斜插在裤子口袋里,扬着下巴,慢悠悠地摇摆踱步。   “老马,外雅内俗,实则庸人。”   他双手叉开,肩膀微微缩并,腆着肚子,瞬间就是一个玩乐老痞。   “八贤王,宋代以文华贵重。”   下一秒,他又背直腰挺,两只手交拢在前,似云袖端月,贵气蕴藉,缓步而行。   “聂明宇,寒冬入世,封闭黑暗,所以要做猫步。”   随即,他将手伸出,又往两侧肋间一收,似抄着那件风衣,轻脚嗫声,若黑猫踏路。   “还有我刚接的一部戏,朱由校,颓唐如玉山将崩。”   只见陈道明的身子,即刻变得哀然欲倒,如醉酒揽月一般,那数步风姿,竟颇具女态的阴柔之美。   “……”   褚青已经彻底傻掉了,半张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   虽然他研究过一些角色的步法,像《安阳婴儿》里的大刚,但眼前这位,就像一座万丈山峦,轰地从天而降,分分钟把自己压得稀碎稀碎。   从未想过,走路也能走得这般惊艳高张。   “呵……”   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好笑,且浅薄无知。   角色的台词、服装、化妆、道具、表情这些东西,都有导演的因素在里边,而不同人物不同场景下的步子,却完全需要演员补白。   正是对这些空白地带的自我填补,才能真正体现出演员的用心和功力。   陈道明正确,梁家辉好看,两人都是千面。   啪啪啪啪啪啪啪!   陈道明那几分钟的信手拈来,却令褚青妥妥肿脸,他之前确实忽视了最基本的形体特征,一味追求所谓的内心戏和个性张力,只能越走越偏。   但这货又非常幸运,因为从出道至今,每个节坎都有名师教导。   李明启,带他推开那扇美妙的世界大门。   姜文,告诉他做演员要保持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   现在是陈道明,切实教会了他,到底什么叫一位演员的自我修养。   ……   转眼,九月过半。   正当一切都安安稳稳的当口,总局又闲不住了,呼啦啦同时颁布了三个规定:《电影制片、发行、放映经营资格准入暂行规定》《中外合作摄制电影片管理规定》《电影剧本(梗概)立项、电影片审查暂行规定》。   此三个规定,都将于2003年12月1日起施行。   其实呢,就是01年颁布的《电影管理条例》太过傻逼,搞得自己拉的屎,自己都特么没法擦,只得另行挖了道茅坑。   上任留下的操蛋遗产,这任负责洗地,也是心塞。   而对《无间道3》来说,就是早早知道了政策要放宽,才敢提前谋划,甚至把档期都定在了年底前。   当然,对整个的国内电影体制和市场来讲,意味着真正的繁华盛世,即将来临。 第三百六十六章 群戏   老蒋,不喝酒不喝茶,只喝白开水,而且自己随身带着一只杯子……那么多人演过老蒋,唯有陈道明表现出了这个习惯。   或许拜他的阅读量和文化层面所赐,陈道明估计是国内演员中,对人物琢磨得最深刻、最全面的一位。   他告诉褚青,演员下场时,就是出镜这几步道,是极能体现功力的。无论编剧、导演还是观众,只要你不爬着出去,压根没人看你。   但以表演来说,你的戏还没完成,所以决不能随随便便地就走下去,一定得贴合人物当时的情绪。   道理呢,褚青都懂,可被人家一讲,才猛然觉着:哎呀,我好像是走偏了,顾着追求视觉效果,研究如何演得好看,却忽略了别的学问。   而这脑子一通,他也便明白了,还有很多地方要补足,要学习。   陈道明无疑是个非常好的老师,跟这位聊天,真是会上瘾的。此后一段时间,两人不拍戏的空闲,要么在酒店,要么在家里,泡杯破茶,一聊就多半天。   他就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对方的经验与心得,因为在此之前,完全没接触这个类型的演员。   陈道明属于学院派中的学院派,再正统不过,他的某些论证,对拍完《盲井》后就处于停滞期的褚青大有启发。   别的不说,单论走路,同样是演朱由校,陈道明就能演出“颓唐如玉山之将崩”的神气。他却不行,根本不懂什么叫玉山将崩,顶多拽个“摇摇晃晃”啥的。   他也能演得很好看,但是肯定不像,不像一位皇帝。   那怎么办?   读书嘛,还是读史书,甚至要形成一套自己的历史观,才能Hold住这个角色。   当然,这些都是理论知识,想糅进自身并付诸于实际,还需要漫长的过渡阶段。   ……   “华仔,你要侧身一点点。”   “志忠,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伟仔,你一直捂着鼻子。”   “青仔,你要看着伟仔。”   “阿伟,你坐这边,也不要动。”   “陈老师坐那边,要把玩那副墨镜。”   “秋生进来往前半步,黎明站定,OK?”   内景棚里,刘伟强和麦兆辉齐齐上阵,挨个给演员讲戏。   这是场大群戏,是片中仅有的七大影帝出现在同个场景的段落,非常非常重要。   其实庄文强写这段的时候很犹豫,他能写出来,却担心拍不出来。别提香港导演,就扔到全世界的范围,群戏都是个大杀器,谁碰谁死。   半个多世纪,也就出了位罗伯特·奥尔特曼,那是真真的群戏大师。   但庄文强考虑了好久,还是决定加进去,没办法,观众就是冲这个才掏钱买票的。而两位导演呢,亦是心里没底,不能保证有多精彩,只能尽力而为。   这场景中有二十多人,特意搭了个超大的影棚,布置成接待室的样子。   门左边,是整面的玻璃窗;右边,是颇有纵深的闲置空间;对面,贴墙摆着排白色的铁皮柜子;柜子前,有两列沙发,一横一竖呈直角形,围着个小茶几。   群戏,首要基础就是构图,构图说白了,就是站位。   此刻,陈道明坐在竖列的沙发上,身后站着头缠纱布的黄志忠。曾志伟坐在横列,旁边是褚青,褚青再旁边,是梁朝伟。   黄秋生和黎明戳在刚入门的位置,黎明稍稍靠后,刘德华距黄秋生左侧一米。   另外,还有十几个临演分布在周围,紧凑却余出缝隙,恰能凸显出这七位大咖。   为了这场戏,剧组足足撂了四台摄影机,全方位捕捉。刘伟强、杜可风、伍文丞、黎耀辉四位摄影师每人一架,以那沙发为中心,往外延伸数米,圈成一个狭小又密集的拍摄区域。   待准备就绪,麦兆辉一抬手,场记啪地一打板:   “Action!”   “喂!你们要什么?”   随着黄秋生一句喝止,全场静立。   镜头横向移动,缓缓滑过捂着鼻子的伟仔,嚣张的青仔,微笑的曾志伟和无表情的陈道明。   就见刘德华开口道:“不好意思,上头叫我们来拍几张照片,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此时,黎明上前两步,道:“是我叫CIB给各位开个档案,不行吗?”   原本的构图是很模糊的,不分主次,但他这一动,瞬间把核心位置控住了,成为镜头焦点。   “各位警官,玩够了吗?”曾志伟面露不耐。   “唉,你们香港警察办事效率可真低。”陈道明擦了擦眼镜,身子往沙发上一靠。   “好,那我快点。”   黎明沉着一张清水脸,指着梁朝伟问黄志忠,道:“他,把你打成这样,你要不要投诉?不投诉就在这里签个字。”   黄志忠接过文员递过的意向书,欠揍地看了眼,啪地扔在桌上。   陈道明微妙了笑了笑,随即打了个响指,对方又乖乖捡起来签字。   接着,黎明走到梁朝伟跟前,问:“我把你打成这样,你要不要投诉?”   “喂!警官,你是不是耍人啊?”   褚青迈步就要过来,被两位警察制止。   ……   这些人中,共包含了五个群体:   陈道明为首的大陆商人,曾志伟为首的香港黑帮,刘德华为首的内务部警员,黎明为首的保安科,黄秋生为首的重案组。   而事件的经过是:梁朝伟把黄志忠打伤,被黎明抓回警局,之后两位老大前来保人,又赶上内务部拍照存档,马仔阻止。   五组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目的,庞杂交错,关系多样。   作为导演,既要表现出每个主演的情绪波动,又得保证线索清晰,观感流畅自如。总之,刘伟强和麦兆辉的心情,简直跟日了狗一样。   不光他们,就连那些演员,除了陈道明见识过此类群戏,其他的都是头回经历。仅技术性NG就有六次,加上表演失误,一连NG了二十三次。   “Cut!”   待第二十四次,终于有了条完整的,麦兆辉喊停,盯着监视器犹疑不定。效果是不错,但他不清楚要不要再来一条。   若说第一部是创造经典,第二部热情未褪,第三部就纯属应付差事了。整个剧组都没那么一股精神气,看似忙忙叨叨,实则心不在焉,只想着赶快杀青。   如此的气氛,让他不确定能拍到一条更出色的。而就是这么一犹疑,现场却陷入了很短暂的沉默。   摄影机仍然开着,就在大家背后,于这安静中,似乎听到了胶片转动的沙沙声,美妙细腻。   黄秋生皱了皱眉,忽又转向大家,从黎明到华仔,再到青仔,依次扫过去,众人相互一碰,眼里似乎都跳跃着同一种光亮。   从未有过的,瞬间共通。   拍《无间道》是荣耀,更是负担,尤其是第三部,注定扛着莫大的争议。   自开机以来,就看演员们的表现,曾志伟随随便便,黄秋生沉沉闷闷,陈道明和褚青纯属酱油,梁朝伟的精力全在《2046》那边,黎明一心想凸显自己,只有刘德华在努力演戏……   他们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拍戏聚集,收工散去,极少做交流。但今天,此刻,在这场群戏里,几人终于感受到了某种相同的情绪:   不甘心!   黄Sir不禁笑了笑,等黎明主动退回,便开口道:“喂!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刘德华立即接道:“Sorry,上头叫我们来拍几张照片。”   “……”   麦兆辉和刘伟强都一怔,略傻地看着他们自己重来。   “香港警察的办事效率可真低!”   “喂!警官,你耍我们吧?”   “走,阿强!”   ……   第二十五条下来,明显比上次好很多,那七人仍然不满意,就见黄秋生继续道:“干什么?想搞事啊?”   “黄警官,我们来拍些照片,上头的意思我不清楚。”   “我叫他们拍些报名照的,有问题吗?”   ……   待第二十六条过后,俩导演算回过味,那帮货妥妥发飙了。   虽然这片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任务,虽然这段情节不够剑拔弩张且冲突苍白,虽然他们都带着情绪接下的这部电影,但并不妨碍,他们还想真正地奉献出一场好戏。   黎明,十三句台词。   黄秋生,五句台词。   曾志伟,四句台词。   刘德华,三句台词。   陈道明,一句台词。   褚青,一句台词。   梁朝伟,没有台词。   七个华语圈最顶级的演员,加起来二十七句对白,一遍遍地演,一遍遍地说,每次都有变化,每次都有惊喜,每次又都不满足。   四台摄影机,十几架灯光,通通对着那数米区域。   而那场中,似升腾出缕缕灼热,浓郁、刺眼、恢宏、溢彩流光,焦烤得现场每个人的心脏都在怦怦跳动,近乎炸裂。   刘伟强掌控着摄影机,手指稳定,嘴唇却紧紧抿着,似乎重现了拍摄自己处女作的那般心情,纯粹无比。   这一场,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耗费了多少胶片,似乎天黑了又亮。   直到大部分人快顶不住时,总算见那七位停了下来,又互视一眼,只觉天空海阔,随即便听到了一声:   “咔,过!” 第三百六十七章 电影大史记(1)   10月1日,《无间道2》公映。   以刘伟强为首,率吴镇宇、刘嘉玲等一干主创亮相大戏院,再加上好友亲故,足有二十几位明星聚集。而全港过半数的媒体也都跑来捧场,闪光灯照个不停,出来一位就尖叫声一片,气势堪比颁奖礼。   明星亲善,记者嗨皮,影迷亢奋,各取所需,一切为了票房。   褚青躲在边边角角,没让任何人逮住采访或索要签名,非常安全地进入影厅。他挨着黄秋生,两人坐在第二排,小声私聊。   过不多时,就见荧幕亮起,放映马上开始。   影评人看架构,观众看热闹,演员看表演,老板看成绩,而对褚青来说,最关注的不是自己,而是吴镇宇。   倪永孝这个角色,算镇宇哥的最后一次巅峰,再无这般的惊艳四座。   其实他的招牌演技,是夸张的形体和神经质的眼神,但在《无间道2》里,完全被那股不动声色的内敛所代替。木讷、斯文,甚至有些呆板,连扶眼镜的手势都像八十年代的乡村教师,五指并拢,竖着往上一推。   就是这个形象,他却硬生生演出了一种史诗感。   “爸爸常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想不到今天……”   镇宇哥把烟插在米饭里,拿杯子轻轻一碰,随即起身,双手握杯,酒洒连连。那票马仔跟着站起,洒下一半,饮下一半。   他全程带着节奏,低头,右手斜斜伸出,手中空杯,空杯下是隐蔽的脸,似条蝮蛇在蜷舔伤口。   紧接着,那十几号人随他的动作,纷纷低头,右手高举。   画面在此变淡,镜头忽然拉到远景,隔着小街,大排档里灯光昏暗,压抑逼仄。忧伤的钢琴曲响起,在每个人身上缓缓流淌,又定格于中间的吴镇宇,仿若天堂离去。   “嘶!”   褚青看得直抽凉气。妈蛋的,自己都想跑到里面混只杯子跟着一举,那装逼感太到位了!   “怎么样?”   旁边的黄秋生扭头问道,他跟吴镇宇相交多年,但无疑也被震尿了。   “不用说,影帝预定。”青仔由衷道。   “你太谦虚了吧,宝哥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对方笑道。   “……”   褚青撇撇嘴,未作回答。   自己的水准自己知道,《忘不了》虽然很棒,可自认为没啥突破,演起来没劲头。最大的优势就是平实、舒服,若从视觉效果上看,那远不及镇宇哥。   这就见仁见智了,不分高下,全凭评审口味。   很快,近两小时的电影放完,媒体见面会刚开始,记者就跟疯了一样,火力齐齐对准了男主角。   先是祝贺,然后客套,互相扯皮几句,最后露出了真面目:   “你觉得自己有希望拿到金像奖么?”   “拿奖自然都想了,我感觉这次还不错,结果嘛,听天由命了!”   吴镇宇竭力表现出一丝谦恭,脸上的那份骄傲却掩饰不住,近乎孩子般的雀跃。   记者也没泼冷水,毕竟他的演技有目共睹,足以成为影帝的头号竞争者。不过提及金像奖,他们忽又想起了另一位咖,顿时满场找人,打算来个双飞。   褚青早特么没影了。   ……   港媒对《无间道2》还是很包容的,能较客观的评价它的优点与不足。其中,着重夸奖了庄文强的创造力,认为上半部分的构架竟有了些《教父》的质感。   后半部分就很可惜,彻底沦为俗套的港式情仇片。   至于演员的表演,吴镇宇自然最受瞩目,刘嘉玲中规中矩,褚青、黄秋生、曾志伟无甚亮点,余文乐、陈冠希有所失望,反倒是廖启智和张耀扬这俩小配角,惹得一片叫好。   影评人如此态度,算仁至义尽了,观众却不领情,他们就认准一点,不好看!直接呈现的结果,便是《无间道2》那苦逼的票房。   话说这片子开头很猛,首映成绩为350万,不仅超过了第一部的260万,还打破香港史上10月份首映票房纪录,不禁令寰亚信心满满。   可随后就傻缺了,一周下来再看,仅仅刷下了1500万,而第一部是1900万。   第二周更扑,才有几百万入账。照这个势头,就算死皮赖脸地让它挺上一个月不下档,最终能过2500万,那便谢天谢地了。   先不管这边,单说《无间道3》。   从9月2日到10月14日,只用了一个月出头,这片子就宣告杀青。寰亚亦不含糊,立即召集人手,全心投入到后期制作中,力求能在12月份上档。   同时跟大陆那边联系,双方不断碰头,以便制定一系列的宣传计划,不怕动静小,就怕气势不够,石破天惊的那种最好。   刘伟强他们也总算松了口气,没办法,这戏拍得太憋屈。   既然结束,那该散的就散,没人惋惜,江湖再见。陈道明打点行装,连杀青宴都没参与,便自行回家。   只有褚青去送,两人在机场又聊了聊。   陈道明真的很喜欢这个后辈,十分愿意分享自己的心得体会,而他送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是:   “干这行最美好的状态,就是若即若离。”   ……   北京,东四某胡同。   在那条明清老巷子里,有一处幽深院落,低屋飞梁,八字门厅。正值深秋,庭院树木枯黄,假山斑嶙,显得有些萧条。   而从假山往右,拐过一段走廊,便能看见一间大屋,那是会议室。原本在左面的月亮门里,但新掌门上任,就不声不响地搬了地方。   此时是下午三点,会议室已坐满了人,十二张椅子环形聚拢,围着当中的红漆桌子,吴克居于上首左边,主位留空。   没等多时,就见一个圆面大耳的男人踱步进屋,其实他脸也不算很圆,但是肉多,看着就特没棱角。而且他的耳垂很肥,据说这类人多是福源深厚。   “童局!”   “童局!”   众人连忙起身招呼,态度恭谨。   “哎,坐坐!”   童刚手掌往下压,自己先一屁股坐下,笑道:“10月份天还这么热,大家赶过来辛苦了。”   众人皆称不敢。   他左右瞧了一圈,又道:“今天开会,主要是下面报上来一份内参,我觉得非常有价值,就一起研究研究。何况2003年过了大半,我们也该总结总结,变动变动,改革嘛,就是得有动作,纹丝不动怎么叫改革,对吧?”   他说完,转向对面的一个年轻人,道:“小刘,你给大家念念。”   “好!”   那年轻人应了声,拿着份文件站起来,快速且清楚地念道:“《2002-2003 国内电影产业形势分析》。”   “哎,等会!”   刚起个头,童刚就挥手打断,道:“那个太长,你就挑些重点的。”   “呃,好!”   年轻人被搞得一愣,只得自己先扫了扫,才拣了几段干货读给那帮老爷听。   “2002年,美国电影总票房为95亿美金,增长13%,年发行影片467部,平均票房2120万美金。2002年,中国年发行电影359部,票房平均收入为250万,总收入为9亿人民币,不足美国的十分之一,且不足韩国的四分之一。”   “2003年的形势也不容乐观,像《法官妈妈》《首席执行官》,以及几部抗非典的重点主旋律影片,都票房惨淡。其他商业片也没达到理想的市场效果,如《天地英雄》,目前票房是2千多万,预计不会超过4千万。还有《紫蝴蝶》,只有300万。”   “对了,《天地英雄》的投资是多少?”他身侧的一位哥们,忽然开口道。   “我记着是七千多万。”另一位应道。   “……”   全场不由安静了两秒钟,而那年轻人瞄了几眼,见没人再插嘴,便接着道:“2003年,以武汉为例,购买了20部官方推荐片,亏损24万。院线只能靠20部左右的进口分账片、10部左右的中外合拍片支撑全年档期。以至于出现了20%的影片,占据80%票房的局面。可以说,《英雄》的高峰过后,根本没有足够的电影跟进,来借助这种力量培养观众的消费热情……”   话说到这,开始还随随便便的众人,不禁都竖起耳朵细听。他们知道国产电影很烂,但确实没想到,居然会烂到这个程度。   再不济,也是大国吧?   再不济,也是13亿人吧?   再不济,也刷了那么多奖吧?   就这样一点点的自我安慰,以维持那丝可怜的虚荣心,和不做事的理由。眼下,却在一串串的数据面前,瞬间被扯得粉碎。   童刚也不似方才的态度,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同志们,情况很严峻啊!虽然现在国家一片大好,经济蓬勃,生活稳定,但文化产业尤其是电影产业这块,仍然是一片荒土,需要我们去开拓。而且现在形势不同了,干什么都要与国际接轨,我们的眼光必须放长远,要有前瞻性,不能总盯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他还算是个挺有能力和魄力的领导,起码心里清楚,怎么做不会丢掉帽子,并且更迎合上意。   “就拿加入WTO来说,对国家是好事,对电影产业却是个挑战。原本的进口分账片只有10部,现在不得不开放市场,增加到20部。而且我敢断言,这20部也不是极限,以后还会扩大配额。所以同志们啊,我们一定要认清形势,好莱坞不只是在国门外狼嚎,已经真正闯进国门了。”   童刚语重心长地讲完,又问那年轻人:“小刘,后面还有吗?”   “呃,还有一点。”   “那继续念!”   “2002-2003年,中国电影对国际市场的拓展比较良好,如《寻枪》《和你在一起》《英雄》等影片,都通过不同方式推向了国际市场。《寻枪》的海外发行权被150万美元买断,《和你在一起》也能保证成本回收,《英雄》更是罕见地进入美国院线大规模发行。”   “当然,对大多数中国电影来说,所谓走出去,只是参加更多的电影节。但有一个例外,就是《今年夏天》,作为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它却实现了在欧洲主流国家公映的奇迹。影片的回报也相当丰厚,具体数字尚未得知,可保守估计,肯定超过了《寻枪》。而今年,又有一部《盲井》在欧洲引起轰动,可以想象,它的上映规模将达到一个新高度。”   话音方落,一人皱了皱眉,问:“《寻枪》的成本好像是700万?”   “嗯,700万出头。”旁人应道。   “《今年夏天》是多少?”   “据说,好像不到100万。”   “……”   安静,比刚才更漫长的安静,只有那年轻人读完了全文,自顾自地坐下。   过了半晌,童刚终于开口,道:“好了,大家都说说吧,畅所欲言,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第三百六十八章 电影大史记(2)   纵然一把手发话,叫大家畅所欲言,可等了半晌谁也没吭声。   明摆着呢!你肚子里早有路数了,还装出一副纳谏如流的态度,这么调戏我们有意思吗?   不过,领导作态,必须有人捧,决不能砸地上。吴克就特及时地咳了两声,开口道:“那我就先说说。”   只见他身子前倾,让富余的肚子肉避开桌面,道:“我觉得呢,发展电影产业,提升国内需求和国际影响力,简单说就是两手抓,一手抓票房,一手抓奖项。”   “在市场化方面,我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很到位了,包括推行标准院线,放宽拍摄与发行资质,降低审查准入条件等等。这些都是大家的功劳,即便我们现在看不到成绩,但大方向肯定是对的,只要我们努力朝前走,一定会等到开花结果。”   “那再往具体讲,这个票房要靠谁呢?《英雄》我们都看到了,2亿多的纪录。还有冯小刚的《手机》,陈凯歌正在筹备的那部《无极》,很有可能超过《英雄》的票房。所以我认为,目前占据主流电影地位的,这里指艺术与商业两方面,仍然是第五代以及冯小刚这个层段的导演。而且这种情况在几年内都不会改变,直到市场形成了一个较成熟的模式,观众的消费习惯也被培养起来之后,才会踊跃出大量的新人导演,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   吴克喝了口水,缓缓气,继续道:“那么第二点,如何保证?我觉得要以第六代为主,因为第五代在艺术上已经过了他们的巅峰期。第六代虽然定位模糊,但不可否认,他们都有独特的个人才华,丰富的国际制作经验,以及国际电影节的参与经历。这些对我们,对整个电影产业也是很宝贵的。确实,有些人的作品太过灰暗,充满色情暴力,甚至违背主流价值观,但凡事能改正嘛,国家有需,人皆可用。”   他环顾四周,吐出最后一句:“所以我提议,召回第六代!”   “……”   话到这份上,大家都门儿清了。这不仅是吴克的意思,更是童刚的意思。因此,他们在片刻的沉默后,纷纷表明了态度:   “赞成!”   “赞成!”   “赞成!”   “老吴讲的有道理!”   几乎眨眼之间,基调已定,和谐一统。   除了有位很谨慎的哥们,比较担忧地提了嘴:“我倒觉得他们太过个性,不好掌控。”   “哎,这个问题不用担心。”   童刚却不在意,笑道:“以后我们不用管,市场会管,他们不听话,市场会让他们听话。”   吴克不禁点点头,又补充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我觉得还需要几个联络人,负责居中协调。”   “那你的意见呢?”童刚问道。   “王小帅?”他提了个人选。   对方品了品,摇头道:“分量不够。”   “贾樟柯?”   “结怨太多。”   “张献民?”   “嗯,算一个。”对方没否定。   “还有,再找一个。”   ……   “青仔,你对入围金马奖有什么想法?”   “青仔,有信心拿到第二座影帝吗?”   “青仔,如果《盲井》失利,你会认为金马奖的评审水准不及柏林吗?”   从楼下的便利店到公寓楼口,仅仅二十米远,褚青居然被堵了七八分钟。足足十几位记者把他团团围住,话筒和录音笔都快戳到他嘴巴里。   拜托!我就出来买包烟而已啊!   天气本就不凉快,丫被挤得一脑袋汗,心中烦怒,面上又不能显露,只得边费劲的挪步,边摆手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收到具体消息。”   “我先不回答了吧,等我确定之后再说。”   “哎,麻烦你们让让,我到家了,谢谢!”   好容易闪进了公寓,他赶紧按下电梯钮,噌噌上楼。   那些记者隔在外面,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是无奈。谁叫这货最不爱接受采访啊?想爆点料就跟便秘似的,得一条条往出抠。   话说10月30日,第40届金马奖公布了入围名单。   《无间道》不负众望,刷下了12项提名,遥遥领先。《PTU》以11项居次,师徒档蔡明亮和李康生执导的《不散》《不见》以5项和4项,分列4、5名。   《盲井》则提名了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最佳新人、最佳改编剧本四个奖项,同列第五。   除此之外,褚青还凭借傻强提名了最佳男配角。   今年金马奖的行情明显衰落,报名的剧情长片仅有二十部左右,远低于去年的四十八部。而且多为港片,台湾电影只有三部,大陆方面由于政策没放开,之前嚷嚷着来参加的《我和爸爸》《小城之春》,最后通通歇菜。   当然,媒体感兴趣的可不是这些,他们最想扒的有两点:   第一是影帝之争,分别是《无间道》的梁朝伟、刘德华,《妖夜回廊》的吴彦祖,《PTU》的任达华,《盲井》的褚青。   如果没有后边那货呢,结果就比较清晰,吴彦祖、任达华纯属陪跑,保准是华仔和伟仔角逐,而伟仔的几率还要大一些。   甚至说,哪怕他的片子不是《盲井》,随便换成另一部较优秀的电影,众人都不会如此纠结。   你想啊,人家靠这片子摘下了柏林首位华人影帝,现在回到华语圈,却拿不到任何荣誉,也不怕被喷死!   更何况,他在片中的表现有目共睹,完完全全地爆种,并非徒有虚名。   所以呢,这就有太多变数了,无论组委会,媒体,还是影迷,心情都一个字:愁啊!   至于第二,即是本届金马奖的评审团制度。   目前亮相的有八位:王童(台湾导演)、鸿鸿(编导)、李烈(演员)、陈博文(剪辑)、梁良(影评人)、卢非易(学者)、骆以军(作家)、曾江(香港演员)。   而组委会不知抽什么风,今年非要搞点新花样,又在决选阶段引入了三位海外评审:珍·琵琳(英国动画导演)、莫妮卡·楚特(德国纪录片导演),以及晖峻创三(日本东京影展选片人)。   这就奇葩了,因为每个奖项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和群众基础,金马奖就是面向所有华语片,金像奖就是香港电影,都很排外。   组委会如此一搞,自然惹得一票人不满。但他们更心塞,不改革被骂,改革仍然被骂,那还是变一变的好,不能烂死在锅里。   其实呢,别提金马,就连坚持本土化二十年的金像奖,到2014年的时候也撑不住了,同样引进了海外评审。   无非,形势不同而已。   ……   褚青摆脱了记者之后,便松了一口气,颠颠爬上楼。   他当然不会不晓得消息,只是托辞罢了。那种问题怎么答啊,说什么都得罪人,并且次日爆头条:   “《青仔被问获奖面露神秘微笑 已然成竹在胸》”   “《青仔豪言 三年两座影帝我志在必得》”   “《青仔大谈柏林与金马差别 意指评审团要擦亮眼睛》”   噫,想想就逗逼!   实际上,他并不怎么紧张,颁奖礼要12月份举办,还一个多月呢,想太多又没个卵用。目前就打算好好歇着,养足精神在年尾拍《爱神》。   说起这部电影,王家卫也真是神奇,至今没露面,没开会,没讨论过角色,一切放养。以至于,他连巩俐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导演太任性,演员自然悲摧,而鉴于这位大神的履历太过澎湃,他还特意咨询了梁朝伟,以便心里有个底。   伟仔可是老实人,不会撒谎,所以啥也没说,只是一脸苦逼地看着他。   啧,褚青瞬间就领悟了:王家卫是个可以让你欲仙欲死的家伙!   “呼……”   此时是上午十点钟,外面阳光明媚。他窝在沙发上,娴熟地吐出一口烟,看着那烟圈变大,轻淡,最终消散。   他来此两年,很多习惯不知不觉有了变化,就比如抽烟,香港的烟多是外国牌子,万宝路,健牌,沙龙,圣罗兰之类,大陆品牌的中华居多,连条玉溪都难找。   开始特不适应,后来也扳正了,尤其喜欢万宝路的一款黑冰爆珠,白烟嘴,口感润滑,还有股凉凉的薄荷味。   不过哩,阿关曾经很认真地劝过他,说男人经常抽薄荷烟,里面有种物质对性功能不好。   擦!   丫当时就把兜里那盒烟扔了,妥妥改抽骆驼。   “呼……”   褚青又吐出一口,随手捻灭了烟头,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了两下,很快又关掉。接着,他慢吞吞地爬回床上,抱本书看了几分钟,依然没心思。   “啧!”   他不由咂巴了下嘴,今天不知怎么的,似乎做不进去事,总感觉不安稳。   据说古人管这叫,心血来潮。   而就在他刚想闭眼睛眯会的时候,却听“叮铃铃”一阵脆响。褚青摸过电话一瞧,还是个生号,便接道:“喂?哪位?”   “小褚!”那边的声音有些耳熟。   “……”   他顿了顿,迅速反应过来,道:“哟,吴局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听出来。”   “呵呵,没事。”   对方笑了两声,问道:“最近如何?”   “呃,都挺好的,谢谢您惦记。”他摸不清来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哈哈。   两人闲聊了数句,吴克才谈到正事,道:“今天是有件事麻烦你。”   “您别客气,您说。”   “是这样,局里近来有了些新想法,想找你们交流交流,你帮忙联系一下。”   褚青微怔,小心问道:“那个,您透露透露,都找谁啊?”   “嗯?”   吴克好像很意外他的迟钝,笑道:“找你觉得应该找的,一个都不要少!”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电影大史记(3)   夜,机场高速。   十一月的天气,已有些初冬的冷意,北风骤起,北京寒凉。九点钟,并不算晚,大概是吃过了饭,窝在沙发上看黄金档的时候。   机场在市区的东北方,来向的路很清静,去向的车却很多,一辆接一辆地闪烁着匆匆流光。   褚青坐在副驾驶位,正无聊地打着哈欠。   今儿的司机不是叶开,是范小爷,她得知老公回来,便自告奋勇地驾着那辆四眼奔驰,颠颠跑去接人。   可接到了之后,又不理人家,从他上车到现在,能有二十多分钟,她一直巴拉巴拉地讲电话:   “哎呀,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包青天我不接,什么烂戏啊,还是个女配角,给我推了!”   “他们死缠烂打,你就不会抬价啊!直接报十万一集,你看他们还缠不缠?什么?《四号女监》,演女犯人?呃,你先联系着吧,剧本我看看再说。”   “对了,我前几天拍那个广告,小样儿出来赶紧给我瞅瞅,等着宣传呢!”   “还有后天的秀,你先打听打听都有谁出席……哎哟,你就问问我坐哪儿,如果位置在最前排正中,那就没有别人了,如果往边上一点,那起码是章子怡过来,如果在第二排,那肯定就是巩俐!”   “不懂的你就问小颖姐,她还能吃了你啊……行了,我先挂了!”   范小爷又说了几分钟,总算撂了电话,但仍然塞着耳机,抱怨道:“新招的小孩儿,啥也不明白,还得从头教。”   “小颖怎么不带带?”他问道。   “得了吧,她现在比我还忙,天天饭局,都胖四斤了。”丫头明显幸灾乐祸,脚下一踩油门,利索地超过前面那辆车。   “哟,你可以啊!”他略微惊讶。   “那是,不然敢来机场接人吗,亲一个……”   她嘚嘚瑟瑟地凑过脑袋,嘟起嘴,褚青刚要亲,却听那破手机又开始倍儿巴乱蹦,只得悻悻地缩回头。   “喂?陈曼姐,怎么着,你这是有灵感了?”   “没问题!明天咱俩就碰碰,我绝对配合,哎我跟你讲啊,照片拍出来必须好看,要不就对不起你的技术我的脸!”   “……”   女人聊得很嗨皮,男人听得特蛋疼,左瞧瞧右望望,简直无所事事。随手按开了收音机,还得调到最小声。   此时路行过半,越靠近市区越发拥堵,待下了高速。拐到一处街口,前方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车辆。   范冰冰暂且停住,自顾自地跟陈曼聊天。褚青则听着收音机里的节目,恰好是娱乐新闻播报,好一把温柔清冽的女声:   “日前,李亚鹏和周迅先后现身上海,虽然同在一座城市,但两人并无接触,不禁令人浮想联翩。而周迅在活动中,被记者问及结婚这个话题时,忽然控制不住情绪,当场失声痛哭。可见,有关两人的分手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甚至已成事实。犹记半年前,这二人还牵手出入各种场合,全不避讳,周迅更称,李亚鹏满足了自己对男人的全部幻想。如今看来,只能用物是人非四个字来形容了。”   褚青怔了怔,不晓得是什么滋味,恍惚片刻,便把左手伸出去,轻轻握住了媳妇儿的右手。   范小爷正要挂挡启动呢,冷不丁被攥住,啪地一下把他拍开,训道:“干吗你,别捣乱!”   “……”   说好的蜜意柔情呢?   丫瞬间心塞无比,灰溜溜扒着窗户看风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话:特么的老夫老妻都这尿性么?   ……   时隔俩月,褚青再次返京,仍然是被官方绑架,根本反抗不了。唯一好受点的,就是这次有媳妇儿陪着,虽然那么的不着调。   就像这会,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连口热饭都没准备,还得自己下了碗面条吃。   屁味道没有,稀里呼噜地搞定,刷锅,洗碗,又脱光了衣服,冲在客厅里做瑜伽的范冰冰喊了句:“我洗个澡啊!”   “嗯,用那白瓶的泡泡盐,我新买的。”   费劲地搬过脚丫子,把自己折成曲尺形的范小爷,头也不抬地应道。   褚青撇撇嘴,趿拉进浴室,果然找到一个大白瓶,拧开瞅了瞅,里面是些淡蓝色的小颗粒。他以前没碰过这东西,大老爷们洗泡泡浴,简直湾仔码头。   不过媳妇儿让用,就试试呗。   他先放了一池水,然后撒了点浴盐,伸手搅了搅,就等着见证奇迹的时刻。可过了两分钟,依旧风平浪静,别说泡,连点沫星子都没看着。   “嗯?”   他一怔,还以为量少了,哗啦倒进去一大把,又开始搅啊搅。   “……”   五分钟过后,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挫败感,于是扯着脖子求救:   “冰冰!”   外面没反应。   “冰冰!”   还是没反应。   “胖子!”   他怒了。   “找死啊!”   诶,一下子就有人了,范小爷带着温热的脸颊跑进来,嚷嚷道:“喊什么?喊什么?”   “怎么没泡?”他指指浴缸。   “咦?不能啊,我昨天还洗了呢。”   丫头也很奇怪,又凑近一瞧,似乎发现了点东西,遂摸了下池底,拈上来一撮未融化的蓝色粉末,不由道:“你就直接倒里了?”   “啊!不然怎么着?”褚青比较呆。   “猪啊你!”   范小爷捂着脑袋,彻底痛不欲生,叫唤道:“哎呀哎呀,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话落,她抢过瓶子,翻到背面,往他眼前一戳,道:“看看说明书,这要冲打,知道啥叫冲打吗,来姐姐教你。”   褚青一声不吭,跟三孙子似的傻站旁边,就见她拿过小盆,往里倒了点浴盐,随后将喷头开到最大,用水流不断冲击。   很快,白色的棉花糖就冒了出来,这会再混入浴缸搅拌,转眼间,都是爽滑可爱的大泡泡。   “行了,进去吧,洗澡会洗吧?”范小爷放好浴盐,转头问道。   “不会!”   他大长腿一跨,觉着刚才特丢脸,没好气道。   “嘁!”   丫头白了他一眼,本想闪人,可顿了顿,把两条胳膊一伸,先扒掉了运动衬衣,随即弯腰屈膝,又褪下短裤,全身只留了条淡粉色的小内裤,道:“转过去!”   这浴缸超大,足够三个人在里边闹腾,褚青挪了挪屁股,斜着对她。   丫头则坐在边沿,撩了点水,像往常那样给他擦身子。   她的手很滑,特别是掌心,近乎婴儿般的娇嫩,倒扣在皮肤上,从脖子到胳膊,再到后背和胸腹,一寸寸的轻抚过去。   褚青只觉得一点点的放松,不由歪了歪脖子,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且闭目小憩。   老实讲,他压力非常非常的大。吴克今次叫他回来,是福是祸,尚未得知,而这事情的涉及面又太广,使得心里极不安稳。   故此两天来,他一直惦着惦着,直到此刻,才消散了许多。   范冰冰对这男人的了解无与伦比,通过手指的触感就知道他的情绪状态。褚青之前讲过一些缘由,但她也不太清楚,所谓电影局啊,第六代啊,那些个恩怨情仇太遥远。   她手慢慢往上,轻轻揉着老公的太阳穴,忽道:“对了,这次金马奖我就不陪你去了,正好是《手机》的宣传期。”   “定档了吗?”他问。   “18号。”   “嗯。”   他低低应了声,似乎快睡着了。   范小爷捏了下他的鼻子,道:“困啦?那回屋睡吧。”   “唔……”   褚青呼吸一顿,又精神了点,睁眼起身,擦干净水迹,道:“你先睡吧,我还有事呢。”   范小爷摇摇头,笑道:“我不困,我陪你。” 第三百七十章 电影大史记(4)   深夜,书房。   台灯雪亮,映的木纹墙壁格外清敞,没有一丝暗影。褚青坐于桌旁,手里攥着笔,却迟迟未动,似要考虑好久才会写下一个名字。   他的左手边摆着一杯茶,细嫩的绿梗在透明的琉璃中沉沉静静。   这书房布置得很简单,一套桌椅,一个奖杯柜子,还有一张单人小榻,没挂什么字画故作风雅,就是个看书写字的地方。   此刻,范小爷正躺在那张小榻上,难得地抱着本书,每翻几页,便瞧两眼老公的背影。她原无心书本,只是陪伴,见他不时地挠头叹气,便下来凑到跟前,手指碰了碰茶杯,道:“都凉了,我给你换热的。”   “嗯,谢谢。”褚青随口道。   “……”   范小爷抿抿嘴,出去片刻就折身返回,放好了杯子,又一手搂住他脖子,轻轻磨蹭着脸颊,道:“歇会吧,都坐半天了。”   “没事,你困了就睡吧。”   他阖下了眼睛,感受着那融在骨头里的味道与温度。   “我是怕你累着。”   她吻了下老公的嘴唇,重新躺到榻上。   褚青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稍稍滚烫的茶顺着喉咙坠到肠胃,激得毛孔舒张,顿时渗了层细汗。   他脑中一清,似乎有了点思路。   原本的想法是,把国内所有参与过地下电影制作的导演、制片人通通囊括进去。因为吴克让他叫人,本着负责任的态度,自然一个都不能少。   不过又一转,那些地下帮派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无名小卒居多,闯出字号的满打满算才几十人,完全可以代表。   所以他掂量掂量,就从叫人,变成了选人。   但选有选的方法,基于什么标准最重要,他费劲脑汁就是在抠这个。   “哧啦!”   褚青撕掉了一页纸,揉成小团扔进垃圾桶,随即下笔不停,唰唰唰地写了几行名字。   他把自己打过交道的家伙都记了下来,总数大概是四十多位,待名单搞定,又看着那半页稿纸,开始一个个排除。   先是贾樟柯、王小帅、娄烨这三位,属于第一档,全部画圈。   之后是第二档,何建军、雎安奇、王超、路学长、李玉、朱文、章明、崔子恩、吕乐。   “……”   他顿了顿,把路学长划掉。   再来是第三档,刘冰鉴、唐大年、甘小二、杨福东、丁建成、乌迪。   最后是制片人档,比较少,张雅璇、耐安两位女士。   这是按照活跃度和影响力排的,包括了导演和制片人,算是将大陆的地下电影主力一网打尽。   其中,有的已经上岸,比如娄烨,但以褚青对他的了解,肯定会参加。还有张元,他也算第一档,不过现在洗白了,地上片都拍了四部,保准不会来。   像何建军、雎安奇那些,是通过王小帅等人认识的,一起吃过几顿饭,不算太熟,亦不算太生疏。   他记下来的都算名人,是值得地下电影史写一笔的那种,没记的家伙更多,仍然在黑暗的角落里奋斗,迷茫,死去。   但即便是这份名单,各自的命运也是大相迥异:   少数人买车买房赚声望,如贾樟柯。   多数人租房,打车,每天喝着五块钱的扎啤,顺便琢磨下一单生活费什么时候到手,如唐大年。   极少部分人还在贫困边缘,或靠情人的菲薄收入、或依赖亲戚救济、或去大学食堂蹭老朋友的饭吃,如丁建成。   他们不见得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理想这个词太空,可起码有件事不能否认:他们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拍电影,即便不是理想,亦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褚青写完,重头捋了一遍,检查有没有遗漏,还真想起一个:刁亦男。这货上个月跑去温哥华电影节,捧回了一座最高奖——龙虎奖,算闯出字号了。   至于宁浩?   就算了。   褚青撕掉这页稿纸,细细折好,又点了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   烟雾缭绕中,台灯依旧雪亮,背后是爱人,前面是电影,共二十位,加自己,二十一。   ……   电影局找了两位联络人,负责居中协调。褚青定下名单之后,就和张献民分头行动,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讲述,告知。   不出他所料,圈中的那些人,听完后都非常痛快,表示一定参加。不过档期太冲突,有的忙,有的闲,有的还在国外,褚青只得尽力统合,又给吴克那边去了消息。   这种状况让他很糟心,明明是一路人甲,为毛非得把自己扯进来,还干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从政治上讲,这叫说客。   从生意上讲,这叫买办。   从江湖上讲,这叫鹰犬。   反正,都特么不是啥敞亮东西。   稍微好过点的,是电影局的态度很宽松,没步步相逼,倒是考虑到众人的情况,把召集时间一推再推。   最后,总算找到了比较合适一天:11月13日。   至于地点,在张献民的强烈建议下,官方难得从善如流了一把,定在了北电的校园内。   从10月31日褚青接到吴克的电话,到11月2日回京,再到花了一个多礼拜折腾,直到11月12日,他才有工夫喘口气。   夜,火锅店。   这家主打石斑鱼火锅,在北京很有名,每天客人特多,八点之后基本找不着位置。褚青和贾樟柯算幸运,捡到了一张桌子,还是靠窗的。   今儿是老贾主动约他,褚青蛮高兴的,能有一年左右没见了,便想着聚一块聊聊。而到了之后,第一眼,就发现对方变化特大。   以前呢,贾樟柯给人的感觉就是苦大仇深,耷拉着两道八字眉,老觉着自己欠他钱。只有拍戏的时候,整个人才会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现在呢,虽然全身上下透着股疲惫感,但气势是足的,话多了,爱笑了,随便一拿捏,就是标准的大导范儿。   褚青很愿意把这种变化,称之为成熟,而非其他。   起初,两人略微尴尬,但终究相交多年,几句过后,便找回了之前的熟络。   “家里怎么样?”他问。   “还是老样子,闹腾。”   “跟赵涛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贾樟柯叹道。   “你得尽快作决定,不然对双方都是伤害。”   “……”   老贾沉默不语,翻弄着那盘削得近乎透明的鱼肉片。   他其实很感慨,近两年,自己慢慢成为独立电影圈的话事人之一,投奔的小弟不在少数,国际上也越来越风光。   可只有眼前这个人会问一句:家里怎么样?   “你从柏林回来,我们本想办场庆功宴的,但总缺那么几个人,后来又非典,结果就黄了。”   老贾似觉得好笑,道:“如今都忙啊!”   “哎,你们的心意我领,这么一弄反倒生分。”褚青笑道。   “是啊,可毕竟是大喜事嘛……算了,不提这个。”   他挥了下手,又从包里取出个本子,道:“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这我刚完稿的。”   “开机定了么?”   褚青接过,随意翻了两页便收好,就见那名字很有意思,叫《世界》。   “明年初吧。”   “明年初……那可能得等一等,我先把《爱神》拍完。”   “行,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什么时候开机。”老贾点点头。   都是老友,不必多言,两人开车来的,便以茶代酒,碰了下杯子。   褚青吃了片鱼肉,忽想起件事,道:“对了,这剧本过审了吗?”   “没有,还没送。”   老贾摇摇头,道:“等这次结果,是生是死就看明天了。”   “严重了吧,我倒觉着没啥问题,我现在就想着赶紧完事,好回家睡上一觉,这几天折腾废了。”他懒懒地伸了个腰。   “你那是先跳出来了,因果不沾身,你知道我们咋想的吗?”对方嗤笑道。   “咋想?”他好奇。   “就像,就像你在黑暗中走惯了,忽然碰到一扇门,你想推,又不敢。因为不知道门后边是光明,还是更多的黑暗。”   “哎哟!”   褚青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道:“我说你怎么跟娄烨似的,酸得我牙疼。”   贾樟柯瞄了他一眼,神情微妙,道:“青子,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调整能力特强,真的,我们都很佩服。”   不待对方搭话,自己又瞅瞅手表,笑道:“离明天上午九点还有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有几个人能睡安稳?”   ……   十点多钟,两人从店里出来,告别,互道平安,明天再见。   那石斑鱼确实美味,褚青吃得略撑,就挂了三档,车子慢悠悠地在街上前行。两侧有霓虹,行人,车流,一切安好。   开至半路,范小爷又来了电话,说肚子饿了,让他带点烧烤。褚青只得找了家店,等了半个小时,拎了一把大串出来。   待重新起步,已是十一点钟了,他不禁加快速度。   “叮铃铃!”   此时,电话居然又响了,褚青一瞧,却是袁蕾。   “喂,妹子,大半夜的找我干吗?”他开着玩笑。   那边似乎很急躁,上来就吼:“你们明天是不是跟电影局约谈?”   “……”   他卡壳了两秒钟,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特稿都出来了!总编拍板,主任执笔,明儿一早就发!我说了半天好话,根本撤不了!”   “不是,谁给你们的信儿啊?”他彻底懵圈。   “我打听半天都没结果,就知道是你们那拨人里的一个!” 第三百七十一章 电影大史记(5)   “滴滴!”   褚青先挂断了袁蕾的电话,使劲按了按喇叭,前面的车十分欠揍,左摇右晃就是不让路。   他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渐渐翻腾的烦躁情绪,戴上耳机,拨了张献民的号码。   “嘟嘟嘟!”   而听着那一声声的等待音,刚平静些的心情又起了丝波澜。   他就纳闷了,那家伙的脑子是咋想的,居然能给报社传消息?现都可以预料,明儿一早肯定满大街的南都特稿,四千字!雅黑加粗大标题!   “呼……”   褚青继续深呼吸,同时手打着方向盘,总算超过了前面那孙子。   也难怪他糟心,明显添乱嘛!   因为电影局的意思很清楚,此次只限于官方与地下帮派约谈,内部解决,决不外泄。不然以他们的风格,如果想大张旗鼓地秀政绩,还用得着你通风报信?   说实在的,当初第六代死扛电影局,被强力打压,而现在形势变化,后者需要人家刷奖项,前者更渴望靠对方上岸。   即便称不上你情我愿,怎么着也是王婆和潘金莲的关系,提起来丢人,但各取所需嘛。   所以,双方在媒体这块便保持了相当的默契,都不吭声,等结果出来再统一口径,自然万里河山一片红。   现在倒好,媒体参与进来了,事情的波及面瞬间递增,想低调都低调不了。你关起门,咱们怎么说都行,一旦敞开了,大家总得端着态度,还得受大批的外界人士审视。   那位哥们不知道出于啥目的,或许想借助舆论给官方施加压力,让形势倾斜;或许是大嘴巴没收住,无心之失……   无论如何,他们这边不打紧,怕的就是电影局那边。   万一惹恼了,都不用改变大方针,就在细节上恶心恶心你,百分百的政策只给百分之八十,该通融的人家说考虑考虑,那特么冤死的可是一池子人。   “嘟嘟嘟……喂?”   电话响了半分多钟,张献民终于接了,有些奇怪道:“青子,这么晚有事么?”   “南都知道消息了,明天头版。”他言简意赅。   “谁漏的?”对方忙问。   “不清楚。”   “……”   张献民沉默了半晌,才道:“青子,你开着车吗?”   “嗯,开着车。”   “那你听好了,你现在去找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和张雅璇!”   对方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强烈,啪啪啪点了四个人,接着道:“不管他们在哪儿,一定给我拉过来,我去联系章明,然后在北电办公室等你们!”   “啊?哦!”   他虽然不懂,但不是细问的时候,立即应道。   “还有,你再问问那个记者,看她能不能拿到原稿,不是全文也行!”   张献民下了第二条指示,随即就挂断,自去准备。   褚青顾不得多想,马上拨给了贾樟柯,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就喊道:“喂?你在哪儿呢?”   “我刚回家啊,鞋还没脱呢。”老贾吓了一跳。   “赶紧下楼,北电集合。”   “什么事啊?”对方莫名其妙。   “来不及说,反正你快点!”   他讲完,咔的挂断,又快速翻着电话簿,找到了王小帅的号码。   “喂?小帅哥,你在哪儿呢?”   听筒里很吵,那家伙好像带着些醉意,笑道:“我跟朋友有局,怎么着,你要过来?”   “什么地方?”   “哟,真过来啊,那欢迎欢迎,德胜门那个烧烤店知道吧?”   “知道,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接你!别喝了啊!”   “接我?你接我干……”   “啪!”   褚青懒得废话,脚一踩油门,方向盘再一转,车子便溜溜地拐了个弯,挑了条小巷直抄近路。   天空沉蒙,大块大块的暗云压下来,街道寒凉,只有那辆四眼小奔疾驰而过,带起呼啦啦的夜风。两侧的居民楼黑漆漆一片,只有少数人家还亮着灯,跳动着这个城市的生命感。   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分。   “喂?娄导,睡了吗?”   “那你赶紧穿衣服,我过会就到。”   “喂?雅璇姐,哪儿呢?”   “太好了,你自己开车,北电集合,回见!”   他保持车速,一路通话,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跑了不知多久,忽觉眼前通明,大路宽阔,这是出了街口。   再行片刻,烧烤店的招牌远远可见,门外正站着一人,在霓虹下显着敦实的轮廓。   那人正是王小帅,别看喝了酒脑袋却清醒,心知必有要事,早早就出来等。他看褚青停下,连忙快走几步,拉开了车门。   “哎哎,别压着我的串!”   褚青反应神速,在那货的屁股坐上去之前,成功抢救了媳妇儿的宵夜。   “到底什么事儿?”   他挺着一张微醺的脸,急声问道。   “不知道谁把消息捅出去了,明天见报。”   褚青边挂挡启动,边简单解释:“现在接娄烨,然后去张献民那儿。”   “……”   王小帅顿了顿,似乎才品过味来,狠狠搓了把脸。   时,十二点整。   车子顺着大道前行,幸好娄烨的住处不远,很快就到了楼下。同刚才一样,人已经站那儿等着了。   此刻,总算集齐两人,褚青又调头,直奔北电。   时,十二点十五分。   “喂,袁蕾?”   经过好一番折腾,总算松快了点,他正打着最后一个电话,道:“你手里有那篇稿吗?”   “呃,没事,几段也行,你给我念念。”   说着,他摘下耳机,又按了手机公放。随即,袁蕾那略显嘶哑的声音就在车内响起:   “我们回家见到自己的父母、孩子,有些话我们永远不会说出来,那是我们自己的判断。而在电影上,谁来判断谁是我们的父母和孩子?谁来判断说那些话的人不再有说话的权利?”   “直到目前,我们的电影审查制度是个公务员内部制度,它不对公众开放,不像庭审或听证。拷贝交上去后,如果导演或片方能了解到谁看了、谁审了,那他肯定是个非常有办法的人。而这种做法,本身就充满了非体制、地下的色彩。”   “审查最严格的时候,有关部门随时可以吊销已经颁发的许可证,这被导演们戏称为‘追毙’。就是在屋子里说得好好的,没事了,便上街去了。可等有关人员琢磨之后,觉得不对劲,就追到街上当场击毙。”   “国内跟电影沾边的、写过检查的人,数不过来。不仅导演和演员写,领导一旦疏忽也要写。影评人、娱乐记者可能写,教课的老师也可能写。没做过任何检查的人,或者太懂事了,或者没进入这个圈子,或者像褚青那样,直接换个地界儿。”   “94年,七君子事件后,有关部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文批评某个或某些人,甚至禁止他在若干年内拍片。”   “95年,长沙会议后,整个电影机制变成了:我们要高唱时代主旋律。当时大家也关心到了票房下滑的问题,但相关人员解释说:只要拍出了精品,还愁观众不回影院吗?”   “于是就有了1997年的南昌会议……又有了2002年的《电影管理条例》……而现在,轮到了2003年。”   “……”   褚青稳稳开着车,目视前方;王小帅在旁边小憩,胳膊拄着冰凉的车窗;娄烨坐在后边,眼睛望着外面的暗夜。   时,十二点四十分。   ……   凌晨一点多,张献民、章明、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张雅璇、褚青,七人齐聚北电的某间办公室。   张雅璇是北师大的,一直从事独立电影的评介和推广,是大陆独立映像节的发起者之一,并在很多城市策划过相关影展。   她和张献民类似,标准的电影文人,笔杆子硬,思想锋锐,同时又肯做实事,在地下帮派中声望极高。   不过这会,她全没有了往日的温雅贤淑,显得特别烦躁。   “一定要找,把这人找出来!”   她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转悠,道:“我一向认为就算我们不是伙伴,也是同条战线上的,可以互帮互助,怎么还有这种,这种……”   张雅璇挥了挥手,已然气极。   “怎么找?”   贾樟柯闷闷地接了句,否定道:“别说结果,只要我们一动,自己内部先瓦解了。”   “那你说明天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一群记者堵在门口,再被一群领导堵在会议室!”她瞪眼道。   “哎!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人,其实也没什么用。”   张献民见两人有吵起来的趋势,连忙制止住,道:“我叫你们过来是想商量商量,能不能借这个势。”   “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刷刷转头瞧他。   “既然媒体知道了,我们干脆再闹得大一点,让社会皆知。”   他弹了弹烟灰,笑道:“这不是法不责众,我分析了目前形势和他们那边的心理。讲得难听点,他们要招安,就得给出条件,但这个条件,谁主动就掌握在谁手里。所以,无论有没有这件事,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已经发生了,那不妨就利用一下。”   “你是说……”   张雅璇跟他的目光一碰,瞬间通透,道:“联名上书?”   “对,联名上书!”张献民点点头。   “……”   众人一时沉默。   张老师是文人,想法也是典型的文人做派,集四海同袍,晓以圣贤大义,谏天子革新去弊,终至天下升平。   自古来,这都是读书人最嗨的一件事。   当然,张老师要实际得多,他并非盲目冲动,而是看准了时机,啪地一下就掐住七寸。他笃定了官方的安全黄线,只要不过界,大可一试。   就看他找的几个人,贾樟柯、王小帅、娄烨是第六代的三巨头,张雅璇、章明是学院派大咖,理论界和导演圈全代表了。   再加上褚青,这个敞敞亮亮,越禁越牛逼,使得电影局让步的大Flag,简直梦幻组合!   此七位是旗杆子,但跟从的也得要,而且愈多愈好,愈多愈踏实。   我们说,当一些历史发生、演进的时候,有的人为了理想,有的人为了实现价值,有的人为了利益关系,有的人则是糊里糊涂,被迫上船。   而这一切里,原本没有什么进步、倒退,爱国、卖国,好人、坏人的界定。所有标签,都是后人按照彼时的遵从制作的。   就像,再过个五十年,重新提到这段故事,参与其中的是否会成为新标签……   时,凌晨两点。   几个男人都抽烟,有的坐,有的站,有的小步溜达,转眼间,屋子里已是白雾缭绕。   他们这一沉默,就持续了好久。   待张雅璇忍不住出声时,只见贾樟柯先行举手,道:“无异议!”   “无异议!”   紧跟着,是王小帅。   “无异议!”   随即,娄烨也道。   “无异议!”   再来是章明。   然后轮到了褚青,他没举手,而是问了句:“你们想写什么?”   那几人互相看了眼,张献民开口道:“审查!”   贾樟柯道:“态度!”   娄烨道:“分级!”   王小帅道:“公众!”   章明道:“文化!”   张雅璇道:“自由!”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电影大史记(6)   凌晨两点半。   宿舍区早就熄了灯,学生们正在酣睡,教学区也是安安静静,整片楼除了打更的小屋子,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白光。   “嗒嗒嗒!”   褚青的皮鞋踩着瓷砖地面,脚步声在空荡狭长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在办公室闷了半天,待那些人开始共商大计,自己就跑出来透透气。   “哗啦!”   他拉开一扇窗户,寒凉的夜风吹进了几丝枯败的衰草味,使得脑中一清,随即叼上根烟,刚点着火,就听叮铃铃的手机响。   “喂?你把我烧烤带哪儿去啦?”   那边,范小爷极为恼火地大声嚷嚷:“这他妈都几点了,你死在外边了?”   “我在北电呢,现在情况挺复杂,我就不回去了,得折腾到下午吧,完了我给你打电话。”他没细说,含糊地解释了句。   范小爷的怒气立刻转为担忧,道:“不能出什么事儿吧?我告诉你啊,你可刚好几天,别又栽进去了!”   “没事没事,我心里有数,你赶紧睡觉吧,别熬着了。”   “嗯,那我挂了啊!”   “拜拜!”   褚青揣好手机,瞧了眼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又扒在窗台上一口口地抽烟。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什么分级啊、公众啊、文化啊、自由啊……老实讲,听着特蛋疼。他做事,从不扣上所谓的意义、价值,就遵循一点:我觉得这事正确,我就去做。   像2000年,他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以至于被封杀三年,也没后悔过。   像这会,他并不完全认同,或者不完全明白张献民那些人的做法,但就觉着,我应该留下来陪着,不能一走了之。   从这点看,丫算是非常任性的家伙。   而与此同时,在小屋子里,那六个人正忙着起草提纲。   张献民、张雅璇和贾樟柯的文笔都相当不错,可不能三人一块写,你推我让的,最终由张献民执笔,其他人补充。   外面夜凉,里头闷热,众人围在桌子旁,脸上渗着细细的汗珠。许是特殊的时间段,加上特殊的事件和情绪,让他们不禁有了一种强烈的庄严感。   那笔,那白纸,那思想碰撞,那言语争吵,似乎家国天下、文化民族、电影复兴,皆在今晚迸发,而于明朝闻达。   “我说分级应在审查之上,放到第一条。”   娄烨靠着桌角,指着大家研究出来的那几个主题,建议道。   “会不会太扎眼,开头就这么猛?”王小帅持保守态度。   “那就柔和一些,给他们一个准备过程。”张雅璇咬着手指头,又点了下审查那个词。   “嗯,赞成!”贾樟柯道。   “那开篇就这样,先要求复审。”张献民刷刷写了两行字。   “你最好加上内地,把范围缩小。”章明瞧了眼,立即道。   “类型也要缩小,‘没有经过审查,但不违反国家法规的作品’。”贾樟柯跟着补充。   “好,那就这么写……”   张献民领会意思,很快就完成了第一段。众人凑过脑袋一瞧,皆认为修辞严谨,逻辑透彻,便点头通过。   “然后,第二段。”   “要不要讲分级……”   就这样,近乎一字一字地琢磨,六人组心无旁骛,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搞定了提纲。   而大家往外一撤步,可能集中精神太久,稍稍放松便觉腰酸眼痛,各自又伸胳膊踢腿,活动筋骨。   “哎,青子呢?”   贾樟柯环顾四周,先发现少个人,便出声询问。   “在外面吧,刚才好像出去了。”王小帅道。   “我去叫。”娄烨说着便要迈步。   “吱呀!”   此时,门却开了,褚青拎着几个塑料袋进来,见状笑道:“哟,完事了?那正好,我买了点吃的。”   “有你在,我们全无后顾之忧!”   张献民开了句玩笑,随手接过塑料袋,先是一大包桶面,还有火腿肠、榨菜、卤蛋之类,以及一袋子饮料。   “都关门了,没找着啥东西,凑合凑合吧。”   褚青搬过桌子,稀里哗啦的一倒,瞬间满满当当。大家折腾了半天,早就又渴又饿,纷纷拿了桶方便面开始撕拉撕拉。   能坐的地方不多,那张小沙发足足挤了四位,余下三人抢了两把椅子,团团围在桌子旁边,眼神见绿,充满了某种饥饿的喜感。   “青子,你看看!”   贾樟柯一手捂着泡面盖子,一手把提纲递过去。   褚青一瞧,内容不长,约摸六七百字,粗略浏览完毕,笑道:“我没意见,挺好的。”   “没意见就签名。”   章明又提过一支笔。   “嗯?我也签名?”他不由怔了怔。   “当然了,我们都要签,等天亮他们过来的时候,他们也得签,不然怎么叫联名上书呢?”张雅璇道。   “……”   他皱皱眉,这才仔仔细细地看了遍提纲,刨掉开头和结尾的客气话,内容共分成了四部分:要求作品复审,希望审查制度公开,应实施分级制,希望对艺术片予以保护。   通篇措辞倒没想象中的过分,所提的要求,除了分级制这条不太靠谱,别的还算勉强,总之大方向没啥危险。   褚青掂量了能有两分钟,方攥着笔,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   接着,是张献民,贾樟柯,一位一位地传,七个人全部署名。   ……   这帮人一宿没睡,精神头却足,好像憋着劲要去跟电影局打场硬仗。   褚青可不行,他困得要死,窝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就过去了。耳边还响着几人的聊天声,忽远忽近,不知过了多久,才觉着身子一晃,被贾樟柯推醒。   “几点了?”他揉了揉眼睛。   “六点半了。”   “这么快?”   他打着呵欠起身,往外边一瞅,果然天光微亮,已有学生在做早课练台词了。   “赶紧洗把脸,等会去食堂吃饭。”   张献民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状态却特亢奋,道:“我都通知了,让他们提前一个小时过来。”   “哦,别的有啥动静吗?”他问。   “别的……那个算不算?”   张献民一指窗外,从这个角度望去,恰好对着学校大门。而门口处,正停着两辆车,还有几个举止古怪的人在徘徊。   “记者?”   褚青马上反应过来,道:“够快的啊!你打算怎么应付?”   “他们问,我们说,再正常不过,还能怎么应付。”对方笑道。   “……”   他翻了个白眼,自行跑去卫生间,狠狠搓了搓脸。没毛巾,只能风干。   等到七点钟左右,几人下楼,到食堂随便吃了一口。这期间,袁蕾又给他打了个电话,问问有什么变动,并透露出想入内部采访的意思。   褚青二话不说就推了,拜托!闹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底线了,你还要混进来采访,那不妥妥挑战官方的忍耐度么?   很快,众人吃完了饭,便转场到一间会议室,等待后续部队到来。   将近八点钟,何建军头一个露面。他刚现身,就被张献民拽住,嘀嘀咕咕了一会,那单子上就又多了个签名。   随后是雎安奇、耐安、吕乐等人,同样一一署名。   这些褚青就管不着了,也不太熟,只逮住了李玉,两人躲在角落里聊天。   有阵子没见,疯婆子貌似漂亮了一些,并非五官,而是那种女人味的慢慢成熟,言谈间亦稳重了许多。   她拍完《今年夏天》,又写了个叫《坝上街》的本子,但主题太消极,没过审批。李玉这回决定从良了,不再鼓捣地下电影,一门心思上岸,便照着官方意见改了又改,直至面目全非。   而这新本子叫《红颜》,仍然是女性题材,无论故事还是思想,都比《今年夏天》要强得多。   “我找方励谈了谈,他说可以投五百万,我算了下成本,还差点。”李玉显得不太好意思。   褚青撇撇嘴,心知肚明,问道:“差多少?”   “三百,啊不,二百万就够了!”   “行,主角定了吗?”   “没,想问问你的意见。”她应道,这倒是老实话。   “嗯……我觉得彤姐挺合适的。”他也不是任人唯亲,属于很客观地考虑。   “好,回头我找她试试戏。哎对了,你和方励那边……”   “你就别管了,我们俩谈。”他摆摆手。   “那,那我就谢谢了!”李玉咬着嘴唇道。   她早就过了最初的冲劲,变得现实许多,可越是这样,越能觉出对方的情谊满满,不掺半点的功利或龌龊。   就在两人说话间,另一边,小伙伴们全部聚齐。   张献民捧着那张谏书,来回数了三遍,一共十六个签名,虽然不是所有,但已经出乎预料了。   这无疑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乃至澎湃壮烈,颇有种搅动风云的自豪感。   他看了眼挂钟,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会议就将开始。   大家也似察觉到情况,从低语议论,逐渐变作静默无声,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全场只听得那挂钟滴答滴答的响动。   褚青不由放眼望去,只见人生百态,尽在这陋室之中:   功成名就的人踌躇满志,如贾樟柯和王小帅。   混得一般的人犹疑不定,如王超和崔子恩。   处于底层的人心思惶恐,如唐大年和丁建成。   胸有沟壑的人淡然自若,如朱文和杨福东。   各有各的境遇,各有各的路走,本无交集,却因一纸名头,一类电影,便被归拢在此,遭这份操蛋的罪。   而随着时间流逝,每个人的情绪也愈加明显,似有股沉闷的压抑感蕴藏其中,不得畅快呼吸。   “咣啷!”   室内忽然传出一声响,众人都吓了一跳,就见章明古怪地站起身,到张献民旁边耳语几句。   后者亦满头雾水,跟着出了屋子。   “怎么了?”   两人到了走廊,他问道。   “老张,你……”   章明显得极为难堪,支吾道:“你还是把我的名字撤掉吧。”   张献民瞪着眼睛,那两道眉毛昂然耸立,压住嗓子道:“你没开玩笑吧!”   “没,我……其实你知道我的经济情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章明低着头,不敢直视。   “你!”   张献民刚要提气,忽顿了顿,瞬间颓唐,叹道:“好,我明白。”   说着,他也不理对方,当先回屋坐下,拿起笔就狠狠划了一道。   “……”   其他人面面相觑,又看章明跟在后面悻悻不语,有心思灵活的已经猜到大概。   人嘛,就不要多想,一多想就害怕。若是没有这茬还好,可一旦发生,马上有人坐不住了。   别看刚才他们被张献民忽悠得慷慨激昂,冷静下来却一个个后怕:联名上书啊!这叫什么概念?   直接与官方死扛!自己有家有业有孩子,得生活,得赚钱,除了拍些片子屁都不会,如果把这路子再堵死了,那妥妥没辙了。   如此一琢磨,去他妈的上书,去他妈的电影,去他妈的一切一切!   何建军又站了起来,凑到张献民那里,张老师抬了抬眼,话都没说了。   紧跟着,是王超。   再次,是吕乐。   随后,是崔子恩、李玉、丁建成……   张献民面无表情,每过来一个人,手中的笔就划掉一道。那篇耗费了半宿精力而成的谏书,彻彻底底变得支离破碎。   他不得不重新抄录了一份,在末尾处,无比郑重且悲凉地写下了剩余的名字。仍是七位:张献民、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张雅璇、雎安奇、褚青。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七君子与新时代(1)   临近九点钟,北电的院领导很意外地给张献民打了电话,让他们转移阵地,挪到学校最大的一间会议室,说是让院里的师生也来参加。   这态度很明显,就是给他们撑场,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干出啥不要逼脸的事儿。   张献民表示感激,赶紧带大家转场,又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和褚青跑到校门口,准备接人。   今天比昨天要暖和一些,行人往来,车流熙攘。他们站在路边的枯树下,都没讲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   等了没多久,张献民偶然一抬眼,望向远路,忽道:“哎,是不是来了?”   “应该是。”   褚青也顺着看去,见街口缓缓拐过了三辆车,前面两台是轿子,后边的却是面包,不由问道:“哎,那车是干什么的?有点眼熟。”   张献民一怔,仔细辨认了几秒钟,猛然道:“操!那是电影频道的采访车!”   “……”   褚青眨了眨眼,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反应速度,立即掏出手机拨了个号,道:“喂?袁蕾,你在哪儿呢?”   “别在接待室呆着了,马上去C2楼的会议室!对了,你们那边都有谁……哦,行,快点快点!”   他噼里啪啦地喊了一顿,才挂断电话,转头道:“《南都》《南方》《北青》,来了三家。”   “啧!”   张献民更是郁闷无比,随手捻灭了半支烟,叹道:“尽人事吧!”   对于媒体这个阵营,双方之前都不想惊动,后来消息泄漏,才不得不把事情做大。但他们的斗争经验终究稚嫩,只想出了上书的法子,还要顾忌电影局那边的情绪。生怕逼得太紧。   对手却十足老到,直接拎来了央视做口径,明显是一举碾压的节奏。妈蛋的,比宣传,谁比得过央视?   而不幸中的万幸,亏得袁蕾她们还在这,即便等级不够,起码也能对轰一下。   转眼间,那三辆车已停在门口,第一辆摇下了窗户。吴克探出头,招呼道:“上来!”   两人应了声,一个到副驾驶,一个到后座。里面除了吴克,还坐着一位,圆面大耳,正是掌门人童刚。   “张老师,好久不见……这位肯定就是小褚了……”   童刚倒摆出一副很和善的姿态,跟二位握了握手。   褚青不太感冒,表面应付着。   且说车子开进了院,很快到了地方,众人纷纷下车。第二辆车里,是艺术处处长江平,制片处处长邹建东,外事处处长栾国治,可以说,掌控国内电影人生杀大权的几位爷齐活了。   至于第三辆车,除去电影频道的家伙们,还有一个是《中国电影报》的记者,录音笔、照相机、摄影机,设备一应俱全。   时,九点十分,众人入场。   ……   谁也不曾想到,此次会议居然飙到了一百多人的规模,而且分成了电影局、学院领导、独立电影人、学院师生四个部分。   各有各的区域,泾渭分明,大体形状是一个圆圈,围着中间的那二十多个核心人物。   其实他们坐得很滑稽,整整齐齐划了两排,前面是褚青、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张献民、张雅璇、崔子恩、何建军等,后面则是刘建斌、乌迪、章明、王超、雎安奇、李玉、耐安、吕乐等人。   领导们在对面,人少,气势却足,五六个人就镇压全场。记者则处在外围,把机器架好,大镜头对准焦点。   待全场安静,童刚便扫视一圈,开口道:“人来得比较齐,机会难得,所以我先点明主题,今天我们是座谈,不是谈判。我们基本的态度是既往不咎,大家可以坐下来聊聊,以往肯定都有偏激的地方,希望能在这里有一个比较好的转变。”   他话音方落,吴克就接道:“对嘛!电影局是为电影人服务的,不要搞得我们像有多大的仇恨,互不往来……”   这一二把手开篇表态,使得紧张的气氛缓解了许多,某些惴惴的导演亦暂且放松。   褚青听着还成,没什么盛气凌人的味道,但一偏头,却见贾樟柯在桌子底下攥着拳头,眼睛微阖,似强忍着愤怒。   他不明所以,可琢磨片刻就恍然。   当初,电影局经常叫贾樟柯过去训话,后来老贾不服,便对他们说:电影局不应该是管理机构,而应该是服务机构。   结果,这话居然成了他们的口号,他妈的还在此堂而皇之地说:我们是为电影人服务的。   “呵……”   褚青忽然也觉着特好笑,只低首捂着额头。   对面可不管这些,自顾自的说话,会议顿时变成了电影局的单方面宣讲,吴克完事是江平,江平之后是邹建东,邹建东过了是栾国治。   一位连着一位,有的谈形势,有的谈发展,有的谈文艺,完全没有给导演们发言的机会。   而坐在前排的张献民,不禁和娄烨他们对视一眼,心中苦笑。   早料到了!   电影局就算能给他们说话的时间,也是非常有限,所以才拟了那份提纲,一是为了扩大影响,二是为了避免官方群体自嗨,想发出自己的声音。   此刻得见,果不其然。   “刚才我们讲了讲目前的电影产业形势,既然是座谈嘛,就要有来有往,形成交流。”   等领导们溜完一轮,吴克便承担了主持人的工作,笑道:“下面,你们谁来说说?”   导演们纷纷意动,都想来两句,贾樟柯却抢了先,扶着麦克风道:“刚才邹处长讲的文化自由问题,我倒有些自己的看法……”   他大概憋了好久,巴拉巴拉地就在那儿说,直指对方的矛盾关节。   而褚青对这类内容压根不感兴趣,无聊地左顾右盼,瞅瞅保持微笑的童刚,瞧瞧同样蛋疼的学生。头一转,又偏到了记者堆里。   “嗯?”   这一看,他不禁皱眉,发现那摄像记者居然把机器关了。起初还以为换带子,后来贾樟柯快说完了,也没见他们拍摄。   嘿!   这就太恶心了!   待贾樟柯话音一落,他就忍不住出声道:“哎,你刚才怎么不拍啊?”   “……”   全场一愣,齐刷刷地顺着他目光看去。   那记者被众人盯着,心理素质特棒,一点没慌,反而特淡定地道:“我们有自己的拍摄想法。”   贾樟柯也迅速反应过来,丫脾气可冲,张嘴就道:“你们的想法,就是拍他们的时候打开,拍我们的时候关上?”   这话一出,全场响应。   若是按目前的素材,电视台播出去的效果,那就是一次电影局官员对电影人的集体训话,纯属玩闹呢!   所以,再保守的导演也耐不住了,一时间满屋子指责:   “对啊,你刚才为什么不拍?”   “就是故意的嘛!”   “拍摄还有选择性,太不像话了!”   ……   记者们可不鸟,他们怕谁啊,摸爬滚打练就的一身彪胆,当即呛声道:“我们爱怎么拍怎么拍,你管得着吗?”   “说话之前自己有点分寸!”   导演们更不是白混的,噼里啪啦一顿反驳,瞬间进入一种疯狂对骂的状态。   会场喧嚷如潮,领导们却没言语,有意无意地作旁观状。   许是越来越激动,以至于控制不住情绪,那位电影频道的哥们忽然就来这么一句:“你们这些导演违规操作,被处罚就是活该!”   轰!   这话就像条引线子,冒着火星哧啦哧啦的一路往上,把所有人的心脏全部炸开。   “咣啷!”   “咣啷!”   娄烨、王小帅、褚青、李玉、何建军……这二十一位主儿,一个个接连起身,有的用力过猛,连椅子都摔翻在地。   全场鸦雀无声,剑拔弩张!   底下的北电师生,亦是屏气凝神,面露忐忑,此等大场面,怕是一辈子都见不着。至于童刚那伙人,本来看戏看得挺热闹,没承想搞这么大,正琢磨要不要打圆场。   “……”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其实很短,落在这屋子里却变得无比漫长。大家都在等,等人出头。   李玉正好在褚青后边,就见他脚跟一稍,轻轻磕了下自己的鞋尖,随即背过手,冲门口晃了两晃。   她秒懂,立刻举手道:“我退场!”   说完,疯婆子大步迈开,嗒嗒嗒地穿过人群,拉开门就闪了。   吕乐反应神速,紧跟着举手,道:“我退场!”   接着是雎安奇,道:“我退场!”   ……   事情发展到这儿,已经彻底混乱,顾不得其他,眼瞅着三个人出屋,而且还有更多的导演表态,电影局一干人终于露出了点慌乱。   立威归立威,吵架归吵架,但本质上是要和谐的。如果这事掰扯不明白,第六代真要破罐破摔,万事不鸟,最终傻逼的还是自己。   张献民瞄了他们几眼,觉着差不多了,便起身给台阶:“我觉得这是一个内部交流活动,不希望媒体做有倾向性的报道,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哎,这才对嘛,童局开始不是说了,今天我们要坐下来聊聊,不要这么大火气。”   吴克马上接茬,又指着某人道:“小褚,你快把他们追回来!”   “哦!”   褚青应了声,颠颠跑出们。那仨人当然没走远,很快便被拎了回来,大家重新坐定。   说是座谈座谈,实际还是谈判。   只不过在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的废话之后,双方探明了彼此的底线,姿态总算调整到同一个基准线上。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七君子与新时代(2)   “感谢电影局提供这样的机会与我们交流,我们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因此我们汇总了部分电影人的意见,就我们所关心的问题草拟了一份提纲,希望和与会者一起讨论。有不当之处,请各位指正:   1,十多年来,电影人在内地拍摄的部分作品,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公映。我们希望管理部门能对其审查,以使这些没有经过审查但并不违反国家法规的作品,得到与公众见面的机会。   2,我们希望电影的审查或未来的分级制度,能对社会公开。包括影片制作者,媒体在内的公众可以了解各地的审查或分级标准,以及人员名单,并能在媒体上发表具体的审查意见。   3,我们认为,应该以分级制度来取代审查制度。分级制的科学性在于,首先能保证电影导演的创作自由,同时对影片的受众范围予以分类和限制。这意味着有关部门能有效引导和控制电影受众,导演也能充分享有宪法赋予的创作自由。   4,我们认为一个民族的文化与物质发达同样重要,所以我们希望对本土电影中具有创造性但市场能力有限的作品,予以政策性的资助和保护,以保证民族电影文化的长久活力……”   喧嚣之后,会议室里变得很安静,张献民觉得时机已到,便打了个招呼,开始念那篇谏书。   他的语速很缓慢,大家也听得很仔细,即便那口音和咬字,在略紧张的心情下,显得有些笨拙和滑稽。   “我们希望,此议题能够在更大的范围内讨论。此提纲仅代表提纲起草人的观点,起草人名单为:雎安奇、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张献民、张雅璇、褚青。   2003年11月13日。”   张献民就感觉头脑空白,只是机械地在读。可当这六百多个字念完,又坐下的时候,嗡的一声,千思万绪纷涌而至。   实际上,在95年的时候,他就主动联系过媒体,用传真发了一个联署签名的东西,但当时没人敢报。   不仅是他,很多导演都做过,或者一直想做“上书”这件事,比如滕文骥等人。甚至有一年,他们商量要将意见书复印200份,拿到金鸡奖晚会的门口派发。   最终,都没了生息。   而今天,那么多电影人期待着的一种声音,终于实现了。   这份提纲不完善,不具体,它的价值就在于:这是唯一当着电影局官员的面,念出来的东西!   或许他们转头就忘记,或许他们根本不理会,可毕竟,他们听到了真正来自于电影人的声音。   张献民揉了下眼睛,强忍住情绪。   人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谈不上那种境界,但至少能确定,今天过后,此生无憾。   至于电影局那些人,听完并没有莫名惊诧,起码表面如此。因为童刚就隐蔽地抽了下嘴角,随即被笑容代替。   在他看来,对面的那帮家伙幼稚无比,可又不得不安抚,便简单理了下头绪,道:“张老师说得很好嘛,我们就是要这样,敢于发声,敢于提意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互相了解需求,化解以往矛盾,并建立新的和谐关系。刚才这份提纲大家都听了,我们不妨以此为话题,展开讨论,都谈谈想法……老吴,你觉得呢?”   他转头问吴克。   对方自然收到,娴熟地捧场道:“现在不比从前,我们的电影现实和电影使命都在变化和调整,正是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所以更需要我们之间有一种良好的互动和信任。呃,我先讲讲我的观点吧。”   他咳了两声,继续道:“提纲的第一条,我觉得就是个看到的问题,暨在现行的电影体制下,能不能看到作品。这个就很实在了,我先给你们一个数据,每年国内产出的电影,有明显违规内容并且我们记录在案的,约有十部左右。但还有很多不知道内容的,或者知道内容没看过,看过了又没有交流,交流了又没达成共识的电影,这个数量就太多了。而且现在导演也越来越多,我说句老实话,你们这些名声在外的,我们才有能力关注,就像小贾,你哪天把《站台》拿来让我们看看,一起探讨探讨。但如果是没名气的导演,他们拍了什么电影我们都不知道,何况内容呢?”   “而对于大家关心的,以前的地下电影能否公映的问题,我们确实认识到某些做法的不对,电影经过修改,还是有机会公映的。所以我们也在采取一些补救措施,只是得通过一些程序,改革嘛,从没有一蹴而就的。”   吴克说完,邹建东又接着道:“这个事情我们准备在做,但不想太高调。那现在,我们可以向你们保证,以往那些违规的电影,包括已经违规却没有交罚款的电影,就四个字,一笔勾销!”   “哇哦!”   此言一出,导演们倒先惊诧了,没想到官方的承诺会如此给力,顿时议论纷纷。   “那以后的审查标准呢,会不会跟之前相同?”   终究还有冷静的,娄烨就没受影响,立即追问道。   “呃,这个我来答吧。”   江平拿过麦克风,道:“你们大概都知道,九月份我们下发了三个文件,其中就有关于审查的新规定。这个具体内容本来要下月公布,现在我稍微透露一点。以后你们在申报电影立项时,无须提交完整剧本,只需提交不少于1000字的剧情梗概、片名、片种、影片题材即可。而且,总局已将部分终审权下放到省级部门,符合条件的,他们就可以直接颁发批准文件和技术鉴定书。”   “……”   如果刚才是惊诧,现在就是惊喜了。众人被一连串的大馅饼,砸得有些晕乎乎的,以至于出现了很短暂的肃静。   按照他们的说法,以后的审查尺度得放宽到啥地步,简单讲,若是《苏州河》放到今天来拍,那没二话,妥妥通过。   在国内做导演,最苦逼的就是审查,现在消息利好,自然有种莫大的亢奋感,只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边提条件,那边作承诺,分分钟看对眼。   但是,也到此为止。   无论是领导,还是部分导演,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第二条的公开,第三条的分级,第四条的政策保护……那些太遥远了,没个卵用。   褚青就歪在椅子上,看他们欢呼雀跃,不禁生出一股很荒谬的喜感。   其余少数的明白人,如张献民和贾樟柯,更是神情悲哀。   电影局用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条件,把那些纯粹的,有价值的,为了电影事业前路高远的东西,轻飘飘地就抹杀掉。   而就在皆大欢喜,可以到此结束的当口,一直悄没声的,甚至在央视记者欺负人时都没冒头的袁蕾,忽然开炮了。   “童刚局长你好,我是南都的记者袁蕾,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她从人群中起身,挺着稍显胖乎乎的身子,高声道。   “……”   童刚的眼角猛地一抽,有种特不妙的预感,他完全没料到,屋子里竟然有别家媒体,更没料到,还特么是南方系。   “呃,你讲。”   “刚才的提纲中提到了分级制,那您觉得国内什么时候可以施行分级制?”   童刚肚子里还是有料的,特顺畅地就拐了过去,道:“这个问题很复杂,比如美国,他们那个组织在1922年就成立了,经过数十年的完善才有了现在的制度。但即便是现在的分级制,也不是彻底健全的,仍然要不断补充。而各国的情况不同,划分自然也不相同,这是个庞大又复杂的工程。”   袁蕾听完,依然挺立,又甩出了那句话:“那您觉得国内什么时候可以施行分级制?”   “……”   他顿了片刻,表情特尴尬,只好道:“从理论上说,电影的分级可以保证不同年龄、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但在实践中,还没有看到非常成功的经验。包括一些非常发达的电影国家,在管理的过程中,还存在很多难以控制的事实,比如青少年进入影院、进入网络、进入网吧看电影的情况,这就很难管控。”   “那您觉得国内什么时候可以施行分级制?”   袁蕾面无表情,第三次发问,眼睛直直逼视,姿态高张:我就跟你丫杠上了!   “啪!”   褚青轻轻拍了下巴掌,真想大笑,妹子,找你过来太特么正确了!   简直酷炫狂拽屌炸天!   再看童刚那边,被逼得没法,只得吐了点实话:“大家对分级制的认识差不多,我们也积极地在做,但事情没到成熟期,我们不宜多说。毕竟国情不同,外国那一套我们不一定适用,所以还得在管理制度上不断创新,以便走出一条适合国情、适合电影改革的道路。”   这对一位官员来说,算掏心窝子的话了。袁蕾也表示满足,不再穷追猛打。   至于童刚,心情大为丧失,反正事情已了,便没了在此呆下去的意思。   时,正午十二点。   这次改变中国电影方向的里程碑会议,就以一种比较滑稽的末尾,宣告结束。   总体上,双方各有收获。   第六代拿到了准免死金牌,从此高歌猛进,迎来了一个独立电影的小阳春期。   电影局也成功招安,将自己的履历书上,挂满了识时势,知变通,有能力的评价。   对整个电影产业来说,第六代彻底浮出水面,不久后,那三份文件公布,政策放开,贾樟柯解禁,《十七岁的单车》改名为《自行车》,得以全国公映。   至此,国内进入了一个市场包容,机遇与风险并存,票房每年跟火箭般奇迹增长的大电影时代。   而这件事情,则被媒体称之为:“第二次七君子事件。” 第三百七十五章 操碎了心   “近来,各界对我的身体情况有好多揣测,我相信大部分的朋友都是出自关心,但有好多不尽不实的报道,令我、我年长的母亲、我的家人、关心我的朋友和歌迷非常担心。所以,今日我召开这个记者会,是想坦诚向大家作个交代。   约一年多前,我开始有一个良性瘤,当时无迫切性手术的需要,所以我继续工作,继续生活。直至最近一次检查,发现出现了变化,证实我患上子宫颈癌。   ……   目前我正在接受治疗,传媒24小时的跟踪,影响我接受治疗的正常程序。我希望今天公开交代之后,关心我的朋友不需要为我担心。我现在正积极地面对,积极地去接受治疗,我希望传媒停止作不必要的揣测同渲染。   ——梅艳芳。”   上午,客厅。   褚青放下手中的报纸,沉默了好半天。   他一直在忙电影局会议的事情,香港那边的消息有阵子没关注了,谁知今天一上来就这么难以接受。   自己最近一次见到阿梅,好像是,是……很久了。   他抿着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呆坐了一会,才想起来给梅艳芳打电话。第一次,没人接,隔了十分钟又打,还是没人接。   褚青扔了电话,合计晚上再试试。   “哎,你不穿衣服干吗呢,都九点了!”   此时,范小爷忽然从后面绕过来,一屁股坐到老公怀里,看了看他脸色,问道:“怎么了?”   “就觉着有点世事无常。”   他递过报纸,难得感慨了一句。   范小爷瞅了两眼,她跟梅艳芳不熟,但也挺惊讶,道:“这,这能治好吗?”   “不知道啊,等会我问问阿关。”   他叹了口气,拍拍媳妇儿的大屁股,道:“行了,起来吧,我穿衣服。”   “嗯,你试试这个,我前几天新买的。”   丫头立时精神,颠颠跑进屋。拎了件长款的米色大衣出来,给他往身上一套,又翻出条素色围巾,熟练地系了个结子。   “今儿没这么冷吧?”他很不理解。   “这是搭配用的,你还指望围巾顶风抗雪呢?”她一脸的你是土鳖你是土鳖。   “……”   褚青知趣地闭嘴,任她摆弄。   “好了,这才像样!”   丫头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一番,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   今年以来,她往时尚界发展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光杂志大片就拍了好几套,以每俩月曝光一轮的频率疯狂刷屏。   许是耳濡目染,她的审美水准也噌噌往上涨。而与之伴生的,却是某种古怪的COS癖好。   对象还不是自己,总拿褚青做实验,三天两头弄一堆衣服让他挨件换,然后看老公那天生的大衣服架子,爱啥啥,轻轻松Hold住。   哎哟,自豪感瞬间爆棚,妥妥扑过去把他操哭!操哭!   而话说回来,范冰冰今年22岁,正是少女轻熟的时候。不仅在荧幕里,生活中她也在转变路线,逐渐告别了那个山东大妞的形象,真真有点自己的范儿了。   啥叫范儿?   上至伟人,下至居委会大妈,只要境界达到一定层次,都会形成独特的范儿。像毛爷爷的驼峰背头,霍金的宽边眼镜,王大妈的翡翠金戒指配白玉笋尖,还特么涂的褪色指甲油,等等。   这些都叫范儿!   不过呢,褚青特烦这套词,尤其还不是媳妇儿的理论,完全跟另一个疯女人学的,他就更烦。   “哎,陈曼找你拍片,你到底去不去啊?”   两人穿戴完毕,便出门下楼。前阵子范小爷看他忙,没打扰,这会空闲了,时不时就嘚啵嘚嘚啵嘚,非要逼他就范。   “我都说了不爱去,我不喜欢那女的。”褚青没好气道。   “人家多好啊,干吗不喜欢?”   “好什么好,跟女流氓似的,就瞅你那眼神,都能把你吃了!”   “那说明我好看啊!再说了,这回是给我们俩拍,你不去就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她开始撒泼打滚。   “啧!”   他实在没辙,只得道:“行行,改天有空的!”   ……   自那次会议结束后,褚青就进入了一个疲惫期,似乎所有的精力在此波澜中消耗殆尽,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他可不是范小爷那样的工作狂,能连着飙一年的通告,365天就歇个零头。这货矫情,必须休息,调整,生理和心理都得到满足才OK。   九点半左右,两人驱车到了工作室。   今儿有个会,一是为欢迎汤唯回来,二是讲下以后的计划。   《在路上》九月份开拍,远赴大西北,折腾了一个多月。据说管虎玩得特嗨皮,如果不是顾峥拦着,差点超支。   而抛开叙事和影像不谈,光论俩主角的表现,管虎简直五体投地,找得太到位了!   吴秀波那种沧桑的叔,汤唯那种文艺的妞,往起一凑,就四个字,天雷地火。按导演的说法,叔是靠阅历吃饭,妞是凭天赋升级,都特么是好演员。   汤唯是前天回来的,歇了一天,就被叫过来开会。   许是在大西北混的,皮肤比之前更差,气质却沉淀下来了,往那儿一戳,就像戈壁滩的老胡杨,死倔死倔地挺着一片金黄灿烂。   现在工作室开会,已经变得很正式了,出席者都得签到,算考核,直接跟年终奖挂钩。规模也不像以往那么Low,什么司机、保洁都坐那儿听,基本处于挺专业的范围。   比如今天,参加的只有两位老板,程颖,汤唯,王宝强,以及招的小新人,叫丁灵琳。   这妹子是程颖的助理,勉强算个菜鸟经纪人,正在努力培养中。因为随着业务越来越多,如果全靠程大小姐忙叨,那迟早扑街,得提前做准备。   其实会议跟老板没啥关系,主要是旗下演员的发展,毕竟签了自家地方,得负起责任。   “在那边觉得怎么样,住得惯吗?”褚青挺关心汤唯的身体状况。   “住得还行,吃得不太习惯。新疆人真少,到处是旷野,有时候收工回宾馆,开着开着我们都怕迷路了。”   那姑娘笑道,弯起了两瓣薄唇,没有半点拘谨,极是轻松大方。   王宝强更轻松,不过看着齁傻齁傻的,贱么兮兮地接茬道:“姐,那咱俩换换啊,我做梦都想再拍一部电影。”   “……”   褚青和范小爷同时扶额,能把这俩人签到一起也算奇葩,完全不搭调好吗!   “别打岔!”   他训了一句,又问道:“你接着还回学校吗?”   “嗯,还有些课程,我耽误太久了,想回去看看。”汤唯道。   “也行,就算休息休息。”   说着,他递过一份资料,继续道:“这里是两部戏,我觉得有角色挺适合你的。但你不用急,还在筹备中,起码得明年开拍。”   汤唯接过看了眼,不禁讶然老板的工作效率。   纸上写得清楚,一部是《长恨歌》,导演关锦鹏,男主有三位,只定了个梁家辉。女主是郑秀文,女配空着,还特意用红笔标了记号。   她没吭声,接着看第二页。   这部叫《青红》,导演王小帅,其余皆是空白,估计是刚立项不久。   “《长恨歌》呢,我觉得有点难度,那角色跟郑秀文是闺蜜,年龄要差不多,不过你可以去试试戏。至于《青红》,王小帅刚开始找演员,这个我们就奔主角去了,配角没什么意思。”褚青讲解道。   汤唯眨眨眼,瞬间有种刷刷掉馅饼的即视感。自己就一新人,还不算正式出道,却已经主演了一部电影,而且还有机会拿下第二部。   她再冷静,亦不免恍惚片刻,问道:“还有别的演员竞争吗?”   “目前没有,有也没事,王小帅就中意那个高圆圆,你不用担心。”   褚青不在乎,叮嘱道:“试戏都在本月底,这事丁丁会跟进,你们多沟通。”   “姐,有事尽管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开机。”丁灵琳特乖巧的示好。   “嗯,那就麻烦你了。”汤唯笑道。   她这边,一下子干出去两部电影,王宝强妥妥疯了,连忙指指自己,嚷嚷道:“哎大哥,我呢?我呢?”   “别吵!”   范小爷不爽,强力镇压。   王宝强还真不敢跟她炸毛,分分钟认怂。   “听着,我给你讲讲。”   褚青没拿资料,笑道:“我联系了一部电视剧,叫《亮剑》,肯定不是主角。但你别小瞧了,这可是大戏,能混上个配角就够光荣的了。这个事儿,你程颖姐亲自负责,给我用心点。哎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当功夫巨星么,这里面就有打戏。”   “没问题,我保准拿下!”王宝强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   说实在的,褚青为了这货,算搭尽了人情。《亮剑》的出品方是海润,之前的《重案六组》就是他们投拍的,所以有点联系。   像这种年度大戏,只要有点门路的演员,挤破头都要抢着上。   王宝强呢,要脸没脸,要演技没演技,最大的优势就是学过武术。而片中,恰好有个比较搭的角色——魏和尚。   气质是差了点,不过可以培养,这货不笑不呆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宝强的自我修养   在11月中,《忘不了》已于香港上映。   当时褚青抽不开身,没法赶回去,尔冬升也表示体谅,带着张柏芝和古天乐撑场。这片子虽然有一线明星,风格终究朴实,比不上那些商业咖,看衰的人比较多。   可没承想,六天就有了七百多万,而公映近一个月,票房始终保持在及格线左右,显示了很牛逼的后劲。   等片子下档的时候,仔细一算,居然刷了一千八百多万的票房。媒体又捋了捋今年以来的成绩单,《忘不了》略带惊悚地排在了第八位。   话说本土糟烂的电影市场,已经让人提不起任何辩解的力气,从1月到12月初,连部过三千万的都没有。即便两千万档的,也不过《千机变》《大只佬》《行运超人》等,只有可怜的六部片。   众人期待的《无间道2》,才勉强接近两千五百万。   就在这种苦逼的背景下,《忘不了》取得如此成绩,自然惹得一片关注:   “很俗套的煽情故事,但尔冬升是把旧公式恢复真感受的好手,10年前的绝症催泪片《新不了情》,就创出叫好叫座的奇迹。今次洗尽铅华,把电影拍得更有凝聚力,写实手法相当洗练。”   “最难得之处,就在于成功避开了孤儿寡妇的苦情戏,或者用童星狂哭扮可怜的庸俗伎俩。虽然煽情,却胜在真实自然。就如,男女主角送小孩子去保良局那段旧桥,一声‘妈妈’,一声‘大辉’,催泪效果已然十足。除非铁石心肠,否则恻隐涕下自当无一幸免。”   “张柏芝演愁苦演得真好,一如她在《喜剧之王》和《星愿》中的表现。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了那种惊艳,反而体会到了一位女明星踏踏实实演戏的真切感动。”   《忘不了》成了尔冬升精心制作的一味鸡汤,用平实的小市民生活抚慰了饱受精神摧残的香港民众。   G点这东西没法解释,对了就对了,错了也无逻辑,恰好戳中了,谁都没辙。   总之,张柏芝算一战洗白,人见人爱,甚至早早被视为金像影后的最热人选。   至于褚青,评述的文章不多,只在末尾提个一两句。并非故意忽略,而是某种习惯意识:你拿出这样水准的表演,是正常的,所以没啥可说。   当然,媒体肯定也给他留了位置,变作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去跟吴镇宇死磕。   其实想想,如果加上这部片,那褚青就连续三年入围金像奖最佳男演员了,是摘冠,还是继续陪跑,大家倒蛮有兴趣猜猜。   不过,《忘不了》毕竟是短暂喧嚣,很快,香港人的目光就转移到12月12日上映的《无间道3》上。   近乎全港岛的人,都在翘首以盼,希望无间终章可以重现救市神话。   ……   褚青没工夫去搭理金像奖或无间道,他正忙着准备金马奖。   今年是金马奖40周年,组委会似乎想玩个大的,邀请了一百位与其有关的明星、制作人员赴会。   这是虚数,实际也就几十位。   港台的不提,大陆这边就有姜文、夏雨、李小璐等人,但据说多数没戏,只有夏雨答应前往。   而褚青呢,就凭空多出了三个身份:一个是前届影帝,一个是本届入围者,一个是受邀的颁奖嘉宾。   他领奖领得多了,颁奖还是头一遭。以前看现场,那些嘉宾谈笑风生,包袱段子信手拈来,丫就一直很好奇,是临场发挥,还是有台本?   这下轮到自己,总算能弄个明白。不过具体奖项尚未通知,大概是最佳男演员和最佳影片中的一项。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任务,就是作为金马历史的强力见证者,有七分钟的独自讲述时间。讲心情,讲经历,讲荣耀,讲什么都行,为的是交流电影人的故事。   身份不同了嘛,01年还是个苦逼的地下黑户,03年就柏林光环加身了,极具代表性。   七分钟啊!那么大的殿堂,全场就看你一个人秀,虚荣满满,压力更满满。这就不能随便了,于是工作室绞尽脑汁地帮他想词儿。   励志、温情、朴实、激荡,高谈阔论,抑或润物无声,总得设定个风格。褚青把自己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任他们整理,再从中挑出最有料的话题。   老实讲,他对金马奖的印象很不错,时隔一年,还真有点回娘家的感觉。而电影局那边的批文也下来了,只等日子一到便动身。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把王宝强安慰好。   没办法,这货最近特挫败。   丫跟汤唯同期去试戏,汤唯虽然《长恨歌》没选上,却颇得王小帅的赞赏,只是需要再掂量掂量,才没立刻签约。   如果没有明显高出的女演员,《青红》一角妥妥没跑。   相比之下,王宝强就忒怂了。程颖带着他去见导演,在屋里耍了半个小时,许是心情太迫切,以至于用力过猛,得到个“浮夸过火”的评语。   人家直言,说你演不了魏和尚,抛开身高不论,单说气势,对方想要的是威风凛凛,勇猛善战。但这货一演起来,瞬间挫了三分,就跟傻孩子装奸斗狠似的,咋瞅咋拧巴。   尤其那口方言,太跳戏了!   当然,导演对他身手还是挺满意的,又冲着褚青的面子,便给了个次一等的角色:魏和尚的师弟段鹏。   这人物的戏份也很多,算大配角,但程颖分析了下段鹏的特点,果断给推了。不为别的,就为他后面有段情节,因为犯作风问题险些被部队开除。   程大小姐脑补了一下剧本:   王宝强先低着脑袋检讨:“我辜负了党和首长对我多年的培养,没能好好改造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   李云龙一听火了:“扯那么远干什么!什么党的培养,资产阶级思想,跟这没关系。干脆地说,你就是一时没管住自己裤裆里那玩意儿,是不是?”   “是!”   “这就对了,你自己没管住,关人家资产阶级什么事?那你说,以后能不能管住?”   “能,以后再不敢犯了。”   “好,这次就算过去了,以后再管不住,我把你那玩意儿剁下来喂狗!听到没?”   “是,谢谢首长,谢谢首长。”   哎我勒个去,就宝强那底子,跟作风问题完全不搭好吗?   这比魏和尚还闹心,程颖以一名观众的感受去判断,彻底给Pass了。那既然都不合适,就别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干脆不接了。   她回来一汇报,褚青听了也没怪罪。   那傻小子是野路子出身,很多习惯都跟表演相悖,得一点点板正,而以他目前的水准和戏路,上《亮剑》这种戏确实有点着急,是自己的疏忽,拔苗助长了。   他们这么想,但这件事对王宝强的刺激很大,还特么是啪啪两连击。   他知道自己的形象不好,身高不足,天赋更不够,所以一直非常非常的努力。从当群演开始,到有台词有特写的小龙套,再到小配角,真觉得在不断进步。   特别碰到褚青之后,在几部有名有号的电视剧里蹭经验,自信心是刷刷往上飙。像这次的《亮剑》,他就觉着是最佳机会,以证明自己是个优秀的演员。   可现实哩,搂头就是一棒子。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堪称摧毁式的,以至于褚青见到他时,那货上来就是一句:“大哥,我觉着自己可笨了,可给你丢人,我这辈子都演不好戏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范小爷进化论   王宝强84年的,比范冰冰还小三岁。   这孩子虽然在外学武几年,但生活能力并不太自主,性格亦不是那么成熟。褚青足足大了他八岁,很有种带小朋友的赶脚。   两人谈话的地方在俩味爷川菜馆,没要包厢,就在一楼大堂,随便弄几个菜,边吃边聊。   “你自己别瞎想,你现在比以前强多了,一步步来嘛。”他笑道。   “那,那我这次咋不行了呢?”王宝强夹着一筷子肉,也不吃,就在那儿左右乱晃。   “哎呀,你先塞嘴里,别弄桌子上!”   褚青训了句,又道:“这次怪我,没给你挑好角色。不是说你不行啊,因为再优秀的演员也不是什么都能演,他肯定有形象和气质的限制。你让葛优演一特种兵,让姜文演一相扑,他们也演不了,对不对?所以这不算啥事,你该吃吃该睡睡,别往心里去。”   王宝强听完,不禁宽慰了一点,但没完全拧过来,仍然纠结道:“可他们都说我这是本色出演,莫前途!”   “嗯?谁说的?”他一怔。   “就剧组的那些人,有的以前还跟我一起当过群演,他们表面上不说,私底下我可清楚了。”   “啧!”   他抿了口茶水,问道:“宝强,你知道本色出演是啥意思吗?”   “就是,就是角色跟本人很像,所以都说我这辈子只能演傻子。”那孩子非常郁闷。   “那你觉着自己傻吗?”   “不傻!”   王宝强想了想,十分肯定。   “那不就得了!你不傻还能演得那么好,正表明你有潜力啊!”   “……”   王宝强被绕得略蒙,仔细合计合计,好像还蛮有道理的。   “演员都得攒经验,你还没到二十岁,着什么急,先把底子打好再说。”   褚青为此事盖棺论定,随口又问:“哎,你礼服准备了么?”   “没,那衣服都可贵了,我没敢买。”   “呵,算我送你的,等会你跟丁丁去街上,让她帮你挑一套……”   他本想说西装,可脑补了下画风,瞬间改成了:“呃,中山装。”   ……   陈曼很年轻,年轻得就像一只野豹子。   她的五官轮廓很深,不太符合亚洲人的风格,皮肤偏黑,厚唇,大眼,两道哧了毛边的眉,整张脸就有一股浓浓的挑衅感。   妈了个逼的,快点过来战!就这种……   她据说是国内新崛起的一位摄影师,哦不,应该是摄影师、画家、导演各种身份糅杂在一起,然后生出个挺新奇的词汇:视觉艺术家。   褚青不太懂这概念,等到现场一看,哦,貌似是个做PS的。   陈曼认识范小爷,是在某本杂志的拍摄中。两人一见钟情,瞬间就干柴烈火了。而没过多久,范小爷又被《Vision》邀请拍一组封面,操刀的正是陈曼。   原本的意向是单人照,但当时,七君子上书的事情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这女人忽然就对褚青来了兴趣,非要拍组双人照。   话说目前国内的时尚杂志普遍土鳖化,拎俩漂亮妹子,再套几件花衣裳,写点自己都不明白的小资文体,就能印那么厚一大本,还他妈十块钱起。   《Vision》01年底才创刊,背景不错,由中国青年杂志社主办,陈逸飞任总策划。作为一份有志于脱离三俗趣味的新型杂志,亟须找些硬通货来扩大影响力,并占据市场份额。   所以当陈曼提出这个方案时,主编二话没说就拍板了。   单论国内,比范小爷牛逼的女明星,有;比褚青牛逼的男明星,也有;但比他们更牛逼的两口子,压根没有!   丫头是极其乐意的,因为这种合作,属于杂志主动联系明星,得自己掏钱请人。那她既有钱赚,又能跟老公一起工作,干吗不接呢?   褚青却不情不愿,完全被媳妇儿绑架来的。   晨,化妆间。   两口子并排而坐,各对着一面大镜子。他简单,一位师傅就搞定,那边却麻烦,身边能围了三四个人。   陈曼一开始的主题很毛片,大概是让范冰冰穿着身黑色裙装,然后褚青脱光光,只留条内裤,抱着她玩亲亲。   丫头大大咧咧的无所谓,甚至还有点期待的样子,结果被老公一票否了。他可不想变成个卖肉的,虽然陈曼看自己的那神情,就明晃晃露着两个字:嫖客。   没办法,只好再策划,最终方案也比较保守:以旧上海和电影为主题,展现一种相爱相杀痴怨缠绵类复古主义的现代情感视觉大片。   “哈……”   褚青很快搞定了造型,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又扭头瞅瞅媳妇,在那儿绾髻,描眉,扑粉,涂上厚厚的红唇……简直了,脖子都不敢歪,硬生生挺了快俩小时。   活活遭罪嘛!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今天他有两组造型,一组西装,一组长衫,媳妇儿辛苦些,有六组服装。而他们早上五点钟到场,这第一组化妆还没完事。   “喝水吗?”褚青即便不爽,终究心疼她。   “不喝,嘴唇还得重化。”   “没事,用吸管。”他想了个办法。   “呃……”   范小爷琢磨了两秒钟,还是拒绝道:“算了,上厕所太麻烦。”   褚青撇撇嘴,自己拿了瓶水咕噜咕噜开始喝,然后就发现媳妇儿斜着眼睛在瞪啊瞪,不由笑道:“你说要拍的,你瞪我干吗?”   “你闪边喝去,别在这气我!”   “嘁!”   他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又颠颠喝了一大口,估摸了下进度,道:“我觉着今天够呛啊。别拖到半夜才完事,我明天还得赶飞机呢。”   不提还好,一提范小爷就更火大,嚷嚷道:“你好意思说!明天去台湾,今天过来拍片,你就纯属故意的!”   “哪有?这么大个事儿,我不得考虑考虑吗!”   “考虑个毛线啊!拿过来!”   褚青把手背递过去,她张开嘴就狠狠咬了一口,瞬间留下两排小牙印。   “嘶!”   那几位师傅看得直肝颤,又莫名的感觉很二逼,只得辛苦憋住。   “你咬我就不怕妆花了?”他缩回手,笑道。   “我乐意!”   ……   范小爷拍还珠时,就像一枝花骨朵,底子硬,却没长开。   她以前走的是青春美少女路线,元气满满,人见人爱,现在长大了,就准备换成轻熟风。   什么叫轻熟?   外貌年轻,内心成熟,装扮得体,独具品味。经历过风雨,也见识过彩虹,能克制住欲望,也能辨清人生方向。   总之,人生赢家。   轻熟也细分为很多种,要么温润,要么知性,要么古典,要么性感。而作为偶像明星,路线一旦走错,结果是毁灭性的,就算前期正确,但后来没跟上变化,那同样扑街。   比如刘亦菲,从出道就是天仙,过了十几年还是天仙。还有刘晓庆,出道就是少女,过了几十年还他妈是少女。   拜托!不要当观众都眼瞎好伐?   女人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美,别想着永远装嫩,真正沉淀下来的女人,从里到外皆是风情,连眼角的皱纹都会让人欲罢不能。   比如陈冲,钟楚红,朱丽叶·比诺什。   不过对范冰冰来说,她,包括整个工作室,都处于一种比较茫然的状态。《手机》里的武月,算一个尝试,今年不断拍各种杂志,也算大批量的风格实验。   直到这会,她碰上了陈曼,天雷勾地火,噼里啪啦一点就爆了。   她那种无可复制的妖媚骨子,正是对方给捏塑的,甚至用一句评论讲:如果没有陈曼,范胖在中国美人榜上会跌出去几个咖位。   临近八点时,范小爷终于妥当。   后面绾髻,前面是齐刘海,有些蓬蓬的,长度刚好盖住眉毛,可偏又不宽,余出了两道弯弯的眉梢,就像风吹了美人卷,点了两笔闲墨。   右鬓间,别着一个样式繁琐的发夹,略长的胭脂红坠子,掩住了半边白耳朵。   还有那大红唇,烟熏的眼影,挺翘的鼻尖,以及紧身的黑短裙,肩膀、胸前、大腿处,开着镂空的蕾丝边。   再往下,是两条滑滑嫩嫩的玉杆子,踩着系带的高跟鞋。   哎哟!   褚青还真挺惊艳,头回觉着媳妇儿这么风情万种的。他就朴素多了,黑西装,黑皮鞋,跟狗舔了似的头发,一摸还一手油。   陈曼是相当满意,早早布置好了影棚,其实也没啥东西,就是一个造型超屌的摄影机,支着高高的三脚架。   待那二位近前,她便讲解道:“冰冰,你等下背对这机器,脸对他,但姿态你随便做,我没有要求。”   “懂了。”范小爷点点头。   “那青哥,你就迎合她的动作。”   “嗯。”他也点点头。   “那好,我们开始。”   陈曼退到棚外,端起大镜头,做了个手势。   接着,就见范小爷左臂屈肘,向后倒扣,手指正搭在机器上。然后右手下垂,身子一阵轻轻拧动,头和脖颈往前,肩膀往后,腰胯往前,小腿又往后。   整个身子不规则地扭曲,就像被掰断了四肢的木偶娃娃,诡异却充满了延伸感,将那黑白两色完完全全地舒展开。   她抬眼,看着褚青,双眸如墨,而这墨色,又一层层的褪落,终于露出了里面的妖精芯子。 第三百七十八章 老朋友和小朋友   黑暗。   花开自尘埃中,一层层的尽染颜色,从青涩到鲜亮,从鲜亮到妖娆,从妖娆到风华绝世,缤纷四落。   而后,花枝孑立,触不可及。   “唔!”   褚青猛地睁眼,竟觉心中悸痛,半晌没缓过来。   刹那,就像一下子被抽空了胸腔,血液,骨骼,碎肉,神经线通通消失,只剩下一颗干瘪灰暗的心脏。   “青子,怎么了?”旁边的李杨见他有些不对劲,连忙问道。   “没,没事,做了个噩梦。”   他摆摆手,跟空姐要了杯水,一口干掉,感受那份温热在血脉中流淌,身体慢慢回暖,这才舒服了许多。   “大哥,你这么大人还做噩梦啊?我十岁往后就没做过了。”靠窗的王宝强,好死不死地插了句嘴。   褚青懒得理那货,望了望外面,只见黑压压一片,不知是夜,还是霾。   相比那二位的精神抖擞,他就显得非常疲倦。也难怪,昨天和范小爷拍封面,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多,没歇几个小时,又匆匆上了飞机。   对这种工作,丫头驾轻就熟,简直Hold住全场。他虽不惯,可凭借超屌的表现力以及跟媳妇儿的默契,算是旗鼓相当。   范小爷换了六套服装,六组造型,或是墨黑,或是大红,或是叼着长烟杆,噗地对他喷出一口白雾……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姿态。   褚青忽然发现,她在这个领域内就是天生战士,只要镜头一端起来,整个人都在爆炸!爆炸!爆炸!   甚至说,远远超过了她在戏中的展现程度。   陈曼拍了近千张照片,先期筛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中又要挑出几十张给主编看。最后存活的仅有六张:一张封面,一张封底,四张内页。   除此之外,还有大篇幅的采访,为了配合那些漂亮图片。   丫头特兴奋,她觉着自己越来越喜欢此项工作,并逐渐找到了某种伟大的存在感。褚青却略显低落,他不能强求媳妇儿撇掉一切商业活动,专心地拍戏,那样不现实,也太自私。   但有些事情做多了,必定就要忽视另一些事情。不是指爱情,是事业的方向,他就觉着两个人,愈加的背道而驰。   ……   今天是12月11日,金马奖前两天。   三个人先到香港,然后转机去台北,在那儿住两晚,13日早上再去本届颁奖礼的举办地——台南。   其实他们可以直接飞到台南,但王宝强首次来台湾,特想逛逛台北,就对老板左求右求的。褚青没办法,只得提前了日子,何况他也不想把行程搞得太紧张。   不过,这又产生一个费用问题。   如果住台南酒店,自然由主办方报销,但现在属于旅游性质,那就得自己掏钱了。其实褚青也没指望,金马奖抠门是华语圈闻名的。   像范胖,就为个破吹风筒跟金马奖硬磕,打死都不参加。   晚上八点多钟,飞机抵达机场,三人坐着出租车前往市区。酒店是工作室预订的,中高档,三个大床间,在台北的东区。   所谓东区,就是从敦化南路到与忠孝东路、仁爱路交接的这块地段,主要是文教和商圈,矗立着各类商场和写字楼。   三人一到,王宝强便嚷嚷着去夜市胡吃海塞,褚青没心情,就让李杨陪着。待他们闪人,自己则窝在房间里,先给范冰冰打了个电话,又看了会电视。   本想睡觉的,可不知怎么的,在飞机上很困,这会又死活睡不着。   “呼!”   他只好起身闷坐,一根根地抽烟,这不像香港,朋友遍地走,随便都能叫出来喝茶。台湾嘛,还真没什么熟人……哎?   褚青忽然眨眨眼,摸出手机翻到个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拨了过去。   “嘟嘟嘟……”   等待音过后,那边很快接通,一个清亮爽快的女声故作惊呼:“哇哦,你怎么突然打给我?”   “你在哪儿呢?”他笑道。   “我在哪里?这问题好奇怪,我当然在台北啊!”   那边顿了顿,猛然反应过来,道:“啊!我忘记了,你要来金马奖对不对?你最近蛮不错的哦!”   “是啊,我刚到台北酒店,呆着还蛮无聊的。”   “讨厌,不要学我讲话,呃……”   女生似纠结了下,道:“我在书店,你要不要来?”   褚青也纠结了下,问:“你,你自己吗?”   “没有,我和我助理。”   “哦,那好啊,地址给我。”他瞬间轻松。   “敦南的诚品书店,你随便叫个计程车就OK。”   “嗯,待会见。”   ……   诚品书店,创立于1989年。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不仅连锁店遍及全岛,还成为了台湾的一张标志性文化名片,在年青一族中影响极大。   说实在的,特蛋疼。   当书店跟时尚、先锋、符号这些词联系起来时,它卖的就不只是书,而是装潢、概念,以及忽悠一票文艺青年跋山涉水,只为前来朝圣的宣传文案。   一家书店,居然能变成朝圣的地方,这本身就很三俗。   没错,书店是圣地,但人们来这儿,往往不是真的为了看书,就俩字:装逼。   褚青赶到敦化南路的诚品总店时,已临近十点。   他刚进门,就被吓了一跳,这特么是书店吗?   共五层,一楼是标着“知性风采”牌子但不知道卖什么鬼的区域;二楼是挺大挺大的综合读书区;地下两层为文化风尚卖场,出售些文具、用品和装饰品;而最下一层,主体是音乐馆,摆着品种齐全的音像制品,还有不少美食和咖啡吧。   他下的就是这层,穿梭在碍手碍脚的小桌子间,瞄着一个个闲聊的夜猫子,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了目标。   “你好久哦,我们都快闪了!”   林心如捧着杯奶茶就开始抱怨,马尾,黑框大眼睛,宽松的线衣和长筒靴子,貌似胖了一点,脸蛋比以前更肉。   手边放着个纸袋子,应该是淘到的战利品,身旁坐着位小助理,见了他稍微紧张,忙起身道:“青哥好!”   “嗯,你好!”   褚青应了句,转头就抱屈:“你不是说随便打辆车就行么,我问了俩师傅人家才知道这地儿。”   没等对方回话,又捅了捅那纸袋子,问:“买的什么?”   “就是一些电影和唱片。”   林心如把手伸进去鼓捣两下,拎出来张DVD,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呐,我超级支持你的。”   褚青一瞧,正是《无间道2》的碟片,遂郁闷道:“你支持我你去电影院啊,买这个算怎么回事?”   “拜托!我哪有时间啊!”   “没时间你在这喝奶茶?”他无聊地继续抬杠。   “哇,我一年多没见你,你怎么变得这么龟毛?”她张大嘴巴道。   “……”   小助理默默地喝着果汁假装自己是只狗,纯闲的嘛,老朋友好久没碰面,扯扯淡了。   林心如坐在那儿的时候,很清静,许是该签名的都签完了,没人来打扰。而褚青一加入,顿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若是别的地方,未必有人认得他,但在这里,谁还没看过几部片啊?   很快,便有两个女学生样的姑娘凑过来,怀里都抱着个小本子,细声道:“不好意思,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哦,当然可以。”   褚青接过,刷刷几笔搞定,看着她们离开,忽蛋疼地感慨:“这帮孩子都不回家吗,大晚上在这泡书店?”   “你懂什么,这里24小时营业,晚上11点之后才是人多的时候。”林心如极其鄙视。   他撇撇嘴,又问道:“哎你最近怎么样,消息那么少,我还以为你退隐了。”   “还能怎样,老样子喽!”   她双手合十,还假模假式地拜了三拜,哈哈笑道:“我们还珠班就我混得最烂了,对不起对不起!”   “……”   褚青不由抿了抿嘴。   六年时间,大家确实都在变,当初因为换角就搞得死去活来的小姑娘,现在也能从容面对了。   相比赵薇,他很喜欢林心如,虽说圈里没有纯粹的小白花,但至少她不会让人讨厌,反而大大咧咧的很讨喜。   所以,他挺愿意从朋友的角度给一些建议:   “我觉着你吧,长得一般,演技普通,身材不好,唱歌又难听,就得低调攒资本,将来再去大陆做影视,混个投资人当当,这样也能有保障。”   “你少来!贱嘴贱舌的!”   林心如一瞪眼,表示不爽,话却听进去了。   两人聊了半晌,转眼已过了11点。   正如她说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全是年轻人,很多家伙一看那装扮,就晓得保准是大学生。   就如刚下楼的这对:   女生穿着深紫色外套,里边是川久保玲的T恤,短发干净,同样戴着大黑框眼镜,一脸的氧气纯度。   男生在她身边、套着黄色卫衣,高瘦,留着薄薄的须根,正是从男孩过渡到男人的阶段,有着浅浅味道。   这两个家伙,看上去极为般配,举止也非常亲昵,不时肩并肩手并手的,且聊得特开心。   “嗯?”   褚青倒挺意外,跟林心如招呼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凑到他们身后,猛地一拍! 第三百七十九章 金马之前   褚青认识的女孩子里面,有两个人的声音最好听。   一个是王艳,软软糯糯的,口齿间像咬了颗蜜枣,直腻到骨子里。   另一个就是眼前这小姑娘,慢悠悠的似在晨光中慵起,抱着雪白的被子看着你,背后还有窗纱吹动。   哪怕现在,她猛地被拍了下肩膀,也是不急不躁地转头,又辨认几眼,这才带了两分讶然,轻呼道:“大魔王!”   “嘎嘎……”   褚青就觉着有乌鸦飞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   旁边那男生赶紧拉了她一把,鞠躬道:“褚先生,她乱讲的,你千万不要在意。”   “呵,没关系。”   他忽略掉自己变成异次元物种的滑稽感,笑道:“今天真是巧了,居然能碰到你们俩。”   “是是,好巧哦。”俩小孩含糊应和。   “去那边坐坐?”他指了指斜后方。   女生伸着脖子,见还有两个人在那里,迟疑道:“那个,好像不太方便吧。”   “没事,走走。”   他不容分说,把俩孩子拽回座位。   可凑近一瞧,二人又慌了,连忙问候道:“心如姐好!”   “心如姐好!”   “哈哈,坐坐!”   林心如亮出招牌式的傻笑,招呼他们坐下,转头问:“你朋友啊?”   “嗯,来台湾宣传还珠的时候认识的。”   褚青挪了位置,挨到她旁边,那小助理只好可怜巴巴地缩到角落里。   “哇,真的吗?你们还蛮有缘分的!”   林心如表示些许惊奇,方重新打量二人,片刻,忽伸出手指敲了敲额头,苦恼道:“哎,你们不是那个,那个《蓝色大门》的……”   “我是陈柏霖。”男生马上自我介绍。   “我是桂纶镁。”女生跟着来了一句。   “哦,对!对!”   她恍然,笑道:“那电影好厉害,可惜我只看了一半,总是忘记。”   “呃,谢谢心如姐。”   他们有点拘谨,虽然正在念书,毕竟也算圈内人了,面对一个比一个牛逼的两位大咖,身为小菜鸟的属性不知不觉就冒了出来。   褚青倒很有兴致,笑道:“那会儿我跟冰冰刚开始谈恋爱,他们才十几岁吧,一晃都五年了……哎,你们现在怎么样,在一起多久了?”   “我们,我们就是好朋友啊。”陈柏霖瞄了眼桂纶镁。   “嗯,他有女朋友的。”桂纶镁也瞥了下陈柏霖。   “……”   褚青和林心如对视一眼,脑中同时闪出两个字:微妙。   这种情况大概是,恋人未满,友达以上?拜托,别矫情了,那不还如干脆利落地确定关系呢,省得伤害旁人。   话说桂纶镁拍完《蓝色大门》,没有专心往演艺圈发展,反而考上了淡江大学,还是冷门的法语文学系,明年就要作为交换生去法国。   陈柏霖的目标要明确一些,正在努力奋斗,在各种狗血剧集中跑龙套,争取拼出个咖位来。   其实大家都不熟,褚青是偶遇当年的小朋友,一时很兴奋。林心如则随随便便,完全看他的面子才搭理几句,不然认得个鬼?   而俩小孩同样别别扭扭的,只觉太过尴尬。   幸亏,聊了不一会儿,褚青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后,便提议散局,林心如刚好也想回家,就各自告辞。   不过,这货竟然臭不要脸地讹了他们一份冰激凌,说是还的车钱。   好吧,当年他就以一副坏叔叔的样子出现,让俩孩子心存阴影好久,今天照旧吊儿郎当,还真没辜负了人家给起的外号。   ……   午夜,褚青回到酒店,确认王宝强他们安全返回,便觉困意袭来,倒头就睡。   按宝强的计划,他还要逛上一大天,可次日起床一瞧,台北却下起了雨。这就太扫兴了,他可没那个愁怨,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徜徉,顺便透着一股丁香味儿。   呕!   褚青同样没心情,即便他很喜欢孟庭苇的歌。   于是乎,三人就在酒店里呆了一天。不过也有的忙,李杨在准备致辞,王宝强在练习表情,褚青则趁着空闲,继续琢磨《爱神》的人物。   金马奖结束之后,这部戏便立刻开拍,香港有一部分场景,澳门有一部分场景,由于要赶进度,计划安排得特别紧张。   故事非常非常简单,就是一个裁缝和一个交际花的爱怨缠绵。光看剧本很平实,台词也少,但王家卫的骚气众所周知,期待还是有的。   老实说,演戏演到这份上,他心里难免有些懈怠。   不是职业态度,而是自身的警醒、激情,和保持进步的决心,在一点点地归于平静。褚青对自己很了解,所以才接这部戏,就为了能迸发一下。   这种没有具体描述,全凭意识流YY的故事,他以前还真没碰到过,何况还包含着强烈的情欲色彩。   就像戏里写的,交际花对小裁缝的两次手淫,一次她恩宠正隆,一次她穷困将死,一次他初出茅庐,一次他历经变幻。   这要怎么演?   他自从接下戏,就不断地在脑中揣摩、分析、整理、补足,最终得出一个相对完善的概念。   但这不代表什么大意义,因为他不知道巩俐会怎么演,王家卫会怎么拍。   嘶!   单想到这两个人,他就已经兴奋起来了。   ……   台南在台北的南面,好吧,这是废话。   台南的天气要干燥许多,不像台北湿漉漉的,虽是冬季,温度仍在25度以上,阳光特充足。   这无疑令人很愉快,以至于他们刚抵达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就被一大波记者瞬间围困时,也没显得太暴躁。   “你觉得谁能拿到金马影帝?”   “大家都很出色,谁都有可能获奖。”   “那就是说,你认为吴彦祖和华仔、伟仔他们是同一水平线了喽?”   “哎,我可没这么讲,你不要乱写。”   “那你对自己有期待吗?”   “当然有了,但还是要看结果嘛……好了,麻烦大家让一让,我们刚到台南,想休息一下了,谢谢配合。”   “……”   李杨和王宝强被挤到边边角角,看褚青挺着一张笑脸应付媒体,神情古怪,不知是可怜还是羡慕。   好容易打发走记者,三人总算清净了点。   现在是13日上午,距颁奖礼还有半天时间,绝大多数明星已经赶到,在酒店大厅进进出出,每当有一位露面,就跟蜂蜜掉进了蚂蚁窝,媒体一拥而上,呼啦啦就不见影了。   褚青把二人安顿好,还不能歇,上楼下楼的去会朋友。   几乎全是熟人,包括《无间道》剧组的那一票,刘伟强、麦兆辉、黄秋生和华仔,梁朝伟今次没来。   还有《PTU》的那一票,任达华、林雪、罗永昌,老杜仍然个性十足,对颁奖礼爱答不理的。   剩下都是散客,像吴君如、吴彦祖、彭浩翔、林嘉欣,以及前来颁奖的夏雨等等。   这些忙完,他又颠颠地被主办方叫去开会,主要是碰一下晚会流程。那帮货先看了看他七分钟的独秀稿,觉着没什么政治或价值观问题,接着又确定了颁奖项目。   今年是金马40周年,请来的明星太多,如何分配节目也是头疼,资历、身份、奖项都得合得上。   比如黎明和李心洁,是去年的影帝影后,颁发的是最佳女演员奖。   梁家辉和吴君如是业界大咖,搭上线的是最佳导演奖。   夏雨是曾经的影帝,给凑了位大前辈惠英红,将颁发最佳男演员奖。   至于褚青,组委会安排的是最佳影片奖,算最后压轴,而搭档自然也是位大人物——   李安。 第三百八十章 电影殿堂   台南,艺术中心。   六点钟,天还没黑,门前的大道上早早铺好了红毯。今年比较奇葩,因为是艺术中心嘛,自然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建筑。   明星们下车,先要通过一个歪歪扭扭不知道啥东西的金属拱门,然后走过二十几米的红毯,再上到一个戳着古怪银色雕塑的平台接受采访,接着绕过这座雕塑,才是中心入口。   而红毯两侧,已经围了一圈铁栅栏,把媒体和影迷挡在了两米开外。   这会其实可以入场了,趁着大咖们还没到,很多在本土都算二三线的小明星乐颠颠地包场,套着三俗的礼服,拗着狗血的造型,人家根本没兴趣拍还挂着不走。   又没有作品,又不是嘉宾,不晓得从哪儿混了张邀请函,就死皮赖脸地在这博版面,妥妥的Low逼!   数茬酱油人马过后,转眼到了六点半,此时开始出现一些值得关注的家伙,像许鞍华、郑裕玲、吴家丽、关锦鹏等等。   影迷和媒体的情绪也愈见高涨,现场不时传出阵阵喧嚣。   直到七点钟左右,天色黯淡,褚青才带着李杨和王宝强赶到会场。他轻车熟路,轻轻地挥手,影迷大声地欢呼。   倒是王宝强,牢记他事先的嘱咐,走到半路忽然停下,啪地耍了个长拳起手式。这小子的架势不错,加上那身利落的中山装,还真显出几分潇洒。   “哇哦!”   众人不禁惊讶,记者咔嚓咔嚓的拍照,路人也有了些印象。或许他们叫不出名字,但肯定都会记得这个耍拳的大陆小子,这便是做明星的资本。   ……   “大哥,这地方可真宽敞!”   “大哥,快看那边,刘德华!”   “大哥,我一会能上厕所吗?”   王宝强从坐下,就巴拉巴拉地白话没完。褚青明白他很紧张,可确实没空搭理,拜托李杨看住他,便自行闪到后台。   他方一露面,就见关锦鹏在跟陈果聊天,几步凑过去,问道:“喂,说什么呢?”   “说阿梅啊!”   关锦鹏面色忧虑,无奈道:“医生明明要她配合治疗,她偏要开什么演唱会,我真怕她在舞台上就……唉!”   “都严重到这地步了?”他有点惊吓了。   “是啊!”   陈果吐出两个字,便不愿再解释,只是跟着叹气。   “……”   褚青抿着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酸半涩,也是半晌无言。   此时,忽听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唤道:“不好意思三位,请过来一下,我们排下位置!”   “OK!”   阿关应了声,勉强打起精神,拽着两人过去那边。   在帘幕的后面,足足聚集了四十位大明星,另有十几号人员正忙得团团转,把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   “陈导演,您等下就坐在第三排,左边挨着谢君豪。”那人比划着椅子方位,讲解道。   “嗯,没问题。”陈果笑道。   “关导演,您等下在第四排,左边是褚先生。褚先生,您就挨着关导演,然后左边是黎明。”   “好,明白。”两人齐齐点头。   金马奖四十周年,就请了四十位相关的明星来此,老中青三代团聚,从第三届一直到第三十九届。   主办方的本意,是想把历届的影帝影后和导演都拎过来,但每人的情况不同,实施难度太大。   比如林青霞和王彤,她们就不愿意捧场,宁肯在家相夫教子。那没办法,只好将男配女配都算上,这才凑齐了四十位。   别人不提,褚青倒仔细看了看谢君豪,跟某个人真的很像,不过他更有颓败的沧桑气质,那一眼,便是是满目云烟。   ……   七点半,颁奖礼正式开始。   先是执委会主席上去废话一通,随即主持人蔡康永出场,一身灰色的翻领西装,手搭着场中的玻璃圆台,那上面摆着座金马奖杯。   “有人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金马奖到底值不值钱?”   他拿着麦克风,真诚且郑重,道:“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如果你说金马奖很值钱的话,你拿它到当铺里面试一试,说不定只会让你当两千块钱。可如果你说金马奖不值钱的话,为什么有身家好几亿的大明星,比方说刘德华先生,会愿意花这么多个小时坐在台底下,希望得到这个奖。”   艺术中心的会场格局很有意思,座位与舞台之前形成一个微妙的角度,让全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听到。   蔡康永的声音不大,但通过音响传出去,又在大厅内快速扩散,左冲右撞地碰壁、折返,最终钻进观众的耳朵里,竟似咫尺之前。   “所以这说明了一件事情,金马奖的价值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它应该是一枚勋章,是电影这个战场的勋章……”   他讲到这里,慢慢走到了偏位,把舞台中央让了出来。而随着他的话音,观众只见那后面的大幕缓缓升起。   幕布褐黄,底部是连延的蕾丝坠子,从地板到了空中,好似花朵绽放,一点点开出了漂亮芯子。   “哗哗哗!”   掌声在一瞬间响起,那后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四排座位,四排电影人。不得不说,这个亮相震撼全场,人人惊叹。   谁也没想到,金马会以此种方式开场。   “拍电影的人,一旦得到了这枚勋章,他们就会永远留在我们宝贵的记忆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请容我,为各位介绍过去三十九年来,已经得到这枚勋章的历届电影人。”   “哗哗哗!”   从这群人亮相,掌声就始终没停,而蔡康永的话音刚落,顿时又达到了顶峰。   上方的大荧幕猛然亮起,镜头立即对准那一位位面孔:   “葛香亭!”   “王莱!”   “凌波!”   “卢燕!”   “上官灵凤!”   “胡茵梦!”   “柯俊雄!”   “章国明!”   “秦沛!”   “王童!”   “郑裕玲!”   “严浩!”   “梁家辉!”   “李安!”   “蔡明亮!”   “夏雨!”   “陈果!”   “谢君豪!”   “许鞍华!”   “关锦鹏!”   “褚青!”   “黎明!”   “李心洁!”   “黄秋生!”   “林嘉欣!”   ……   镜头每扫过一个人,那人便点头示意。那人点头示意,全场便欢呼致敬。   从《养鸭人家》的葛香亭,到《梁祝》的凌波,《倾国倾城》的卢燕,《龙门客栈》的上官灵凤……再到《滚滚红尘》的严浩,《喜宴》的李安,《蓝宇》的褚青……   这里面,有国际级声望的大咖,也有华语殿堂级的演员;有改行当作家的曾经女神,也有默默奋斗的资深前辈;有叱咤江湖却垂垂老矣的大哥,也有初出茅庐却一鸣惊人的后生。   在此刻,没有了任何分别,每个人都铭刻着一段历史,一段时光,一段电影故事。   褚青身在其中,被他们所包围,就像被裹进了繁华世界,有悲重,有平实,有淡若,有疯狂,有悲欢离合,有缤纷四落,自己,只不过是里面的一点色彩。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的心生敬畏。   而场下的王宝强,正瞪着眼睛,呆愣又痴迷地望着台上。与他相似的,还有林依晨、吴彦祖、彭浩翔这些年轻人,同样的满目向往。   因为,这就是电影殿堂。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七分钟   褚青本应坐到男主角那堆,但要陪着剧组,就往后挪了一排,前面是刘德华、任达华和吴君如,旁边则挨着吴彦祖。   两人不太熟,但在各种活动中碰过几次,也能搭上两句话。   “什么时候到的?”他望了眼台上的颁奖嘉宾,压根不认识,便偏头问道。   “昨天晚上。”对方操着一口拧巴的国语腔。   褚青一呆,因为他们之前都是讲粤语的,不禁奇道:“你现在说普通话了?”   “最近准备拍宝哥的新片,我演的是大陆人。”   吴彦祖今天戴了副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聊天时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而言语间又着实不利落,几乎每个字都要咀嚼半天。   “……”   褚青就觉着有只小动物在跟自己卖萌,诡异地顿了片刻,方道:“女主角定了吗?”   “好像是Cecilia。”   Cecilia就是张柏芝,一提到人名,他还是习惯性地讲英文。   “嗯,宝哥很厉害,柏芝也很出色,跟他们合作你会很愉快。”那货随口捧了句人情。   两人正聊着,晚会已经颁出了第一个奖——最佳美术设计,得奖的是《金鸡》。可奚仲文和黄炳耀双双缺席,只得由吴君如上台代领。   她穿得就像只金鸡,整个人黄灿灿的,咧着大嘴笑道:“我现在拿到金马奖也很开心……《金鸡》真是弄得太好了,每一次我穿戏服,都觉得是那个年代的人,谢谢!”   说着,她转身要走,却被嘉宾拦住,提醒道:“还有一座。”   “啊?”吴君如有点愣。   “因为有两位设计者,所以有两座金马奖。”蔡康永在主持台解释道。   “哦哦,谢谢!”   于是乎,这傻大姐一手攥着一座奖杯,颇为滑稽地闪下台。   紧接着,嘉宾连续颁发第二个奖项,最佳造型设计,好嘛,得奖的仍然是《金鸡》。   “轰!”   全场瞬间大笑,就见吴君如提着裙角,又从后台颠颠地跑上来,喘着气道:“刚刚,我刚刚绕了一个圈……谢谢,再次谢谢!”   还没怎么着呢,她先搂了三座奖杯在手,这兆头简直太牛逼了。待她回到座位,华仔他们便纷纷打趣。   褚青也跟着凑热闹,笑道:“君如姐,你今晚不拿影后就没天理了!”   “哈,对吧,我都觉得自己鸿运当头!”   吴君如可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嘚瑟瑟地拱拱手。   两位主持人的串场词过后,便到了头一个比较重要的奖项,最佳女配角奖。随着音乐响起,林嘉欣挽着黄秋生的胳膊款款上台。   她这次的造型还算及格,黑丝黑裙,古怪的头饰,虽说很不搭调,可至少没那么雷。   黄秋生就是为此种场合而生的,双手一撑,摆出副人肉叉烧包的架势,开始调戏小姑娘,道:“你好,我叫黄秋生。”   “呃,你好,我叫林嘉欣!”   她完全不是对手,只能露出那种甜得要死的笑容配合。   “哇,我知道你,人长得蛮漂亮的,又会唱歌。哎,听说去年你拿了一个女配角,那你觉得女配角应该符合什么条件?”   “我觉得戏要好喽,还要有好的导演,好的剧本,再有一点点运气。”那姑娘一本正经地答道。   “那女主角呢?”   “女主角啊……”   林嘉欣耸耸肩,笑道:“不晓得哎,没拿过。”   黄秋生莫名其妙地就亢奋了,伸手指着台下,贱么兮兮道:“你问青仔啊,你们关系那么好,随便学个一招两招,你就OK了。对了,你们哪天喝茶?叫我一起啊!”   “哈哈哈!”   不管是明星、记者还是影迷,对八卦都有种本能的反应,听他调侃两人,顿时呼啦啦的一片起哄。   林嘉欣却非常尴尬,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连往台下瞧一眼都不敢,只得装傻充愣。褚青更郁闷,直想把那货拎下来爆扁一顿。   幸亏黄秋生见好就收,把贱相一敛,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德行。   ……   女配角奖被一位台湾演员获得,随即是几个技术类奖项和一段歌舞,然后便是最佳男配角的颁发。   许鞍华和谢君豪并肩上前,都不是贫嘴的人,随意说笑了几句就进入正题。只见大荧幕亮起,在简单的角色介绍后,啪啪盯住现场的四位候选人:   黄秋生《无间道》   褚青《无间道》   林雪《PTU》   陈慕义《黑狗来了》   四人的反应各有不同,黄秋生戴着墨镜装酷,林雪挺着一张胖脸,掩饰不住期待,陈慕义则张着嘴,明显紧张得不行。   褚青没故作姿态,彻彻底底的放松,弯着嘴角,目视舞台。最佳男配角,有了自然好,没有也无所谓,犯不上患得患失。   老实说,谁得奖都对得起那份实力,全看评委的个人喜好。   其实若按他的意愿,最希望林雪获奖,这位熬了半辈子的龙套演员,难得有一次高杆的机会,何况他在《PTU》里演得是真棒。   台上,许鞍华拆开信封,递给了谢君豪,后者扫了一眼,慢慢念道:“第40届金马奖最佳男配角,黄秋生!”   “哗哗哗!”   掌声响起,黄秋生抚着西装起身,经过褚青旁边时还特意抱了抱他,而且很没节操地调戏了一句:“青仔,对唔住啦!”   “……”   他翻了个白眼,特蛋疼。   不提那货犯贱,当晚会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盲井》终于开张了:王宝强和另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共同拿到了最佳新人奖。   宣布之前,这货紧张得要死,在台下狠狠掐着大腿,等秦沛一开口,听有自己的名字,嗖地就蹦了起来,还挥了挥拳头。   他晃晃悠悠地上台,接过奖杯,傻笑道:“哇,拿了奖心情真的非常激动。”   这句,还带点方言味儿,而下一句,忽然就变成普通话了。丫显然在背地里练过,说得虽然慢,但字正腔圆:   “感谢金马奖的所有评委,感谢导演李杨给了我这次机会,感谢我的大哥和老师褚青,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以后我会更有信心,拍更好的电影给大家看,谢谢!”   褚青跟大家一起拍着巴掌,瞧那傻小子像模像样的,心里颇为感慨。   王宝强拿奖,他自然高兴,可也觉着很无趣。提名最佳新人的,一共就特么三个人,结果有两个拿奖,超过半数的几率啊,剩下那位得走了多大的霉运,才能这么苦逼!   这无疑就降低了含金量,远不如秦海璐那届有价值,纯粹是鼓励性质了。   “大哥,怎么样,我没丢人吧?”   王宝强几乎是抱着奖杯下来的,还没坐稳,就屁颠屁颠的求摸头。   “不错不错,有点那个范儿了。”褚青赞道。   “嘿嘿!”   那小子不言语,只顾傻笑。   就在此时,一位工作人员忽从旁边凑过来,隔着椅子轻声唤道:“褚先生,您的节目快开始了。”   “哦,好,谢谢。”   他立即起身,跟着那人到了后台。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一个演员的独白   话说他到了后台,执行导演一见,便连忙问道:“褚先生,大概还有五分钟时间,您准备得怎么样?”   “呃,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好,等下您就看我示意。”导演道。   “明白!”   褚青点头,找了面镜子照了照,觉着自己的装束略呆,就把西装扣子解开,又松了衬衫的衣领,他怕待会儿出汗。   台前,刚颁完一个最佳剪辑奖,蔡康永正独自说着串场词:   “金马奖已经四十年了,每一年都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故事。而对我们电影人来说,我们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电影长河中的某一段历程,并在之后的时光里久而弥香。今天有两岸三地的大前辈和大明星齐聚于此,我们邀请了一个人来讲讲他自己的故事。这个人虽然很年轻,但他的经历却充满了传奇色彩,相信会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惊喜。好了,下面我们有请,褚青先生!”   话音落地,隔了两秒钟,褚青便从后台现身,双肩平稳,躯干挺拔,几个大步就到了舞台中央,手背后,前折腰,九十度角向全场行礼。   “哗哗哗!”   霎时间,掌声轰鸣,有欣赏,有羡慕,有不解,有无所谓。   十几秒后,他待声势渐歇,方拿着麦克风开口道:“我收到邀请的时候,其实很惶恐,我问他们,我该说什么?他们告诉我,你说感受,说经验,说心得,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听完就更加惶恐,这么多大前辈在这里,我何谈什么心得体会,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能讲讲我自己的经历。比我年长的,希望能够共勉,比我年轻的,也希望有所帮助。”   他缓了缓气,同样给大家一点消化时间,又道:“我念的书不多,初中毕业,十几岁就来到北京打工,洗碗、送水、发传单、做苦力,尝试过很多工作,干得最长的就是收废品,哦,这里好像叫拾荒……”   “哇哦!”   全场顿时愕然,窃议纷纷。   别提港台两地,就连大陆观众对他都不太了解,哪怕想到了他身世平凡,可这番话一出,还是超乎众人想象。   只有林嘉欣、刘德华这类非常熟悉的朋友,还能保持淡定。   “我第一部戏是《小武》,应该在97年初。那天我蹲在电影学院门口,抽着最后一根烟,正考虑要不要回老家讨生活。然后我就碰到了贾樟柯,他问我,你想不想拍电影?我当时很同情他,这人要么有病,要么走投无路了,才会找我拍电影。”   “呵……”   底下人不禁发出一阵轻笑。   “但我还是答应了,因为贾樟柯同意给我两千块钱做片酬。我现在还记得他的表情,就像在市场买了一棵大白菜。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拍电影,更不懂怎么去表演,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演那个小偷,比如这样……”   他说着,忽然缩起肩膀,手指微张,在舞台上踩了几小步,接着眼睛左右闪动,似乎在寻找猎物。   “可能是走运,《小武》的效果非常不错。当然,贾樟柯把功劳都归于自己,说那天看见我蹲在地上抽烟,就是一副迷茫的,缺少爱的,正想着去哪儿偷东西的样子。”   “哈哈!”   众人又是大笑,一位位托腮凝视,瞧着那个人慢悠悠地说故事。   “后来,我又拍了《还珠格格》,那时我仍然不懂表演的概念,只是把它当成一项比较有兴趣并且能赚钱的工作。直到98年,我接下了《苏州河》。这可能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部电影,我就是从它开始,才真正有了当演员的愿望。这里我要感谢周迅小姐,我至今还记得那场戏:我骑着摩托车,她从木门里出来,然后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有感觉了,那种由内而外的。这很难形容,像蒙着眼睛走了很远的路,忽然有人把黑布扯掉,你就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   褚青从这边走到那边,在绚烂的灯下,他只能瞅清最近的人,远处都是亮堂堂一片。但并不妨碍,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诚恳与敬畏,来回顾,以及自省。   “从《苏州河》以后,我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迷恋技巧,迷恋对手,迷恋好看的东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饥渴,并希望它越来越无限制,从《鬼子来了》到《站台》,从《安阳婴儿》到《蓝宇》,这一路,可以说都是这种饥渴在后面驱使。甚至我曾以为,这就是表演的道理,并打算按此走下去。但很庆幸,我又碰到了《盲井》。”   他右手拿着麦克风,在台上踱来踱去,语气低沉,道:“拍《盲井》的时候有一场戏,我们刚从矿井下面上来,没过多久,那井就塌了,两个矿工被石头压住,当场死亡。而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在片中客串,跟我们说说笑笑,把家乡的腌菜拿给我吃……两个生命瞬间消失,我们整个剧组都接近崩溃,过了好久才恢复正常。”   底下人完全安静,都认真听着这段幕后故事,毕竟《盲井》这类电影,在港台市场太少见了。观众光看题材,就已经够震撼了,谁能想到背后还有更真实的悲痛。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痛苦,只要一闭眼,好像就能看到井里的血。然后,我就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幼稚了。”   褚青停在中央面向观众,忽咧开嘴,做了个大笑的表情,道:“你在戏里面,可能会开心。”   下一秒,大笑变成了悲戚。   “你也可能会伤心。”   接着,悲戚又被幸福取代。   “你可能会感受到爱情。”   眨眼间,幸福却变成了沉郁。   “你也可能体会到绝望。”   他的声音温润,柔和,潺潺似溪水流淌,“这不仅仅是一个表情或动作,而是在不同生命中蕴藏着的不同故事,我有机会去感受、揣摩、经历。尊重他们,尊重生命,我觉得这才是作为演员,所拥有的最美妙的东西。”   话落,他又开始来回走动,同时语调一转,道:“正因如此,《盲井》才在柏林取得了成功,我也非常幸运地拿到了一个奖。但当我从柏林回来,一切又都不同了。因为这半年以来,我遭受的最频繁的事情,就是别人一直在问我,哎,你片酬涨了多少?”   “扑哧!”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这位有点太敢讲。   “我不太清楚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感觉自己在慢慢脱离以往的生活。直到前些日子,有一次和陈道明老师闲聊,他说,干这行最美好的状态是若即若离,因为这已经是你的职业了,就不要再让职业陪着你睡觉。”   褚青弯了弯嘴角,笑道:“这大概是陈老师的理想生活,更难得的是,他说到做到。我的修行不够,但自己也琢磨出一个道理。我们都说,一代演员养一代观众,再伟大的演员,也不要指望所有的人都跟着你走,同样要面对职业环境和生存价值在不断削弱。”   “但是,我们有伴随自己一起成长的那些伙伴。就像葛香亭老师、凌波老师,说句冒犯的话,年轻人或许不知道你们,可在很多观众心中,你们依然是最美好的,因为大家共同走过了最美好的年代。所以我现在就觉着,作为一个演员,能带着喜欢我的那一代观众慢慢变老,也是挺好的事情。谢谢大家!”   说完,他双脚并拢,手背后,前折腰,又是九十度角的行礼。   “……”   静默,没有掌声,仍然有欣赏,有羡慕,有不解,有无所谓。但此刻,众人都齐刷刷地望着一个方向,那里青松满目,山巅屹然。 第三百八十三章 美妙的夜晚   “哇,你也太酷了吧!”   台北的家中,林心如窝在沙发上,搂着抱枕,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   她正看金马奖的现场直播,刚才那个男人简直光芒四射,这种感觉只在张国荣、梁朝伟之类的传奇明星身上才有过,从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也会如此惊艳。   那么大的殿堂,那么大的舞台,一个人彻底Hold住……啧啧,居然与有荣焉。   可感叹过后,又不禁郁闷,恰如她前两天闲聊的:苏有朋靠《倚天屠龙记》成功翻身,赵薇转型拍文艺片,准备走影后路线,范冰冰更是蹿升到了国内一线,当年的还珠班就自己混得最差了。   没办法,她近几年除了一部《男才女貌》能拿得出手,就没别的硬货了,甭提得金马奖,连参加的资格都冇啊。   “唉!”   林心如坐起身,盯着已经下场的褚青,十分认真地考虑他那天的建议。   ……   与此同时,在台北的另一处,桂纶镁也看着电视直播。   她的感受不太一样,许是过于年轻,并不能完全理解那番话的意思。全程下来,她只对褚青的几段即兴表演很热衷:   “可能会开心。”   “也可能会伤心。”   “可能感受到爱情。”   “也可能体会到绝望。”   她算有过一些演戏经验,知道那些个行云流水的表情变化有多难。情绪到位先不说,光是面部肌肉的自如控制,就秒掉了一大票同行。   小姑娘不是科班出身,没接受过系统训练,而今天,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某种震撼与憧憬,也不枉她给起的那个外号:大魔王。   ……   “啊!小佳,快过来!啊啊啊!”   上海的酒店里,范冰冰正对着一台笔记本哇啦哇啦乱叫。   随即,头发上还带着泡沫的路小佳,湿漉漉地从卫生间跑出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网又断了!”   她指着显示屏,简直痛不欲生。   “……”   丫就是个电脑白痴,小助理也习惯了,擦干净手帮她鼓捣了两下,道:“嗯,好了。”   “什么破宾馆啊,关键时刻给我断网!”范小爷仍然忿忿的。   “哎哟,你就看点快讯,哪来的关键时刻啊?”路小佳边吐槽,边溜溜闪进了卫生间。   “你这话说的,快讯就不能看了?我看点图片我也高兴!”   她撇撇嘴,戳了下鼠标,新浪的专题网页刷新,显出最上面的一条新闻:《褚青独秀七分钟讲演感动全场》。   点开一瞧,压根没啥内容,只有一张大图片和简单的两行文字。   就这,范小爷都很嗨皮,瞅了十几秒钟,见老公衣着得体,状态正常,便满足地关掉了网页。   话说《手机》过几天便要上映,恰是集中宣传的时候,冯小刚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舍弃北京,把主战场放到了上海。   目前除了张国立,所有主要演员聚齐。从今天到19号,剧组将被数不清的采访、节目、见面会等包围,妥妥的一番血战。   而范小爷结束录制,回到酒店,还没等洗澡就巴巴地打开了电脑。   今年金马奖没有大陆台转播,想了解实时情况比较费劲,不过也亏得这样,否则听到那货感谢周迅,保准叫他滚回来跪搓板。   ……   台南,艺术中心。   褚青下来后,晚会又颁了几个技术奖项,并通过一场舞台剧怀念了去世不久的柯受良。   一般的颁奖礼,往往把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最佳影片奖放到末尾,以彰显它们的重要性。今年可不同,女主角还没见影,导演奖却出来了。   入围的是刘伟强、麦兆辉《无间道》,彭浩翔《大丈夫》,蔡明亮《不散》,杜琪峰《PTU》。   其中,刘伟强是沾了剧本及演员的光,彭浩翔纯属打酱油,最能体现导演功力的还是后面那两部。   褚青比较喜欢《PTU》,确实太屌,可终究是《无间道》清场,继金像奖之后,刘伟强再次将自己的地位提升了一档。   而颁奖之前,梁家辉和吴君如还弄了个假信封,在台上抢来抢去,哧啦撕成了两半,把全场人吓了心肝乱颤。   导演奖过后,居然还不是女主角奖,反倒是男主角先颁。   本届大会,在每个重要奖项开始前,都要放一段回顾短片,观众便见前方的大荧幕亮起,出现了一张张的熟悉面孔:   狄龙:我是喝电影奶长大的。   梁朝伟:想不到过了三十岁,才拿到这个奖。   梁家辉:我真的一片空白。   万梓良:它是金马,我是铁马,追了四届,终于追到了。   孙越:我51岁才出唱片,52岁卖咖啡,52岁拿到了这座金马。   ……   这些影像资料,不仅是年轻人,包括梁家辉、万梓良这个年龄段,并且亲身经历过的大演员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紧接着,负责颁奖的夏雨和惠英红走上台,两人根本不认识,不好开玩笑,只随便聊了几句。   “好,让我们揭晓结果……”   夏雨拆掉了信封,方要打开,就听郑裕玲忽然唤道:“哎,两位,两位,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随即,她又转头,指着观众席问道:“喂,蔡康永,你为什么在下面?”   听她一提,较远处的观众才伸着脖子瞧,那货不知啥时候溜到了刘德华旁边,一本正经道:“特派员蔡康永,现在处于暴风中心,我们要来了解一下受选者的心情。”   那一小撮儿,把边的是刘德华,身侧是任达华,后边坐着褚青和吴彦祖,梁朝伟没来,只派了个朋友代表,几大男咖齐聚,还真的算暴风中心。   就见蔡康永挪到后排,道:“首先我要问的是吴彦祖,你觉得谁会得到最佳男主角?”   那大帅逼操着一口蹩脚国语,摊手道:“我不知道,要快点看看。”   “你觉得你会打败刘德华吗?”他还不放过。   “呃……”   吴彦祖顿了片刻,老实道:“很难说!”   “哈哈哈!”   全场大笑,华仔也忍不住拍着巴掌。   蔡康永又把麦克风探向里边,道:“那我要问褚青先生,你觉得你会打败刘德华吗?”   “……”   褚青略微反感,如果你为了走流程,特意制造紧张气氛,那绝对理解。但你频频拿华仔开涮,未免有些不厚道了。   所以他没多说,只应了声:“看结果吧。”   对方经验足足的,立马就察觉了,连忙转向任达华,等调戏了几句,终于到了华仔那里。   “你觉得谁会拿到最佳男主角?”   刘德华偏着头,态度诚恳,道:“很难讲,我以为……我每一次都以为是我的。”   “我们这一次也以为是你的。可评审的口味我们没有办法掌握,以防万一,我要请郑裕玲小姐先安慰一下这四个人。”蔡康永开始暖场。   “哦,你的意思是,梁朝伟会得奖是不是?”   郑裕玲更非吃素的,瞬间Hold住场面,道:“那我看这样,吴彦祖,你还年轻,有大把机会,况且你那么靓仔,没关系的!任达华,你四十多岁了吧,还是那么有型,老婆又那么漂亮,拿不拿奖没有关系啦!呃,青仔,你是五人当中最小的,而且已经有柏林影帝了,也没关系!”   说完,她纠结了片刻,又道:“至于刘德华嘛,比较难安慰一点,你看你,什么都有了,所以人生当中不能够太完美,要有一点点遗憾,好不好?”   “好!”   华仔苦着脸,无奈地配合。   此时,场子彻底炒热,全体观众情绪沸腾。   蔡康永继续添柴加火,笑道:“我想两位嘉宾一定没预料到,颁这个奖是这么危险的事情。那接下来,就请他们揭晓最佳男主角得主。”   话落,大荧幕亮起,啪啪照出四位的现场镜头。   相对于任达华和吴彦祖的故作淡定,久经江湖的刘德华却按捺不住情绪,左顾右盼的,显得极为焦灼。   也难怪,主持人那一番言语,里面的暗示性太强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加冕的是他。而往届提名,他过来几次,落空几次,今晚似乎可以得偿所愿了。   褚青呢,虽然拿到过一次金马,但当现场静默,鸦雀无声时,心脏同样在怦怦跳动。荣誉如此耀眼,就在前方,奠基着每位演员的人生道路,没有人会不渴望。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   惠英红打开卡片,瞅了一眼,又递给夏雨,笑道:“你来念吧。”   对方接过,也扫了一眼,表情顿时有些惊讶,而惊讶中还带着兴奋。   “嗡嗡嗡!”   底下人亦跟着激动,开始低声议论。   “华仔!”   “华仔!”   楼上的影迷席位,更是不甘寂寞地拉开条幅,为自己喜欢的明星助阵。刘德华自然人气无敌,加油声响彻全场。   而他本人呢,却暗自苦笑,方才夏雨那神情一露,他便知无缘。   “获得第40届金马奖最佳男演员的是……”   果然,夏雨的目光在台下四处搜索,最终定在了某个位置,跟对方的眼神一碰,嘴里也吐出了两个字:   “褚青!” 第三百八十四章 第二座金马   “轰!”   掌声与窃议声同时响起,还伴着不小的嘈杂,主要是刘德华的影迷太过激动,以至于大喊大叫,为自己的偶像抱不平。   紧接着,支持褚青的影迷也不甘示弱,比他们叫得更大声,虽然人数很少,但奖项已定,气势倒显得更足些。   于是乎,现场顿时陷入一种略显尴尬的状态。   之前的媒体预测中,华仔的支持率稍稍领先,褚青和伟仔基本持平。其实这三人,谁拿奖都不奇怪,但他有个比较弱势的地方,就是《盲井》还没在港台上映。   不像《蓝宇》,许多观众都看过,他的表现也有目共睹,可《盲井》到底演的是啥?正由于本届的影帝争夺异常激烈,所以出现一点点的波澜就会引起争议。   这边,褚青已经站起身,跟华仔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上前,使劲拥抱了下。   “干得漂亮,青仔!”刘德华难掩失落,仍然由衷祝贺。   “谢谢!”   他也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表示安慰。   见此情景,影迷们的喧闹才逐渐平息,当然大部分观众还是捧场的,愈发热烈地拍着巴掌。   “哗哗哗!”   褚青系好两颗西装扣子,在一路被朋友们摸肩抚背中,大步上台,从惠英红手里接过奖杯。   “呃,说实话,挺意外的。因为大家都非常非常的棒,谢谢两位华哥,谢谢阿祖,谢谢伟哥!”   他立于台前,恍惚了片刻,情绪才脱离了刚刚的糟乱,随即,又迅速迸发出一股莫大的兴奋感。   不同于上次获奖,还得顾及刘烨的感受,今晚算彻底放开。他把金马放到台上,看着底下的星光绚烂,开口道:“01年,我拿到了这个奖,03年,我又拿到了这个奖,真的有些不敢相信,我本以为要等到三十岁之后才能实现。谢谢金马奖对我的肯定。我拍电影的年头不长也不短,有时饱有激情,有时确实心生懈怠。而每一次站在台上,我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一次提醒,电影是值得用一辈子去体会和进步的。我希望当我老了的那天,再来回顾自己的人生,能够踏实地讲一句,我没辜负了电影。谢谢,谢谢大家!”   ……   “呀!”   路小佳一声惊呼,眼瞅着范小爷扑过来,避无可避,只得老老实实地被床咚。   “哈哈,哥哥就是厉害,对吧?对吧?”   丫头明显没吃药,神神叨叨地压着小助理,一个劲猛亲。没办法,太开心了,又没的庆祝,只得欺负她,欺负她。   “嗯嗯,厉害厉害!”   路小佳连忙应和,一动不动地任凭老板蹂躏,连反抗都不敢。她以前试过,结果被瞬间扒光。   跟着范小爷久了,她越来越觉得对方有拉拉倾向,而自己就像个炮友兼保姆,白天服侍,晚上暖床……好吧,这叫什么狗屁形容。   幸好丫头只抽风了一会儿,很快便恢复正常,从她身上爬起来,嘟嘟囔囔道:“哎呀哎呀,现在有八个奖了,那柜子都快满了,回去得做个新的……小佳,你联系王姐,让她找,算了,我给袁蕾打电话吧……他还得去香港,又不回来,呃,明天你跟我去挑礼物,给他寄过去。”   “礼物就不用了吧,你们都老夫老妻了。”   小助理也坐起身,拽上睡衣的肩带,有些不解。   “你不懂,就是老夫老妻了才得来点浪漫。”   丫头一屁股挨到她身边,忽然变得满脸八卦,道:“哎,小叶追你那么长时间了,就从来没浪漫过?”   “哪,哪有,他才没追我。”路小佳瞬间脸红。   “得了吧,我们都知道,谁看不出……”   “叮铃铃!”   两人正说着,却听范冰冰的手机铃响,她拿起来一接,乐道:“我还想着给你打电话呢,你消息够灵通的。”   “废话,我就靠这个吃饭的!”   那边传来袁蕾的声音,又道:“说正经的啊,我来跟你谈价的,我们现在版面还没定,发多少就看你的意思了。”   “哟,你有那么多料吗?”范小爷奇道。   “别人不敢说,你家那位的,我要多少有多少!”   这么一提,她才想起来,近两年袁蕾还真攒了不少私货,而且全是猛料。所谓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你是明星,她是媒体,要的就是个收支平衡。   目前的情况是,如果工作室不掏钱,南都便例行报道,顶多做个深度新闻什么的。如果掏钱,那就简单了,半版半版往上加,明码标价。   丫头自然大方得不得了,稍微想了想,就报出一个数,并附上条件。   “……”   袁蕾倒吓了一跳,那可是整个娱乐版啊,你特么的还真敢要!   ……   且说晚会这边,褚青拿着奖杯去媒体团接受采访,没讲几句,就听隔壁一阵欢呼声。他晓得是最佳女主角出炉,便跟记者们打听。   马上有人告知,吴君如!   哟,他眨眨眼,那大姐果然鸿运当头。过不多时,他结束了群访,返回座位,可还不能歇,马上又被叫走。   再次来到后台,见自己的搭档已经等在那里。   “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会。”他赶紧上前,以示歉意。   “没关系,恭喜恭喜!”李安笑道。   这位快五十岁了,面目和善,甚至有些慈蔼,发际线十分靠后,露出锃光瓦亮的大脑门,个子不高,背还微驼。   他的声线很细,加上斯文的外貌,看起来像个教书匠,可身上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气场,让人心生敬畏。   两人第一次见面,都不怎么善于言辞,打完招呼便沉默等待。   褚青是后辈,被礼让地拿了信封。不过他没合计这个,反而傻了吧叽地想着台本的事儿:你妹,原来颁奖的还真是即兴发挥啊!   很快,那边吴君如下场,郑裕玲开始讲词:“今天晚上最后一个奖项,就是最佳影片奖,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   话音方落,李安噌噌就走了,大步迈开,速度奇快,跟外表丝毫不搭。褚青一愣,连忙捏着信封跟了上去,近乎小跑。   “哗哗哗!”   在阵阵掌声中,两人站到台上,待底下安静,李安比划了下心口,笑道:“首先要祝贺褚青先生得奖,怎么样,心情平复了一点没有?”   “呃,没有没有,还是在紧张,我估计要过好一阵子才会平复。”他实话实说。   “那你这样想好了,得奖与否不是最难受的事情。最难受的就是等待的时候,那种急切的心情,所以最难熬的已经过去了。”   “哈,我倒觉得最难熬的,是没有戏拍。”褚青也笑道。   李安瞧了瞧他,忽道:“好了,我们不要再让台下的人心焦了,我们来看一看入围名单。”   随即,大荧幕亮起,依次闪过《无间道》《不见》《不散》《盲井》《PTU》五部候选影片。   台下那六位导演正襟危坐,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只见褚青拆开信封,先瞄了一眼,便要递给李安。   对方伸手推回,示意由他来念。   他没客气,念道:“第40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无间道》!”   ……   与此同时,国内的网络上已经疯了,不管纯粉还是路人,只要喜欢电影的,都巴巴盯着新浪的专题页面刷屏。   就如李安凭借《少年派》拿下奥斯卡时,台北101大厦打出了他的名字,并称之为台湾之光。   金马奖当然比不上奥斯卡,褚青距安叔也相差好远,但同胞们的心情是一样的,那种很奇怪的自豪感。   大陆的电影体制封闭太久,如今刚刚开放,对什么都新鲜。哪怕是日薄西山的金像,以及不咸不淡的金马,在国内影迷看来,皆是很遥远的东西。   现在还不是十年后,那会儿连戛纳都是大陆明星的菜市场,网民早见怪不怪了。所以说,若是有一个演员,三年捧了两座金马奖回来,那绝对是特高杆的事儿。   由于网络要滞后一些,他们看到褚青获奖的消息时,金马奖已经快结束了。   不过,后续报道还有很多,因为要开媒体见面会,还有官方晚宴,都是记者挖掘的好机会。   很快,新浪再次刷新,显出若干条新闻:   《蔡康永打趣最佳新人王宝强:其实他是本色演出》   《褚青二获金马影帝 刘德华:我以为会是我》   《夏雨谈台湾之行:与褚青同时代是一种见证》   《金马奖被炮轰玩刘德华玩过火 主持人道歉》   ……   其中,比较惹人关注的,则是一条《评委揭秘内幕 褚青因何获奖》的消息。爆料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嘴巴王童:   “公平地说,刘德华、梁朝伟、褚青都非常出色,但最佳男主角却是Best of the best。在评选时,吴彦祖首轮便出局,任达华是第二轮,刘德华在第四轮,剩下两人各有支持者。评委都积极地为心目中的影帝人选拉票,整个辩论过程在一个小时以上,投票也两度产生相持不下的情况。最后谁也没想到,我们初次邀请的海外评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德国人和日本人都投给了褚青,英国人则投给了梁朝伟,但到第七轮的时候,英国人也投给了褚青……” 第三百八十五章 王家卫   范小爷终究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即便她肯砸钱,包场南都娱乐版的计划落空,最终只换来两个整版,加一个头版侧栏。   这已经很不错了,足足近万字的综合大稿。袁蕾从近年收集的资料中,把一些有政治色彩的言论删掉,剩下的通通扔了上去。   此次跟柏林得奖不同,那回是试探风向,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新闻报道。袁蕾算体会到了近水楼台的爽感,凭借自己对褚青的熟悉程度,压根用不着采访,任意下笔。   从家庭出身到职业起步,从事业追求到感情故事,从生活习惯到性格爱好,那叫个详细透彻。   同时,国内其他的媒体自然也不会放过,或者是工作室联系,或者是主动采访,简直漫天轰炸。   苦逼啊!   想当初,《小武》就开始压稿,《鬼子来了》又压,《站台》还压,《安阳婴儿》再压,《今年夏天》保持压,《蓝宇》继续压,柏林更是不得不压……   可以说,国内媒体对褚青的感情,就是在不断压稿中欲仙欲死。这次终于没了限制,绝逼要撒欢一把。   而对大陆观众来讲,他总算能普遍性的在人们心中留下些印象,以后别人再一聊:褚青?哦,晓得!   当然,范小爷也没厚此薄彼,捎带手把王宝强捧上了,媒体在报道老公的名字时,亦会提一提本届金马奖的最佳新人。   眼瞅着势头凶猛,工作室上下一片荣光,摊上这两位老板,员工就妥妥等着刷成就感。每天各方的电话没完没了,有的约戏,有的约广告,有的约商演,有的约专访。程颖逐一了解后,觉得没有特急迫的,便全部延迟。   这些都是大笔收入,可没办法,她太懂褚青的性子了,在手头的一部戏杀青之前,别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   话说金马之后,大陆电影市场的贺岁档也拉开了战幕。   形势特明朗,就是《手机》死磕《无间道3》,其余像《地下铁》《玉观音》神马的,十足炮灰。   两者各有优劣,《手机》靠冯小刚多年的作品口碑和培养出来的大众市场,《无间道3》就纯属刷脸,以及发行方丧心病狂的宣传手法。别的不论,光是人民大会堂首映这招,便赚够了公众眼球。   华谊的宣发费用撵不上,算输了一成,但放映数天后,观众对两部片子的评价却使得它们拉开了票房。   由于《无间道3》的剧情太过迷离,大部分人嚷嚷着看不懂,后劲不足。《手机》却是熟悉的喜剧风格,还有葛优和范冰冰坐镇,更贴近内地观众的审美。   而今年以来,大陆票房前三名:《哈利波特与密室》《黑客帝国2》《黑客帝国3》,全是引进片。其他的,最高为《天地英雄》,排名第四,还特么是合拍片。   按照目前的情况,《手机》极有可能干掉哈利波特,为国产电影雄起一把。   至于片中所表达的意识嘛,外界争议较多,部分人认为夸大了手机的危险性,有点耸人听闻;另一部分人则觉着较为真实,甚至感同身受。   不过,观众对演员们倒是赞许有加,葛优的水准一如既往,张国立也可圈可点,客串出场的范伟同样令人惊喜。   其中最意外的,便是范冰冰了。   她此番转型成功,那荧幕上的武月,漂亮多情,满腹心机,一颦一笑千娇百媚,活脱脱的大尤物。虽然角色不太光彩,看过之后却并不讨厌,反而有些慨叹。   如此高杆的表现,不仅让工作室松了口气,也让观众们忽然发现,那个《还珠格格》里的小丫鬟,早已经长大了。   ……   这是一张很大的圆桌,白色桌布,上面是玻璃罩子。一个长颈花瓶,里面插着十二枝浅粉色的郁金香,旁边是水果托盘。   圆桌靠墙,墙上有壁纸,竖下来的蓝色条纹,还有漂亮的羽毛图案。墙左面,是黑底红芯的挂钟,中间,嵌着椭圆形的镜子,映着对面的立式台灯,亮着光。   桌子周围,摆了四把椅子,那种很洋气的软皮靠椅。褚青坐在最右边,看着前面的蓝白格子窗帘。   屋子里波动着一股衰艳的尘埃味,像风吹过,露出木头上的旧字迹。这是间老房子的二楼,地方颇大,布景的也是老朋友,张叔平。   此刻,剧组的人走来走去,显得轻松娴熟。   褚青独坐在那儿,紧张,而且茫然。他早就听梁朝伟说,王家卫拍片极其变态,这方一开场,便领教了几分。   没有任何的拍摄计划,都不晓得今天要干什么,只是一通电话被叫了过来,然后就傻等。   “噔噔噔!”   过了不久,忽听高跟鞋踩着木梯的声音传来,不远处有人道:“巩俐姐!”   “早啊,大家辛苦!”   褚青刚起身,便见一个女人款款靠近,身量很高,双肩略宽,瞳孔较小,却似含着块墨玉,硬朗与柔美同时浸透在她身上,各具风情。   “哎,坐坐!”   未等他张口,巩俐就不见外的招呼,又左右看了看,问:“导演来了吗?”   “还没。”   “副导演呢?”   “帮忙布置呢。”   她点点头,坐在对面,拿出手机瞧了一眼,随即收好,很无聊的样子。   “呃,巩俐姐。”   褚青实在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今天拍什么吗?”   “不知道啊。”   她利索地回答,见对方一脸愕然,不由道:“没关系,我刚拍《2046》的时候也这样,非常不习惯。”   “现在呢?”   “还是不习惯。”   他扯了扯嘴角,继续问:“那,那如果没有计划表,怎么背剧本啊?”   她一偏头,诧异道:“咦,你还有剧本呢?”   “你没有吗?”他更诧异。   “……”   “……”   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巩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剧本带了吗?”   “带了。”   褚青从包里取出本子,递了过去。   结果,她一瞅那薄薄的十来页,又是一乐,随手翻了翻,道:“你看看就行了,别当真。”   “啊?”   他眨眨眼,猛然有种上贼船的感觉。   两人坐了快十分钟,又听“噔噔噔”的上楼声响,王家卫和杜可风才现了身。这货能有一米九的身高,面无表情,再配上那副墨镜,倒像个黑帮大佬。   其实他戴墨镜不是扮酷,而是因为长期高强度工作,以至于眼睛对灯光很敏感,甚至到了见光流泪的程度。   单从外表看,会觉着他是个特严肃的家伙,不过一见褚青他们,瞬间变了画风,摆出一张姚明脸,笑道:“青仔,早!”   早你妹!   褚青蛋疼,问道:“导演,我们今天拍什么?”   “哦……”   那货挠挠头,吊儿郎当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小纸条,分别递给二人,道:“你们先去化妆。”   话落,便自顾自的去跟杜可风看光线,留下凌乱的两个演员。   褚青没办法,只好低头一瞧,见纸条上写着两个词:屋内,幻想。   字迹很潦草,像临时有了想法才写的,他又跟巩俐换了下,她那张也是两个词,写着:沙发,危险。   这叫什么鬼?   两人对视一眼,都快憋出内伤,先按下不提,乖乖地去化妆。   这片子的背景在旧上海,男人妆简单,女人妆麻烦。褚青很快就搞定,闲着没事只得枯坐,过了好久,巩俐才从里间出来。   嗬!   不得不说,她这个亮相是惊艳的。   外面罩着件黑色睡袍,里面是吊带蕾丝的黑裙子,露出大片的雪白胸肉,淡薄的唇,鲜红的指甲,眼角处两笔飞扬。   头发,则是旧时名媛的流行发式,微卷,后面高高蓬起,似山峦云障。   她比褚青大了一轮还多一岁,早已熟透的身子,完美妥帖了这种Feel,往那儿一站,味道自然就有了。   而那边,王家卫做好了准备工作,把两人叫到身前,打量几眼,没有任何评价,反招了招手。   随即,便有人抱过一台古里古怪的机器,放到桌子上。   “坐,坐。”   王大导让他们坐下,自己又摸出一张黑胶唱片,小心地按了上去,再把唱针一搭。   稍许的空白过后,就听一段百乐门风格的前奏响起,欢乐,且颓靡。紧接着,一个柔和,带着浓郁鼻音的女声唱道:“莫再虚度好春宵,莫教良夜轻易跑,你听钟声正在催,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   两人不明所以,只得安静听着。   “不羡月色团圆好,我俩也有好春宵,随那花朵迎风笑,我俩且把相思了。浓情厚意度春宵,轻怜蜜爱到明朝,让那钟声轻轻催,滴答滴答,滴答跳……”   那女声不是标准的普通话,个别的字听不太清楚,似有些吴侬软语的小呢喃。而就是这呢喃,使得春风沉醉,鸳鸯恰好,一层层剥开了时光,流转了旧梦。   直到一曲终了,王家卫才关掉机器,扶了扶墨镜,道:“我要你们,演出这首歌的感觉。” 第三百八十六章 磨神坛斗士   华语电影圈啊,有两位导演最擅长调教演员,徐克和王家卫。   徐克的方式要温和一点,经常亲自给演员示范,帮他们达到效果。王家卫就忒没人性,简直丧心病狂。   首先他的眼光非常屌,像X光一样把你里里外外扫个通透,往往能发现一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潜在特质,然后把你玩坏。   当然这个过程是欲仙欲死的,连哄带骗,不择手段。   94年,拍《东邪西毒》的时候,老王就站在大漠的这一头,看着大漠的另一头,对杨采妮讲:“我好想见到你站在那边的地平线上,小小的一点,却没有被地平线淹没的样子,那一定很美,你走过去给我看看,好吗?”   拜托!杨采妮才20岁诶,整个一傻白甜,幻想着老王描述的景象,哇,似乎很不错呢!   于是,她就开始走。   于是,老王噼里啪啦地架起机器,还专门派了个家伙,跟在她后面扫掉脚印。   哇!   如此完美的逼格一装,年少无知的小姑娘瞬间亢奋了,然后她就走了两个多小时……天特么都黑了!   还有个更经典的。   比如李嘉欣这种大美人,一出生就是男性观众的福音,她愿意来演戏,人类的平均寿命都被她拉长了一点。   可就是这位大美人,在接了《堕落天使》之后,老王让她干什么?   自慰给观众看诶!   丫敢直接把剧本丢给她么,说:“此处需要女主角认真自慰三分钟,考虑到要为后期剪辑留些余量,预计自慰动作会持续整个下午。呃,同时也为了让观众感受到这光影虚幻中,仅有的那点真实,希望你真的把手伸进裤裆,使劲地戳戳戳……”   哦,拜托,李嘉欣全家都拍死他!   所以咧,老王从试镜阶段就开始布局:“李嘉欣小姐,今天下午试镜的时候,请你务必带着香奈儿5号香水的味道来。”   李嘉欣:“哇,多稀奇啊!别的导演让我转两圈,刷个脸就OK了……可姐也暗暗觉得有点Low逼……王导可真是个厉害的艺术家,他叫我用香奈儿,一定有原因的!”   然后,试镜完了。老王继续忽悠:“很好,就是你了!那么为了这部电影,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每次吃晚餐的时候,都别忘给自己倒一杯不绿的绿茶。哎,不要喝,不要看,更不要想,但也别让它凉着……不要问我为什么,世界上很多事,不依靠为什么就可以存在!”   李嘉欣:“What the fuck!好高端!姐给跪了!”   就酱,老王一点点地给她洗脑,强行挟持人家的智商,等真要拍了,当天才把剧本给她:“嘉欣啊,别想那么多了,都是为了艺术,把手伸进裤裆,戳吧!”   ……   所以说,王家卫是个非常喜欢磨演员的家伙。   他看了《蓝宇》之后,才找褚青来演《爱神》,因为对方身上有一种他想要的东西,只是还没有剥掉。   呵呵,褚青便理所当然的,成了下一个被玩坏的苦逼货。   而现在,当导演说“我要你们演出这首歌的感觉”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你特么在逗我?   巩俐虽然已经合作了《2046》,但对这种方式还是接受不能,两人齐齐懵逼地看着对方,希望能给点提示。   “这是83年的名盘,吴莺音的《好春宵》。”   王家卫摆弄着那机器,又把唱针一搭,颓靡的声音重新响起,他继续道:“今天是裁缝和华小姐第一次见面,你们随意了。”   说完,华丽丽地闪人,留给他们冷静一下的时间。   “……”   “……”   两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特无语。   不过,他们也算久经沙场,很快就调整过来,凑在一块研究。剧本已经没什么卵用了,能借鉴的只有那两张小纸条。   四个词:屋内、幻想、沙发、危险。   别的导演是从整体看细节,王家卫是从细节反推到整体轮廓,演员不仅要靠技巧,还得有足够的天赋和脑洞才能领悟到。   “我觉得,我应该是这么坐的。”   不久,巩俐似有了些想法,撩着丝质的黑袍,身子一转,坐在了椅子上。重心往右,双腿并拢,斜摆,脖子仰着,眼神挑逗,红唇激荡。   “那,我就应该这样站。”   褚青把双手垂于腿侧,膝盖稍弯,背小小地驼了几度,顿时显得孱弱许多。   巩俐偏着头,端详了半晌,建议道:“你带些攻击性,是不是要好一点?”   “你说这样?”   他挪动了下手,由腿侧移到腿前,手指微张,身体轻轻摇晃。   “嗯,差不多。”她点点头。   “那台词呢?”他仍然觉着不靠谱。   “呵,我看导演的意思,今天就是找找感觉。”巩俐毕竟要了解一些。   “……”   他着实蛋疼,忍不住撇撇嘴。   两人试了十几分钟,那边有人来喊,便起身到了里间的卧室。进门,先看着一张暗红色的沙发,旁边的墙壁上镶着圆形镜子,左右有壁灯,镜子正好对着大床。   床边,则是整面的窗,半扇挡着百叶帘,半扇遮着厚厚的花蚊帐。   “怎么样,可以吗?”   由于卧室较小,监视器就摆在了外面,王家卫探出头问道。   “可以!”两人应道,还颇有信心。   “那好,各人员就位!”   “Action!”   话音方落,只见巩俐身子一倒,偎在了那张暗红色的沙发上。   “Cut!”   褚青还没来得及作反应,第一条NG就出现了。   “不对,重来!”王家卫摆了下手。   “Action!”   重新开拍,巩俐没有快速地往后倒,而是扯了扯裙角,再缓缓坐下。   “Cut!”   “不对,重来!”   “Cut!”   “Cut!”   如此折腾数次,她不断变换着从站立到坐下的动作,依然频频NG。   直到第十五条,巩俐干脆不站了,直接倚在了沙发上,待场记一打板,她就摆出了那副挑逗的姿态。   这次还真没喊停,褚青配合得也极快,立即屈膝驼身。   “Cut!”   王家卫又打断,道:“重来!”   “Action!”   第十六条,他把身子挺直,头微偏。   “Cut!”   “重来!”   第十七条,他双手背过,垂着脑袋。   “Cut!”   第十八条!   “Cut!”   第十九条!   “Cut!”   第二十条!   王家卫倒没喊重来,而是顿了顿,道:“青仔,你不要把以前的任何东西带进来,我不需要这些。”   “呃,好!”   他有点郁闷,深呼吸了几口气。   此时,片场仍然放着那首吴莺音的《好春宵》,似远似近地飘进耳朵,婉转旖旎。褚青阖了下眼睛,细细听着:   “不羡月色团圆好,我俩也有好春宵。随那花朵迎风笑,我俩且把相思了……”   歌里唱的是男女之爱,纸条上却写着幻想。那便是幻想中的春宵弥漫,不真实,却撩动欲望,正如小裁缝第一次见到华小姐。   他稳了稳心神,认为找到了些路子。   那边准备,场记一打板:   “Action!”   就见他攥了攥手,惴惴地放在身前,眼睛从下往上地抬起,看着风情万种的巩俐,满目克制,却难掩那么一股强烈的冲动。   巩俐心里一跳,方要作反应,忽听一声:“Cut!”   “……”   褚青顿时愕然,刚才算使出了浑身解数,自觉发挥优异,居然还不行?   他不禁看向王家卫,那货坐在监视器后边,戴着墨镜,一脸的波澜不惊,道:“你这个眼神不要太Perfect,OK?”   “OK!”他抿着嘴,勉强应道。   “Action!”   等再次开始,他心里已经不安静了,引以为豪的东西被打碎,忽然有种不会演戏的感觉。这还是头一次,他拍首场戏就NG如此之多,好像怎么演都不对,都不是导演喜欢的。   而这一慌,表现就愈加失常。   “Cut!”   第二十二条!   “Cut!”   第二十五条!   “Cut!”   第二十七条!   ……   他一遍遍NG,巩俐也一遍遍陪着,她真不算好脾气的,但此时没有丝毫不耐,她明白拍王家卫的戏有多苦逼。   就这么一坐一站,两人对视的镜头,足足拍了三十条还没过。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了,太阳躲进云层,外面的亮度减弱了许多,甚至有些阴沉。   王家卫暂停拍摄,跑到窗边看了看,又跟杜可风嘀嘀咕咕了一阵,许是认为光线不足以达到完美的效果,便大手一挥:“今天收工,大家辛苦!”   “OK!”   众人齐声应和,忙着整理器材道具。   一般来讲,耗费了大半天连一条戏都没完成,工作人员难免会有抱怨。可整个剧组都是王家卫的御用班底,对这种事显然非常习惯,表情极其淡定。   “青仔,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不要迟到!”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鼓励,随即就下楼闪人了。   褚青快石化了,站在原地半晌没缓过神,没办法,冲击太大。   他算理解了,当初梁朝伟拍《阿飞正传》,一个吃梨的镜头NG二十七次,结果回到家边哭边擦地板……   摊上这么个导演,简直磨神坛斗士,见谁灭谁! 第三百八十七章 眉间风月 指间情挑(1)   “唉……”   当叹气声又一次在对面响起时,林嘉欣终于放下书本,带着点小埋怨,道:“你已经叹了八百次了。”   “啊?哦,不好意思,自己没发现。”   褚青握着青瓷壶,倒满两杯,以前不懂,见得多了,手法也颇为熟练。   林嘉欣拈起,小呷,轻轻落案,问道:“别人拍王家卫的戏都很开心,你怎么这样子?”   “你白天要是NG了三十条,还什么也没拍,你保准跟我一样。”他愁道。   “不会啊,我被罗志良骂了两个钟头,回到家仍然开开心心。”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看你呀,就是被打击到了,不能骄傲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骄……”   他刚要反驳,忽又泄了气,道:“好吧我承认,是被打击了。”   “导演怎么说?”   “他说,让我别把任何东西带进来。”   “哦?”   林嘉欣的右胳膊撑着桌子,手托脸颊,想了想,道:“他不喜欢你以前的表演?”   “应该是吧,其实道理我懂,但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褚青干了杯茶,道:“就像这杯子,即便空了,也能留下点热气。”   “那你怎么办?”   “慢慢来呗!”   他觉着很心塞,又抬腕看表,道:“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觉,先走了啊。”   “嗯,我再坐一会,路上小心。”林嘉欣挥了挥手。   褚青走到门口,刚要拉开,忽回头道:“对了,明天我跟学友哥去看梅姐,你要不要去?”   “好啊,到时你叫我。”   “嗯,等我电话。”   她目送那人出门,又拿起了那本书,低着头继续翻看。   ……   第二天,褚青赶到片场,王家卫仍然没准备剧本。   照旧是小裁缝和华小姐初见时的感觉,这回连巩俐都悲催了,频频卡死,剧组又折腾了一大天,比前次还差劲。   两人加起来,足足NG了五十多条,妥妥崩溃。   晚上收工后,褚青如约叫了林嘉欣,跟着张学友前往医院探望。这时,阿梅已是癌症晚期了,头发几乎掉光,不得不戴了顶毛线帽子,身体消瘦,眼窝深陷,躺在病床上就像一只吊着营养水的骨架子。   她前阵子不顾劝阻,硬撑着开了八场告别演唱会,超强的工作使得身体更加恶化。以至于从12月开始,就一直在住院。   当他们到病房时,可能医生给她用了镇静剂和止痛药,阿梅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褚青试着同她讲话,她偶尔会醒来片刻,转眼又入睡。   几人见状,也没有多呆,只是出来后心情郁郁,好像眼睁睁看着花枝凋零。   第三天,王家卫还是老样子,《爱神》的拍摄进度始终停在原地,褚青呢,却慢慢摸出点门道。   老王似乎很不喜欢演员去演戏,尤其是那种公认演技好的家伙,因为会有一套自己的固定意识,很难掰。   他喜欢把演员变成一张白纸,只要稍微带些东西进来,就把它们敲碎敲碎,以及不断地NG、NG、NG。   然后,他再用自己的想法将你改造,你需要做的就是投入角色,别的事情交给导演。   如果你不信任,或者有所抗拒,或者难以理解,那OK,就开始磨。反正他是拖延症界的大神,轻松松灭了你。   首先,拍老王的戏,最重要的便是摆正位置,要有一种“你爱咋的就咋的”的光棍心态。   而对于褚青这种演员,更得磨,一是磨性子,二是磨皮肉。性子合了,皮开了肉绽了,里面的芯子自然会露出来。   这才是王家卫想要的,能够让人回响的东西。   直到第五天,老王终于带了剧本来:薄薄的一页纸,两人的情节和台词全在上面。   褚青瞧了瞧,跟原来的本子比,除了手淫的戏份保留外,其余的全部推翻。他无所谓,巩俐却疯了,她刚知道有这种情色桥段,便想争取一下。   可转头,就见着王家卫的一张姚明脸,貌似在说:拜托,我可是老王哎,你相信我,你看看我的墨镜。   好吧,巩俐只得吞回肚子里,但是又问:“他真的全脱吗?”   “当然。”   “不贴胶带?”   “不贴。”   “那,那我要不要碰他的重点部位?”   “随你喜欢喽!”   “……”   我擦!这下褚青也郁闷了。   ……   小裁缝是老裁缝的徒弟,一天,他给那位华小姐送做好的衣裳,仆人叫他稍等。   他便坐在那张大圆桌旁边,听着卧室里传来的阵阵喘息声,仅凭这声音,小裁缝的情欲就被勾了起来。   简单说,丫勃起了。   上午,片场。   剧组人员在忙忙碌碌,角落里,男女主角正在对词。   其实,他的台词功力跟其他方面相比,只能算良好,而巩俐的掌控力却非常非常棒,其中包含的感情幅度,简直令他惊叹。   两人对了一阵,觉着没啥问题,心情也不禁放轻松,毕竟苦逼了四天,总算能正正经经地拍场戏了。   虽然等下的戏份比较尴尬,但都是职业演员,还不至于扭扭捏捏,甚至影响现实情绪。   不过,巩俐聊着聊着,似想到件事情,猛地抬头问:“哎,你洗澡了么?”   褚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狂汗,道:“洗了,早上洗的。”   顿了顿,他也道:“呃,你一会记得洗手。”   “……”   巩俐翻了个白眼,没多言语,这话题确实少儿不宜。   不多时,那边准备完毕,叫他们过去。今天的场景微调了下,她不是坐沙发,而是在那张大床上。   褚青穿着件老式的白衬衫,梳着一丝不苟且油腻腻的分头,一副民国时的处男相。   他尽量保持着一种原始状态,没有经验,没有技巧,就像刚踏上演员这行,彻底把身心沉入角色,然后叫角色自己去讲话,动作,以及感受。   而随着杜可风的机器一亮,王家卫看着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立刻就知道,差不多了。   “各人员就位!”   “Action!”   只见卧室内,布局考究,色调暗沉,却透着股疏离漠然,没有半点家的感觉,反而像一个华丽舞台,来来往往的男人只不过是匆匆过客。   巩俐用左胳膊撑着床,衣袍半褪,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胸口,下巴翘起个好看的弧度,道:“怎么回事啊?”   褚青双手拈着个精巧的纸袋子,眼眸低垂,背部微躬,故作淡定地应了声:“没事。”   “站好,把手放下!”她道。   “……”   他先抬头瞄了瞄,肩背挺直,接着又低头犹豫片刻,才像个被抓到犯错的孩子那样,唰地把手撤掉。   手一撤,就露出了刻意弄成的,鼓鼓的裤门。   “你这是怎么了?”她上下扫了眼。   “我没怎么。”他气势已然不足。   接着,巩俐以一种古怪的命令式口吻,道:“把裤子脱了!”   这五个字,她说得坚定且冷漠,与其淫色的内容一比,某种强烈的反差感瞬间就有了,恰恰充满了性挑逗的味道。   她说完,见对方不动,又喝道:“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师父?脱了!”   “……”   褚青的眼睛一直盯着斜前方,焦点似有似无,面无表情,口颚却暗暗用力,以至于脸颊拱起了一条条筋肉。   片刻,他右手将纸袋放下,左手伸至腰间,解开腰带,扯下拉链,轻轻一褪,裤子便滑落数寸。由于用手拽着,并未落地,只卡在大腿中间。   而巩俐,则瞥着他那条白色的三角内裤,继续道:“把那个也脱了!”   褚青听言,随即弯腰,使劲往下一拉,内裤连着外裤直直地褪到最底,挺翘的屁股映在后面的镜子里,真真是空无一物。   幸亏他的衬衫很长,而且手伸着,足以挡住前面的部位。   巩俐忽然拧了拧脖子,曲成一个很奇妙的角度,语气亦变得轻柔,道:“把手给我。”   褚青刚伸出手,指尖碰触,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听王家卫喊了声:   “Cut!”   他显得格外惋惜和急切,道:“还差一点!” 第三百八十八章 眉间风月 指间情挑(2)   拍这场戏之前,王家卫便已经清场,只留下副导,摄影,男女主演,以及必要的灯光师。   拍摄的时候,褚青顾不上其他,可一听喊停,立即就尴尬了。左手抻着衬衫,右手提起裤子,又不能系腰带,只得半拽半拉地徘徊着。   “扑哧!”   巩俐快四十岁了,什么没见识过,瞧他那副样子,不由掩嘴轻笑。   “前面Perfect,后面还差一点,就一点。”   王家卫起身,莫名其妙地过来转了一圈,略显兴奋,道:“今天的状态都很OK,我们继续可以吗?”   “当然!”两人应道。   “OK,从‘把手给我’那里开始。”   随即,机灯准备,褚青也重新脱掉裤子。   “Action!”   巩俐歪着头,瞥着眼前的这个小处男,道:“把手给我。”   他顿了两秒钟,慢慢将右手递出,掌心朝下,五指曲张,雪白的衬衫袖子卷到了胳膊肘,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   她伸出左手,一下就握住了那截臂肉。   “Cut!”   老王又喊停,道:“感觉不对,太生硬了,要柔一点。”   “重来!”   “Action!”   这次,巩俐的动作明显放轻,搭在了他手背上,来回划弄。   “Cut!”   王家卫再次打断,琢磨了片刻,道:“这样,我们休息十分钟,你们什么都不要做,就把手握在一起,仔细去感受对方。”   “好,导演。”   褚青应了声,第三次提好裤子。   “来。”   巩俐显得很主动,大大方方地拉住,引着他坐下,笑道:“我刚才也觉得不对,但挺朦胧的,想抓又抓不住。”   褚青亦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握住她的手指,讲着自己的想法,道:“我感觉裁缝的手是工具,华小姐的手是武器。它们碰到一起,肯定会发生不一样的东西。”   “哦?你说说看。”   “裁缝的工作就是触摸,比如量身体,做衣服……”   “哎,那我觉得倒不是工具,而是赖以为生的……”   两人就这么聊着,身子挨得很近,四目相对,十根手指在腿边交缠,故意不去瞧,只用最本能的东西去品味。   她的掌和骨,都有些粗大,指头却长,所以并未显得厚拙,同时保养得非常好,很是滑腻细嫩。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手指细而修长,但不瘦弱,反倒十分有力,贴上去会有种奇妙的依恋感。   这两只手同样的柔软,一个软在皮肉,一个软在筋骨,美,且舒服。   在人与人交往中,我们总习惯性的去看、去听、去说、去想,却忘了还有一种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碰触。   手,其实是人的第二张脸,你看到了白玉无瑕,你就看尽了爱怨缱绻,你看到了斑驳掌纹,你就看遍了悲欢际遇。   而对褚青和巩俐来说,这无疑是极其难得的体验,两个不怎么熟悉的人,通过手来互相了解,渗透,并于不经意间,种下了一颗情欲种子。   两人不停地聊天,相缠,将这些日子积攒的味道一点点融进彼此,又从彼此中,开出了鲜艳花朵。   都是天赋绝顶的演员,即便感觉只出现了一刹那,也能留下几丝痕迹。   十分钟早已过去,王家卫没有喊人,躲在外面看得爆爽。直到此刻,褚青的壳才逐渐脱落,即将露出他最想要的那根芯子。   ……   剧组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重新开拍。   褚青第四次扒掉了裤子,这来来回回地穿、脱、穿、脱,即便衬衫再给力,也难免会露出来一丢丢。   巩俐或许看到了,或许没看到,表情始终平和,一抖黑袍,在床上倾坐。   “Action!”   只见她侧身,偏头,摇曳生姿,道:“把手给我!”   褚青缓缓地伸出手,依旧掌心朝下,露着一截精瘦小臂。   这次,巩俐没像之前那样,而是将掌心向上,曲张的手指就像五只白玉钩子,轻轻挂在了他的指尖。   然后,那玉钩子从指尖一路往上,到细致的指节,微凹的掌心,匀称的腕骨……随即翻转,又到了手背,缠缠绕绕地在小臂滑弄了一圈。   “嗬……”   褚青微微喘着气,只觉那条胳膊像按了某种启动装置,开关一拨,唰唰唰地毛孔全部舒张。   他的手没有任何动作,任凭对方挑逗,可在杜可风的镜头里,却似两条妖娆的白蛇,交在一起绵绕、欢爱。   最后,巩俐停下,攥住他的手指,问道:“碰过女人吗?”   见他不答,又接着道:“一碰就这样了,谁敢找你?”   “咔,过!”   王家卫喊了一声,终于通过了五天以来的第一场戏,顿了顿,对巩俐道:“怎么样,可不可以继续?”   “嗯,可以。”   “要不要我示范一下?”老王忽道。   “呃……”   她沉吟片刻,貌似真有这个打算。   “……”   褚青却崩了,不禁想象着一个身高一米九,还戴着墨镜的老男人,在自己胯间掏来掏去。   嘶!   冷汗都特么下来了!   “姐,你可别害我!”他赶紧低声求救。   “扑哧!”   巩俐掩着嘴,冲那边摆摆手,道:“没问题的,导演。”   “那OK,马上开拍。”老王这货,居然还很为失望的样子。   接下来,便是全片最重要的戏份,即华小姐给裁缝撸啊撸。   巩俐当然不会来真的,会尽量避免碰到小丁丁,不过咧,万一不小心沾到了,比如毛,比如毛,那也没啥可说的,纯当手贱。   快速的机位调整后,随着一声“Action!”   杜可风便戳在褚青背后,把镜头对准他的屁股:虽然被衬衫遮了一半,仍然能看出那肉丘的挺翘,再往下,是两条结实的大腿,夹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   而就从那缝隙间,几根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忽然伸了出来。   然后,那指头,往大腿内侧一贴。   “嘶!”   褚青顿时从鼻子里喘出几声残气,全身都在抖,那块皮肉就像被红蔷薇狠扎了一下,又痛又涩,可随后,却是一股奇妙的酥痒,自大腿根开始,顺着脊柱噌噌地钻进脑后。   “我这样对你好不好?”   巩俐仰着头,看着这个青涩的年轻人,脸上带了些许危险和戏谑。   华小姐的性爱观是扭曲的,她对男人的身体早已没有太多欲望,此刻对裁缝的玩弄,与其说是欲望的宣泄,还不如说是一种变态的心理满足。   “你记住,你的师父已经老了,他说你会有出息,也许以后,你会给我做衣服的。记住今天的感觉,以后你给我做衣服,会很好看的。”   她的声音很黏,还有些烟嗓子,似轻似重,忽远忽近地飘过来。   而她那只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更像是妖精的魅惑,在白衬衫下,在两腿之间,在他恍惚心底,在他的未来与过往,一寸寸的婉转流连。   巩俐的中指很长,食指和无名指的差度也恰到好处,小指微偏,拇指轻托,柔柔地抚过他的股肉、臀沟,又骚动至前,开始慢慢纤弄。   接着,镜头对准了褚青,给了个一分钟的大特写。   “啊……啊……”   就见他闭目驼腰,眉头紧皱,微张着嘴,喉咙里挤出一丝很古怪的呻吟声,比方才更细小。   杜可风扛着机器,一帧不漏地记录下他的感觉:那额头上隐隐跳动的血管,密布的细汗,初经情事的奇妙和惶恐,以及被人挑逗的窘迫与陶醉。   外间,王家卫身子前倾,一动不动地盯着监视器。   那里边,看不到任何赤裸的身体,任何浓烈的碰撞,但就是那只手,那张面孔,使得情欲乍现,如梦呓语。   她的手,释放了他的情欲,他的手,包装了她的肉体。在这场男欢女爱中,手比语言更缠绵,又比性器更暧昧。   这两个人,恰似那旧时风情,缓慢而柔滑,又暗涛汹涌。   尤其是褚青,他明明痴迷着这种感觉,明明沉陷其中不能自拔,明明欲仙欲死,几近顶峰……但,他就是含而不发,全身都弓着一种巨大的张力。   这一含,便欲念贲张,这一含,便活色生香,这一含,便压抑颓废,那股隐秘的性感就特自然地流淌出来,在他身边蠢蠢欲动。   “啪!”   王家卫忍不住拍了下巴掌,他要的就是这个! 第三百八十九章 飘零   傍晚,北京。   这是在一家商场顶楼的影院,刚建了一年,各方面设施都算国内的顶级配置。今天是周末,正是约会的好时候,平日里稍显冷清的电影院已是人满为患,外面的候场区还挤着数十位影迷。   没坐着,反而聚集到出口两侧,一个个踮脚抬头,似在等人。过了片刻,只见从里面出来几位保安,咔咔地拉开防护栏,严阵以待。   “来了,来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嗡嗡嗡的议论不停。   约摸五分钟后,某个影厅的大门一敞,七八个人依次而出,刚现身,有眼尖的已经喊道:“冰冰!冰冰!”   “我爱你!”   “我爱你!”   随即,影迷们彻底沸腾,呼啦啦地大声嚷嚷,乱七八糟的啥内容都有。   而那边,冯小刚打头,带着范冰冰、张国立和徐帆,一边挥手,一边穿过略长的通道,往电梯口走去。   场面十分混乱,保安互相挽着胳膊,用后背死顶着那些疯狂的影迷。   好容易逃了出来,几人直进了电梯间,才松了口气。   “群众太热情,有时候对艺术家真不是好事。”冯小刚立马就开始贫。   “哦哟,你先当上艺术家再说喽!”张国立操着一口四川话,娴熟地泼冷水。   “你们看看,张国立同志就属于那种天生没眼力见的,特招人烦。”   冯导咧开那满嘴烂牙,又转向范小爷,笑道:“冰冰就是个好同志,不怕苦不怕累,虽然长得漂亮,但劳动人民艰苦奋斗的作风一点没丢。”   “哟,瞧您说的,我可是苦孩子出身。”范小爷和他们混得熟了,言谈间也没啥顾忌。   “就是!再说了,劳动人民就不能漂亮了?”徐帆一把搂过她,跟着帮腔。   “你们理解有偏差,劳动人民的心灵是最漂亮的,但……”   冯导话没讲完,张国立就来个致命一击:“但大多数长得还是丑,比如说你!”   “……”   冯小刚左右瞄了瞄,哑着嗓子道:“要不是怕坠楼,我一榔头楔死你!”   几人嘻嘻哈哈的,很快到了地下停车场,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中,上了一辆宽敞的商务车,直奔饭店而去。   就在昨天,《手机》的票房终于超过了《无间道3》,并且还大有余力。片方一见,便忙不迭地启动第二轮宣传计划,今天他们就是来影院撑场的,现在则是去参加华谊举办的庆功宴。   话说这多半年下来,剧组人员对范冰冰的印象完全改观,年轻、好看、情商高,演技不错,更难得的是,她肯拼。   在这圈子里混的,没有几个不拼的,但她是不要命了的那种拼,瞅着都有点吓人。   此时,正赶上晚高峰,二环堵得跟罐里的王八似的,那商务车吭哧吭哧地往前爬,几人往外面瞧,一水的苦大仇深。   磨叽了能有四十分钟,才算走出去点,车流渐少,而小磊哥那边似乎等急了,忽然来了个电话。   “喂,中磊……啊,在道上呢,我们刚突围成功,很快就能胜利会师了。”   冯小刚跷着腿,大大咧咧地神侃,徐帆挨在旁边,细细地帮他抚平衣襟。可下一秒,就听他陡然提高音量,道:“什么?过了!哎哟,那可真不错!行了行了,见面再说。”   “什么意思啊?”徐帆奇道。   “那本子,过了!”   “哟,这下可双喜临门!”   “再不过,我干脆就改行得了!”他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明显开心。   范小爷转了转眼珠,从后座探头道:“导演,您要开新戏啊?”   “嗯,还在筹备中。”   “您给讲讲是什么故事呗?”   冯小刚看了她一眼,有心保密,但他们是合作方,有协议的,便道:“就是两个贼……”   他边讲,车子边前行,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行人到了饭店门口。   几人上到三楼的大厅,范冰冰转圈扫了扫,忽道:“哎,我去趟卫生间。”   “你这是先清清肚子啊,那我们先进去了。”徐帆笑道。   待他们闪人,丫头刺溜就钻进了女厕所,迅速摸出手机,拨了个号。   “喂,小颖姐,你帮我查查,贾樟柯那片子什么时候开拍?呃,大体时间就行,快着点啊,我等你信儿!”   说完,她也没尿尿,只是洗了洗手,又补了点淡妆。   程颖的工作效率超级猛,不多时便回了电话,道:“他没什么详细计划,上头有风声要给他解禁,所以正等消息呢,好像是明年一月份,然后才拿剧本去送审,怎么着也得二三月开机吧。”   “二三月啊?”   范小爷皱皱眉,道:“那好,我知道了,这事你再跟进一下。”   随即,她挂了电话,不禁咬着手指头发呆:貌似有点难搞呢。   ……   王家卫在看《蓝宇》的时候,就觉着褚青有一种隐藏的性感。   当然,捍东这个角色诠释得也很棒,但是太全面,太Perfect,没有让人惊艳的气质。他应该是那种封闭的,孤独的,近乎禁欲一般的徜徉在男欢女爱中。   禁欲,同样很性感。   从第一天起,老王就在敲他的壳,直到第五天,终于露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褚青演完那场戏后,似乎找到了感觉,此后几天的拍摄,时常仍有NG,但已大为减少。   《爱神》的投资方在国外,集合了三位大导演的三段故事,不管老王再怎么任性,他也得考虑到周期限制,以配合那边的发行计划。   所以,在男女主角通透之后,他就猛然加快了速度。   王家卫不是不能拍快戏,像《重庆森林》这部小资圣经,仅仅花了二十三天便搞定。他只是习惯性的拖拖拖、磨磨磨,说白了:犯贱。   拍摄进行到一半时,剧组转场澳门,在那里呆了两天。   场景很简单,一些狭窄逼仄的走廊,和旧味道的小旅馆,几乎全是空镜,褚青和巩俐就是不停地上楼下楼,下楼上楼。   待他们从澳门回来,已是圣诞之后,元旦之前,再过两天便是新的一年。   12月29日,晚九点半。   距离养和医院还有几百米,褚青就跟林嘉欣下了车。   那条不窄的街道上,足足堵了五十多辆转播车,电视台、电台、报纸、杂志,全香港的传媒都在这儿,而且从四个小时之前便是如此。   当他们步行靠近时,一干记者正追到郑秀文进门,压根没问出什么东西。可转头一瞧,又立刻缠了上来。   “你们来看阿梅的吗?”   “据医生说,她今晚大限,你能不能谈谈感受?”   “哎,青仔!青仔!”   “……”   褚青从未这般的讨厌过媒体,强忍住火气,护着林嘉欣进到大厅。而站在电梯里的郑秀文,见了他们身影,连忙按住了开关。   六楼,重症监护室。   三人看着指示灯一层层地攀爬,神情郁郁,连寒暄的心思都没有。   “叮!”   很快,电梯打开,迎面便是半个香港演艺圈。   张学友,罗美薇,刘德华,成龙,谢霆锋,陈奕迅,杨紫琼,钟楚红,关锦鹏等等,齐聚在长长的走廊里,甚至座位不够用,很多人都站着。   前几天,阿梅最严重的时候,家人是禁止看望的,免得感染。可现在,如果再阻止的话,就太不近人情了。   “你们来了……”   张学友勉强打着招呼,拍了拍两人肩膀,道:“进去吧。”   “嗯。”   林嘉欣捂着嘴,眼圈微红。   病房里很亮,梅艳芳瘦瘦小小地陷在床上,身体插着各种管子,连着各种电波图。她的妈妈、助理,以及最好的一个朋友刘培基,正在旁边守着。   “阿梅,青仔来了,嘉欣来了。”   刘培基把头凑近,在她耳边轻轻诉说,而梅艳芳睁着眼睛,表情呆滞,眼球却不停转动。   “梅姐。”   褚青弯腰,也唤了一声。   刘培基摇摇头,道:“医生说,这是脑神经线的自然反应,她看不见的。”   “……”   两人不禁哽塞,不知道该讲什么,只得怔怔地站了一会,不好多打扰,便转身告辞。   到了门口,又见陈小春和何韵诗匆匆而入,随即,身后同样传来一句:   “阿梅,小春来了,Hocc来了……”   此时,已是十点多钟。   医院里的人丝毫没少,不断有亲友来探望,陆续不绝。邱淑贞两口子甚至带了四名喇嘛,在外面诵经祈福,直念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其间梅艳芳醒了两次,很快又陷入昏迷。   无论香港,大陆,还是台湾,都有大批的人在关注此地的消息。阿梅的经纪人也数次跑到医院门口,劝说媒体撤离,并且不要乱传死讯,但毫无效果。   直到凌晨,仍然有亲友赶来,有的走了,有的留下。褚青和林嘉欣站在走廊角落,始终候着,那姑娘却明显支撑不住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叫你。”他劝道。   她晃晃脑袋,道:“都等这么久了,没事。”   “那你找个地方躺……”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梅的助理疯了一样跑出病房,喊着医生。   刷!   留守的众人包括褚青在内,全部往前迈了一步,可又齐齐顿住。   片刻后,刘培基走了出来,说:她的样子很安详,没有半点挣扎。   “呜呜……”   林嘉欣已经靠着褚青肩膀,不住啜泣。   花自飘零,红尘渐老,2003,太漫长了…… 第三百九十章 难搞   华小姐因为偷情的事情败露,失了金主,无力支撑奢华的生活,不得不远走他乡。   时隔数年,她回到了上海,又给那个裁缝铺打了电话,叫小裁缝过去。如今的小裁缝已经变成了大匠人,声名显著,她却不似当初的声色,家财倾荡,只得容身在一个破旧的旅馆里。   片场,午后。   褚青穿着件考究的深棕色西装,衬衫领带,胸前的衣兜里露出一角白手绢,唇上还粘了薄薄的小胡子。   巩俐则是一身灰纹旗袍,面色苍白,嘴唇淡漠,与之前的浓艳相比,明显要降下几层色调。   她偏着头,打量了他几眼,眸中却不再挑逗,叹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她的语气苍凉且现实,感慨的并不是容貌,而是对方仍然爱着自己。   褚青用鼻子带出一抹笑音,道:“你也是啊。”   “骗人!”   巩俐又惊喜又怀疑地转身,照了照镜子,见自己落魄依然,戚戚地回身道:“哎,你怎么样,讨老婆了吗?”   “没有。”   “为什么?”她问。   “没人要。”   褚青始终带着那种欣喜的,低微的笑意,因为这个女人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么高不可攀。但此时,他忽然往前探了下身子,道:“你给我介绍一个?”   “……”   巩俐有一刹那的慌乱,随即闪身而逃,靠在了窗边的墙壁上,表情已恢复如常,笑道:“那介绍我自己吧,你不会嫌弃我吧?”   这段镜头对着女人的正面,男人的后背,只见他挪动脚步,步步紧逼,直至她身前,道:“怎么会!”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过了两秒钟,巩俐才笑道:“那一言为定?”   “好!”他应道,不急不喜。   女人看着他,微微歪头,脑后的那盏小灯却露了出来,亮得灼目。   “可不可以再帮我做件衣服,漂亮一点的。我有个老顾客刚从美国回来,他还惦记着我,约我出来,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话落,她又歪头,把灯光重新遮住,刚刚不过是句玩笑话,这才是她的目的。   “好!”他依旧应道,不躁不悲。   那盏灯,算是王家卫的一个小技巧。忽明忽暗地映射着人物心理。如果不细琢磨的话,很难理解这番意思。   而巩俐的表情,总算真实了些,随手拈过一沓钱,道:“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你先拿着,以后我有了再还你。”   褚青推了回去,道:“你那些衣服我还留着,很多是新的,改一改就可以了,不要再花钱了。”   “Cut!过!”   王家卫喊道,挥了下手:“下一场准备!”   “呼……”   褚青吐出了一口气,趁着间歇赶紧喝了点水,略作休息。   老王之前磨叽了太多时间,现在又特么要赶进度,搞得全剧组没日没夜地开工。而今天是最后的拍摄计划,还剩下六场戏,要连续拍完。   一大早就开始,已经干了十几个小时,都有些身心疲惫。不过幸好,两人经过丧心病狂的折磨后,演起来颇有感觉了,NG的次数越来越少。   很快,剧组利索的调试完毕,大家便继续拍摄。   “Action!”   就见巩俐走到窗前,侧身对着镜头,扯开了衣领,悲伤道:“那些衣服我都不能穿了,我瘦了,要不要再给我量量?”   褚青半转身,终于露出了脸,道:“不用了,你的身材我知道,用手量一下就可以。”   说着,他走到女人身后,慢慢伸出双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小心且轻柔地往两侧滑落。   巩俐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天光透过斑驳的铁丝网,晃得她的脸明明暗暗。   杜可风的镜头逐渐往下方游走,对准了那截细细的腰肢,被旗袍勾勒得曲线毕露。而就从那腰间,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伸了出来。   指甲整齐,手指修长,一寸寸地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柔软与纤华。   “嗬……嗬……”   巩俐的鼻息加重,眉眼迷蒙,连忙攥住了他的手指,似阻止,似放纵,最终被他牵引着,到了腹前,再紧紧一拥,整个人就被抱在了怀里。   在两人之间,手始终是爱情的唯一表达方式,即便是阅尽沧桑的华小姐,面对小裁缝,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但是,她放不下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并且她也深知,自己已经给不起那痴情人任何的承诺。   所以,巩俐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顺着苍白的脸颊流到了下巴,悬而欲坠。   由色起,色转情,情的调子越来越浓,手的抚摸越来越暖,她挣扎了好一会,终于闭了眼睛,把头后仰,靠在了他肩上。   ……   “好了,今天的签售会到此结束,谢谢大家来参加,也谢谢大家对冰冰的支持。等下退场的时候,还请你们不要拥挤,以免发生意外,谢谢!”   北京最大的图书城里,范小爷在桌子底下甩了甩酸痛的右手,用左手挥了几下,便起身跟着保安闪人。   “冰冰!”   “冰冰!”   场内的影迷们顿时大喊,还有个哥们奋力地想冲过来。   路小佳反应极快,立马护在老板身旁,并示意保安驱逐,惹得对方一阵怒视。没办法,助理干的就是背黑锅的活儿。   话说2004年刚到,范小爷的那本传记和写真集就齐齐发售,今天便是跑来卖书的。但老实讲,除了喜欢她的粉丝,以及蛋疼且土豪的路人,其他群体压根不会买。   可不管怎么着,自己妥妥满足了。   不多时,两人到了楼下,刚上车,路小佳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瞧了眼,递过去道:“王总!”   范小爷先喝了口水,才按了键,笑道:“喂,小磊哥,是不是有消息了?”   “对,就在这几天。”对方道。   “这几天?你给个具体范围呗。”   “呃,应该是10号之前。”   “10号啊……”   她皱了皱眉,又笑道:“嗯,那好了。麻烦你了小磊哥,改天请你吃饭。”   “客气了,举手之劳,拜拜!”   “拜拜!”   范小爷挂了电话,低着头不晓得在想啥,隔了片刻,忽翻开手机盖,拨了个号码。   “喂,彤姐,你现在有空吗?”   “那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对,来我家,有事跟你商量。”   “好,那待会见!”   说完,她伸着脖子喊了声:“不去工作室了,直接回家!”   “好嘞!”叶开应道。   “姐,怎么了?”路小佳不禁奇怪。   “没事,我得琢磨琢磨。”她随口道,又开始咬手指头。   ……   很快,车子进了小区,范小爷告别两人,坐着电梯上楼。   屋子里非常热,从外面带进的凉气瞬间挥发掉,她换了套家居服,又烧了点水,等着彤姐到来。   约摸二十分钟后,便听“叮咚叮咚”的门铃响。   她颠颠地过去开门,方见着人,王彤就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哎哟,姐姐你快进来!”   范小爷给拿了双拖鞋,拉着她到了客厅,往沙发上一偎,就巴拉巴拉道:“他接了老贾的一部片子,叫什么《世界》,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了?”王彤奇道。   “冯导现在也筹备一部大片呢,保准是今年的贺岁档,比《手机》投资还多,华谊特重视……”   她还没讲完,彤姐就懂了,笑道:“你想让他拍这个是吧?”   “是啊!”   范小爷凑近身子,道:“因为我们有协议,可以优先考虑出演,这多好的机会啊!但我最近打听了一下,它们俩档期有冲突。老贾马上就解禁了,估计一月底就能开机,拍完至少得四月份,那会儿冯导早拍上了。你知道他那人,从来就不轧戏的,肯定就黄了啊!”   “……”   王彤听了,没言语,眯着眼睛合计了半晌。   范冰冰的心思她懂,就是不想让褚青再拍那些四六不着的破片子,正正经经地演部大电影。   其实呢,如果她在范冰冰的位置上,那两人想法是一样的,都希望自己的男人越来越成功。褚青已经拿了一座银熊,两座金马,单论艺术成就,即便在全亚洲的演员里边,也能排得上号了。   他差就差在,至今还没有一部相匹配的商业大片。   可是,她偏偏处于姐姐的位置上,这就需要理性点了。所以范小爷一讲,王彤就特难办,赞成不是,反对也不是,只好问:“他跟老贾签合同了吗?”   “没有,就是个口头约定。”   “那你就确定,他能被冯导选中?”   “嗯?”   范小爷倒奇怪了,反问道:“哎姐姐,你怎么对他还没信心了?”   “呃……”   王彤皱了皱鼻子,劝道:“我觉得呢,你最好还是问问他的意见,他想拍哪部就拍哪部,如果我们替他作决定的话,真的不太好。”   “哎呀,不用问我就知道,肯定拍《世界》啊!他答应人家的事儿,拼了命也得办啊。但是,但是……”   范小爷噘起嘴,抱怨道:“我就想让他拍这个嘛,老贾那帮人的片子,我都够够的了,他这辈子还吊死在一棵树上啊?”   话落,她又挨到对方身边,抱着人家胳膊就开始晃,撒娇道:“姐姐,你就帮我劝劝他呗,他最听你的话了!”   “……”   王彤没辙,这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爱得不行,你说帮谁? 第三百九十一章 忙碌的2004   王彤思索了一阵,忽然觉得范小爷进入了一个误区,便问道:“《世界》那剧本你看过吗?”   “看过啊。”   “他的戏份怎么样?”   “呃,还行吧。”   范小爷想了想,又摇摇头,纠正道:“不对,好像挺少的。”   “那就没事了,这根本就不是二选一的问题,而是你怕他不轧戏,对不对?”王彤笑道。   “……”   丫头抿抿嘴,猛地反应过来,真是关心则乱。   假设说《世界》在一月份开拍,《天下无贼》在三月或四月份开拍,看上去好像重叠了,但实际操作可不一样。   贾樟柯完全可以把褚青的戏份挪到前面去,早早地杀青,然后让他转组。那么多年的交情,总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   “哎呀,我真是笨啊!”   她敲了敲脑袋,傻笑道:“嘿嘿,那现在就差他自己的意思了。”   王彤不禁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俩被窝里的事儿,我可管不着了,行了我走了。”   “哎哎,别啊!”   范小爷赶紧抱住,不让她起身,在她后脖子蹭来蹭去的,娇声道:“留下吃饭吧,好长时间都没见了。”   “吃饭?你做?”她往后斜了一眼。   “嘻嘻,姐姐做,我打下手。”那货死乞白赖地卖萌。   “……”   王彤简直无语,转过身,使劲捏住她的脸,笑道:“嗯,你说,你想吃什么?”   “呀!呀!”   范小爷的脸蛋被揉圆搓扁又拉长,也不敢反抗,含糊不清道:“南瓜饼!青菜粥!”   ……   对国内电影圈来讲,2004年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贾樟柯解禁。   其实在去年的双方会议后,老贾就提交了《世界》的剧本,可等来等去,始终没个回信。由于《世界》有上影厂的资金,于是一位高管就亲赴北京,找到了童刚。   童刚的答复很肯定,说这件事可以开始了。   但那高管不放心,说你得给我们个文字啊,不然忒不踏实。   这一拖,便拖到了1月8号,各大制片厂、影视单位、传媒都接到了电影局的通知:贾樟柯正式解禁。   观众们根本不鸟,谁知道你贾樟柯是哪位?   影视巨头更不在意,跟文艺片导演尿不到一个壶去。   感兴趣的只有媒体,铺天盖地的采访、报道,以示中国电影的春天来临。   而老贾也告知了褚青,表示剧组成立,即将开机。所以,在1月10日,褚青就飞回了北京。   他的时间非常赶,头天晚上还是《爱神》的杀青宴,今天中午便下了飞机。可叶开把他接到两味爷后,饭还没吃两口,程颖又打了电话,叫他滚过来工作。   没办法,他只好颠颠地跑到工作室,已经有三个人等在那里。   这不一月份了吗,今年戛纳的选片工作彻底启动了,而他作为中国区的电影代表,自然要提起裤子干活。   这三位,第一个是新人导演,新到连出道都不算,就是一玩闹的年轻人。有了点情怀,又凑了点钱,拎着台DV就以为拥有了全世界。   褚青很客气,让他把片子留下,静候通知。   第二位,算有点名气的小咖,拍过两部作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他明显比前边那货专业多了,只是有点嘴炮,从个人理想到拯救中国电影市场,那唾沫星子喷起来,刷刷带感。   褚青同样留了带子,表示会好好欣赏。   第三位,终于有点样子,英雄世纪影视公司的渠道部经理,姓王。   中年人,自己抱着一大摞资料跑过来,东扯西扯了半天,愣是不说正题,还非要请吃饭,请洗澡,请各种大宝剑,外围女啪啪啪。   哎呀!   讲心里话,如果不是媳妇儿看着,那特么也不能去啊!   褚青明白,无非让自己帮忙推荐一下,好拿张戛纳的直通卡。但这属于原则问题,任何资产阶级的腐化诱惑,趁早歇逼。   “你看你饭也不吃,我这太不好意思了!”   “今天是真没时间,心意我领了,你放心,我晚上一定看看。”   “哎哟,那就谢谢你了。”   “好说好说,我尽快给你答复!”   “拜拜!”   工作室二楼,褚青把老王送出了办公室,看着他噔噔下楼,又听见车子启动的声音,才返回屋里。   “哎……”   他倒在沙发上,确实有点疲累,真特么连轴转。   “青哥,颖姐下午要用大会议室,问问你这边几点完事?”   此时,小菜鸟丁灵琳忽然冒了出来,靠在门口询问。   “她要干什么?”   “好像给我们培训。”   “那用小屋不就完了么?”他奇道。   “呃,小屋放不了PPT。”   “……”   褚青无奈,只好道:“那我用小的,给你们用大的。”   “嘻嘻,那我回话了啊!”丁灵琳笑道。   “去吧去吧!”   他不禁蛋疼,自己接了杯茶水坐于桌前,开始翻那些哥们送来的资料。前两部,光瞅剧情梗概就无力吐槽,至于最后一部,还真有点意外。   这电影叫《茉莉花开》,导演是侯永,与第五代同辈,摄影师出身,该片是他的第二部作品。   大概讲了一个三代女人的苦逼爱情故事,里面的三位女角都由章子怡扮演,跟她搭手的则是姜文、陆毅、刘烨。   像这种卡司和故事,如果导演不脑残,那肯定在水准之上。可他又疑惑,按理说,片子不应该缺少渠道啊,怎么找到我这来了?   他琢磨片刻,随手翻了翻投资方名单,见上面写着:英雄世纪公司等。   这个“等”,是什么鬼?   褚青越想越不对劲,摸出手机就给姜文拨了过去。过不多时,那边接听,他上来便问:“喂,姜老大,那《茉莉花开》怎么回事?”   “有人找到你那儿去了?”老姜的反应极快。   “是啊,英雄世纪的一个主任,我合计有点不靠谱啊,就想着问问你。”   “我操!”   姜文习惯性地骂了句,道:“那就是一笔烂账,中影、金英马、万基、保利华亿、英雄世纪五家投资,现在分赃不均,正他妈闹内讧呢!这片子能不能上映都说不准,反正这事你别掺和了,不是咱们耍得起的。”   操!   褚青听完,忍不住也骂了句。   五家投资方,偏偏一家来找他,合着去戛纳的功劳都归英雄世纪,并能在将来的利益分配中占得先机,但另外四家呢,妥妥把他拉黑了啊,以那帮人的实力背景,以后还混不混了?   这叫借刀杀人,或者坑人利己。   “……”   他顿时觉得很沮丧,刚想着要秉持公正,坚持原则呢,结果倒好,立马知道了这池子水有多深。   确实耍不起,那只有躲了。   可以说,褚青回来的第一天,整个就泡在了工作室。   下午,华谊那边又来人,管虎也赶了过来,三方聚在那间小会议室,研究《在路上》的发行计划。   这属于通过审查的,正规的,地上的,勉强贴合主流价值观的一部电影。可题材太过小众,压根没指望在国内收回成本,华谊和工作室更不会投入什么宣传费用。   所以咧,还是得走影展路线,先把名气炒起来再说,大家对影片质量都蛮有信心的。   这个就生冷不忌了,褚青掐着指头捋,有一个算一个:先是4月末的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然后是五月份的戛纳影展,还有下半年的金鸡百花奖和上海电影节,以及年尾的南特三大洲电影节和东京作者电影节。   其中,戛纳的报名条件并未限制在本国的商业运作或参展,只要别在国外活动就OK。   这一串名头,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不一定都要参加,起码得Hold住半数。当时双方签订的合同,是国内的发行活动归华谊,海外归褚青,利润平分。   那会儿范小爷还抱怨,说对方占了便宜,因为国内根本没啥赚头,可如今一看,人家也算出一把子力气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主角人选   做爱之后,睡觉之前。   范小爷窝在老公怀里,看着前面墙上的大电视。这是新出的一款液晶电视,要一万多块,她恰好想在卧室摆一台,就顺手买了。   话说九十年代,那种傻大黑粗的松下画王,也特么要一万伟人头。都没几个频道,供家里跟菩萨似的,就等着一来客人,溜溜地夸一句:哎哟,您家这是画王吧?   啧!要的就是这份自豪感。   现在,呵呵,洗洗睡吧。   这会是黄金档,某台正播着第二轮的《天龙八部》。该剧在去年12月首播,收视率一路屌爆,与《无间道3》和《手机》共同成为了2003年尾的三大片霸。   张大胡子算越挫越勇的那类,从万人唾弃的《笑傲江湖》,到有赞有贬的《射雕英雄传》,进步极其明显,直到天龙的时候,终于摸对了门路:拍戏嘛,剧情特效神马的都是渣渣,颜值才是王道。   所以,《天龙八部》最大的成功,便是找对了一票演员。   男的先不说,单看王语嫣、阿朱、阿紫这三位主要女角,就特贴合观众审美。刘亦菲的仙,刘涛的淑,范冰冰的妖,各自笼络了一大批死忠粉。何况还有王璐瑶、钟丽缇这些前次代美人,可谓要熟女有熟女,要少女有少女,统统秒杀。   “哎,你说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范小爷看了会儿,忽然有模有样地感慨了一句。   “你说谁?”褚青问道。   “喏!”   她指了指屏幕里的神仙姐姐,道:“我混了八年才到这地步,她才几年啊,拍了两三部剧就准一线了,而且比我都小,才十七岁诶,我十七岁还演丫鬟呢……”   褚青听她絮絮叨叨的吃飞醋,不禁好笑,哄道:“哎呀,干我们这行的,起来得太快不是啥好事,早早就定型了,以后只能一条道跑到黑,有几个能长久的?你就不一样了,有底子有经历,按自己的年龄走,该转型转型,风险要小得多。”   范小爷扭头,斜着眼睛道:“合着你的意思,就是我三十岁得演姐,四十岁得演妈,五十岁得演姥姥了是吧?”   “这就抬杠了啊!赵薇跟我同岁,不也演孩他妈了么?”   “你?你都快三十了,那……哎?”   她莫名其妙地来了精神,爬到他身上,脸对脸道:“我还真没想这事,你再过两年都三十了啊?”   “是啊,男人老得快!”他没好气道。   “哈哈!”   范小爷嘚瑟瑟地笑了两声,掰着手指头道:“你看啊,你三十我二十五,你四十我三十五,你六十我五十五,哎哟,我一辈子都年轻漂亮!”   “……”   褚青特心塞,简直累觉不爱,使劲推着那团软肉,道:“行了行了,快点下去,我老人家要睡觉了。”   “我不!”   她抱住他脖子,死乞白赖地挂着。   “下去吧,今天我都累死了,从早忙到晚。”   “我就不!”   她开始蹭来蹭去,嘴里哼唧道:“再来一次,我就让你睡觉。”   “还来啊?”他汗了又汗。   “你刚才才几分钟啊?广告都没演完呢!”   “……”   好吧好吧,褚青无力反驳,索性四仰八叉地一躺,道:“我可没劲了啊!”   “嘻嘻!没劲我就强暴你!”   丫头见他就范,便往后拱了拱,骑坐在身上,双手一拽,羽绒被就像只硕大的白伞盖,轻落落地蒙住了两人。   做爱之后,睡觉之前。   咦,这句话好熟悉……   这次比上一次专业多了,起码都脱得光溜溜的,而且累得气喘吁吁。   两人侧身躺着,她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手脚相缠,一股细细腻腻的汗液在彼此的皮肉间渗透,散发出某种奇妙的荷尔蒙味道。   “哥哥?”她懒懒地唤了声。   “嗯?”   “你后天去深圳,叫老贾先拍你的戏呗。”   “为什么?”他奇道。   “冯导那边正筹备新戏呢,估摸四月份开拍,怕档期冲突。”   褚青沉默了一会,在脑中理清线索,问:“华谊那边的意思?”   “不是,他们演员还没定呢。”   范小爷也顿了顿,道:“就是,我想让你去试试。”   “哦……”   褚青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好啊,那我就去试试。”   ……   华谊,会议室。   王中磊居中,冯小刚和几位高管在左,紫禁城影业和太合公司的代表在右,大家正研究《天下无贼》的筹备事宜。   “我们跟寰亚已经达成了基本意向,再加上你们两家,可以说,影片的资金绝对充足,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小磊哥左右扫了一眼,接着道:“当然,性质要定位成合拍片,不过现在中港合拍片没什么大限制,所以发行方面也不用担心。”   冯小刚听罢,便挠了挠脑皮,哑着嗓子道:“这些话你就别绕了,都不是重点。哎哟,最近我这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儿,死活落不下去,你赶紧的,说正事。”   “哈哈!”   众人都是大笑。   “行行,说正事。”   双方关系特熟,小磊哥也没有不快,笑道:“小刚最愁的啊,就是选角的事儿,我们初步挑了几个人选,大家一起看看。”   说着,助理打开了幻灯,大荧幕上显出一张吴彦祖的照片。   一位高管考虑片刻,道:“帅,演技也不错,但太西化了。”   “嗯,样子太洋气了,有种,有种那叫什么来着?”另一位接道。   “贵族范儿!”旁边的哥们道。   “啊对,贵族范儿!不适合咱们这个小偷小摸的行当。”那人开着玩笑。   快速地讨论过后,王中磊见大家意见一致,便挥了下手,那助理马上换人,这次是梁家辉。   “年龄略大了吧?”   “演技足够,形象朴实了点。”   “商业性也没保障,我觉得太冒险。”   众人三言两语的,又利索地Pass掉。   随即,两岸三地能叫得上号的几位男明星依次闪过,有陈坤、谢霆锋这样的当红偶像,也有梁朝伟这样的实力大咖。   可要么不贴合,要么层次不够,要么纯属不喜欢,反正齐齐Over。   大家研究了能有一个小时,最后只剩下两位:刘德华和褚青。   “……”   这下都沉默,谁也不开口。   刘德华,四大天王,辉煌二十多年,街头巷尾人人皆知,影响力屌爆。但形象么嘛,的确沧桑了点,而且太端正,不知道能不能演出一个贼的气质。   褚青呢,始终在地下刷逼格?刷到人神共愤,近年才逐渐冒头?演技妥妥的,商业性却未知,因为没人开发过。   其实,若按最原本的意思去考虑,非常简单,《天下无贼》就是要票房嘛,那自然选华仔喽。   可大家担心就担心在,他能不能Hold住这个角色?   真要比电影圈咖位的话,尤其是海外声望,他还真不及褚青。何况,华谊跟工作室还有协议呢。   这就太难搞了!   “要不然,让他们分别试试戏?”   半晌,一哥们才提出个建议。   “哈,你让刘德华试戏?”   马上,就有人表示滑稽。   “呃……”   那哥们自己也尴尬。   “哎,我觉得试戏倒不用,但可以先试装,看看造型效果。”此时,又有人提议。   冯小刚琢磨一会,点点头,道:“嗯,这个法子稳妥,就先试装。”   于是乎,众人争论了好半天,总算有个比较统一的态度:时间富余,慢慢来。   ……   事实上,冯小刚从《没完没了》的吴倩莲开始,就一直尝试开拓外埠市场,甚至在《大腕》中,还请到了关之琳和真正的大咖唐纳德·萨瑟兰。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照样扑街扑到死。   这让冯导认识到了海外票房的虚幻,所以才踏踏实实地做了部《手机》。而到了今年,随着电影政策松动,市场愈加繁荣,冯导以及华谊的大片情结又特么爆发了。   他们自觉已经征服了内地观众,便想扩展到港台以及东南亚地区,那自然得有一两个巨星坐镇。   当时,冯小刚考虑的第一人选便是刘德华,这位华语娱乐圈的标志性面孔。   结果似乎也证明了这点,《天下无贼》热闹了好一阵子,几乎吸光了观众眼球,并刷新了贺岁片的最高战绩。   但是咧,经后来一分析,刘德华的加盟仍然没什么卵用,港台两地见光死。   冯导在国内市场所向披靡,是靠他多年打下的基础和口碑。确实,有一部分人会为了华仔走进影院,可更多人冲的还是冯氏贺岁片。   除去这个,还有个市场增长率的问题。   比如《手机》,五千多万就能拿下2003年的冠军,但放到2004年,五千多万连前五名都挤进不去。   我们承认华仔的影响力,可在票房上,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牛逼。华语电影圈有市场号召力的巨星,俗称那种一个人能扛起一部电影的,就两位:成龙,周星驰。   ……   回来这边,会议继续进行,男主角暂且放下,然后便是女主角的人选。   只见幻灯一闪,同时出现了五个人,顿时占满了大荧幕,分别是:周迅、张柏芝、刘若英、章子怡、赵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世界   北京,机场。   天光沉暗,细雪轻落。   周迅戴着顶厚厚的帽子,把两只耳朵完全盖住,那件稍大些的外套紧紧裹着瘦小的身子,脚下则踩着一双高跟靴子。   “呼……”   她吐出一口哈气,未等车子停稳,就拉开门跳了上去。空调的暖风很强,有些僵硬的脸颊顿时荡起了一丝波动。   “北京还是这么冷!”她扯掉帽子,随手扔在座椅上。   “你在巴黎呆太久了,都快两个月了。”经纪人笑道。   “那边也不是很暖和,但就是,就是感觉不冷,天空很漂亮,心里没那么多事情。”她望着窗外,似在看逐渐倒退的人群车辆,又似在看逐渐清晰的玻璃影子。   “看样子休息得不错,工作应该有劲头了。”经纪人小心试探道。   “呵……”   周迅哑着嗓子笑了笑,忽然很诡异地陷入沉默。   经纪人见状,愣是没敢搭话,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这位主儿,只有两位老板能管得了……好吧,虽然也快Over了。   话说荣信达公司的一哥一姐,无疑是陈坤和周迅,前者关系还好,后者却始终存在矛盾。或者说,李小婉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很不喜欢这个女孩子。   比较力挺的李少红,她十分中意周迅身上的灵气,并且通过几部大热的电视剧一手将其捧红,名列四小花旦之一。   这个阶段属于蜜月期,三个女人即便有冲突,亦只是暗地不爽。但随着周迅的咖位越来越大,那种古怪的脾气便愈发明显。   比如,她特不爱拍广告,可经纪公司当然希望艺人多接商业单子,以至于在一个广告拍摄期间,李小婉亲自押着她去工作。不明就里的外人见了,还颇为羡慕,以为她们情同母女。   诸如此类的小矛盾,一直在积聚积聚,直到《射雕英雄传》的时候,终于明朗化了。   当时,周迅正和宋宁在一起,而她签了合同却莫名其妙地反悔。最后,是李少红在片场督阵了一个多月,等她心思稳定之后,才离开剧组。后来,她跟李亚鹏好上,李小婉又不得不帮忙擦屁股,处理她留在宋宁那里的房子和车子。   可以说,二李对周迅真的不薄,对这个除了演戏和谈恋爱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姑娘,简直当爹当妈,操碎了心。   但由于李亚鹏的存在,使得三人关系不断恶化。二李是很讨厌这哥们的,希望他们尽快分手,便在工作上对其压榨,让她没心思卿卿我我。   这种不舒服的相处模式,周迅极其反感。再加上跟李亚鹏闹分手,就有意无意地开始消极怠工。   像此次,就是她借口《宝贝》在法国做后期,颠颠跟去玩了一段时间。   ……   那车子,驶过浮白的北京,穿梭在广厦与陋巷间,弯弯转转,停在了一处小区前。   “行了,我自己进去。”   周迅戴好了帽子,一颗两颗地系上纽扣,却没立即起身,反而瞧向经纪人。   果然,那货讪讪道:“呃,明天十点来公司开会。”   “嗯,还有吗?”她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问,有种让人心慌的淡定。   “下午有个采访,已经约好了的。”   “嗯,还有吗?”   “呃……”   经纪人顿了顿,还是从包里摸出个剧本,道:“这是……”   “刷!”   没等说完,她就一把抢了过去,道:“拜拜!”   随即,她拉开车门,又跳了下去,直直地往里面走。   “……”   经纪人透过车窗,看了她半晌,才叹了口气,催促司机开车。   ……   “哗啷啷!”   “吱呀!”   周迅进了屋子,却立在门口,似觉得一切无比陌生,好一会儿,她才换了鞋子。   家里两个月没住人,仍然很干净,都是家政阿姨的功劳,某些容易落灰的地方,还贴心地蒙了层白罩子。   她也没脱外套,就那么臃肿地上前,把罩子一个个扯掉,见下面,那电视机,那漆红的桌面,那精致的床头……都露出了原来的样子,心情忽然也轻快了许多。   做完了这些,她扑通倒在床上,仰面对着天花板。分手呢,终究是件不快乐的事情,何况她每次都那么的轰轰烈烈。   周迅躺了许久,才记得拿起那剧本,粗粗地扫了一眼,片名叫《美人依旧》。   “唉……”   她情绪顿时又坏坏的,都没心思翻开第二页,一下子撇远,而脑中,又不自禁地冒出个念头:   今年2004,明年2005,合约期满。   ……   深圳,世界之窗。   《世界》是1月12日开机,褚青迟了一天进组,他得赶去冯小刚那边试装。   造型师本来想捏个都市青年的脸,时尚洋气,还特么丧心病狂地要打个耳钉。   褚青暴汗,说你拉倒吧,趁早滚粗!   他跟冯导讲了自己的想法,贼嘛,要的就是出乎意料。那种嘚嘚瑟瑟拉风无比,跟匹公马一样到处发骚的,一眼就得让人看出来,卧槽,丫有问题!   特么的肯定是蠢贼。   贼,一定要借助个正常人的身份,才能抹掉面孔,隐于世间。   所以,褚青就找了副黑框眼镜,往耳朵上一挂,又穿了件最普通最普通的夹克外套,十足的乡村教师,然后他一抬头。   摄影师手忒狠,场面抓得劲劲儿的,那张脸,这一秒平凡成狗,下一秒就浪得飞起。   哎哟,冯导一瞅这组照片,瞬间亢奋了,然后就想起了华仔那一脑袋空气刘海,跟河童似的……   于是乎,资方就陷入了一个莫大的纠结之中,因为女主角的人选也没定。经过初次筛选,只是去掉了不合适的赵薇,和没档期的张柏芝,剩下几位仍然没谱。   没办法,这帮人只得粗暴的意淫,将其逐一配对,看哪对更搭。   好吧……先不提资方那边费事,褚青最要紧的,还是得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2002年的时候,《任逍遥》剧组参加完戛纳电影节,经香港,取道深圳回京。赵涛闲着没事,就给大家讲了讲自己在世界之窗跳舞时的故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贾樟柯觉得很受启发,便有了《世界》的剧本。   由于档期太赶,留给褚青琢磨人物的时间非常少,只能从有限的概念中去理解老贾的意思。   首先世界公园这个东西就特有意思,一个荒谬的地方,模拟着小尺寸的世界风景,满足着部分公众的好奇心和虚荣心,非常非常的冷幽默:   一群保安背着纯净水,走过埃及金字塔。   男主角在108米的埃菲尔铁塔上吃盒饭,步话机转到6频道,追查女友的去向。   女主角每天免费坐着环线观光轨道车,去印度。   泰晤士河挺像村里的水坝。   “你给我一天,我给你一个世界。”公园的宣传语说。   纯扯犊子!   至于褚青的角色,是赵涛的男友,也是世界公园的保安队长,但根本上,丫只是一个在北京混迹了三年的汾阳农民。   他孤独、冷漠,成天骑马穿行在世界公园中,对所谓的全球化没个毛线兴趣,充满优越感的看待后进城的老乡,有一种五十步笑百步的小农式满足。   他多疑、自卑,需要靠做爱来证明女友的忠诚,并且在得不到满足时,迅速在外面勾搭情人。   这些便罢,结局是异常的诡异:男女主角在一个破旅馆里,煤气中毒,弄得不死不活的。   褚青拍过了老贾的三部片,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第四部。   因为你看不到在澡堂里唱歌的小武,看不到追火车的崔明亮,看不到烫了头的钟萍,和在办公室跳舞的尹瑞娟……   《世界》满目疮痍,痛苦不堪,不给人留半点活着的念想。 第三百九十四章 便是所求不得   《世界》虽然在深圳取景,讲述的却是北京的故事。   由于这片子有上影投资,还有法国南方基金的注入,贾樟柯从未如此的意气风发,有一种浓浓的土豪感。   以至于他有点自嗨得飞起,不晓得出于什么想法,竟然打算在片中插入六段Flash动画。   据说,成本要几百万。   褚青听闻,还以为丫疯了,死活没琢磨出这Flash有个卵用,便想着劝劝。可后来,一见那渊渟岳峙的老贾,指挥着二百多人的摄制组威风八面,莫名就息了心思。   他搞不清楚,老贾的这番变化,是怂了,还是继续坚挺着。   ……   这天,赵小桃的前男友来看她,说要去乌兰巴托旅游,两人在一家小饭馆里喝酒叙旧。成太生一路跟踪至此,插科打诨,满是现任男友的炫耀和彰显,最后说自己有车,送你过去。   于是,两个男人在车站相视无言,互为尴尬。   而回去的路上,成太生忽然停到了一间破旅店,说是想歇歇。   这段戏的场景还真不好找,像特区这种地方,想划拉一家几十块钱的脏乱差小旅馆,确实不易。老贾转悠了一天,终于在城乡结合部寻到了一处。   构造很神奇,貌似某种建筑物改装的,走廊跟鸽子笼似的弯弯绕绕,指不定哪面墙就猛地拉开,露出一张霉味的床铺和一个木然老头。你才晓得,哦,那原来是扇门。   不过还好,老贾赏脸给找了个二人间。两张旧式的铁床,铺着干硬的凉席和还算整洁的被枕,中间有小柜,墙上是锃亮的大灯泡。   侧面是窗子,离地很高,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   老贾现在财大气粗,把小旅馆全包了,仅剩的几名员工也撵到最外围,免得打扰。余力为正在屋里调试镜头,不时让灯光师加块板子,或转个角度。   褚青则是跟赵涛对词,一个穿着保安制服,一个穿着粉色的拉链上衣。   “等会我躺下,你最好做些小动作,不然太死板了。”   对过两遍词后,觉着没啥问题,他便提出个建议。   “什么小动作?”   赵涛有些拘谨,毕竟这事太奇妙,拍《站台》时对方还是个小演员,隔了三年,自己却必须仰望人家了。   “就是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   褚青也不好讲得太详细,以免有调戏的嫌疑,道:“呃,不用太亲密,要自然一点。”   “行,我试试。”她点头道。   很快,剧组工作完毕,贾樟柯喊道:“青子,小涛,准备好了么?”   “好了!”   “那马上开拍!”   随即,褚青便脱了鞋子,躺在靠墙的那张床上,赵涛搭边坐着,跷起腿,摄影机斜对着,刚好把两人的脸都囊括进去。   随着场记一打板,“Action!”   就见赵涛攥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把玩,一根根地揪弄着手指头。   “嗯?”   贾樟柯的眼睛一亮,这个动作,瞬间让画面灵动了许多,有了丝活气。而且他知道,这肯定是褚青的主意,非但没觉得对方越权,反倒很欣慰。   若是不太了解的导演,碰到演员擅自教别人演戏,保准会不爽。但他们太熟了,压根不鸟这回事。   老贾本就不擅长调教,所以褚青就兼任了表演指导,赵涛的经验非常不足,有他带一带,还能对称点。   “歇够了吧,走了。”她讲着台词。   “不要回去了。”   褚青睁开眼,反握住她的手。   “不回去住哪儿啊,就住这?”她左右打量,很嫌弃这个破地方。   “这咋咧?我追你追到北京,下火车第一个落脚点就在这,就在这个床上,容易吗?”   “把你委屈的,我刚来北京还住地下室呢,又潮又脏,哎,你知道我想个啥办法?”她用手撑住床,身子前倾。   “呵呵……”   褚青笑了两声,轻轻摸着她的脸颊,无奈道:“你都说了一千遍了,不就是穿着塑料雨衣睡了一晚上。”   两人操着一口地道的汾阳话,而现场呢,大部分是北京或上海的工作人员,直接被干懵圈,压根听不懂。   “我到北京的第一个晚上,躺在床上听着火车的声音,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混出点名堂来,让你过好日子。”   “唉……”   赵涛叹了口气,道:“我又不在乎你啥。”   说着,她似侧耳听了两秒钟,又道:“竟胡说呢,哪来的火车声?”   “什么胡说?你躺下试试。”他笑道。   “不躺。”   “躺下躺下。”   “哎呀,脏得不行!”   赵涛拗不过,只得躺下,枕着他的胳膊,连鞋都没脱。   “Cut!”   老贾忽然喊停,道:“小涛,你刚才太僵硬了!”   “好,我明白。”她马上道。   “注意了!”   “Action!”   这段是接近四分钟的长镜头,只要一次NG,那就得刷新重来。于是乎,两人回头开始,讲台词,做动作,一切都好。   可到了赵涛躺下,被褚青抱在怀里时,感觉又不对了。   “Cut!还是太僵硬,你自然一点!”老贾训道。   “我,我调整一下。”   她连忙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让全身放松。   “重来!”   “Action!”   这回总算过了,赵涛特顺畅地躺在外面,褚青在里头,另一条胳膊搭在她腰间。   跟那么多女演员演过对手戏,她算最普通的一个,不漂亮,有些胖,能明显感觉到些许赘肉,但因为有多年的舞蹈底子,身子又十分柔软。   其实他心里也别扭,老贾和赵涛的关系,别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吗?可现在,当着老贾的面,跟人家女朋友亲热,老觉着自己齁不是东西,忒禽兽!   他一边纠结,一边讲着台词:“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那小子是不是藕断丝连?”   “当然不是。”   “那你证明给我看。”   “咋证明?”   话落,褚青就撑起身,把她压住,手挪到她的腰臀处,然后就犹豫了片刻,没直接往下亲。   “Cut!”   老贾却很奇怪,问道:“青子,有问题吗?”   “没事没事,咱们再来一条。”他赶紧道。   “好,重来!”   “那你证明给我看。”   “咋证明?”   他撑起身,压住,居然又顿了顿。   “Cut!”   “重来!”   “Cut!”   “重来!”   ……   四分钟的长镜头,一遍遍地来回折腾,费时费力不提,身体快受不了。屋子里本就闷热,人又多,汗珠子刷刷地往下淌。   待第六次NG后,老贾不禁带了点火气,吼道:“青子,你怎么回事?”   “对不住对不住……哎,你过来!”   褚青也抱歉,迅速地穿上鞋,把他拽到了外面,小声道:“大哥,我是真亲下不去,要不借位吧?”   贾樟柯又好气又好笑,道:“青子,你可是最专业的,我都没在意,你矫情什么?”   “你不在意,不代表我能接受啊!这跟专业没关系,我心里这坎过不去。”   “有坎你还演什么戏啊?”   “嘿,你这话说的,演戏也不能啥都干啊?”   许是耗太久了,两人都有些烦躁,搞得声音愈大,几乎吵了起来。屋里的人不明所以,一个个表情惴惴,生怕惹祸上身。唯独余力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半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说来特好笑,正经的男朋友不在乎,把女友舍出去了,哥们却在乎,往死里拒绝。   这俩货呛呛了半天,老贾实在掰不过他的性子,只得妥协道:“行了行了,借位借位!”   “早这样不就妥了!”他还不领情,嘚瑟地撇撇嘴。   “……”   贾樟柯睁着小眼睛,忍住把他爆扁一顿的冲动。   ……   紧接着,第七条开拍。   “Action!”   就见褚青抱着赵涛,低头,停在她嘴唇上方,脑袋却往左偏,挡住了镜头视线。她也搂住对方的脖子,极力配合着动作。   两人左扭右扭的,看着特激烈,但光磨蹭脸蛋了,根本就没碰着嘴。   老实说,赵涛更不愿意真亲,这无关艺术不艺术,纯属感情问题。可老贾都提出来了,又不得不答应,心里自然不快。   现在,褚青主动要借位,她还蛮感激的。   两人亲热了半晌,褚青把腿一跨,就骑在了她腰上,手再一划,拽开了她的拉链,顿时,那雪白且肉肉的肚皮,以及土里土气的胸罩便露了出来。   “今天你一定给我证明一下。”他居高临下。   “证明啥?”她极为不安。   “证明你爱我啊!”   他表示出理所当然的态度,说着俯身,装作去吻她的脖子,同时手往下伸,想解开那条腰带。   “唔……”   赵涛使劲攥着他的手,身子也不断扭动。   褚青则继续扒对方的裤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饥渴的性器味道。两人纠缠了好一会,赵涛终于用力一推,把他掀下身子,“你起来!”   而褚青,偌大个人歪倒一边,居然有点恍惚,片刻才回过神,又惊又气道:“你还是不是我女朋友?”   她拉上衣服,坐在床边,道:“是!”   褚青愈发羞怒,道:“你就装吧你!现在什么年头了,你还装纯装处女?”   赵涛猛地回头,指着他鼻子开始骂:“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话落,两人保持着姿势,很微妙地停顿了几秒钟。   窗外,有轰隆隆的火车声响,疾驰着划过长夜。屋内,灯光昏暗,封闭,挣扎,爱情,嫉妒,欲望,所求不得……   不似世界,恰如世界。 第三百九十五章 百分之百   褚青的身价一直很模糊,因为总是被人情绑架。   他拿下第一座金马奖之后,在香港的片酬大概是一百六十万封顶,略低于黄秋生和吴镇宇这些实力咖。但接《无间道》的时候,为了帮华仔的忙,只收了半数,还搭进去六百万,落个勉强保本。   后来拍《一碌蔗》,又有阿关的情面在里头,也没拿到足款。《盲井》就更别提了,演着演着都特么变成投资方了。   而去年初,他一举轰下了柏林影帝,按震荡的话题度和影响力算,身价至少应该翻两倍。可这货偏偏接了《忘不了》,文艺片的成本少得可怜,结果他拿了二百三十万,将将超过张柏芝。   等年底,第二座金马奖到手,并在各大媒体刷了一个礼拜的版面,这回总该牛逼一把了吧?   诶!丫好死不死地拍了《世界》,虽然有上影投资,但不可能给他四五百万的片酬,开始的报价简直惨不忍睹,后经老贾说项,才提到了一百万。   两个字,苦逼。   所以说,混了这么多年,褚青真没赚多少,小钱足够,大钱扑街。最舒坦的两笔,就是西装和手表的广告,轻轻松带来一千万的票子,可惜转眼又投进去了。   相比之下,范小爷在商业方面就跟开了挂一样,分分钟秒杀。具体数字他没问,估摸着,呃,能有自己的好几倍。   不过,她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是走穴,开始还偷偷摸摸的,但新闻有报道啊,褚青偶然瞧见了,于是就问。   丫头哼哼唧唧的,特聪明,愣是不为自己辩解,只趴在身上撒娇……他也没办法,便无奈默许。   其实他挺纳闷的,哪儿蹦出来那么多土豪,比抄水表还随便,单子啪地往工作室一甩:商场开幕,出席三十分钟,唱两首歌,不用做游戏,五星级酒店套房,豪车接送,价码九十万,可以商议。   哎哟,这什么世道,顿时瞎了狗眼!   总之,在范小爷日趋明显的狂暴状态下,两人的资产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膨胀,早早过了三千万。   钱多了,思路自然就变。想当初,两口子的存折加起来才二十万,他全部上交,只留点零花钱,平日吃顿大餐都得合计合计。   而现在,两人一起建了四个共同账户。   首先是工作室,占了彼此的多半收入。这个是最大的开支,薪水是小额,大头全在公关费。上到部门,下到传媒,都得伺候得妥妥帖帖。   其次是两味爷餐饮,比较省心,每年有个几百万进项,由黄颖在打理。   再有是预备金,主要给范爸范妈的,他们常年在外面,老两口万一有啥事儿,也不至于抓瞎。   最后才是自己的小金库,留着买车买房,买安全套什么的。   大体上,以两口子目前的发展路线,一个负责刷声望,一个负责搂钱财,配合得天衣无缝。   ……   北京,大雪。   恰值晚高峰,整条大二环堵得是水泄不通,放眼望去,一水的白毛陆行龟。而路中段,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正不急不缓地跟在一辆捷达后头。   “哈……”   许是空调吹得格外暖和,加上心情悠哉,听着小曲儿,范冰冰居然有了点睡意,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吃东西吗?”   路小佳瞧她的样子,随手拽过一个大大的零食包,以期振奋精神。   “还有薯片吗?”她问。   “呃,没了。”小助理哗啦哗啦的一阵翻腾,表示很遗憾。   “唉……”   她瞬间失望,靠在粉色的U型枕上,一脸的了无生趣。   “要不吃个苹果?”小助理继续努力。   “不吃,给你老公吧。”她斜着眼睛笑道。   路小佳红了丝脸蛋,却没扭捏,大大方方地递给了前座,叶开故作淡定地接过,吭哧就咬了一口。   “哎,你们到底啥时候办事儿啊,我可一直等着呢。先说好啊,酒席我全包,再放你们半个月假,到国外没羞没臊去,钱要是不够,我出!”   丫头扯过零食包,自己开始翻弄,巴拉巴拉的还不忘八卦。   “等,等房子下来的,得下半年吧。”路小佳低着头道。   “行,到时候说一声,我提前把褚先生叫回来……咦,怎么还有这个?”   她手忽然一顿,很诡异地摸出根香蕉来。   “我早上放里的,你最近不是消化不好吗。”   “哦,我肠胃不好,他一般就给我做地瓜粥,好久没做了。”   丫头假模假式地怀念了一丢丢,便利索地扒掉香蕉皮,也不吃,特闲的含在嘴里,双唇一裹,然后来来回回地捅啊捅。   “……”   小助理无语,往旁边挪了挪屁股,顺便用一种“哇,女流氓”的眼神瞄她。   范小爷却一把搂过姑娘,调戏道:“看什么看,别告诉我你没吃过!”   “噗……”   姑娘还没怎么样,瞅着后视镜的叶开瞬间喷了,嗓子眼噎着块苹果,咔咔一顿猛咳。   “哎呀哎呀,就这点出息,以后我们小佳不快乐啊!”   她来了精神,顺着杆儿就开嘲讽,正要再说,忽听包里的手机铃响,只得悻悻地放过对方。   “呼……”   叶开这才抹了把汗。   “喂,小磊哥!”   她拍了拍座椅,示意音乐调小,又道:“我啊,我在车上呢,刚见完导演……哎哟,就是王晶,不是啥大片子,就一电视剧……哈哈,你干吗呢,这么闲?”   没营养地寒暄数句,不晓得那边讲了什么,就听范小爷的音量骤然提高,道:“哎,凭什么啊?我们忙叨半天,一句合拍片就给否了?寰亚?寰亚还欠着我们家人情呢。当初《无间道》缺钱,谁帮的忙,谁牵的线啊?这会儿过来不厚道了?”   “……”   路小佳连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注视窗外,甭看老板性子随和,她可见识过这位发火,妥妥的吓死人。   范小爷把香蕉塞到她手里,底气十足,继续道:“名额?名额有啊!谁规定合拍片就得找香港人当男主角了,配角丢脸了是吧?”   “小磊哥,我不是跟你吵,我知道你的意思……哎呀,我演不演无所谓,可我们家褚先生差哪儿了?中港台都算上,谁敢拍拍胸脯说,我就是比他强……那不就得了,他们要退资就退资,大不了工作室补上,咱们合作!”   啪!   说了大概五六分钟,范小爷挂断了电话,皱着眉头,显然很气愤。   一时间非常紧张,路小佳隔了半晌,才惴惴地问:“姐,没事吧?”   “没事!”   她抢过那香蕉,狠狠咬了一口,道:“凭什么香港演员就得当主角啊,惯的都是!”   “呃……”   具体的争论,路小佳不太了解,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去关心,劝道:“姐,你跟王总那么吵,是不是不太好啊?以后有嫌隙了怎么办?”   “哎,我又不是他手底下的,干吗低三下四的。再说了,小磊哥也没那么小心眼,都是就事论事。”   她三口两口地干掉香蕉,毫不在意的样子。   话说CEPA协议规定:中港合拍片,香港主创人员所占比例不受限制,但内地演员的比例不得少于主要演员总数的三分之一;对故事发生地无限制,但故事情节或主要人物应与内地有关。   在合拍片开放之初,香港电影人虽然纷纷北上,可仍然端着一种欠揍的高姿态。在他们眼里,内地电影市场就是一片蛮荒,等着自己去肆意拓取。   所以,最开始的演员配制,往往是香港男主角+内地女主角,或者是香港双主角+内地配角。   直到2013年后,梁朝伟、梁家辉这帮老妖怪处于半隐状态,大陆明星又给力雄起,才逐渐变成了内地双主角+香港配角的模式。   这会是2004年,老实说,除了葛优、姜文、陈道明、王志文这些咖,人家基本就无视了内地演艺圈。   当然,现在还要多加个褚青。   其实香港人对褚青的感情很微妙,想把他视作本土的一分子,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大陆仔身份。   这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你看,你演技再怎么好,也只能在港片里跑龙套。   而当他一连轰下柏林和金马之后,这种自我安慰直接变成了自欺欺人。因为他获得荣誉的那几部电影,没有一部是纯正港片,都他妈是大陆背景。   不过,也恰恰托他的福,某些合作过的香港演员已经放低了姿态,学会在工作之余打量一下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演员。   比如刘德华和黄秋生,曾经就碰到一个光头,表演即兴且精准,令两人叹为观止。待导演陈嘉上一喊咔,两人就颠颠上前,询问此人来路。   陈导说,这样强悍的演员在内地还有很多。   这部戏是,《老鼠爱上猫》,这位光头叫,郭冬临。   ……   转眼,到了二月初。   褚青仍在世界之窗拍着《世界》,悠悠闲闲。他却不知,自己和华仔的主角之争,随着范小爷变身护夫狂魔,砸锅卖铁的强势力挺,已使得他的行情一路走高。   不仅寰亚的态度有了松动,连华仔得知这层缘由,亦生了主动退让的心思。毕竟是好友,青仔还帮过他大忙,总不能因为一个角色就闹僵。   何况,他刚接下张艺谋的《十面埋伏》,两部戏的档期确实有些紧,舍掉一个也好。   至此,无论投资方还是导演,差不多到了百分之八十的程度。而就在这时,戛纳作为褚青亲密的大后方,随手给了个助攻,填补上了那百分之二十。   实际戛纳也没干什么,就是扔出了一份评审团名单:   主席:昆汀·塔伦蒂诺,美国/导演   评委:   艾曼纽尔·贝阿,法国/演员   艾维治·丹提凯,美国/编剧   蒂尔达·斯文顿,英国/演员   凯瑟琳·特纳,美国/演员   贝诺·阿波伏德,比利时/演员   杰瑞斯·哈兹伯格,美国/导演   褚青,中国/演员   彼得·范巴赫,芬兰/影评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女主角   褚青作为嫡系,当然不是白叫的,这算戛纳给自家人送上的一份见面礼。除了影帝因素,还有他常年在欧洲刷脸的缘故,属于特有识别度的一张东方面孔。   华人担任电影节评委,其实不少见,像陈冲就做过柏林的评委,姜文做过戛纳的评委,巩俐更是玩转了欧洲三大咖。   但是,当年陈冲是34岁,姜文是40岁,巩俐是32岁,褚青才多大?   28岁好伐!   不说电影节史上最年轻的,起码也是华人史上最年轻的三大展考官。   所以咧,此消息一出,外行们虽然不太懂,但仍旧觉得很牛逼;同行们则是羡慕嫉妒恨,顺便还有些恍恍惚惚,原以为彼此的档次只差了一丢丢,努把力就能追上,可抬头一瞧,人家坐电梯到三楼了。   ……   北京,工作室。   范冰冰歪在宽软的沙发上,双腿支起,一口一口又一口的,吃苹果。   她才忙完事情,刚刚能休息片刻。没办法,仅仅一个上午,她就见了四位导演和各路片方,都很奇葩,像点样的,还知道带详细资料以及样片,那些四六不懂的,空俩手就他妈敢登门。   目的只有一个,想让褚先生推荐推荐,好去戛纳风光一把。   她心里特讨厌,面上还不能得罪,都客客气气地招待。谁晓得他们有没有背景,万一惹上个洗钱的,混黑的,或者黑白通吃的,那准保就栽了。   范小爷边啃边郁闷,很快便剩个果核,Pia地甩进垃圾桶,又似想起个什么事儿,忽然伸着脖子喊:“丁丁,丁丁!”   “这呢,这呢!”丁灵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那个叫张什么的,又来了吗?”她问。   “没有,这两天特消停,估计是歇菜了。”   “那就好……哎,汤唯看剧本了没?”   “看了,她说支持您英明神武的决定。”丁灵琳笑道。   “嘁!”   范小爷白了她一眼,但马屁拍得确实舒爽,乐呵呵让她退下。   就在前阵子,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导演,冷不丁找上门,说央视电影频道要拍部戏,叫《警花燕子》。并且表示,自己看过汤唯在中戏的话剧表演,十分喜欢,便想请她来演。   丫头自然不能随便答应,把剧本留下,让那位回去等消息。   这戏的内容,大概是一个小女警和一个大律师的故事,涉及到很多法律知识。她不懂,便去找程老头帮忙。   结果老人家扫了眼,蹦出俩字:法盲!   接着,程大小姐也凑趣瞧了瞧,给了四个字:活在梦里。   好吧,加起来就是“活在梦里的法盲”。   得到这种烂评价,丫头直接把本子扔了。谁承想,那导演还挺执著,隔两天就跑来一趟,巴拉巴拉地想让她放人。   她不好撵人家,只得避而不见,不过瞅最近的情况,那位应该是放弃了。   “呼……”   许是地热烧得太猛,范小爷觉得有些闷,便松开了衣领的一颗扣子,慢慢走到窗前。外面是小巷,楼屋、大厦,由低至高的层层叠起,浸透着早春的料峭。   今天是2月4号,明天即是元宵节,而春节,早就过了。   褚青呆在深圳没回来,她也习惯了,以前每年春节都在一起的日子,好像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奇怪的是,并没有没什么感伤,因为忙着忙着便忘了。   近来,她新接了一部电视剧,王晶导演,片名是《小鱼儿和花无缺》。她在里面演铁心兰,不算绝对女主,但片酬够高,还有熟人得见,像袁泉和张大胡子。   其实这片子里,最讨喜的应该是小仙女,可惜有人接了,是个叫柏雪的女孩子。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量的广告代言,以及丧心病狂的商业活动,有时候想想,自己也感觉怕怕的。   至于老公那边,《天下无贼》的男主角已定,可她在开心之余,却不免有些烦躁。   无论投资方还是导演,打一开始就没把她圈定在女主角范围之内,只盯着章子怡、刘若英这些咖。   原因很简单,一是演技好,二是年龄适当,范冰冰与其相比,方方面面都太嫩了。   本来呢,那个叫小叶的女贼,她还蛮有机会拿下的。可华谊不爽啊,毕竟男主角已经妥协了一步,傻根又选定了王宝强,再加上你,好嘛,合着这部戏你们工作室包圆了?   华谊也要捧自己的艺人,便在内部挑来挑去,最后把角色给了比较有潜质的李冰冰。   至此,《天下无贼》的选角完成了大半,黎叔由葛优扮演,傅彪、范伟、冯远征亦客串加盟,目前只剩下女主和几个戏份不多的配角未定。   这无疑让范小爷很心塞,她眼巴巴的就是盼着跟老公一起演戏,结果自己不争气,大家都怕她被爆掉。   “哎呀!”   她站了一会儿,方晃了晃脑袋,噌噌几步退回,整个人往沙发上一倒。跟毛毛虫似的折腾半晌,又拽过包,摸出一份刚送过来还没决定出演的本子,扉页印着四个大字:   《独自等待》。   ……   破屋。   地方原本很宽敞,但东西堆得太多,便显得十分拥挤。泾渭分明地划成两个区域,一半是厨房,一半是裁剪衣服的工作台。   此时,屋里放着山寨版的《为爱痴狂》,场中,褚青搂着黄依群的腰,黄依群搭着褚青的肩,两人正在跳舞。   这又是个长镜,余力为扛着机器贴近,跟着他们摇摆,舞动,旋转,一水的拍下来,半个镜头都没漏。   两人跳的舞很有沧桑感,动作简单,左跨,右跨,转身,收回,再左跨……   这叫老四步,属于民间曲艺爱好者的智慧结晶,既融合了探戈的停顿、布鲁斯的荡漾,又带有伦巴的扭臀和吉特巴的滑转,在九十年代初期,流传在全国各地的乡村歌舞厅。   褚青的肢体非常协调,节奏感也很棒,相对于唱歌,简直是舞蹈界的奇才。何况,他还有那么厉害的对手。   那黄依群可是越剧名角,吕派花旦的传人之一。   老贾不知道哪儿来的脑洞,居然找她来演个温州的服装店老板,同时也是男主角的情人。   人家比他大了11岁,照样宛若少女,褚青更是不敢造次,手指头都规规矩矩的。   他现在拍这种戏,完全不用操心,近乎本能的水准。就像写文写久了,即便状态渣渣的时候,随便啪几下,仍是风骚入骨。   比如这场戏,实际一条就过了,为了剪辑备用,便多拍了两条。结果一条比一条出色,搞得老贾很郁闷,强压住消耗胶片的欲望。   “Cut!”   他喊了声,道:“大家休息半小时,准备吃饭。”   话音方落,便有哥们问道:“导演,有汤圆吗?今儿可过节。”   “都备上了,每人一碗。”副导演笑道。   “一碗?太小气了吧?”   “嘿,你当饭吃呐?再他妈嚷嚷,我豁出来给你买上十斤,剩一个都不成!”   “……”   不管大家嘻嘻哈哈,褚青方一下戏,就找到寄存在工作人员包里的手机,每逢佳节想媳妇儿嘛。   可没等拨号,屏上先过来一个电话,却是冯小刚。   他眨眨眼,接道:“喂,冯导,元宵快乐啊!”   “同喜同喜!”   那边操着一副磨砂嗓子,笑道:“青子,没打扰你吧?”   “没有,刚歇着呢。”   “哦,那就好。今儿找你啊,是说个事,咱们那个女主演拖到现在还没定下来。你毕竟身份不同以往了,攘外还得安内,得挑起这份革命重担。所以就想问问你的推荐,有没有特别中意的?”   冯小刚半开玩笑地讲完,褚青却怔了怔,在片场外来来回回地踱了半分钟,方结巴道:“呃,周,周迅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国产片   到目前为止,《天下无贼》的女主角,已经缩减为一个人选:刘若英。还不完全是演技因素,主要是由于陈国富的推荐。   陈国富,是台湾的一位电影人,制片、编剧、导演、监制,什么都做。刘若英的第一部戏《我的美丽与哀愁》,便是他的作品,算是伯乐。而且,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某种暧昧的地下关系。   这个时间与过程,要比陈昇的故事曲折多了,有将近十年,可惜她还是苦恋无果。   陈国富跟华谊的关系非常好,他推荐的人,王氏兄弟自然得格外重视。起初,冯小刚也很倾向于刘若英,想着跟刘德华搭配,年龄形象都刚刚好。可现在,男主换成褚青了,冯导便脑补了下那种画风:一位贤妻良母,一位朴实憨厚,整个一乡村爱情故事。   说白了,光用眼睛看,就知道他们啪不出火花。   所以,刘若英遗憾出局。   而章子怡没兴趣,张柏芝没档期,赵薇又不合适,如果选周迅呢,荣信达那边还得搞定,华谊倒是不惧,只是麻烦了一点。   这毕竟是操蛋的合拍片,事先的准备都建立在香港男主+内地女主,or香港双主角+内地配角的基础上,如今男主换,一切推倒重来。   于是乎,冯小刚便想问问褚青,那意思是推荐几个靠谱的香港花旦。   结果咧,那货蹦出个周,周,周迅来,还很羞涩的样子。   此刻,冯导听了特无语,提醒道:“我是说,香港那边有没有出色的女演员?”   “哦,香港啊,我想想……”   褚青脸皮倍儿厚,立马转过弯,道:“年轻点的,就张柏芝和林嘉欣吧。”   “张柏芝我们接触过了,没成,林嘉欣嘛,我还真没怎么关注。”   那边顿了顿,才委婉地表示,实际就是Pass了。   这回褚青秒懂,不过也很奇怪,问:“哎冯导,为什么非得找香港的啊?”   “嗨,这不是合拍片嘛!”   “合拍片规定男女主角必须一边出一个吗,配角不能演?”他更奇怪。   “那倒没有,他们的演员比例不受限制,但是……”冯小刚说着说着忽然卡壳,发现自己接不下去了。   但是什么?他不愿承认。   “冯导?”   “冯导?”   那边一时沉默,褚青不明所以,只好连声追问。   隔了能有半分钟,冯小刚才哑着嗓子笑道:“啊,没事没事,我再琢磨琢磨。先撂了!”   说完,啪地一下就挂了。   “……”   他拿着手机莫名其妙,不过也没多想,正要接着给媳妇儿打电话,老贾又特么喊人了,只得撇撇嘴,急忙跑了过去。   ……   夜,北京。   一辆银色的商务车行驶在建内大街,两侧霓虹闪烁,行人如织。这车是王中磊的座驾,他和冯导刚赴完饭局,正在回家的路上。   空调吹得很暖和,王中磊只穿着件衬衫,低头鼓捣着手机,看样子在发短信。每天的事情太多,片刻都不能停。   咔嚓咔嚓按了一会,他忽觉得不对劲,因为冯小刚是个非常贫的人,到哪儿都一话痨,今儿却出奇的安静。   他转头往旁边瞧,只见那货闭着眼睛,脑袋后仰,便问道:“哎,你也没喝多少啊,晕头了?”   “没有。”   冯导睁开眼,缓了两秒钟,道:“我从昨天就琢磨个事儿,啧,彻底把自己绕里边了。”   “什么事儿?”小磊哥放下手机,来了点兴趣。   “你说现在,政策好了,市场开放了,电影要起来了,可我怎么就烧得慌,特不踏实!”   “嗨,你就是自寻烦恼,回家睡一觉就好了。”小磊哥笑道,随手又拿起手机咔嚓咔嚓按。   “不是,绝对不是。”   他往前倾身,道:“就说这个合拍片,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它是好是坏。对市场肯定是好的,但对咱们自己人呢,不一定是好事。前几天我看那《无间道3》,道明一亮相我就特别扭,跟周围人格格不入,哎哟,我真想一手把他揪出来。”   “呵,语境和文化氛围不是不一样嘛,内地演员到香港本来就水土不服。再说了,都是一家人,别分那么细。”对方随口道。   “哎,坏菜的就是这个,他们装傻占便宜,结果咱们有意见了,就特么说是一家人。我就想啊,要是他们的电影,咱们过去给当个配角,那还说得过去。但这是合拍片啊,咱们也出钱出力,你说道明那样的演员,都在里边给他们当配角,将来香港导演大举进军的时候,让那些二线的跑个龙套,你敢不演吗?不演你就没饭吃!”   王中磊一听,又放下手机,道:“你这话有点过了,香港那边的商业经验足,知道怎么赚票房,咱们刚起步,很多地方不成熟,得多跟人家学习。”   冯小刚摆手道:“落后我承认,是得学习,但学习不代表犯贱,随便过来一个就得供着,就得拿七百万片酬。现在咱们最好的演员给他们当配角,这个头一开,以后慢慢都习惯了,都觉着大陆货不值钱。而且照目前的形势,肯定还没到头,中港已经开放了,等台湾再一来,好莱坞再一来,三面围剿,你让咱们怎么活?”   此时,车子已进了他家小区,环境清雅,路灯迷离,丫望了望外面,欲语还休。   “行了行了,再坐会,今天你要说不痛快,以后还是事儿。”小磊哥太了解他了,便主动拽住。   冯导一乐,把屁股坐稳当,继续道:“其实我知道,真要联手把他们逼急了,上边一教育,你能不能有点大局观,讲点政治,让人家怎么吃饭?唉,真没个蛋用!”   他挠了挠脑皮,发出很干干燥燥的嗞拉声,叹道:“我最近啊,就是觉着自己这步走歪了。从《甲方乙方》到现在,就我跟优子俩打天下,没靠香港大腕,没靠台湾明星,全凭国内观众赏脸。《大腕》倒是想卖到美国去,结果都臊得慌!这会环境好了,心思又活泛了,但自个想想,啧,歪了歪了。”   “……”   王中磊作为一路陪过来的当事人之一,完全理解对方的心情,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默默听着。   “就像《天下无贼》,钱是够了,可活干得憋屈。咱们自己拿大头,自己的班底,自己的本子,自己的地方,特么的还得听他们掣肘!”   “哎?”   王中磊猛地一激灵,忙道:“怎么,你还有别的意思?”   “我?我没别的意思,得看你们的意思。”冯小刚笑道。   ……   2月14日。   经过华谊内部的商讨,跟另外两家内地投资方的商讨,以及跟范小爷的商讨,终于作出了决定。   沟通电影局,撤回了之前的合拍片立项,以国产片的性质重新立项。投资方共有四家:华谊兄弟、太合影视、紫禁城影视、我们俩工作室。   《天下无贼》的总投资为400万美元,也就是3500万人民币左右。华谊占了三分之一,工作室占了三分之一,且负责海外发行,其余的由那两家承担。   而寰亚,因在角色选取上与各方存在较大分歧,主动退出。   或者说,被踢出局。   至此,《天下无贼》成了彻头彻尾的国产片,除了不能报名金像奖外,性质没啥变化,甚至在宣传和院线方面,还占了一定便利。   因为合拍片最大的优惠政策,就是跟国产片享受同等待遇……并没有什么卵用。   可以说,华谊此次,算修正了之前的战略部署,放弃港台市场,攻陷内地。刨掉冯小刚的坚持,范小爷在资金上的超级大方,也是重要元素。   她都没跟褚青商量,啪地就自己拍板了。   太他妈烦!磨磨叽叽地挑来挑去,内地香港的,你干我不干的……这下妥了,变成自家的东西,瞬间世界清净,只要保证我老公出镜,由得你们玩去。   褚青知道后,无非就是训了几句,没太在意。   想当初,给《无间道》投了六百万,就搞得自己很忐忑,那会儿资本少,现在咧,一千万说扔就扔,虽然也有点顾虑,心境却不同了。   站得更高,眼界自然就远,何况,MK2在前阵子还发来消息,说《盲井》的分红快到了。   具体数额不晓得,但莫名其妙的就很有底气。   2月20日。   范小爷公布新片计划,加盟伍仕贤的第二部电影《独自等待》,出演女主角刘荣。   这个角色不太讨喜,非常现实,如果不客气点,直接就是婊。可仔细想想,又让人恨不起来,这样的女孩子就生活自己身边,大把大把的,特真实。   在充满了主旋律和小市民题材的电影市场中,《独自等待》算是一部罕见的都市喜剧,精致、到位、好玩、靠谱。   她点头同意,亦是想挑战一下此类风格。   2月22日,是个很复杂的日子。   南都率先爆出了《天下无贼》的演员名单,长长的一串,包括褚青、葛优、王宝强、李冰冰、傅彪、范伟、冯远征、尤勇、张涵予,以及四眼的扮演者廖凡,和最后圈定的女主角:周迅。   然后,国内娱乐圈顿时轰动,话题纷纷集中在褚青的首部大电影,和周迅的诡异参演上。   一时间,周迅跟华谊暗通协议,华谊与荣信达利益互换的传闻刷满了各大版面。   真假不得而知,但这些不重要,因为……   范小爷已经炸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朝阳区女子杀夫事件(1)   24日,就是名单爆出的两天后,褚青结束了《世界》中的戏份。   同时,影片的冬季拍摄也告一段落,贾樟柯带着剧组一道回京,待春暖花开,再奔赴北京的世界公园拍摄剩余的零散镜头。   按照法国发行公司的方案,这片子要送去威尼斯参展,时间紧,后期又很难做,所以老贾便计划着边拍边剪,并找了一位著名的动画作者皮三,担当动画设计,争取在七月份全部搞定。   而对褚青来说,自己的工作已经OK,算上这部,他跟老贾合作过四次了。《小武》和《站台》皆收获满满,连《任逍遥》里的客串都比较愉快。但此次的经历,似乎没什么感觉,或者说,相当沉闷。   这并不是一部烂片,可它的问题非常大。   《任逍遥》中的小青皮还他妈有胆子炸银行,《世界》中的矛盾到最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个让人蛋疼的煤气中毒结尾。而且,影片的线索很多,老贾显得有点手忙脚乱,褚青从演戏的角度都能觉察出,他的顾此失彼与疲态毕露。   作为贾樟柯的第一部地上电影,面对市场确实迷茫了,妥协了,反倒失去了自己最难得的东西。   这也令褚青添了些顾虑,他始终喜欢以前的老朋友,那个拍家乡的小个子导演,并非现在的第六代旗手,国际咖。   如果老贾保持着此种状态,以后再来约片,还真得掂量掂量了。他不想在一部反感的电影里演一个反感的人物,即便对方有提携之恩,这么多年也该还清了。   早春,雨水已过,料峭轻寒。   若在南方,恰是缠绵纤细的时候。江天客舟,满楼红袖。若在北方,大可省了许多矫情,换上夹衣,棉衣脱掉。   褚青从十几度的深圳,回到几度的北京,没准备太多衣服,仍是一身单薄的、拗造型比保暖更有用的大衣,支着两条长腿,戳在机场的出口处。   “青哥!”   刚站了半分钟,叶开便小跑着过来,略喘道:“路上堵了点,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刚出来。”   他挥了下手,婉拒对方的殷勤,自己拉着行李箱穿过路面,塞进了车里。待两人坐好,那车子缓缓启动。叶开便问:“咱们是回家,还是到工作室?”   “回家吧。”   他顿了顿,马上又修正道:“呃,先去趟老房子。”   “好!”   小叶虽然奇怪,也没有多嘴。如果是老板娘,他肯定就问了,可换成老板,还真有点打怵。   褚青更没心思讲话,靠着座椅闭目休息,脸上淡定,心里却跟猫挠似的。难受啊!   自《天下无贼》的演员表曝光,他就一直处于特惶恐的状态,尤其是范小爷没有任何动静,丫就更加惶恐。   这不科学啊!   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了解,那不是醋坛子,那就是一醋缸,还是紫金红葫芦的那种,装天装地装一切有威胁的雌性生物,空间无极限。   不过说来奇妙,她对王彤黏糊,对黄颖亲近,对汤唯和善,对张静初同样不错,唯独唯独的,防着周迅。   不同的女人,不同的态度,只能表明她的直觉异常强大,可以捕捉到老公细微的感情层次:视王彤为至亲,视黄颖为小妹,视汤唯为后辈,视张静初为好友,视周迅……或许他自己都搞不清。   天色渐暗,商务车在机场高速稳稳行驶,不快不慢,等下了高速口,车流骤然增多,前后左右满当当的铁皮壳子,鸣笛声更是呜呜乱响。   “啧!”   褚青有种掉进油锅的感觉,嗞拉嗞啦闹心得不行,随手关上了车窗。   叶开不愧为好同志,见此状况,便扔进去一张白皮CD,随即那套特别配置的豪华音响中,就响起了很古怪的声音: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骑着它去赶集,赶来一群大公鸡,我再赶母鸡,后边是什么词儿,我确实也不知呀!”   “噗!”   他瞬间就喷了,道:“这什么玩意儿?”   “冰冰姐唱的歌啊!”小叶笑道。   “哈?”   他表情呆滞,卡壳了两秒钟,不禁道:“你再放一遍。”   叶开依言又放了一遍,并且把声音调大。   这回听出来了,真是丫头唱的,只是跟讲话不太一样,更柔,更轻,细分辨还是有的。至于水准嘛,也就一般般啦,但架不住萌啊!   “冰冰姐最近经常去录音棚练歌,闲着没事就录了几首,自己听着玩。”小叶笑道。   “哦。”   褚青点点头,她没跟自己提过。   那CD里有四首歌,明显都是小样儿,编曲什么的还很粗糙,有的唱到一半就没了。可他觉着特新奇,又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倾听:   “你的出现是我遥远的爱恋,所有快乐释放到了极点,我喜欢你的平凡,只是还带着一点简单,感动我每一天每段时间……说爱你是多么自然,幸福慢慢地一直到永远。”   ……   六点钟左右,两人到了西城区的老房子,就是那套两室一厅。   褚青从搬家就没回来过,坐车里往外边瞧,刚买的时候还是新型小区,这才几年,瞅着都有点乡村了。   物业貌似也不靠谱,灯杆发锈,垃圾桶歪歪的,灌木丛里还有塑料袋。   “我上去拿点东西,你等一会儿。”   “嗯,好!”   他嘱咐了下叶开,便噔噔噔上楼,掏钥匙开门。   屋里没啥变化,家具啊,洗衣机啊,冰箱啊,厨具什么的都在,只缺了那张大大的血榉木床。不过在客房里,还留着一张床和几套被褥。   虽然无人住,却没有怪味,东西很整洁。黄颖好像请了个家政工,每月来打扫两次,顺便通通风。   他没工夫怀旧,看了片刻,就直奔卫生间,从浴缸里拎出一个长长的,带着木刻蕾丝边的物体。转身方要出门,想想又不妥,便找了条床单包得严严实实,往腋窝一夹,简直毁尸灭迹。   没办法啊,当初换新房,偏偏把家法忘了,那边没有。而他近两年表现特好,压根没用上,今儿惹祸了,巴巴地绕圈来取。   好吧,他倒是自觉。   “那个……”   叶开见老板上去一趟,就莫名其妙地夹着个东西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上车,坐稳。   哦,拜托!   好奇心会折磨死人的!他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啊爬,又特么不敢问,只得闷头开车。   老板的新家在朝阳区,离西城区不远,可这会堵车啊,走走停停的,半天没蹭出去一公里。   许是路况憋闷,让叶开愈发的骚动,等过了德胜门往三元桥奔的时候,这货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句:“青哥,你拿的是什么啊?”   褚青眨了眨眼,晃晃手里那物件,道:“这还看不出来,滑板啊!”   “哟,你还玩这个?”小叶特诧异。   “以前就玩过,没太上心,最近又捡起来了。”   “哦,就搬家的时候忘拿了呗。”   “是啊,还得专门过来,这费劲!”他拍了下大腿。   “我上学那会儿也玩过两年,要不改天,咱们切磋切磋?”小叶兴奋道。   “呃,我,我最近都挺忙的,再说,再说。”   大体上,两人聊得很愉快,虽然叶开到死也没搞懂,为毛滑板要用床单裹?   临近七点钟,天色已经全黑,车子总算进了朝阳区地界。褚青默默地合计了一会,还是摸出手机,打算探探媳妇儿的口风。   “嘟嘟嘟……”   很快,那边接通,他马上道:“喂,宝宝,你干吗呢?”   “看电视呢。你到哪儿了?”范小爷很正常。   “我快到家了,再有个五六分钟吧,哎你想吃什么,我到超市买点菜。”他狗腿道。   “哎呀,不用了,我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吃了。”   “啊?”   他一怔,道:“那,那行了。”   “嗯,你快着点啊,我等你,咯咯……”范小爷忽然笑了两声,随后挂断电话。   “嘶!”   褚青汗毛都立起来了,就觉着后脖领子刷刷往里灌凉风,立即探头道:“哎小叶,你一会留下吃饭吧,忙了大半天了。”   “我就不吃了,谢谢青哥。”叶开很无情地拒绝掉。   “吃点吧,千万别客气,尝尝我的手艺。”他继续求生。   “真不用了,我把车送回去,还得跟小佳看电影呢,她吵吵我好几天了。改天吧,我一定去!”   “……”   褚青抿着嘴,妈逼的你不来,我死定了!   五分钟转眼即过,车子慢慢驶进小区,停在了楼下。叶开按下车窗,摆手告别:“拜拜,青哥,我先走了!”   “哦,拜拜!”   那货一手夹着滑板,一手提着行李箱,孤零零地望着那商务车愈行愈远。   渐渐的,轰鸣声消失,小区里恢复了安静。甬路萧条,园圃中的草木枯败,花枝未染,梢头泛着浅浅的霜白,一片肃杀。   往上看,抬眼便是自家的阳台,大大的落地玻璃,整整一面,两侧窗帘微掩,透着里面的灯火明亮。   再往上看,黑云压顶,沉沉暗暗,不见半点天光,忽有风来,吹得枯枝沙沙作响。   可谓,月黑风高。 第三百九十九章 朝阳区女子杀夫事件(2)   话说,今天的风儿有些喧嚣。   褚青的心情特沉重,即便这夜色不美,他也想好好的瞅一眼,感受下那自然天地,那留恋的生命气息。   几分钟后,他才进了楼,乘着电梯上去,到了自家的宽阔廊间,见房门微敞,透出一丝细细的光亮。   许是听到箱子滚轮的声音,人未靠近,门便忽然大开。   “哥哥!”   范小爷探出身,穿着拖鞋就跑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秋水含情,脉脉人怜,那叫个妖气毕露。   “嗯……”   褚青不由一怔,待反应过来,又发现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只得贴了贴她的脸。   “我饭都做好了,快点洗洗手。”   她拽着老公进屋,帮忙把行李归置到卧室,接着推他去卫生间。自己呢,忙忙叨叨地端碗摆筷,转眼,四菜一汤就上了桌。   都挺简单,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辣椒炒肉,一个蔬菜沙拉,一个黑乎乎的貌似煎牛排的东东,还有一大碗玉米浓汤。   不伦不类的中西合并,而且鸡蛋有点稀,辣椒有点糊,蔬菜的颜色也很鲜,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毕竟,她平时除了煮方便面就是煮方便面,顶多扔两根白菜调味。   “喝酒还是吃饭?”丫头问道。   “你还买酒了?”他蛮诧异。   “嗯,顶好的一瓶红酒,我去拿。”   说着,她颠颠地跑到客厅,抱着瓶红酒回来。褚青启开,倒了两小杯,两人都不懂怎么品,没琢磨兑雪碧就算托福。   “给你这个。”   范小爷推过一份大块的牛排,自己捧着那份小的,笑道:“尝尝,看怎么样?”   “哦。”   褚青僵硬地伸出刀叉,僵硬切了一块肉,又僵硬地塞进嘴里,嚼了嚼,点头道:“不错,味道挺正。”   “嘻嘻,那就多吃点!”   丫头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先抿了一口酒。   喂喂,这他妈不科学啊!   他从进屋就处于一种呆傻状态,大脑神经飞速运转,拼命想找出个合理的解释,因为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嘛!   没有吵架,没有哭闹,媳妇儿简直柔情似水,体贴备至。可她越这样,他越心颤,老觉着有阴谋。   “吃啊,你不饿吗?”丫头见老公莫名停顿,便问道。   “啊不是,饿。”他连忙应和,费劲地切着牛肉。   “哎,你那戏拍得怎么样?”她又问。   “70分吧,刚及格,拍得特闷。老贾这货不像以前了,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以后他再找我,真得好好考虑了,不能什么都答应。”   提起工作,他不知觉就多讲了一些。   “我觉着也是,你人情还得都差不多了,不能老吊在那一棵树上……来,碰一个!”   “这么正式啊?”他略微好笑。   “哎呀!碰一个!”她撒娇。   于是,两人端起杯子,像模像样地磕了一下。   那酒色深红,好像胭脂膏化在了玻璃杯子里,薄薄地挂了一层娇艳。入口的味道稍苦,稍等片刻却转为顺滑,直落到胃里,通透方显。   褚青本想喝一点,丫头却直接干了,没办法,只得陪着。   “我那两部戏也要拍了,时间差不多,这下又得两边跑。”她擦了擦嘴,笑道。   “你不非得同时接吗,哎,那个古装戏你得小心点,实在不行就用替身,别像《萍踪侠影》似的,又摔一身青。”他叮嘱道。   “没事,不就拍个打戏嘛,我特结实!”   丫头不在乎,重新倒上酒,道:“你什么时候打架给我看看,我一直盼着呢。”   “我倒想了,没人找我啊。”   “那你不会自己找啊,还是懒得动。来,再碰一个!”   “还干啊?”   “干啊!我好容易做回饭。”   “……”   褚青心里没底,也发虚,不敢强行阻止,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倒。   这顿饭似乎吃了好久,两人喝喝聊聊,把那瓶酒全消灭了。起初呢,他还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心,生怕有阴谋,而随着酒精逐渐浸透,早特么忘干净了。   今晚的范冰冰特不一样,言语得体,举止大方,属于非常正经的那种美,不像平时那么二逼,直奔往贤妻良母的光辉大道。   尤其此刻,她倚在灯下,那柔光照着红扑扑的脸蛋,就像花骨朵被扒开了,砰地一下跳出只小妖精。   哪怕是老夫老妻,褚青也不免看得呆了。   “扑哧!”   范小爷不禁一乐,起身道:“你洗个澡吧,水都烧好了,这我收拾。”   “你不洗啊?”   “我等会的,你先进去。”   “明天再收拾吧,一起洗啊。”   “哎呀哎呀,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就过来!”   ……   浴室。   褚青躺在超大的浴缸里,身体整个浸没,两条长腿直直地伸展开,就叫个舒坦。泡澡确实比冲澡更能缓解疲劳,特别是他的心情放松,又喝了点小酒,感觉快化在水里了。   媳妇儿的表现,太出乎意料,有种长大成人的敢脚。其实呢,这事他本来就不觉得有错误,纯属怕她飞醋,撒欢闹腾。   眼下却平平静静的,连专门取来的搓板都没用上,还真有点欣慰。   “呼……”   他脖子后仰,枕着配套的白色枕头,热气加上酒劲儿,脑袋晕晕乎乎的。   “嗒嗒嗒!”   外面忽传来一阵拖鞋的步声,随即,只穿着内衣裤的范冰冰拉开门,先把头发束好,又把自己脱光光,抬脚迈进浴缸。   “咦,瘦了点。”   褚青充当着靠垫,手指头在她身上轻轻一划,就觉出她的细微变化。   “嗯,瘦了两斤。”范小爷动了动,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闭着眼睛道。   “那就不用再减了,你现在正好。”   “还得减点,不然古装不好看。”   “呵……”   他捏了下媳妇儿的脸蛋,也合上眼。   一时无话,两人紧紧贴着身体,都是最安全最熟悉的味道。   水雾升腾,气氛氤氲,许是吃饱喝足了就开始瞎想,褚青抱着那具白皙滑嫩的皮肉,心神荡漾,不免生出了一丝躁动。   “啊……”   范小爷感受到屁股底下的硬度,睁开眼,转头笑道:“你要干吗?”   “你说呢?”他吻着她的嘴唇。   “那到床上去吧。”   “嗯。”   马上,两人没羞没臊地跨出浴缸,擦干身子,褚青刚要抱起她,却被对方挣开。   “你先躺着,我昨天买了件衣服,穿给你看看。”范小爷抿嘴道。   “啊?”   他眨眨眼,脑筋比较短路。今天的一切太完美了,要温柔要温柔,要情趣有情趣,如在天堂。   “啊什么,躺着去!”   她把老公撵进卧室,自己转到另一间卧房,还顺手帮他关上门。   “……”   褚青无奈,乖乖地滚上床,四仰八叉地趴下。   大屋子里很静,只听得那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晓得在搞什么鬼。而他不躺还好,这一躺,那红酒的后劲顿时就涌上头,酒量太渣,没的解。   丫就觉着恍恍惚惚,一片朦胧,方才的躁动也平息了不少,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   他勉强偏头,见那门缝一点点敞开,合着橘色的暖光,露出了范冰冰的样子:长发,纯白的透明纱裙,里面光溜溜的,两条腿上却套着蕾丝边的白丝袜。   “呃……”   褚青撑起上身,嗓子干哑,跟媳妇儿睡了好几年,从未觉着还能这么魅惑众生。   “好看么?”   她走到床边,俯身,屈膝,眼波如丝,整具身体都带着一种强烈的攻击性,就似一只炫耀求欢的小兽,慢慢爬上了床。   “好看是好看,这也太夸张了吧?”他弱弱道。   “你不喜欢啊?”   范冰冰搭住他肩膀,使劲一推,就把老公按倒在床。接着,自己腿一跨,便坐在了腰间,一下下磨蹭着他的骚动。   “呃……”   他忍不住叫出声,觉得很羞耻,又特么很舒服。   “嘻嘻!”   她似乎故意逗弄,磨蹭了一会,就身子往后,腿伸前,笑道:“帮我脱了。”   褚青见搭在自己肚子上的那两条白腿,心里呼地烧起一团火,遂伸出手,小心褪掉了丝袜,甩在旁边。   老实说,他不太习惯这样的方式,便想起身,结果媳妇儿又是一推,扑通栽倒。   “别动,今天我伺候你。”   她说着,就从底下开始亲,腹部、肋骨、胸口,然后到脖子,伸出小舌头来回舔弄。   “……”   褚青仰着头,眼睛微阖,混杂着的快感和醉意,已将大脑冲爆。   时钟滴答,夜深人静,那橘光在墙上涂抹了淡影,映着这对不省心的两口子。   范冰冰边吻着脖子,边握住老公的左手,又悄悄拽过一条丝袜,在手腕轻绕了几圈,系在了床头上,娇声道:“哥哥,你爱我吗?”   “爱!”他迷糊道。   “我也爱你,哥哥,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她的舌头慢慢往上,拖出一溜水痕,同时握住老公的右手,用另一条丝袜系在了床头。   随后,那两瓣红唇如血,贴到了他的耳朵边,喃喃道:“可你为什么老想着她呢?” 第四百章 朝阳区女子杀夫事件(3)   “当!”   这句话,就像在他脑袋里撞了一下大钟,将那醉意和躁动,分分钟波荡得无影无踪。褚青睁开眼,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道:“我什么时候想着她了?”   “哦?”   范小爷把手撑在他的头部两侧,从一只求欢的小兽,瞬间变作居高临下的狮子王,眯着眼睛道:“你没想她?”   “没有!”   “那你推荐她当女主角?”   “我觉得她合适才推荐的!”他半点都没心虚,直直对着媳妇儿的眸子。   “那你还说没想她?”   “这有关系吗?”他真是莫名其妙。   “当然有关系!你怎么不推荐别人?”   “啧,我跟你说不明白……”   褚青手上使劲,想撑起身,可一抬胳膊,居然被一股力道掣住,动弹不得。他偏头一瞧,才发现两只手腕居然被丝袜系在了床头。   “哎,你要干吗啊?”他惊诧,并觉着荒唐无比,电影里的桥段还他妈能出现在自己身上。   “让你老实点,不然你不说实话!”   范小爷见他左伸右扭地想挣开,不禁摸摸老公的脸颊,笑道:“别费劲了,我挑的最结实的,你把床板拽下来都不带折的。”   “至于吗你?又红酒又丝袜的,也不嫌闹腾!”他扯了半天,屁用不顶,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地躺着。   “至于!我特么心里不爽!”   她颠了颠屁股,压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又道:“你别打岔!我问你,你为什么找她?”   “我不是说了吗?我觉得她合适!”他无奈道。   “那么多女人都不适合,就她合适,你当我傻啊!快点说!”   话落,她就低头,在老公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狠劲狠劲的,几乎能撕下块肉来。   “啊!”   褚青忍不住叫了一声,疼道:“你属狗的啊?”   “我属猪的,蠢到家了都!说不说你?”   随即,她又咬了一大口,这次是锁骨,顿时印上了两排牙印,还渗着细细的血丝。   “啊……我,我说什么啊?”他快疯了。   “你是不是老想着她?老惦记她?”她吼道。   “没有!我没有!”他极力否认。   “啊!”   又是狠狠一口,这回是胸前。   “没有你找她演?”   “她合适……”   “啊!”   又来一口。   “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   “啊!”   两人来来回回的打罗圈架。反正她死活不信,一路啃下去。褚青那上半身已经没一块好地方,紫紫红红的,血管似乎全部爆裂,瞅着都瘆人。   “啊!你怎么还咬?”   “我看你能挺多久!”   范小爷松开他腹部的肌肉,继续往下滑,最后停在胯间,白嫩的脸蛋紧贴着那根软趴趴的东西。   咦?为毛是软的?   “你说不说?”   她张开嘴唇,淡粉色的小舌头在那东西上轻轻一舔。   “嘶!”   褚青抽了口气,就觉着脊梁骨生出一股凉风,嗖嗖的直冒冷汗。以她那力道,一口下去,保准成两截了。   不过咧,他也算明白了,自己说啥都没个卵用,媳妇儿就是想虐他!想虐他!想虐他!所以干脆闭嘴,头往后一仰,一副爱咋咋的的屌样。   嘿!   范小爷瞪大眼睛,更加来气,原本还想轻点,这下好嘛,两排小牙包住那东西,吭哧就一口。   “啊……”   这一嗓子非常漫长,褚青就像只拍到岸上的鱼,蹦跶蹦跶的,一个劲耸动下身,惨不忍睹。   那是种难以诉说的疼,骨头缝都似被撬开了,简直欲仙欲死。他缓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回过神,没想到她真能咬,还那么不共戴天。   “哟,出汗了!”   范小爷抬起头,瞄了眼老公,又舔了舔嘴唇,笑道:“再来一下?”   “哎,我说你有完没完?”   家庭矛盾能搞到断子绝孙的份上,褚青也有点怒了,道:“差不多就得了,别无理取闹啊!”   轰!   本来还笑着的丫头,被这句话彻底点炸,压了好几天的情绪一下子爆发,腾地起身,吼道:“我特么累死累活,就为了让你当主角,我无理取闹?”   “我自己连个配角都没混上,想跟你演戏都演不了,我无理取闹?”   “我特么掏了一千多万,就为了让你俩偷情,我无理取闹?”   “你们巴巴地把角色都定了,我最后才知道,结果反过头教训我,还他妈要不要脸?”   “……”   褚青皱着眉,面色愈沉。   其实他心里明白,让她好好发泄一下,这事也就过去了。可谁承想,她越闹越过分,尤其刚才这番话,前面还好,后面就特难听了。   “我他妈跟谁偷情了,你有病是吧?成天瞎想什么玩意儿,跟个疯婆子似的!选角都是大家商量的,别人都没事,就你矫情!”   他也爆了。   “跟她,就是跟她!你俩不知道背着我干多少破事!”   范小爷已经不太理智了,脸蛋涨得通红一片,喘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褚青气极,脱口而出:“对!我喜欢她!”   她一怔,马上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喜欢她!”   “……”   吵嚷戛然停止,范小爷跪在床上,挺着腰,直直地盯着对方。   她所有的精神气儿,好像都噎在了心里头,横冲直撞,不得出口,压着,压着,压着,快窒息而死。   褚青同样看着她,那话说完就后悔了,抿着嘴,刚要开口。   就听“砰”的一声,丫头忽然跳下床,光着脚就跑了出去。接着,就是开门关门的碰撞声,显然出了屋子。   “哎!”   褚青立马疯了,慌乱乱地要起身,却被丝袜拽住,一头栽倒。   “我操!”   他骂了句,只得尽量拽过右手,用牙齿一点点地解开扣子,然后又松开左手。   “砰!”   他也跳下床,先找条内裤穿好,又随便拿了两件大衣,边往身上披,边便往外面跑。   这一刻,褚青神灵附体,冲破了男主角从来不追出门的狗屁定律,他追出去了,居然追出去了!   ……   “宝宝!”   褚青拿着件大衣,先跑到了电梯间,但看看那电子显示,还停在本楼层,又立刻转身,往楼梯间去。   “哗啷”推开铁门,里面寒凉。棚顶点着节能灯,不太明亮地照着大理石台阶,越往下越昏暗。他穿着拖鞋。脚步飞快地踩下去,发出很古怪的“踏踏踏”声。   “宝宝!”   “宝宝!”   他简直快吐血,待下了一层,又转过半层扶手时,终于看着那白衣长发的背影,呆坐在台阶上。   “呼!”   他总算松了口气,绕到她前面蹲下,用大衣一裹,包得严严实实。   “你出来干吗?”   范小爷眼睛红红的,脸蛋却惨白,就这么一会儿,嗓子已经哑得不行。   “我错了!我错了!”   褚青摸摸她的脚,拔凉拔凉,连忙揣在怀里,道:“别哭了啊,咱回家吧,一会冻着了。”   “我回去干吗,那不是我的家。”   “怎么不是啊,那是咱们的家。”   他捧着媳妇儿的小脸,懊悔又心疼,哄道:“回去吧,再让人家看见了,咱俩可啥都没穿。”   “不回,就不回!你找她去吧,反正你又不喜欢我!”丫头说着,嗓子哽咽,又要掉眼泪。   “我喜欢你啊!我都爱死你了!”他急道。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范小爷瞄着老公,鼻子一抽一抽的,还流出两道湿痕。   “我……”   褚青确实很严肃地想了想,隔了几秒钟,方道:“我喜欢跟她演戏,很舒服,别人都没有过。但对她本人,没有别的心思。”   “真的?”   “真的!我碰上你以后,就没喜欢过别人了,这辈子也不会。”他极其笃定。   “呜……”   听了这话,范小爷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就开始哭,起初还很小,后来越来越大声。   “那,那你还那么说,你还跟我吼……呜呜呜……我,我不是害,害怕吗……”   她把头埋在老公胸前,一点点地磨蹭,这么久以来的委屈,担忧,以及没有细说的心里话,通通释放个干净。   “呜呜……我脾气又不好,又没她厉害,你被那妖精勾走了怎么办……呜呜呜……你要是不要我了,你让我,让我怎么办……”   范小爷死攥着他的衣领,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没求你别的,你事先跟我说一声不行吗……你就不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呜呜呜……”   “……”   褚青抱着她,一声不吭,随即也埋下脑袋,用她的发,遮了自己的脸。   偌大的楼,偌大的楼梯间,冰冷缠绕,响着轻轻的回声,灯光模糊,似将空间笼了层青灰色。   好半晌,范小爷才慢慢收住。   “回去吧?”   他微微松开胳膊,亲了亲那小鼻尖。   “嗯。”   她噘着嘴,自己抹了抹眼泪。   “来,我抱你。”   褚青转到身侧,胳膊一使劲,就把她横抱了起来,边上楼边道:“你说你,大半夜地跑出来,还穿这么少,亏得没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我身材又不好。”   “挺好的啊,白白胖胖的。”   “嘁!”   片刻后,两人上了楼,到了廊间,方要再走,又齐齐傻掉。   只见自家的房门,关上了……关上了……关上了…… 第四百零一章 入室盗窃   沉默。   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但他们只能沉默,因为无论灭亡还是爆发,你见过就穿条大裤衩子,外面直接套件大衣的吗?又或者,里边一条半透的裸体纱裙,再来件波西米亚风格的长外套么?   初春的夜晚很凉,楼里虽然不灌风,仍然死冷死冷的。两人并排蹲在门口,没钥匙,没电话,紧紧依偎,互相觉着是二百五。   妈蛋的,你跑出来干锤子?   妈蛋的,还不是你跟我吵架!   妈蛋的,你把我绑上了!   妈蛋的……啊啊啊,我这辈子都烦死周迅!   范小爷抓了抓头发,实在受不了自己的二逼画风,猛地站起来,道:“我要去报警!”   “拉倒吧!”   褚青一把给她拽回来,道:“报个屁警,在以前你这叫流氓罪,得判个几年。”   “判几年也比明天上头条强!”   她噘嘴,不情不愿地收腿,继续蹲。   过了一会儿,褚青又噌地站起身,她吓了一跳,不爽道:“你要干吗?”   “我想尿尿!”   “……”   “……”   诡异的安静之后,范小爷问:“你去哪儿尿啊?”   “楼梯间。”   “那你走远点,一股味儿,给你鞋!”   她甩了甩脚,把那两只拖鞋踢了出去。   “哎呀我不用,你穿着吧。”   “那一人一只。”   她又伸腿,费劲巴拉地勾过来一只。   “我去二楼。”   褚青踩着那只左脚鞋,高低不平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特彪,这不有病吗?   “行了,你穿吧!”   他重新踢了回去,光着俩脚跑进楼梯间。   里边空空荡荡,棚顶的节能灯还是那副欠扁的德行,不明不暗地照着这块地方。褚青PiaPia下楼,待到缓步台的时候,扭头往窗外望了一眼,见夜色迷离,苍茫一片。   “嗯?”   他方要接着下,猛地一顿,打开窗户就探头看。   经过一番飘飘忽忽的目测,尿尿都顾不得了,丫几步就跑回门口,喊道:“冰冰过来,从这儿能进去!”   “哪儿啊?哪儿啊?”   范小爷嗖地就飞到跟前,也伸脑袋瞧了瞧,道:“能行吗,有点不靠谱呢?”   “没事啊,肯定能过去。”褚青扬起下巴,感觉特屌。   ……   这是个高档小区,嗯,总之很高档。   分作两片区域,一片是高层住宅,面积较小;一片是多层住宅,都是那种大户型,四室二厅之类的,六楼封顶。   每家都有一个大露台,突出楼体很多,一侧是卧室的窗户,一侧是楼梯间的窗户。而楼梯间的窗户与露台之间,还有两道不相连的边沿,大约脚掌宽。   正值午夜,依旧是月黑风高。   就见某栋住宅楼的三层,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小窗口爬出来,极为灵巧地站在边沿上。面朝里,背朝外,两手紧紧扒着,螃蟹一样的作壁虎游墙状……   而小窗口里,还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那边张望,随着对方的动作,身体也不断颤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冻的。   墙上那人很顺利,很快就游到了一半。   从这头到那头,约摸有三米远的距离,前后都好爬,就是中间有个拐角,两边落空,视线还受阻,特危险。   眼瞅着他蹭到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扒着棱边,然后腿绕过墙体,往那边搭了一下。   “啊!”   另外那人,突然鬼叫了一声。   “卧槽!”   褚青一惊,觉着整个人一忽悠,就要往后倒。亏得他有底子,连忙调整重心,Pia地趴在了墙上,那心怦怦怦的就是跳,吓得肝颤。   “你喊个屁啊?”他怒道。   “你怕你掉下去啊!”范小爷攥着俩拳头,放在胸前,跟袋鼠似的。   “你再喊,我就真掉下去了!”   他简直蛋疼,个败家媳妇儿!   待缓了片刻,褚青又试着伸腿,因为那边完全看不见,只能一点点碰。还好他腿长,划拉几下,就找到了另一道边沿。   手掌使劲,控制着抓力,随即身子一偏,人就换到了那边。再磨蹭几步,胳膊一挂,便搭住了露台,跃起,落地,发出“咚”的一声。   一晚上捡回两条命,褚青不禁松了口气:我特么穿条大裤衩子装蜘蛛侠,容易吗我?   “沙沙沙!”   就这会,他似听到对面的园圃中有阵响动,声音颇大,便往下瞅了瞅,却见黑压压一片,还有树木遮挡,根本没看出啥东西,只当是风声。   而那边,范小爷还巴巴等着呢,忍不住喊道:“喂,你过去了没?”   “哦,过来了,我给你开门!”他连忙应道。   “耶!”   丫头欢呼一声,颠颠跑到门口,待门一开,猛地就扑了上去,一顿狂亲。   “哥哥,我要!”   “哎呀!”   褚青推开她,特糟心:“要个毛钱啊,我上个厕所!”   与此同时,在小区的角落处,一哥们正悄声打着电话:   “喂,110吗?对,我要报案,我刚才回家吧,刚进小区就想撒尿,实在忍不住就跑到树林里方便……哎,对对,入室盗窃……团伙!肯定是团伙!至少有俩人……手法相当熟练,那家伙,身轻如燕啊!”   ……   卧室,大床。   两人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好容易把气氛重新挑逗起来。范小爷没再穿战袍,直接光溜溜的准备开战。   褚青却很苦逼,他还带着一身伤,被水一蜇,更特么疼。只得翻出家里备用的碘酒,先细细抹了一层,又用绷带包好。   媳妇儿的技术不太熟练,绑得跟个科学怪人似的。   这样子的造型,如何正确地进行爱爱,显然是个大问题。两人经过一番探讨后,决定褚青平躺,范冰冰骑上去,但是背转身子,抱住他的腿,尽量不碰到腹部以上。   说来也怪,他的那根东西被狠狠咬了一口,居然没个屌事,仍然生龙活虎。   这俩货折腾了十几分钟,总算摆好了姿势,就见范小爷抬起屁股,往下一坐,还没等进去,忽听“咚咚咚”的一阵猛烈敲门声。   “呀!”   她吓得一侧歪,往后就倒。   “啊!”   褚青伤口被压,疼得直咧嘴,简直日了狗了!   随即,外面有人喊道:“里边的人听着,我是这片儿民警……主动开门,坦白交代,还能从轻处罚……不要妄想从窗户逃窜,下面也有我们的人!”   褚青:“……”   范小爷:“……”   总之,这个夜晚很漫长,非常非常的漫长。   ……   次日晨,工作室内。   程大小姐来来回回的转圈,一脸的便秘神情,不停数落道:“我说你俩是不是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爬自己家窗户玩?亏得那人没拍照,亏得是晚上,没谁看见,不然你俩够全国人民乐半年的,你知道吗?”   在墙角,褚青和范小爷排排坐,被训得跟三孙子似的。   也亏得警察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屋了,否则程颖知道这俩货组团裸奔,分分钟崩溃掉。   “他们不是没通知媒体吗?”   褚青听得郁闷,不禁弱弱地反驳了句。   结果程颖一瞪眼,比之前更暴躁,吼道:“那是我爸在局里有学生,把这事压下来了,你当他们献爱心呐?邻居我们没办法,愿意笑就笑吧,要是给记者捅出去,哎哟,你俩妥妥巨星啊!我说你们也不小了,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啊?咱不提这次,就说去年……”   “噗……哈!”   程大小姐正讲得兴起,忽然被古里古怪的声音打断,转头一看,范小爷劲劲儿地在那擤鼻涕。   “……”   她默然,随即挥了挥手,让那俩烂泥扶不上墙的货退下,只感觉颓唐无比,世界灰暗。 第四百零二章 还真是我们俩   “青子,你那脖子怎么弄的?”   华谊的会议室里,冯小刚龇着俩板牙,贱么兮兮地瞅着他那一大片瘀痕。   “前几天吵架,媳妇儿咬的。”   褚青摸了摸伤处,虽然过去了三四天,还是能感觉出两排浅浅的牙印。   一般这种闺房秘事吧,别人如果问起来,大多会找个理由,猫抓狗挠之类的。然后大家哈哈一乐,男人们心照不宣,女人们暗自共勉。   可他这么实诚,就直白白地告诉你:媳妇儿咬的。   冯导听了先一怔,随即还有点羡慕,咂巴嘴道:“哎哟,年轻人就是好,有身体有精力。”   “您也不老啊,帆姐还那么漂亮,蜜里调油没问题。”褚青笑道。   “得了,到我俩这岁数,就光剩下油了,腻得够够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今天开会的人便陆续到齐,包括周迅、葛优、王宝强、李冰冰,以及《天下无贼》的监制陈国富。   这位本来是哥伦比亚公司亚洲区的制作部总监,刚刚辞职,还没找下家。因为跟王氏兄弟交好,就被请来担任监制,估计有收入麾下的意思。   陈国富的工作态度和经验都非常专业,尤其在掌控拍摄节奏方面,是难得的一把好手。当初他推荐刘若英来演,结果被Pass掉,也没啥负面的表示,仍然和和气气。   今天属于剧组内部的碰头会,公司高层不参与,到场的几位都算主创人员,像尤勇、廖凡那些戏份不多的,就没有通知。   而褚青那个脖子太过明显,谁来谁瞅,不熟的不好意思问。熟的呢,比如周公子,进门后就自动自觉的挨到他旁边,来了一句:“范小姐又打你了?”   “啧,什么叫又啊?”   他觉着自尊心特受伤害,见对方一个劲儿地看啊看,不禁往左偏了偏身子,挡住视线。   周迅弯着嘴角,也跟着转。   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左偏。   她探着小脑袋,接着转。   “……”   那货干脆放弃,坐正身体,一脸啥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两人在这细细碎碎的搞小动作,冯小刚悄没声地瞧着,他很乐于看到男女主角的此类互动,噼里啪啦的都是火花。   至于爱情神马的,呵呵,他才懒得管。   而那边,陈国富见众人状态OK,便给每人发了一份资料,简单介绍道:“我们马上进入前期的宣传阶段,希望诸位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若是媒体问及影片内容,一概要保密。我们预计在四月份开机,具体日期还没确定,应该在13号之前。详细东西你们回去看资料,如果有需要沟通的地方,尽快告诉我。”   他没啥废话,直接道:“不过如果是档期问题,现在就要提出来,因为我和冯导要调配拍摄计划,这个相当麻烦。”   “陈老师!”   话音方落,褚青就举起手,道:“我四月得去香港,参加金像奖。”   “你大概要几天时间?”   “我尽量当天去当天回,顶多两天吧。”他想了想。   “OK!”   陈国富在本子上记了一笔,问:“还有吗?”   “五月份还得去戛纳……”   那货自己都羞涩,道:“呃,我至少得提前十天去审片,五月初就得走,二十几号才能回来。”   “……”   众人齐齐转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冯小刚也愁,咔咔又开始挠头皮,道:“那你就直接进组吧,我们哪天拍你哪天过来,前期你的戏份集中一点。”   “行!”他应道。   其实褚青特惭愧,可没办法,上半年太忙了,金紫荆、金像、大学生电影节、戛纳,各大活动一个接一个,连轴转。   就这,他已经省去了金紫荆和大学生电影节的行程,才余出一段比较紧凑的档期来。   搞定了这边,陈国富又问周迅,她就简单了,只在六月份去拍《美人依旧》。冯小刚估摸了下,应该没啥冲突。   至于其他人,压根没事儿,王宝强和李冰冰完全跟着剧组走,葛优也悠悠闲闲的,随时帮忙。   真的是帮忙,冯小刚原本没想找他,后来实在找不着合适的,才给老搭档打电话,说还得你来,不然我不放心。   所以,葛优此番算友情出演,角色本不是照他写的,直到定下来之后,编剧才加了些冯氏喜剧风格的台词,以贴合他的表演特征。   虽然是配角,葛大爷也颇有兴趣,就像以前自己说的:特想跟小褚,搭搭手。   ……   转眼进入了三月份,北京的天气迅速转暖,街上的桃花都开了。褚青却很伤感,因为自己每天都在送别。   4号是王彤和李玉,要赶去成都拍《红颜》,他作为出品人之一,自然得表示表示。这片子由工作室和方励共同投资,一边二百万,一边五百万,在文艺片里算高成本的。而且全套走程序,标标准准的地上电影。   他也没想着赚多少钱,就为了帮帮朋友,能收回成本就行。   6号又是王小帅和汤唯,得去贵阳那边拍《青红》。褚青跟个老妈子似的,生怕孩子出远门遭罪,从防蚊驱虫,到保暖衣物,再到角色揣摩,可谓千叮万嘱。同时还拜托姚安濂老师,多多关照我们家新人。   姚安濂,就是《苏州河》里演酒吧老板的那位,名声不显,却经常吊打小朋友。比如在原版的《青红》里,就把高圆圆和李滨爆得体无完肤。   今天是7号,轮到了自己媳妇儿。幸亏走得不远,只是去怀柔影视基地,准备拍《小鱼儿和花无缺》。   话说她非常亢奋,不是为戏,而是心心念的那辆房车,折腾了快半年,终于改装妥当。   那是辆货车改的,空间很大,加了太多东西后,就显得拥挤无比。进门左侧,先是一张梳妆台,镶着面大镜子,右侧是一排柜子,留着放衣物和生活用品。   梳妆台对面,装着一张单人床,靠窗,床上方仍然是几个柜子。最里面,则弄了个厕所,特别特别窄,胖点的人都不够蹲。   褚青视察了一圈,别的还好,就担心通风和温度。于是他又搭了点钱,把空调和电源完善了一下,顺便准备了电热壶、电磁炉以及锅碗瓢盆,以便让路小佳煮点挂面啥的。   明星的房车,一般是拍戏间歇时休息用的,很少在上面睡觉过夜。范小爷得了新玩具,自然得显摆显摆,打算颠颠地开去片场,甚至考虑请个专车司机。   出发前的头天晚上,两口子还请夏雨和袁泉吃了顿饭,毕竟有两部戏要合作,叙叙旧也好。   袁泉似乎瘦了不少,蛮憔悴的,她锁骨受伤在床上休养了好久,整整六个月只能平躺,结果弄得右半边身体肌肉萎缩。   要说九六班那批人,褚青还真就喜欢袁泉,看过她不少戏,觉着特有质感。不过这姑娘太低调,没啥野心,而且钟情于话剧事业,在影视上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比较可惜。   老朋友见面,好一番海聊,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才各自散伙。   等送走了媳妇儿,褚青感觉特落寞,最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撒欢跑了,自己又没开始工作,一阵阵的空虚。   没办法,只得在家琢磨剧本,或者到工作室看看,有没有小导演送来的样片。数量倒不少,质量却奇差,简直臭不可闻。   就这样熬了一个礼拜,终于碰着个靠谱的,还是位女导演,拎着本子上门求投资。   那导演叫马俪文,而那片子,有个挺有意思的名字:《我们俩》。 第四百零三章 马俪文   马俪文出生在南方,六岁时转到北方生活,许是杂糅了两地的风情,使得性格中既有温柔婉约,也有豪爽大气。   她是中戏导演系毕业,开始在一家广告公司给猪饲料广告写策划。后来又做场记,做副导演,但很快被撵出了剧组,理由是:不能胜任。   96年,她就计划拍自己的处女作《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可因资金问题一度搁浅,直到2001年才重新启动。   《我们俩》是第二部,剧本在02年就写好了,同样是缺钱缺人,始终未寻到金主。她想起找工作室,也是听从了朋友的建议,说这里有位独立电影大神,只要本子好,保准成活。   于是,她便来碰碰运气。   马俪文三十三岁,喜欢穿牛仔裤,披着有些稀疏的头发,一副女文青的样子。她平时极少化妆,本能地讨厌那些胭脂水粉,总挺着一张清汤挂面的脸蛋到处转悠。   但今天,她专门化了点淡妆,因为知道自己不好看,甚至有些刻薄样。金主毕竟是男人嘛,男人看女人,总是会在意皮相的。   褚青当然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香粉味道,没生出什么歪心思,只是觉得她比李玉要聪明一些。   李玉那纯属老爷们,就是投错了胎,敢把自家房子卖掉换钱拍电影的狠人。马俪文却柔和许多,懂得利用自身优势去博取关注,亦或同情。   世道就这样,导演不好混,女导演更不好混。   便如此刻,她正坐在红色的软皮沙发上,瞄着办公桌后面的褚青,手心已经出汗。   “唰!”   褚青又翻过一页,看得异常仔细,几乎逐字逐句地默读。   首先这个名字,是最大的兴趣,起初他以为是部爱情片,甚至自恋的想想,还可能是给自己和范冰冰写的故事。   因为“我们俩”的招牌,在影视圈内妥妥红到爆,凡是干这行的,谁不晓得这两口子?   可他翻了几页,才发现跟爱情八竿子打不着,居然是讲一个老太太和小姑娘的日常生活。舒缓、平实,没有一波三折,没有刻意煽情。   那种惊天动地死去活来,似乎在提醒观众,喂喂,你们该哭了的桥段,半点都不存在。   生活么,哪来那么多肉麻,全是一点一滴的磕磕碰碰,才产生了奇妙的牵绊。   总之,褚青一下子就爱上了。可以说,这是他近两年见过的最好的情感,超过了《香火》,超过了《忘不了》,超过了《在路上》。   办公室里很安静,马俪文不敢吭声,焦躁且压抑地等待着。又过了二十分钟,褚青终于放下本子,抬起头。   “您觉得怎么样?”她立即问道,下意识地用了敬语。   “非常好!”   有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笑道:“谢谢你给我这个故事。”   “那,那您……”马俪文喜道。   “哎,你比我还大呢,不用您您的,我得管你叫姐。”   他站起身,重新倒满了两只茶杯,道:“你自己估摸的成本是多少?”   “呃,一百,一百八十万。”她犹豫片刻,把预算压到了最底线。   “啊?”   褚青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明白她不敢开高价,便道:“你等会儿啊!”   说着,这货转身出门,闪到隔壁的房间,给黄颖打了个电话:   “喂小颖,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对,就工作室……两千,两千多少……两千六百万,行我知道了,拜拜!”   也难怪他问一下,最近两口子花钱花得太猛,嗖嗖地往外扔。   而得知具体数额,丫心里马上有了底,回来道:“这样,我先给你拿二百三十万,你把组攒了,如果不够,我们再商量。”   “我,我……”马俪文有点断片,张着嘴讲不出话。   褚青把剧本塞进抽屉,在屋里踩了两圈,同样很兴奋,继续轰炸道:“对了,你自己当制片行吗?今年行情特火,全北京城都在开戏,估计借不出人来,只能给你派个助手。”   “啊,行行,我行的!”她回过神,总算蹦出句话。   “周期得用多长时间?”他又问。   “我,我打算春夏秋冬都拍一点,得,得一年。”她弱弱道,生怕对方翻脸。   “一年……”   他沉吟半晌,道:“好,你回去做份方案给我,要详细一点。还有,角色怎么选,你有想法了吗?”   “那个老太太,我觉得不要那种传统的慈眉善目的样子。最好要凶一点,这样前面让人很反感,等后面感情出来的时候,效果才会更明显。”她琢磨这戏快两年了,心里早有预案,脱口就道。   “凶一点啊?”   他眯着眼睛,在脑中刷刷地过人脸,最后啪地定在李奶奶那里。没办法,就熟悉这么一个老太太,而且凶到丧心病狂!虐紫薇狂魔,童年阴影!   “李明启老师怎么样?”他笑道。   “呃……”   马俪文顿了顿,不好直接否定,委婉道:“李明启老师年龄小了点,也太,太富态了。”   “噗!”   褚青顿时就喷了,忍不住哈哈乐,哎我滴妈,李奶奶,您这把年纪了,还有人嫌您胖呢!   “……”   对方却很尴尬,不知道说错啥话了,只得赔笑。   “年龄小可以化妆,反正先试试戏吧,改天咱们去李老师家里看看。你要是不满意,咱们再接着找。”   “嗯,好吧。”马俪文考虑片刻,便点头应道。   “那个小马呢?你有中意的没?”   “没有,我从写这剧本就开始找,到现在都没合适的。”她郁闷道。   褚青也想了想,暂且没啥头绪,便道:“不着急,我们慢慢找,今天你先回去吧,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谢谢,谢谢!”马俪文起身,情绪明显激动。   ……   待把她送到楼下,褚青转回办公室,根本静不下来,在屋里转转悠悠,一种莫名其妙的充实感萦绕在心头,整个人都很愉快。   作为演员,碰到一部好戏,即便自己演不了,也是视若珍宝。何况他还是出品人,能够参与其中,看着它在手中塑造、完成。   这种心情,难以明述。   褚青再怎么懒散,做人也是有点理想的,以前是安稳生活,后来是攒点小钱,再后来是拍部好戏,演个好角色……到如今已经变为了,成就一部好戏,成就一个好角色。   《我们俩》这片子,大梁全在老太太肩膀上,直接关系到成败。   他提出李奶奶作为候选,固然有还恩情的意思,但老人家的演技过硬也是原因之一。退一步讲,就算李奶奶Pass了,国内还有那么多铮铮的老戏骨,不愁找不到。   至于小姑娘嘛,气质比演技更重要,贵在那种清新自然。   还真挺难找的,褚青思来想去,把认识或不认识的女明星划拉个遍,要么形象不搭,要么年龄太大,要么一股油烟子味,媚俗。   张静初倒是还行,但他合计合计,又给否了:太柔,且不够可爱。   至于范小爷,呵呵,自家媳妇儿从出道就没清新过,一路打怪升级,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你让她演个变态杀人狂,还有潜力培养培养。   反正褚青费劲脑汁,现役的基本Over了,只得在菜鸟里面踅摸。最好的地方,无疑是北电和中戏两大山脉。   这次他没让人过来面试,打算自己去逛逛,着实闲得蛋疼。   于是乎,在16号一大早,这货跟张献民打过招呼,就颠颠跑到了北电门口。   原本想找找大咖微服私访的感觉,结果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买了套煎饼果子就进去了。 第四百零四章 藏龙卧虎   煎饼是煎饼,果子是果子,煎饼+果子又变成了煎饼果子,这居然是三种食物。   一般来说,煎饼果子要么放薄脆,要么放油条,再刷点酱,撒些葱花,两边面皮一卷,拿手里跟暖炉一样。   这是很朴实的做法,可再过几年,材料就慢慢神奇了,有加辣条的,有加金针菇的,还有加骨肉相连的……你妹,那还叫煎饼果子吗?   那叫大饼卷一切好伐!   早晨八点钟,褚青捧着一套地道的煎饼果子,晃晃悠悠地进了北电校园,瞬间Hold住整片气味。   经过门口时,他还特意往边上瞅了瞅,跟那保安的眼神一碰,各自风起云涌。   褚青:嘿!你居然不拦我?你不拦我,我怎么装逼打脸开后宫啊?   保安:望天,望天,望天,中国电影没希望了。   好吧……都是有故事的人。   北电呢,他只来过一次,就跟电影局叫板那回,大半夜入场,第二日闪人,根本没仔细观察。今儿这么一看,呵,起码有个高等学府的样子,不像中戏那种逗逼规模,跟地主大院似的。   反正他不着急,就这边瞧瞧,那边望望,慢吞吞地闲逛。   校园里人来人往,颇为嘈杂,学生们刚下早课,吃饭的吃饭,扯淡的扯淡,还有门口那一溜私车,上啊下的,也是逼忙。   要说艺校生的颜值就是高,一票一票的年轻妹子擦身而过,平均线至少在七十分以上,嫩得能掐出水来。   诶,这感觉特棒,往里头一扎,百花深处,甭管你什么病,保准荷尔蒙沸腾,寿命都拉长两年。   褚青也很愉悦,姑娘嘛,谁不爱看。   不过人家可没啥兴趣,或者说,对他手里那煎饼果子没啥兴趣,忒寒碜。一个个挺胸抬头,直接略过,秀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只是有几位,偶然间一扫,似乎觉着这人面善。待追上去一瞧,顿时“啊啊啊”地兴奋大叫。   褚青哎!   就算不认识班主任,也不能不认识他啊!北电和中戏两大山脉,无论表演系、导演系,还是文学系、摄影系,几乎所有的专业,在02年之后都多了两道必考题:一道是《小武》,一道是《安阳婴儿》。   这位虽然不经常上电视,可特么老在教科书上见着,有种很微妙的高冷范儿。   “你又来开会啊?”   “能给我签个名吗?”   “你要去哪儿啊,我们带你去!”   “你该不会是来选演员的吧?”   她们一嚷嚷,其他路人也纷纷围了过来,叽叽喳喳个不停。对着一群热情过度的后辈,他真有点招架不住,随手签了两个名,便道:“呃,我找张老师有事,先走了,拜拜!”   他摆了摆手,拔腿闪人,一路跑出去好远,又拐过一处大花坛,见周围僻静,才松了口气。   没有什么虚荣或暗爽,只是有些怪异。当年在中戏的时候,也有不少明星来过学校,学生们纵然激动,可仍有一份自制与矜持,决不像这般疯狂。   褚青瞧了眼时间,张献民应该还没上班,又左右扫扫,溜溜地猫在一墙脚,摸出一盒芙蓉王软蓝。   这烟六十块钱一包,是老贾送的,他自己很少买三十块钱以上的烟,平时就抽555。而且范小爷对他这个破习惯,也是越来越反感,正在尝试减少吸烟量。   他叼住一根,做贼似的点着火,结果刚抽了两口,忽听背后有人喝道:“谁让你在这抽烟的?”   “咳咳!”   丫差点没呛死,一边拍胸口一边捻,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掐了!”   “扑哧!”   后边那人忍不住一乐,踩了几个碎步,轻巧地转到身前。   褚青一抬头,不由惊喜,道:“哟,小老师,我还以为红袖箍大妈呢!”   “切!我听同学说看着你了,没想到躲在这抽烟呢。”   江一燕像根春葱似的站在那儿,怀里抱着本文件夹,半长的头发,巴掌大的脸上勾出一双笑眼,如折弯了的月亮。   她那个什么漂亮宝贝的组合散伙之后,便考上了北电表演系,算02级的学生。第一次在音乐学校碰见时,她才十六岁,转眼已经二十一岁。貌似长高了一点,眉目也开了,挺有那股子江南的闺秀气韵。   这几年,两人偶尔发发短信,互相拜年,就没见过面,主要是不熟,而且工作没啥交集。   “你要去上课啊?”褚青打量了一番,心中有数,随口问道。   “不是,一会要排个小品,你呢?”   “哦,我有部戏要开,来挑演员。”他没隐瞒。   江一燕眨了眨眼睛,没为自己争取,笑道:“那不耽误你了,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我先排练去了。”   “哎,好容易碰着了,中午请你吃饭吧。”   褚青唤住她,说完又怕人家误会,补充道:“呃,你可以叫几个同学一起。”   “叫几个都行?”那姑娘抿了抿嘴。   “行,你们全班来也行,等我电话啊!”他转身,挥了下手。   ……   “来,坐坐!我这没什么好茶叶,都是高碎,凑合喝吧。”   办公室里,张献民摸出一包茶叶末子,沏了两大缸。那水一倒,颜色瞬间就变了,又浓又浊,散着一股欠扁的味道。   “好家伙,你这快赶上卤煮了!”   褚青使劲地吹啊吹,嘴上挑剔,还是喝了一口,又拍拍屁股底下的沙发,略微感慨。几个月前,正是在这间屋里,七个人熬了整整一宿,起草出来那份宣言。   如今时过境迁,早没了那种惶恐与茫然,完全轻轻松松地胡侃。   “你现在这待遇,妥妥是第一级别,学校知道你来挑演员,把能公开的都公开了。”   张老师从柜子里搬出一大摞档案,啪地砸在桌上,道:“学生资料全在这儿,自己找吧!”   “这么多?”   他瞧着那小山包一样的文件,特诧异。   “哎,近两年报考的人数比以前翻了好几倍,学校已经在尽力控制了。”   张老师跷起二郎腿,又开始愤青,道:“时代在进步,追求在倒退,啧,忒没劲!”   “老郝也跟我抱怨呢,说中戏快装不下了,正计划盖新校区。”   褚青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资料,边看边道:“我刚才溜达了一圈,那帮孩子是真漂亮,就是,就是……”   “缺了点东西。”对方接道。   “呵呵!”   他笑了笑,不再言语,闷着头细细查阅。那是2000级的学生名单,非常非常齐全,不只是表演班,像什么配音班、音乐剧班、动画学院班,都在里面。   中戏的校风特别严谨,规定大三之前,不许外出接戏。北电却松快很多,重视学生当下的发展,不仅鼓励他们接戏,还给每个人制定了演艺档案,将履历写得清清楚楚,以方便剧组选角。   详尽是详尽了,真特么累人啊!   2000级貌似比较衰,褚青找了半天,只瞄到董璇这一个出挑的,气质还不合适。他摇摇头,Pia地甩到旁边,接着翻2001级。   这届的质量有所提高,黄圣依、贾乃亮、王珞丹这三位是知道的,素质不错。但黄圣依好像在拍周星驰的《功夫》,贾乃亮倒挺贴合那个男朋友的角色,不晓得他愿不愿意。   然后是王珞丹,褚青看得直皱眉。   没办法,那发型太糟糕了,把个锃亮的大脑门明晃晃地露了出来,简直是自黑无极限。不过,若说形象嘛……   他用根手指按在照片上,挡住了眉毛以上的部位,默默考量一阵:这张脸还不错,演技也凑合,那回试戏就已经见识过了。   他点点头,算有了一位备选,继续翻2002级。   本届明星更多,刘亦菲、江一燕、罗晋,以及朱亚文。刘亦菲直接略过,江一燕同样是备选,罗晋和朱亚文都可以联系一下。   《我们俩》中的人物并不多,除了老太太和小马,仅有两位男性角色,一个是小马的男友,一个是老太太的孙子。   他翻到的几个男生,都奔着男友去的,因为长得很帅。但那孙子呢,马俪文写的就比较猥琐,学计算机的,年龄要大一些,不能太好看。   褚青着实没找到合适的,便扔了表演班资料,随手拿起配音班的名单。原本没抱啥希望,可打开第一页,刷地就按住了。   猥琐,太猥琐了! 第四百零五章 渤哥   “哎老张,这人你认识吗?”   他捧着档案夹,探过去问张献民。   “黄渤?”   对方扫了一眼,思索片刻,恍然道:“哦,《上车,走吧》那位。怎么着,你相中了?”   “先看看吧,管虎说他不错。”   褚青合上文件,又拿起2003级的资料,边翻边道:“你帮我联系一下。”   “好嘛,敢情我是选角副导?”   张献民抱怨了句,却立刻给配音班的某位老师打了个电话,道:“喂,老刘,我啊……你们班上那个黄渤在学校吗……有个朋友想见见,让他来我办公室一趟……那好,谢谢。”   他放下电话,道:“人在外面,得等一会儿。”   “嗯,没事……哎,配音班是大专的吧?”褚青忽问。   “对,大专班,明年估计就取缔了。”   “中戏那什么进修班也没了,要么是本科,要么是专升本,以前大专还有点市场,现在不行了。”   “那得看学什么,手艺人到哪儿都混得开。”   两人闲聊着,很快,2003级的资料查阅完毕,素质都很一般,而04级还没招生,所以就算OK了。   那么多学生,这货只选了六位,分别是:王珞丹、江一燕、贾乃亮、罗晋、朱亚文、黄渤。   他不想太费劲,先要照片,要联系方式,然后让人家等通知,过两三天再装模作样地叫过去试戏,纯属蛋疼。   就可今天折腾吧,早敲定早完事。   两人等到十点钟的时候,便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接近门口又变得十分轻缓,随即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张献民道。   “吱呀!”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小个子。   三十来岁,头发略长,眯缝眼,脸型很尖,颧骨有点高,一般这种面相的人,看起来都有股刻薄之意。   可他见了人,就咧嘴一笑,这一笑,居然添了丝特奇妙的亲和力,尊敬且不卑微地打着招呼:“张老师,褚先生!”   哟!   褚青和张献民都觉着有意思,若非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过的家伙,绝不会有此种气质。   “你好!”   “你好!”   几人握了握手,他直接道:“最近我要开部戏,管虎说你特棒,就想找你试试,不过角色不大。”   “哎哟,过奖过奖。你找我是赏脸,戏多戏少我一定去。”   黄渤眼睛一亮,纵然心里有所准备,还是略显激动,双手合十,很滑稽地拜了拜。   “呵,你先坐,喝口水。”   褚青没把自己当外人,利索地泡了杯高碎,道:“这样,咱先试一段。你呢,是个学计算机的,没对象,晴天,你抱个碗在门口吃饭。”   他在屋里踩了几步,划定一下镜头范围,继续道:“前边有个姑娘,漂亮,你对人家有点意思,但不熟。你就演下这种感觉,懂了吗?”   “懂,懂!”对方忙道。   “那行,你不用着急,坐着歇歇,酝酿好了就说。”   “好!”   黄渤点头,瘦短瘦短地歪在沙发上,盯着地面出神,不时喝一口水。今天明明不热,他脸颊却出了一层细汗,应该跑了挺远的路。   褚青也回到座位,很安静地等。   约摸过了三分钟,只见对方起身道:“褚先生,我可以了。”   说着,他走到场中,左手平托于胸前,拇指在上,四指在下,像端着一只大碗。右手则作握筷状,一下下地往嘴里扒拉。   这算无实物表演,本来蛮生动的,可那动作配上那形象,咋瞅咋搞笑。   而他扒拉了几下,又偏了偏脑袋,似乎看向斜前方,眼神顿时有些闪躲和羞涩,活生生一个闷骚处男。   黄渤演完就戳在原地,自己挺满意的,但表情淡定,特希望那位影帝级的大师能给个评价。   “……”   褚青却半晌不语,因为觉着不太够。单论表演技巧,刚才这段有七十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心跳,而且感觉很拧巴。   “啧!”   他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走上前,道:“咱们不要计算机,不要门口,就是你有天吃饭,然后看着个漂亮姑娘。再来一次!”   “……”   黄渤比较懵圈,看他神神叨叨地跑上来,又神神叨叨地退回去。   “你不要想别的,自己想怎么演就怎么演!”褚青见对方不动,又鼓励道。   “好,我试试。”   那位二十郎当岁就开始到处跑,自然不会怯场,稍作调整便OK。   像这种有表演天赋,又以人生经验当老本的演员,尝遍了世间百态,自有一番领悟和升华。所以绝对不能把他框住,只需给个大概,就让其尽情发挥。   片刻后,就见黄渤微微弯腰,原本就矮小的个子显得更矬,随后手抬起,仍然端着碗扒拉。   与之前相比,全身上下一水的通透自然,也没了那股子拧巴劲儿,特顺畅。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呀,一朵花……”   他低着头,满屋子乱走,晃晃悠悠地还哼着歌,发出一种唇齿间嚼着饭以至吐字不清的咂巴声。   “每个男人都想她,都想她……”   他踩了一圈,转身,稍停,眼睛斜斜地瞄着,露出一丝自以为帅气,其实让人想揍一顿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怦然心动,有自惭形秽,有不敢上前。   他顿了片刻,用手刮掉嘴边的饭粒,又开始哼歌:“没钱的小伙儿她不爱,有钱的老头她不嫁……”   “好!”   褚青看到这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啪啪拍着巴掌。   “不错!”   张献民也不禁称赞,这般出自生活的表演,比学校里那些体系化的东西强多了,满满的人情味儿。   “……”   轮到黄渤不吭声了,戳在那儿品着自己的两段表演,越想越有滋味。   “哎!你留个联系方式,过几天通知你来签合同,这是剧本,你先看看。”   褚青拍了拍他,从包里掏出本子,笑道:“这戏的周期挺长,比较费工夫,你还得体谅。”   “没事没事!谢谢,谢谢!”   黄渤回过神,赶紧表态。   他心里更意外,自己就一无名小卒,人家那么大腕儿还特客气,特讲究,顿时好感度大增。   ……   “我说你能理智点吗,别像个疯子一样,成天疑鬼……对不起,我说错词了!”   罗晋神情激动,用力挥着手,却猛然卡壳,便马上道歉,还隐秘地往某处瞥了瞥。   “没事没事,咱们再来!”旁边的同学安慰道。   “……别像个疯子一样,成天疑神疑鬼的,你真应该去看看精神科!”   这次他说对了,暗自松了口气。   “哎,刘哥,你这话过分了啊,嫂子不,不……不好意思,我忘了!”   谁承想,王嘉又忘词了,慌张张地看剧本,表情极为郁闷。不仅他俩,在场所有人的状态都不对劲,本想一鸣惊人,结果搞得乱七八糟。   此时,一位貌似班长的家伙,拍手鼓舞着士气,道:“别急别急,大家放松,我们之前都很好,保持正常状态就可以了。罗晋、江一燕,我们重头来一遍!”   “好吧!”   江一燕特无奈,好端端的小品排练,整得跟选秀似的。她不禁往边上瞪了一眼,几步走到外围,伸手作敲门状。   “咚咚咚!”还有同学给配音效。   “来了来了!”   罗晋飞快地跑过去,打开门,夸张道:“亲爱的,你怎么提前下班了?”   “停!”   那班长喊了声,愁道:“是‘你提前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罗晋,你差得也太离谱了!咱们能不能完整地演一遍,还想吃午饭吗?”   “对不起,我再来!”   临近中午,02级的同学们正在排练一个小品。   大意是说妻子怀疑丈夫偷情,丈夫否定,两人就争吵。最后吵得邻居们来敲门,叽里哇啦的一锅开水,属于多人物小品。   他们已经排了好几天,明儿就要交作业,按理说是驾轻就熟,可这五六个人却很紧张,哦不,是非常非常的紧张。   这间排练室很大,光滑的木地板,贴墙摆着两溜椅子,前方是一面大镜子,后方堆着各种道具。   褚青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第四百零六章 人员齐整   “你够了!”   罗晋使劲一摔,那道具杯子在地板上弹了两下,骨碌骨碌地滚了老远,怒道:“你就是个疯子!疯子!我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   江一燕又哭又笑,大叫道:“我脑子里全是你!我倒想剖开你的心脏看看,以前那个温柔痴情的刘彤到哪儿去了,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冰冷!”   “……”   褚青坐在旁边,始终很安静,因为真没啥好说的。   这小品不提混乱的结构,一团糟的人物设定,光台词就足够奇葩了。你以为是生活化,诶,啪地一转,变成了西方戏剧风格,你以为是西方戏剧风格,啪地又一转,还带了点琼瑶式的狗血味儿。   再有那几人的表演,嫩得跟青草地似的,风一吹就跪,根本立不住脚。罗晋就是狰狞、更狰狞、巨狰狞,江一燕先是平静,然后一水的歇斯底里,其他人更差劲,比炮灰还炮灰。   唯独让他眼睛一亮的,是排第三遍的时候,江一燕自己加了点戏:她摸出手机,把屏幕对着罗晋,说,你不承认?好,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个桥段略显牵强,但确实是出彩的地方,而且推动了情绪爆发,可惜太少了。   话说小江老师的演技以前没接触过,今儿亲眼一见,顿感失望。有点灵气,不够,有点内敛,还不够,完全托不住。   她的类型和路线,跟张静初相似,水准却差了些。张静初就挺不着力的了,她更加不着力。   什么叫着力?   就是沉实,不轻飘,像往你胸口上闷了一锤子,怦怦怦的心悸。比如《阮玲玉》里,张曼玉摇摇摆摆走的那几步道,一生风流全在里面。   “唉……”   褚青暗自叹气,不行啊!   观察到这儿,心里也有谱了,于是他站起身,对小老师做了个手势,闪身出门。待他一消失,同学们立马围拢,七嘴八舌道:“哎,他怎么走了?”   “是啊,一句话都没说!”   “我刚才白费劲了,还想着当女一号呢!”   “得了吧,就你?肯定是江一燕啊!”   “对,我也看着了,哎一燕,你是不是都内定啦?”   江一燕被堵在墙角,支吾道:“我,我不知道啊!”   “哟,不知道跟你比手势?别谦虚了!”   “就是,告诉我们吧,又不能吃了你!”   “人家不想说嘛!”   此时班长见状,又站出来道:“行了行了,先去吃饭吧,我们下午接着排。明天就交作业了,大家辛苦点!”   “哦!”   “知道了!”   同学们这才各怀心思的散去。江一燕抿了抿嘴,似乎想叫住几个人,可犹豫片刻,还是没开口。   像北电这种娱乐圈预备役的地方,可谓宫斗前期班,就算是同窗,小团体也是一个赛一个。   就像罗晋跟芦芳生最好,朱亚文跟曹征最好,后来他拍《红高粱》的时候,还推荐曹征演了玉郎。   还有最屌的刘亦菲,出名后才被破格录取,充当学校门面,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纯属挂学历。即便如此,刘天仙也交了两个闺蜜,一个叫王嘉,一个便是江一燕。   陈嘉上筹备《四大名捕》时,小江老师能混进这部A咖制作,靠的就是人家力荐。   而除了刘亦菲,她跟别的同学真不怎么亲密,都蛮一般的,所以褚青叫她去吃饭,自己合计了半天,愣不知道该带谁。   ……   “咦,你没叫同学啊?”   校门口,褚青见江一燕一个人过来,不禁问道。   “我好朋友不在学校,剩下的也不想叫。”   她挎着个小包,系了条素色围巾,短大衣,长靴子,一身的小清新。   “哦,那就算了。你说地儿吧,这块我不熟。”他也没在意。   “就附近吧,我下午还得排练呢。”   她想了想,道:“隔壁那条街有一家,挺清静的。”   “行,那我就不开车了。”   于是乎,两人穿过马路,绕了个街口,走了能有五分钟,便来到一家饭馆。门面还挺日式的,有两层,环境幽雅,就要了个小包间。   褚青本以为是日本料理店,结果一瞅餐牌:厚蛋烧,天妇罗,寿司,三文鱼刺身,土豆炖大鹅……他扯了扯嘴角,后边那是什么鬼?   因为下午都有事,就没要太复杂的,简单点了四个菜,速度倒挺快,十分钟齐活了。   两人刚碰见那会儿,一个是小歌手,一个是小演员,等四五年过去,一个变成了小后辈,一个变成了大前辈。   不过褚青没拿乔,江一燕更没拘谨,相处得蛮轻松。   “我刚看了你们的小品,感觉还成,就是经验少了点。你掏手机那个想法不错,挺有意思的。”   他起初想回去通知,可又一掂量,算了,还是当下说吧,便道:“我那部戏呢,你的气质不太合适,所以不好意思。”   “哦……”   江一燕眼神一暗,随即恢复正常,笑道:“没事,我还在学习中嘛,以后努力。哎,那你有中意的吗?”   “呃,01级有个叫王珞丹的,还勉强可以,反正让导演看看吧。”   他夹了一筷子鹅肉,愁道:“不过得先把头发剪了,她那脑门,啧啧,锃光瓦亮。”   “扑哧!”   小老师捂嘴一乐,道:“你这么爱挖苦人呢?”   “怎么叫挖苦人呢,发型相当重要啊,有种人叫不留刘海就得死,你不知道么?”   褚青吐槽了几句,又问:“对了,你现在还唱歌么?”   “不唱了,唱片市场太不景气,也没什么机会,我现在就专心演戏。”   她小口小口地嚼着饭,腮帮子那块滑嫩的皮肉,特好看的一抻一扯,像只白玉蚕在蠕动。   “嗯,慢慢来,主要是积累经验。”   他没装大瓣蒜的给指点指点,只鼓励了一句。   不多时,两人搞定了午饭一起回校,自然惹来不少揣测目光。褚青懒得理会,继续去折腾张献民。   整整一下午,他见完朱亚文,又见贾乃亮,见完贾乃亮,又跟王珞丹谈了谈,主要是想达成初步意向。   贾乃亮嫌戏份少,客客气气地婉拒,朱亚文却非常愿意,实力也凑合,算合格。王珞丹就根本不用问了,一直巴巴盼着呢。   而且,这妹子因为《在路上》被刷掉,心里始终憋着火,就想证明给那货瞧瞧。   他折腾了一大天,总算有所收获,回去立刻联系马俪文。两人略作商讨,最终定下了王珞丹、朱亚文、黄渤三人。   马俪文已经相当满足了,虽然没有腕儿,但至少实力够看,形象也贴合。   褚青却不太爽,不晓得咋养成的,他挑演员就有一种癖好:哪怕是露一小脸的龙套,都想找最棒最合适的家伙来演,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可惜,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得不到那种隐秘的快感。   选角进行到现在,就只剩老太太的角色没有确定,李明启那么大辈分,当然不能让她亲自过来。   褚青本想和马俪文去她家里看看,去之前,还给李奶奶打了个电话,事先知会一声。可这一问候,哎哟,才知道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好。   没啥大病,无非上岁数了各种不舒服,得静养。   好嘛!他顿时就被噎回去了,不好再提演戏的事儿,随便聊了几句,又买了一大堆东西去看望。   马俪文却很高兴,因为心里的人选本就不是李明启,只碍于他是投资方,才勉强应承。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备选:金雅琴。   嗯?   褚青真没听说过,便找来资料一瞧。嗬!这老太太,脸瘦,刻薄,年龄也符合,都快八十岁了,演技更没地说,杠杠的硬。   他经过一番考虑,也觉着挺好,便点头答应。   至此,《我们俩》的演员,全部集齐。 第四百零七章 房车震   《我们俩》的投资,华谊并未参与,一部《在路上》就够可以的了,不能老陪着你玩小成本文艺片。何况,公司目前的精力全放在《天下无贼》上。   褚青也无所谓,把演员找齐后,选日子便准备开机,又派丁灵琳全程跟进,实则就是出品方代表。   拍摄之前,他跟马俪文仔细讨论了一下,主要想法有两个:   第一个是影片节奏,这部不同以往,不要明快,反而要舒缓。马俪文的剧本写得太零碎,没有很明朗的主线,全是一件件的小事拼成了整部电影。   如果按她的拍法,估计成片后,观众就只会看到王珞丹推车子进门,推车子出门,气冲冲地进屋,又气冲冲地出屋,总是动个不停。   三五次还可以,你全片都这样,保准产生审美疲劳或者烦躁。所以他要求马俪文尽量放缓节奏,小事与小事之间要有点铺垫,避免太生硬。   同时,褚青还给找了一位靠谱的摄影师,千叮万嘱,一定不要晃镜头,一定要稳,要美,要悠长。   把那长胡同,老院子,空房子的构景,都给我拍出味道来,前期冷寂,后期温情,最后怅然若失。   第二个,则是季节变幻。   马俪文起初的想法是用风景展现,比如拍山峦,从冬天到夏日,从苍茫到葱翠。这便罢了,比较神奇的是,她居然还想在片中标上春、夏、秋、冬!   哦,拜托!   褚青就觉着特不解,你用意何在呢?你是怕观众看不懂啊,还是想营造出一种小品式的精致纤巧来?   前者是侮辱观众智商,后者完全有更含蓄的方法。   比如,冬天有段戏,是女主窝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冻得睡不着。那到夏天了,你就让她光胳膊露腿,拉上蚊帐,热得睡不着嘛!   为毛非得明晃晃的写上四个大字,感觉特彪!   而马俪文听完,也觉着挺委屈,谁不想拍好电影?谁不想尽善尽美?那不得花钱嘛,她是被那些大老板撅怕了,时时刻刻都惦记省成本。   褚青表示理解,又给了颗定心丸。说你就按照自己的审美去拍,只要别崩,把人物间的感情掌控住,钱管够。   于是乎,马俪文瞬间就沸腾了,天天猫在家改剧本,以使片子更加顺畅自然。   这一改,就到了三月底。   ……   话说随着春暖花开,工作室的各项触手也慢慢伸了出去。   先是第11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消息。《在路上》分别入围了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和最佳男女演员四个奖项。   片子虽然还没有公映,但在一票大学生评委中颇受赞誉,很有希望拿奖。   当然,无论是褚青还是管虎,都挺瞧不上这活动的,可汤唯和吴秀波兴奋啊,毕竟是个肯定。   其次,第57届戛纳电影节的前哨战也已经打响,华语圈的几位导爷开始不断折腾,媒体还跟着瞎爆料。   今儿是《孔雀》角逐金棕榈,明儿是《2046》日夜赶工,后儿个是华仔凭《十面埋伏》竞争戛纳影帝,大后儿个《孔雀》又特么不参加了,再过两天《可可西里》也特么不参加了……   简直没辙,褚青成天刷新闻,看他们死去活来,特蛋疼。   最后是今年的金紫荆奖,于3月28日在香港艺术中心举行。   和往常一样,仍然是口水满天飞。《PTU》一口气拿下了最佳男主角、最佳男女配角、最佳导演、最佳影片和最佳编剧六项大奖,而《无间道》2、3和《大只佬》连个安慰奖都没有。   最佳女主角,则给了正在拍《无极》的张柏芝。这女人凭借《忘不了》彻底爆棚,一路横扫过去,很有点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气势。   褚青没有去,只在结果出来时,给张柏芝打了个电话以示祝贺。   事实上,金紫荆这种二百五奖项,他去过一次就够够的了。许是影评人协会为了彰显逼格,每次都跟你反着来。   谁火灭谁!   比如本届的男主角候选,吴镇宇在《无间道2》里是何等惊艳,居然没捞到个提名,反倒是黄秋生这个大配角,入围了最终名单。   光是这点争议,就让各路媒体吐槽好一阵子了。   ……   怀柔,片场。   这是个古代庭院,四面楼阁,中间留着大空场,用木板搭成一个简单的擂台,还铺着红布,已经围了一圈群演。   台上,范小爷一身紫色长裙,戴着很难看的头饰,还特么是中分,从脸颊垂下两绺头发,显得巨傻无比。   对面,是个比她更傻的龙套,不仅穿得奇形怪状,长得也奇形怪状,手持一对青铜倭瓜锤,哇呀哇呀乱叫。   两台摄影机各自对准,范小爷提着长剑,啪啪耍了几个剑花,摆了个起手式。   “Cut!OK!”   跟白面馒头似的王晶,摘下耳机喊了一声,连招呼都不打,慢吞吞地闪人。   随即,副导演帮忙喊道:“大家休息一个半小时,那些群演的,排队打饭,不要挤!”   “知道了!”   人群轰然散去,拐到片场外围,那里放着几只大桶,旁边有餐盘和筷子。两个场工样的家伙,正抄着勺子,准备派饭。   群演是这待遇,大咖们当然不同,谢霆锋钻进房车休息,张卫健带着助理出去找馆子,徐锦江比较乖,或者说比较实在,自己领了份主演的盒饭。   范小爷和路小佳也鬼鬼祟祟地进了房车,倒不是歇着,而是为了吃小灶。   “啧,我一瞅你就这么来气呢!”   她刚拉开门,就瞧见歪在床上的老公,跷着腿,打着空调,正悠悠闲闲地看杂志。   “有本事你别吃啊!”褚青头都没抬。   “我干吗不吃啊!”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拧开那个超大号的保温壶,吩咐道:“小佳,把门关好。”   “早锁上了!”   路小佳盯着那份稀烂稀烂的红焖猪脚,已经毫无节操。   “这点出息!”   范小爷白了她一眼,先拿下饭盒,抱起保温壶就倒。那猪脚的汤汁特意多了些,哗啦啦浇在白米饭上,顿时变得细软香浓,泛起了一层好看的酱油色。   “咕噜!”   主仆二人同时咽了下口水,顿觉人生圆满。   褚青看她们吃得开心,自己也很愉快,笑道:“你下午拍哪段?”   “就是江别鹤死,小鱼儿和花无缺鞭尸,我和袁袁姐在旁边看热闹……”范小爷嘴里不停,勉强回道。   “哦,你跟人家都处得来吧?”他又问。   因为这戏是内地投资,香港班底,剧组有半数的人员都是王晶从香港带来的。那边的人心高气傲嘛,一向瞧不起大陆影视圈,生怕有些磕碰。   结果还真有,范小爷稍稍暂停,道:“前天就吵起来了,王老师,就是演小白龙那个,他想坐把椅子,然后那香港化妆师的助理就说,这是我们的,你不能坐。王老师就跟他们讲,他们就死活不让坐,后来不知怎么的,那椅子就折了。然后那化妆师就来劲了,当时都要动手,让人给拉开了!”   “……”   褚青无语,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简直操蛋,只得道:“你自己注意点,别跟那帮人掺和。”   “我注意个屁啊!”   范小爷扔了猪脚,回头道:“拍个戏还被人欺负,我累不累啊!这是他们没惹着我,不然你看我不扇丫的,都特么惯的!”   “行了行了,还来脾气了,吃你的吧!”他挥了挥手。   那猪脚大概是一只半,两个女汉子毫不费力地吃光,完了还舔舔手指,意犹未尽的样子。距拍摄时间还早,路小佳在那儿收拾桌子,范小爷就爬上床,往老公怀里一靠,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你戏服别弄脏了!”褚青很嫌弃地推啊推。   “哎呀,没事!”   她继续拱啊拱,使劲抢到个好位置,问:“你哪天去香港?”   “后天去,然后直接飞夏河,待到五月再去戛纳,熬上二十多天,唉……”   他一把搂过媳妇儿,不禁抱怨道:“我这苦逼的命!”   “别得便宜卖乖,这活你不干,好几百人抢着干呢!”   那床根本睡不下俩人,范小爷就抱住他的腰,以防自己掉下去,撒娇道:“那我就好长时间看不着你了。”   “是啊,快俩月了都。”   “那我想你怎么办?”   “我也想你啊!”   “那你天天给我打电话。”   “嗯嗯,打电话。”   “唔……轻点!”   “一股猪脚味儿。”   “……”   路小佳缩在角落,尽量假装自己是只狗,起初还能忍耐,后来见那俩没羞没臊的都快揉进去了,终于起身道:“我还是出去吧。”   “还挺自觉的嘛!”范小爷松开褚青的舌头,抽空笑道。   小助理懒得搭茬,特无辜地打开门,刚要下车,忽又回身道:“我出去多久啊?”   “一个小时!”   丫头已经骑在了老公身上,开始撕他的衣服,摆手道:“啊等会儿,四十分钟吧……哎,三十分钟吧!”   褚青:“……” 第四百零八章 打人   空调吹着,混杂着一股残余的欢爱味道,黏乎乎的腻人。   房车内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桌上仍然摆着那个超大号的保温壶,还搭了一条内裤和一件衬衫,往下,则是满地的凌乱衣物。   半个小时已过,范小爷自己啪爽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特没良心。褚青躺了有一刻钟,便光溜溜地坐起身,摸了摸锁骨上的两道咬痕,只觉阵阵火辣。   “嘶,这婆娘疯了?”   他嘴里嘟囔,懒懒散散的穿好衣服,随后挤进卫生间,沾点水擦了擦脸,周身笼罩的热气才逐渐消散。   许是好久没做了,丫头就像只沸腾的小狮子,又抓又啃的,也亏得他底子硬,没被蹂躏致死。   话说她越来越有某类古怪的倾向,似乎很喜欢看老公在自己身下呻吟婉转,从而得到一种非常可怕的满足感,以及高潮。   啧!   他打了个冷战,必须谈谈,而且是严肃地谈谈这个问题!   褚青边想,边利索地整理完床铺,瞅瞅时间,才三点钟。这段日子,如果收工太晚,范小爷就住剧组的宾馆,如果早呢,就开车回家。当然,住宾馆的时候多了些,两人有几天没见了。   今儿的戏份比较重,她照例不能回家,褚青即将开始忙碌的工作,便想抽一天陪陪媳妇儿,哪怕是看她拍戏也好。   毅力是有的,但心情确实苦逼,无聊啊!   他在房车里转来转去,这边翻翻,那边找找,乱七八糟的折腾一番,总算熬到了,呃,四点钟。   “唉……”   丫伸了伸腰,终于忍耐不住,打算出去溜达溜达。   ……   片场,内景。   地方不小,道具布置得很奢华,四周挑起黄色的帘幔,正中是厅堂,一派皇家宅院的样子。   这场戏是说江别鹤死,小鱼儿和花无缺鞭尸泄愤。在场的演员有六位,范小爷、袁泉、谢霆锋、张卫健,以及演江玉燕的杨雪,和演尸体的王伯昭。   杨雪是北电99级的学生,嘴唇很厚,腿很长,没太大名气。王晶把原著里的江玉郎改变性别,换作了江玉燕,本想找李小冉来演,结果李小冉很嫌弃这个角色,就推了。   负责拍摄的是一位执行导演,王晶中午闪人后,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没办法,两地演艺界刚开放政策,国内就是土豪多嘛。巴巴请人家来拍戏,人家堂而皇之的撂挑子,钱还照拿。   这段戏非常简单,很快工作人员表示OK,执行导演一招手,马上开拍。   “Action!”   就见两个仆人抬着一扇木板入镜,上面躺着王伯昭。   杨雪神情悲痛,道:“这就是我爹江别鹤的遗体,正如你们所知,他就是十八年前仁义无双的大侠江枫的书童,叫江琴,也就是出卖你们父母给邀月宫主的人。”   “Cut!OK!”   执行导演摘下耳机,喊道:“下一场准备!”   “等下!”   此时,张卫健忽然举手示意。   “Dicky,什么事?”那导演问道。   “我有个想法!”   张卫健凑过去,却换成了粤语,跟他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范冰冰和袁泉不晓得搞什么,又听不太懂,只得在那儿等。   而谢霆锋靠到近前,刚听了两句,不禁面露诧异。   半晌,那边才打住,执行导演站起身,操着不利索的普通话,道:“我们稍稍改动一下,那个,那个仆人你过来!”   他唤过其中一个龙套,道:“等下张卫健要把你推开,然后你就松手,把木板放下……还有王伯昭,张卫健要跨,呃,要骑在你身上,你不要动,OK?”   王伯昭脸色特难看,可仍旧点头道:“明白。”   “那好,我们继续!”   “Action!”   四台机器分别对准演员,谢霆锋那张面瘫脸开始古怪地颤动,类似羊痫风发作般的抽搐,张卫健也睁大眼睛,流露出一丝愤怒。   紧接着,两人抢步上前,张卫健一把推开仆人,喊道:“报仇啊!”   “咣当!”   木板落地,王伯昭暗暗用手扒着,才没有摔下去。   随即,张卫健大腿一跨,直接骑在了他身上,双手抡开,照着他的脸就抽,“啪啪啪”,一下一下地极为大声,嘴里还喊道:“出卖我爹,出卖我爹!”   同时,谢霆锋在后面,不断用脚踢他的大腿处,也疯狂骂道:“狗贼!狗贼!”   而王伯昭一动不动,任由两人踢打。   “哎不对啊!”   范小爷在后边看着,小声嘀咕一句,跟袁泉对视一眼,都皱皱眉。   “出卖我爹!”   “出卖我爹!”   “出卖……咳咳!”   张卫健抽了十几个巴掌,眼瞅着一条就要OK,却冷不丁咳嗽了两声。   “Cut!”   执行导演马上叫停。   “Sorry!我嗓子有点干。”张卫健收回腿,不好意思地笑道。   “冇事啊,再来一条。”   导演又转头,问王伯昭:“你有没有问题?”   “……”   王伯昭的脸颊已经明显泛红,掌印都清清楚楚,可揉了揉腮帮子,应道:“没,没问题。”   “好,重来!”   “Action!”   “报仇啊!”   就见张卫健喊了一句,再次推开仆人,骑了上去,这回是用右拳对准他的左脸,“啪啪啪”一个劲暴打,力道丝毫未减。   谢霆锋那边还是用脚踢,喊着“狗贼!狗贼!”   “……”   除了两人发出的声音,片场忽然变得格外安静。   第一次这样,尚能说巧合,但第二次还这样,那特么就纯属故意了。现在不像以前,那会儿拍打戏是拼命,尤其是香港武行,受伤更是家常便饭。   可这会哪有真打的?   不管内地,香港,台湾,大多数演员碰到一块,都挺客气。即便要求实打,彼此也会悠着点,有时候还得要求对方使点劲,免得效果太假。   而此刻,现场人一见这情况,全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雪咖位最小,都有点吓傻了,戳在原地一动不动。范小爷瞪着眼睛要过去,被袁泉死死拽住。其他工作人员更是闷头不语,装作看不懂的样子。   这场戏,从开拍到现在,包括一次NG和改戏,能有七八分钟。王伯昭足足被扇了几十个耳光,起初还挺着,后来就觉着脑袋嗡嗡作响,眼冒金星,脸颊剧痛。   “不拍了,不拍了!”   他实在忍不住,终于挥着胳膊,喊道:“这不是拍戏,这是打人!”   张卫健许是累了,主动收回腿,道:“哎,导演没喊咔,你怎么可以讲话?”   “……”   王伯昭根本没力气理他,费劲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滚出去。工作人员冷眼旁观,没一个过去扶一把。 第四百零九章 冲突   怀柔的影视基地在杨宋镇,褚青拍《春光灿烂猪八戒》的时候就在这,之后探范冰冰的班,也来过几次。   那会儿比较简陋,三五条街道,几十栋仿古建筑,处处透着股廉价味儿。现在就挺有规模了,随着内地的娱乐意识不断开放,越来越多的城市把影视当作一项产业来做,短短三四年,这里已经建了三座不同风格的影视城,地方更是扩大数倍。   而褚青下了房车,也没啥目的性,就到处瞎转悠。剧组的人来来往往,无论内地的还是香港的,见了都立马打招呼,“青哥”“青哥”的叫着。   他略微看了看,内地人居多,但工作特底层,杂工、剧务、派盒饭等等。香港人相对较少,却全是技术工种,化妆、灯光、道具之类,地位明显高出一个档次。   若是八九十年代,两地在影视制作方面确实有差距。可如今,这种差距已经迅速缩小,更多是观念上的一种不对等。   他在香港混过好几年,知道那边的行业价码,黄金年代算最巅峰,一人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但进入新千年后,港片没落,从业人员的待遇也直线下滑,甚至影响到生计问题,使得不少人无奈转行。   结果前阵子跟媳妇儿聊天,范小爷就随意提了一嘴,说起组里一个摄影师的薪水。好家伙,他听得直咋舌,实在搞不懂那些土豪老板们的脑袋。   此时是下午三点钟,天气煦暖,带着春日的微风。   啪完之后散散步,比晚饭之后散散步强多了,所以褚青的心情不错,体力充足,精神放松,觉着自己能以一种很愉快的状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繁忙工作。   这会儿,他溜溜达达的,就到了媳妇儿拍戏的地方,抬眼便是那间内景棚。外面,则戳着一个穿戏服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这人还认识,恰是媳妇儿刚刚八卦的王伯昭,当年帅得惊天动地。其实他拍过很多片子,但观众最有印象的,还是《西游记》里的小白龙。   两人之前没碰过面,今天上午来探班,才随便寒暄了几句。此刻人家有事,褚青也不好妨碍,便想着点头而过,可走近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对方那张脸,紫红紫红一片,又瘀又肿,没有半点正常肤色,跟发糟了的面团似的,嘴里还道:“你是杨宋派出所么……哎,对对,有人打击报复,故意伤人……你们快点过来,我就在片场……”   “嗯?”   褚青一听这话,不禁停下步子,凑到了跟前。   “哎,小褚!”   王伯昭也看到了他,眼睛陡然一亮,仓促挂断,连忙唤了声。   “王老师,您这怎么了?”   “都是张卫健和谢霆锋,趁着我不能动,不能说话,上来就一顿拳打脚踢……我已经报警了,这绝对不是拍戏,这就是故意伤人……”   王伯昭虽然脸肿,精神头却好,像见了救星一样巴拉巴拉个没完。   “……”   褚青听得没头没尾,不明白怎么回事,反正就晓得这人被打了一顿。老实说,他有所怀疑,因为张卫健和谢霆锋得缺了多大的心眼,才能在剧组殴打同行?   可对方伤势在身,言辞凿凿,又由不得不信。   而更古怪的是,不管原因如何,主要演员被打了,起码也得制片主任出面处理才行。但自己没看到任何人陪同,对方就孤零零地戳在外边讲电话。   “一会警察就来了,小褚,你可得为我作证,他们太过分了,明摆着欺负人!”王伯昭拽着他的袖子,情绪越来越激动。   “呃,王老师,您最好叫个朋友一起,去医院还是去派出所,别再弄严重喽。”   褚青提醒道,心下却叹了口气:你老拉着我干什么啊?我又不是剧组的人,又跟你无亲无故,咱俩今天才认识,除了表示同情之外,还能咋着?   何况,他还得进去看看,自己媳妇儿怎么样了?   ……   范小爷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尤其看到王伯昭跌跌撞撞地滚出去,没有人去扶一把的时候,她瞬间就挣开袁泉的手,几个大步上前,道:“喂,你俩别太过分了啊!”   张卫健正扯着嘴角,瞧对手像狗一样,冷不丁被吼了一嗓子,随即转身,操着口别扭的普通话,故作夸张道:“哇,我们拍戏嘛,打戏就是这样子了,怎么过分了?”   同时,谢霆锋也回身,不过没言语,只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家拍戏就是教你打人啊?再说这他妈是打戏吗?”   范小爷毕竟是女生,个子吃亏,好在那俩人也不高,勉强能直视。   她瞪着眼睛,仰着头,几乎指着鼻子骂道:“要点脸行不行,当别人都眼瞎啊?好歹四十来岁的人,怎么这么下作,都他妈活狗肚子里去了!还有你!”   她又转向谢霆锋,继续吼道:“你笑个屁啊,打完人很爽是不是?有点素质没有?”   “……”   安静,彻底的安静。   她这一通吼完,所有人都石化了,摄影师,灯光,收音,场记等等,一个个张大嘴巴,完全不知所措。   尤其那位执行导演,妥妥的傻掉。   张卫健跟他说改戏,让王伯昭装死尸,然后二人噼里啪啦一顿暴扁。可以说,这些都是自己默许的。   因为他十分笃定,且有倚仗,不会有人出来抱不平。   拜托,我们是大牌哎!   我们是香港大牌哎!   我们是你们高价请来的哎!   可万万没料到,范小爷居然跳出来了,而且没有丝毫委婉,就那么直不棱登地开骂,啪啪地直接扇脸。   见过暴脾气的,却没见过这么暴脾气的,一时有点懵圈。   而对面那俩人,听了这番非常不友好的言语,表现又各有不同。谢霆锋的脸部肌肉微微扭曲,显然特别愤怒。张卫健也很愤怒,却明显在自我压制。   对于他这号人,合作了几部戏的黄海冰,曾讲过挺有意思的评价:聪明,还算随和,也是个很明白自己江湖地位的人。对我不错,但我不能保证,他对别人也是一样。 第四百一十章 清场   98年,张卫健和黄海冰第一次合作,是台湾飞腾出品的《欢喜游龙》。那会儿,后者出道不久,名气不响;前者刚和TVB闹掰,只得跑去台湾发展,都很落拓。   后来,两人又接连出演了《少年英雄方世玉》和《机灵小不懂》,张卫健成功翻身,再次爆红。黄海冰虽然在戏中是小配角,当时在大陆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彼此相安无事。   这便是黄海冰评价的:他很明白自己的江湖地位。换句话说,就是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而近几年,凭借《少年张三丰》《齐天大圣孙悟空》等一系列电视剧,张卫健在两岸三地的名声可谓达到了人生巅峰,影迷无数。   于是乎,所谓的江湖地位,瞬间就变得很微妙。   比如王伯昭,在他眼里,就属于那种没啥名气的内地演员,年纪一大把,在各类戏中混口饭吃,还爱装老资格,绝逼不爽。   因此,打也就打了,压根没放在心上。   可范小爷不一样,国内的年轻女星能排到前五,每年都刷爆荧屏,人气高高的。而且自己有工作室,资源独立,人脉广阔,不仅仅是演员,还有个投资方的身份。   光论这些,就能灭掉张卫健一万次,何况,她背后还有一只开了挂的大怪物。   所以,当范小爷指着他鼻子骂的时候,张卫健即便心中羞怒,却很明智地压了下来。   而旁边的谢霆锋,跟他又不相同,从小被港人宠到大,就不知道啥叫吃亏。如果对面是个男的,早冲上去一顿暴扁,可偏偏是个小姑娘。   就算他再年轻气盛,也不至于动手打女人,想骂回去,嘴皮子又不利索,只得戳在那儿瞪眼扭曲。   片场的气氛一时凝固,以三人为中心,铺开一片区域,里面的二十多人安安静静。港方的冷眼旁观,纯属看热闹;内地的暗自叫好,瞬间刷新了对范冰冰的印象。   这年头,肯为别人出声的不多了,尤其还是演艺圈这种节操无下限的地方。   而那位执行导演,迅速回过神,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劝架,而是转了转眼珠,扯出一丝笑容,道:“范小姐,我们这边拍戏的习惯,就是真实了些,可你也不用骂人吧?”   丫头差点气乐了,道:“你躺那儿一动不动,让我扇几十个耳光试试?我看你还真实不真实?”   “我冇问题啊!我以前拍戏经常见到演员受伤的,大家都没话说。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会这样,这样娇贵。”   那货还耸耸肩,一脸遗憾的样子。   卧槽!   就凭这句话,丫头彻底炸了,情绪顿时失控,道:“你们这帮人有什么可装的?混不下去过来讨饭吃,平时欺负人就算了,现在连阴招都上来了!还他妈要脸吗?”   此言一出,后边的袁泉就暗叫一声:坏了!   你吵架归吵架,总有个限度,可一旦搭上地域关系,那保准大发了。组里的两帮人本就水火不容,如此一煽弄,妥妥要出事。   果然,原本还瞧热闹的港方众人,包括摄影师、灯光、助理等等,脸色都是一沉。有那脾气冲的,已经站到场中,严声道:“范小姐,你最好道歉!”   “我道歉?”   范冰冰瞅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浑然不惧,道:“我为什么道歉,要道歉也该你们道歉!王老师现在都没人管,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你最好马上道歉!”   她话音方落,人群中又跳出一位,也是高高壮壮,走上前道:“不然我不保证发生什么事情。”   “我的天,这丫头!”   没等她搭话,袁泉先疯了,这要是冲突起来,涉及的东西太多太多,自己就一小演员,如果掺和进去肯定挂掉。   不过她犹豫片刻,还是跺跺脚,急忙跑到好朋友旁边。   “这太过分了!”   人群中,一位跟范小爷比较熟的剧务,不禁嘀咕一声,也想往上冲。   “哎!”   身旁的哥们立马拉住,低声道:“别过去!”   “可……”剧务还想挣开。   “再看看!再看看!”另一人也劝道。   老实说,碰到如此场面,内地的工作人员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噼里啪啦地干死对方。但毕竟在剧组混饭吃,若惹出麻烦,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些小角色。   大家只得耐住性子,齐刷刷地盯着场地中央。   只见丫头挺着小身子,火力全开,嘲弄道:“哟,现在是真不要脸了,都明着威胁了!”   话落,她又指了指那些人,继续道:“有本事就冲我来,欺负他们有什么意思!”   “你!”   壮汉眉毛一耸,啪地就往前踏了一步,两人相隔不足半米,就像一块大石头要压过去。   “你要干什么?”   此时,那剧务终于忍不住,几个大步跑上前,伸手一拽,就把范冰冰护在身后。   “滚开!”   壮汉对他可没有顾虑,照着胸口就狠狠推了一把。那哥们比较瘦,被推得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操!”   “打人了!”   “真他妈敢动手!”   “做死佢哋!”   这一下,就跟点了引信子的爆竹一样,哧溜溜地烧光了理智,砰地爆了!   在场的二十几位,大部分是港方人员,少数是内地人员,呼啦啦全围了上去,个个脸红脖子粗,大喊大嚷。   “揍丫的!”   “麻痹老子早想干一场了!”   “你冚家铲啦!”   “废柴,够胆踩我个场!”   或许平时憋得太操蛋,几乎眨眼之间,场面就陷入了大混乱。   内镜棚内,充斥着各地方言以及桌椅乱砸的嘈杂声,都是火气旺盛的老爷们,彼此又有矛盾,总算有机会发泄一下。   至于后果,谁他妈管?   打了再说!   “……”   范冰冰站在外围一点,不停眨眼睛,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   “哎哟,你过来!”   袁泉见她傻呆呆的,便拽住她胳膊,两人躲到一扇屏风后边,小心地探头观战。   “袁袁姐,怎么办啊?”   丫头瞧着那火暴的场面,说话都带了哭腔,刚刚特壮烈,这会才知道怕了。   “我也不知道啊!”袁泉攥着拳头,同样很慌乱。   而那边,张卫健和谢霆锋二人,也被挤到了外圈,显得更紧张。因为这起事故,严格追究起来,就是他们俩造成的。   特别是谢霆锋,别看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也已傻缺了。   至于那执行导演,正缩在椅子上打电话,讲话都不利索了,“导演,你快点回来,大事件啊!二十几个……啊!”   正说着,一个东西忽然砸过来,他吓得一猫腰,砰地拍在墙上。   低头一瞅,竟然是方砚台,四个棱角似泛着幽光。   他不禁哆嗦了一下,感觉极其悲摧。本想借众人之势给范冰冰个教训,结果燎起了火星子,腾腾地烧着一片。   任何剧组,发生大规模群殴,拍摄都算Over了。参与其中的主要人员,如果没有特牛逼的背景,职业生涯也基本到头。   “削他!”   “就那个傻逼,平时最嘚瑟!”   “扑你老母啊!”   “啊,我操!”   场中仍在乱战,内地人员虽少,战斗力却实打实的,硬扛着两倍的对手,丝毫不落下风。   那位护着丫头的剧务,估计受了不少冤枉气,显得极为亢奋。不过他身板太弱,完全挤不进战场,便在边缘游走,左捅一拳右踹一脚,偷偷摸摸的下黑手。   “啪!”   他正踹得兴起,忽觉肩膀被拍了一下,还以为是那帮孙子,想也不想就一甩。   “啊!”   没打到对方,这货反倒惨叫一声,觉得胳膊像被老虎钳夹住,死疼死疼。紧接着,就感觉一股大力把自己往后扯,随即身子忽悠一下,跟飞起来一样。   “谁?谁?”   那哥们好容易站稳身形,抬眼一瞧,只见一个瘦削的背影正往人群里横蹚。   没错,就是横蹚。   从最外围开始,一路扫过去,就像甩麻袋似的,左手一拨拉,右手一扯弄,那人就“啊”“啊”地往后倒飞。   那帮人打得热火朝天,冷不丁被人阻止,心气自然不爽。刚要动手反击,却发现只有被秒杀的份儿。   “我操,谁?”   啪,又摔出去一个。   “你姥姥!”   啪,又是一个。   “哎,哎!”   啪,第四个。   等他们纷纷爬起来,到处踅摸凶手,可看清了那人面孔,顿时打蔫。   不多时,群殴的人群好似拆了线的绷带,一圈圈地越来越小,最后仅剩中心区的几位哥们。   他们战斗力比较强,可打着打着也察觉不对劲,咦,为毛这么安静啊?   刚冒出个想法,就觉脚步飘浮,遭受了与小伙伴同样的待遇。   啪,又一个!   待所有人都停手时,站位已经全部错开,没有一人不挂彩,破烂道具堆得满满当当,只在中间留出一个大空场。   褚青叉着腰,也累得有点喘,见范小爷探头探脑的倍儿精神,不由心安,又环顾一周,笑道:“哟,挺热闹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大事件的开端   瘦,高。   白衬衫,黑裤子,直直的两条大长腿。   全场都瞄着这位,无一人吱声,都觉着走错了片场。拜托!你好好的演技派不当,玩什么功夫巨星啊?   好家伙,1VS23,纵然是拉架,也够屌了。   许是累了,许是伤了,许是气消了,总之褚青戳在那儿之后,大家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在娱乐圈,很多时候就是咖位决定一切。   比如今天这种情景,如果发哥在这儿,你问他们敢不敢?如果成龙在这儿,你问他们敢不敢?   褚青自然比不了发哥和成龙,但远超张卫健和谢霆锋的咖位,别看他们当红,那都是粉丝效应。圈内人有自己的判断,评估一个明星的价值,就得瞧他的资源如何。   拍戏、代言、商演,这都叫资源。   就像葛优,接了那个创华人身价纪录的白酒广告,然后不温不火地看偶像们撕逼。这是业内公认的分量,不是光靠溜粉就能追上的。   褚青也很有分量,不过是另外一种:国际、人脉、荣誉、权威、投资、对外输出的话事人之一……可着劲的高冷范儿。   简单说,能Hold住场子。   而现在,他既然出面,除非王晶亲自过来,不然谈话关系都不对等。   “别看我啊,我就是拉架的。”   褚青站在场中,见周围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不由道:“都消消气,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哎,那个谁……”   “我已经通知王导了!”执行导演马上道。   他敢偷偷摸摸地恶心下范冰冰,对这位绝不敢动心思,人家在香港也有铺天盖地的朋友。   “哦,那就等等吧,还好没有严重的,不然得打120了。”   那货扫了扫众人,笑道。   大家依旧没言语,谢霆锋却抿抿嘴,勉强招呼了一声:“青哥!”   他们在香港见过数次,有时是阿梅的私宴,有时是华仔的酒会,也聊过天,但不太熟。至于张卫健,就完全没交集了,尴尴尬尬的有点慌张。   “嗯。”   褚青对谢霆锋的印象不好不坏,一般路人,而且还没搞懂事情真相,就点点头,算作回应。   随即,他又冲媳妇儿招招手,笑道:“过来。”   “嘻嘻!”   范小爷拉着袁泉,颠颠地跑到跟前,安全感爆棚。   “没事吧?”他问。   “没事没事,你怎么来了?”   “我出来转转,刚在外边看着王老师了,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   范小爷刚吐出俩字,忽听外面一连串的脚步声,接着走进来三个人。   当先一位矮矮胖胖,正是王晶。后边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是内地的制片主任,姓陈。最后那个,则是港方的制片,姓李。   三人一进来,见这乱七八糟的场景,顿时又气又急。陈主任脾气暴,开口就骂:“谁干的?我们出去一会儿,都特么翻天了!”   “还用问,大陆仔喽!”那摄影师接道。   “你特么再说一遍!明明是你们挑起来的!”对面立马跳出来几个人,呛声反驳。   “哇,我们好心指导你们,狼心狗肺啊!”   “我操!”   “够了!”   王晶见双方越吵越厉害,很有再干一场的架势,不禁大吼一声,又极有经验地吩咐道:“陈生,你安排下去,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离开片场,禁止接触媒体。”   话落,转向李制片,继续道:“你去找园方,商量赔偿问题,再找些伤药。记住,绝对不能去医院,免得消息泄漏!”   “好!”   “OK!”   两人齐齐应道。   接着,王胖子又走到褚青跟前,笑道:“青仔!在香港一直没机会认识,今天有缘,不如晚上吃顿便饭……哦,冰冰也一起啊?”   “……”   褚青没接茬,先瞅了眼媳妇儿,看她点头,才笑了笑:“好啊!让你破费了。”   “客气!”   王胖子稍稍松了口气,方面向众人,严声道:“今天这件事,我不希望有人透露一个字。我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已经过去,只要以后齐心协力,我不会追究。OK,大家先休息,都回去吧!”   “明白!”   “知道了!”   那帮货稀稀拉拉地回应,没办法,体力消耗太大,随便收拾了道具,就一步一晃地往外走。   今儿发生的事情,过于猛烈,此刻暂且结束,都有种恍惚感。只有那名剧务,边往出走,边瞄着那台摄影机。   也没啥特别的,就是还亮着灯。   ……   王晶很郁闷,非常非常郁闷。   他混过的剧组无数,大大小小的纷争都见识过,自认江湖阅历高人一等。可如今,愣碰上一位不按套路走的。   剧组的事内部解决,不涉及外界,这是道理。而王伯昭呢,丫居然报警了!报警了,报警了!   拜托,我只想轻轻松赚笔外快,你报个毛的警啊?   就在下午,他刚安排完不久,杨宋镇的民警就到了。陈主任能拦住别人,但不敢拦警察。人家找王伯昭询问经过,便叫他去怀柔医院验伤,之后又到派出所做笔录。   等做完笔录,王伯昭就觉着面部剧痛,走路都不行了,便连忙坐车到304医院就诊,一去不回。   同时,官方这一介入,将王晶的布置全部打乱,还什么不走漏风声,那纯属臆想。事态以一种可以预见的速度,在不断扩大,扩大。   目前,剧组面临的麻烦主要有三个。   一个是投资方,群殴事件可轻可重,但不管怎样,导演得担责,片方得承受损失,这尚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第二个是当事人,王伯昭与张、谢之间的矛盾,王晶都不用问,肯定力挺后者。不过,他们得先看对方如何出牌。   于是,又牵出了第三个麻烦,媒体。   他有百分之九十的确定性,王伯昭会主动找媒体爆料。这个其实好应付,砸钱公关嘛,观众都是随风倒,而且张、谢的粉丝那么多,形象总能扳过来。   可好死不死的,范小爷和褚青居然掺和进去了。这二位,一个比一个难搞,若是对记者说句话,那影响力妥妥的,怎么公关都是渣渣。   瞒肯定瞒不住了,只能对口风,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所以,王胖子才设了饭局。   他想法挺好,心里却没啥底,因为跟褚青没交情。何况听那些江湖传闻,对这人的处事风格也有些了解,并非那种和稀泥的品性。   双方约的是八点钟,王晶七点二十到,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见人影。   “呼!”   他忍住气,自九零年以来,敢让自己等这么久的人,着实不多。约摸过了十分钟,才听外面有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   “青仔!”   王胖子立即起身,热情招呼,又往后瞅了瞅,问道:“哎,冰冰呢?”   “她有事。”   褚青原本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坐下。   “哦,冇关系,我们改天再聚。”   王晶心中一顿,却面色不变,唤过服务生,笑道:“这家店很有名的,青仔你看看。”   “不用了,你先下去。”   他挥手,又让服务生退下,那小哥委委屈屈地躺枪。   “青仔,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胖子再能忍,也有点不快了。   “王导,我就直接说了。”   褚青无所谓,道:“你请我来呢,意思我明白,但抱歉,我就认个道理。冰冰给我讲完这事儿,我觉着是你们不对,所以我也不便帮忙……好了,你坐会儿,我先走了。”   说着,他抬起屁股,拉开门就闪了。   没走出多远,就听包间里传来“啪”的一声,然后便是稀里哗啦一顿响。 第四百一十二章 酝酿   当袁蕾赶到304医院的时候,已是次日上午。没碰到一大波同行,仅有小猫两三只,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地叫姐。   就在今天早上,北京的各大媒体接到了王伯昭的消息,说是被张卫健和谢霆锋殴打,导致受伤住院。   听起来很严重,但娱记圈有自己的判断,就剧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若是全扯出来,能特么写一本《撕逼大典》了,特常见。   所以多数媒体没在意,只是通过电话了解一下,然后例行公事的发篇小稿。袁蕾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碰巧今儿闲着,就颠颠地过来转转。   结果一进病房,就被王伯昭的样子吓了一跳,忒憔悴了!   穿着病号服,面色灰白,还带着明显的指印。双腿肿得老高,伸手一摸,感觉不到肌肉,都硬邦邦的。在场没有别人,只有他的老母亲在护理,搀着儿子颤颤巍巍地坐到轮椅上。   “王老师,您感觉怎么样?”袁蕾连忙问道。   “现在稍微好一点。”   王伯昭沙哑着嗓子,态度极其配合,慢慢道:“昨天晚上太难受了,疼得一宿没睡,翻身都很困难。”   “他面部和大腿的软组织严重挫伤,而且小便带血。”旁边的医生补充道。   “啊?”   袁蕾一怔,在她的理解中,小便带血是挺可怕的东西,立即问道:“那是,是内脏受损吗?”   “呃,这个有可能是肾脏挫伤,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诊断,才能得出结果。”医生回答得滴水不漏。   她记录完毕,又转向王伯昭,道:“剧组有人来看过您吗?”   “有。”   对方费劲地点点头,道:“他们晚上11点多来的。医生已经下班了,没法商量治疗方案。医院希望给我做个手术,清除腿部瘀血,但剧组想用保守疗法,因为那边的戏还没拍完嘛。”   说到这,他情绪忽然激动,拍了下轮椅扶手,道:“这个我绝对能接受,咱们这点艺德还是有的,只要我能动,拄着拐也要完成工作。但我心寒的是,我已经交了4000块钱的住院费和5000多的治疗费,剧组只肯给我3000块钱的费用,还让我打了借条!”   “哦。”   对他的愤慨,袁蕾并未表示过多,仍然冷静的整理,又问道:“那您能讲讲动手的原因吗?”   “……”   王伯昭低头,似乎在组织言语,片刻后,才回道:“我觉得,我和张卫健之间一直有矛盾,因为我们俩斗戏斗得很厉害。比如平时拍摄,站光区啊,抢位置啊,台词节奏啊,我都很不客气,丝毫不让他。”   “为什么呢,是他做了什么事让您反感吗?”   “呃,应该说没有具体的事儿,我最初就很烦他,就是对他印象不好。但之前呢,我和他没有出现撕破脸的情况,他也表现得很职业。我觉得导火索,还是头天跟香港化妆师的冲突……那是他们带来的御用化妆师……当时他抄起那把椅子要砸我……后来香港的制片就来调解,说事情已经过去……”他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堆。   袁蕾边记边在心中琢磨,大概有了一套完整的经过,继续道:“那您跟谢霆锋有矛盾吗?”   “我们俩倒没有,我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因为他很有礼貌,挺有香港明星的那种风度。我还准备了一块古玉,准备在杀青的时候送给他,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王伯昭的条理清晰,也比较真实,没故意掩盖自己的主观意识,或夸大对方的负面反应。   许是讲了半天,精力不足,他暂且打住,喝了点水,又接着道:“这个事并不难界定,我不觉得是误伤。演艺圈里有很多矛盾,没想到让我遇上了……当时我连滚带爬地出来,没有人扶我一下,我就自己在外面打电话报警,小褚都看见了……”   “您等等,小褚是谁?”   袁蕾精神一振,眼睛都刷刷冒光。   “哦,就是褚青,他刚好来探班,然后他就看见了,还聊了几句……”   王伯昭巴拉巴拉地诉苦,可对面的大记者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就像点着了火星子,哧哧哧地往上蹿腾。   这事儿,有点意思了。   ……   “你是小孩子啊!办事有点分寸行不行,脑袋一热就冲上去了,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与此同时,程颖正对着范小爷大发脾气,比上次的入室盗窃案更加崩溃,嚷嚷道:“你就是我亲姐,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我也没干什么啊,说两句话就把你气成这样?”范小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眨了眨大眼睛,特恶意地卖萌。   “还没干什么?你都差点被KO了!”   “这不没事吗,哎呀,你喊半天了,来喝点水。”丫头笑么兮兮地端过一杯茶,不知是真心的,还是故意气人。   “我!”   程颖快疯了,难得一见的情绪失控,丫就是一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只见她憋着劲儿,猛地转身,又冲褚青告状:“哥,你也不管管她!”   “我怎么管啊?”   褚青鼓捣着手机,头也不抬道:“再说这事也没错啊,我觉得挺好的。”   “……”   程大小姐扬了扬胳膊,彻底暴走:“算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我不管了!”   说着,她就要闪人。   “哎,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范冰冰连忙起身,又把她拽了回来,按在沙发上好一顿安抚。   话说昨天晚上,褚青见过王晶之后,就带着媳妇儿连夜回城。反正剧组伤了二十多人,全是骨干力量,一时半会开不了工。   何况,范冰冰跟他们还有矛盾没解决,留着也是闹心。   而程颖听了消息,急得跟什么似的,巴巴叫他们过来开会,没承想,当事人如此的冥顽不灵,简直令人发指。   此时,始终没言语的王姐,忽敲了敲桌子,道:“行了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怎么应对。”   她刷地扯下一页纸,不声不响居然写了半篇,开始分析道:“理论上,这事跟我们没多少关系,但还是有俩问题要解决。第一个,冰冰还要不要拍这部戏。第二个,我们这一方对媒体的口径。”   “拍啊!干吗不拍啊?!”   她刚说完,范小爷马上接道:“要退出也是他们退出,我又没做错事,干吗往后缩?”   “那你和组里人员的关系怎么办?”王姐追问道。   “嗯……”   丫头想了想,道:“那个摄影师和灯光师必须给我道歉,张卫健和谢霆锋嘛,他们还不至于那么二吧,非得跟我们死磕?”   “好,我去沟通。”   王姐记了一笔,道:“不过要等,先看看形势发展,我觉着这事不会太快结束。而且慈文公司在业内还是挺有实力的,我们虽然不怕得罪,但能调和就尽力调和。”   “行,不着急,反正我还得拍《独自等待》。”丫头笑道。   “那继续,因为你们俩当时在场,肯定会有大批记者采访……”   王姐顿了顿,自己也头痛,这两位老板的性子太嘚儿了,就不是和稀泥的主儿,只好妥协一步,道:“剧组那边一定想压下去,所以突破口就在你们这。你们愿意说什么,我管不了,不过得记住一点,往事情本身上靠,不要牵扯别的,尤其是地域攻击这种东西,一旦沾上,洗都洗不干净!”   她又转向褚青,道:“你明天去香港,估计会有新闻出来,那边的媒体环境比较复杂,你自己注意。”   “嗯,我有分寸。”   他点点头,神情也颇为严肃,那帮港媒的操性太了解了,拿根鸡毛都能当哨吹,谨慎为上。 第四百一十三章 猪对手   《小鱼儿剧组起纠纷 张卫健痛打王伯昭》   《王伯昭挨打送院治疗 出现尿血症状苦不堪言》   《王伯昭被张卫健打后尿血 谢霆锋参与打人》   ……   这条新闻如事先所料,引起了一定影响,但未达到铺天盖地的程度。北京仅有三家报纸做了现场采访,然后发稿刊登,其余媒体都是转载。   网上要热闹一些,三大门户网站都推了娱乐版头条,也有不少网友在底下评论,有的支持张、谢,有的支持小白龙,总体无聊,吵得不是很严重。   这些报道中,只提到了打人事件,没有剧组群殴的消息。王晶那边压制得很好,无人透露半句,因为这事儿太恶劣。慈文公司又没脑残,还指望这剧卖钱呢,当然不会把自己拎出去开黑。   唯一知道真相的记者,是袁蕾。   其实,别的媒体或多或少也得了风声,但苦逼的采访不到当事人,褚青两口子不太信任他们的操守。   而袁蕾获知全部经过后,以她那杆硬邦邦的笔头,居然不晓得如何下笔。她左思右想,又跟报社领导商量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动。   于是,张卫健、谢霆锋打人事件,就以一种略微寒酸的开头,进入了公众视线。除了粉丝们在闹腾,顶多为市民网友添了份八卦谈资。   这绝对不是袁蕾想要的,她特烦那些屌里屌气的明星,恨不得啪啪啪地抽丫嘴巴,但时机未到,只能等等。   凡事都得有个铺垫,新闻也如此。   铺垫不够,直接上个大的,会引起读者的怀疑。就像某天,你咔的就来一条:外星人侵略地球了!   谁特么信啊?又不是《独立日》!   再比如这个,刚爆出王伯昭被打,后边就跟个《两地人员矛盾日久 导致剧组大规模群殴》。   这是两件事儿,中间缺乏过度点,也没有想要的持续效应。   所以呢,袁蕾就等啊等,一直到了第三天下午。褚青去了香港,范小爷进了《独自等待》剧组,慈文公司也终于遍发信函,邀请各路媒体来参加一个发布会。   ……   怀柔,酒店会议室。   空间颇大,临时布置成发布会现场,前面是桌子拼成的长台,留了四五个座位。下面则摆着二十来把椅子,没有横幅和标语,稍显简陋。   三点四十分,袁蕾顺着长长的走廊,进了这间大屋子。门口略挤,堵着五六个人,弯腰撅臀,正在一个红本子上签到。   “咦?”   袁记者有点意外,搞得还蛮正式的,便耐心在后面等。   两分钟后,轮到了自己,刚走上前,就见一个小姑娘笑道:“您好,请在这里签到。”   “好。”   她拿起笔,低头写上报社的名字,又随意扫了一眼。   嗬,大场面啊!   《京华时报》《北京晨报》《北京晚报》《娱乐信报》……这一亩三分地,有名有号的同行齐活了。   她撇撇嘴,方要往里走,那小姑娘又拦住了,笑得愈发可爱,道:“这个给您。”   说着,递过来一个红包。   “……”   袁蕾瞅瞅红包,又瞅瞅对方,挑着眉毛接过,顺手塞进兜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车马费了!   一般给记者发钱,都是为了商业宣传,比如产品介绍会、新戏发布会,或者有偿新闻之类的。但今天就是场情况说明会,剧组还堂而皇之地撒钱,那只有一个性质了:封口费。   不过呢,袁蕾坐下后,打开那红包一瞧,一百,二百,二百,二百,居然没了……没了……没了……   哎我了个去,袁大记者瞬间吐槽无力。   临近四点钟,不断有同行赶到,椅子已经全部坐满。又过了一会儿,主角终于出现。王晶穿着件紫色的长袖衫,肥头大耳,身后还跟着三位,看样子是公司方面的负责人。   几人于台前坐好,现场迅速安静。   一位姓赵的哥们,试了试麦克风,开口道:“大家好,我是慈文公司的宣传部经理,今天的会议由我主持。首先,我表达一下公司对此事的态度,我们绝对不偏不倚,保持公正。”   他顿了顿,继续道:“经过我们的详细调查,这件事情属于拍戏中的误伤。而导致此事发生的原因,主要是内地与香港演员在工作方式、创作方法上的分歧,并不存在公报私仇,或借戏打人的情况……”   这哥们的神情始终淡定,照着稿子念完了台词,连丝波动都没有。   旁边的王晶却特别激动,待他讲完,一把拽过麦克风,道:“我拍了三十多年的戏,都没遇到过这种荒唐事。拍打戏嘛,演员本来就容易受伤,张卫健和谢霆锋都是非常敬业的演员,他们也有不少打戏啊,不也是同样受伤吗?”   话音方落,底下记者便有了谱,剧组是要死撑张、谢了。   随后,只见王胖子一挥手,工作人员立即放起了录像。记者们纷纷注目,盯着斜前方的显示屏。   共有两段,第一段是张卫健连抽了六个耳光,谢霆锋的小白脸马上变得红肿。第二段更惨,一把道具斧头直直砍向谢霆锋的脚踝,他在没有任何牵引的情况下,应声而倒。   画面就此定格。   “这是我们的拍摄实况,大家看到了吧?同样是真打,我看不出他们对打的力量,和他们打王伯昭有什么不同!”   王胖子愈发失态,指着屏幕喊道,又是一摆手。   紧接着,工作人员开始放王伯昭被打的那场戏。就见他仰躺在一个担架上,张、谢二人对其拳打脚踢,面部狰狞。   起初,他脸色还算正常,不过很快,就显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全场记者都屏住呼吸,知道戏肉已到,准备仔细观察接下来的画面。谁知,那屏幕一闪,跳出几道雪花纹,然后,居然停了。   卧槽!   娱记们都疯了,你特么故意坑爹呢?别的地方不停,你偏偏卡在高潮,这能看出个屁啊!   一时间群情激奋,议论声声,不等主持人点名,自己就刷刷站起来提问:   “后边的录像为什么不放?是不是有猫腻?”   “到底是他们主动停手,还是被人拉开的?”   “还是像王伯昭所说,在场的人拉都拉不开?”   “请你们给个解释!”   ……   记者发问,主持人调和,记者不理,底下又谈论,现场顿时嘈杂一片,几乎失控。嚷嚷了好一阵,见没人回答,老记们才慢慢安静,盯着前方的王胖子。   王晶呢,却回避了问题,反而连珠炮一样开始讲自己的意思,大声道:“这就是香港演员和内地演员的差别,像这种真刀真枪的打斗,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但王伯昭可能吃不消,无法适应我们这边的拍摄理念。老实说啊,我从来没碰过这样的事情,这在香港要被笑死的。对一个武师来说,挨打受苦是家常便饭,我不明白有什么好抱怨的!”   轰!   现场本就快炸了,他一番话讲完,彻底点着了火药桶!   “你所谓的打斗,就是我一动不动,任你拳打脚踢么?”   “你总提拍摄理念,难道你们拍戏认真,我们就不认真?”   “……”   别人气愤不已,袁蕾却爽翻了天,真想冲上去抱住那只猪对手,亲啊亲。   我特么要的就是这个!   话说王晶行走江湖30年,一向乖觉精明,今次却不知怎么了,显得特躁动,特没章法。情急之下,居然走了步臭棋,而且把话说得太满,毫无余地。   他状态明显不正常,无视众人,继续巴拉巴拉:“这么拍,王伯昭是同意的,否则我们肯定放弃。他感觉痛,是没什么表演经验,他脑袋一动不动地硬挺着,能不痛吗?”   王晶越说越来气,忽然抬手,啪啪连抽自己几个大嘴巴,狠狠道:“我抽,我抽,这么抽我都不疼!”   “……”   记者们瞬间息声,都傻掉了,觉着自己在面对一个病人,在那儿无比自嗨。   “我可以代表剧组道歉,我也不会偏袒谁,但这个事情就是对拍摄方法认知的不同。我只能理解,他在借机炒作自己,说实话,在这部戏之前我不知道谁叫王伯昭!今天我没把他骂人的部分放出来,就是不想把事情做绝。如果他还接受不了的话,我只能说抱歉,那是他个人对戏认知的态度不对,跟我们有距离。”   言罢,王胖子起身要走,忽又回头,最后补充了一句:“演员要讲戏德!”   ……   整个发布会,就像一出自导自演的荒诞剧,充满了矛盾和愚蠢。   内地观众对王晶的印象,其实挺不错的,毕竟贡献了那么多的经典港片,也算一种情结,可这次,他着实犯了众怒。   打人事件本来没多大影响力,经他一掺和,顿时升级。   王胖子的原意是力挺张、谢,顺便抹黑王伯昭,偏偏方式不对,哪怕他一口咬定是误伤,别人都没办法。但这货好死不死的,非得扯到拍摄理念上,话里话外透着股优越感。   这就太讨厌了!   那二百块钱的红包并没什么卵用,记者们参加完发布会,齐齐转场到304医院,通报即时消息。王伯昭自然气得不行,当场出示了证据:包括原剧本和修改的剧本、诊断书、伤势照片等等。   而且,他针对王晶的攻击,自己列了几点声明,逐条反驳:   你说我演法不对,拜托!我他妈演的是个死人,死人哎,你教教我,死人怎么做动作,回避打击?   你说你有拍摄理念,拜托!我又不是第一次和香港剧组合作,以前跟朱茵、元彪拍过《神偷燕子李三》。有一场戏,我被彪哥打得七窍流血,一剑穿心,我特么都毫发无伤。   你说你有录像,拜托!我拍那场戏,当时有四台摄影机同时拍摄,你至于蠢到这地步吗,只放对自己有利的镜头,那明显被剪辑过好伐?   你说我没什么表演经验,拜托!   诶,这条王伯昭最狠,直接把自己的简历附上了。   而记者们一瞧,呵,丫不瘟不火的,居然跟不少大咖合作过,像什么谢铁骊、黄蜀芹、萧笙、夏钢、李安这些导演,以及陈宝国、张国立、陈冲、竹野内丰、常盘贵子这些演员。   虽然是配角,但确实很屌。   对媒体来说,料越猛越好,他们可不怕事大。于是乎,次日一早,全北京的老少爷们就看到了一场撕逼大戏。   发布会全程实录,王胖子的台词半句不漏,附带记者有意无意的主观判断,成功挑起了读者们“无聊想找点事操”的蛋疼情绪。   消息很快就从北京扩散到全国,从内地传播到香港,从纸媒发酵到网络。生活中还好,顶多骂两句,网上却闹翻了天,口水喷得汪洋似海。   “必须支持小白龙!早就看谢霆锋不爽了,顶包案还没悔过,刚放出来又打人!”   “小白龙是童年偶像,必须挺!不过我也喜欢张卫健啊,现在特纠结。”   “听说张卫健拍《小鱼儿和花无缺》,片酬13万一集。”   “卧槽,真的假的?陈道明也就这个价吧?”   “如果是真的,出品方就忒彪了,我们家冰冰才七万,他凭什么啊?”   “对啊,冰冰也在戏里面,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见她发声吗?”   “光顾着跟老公没羞没臊了,还有闲心管这个?”   “就是就是,这俩狗男女,真想掐死他们!”   也就是2004年,网络尚不发达,网民本来就少,参与讨论的就更少。即便如此,这一片河山万里,也是红得透透的。   与前次不同,那会儿双方观点各半,这回几乎是一边倒,全部力挺小白龙,《西游记》可比任何偶像都要刷粉。   而随着事态升级,内地和香港的演艺圈,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记者们开始大规模撒网,逮住一个就问问感想,再胡乱水点字数,便是一篇新闻。   短短两天,娱乐界已是沸腾澎湃。   至于褚青和范冰冰,他们犯不着吃饱了撑的,主动去跟那帮人撕逼,只需在需要自己说话的时候,站出来就OK。   当然,褚青要困难一点,因为他正被一群港媒堵在茶室,逼迫表态。 第四百一十四章 遭黑   港媒一向很疯狂,对褚青也尾行过几次,但并未做出太激烈的举动。   他身上的新闻虽然大,却不偏门,十分正规,属于多数人例行关注的东西,而非吸引眼球的劲爆八卦。只有他和林嘉欣的那次绯闻,才掀起了一定波澜,可很快被两口子扑灭。   所以当今天晚上,他见到擅自闯入的五六名记者时,感到非常的惊讶、恼怒。不仅是他,在座的关锦鹏和陈果也极其不快。   “青仔,你认可王晶讲的理念差距吗?”   “你觉得内地演员要强过香港演员吗?”   “王伯昭被打,是不是借机炒作,还是故意拖霆锋下水?”   褚青被吵得脑仁疼,又不便发火,只得道:“不好意思,我们是私人时间,不想接受采访,麻烦你们离开!”   “青仔!”   “青仔!”   他已经够客气了,那帮记者却逼脸不要,仍然吵吵闹闹。过了一会,许是瞅他态度明显,心里一掂量,立即Pass掉了这个问题,换了新套路。   “据说你当时在现场,能不能讲讲事情经过?”   “你未婚妻就在剧组,她有没有受到波及?”   “你个人对张卫健和谢霆锋的印象如何?”   “OK,OK!”   褚青实在烦得不行,伸手往下压了压,待众人安静,开口道:“我跟他们俩都不熟悉,所以谈不上什么印象。我当时的确去探班,可没亲眼看到事情发生,但我相信王伯昭老师不是借机炒作。”   “那就是说,你确定他们故意打人喽?”马上有记者追问。   “对!”他没丝毫迟疑。   “嗡!”   这下记者们兴奋了,虽然没抓到大新闻,抓到这条也不错,当即纷纷开炮:   “你既然没亲眼看到,怎么笃定他们打人?”   “你是不是对他们心存偏见,或者对香港演员抱有不满?”   “哎,别激动,别激动!”   褚青笑了笑,又示意关锦鹏和陈果放心,道:“因为我女朋友看到了,她不会对我说谎。”   “如果她看到,为什么不接受媒体采访,反而躲躲闪闪?”有人呛声道。   “拜托,她只是个小姑娘,要见了你们这架势,肯定害怕啊,那就得我来喽!”   “……”   丫如此光棍的一堵,对面瞬间没声了,觉着忒没劲。想走,又不甘心,一个个的纠结郁闷。   “OK,今天就到这吧,别搞得大家不愉快。再不走我可报警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还作势往外边轰。   记者们一瞧,晓得不能再继续,便悻悻地闪人。   待他们出门,阿关不禁叹了声:“真烦啊!”   “真烦啊!”   陈果跟着凑热闹,又好心提醒道:“青仔,你这样讲,他们明天肯定乱写的!”   “没事没事,不理他们。”   褚青毫不在乎,给两人倒了茶,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果哥,我觉得你的土壤还是在香港,如果贸然来大陆拍戏,恐怕会水土不服。”   “就是嘛,我劝了都不听的!”   阿关也愁,道:“你看你的创作,全部是现实题材,你对内地根本不了解,怎么拍?”   “我知啊!可香港现在的样子,别提文艺片,连麦兜都扑街啊!”   陈果搓了搓黑胖的大脸,显得特糟心。   他呢,就像香港的贾樟柯,是少有的肯关注草根阶层的导演,也是本土独立电影的旗手。前面五年,是他创作的最高峰,佳作频出,什么《香港制造》《榴莲飘飘》《香港有个荷里活》等等。   可如今的世道,本土电影日薄西山,老板缩紧腰包,从业人员急剧下滑,大半个产业链都往内地偏移。那些商业片导演还能混口饭吃,陈果这种小众类的,就特别尴尬了。   有才华,没出路,连转型都转不了。   他压根不是拍商业片的料,愣把《饺子》那种惊悚片,鼓捣出点人文关怀的意思来,观众都闷啊!   而在历史中,04年过后,陈果这个辉煌一时的导演忽然就泯灭了,只靠拍短片和四六不懂的外语片混日子。直到2014年,才有了一部像样的电影《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   阿关比他稍强,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自《蓝宇》之后,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几乎销声匿迹。   改革嘛,不光内地电影人苦逼,香港电影人更要面临阵痛。陈果想孤注一掷,去大陆发展,亦是被逼无奈。   至于褚青呢,看着两位老大哥,心中特不落忍。   可大环境如此,他个人力量微乎其微,只得道:“果哥,阿关,以后我多留意一下剧本,看有没有适合你们的。你们这边也多看看,如果缺资金尽管跟我讲,我能帮一定帮。”   “那就谢谢你了,青仔!”   两人顿了顿,同时慨叹。   ……   “阿晶,你今次太大意了!”   “是啊,我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王晶愁眉苦脸地打着电话,不敢反驳,一是自己真昏了头脑,二是对方的身份。   话说打人事件逐渐升级,闹得全国皆知,剧组每天光应付媒体就焦头烂额。而慈文也意识到了此前的行为有多么二百五,不再发表任何观点,只哼哼哈哈的和稀泥。   可惜为时过晚,那番关于两地观念的言论已惹了众怒,不断有国内的演艺圈人士加入进来,纷纷力挺小白龙,谴责张、谢、王三人。   没办法,都同仇敌忾了,此时不表态,就说明自己屁股不正。   演艺圈还算平和,网民却更加愤怒,疯狂地刷屏喷人,主要针对两点:一个是地域歧视,一个是当事人死不道歉。   说来挺悲摧的,剧组是走错一步,步步皆错。如果事件发生后,马上采取措施补救,诚恳道歉,绝不会搞得这么大。   但他们偏偏想了个狗屎一样的理由,主动把矛盾上升到理念高度,简直缺心眼。   再加上,张卫健同样脑残的言论,在接受采访时居然说:“这个人没有戏德,不值一提。大家只是做戏而已,这样都报警,真是一百岁不死都是新闻!”   这无疑火上浇油,不仅让大家更气愤,甚至惊动了好莱坞演员工会,特意委派一位华裔对王伯昭表示慰问。   好家伙,观众和媒体顿觉高大上,好莱坞诶!演员工会诶!慰问我们一个大陆演员!哇,好兴奋!   咦,这种莫名其妙地被宠幸感是肿么回事?   于是乎,媒体的注意力暂时歪楼,直奔人家老美而去。有家报纸还真采访到了,对方也没让人失望,全是惊天猛料:   “这样的事在美国从没发生过,算得上大丑闻。两个年轻演员目中全无长辈,蔑视法律,以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损害了演员这一职业的形象。这两个人的行为将会被好莱坞演员工会记录在案,以提醒他们的合作者。”   “全世界的打斗镜头都是统一规则,就是以生命为本。真没想到一个受人尊敬的导演,在对人的关怀上,是这样的态度。王晶的讲话是对王伯昭的二次伤害,必须道歉,没有任何余地!”   “香港演艺圈很团结,到好莱坞都是一个拉一个,很多香港明星都是我的朋友,如果他们为了保护谢霆锋等小辈,而不顾道义,这种团结就不是团结,是结帮占小便宜。如果这次是面对姜文、陈道明等大牌演员,他们敢这样做吗?王晶等人拒不道歉的话,我们就有权力向美国演员工会反应,将来他们到国际拍片,参与影视制作,好莱坞就会非常谨慎,不与他们合作!”   不晓得出于啥心理,反正国内网友是爽爆了,齐刷刷地开始自嗨:   “老美就是霸道!”   “跟人家学学,人家有工会哎,好牛逼的样子!”   “这下怕了吧,还不快点道歉!”   当然,也有少数泼冷水的,表示:“就像家里进了贼,自己撵不出去,结果一个不顺眼的邻居帮忙赶跑了,这特么有毛嗨皮的?犯贱!”   可不管怎样,经老美这么一炒,打人的性质又提升一个档次,直向娱乐圈年度盛典的层次狂飙。   这下,剧组完全Hold不住了,而谢霆锋的经纪公司也决定插手。此时,跟王胖子通电话的,便是公司老板杨受成。   “……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褚青那边或许是避免跟慈文争斗,没对媒体提群架的事情。”   王晶擦了擦汗,仔细汇报着情况。   “如果他们没插手,那就有很大余地。这段时间你们不要讲话了,我们先把公众视线转移,然后再道歉。”   杨受成叹了口气,道:“闹到这种程度,道歉是肯定的,只是要挽回些脸面。”   “OK,我明白!”王胖子也特糟心。   双方策略已定,公司立刻着手实施,他们本来就善于炒作,制造各种八卦绯闻,而且经常不顾及艺人感受。阿娇便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经常跟师父抱怨。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撒钱下去,水军齐上。第二日,网络就忽然冒出了各种新闻,明里暗里都指向王伯昭。   大意是说,这货品性奇差,平日调戏剧组小助理,张、谢是抱打不平,加上年轻冲动,才惹了这码子事。   网友的判断力一直很烂的,此消息一出,成功洗白了三分之一的黑子,再配合二人的疯狂粉丝,底气瞬间猛增,一时有反攻迹象。   可以说,公司的战术特成功,转移关注点,再挑个恰当的时机道歉,此事便不了了之。他们不愿意节外生枝,尤其不想让褚青掺和进来。   计划是好的,可水军奋斗的同时,偏偏自己的大本营里,港媒却来了个神助攻:噼里啪啦地开始喷褚青。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丧家犬(1)   对于褚青,相当一部分的香港媒体和民众,是抱着一种很神奇的心态。   当年你走投无路,是我们接纳了你,让你有戏拍,有饭吃,现在你功成名就,也不要忘本,要感恩。   他们下意识忽略了,褚青得到的荣誉跟自己没半毛线关系,一方面因他的成绩而骄傲,一方面又在心里隐隐排斥。   所以,当他表示出某种立场时,那些人就非常不爽了。   第二日,不仅是那五六家媒体,包括电台,电视台等等,都以不同的形式展现了他的言论,并且添油加醋,竭尽抹黑之能。   核心意思,大抵集中在“忘恩负义”“道德败坏”“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这几个词上。他的朋友自然不会相信,但张、谢的粉丝和那些脑抽的二百五,态度却极其叫嚣。   短短一天,褚青在香港的声誉,已经降到冰点。   他猜得到,可也懒得理,接了一大票人的慰问电话后,抖擞精神,准备晚上的金像奖颁奖典礼。   ……   四月四日,夜。   香港文化艺术中心门前,已是明星华彩,气氛爆棚。今年金像奖的规模前所未有,光采访的各国媒体就达到了三百多人。而为了抢位置,从上午九点钟开始,各家记者便巴巴地前去控场。   央视电影频道也破天荒地派出团队,打算干场大的。去年他们就转播了,但滞后了十九天,今儿只需延后九十分钟,主要是处理信号接收、内容剪辑,以及粤语的同声传译问题。   毕竟是两地合作第一年嘛,作为龙头老大,总得放屁听个响。   而本届金像奖的内地元素,除了央视之外,像冯小刚、姜文、徐静蕾、周迅、韩红等大咖,更是组团捧场。姜文和徐静蕾是来开什么导演交流会的,冯小刚和周迅是来颁奖的,韩红则是来唱歌的。   说来倒巧,《天下无贼》的三位主创,居然在香港齐聚了。   “青子,听说你最近犯小人了?”   商务车里,冯小刚仍是一身中山装,闲着跟褚青聊天。旁边坐着周迅,许是行程太赶没休息好,瘦瘦的身子歪在那儿,正闭目养神。   “你看报纸了?”   “没看,别人说的。”   冯导为了筹备电影,明显瘦了不少,略微担忧道:“怎么样,自己应付得来吗?”   “嗨,没事,都吃饱了撑的!”   他摆了下手,不想多谈,便转移话题,问道:“你颁完奖还有活动吗?”   “没了!怎么着,一起走?”对方特通透。   “一起走呗,正好赶上了。”   褚青笑道,又偏头瞅了瞅周迅,头发长了点,遮着半边脸,安安静静的样子很像一抹弯月亮。   “你看我干什么?”   周迅闭着眼睛,忽然问了句。   “我说你就不能穿条裙子啊?这叫什么衣服,要多土有多土!”他很嫌弃。   “嗯?”   她懒懒地睁开眼,瞧着自己的那件长背心和短外套,比较怀疑,于是又看向冯小刚。   “青子的审美,我觉着还是靠谱的。”   对方极其赞同,随即补刀:“特别是那俩大耳坠子,真想给你揪下来!”   “我,我又不知道怎么穿衣服。”   周迅晃了晃脑袋,那两条长得跟项链一样的耳坠,哗啷啷地随着荡悠,显得特无辜。   ……   “吴镇宇!”   “吴镇宇!”   “你好靓啊!”   “是这件衫靓啊!”   “哈哈哈!”   星光大道上,铺着一条约30米的红毯,挤在铁栏杆后面的影迷正疯狂欢呼,高举双手不断挥动。   而吴镇宇见状,啪地一抖衣衫,再一拱手,很奇葩地行了个古礼。   没错,这货居然穿了件长袍,穿长袍就算了,还特么是粉色的,粉色也就罢了,还特么是嫩嫩的少女粉!   就见他一步一颠地走过红毯,然后上台阶,哎哟,那叫个风骚入骨!   “哈!镇宇哥这操性,看来志在必得啊!”   褚青下车时,刚好瞧见那货的背影,不由调侃了句,冯小刚和周迅也觉着有意思。不过下一秒,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在围观的影迷群中,约摸有十几号人,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横幅,刷地就举了起来,上面五个黑体大字,明晃晃地戳在当场:   “滚回内地去!”   紧接着,那十几号人又齐齐高喊:   “这里不欢迎你!”   “给我们霆锋道歉!”   “道歉!”   “道歉!”   “……”   或许太突然,其他人竟然没反应过来,呆滞了片刻,才像烧开了的大锅水,呼地一下热闹无比。   O!M!G!这可是实打实的猛料!   那些华语记者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端起照相机、摄影机,以及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机器,噼里啪啦开始拍录。   而老外记者皆是一脸茫然,根本不清楚发生啥事情。   “我操你大爷!”   冯小刚扫视一圈,张口就骂了句。就他这暴脾气,要不是保安挡着,真能翻过去抽丫挺的!   “啧!”   褚青舔了下嘴唇,除了有些恼怒,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十分不理解那帮人的逻辑。   他拍了下左边的冯小刚,没露出半点脸色,继续朝前走。刚走了几步,忽觉右手心一沉,不禁弯了弯嘴角。   “退后,退后!”   “收起来,快点啊!”   此时,保安总算起了点作用,连忙制止。很快,那些人被赶远,横幅也消失不见。   至于其他影迷,先是诧异,跟着同样气愤,这不是丢人家的脸,而是自己的面子。媒体喷人是为了博眼球,你们玩个毛线啊?   幼稚!荒谬!忒没素质!   而随后,见褚青拉着周迅的手大步走来,大家顿时铆足了劲儿,欢呼声鹊起。   似乎是补偿,抑或愧疚,抑或挽回脸面,所有人疯了一样高喊他的名字,比之前的任何一位都要沸腾。   “褚青!”   “褚青!”   “青仔,不要在意,我们爱你!”   “青仔加油!”   30米的红毯,却格外漫长,好像发生了很多波折。好容易到了头,几人进入大厅,一切喧嚣戛然而止,完全隔绝在外。   “哎,不要不开心。”   周迅立刻松了他的手,咧开嘴,露出八颗白白的牙齿。   “我没有。呃,谢谢。”   褚青这才有点不自然,方要再说,又听里边有人喊:   “青仔!”   他回头一瞧,却是吴镇宇跑了过来,低声道:“不要理他们,你好棒的!”   “呵,谢谢镇宇哥!”   他跟对方抱了抱,心中感动,丫明显是看情况不对,便一直在大厅等着,就为了安慰自己一句。   星光大道没有设采访点,大会的官方记者都在里边候着,进来一位就逮一位。说实话,褚青真没受太大影响,客客气气地完成访问。那记者也比较明智,没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待几人迈进会场时,冯小刚故意落后一步,拽了拽他胳膊。   “怎么了?”他奇怪。   “怎么了!要我就扇丫几十个大嘴巴,也就你脾气好!”对方简直恨铁不成钢。   “嗨,你没看那些人,有的才十几岁,我跟他们置气,犯得着吗我?”   “……”   冯导盯了他两秒钟,咔咔的又挠头皮,道:“反正这事你别管了!”   “什么我别管了,哎,哎!”   褚青一怔,方要追问,那货噌噌地快走几步,已经闪入席间。   ……   “青仔,不要在意!”   “是啊,有些人就是不讲道理的。”   “先苦后甜嘛,今晚你拿喽!”   褚青坐在影帝影后提名群中,左边是张柏芝、林嘉欣、吴君如,右边是刘德华、张学友,后边是吴镇宇、任达华,一个个那叫关怀备至。   他忙着道谢的同时,又不免蛋疼,怎么搞得我像玻璃心似的,轻轻一碰就稀碎稀碎的。   也难怪,他从出道到现在,就没有过负面消息,更没结仇结怨。朋友遍天下不说,即便那些不太熟的,对他印象都相当不错。   这会儿,冷不丁被喷得一无是处,自然想给些爱和温暖。   其实呢,这么点破事,在华仔他们眼里不值一提,都特么尸山火海爬过来的,多大的风浪没见过,主要怕小老弟想不开。   八点半左右,嘉宾纷纷入场,第23届金像奖马上开始。   今年的司仪阵容非常强大,男的是黄子华,女的是朱茵、蔡少芬、余安安、何超仪、杨恭如、应采儿、曾宝仪、谷祖琳及关颖。   一男八女,号称九星连珠……听着这么怪呢?   总之很牛逼就是了!   不过,开场前,曾志伟先上去致词,悼念了下梅艳芳、张国荣和柯受良,分别授予了演艺光辉永恒大奖和专业精神贡献大奖。   接着是一段歌舞,之后黄子华才走上台,炫他的独门栋笃笑:“刚才那个舞蹈好不好看?那叫无间舞,自从有了《无间道》,全香港只要加上无间二字的东西,马上好卖很多,比如无间电话,无间沙发……为提醒大家注意禽流感,我们拍了《金鸡》。为了提醒多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我们拍了《地下铁》《下一站天后》,只要你看了《忘不了》,就会想起乘坐小巴。香港是一个都市,所以我们拍了《PTU》……”   “哈哈哈!”   台下的嘉宾、观众无不失笑,纷纷鼓掌致意。   褚青也很礼貌地拍着手,但真没觉着哪里好笑,哪怕他的粤语水平相当不错了。   随即,舒淇和杜可风上台,连颁了两个奖项:最佳摄影由《恋之风景》的黄岳泰获得,最佳剪辑被《千机变》的陈琪和摘下。   然后则是最佳新演员,最佳视觉效果,最佳音响效果等一系列技术奖项。这些跟褚青毫无关系,无聊得昏昏欲睡,只在董特首出场给最佳亚洲电影颁奖时,才稍微精神了点。   甭看本届典礼场面恢宏,嘉宾牛逼,还不是需要繁荣,大家才繁荣的?   这连最后的辉煌都算不上,顶多是最后的缅怀,因为从2004年起,金像奖就不是那个金像奖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丧家犬(2)   “你好,采妮!”   “Hello,周迅,你好!”   杨采妮穿着一件银色的吊带长裙,双肩瘦削,锁骨细嫩,道:“大家都知道,你好厉害的,参加过很多国际影展,像《苏州河》啦,《苏州河》啦,《苏州河》啦。那你觉得,参加国际影展都需要什么条件呢?”   周迅笑得有点害羞,因为知道自己的小结巴毛病,就很慢的,一个字一个字道:“其实,呃,我也不太清楚都需要什么条件。然后,可能,就是……”   她跷起小指头,挠了挠发边,道:“他们的主题性可能要强一些。呃,那采妮,你觉得金像奖要具备什么条件才可以拿奖?”   “哦,这个很简单,就两个字,好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咯咯……”   杨采妮这一辈子都掰不直溜的傻白甜,许是瞄到某位候选人的奇葩表情,忽然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道:“大家应该很心急了,来我们看看候选名单。”   “哈……”   褚青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这叫什么烂对话,两人傻不愣登地在上面比谁胸平吗?   话说《诗经》有云:有美一人,硕大且俨……OK,跑题了。   最终,最佳女配角奖由《豪情》中的何超仪获得。接着,刘璇和郭富城一起颁发最佳动作设计奖,徐静蕾和刘伟强联袂颁发新晋导演奖,再一次彰显了本届典礼强大的内地元素。   而徐静蕾一上来,就拿人家的普通话开涮,道:“什么?你叫我什么?是徐静蕾,不是水晶梨,说了这么多年的国语都说不好。”   结果,弄得刘伟强很尴尬,只好自嘲了一句,又道:“我想问问你啊,你当演员很好的,为什么要拿自己的钱去拍电影呢?”   “因为做演员比较难,做导演比较容易。”老徐双手分开,拄着颁奖台笑道。   “哇,那我要去做演员了!”   “对啊,下次我拍戏找你当演员。”   嘿!   褚青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意思是:你看看人家,玩得比你嗨多了。   坐在后两排的周迅挑了挑眉,意思是:谁特么理她!   随即,两人又一块撇撇嘴,表示意见统一。   不知不觉,颁奖礼已经过半,《千机变》成了技术类奖项的大赢家,几乎包场。而最佳男配角给了《大丈夫》里的梁家辉,最佳导演给了《PTU》的杜琪峰。不过,老杜仍然耍性子不来参加,由任达华代领。   跟着,郎朗弹了一首曲子,韩红唱了首《青藏高原》,让褚青瞬间出戏,还特么以为在看春晚。   歌舞过后,便到了今晚的重头戏之一。张学友和刘德华携手上前,准备颁发最佳女主角奖。   张学友一亮相就开始逗逼,举着奖杯不肯撒手,华仔捅了捅他,道:“喂!喂!放下先啊!”   “不能放啊,我要拿住先啊!”   “给,你拿着这个!”   华仔把信封递给他,机智地换过奖杯,自己伸手一举,道:“我也要拿住先啊!”   “哈哈哈!”   底下人纷纷大笑,瞧着俩天王恶意耍宝。   女主角入围的有林嘉欣,张柏芝,刘嘉玲和吴君如,刘嘉玲没有出席,而张柏芝是双提名,分别为《大只佬》和《忘不了》。   当大屏幕闪过候选人片段,又切成三个画面时,那三位大小姑娘似乎讲好了,不约而同地对镜头竖起了剪刀手,还卖萌地吐舌头。   “哈哈哈哈!”   全场立马沸腾,觉着欢乐无比。   “……”   褚青只是蛋疼,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装作不认识她们。   “等下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做这个表情好不好?哎青仔,你觉得怎么样?”张学友居然很中意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台下。   拉鸡巴倒吧!   褚青赶紧挥了挥手,满脸嫌弃。   那两个货,足足废话了两分钟,女生们都快暴走了,才慢悠悠地拆开信封,然后又接着废话。   “林嘉欣,Sorry啊!”华仔道。   “吴君如,Sorry啊!”张学友道。   “梁朝伟,Sorry啊,不是刘嘉玲!”   华仔顿了顿,随即大声道:“《忘不了》,张柏芝!”   哗哗哗!   掌声于一瞬间响起。   张柏芝在自己的名字出来之前,便做好了准备,此刻赶紧起身,先跟吴君如她们抱了抱,又跟褚青抱了抱,才提着长裙,款款上台。   “多谢大家!”   她攥着奖杯,操着难听的公鸭嗓,道:“我拍了六年电影,第一次拿到这个奖,要感谢的人太多,我怕我会忘记。首先,我要感谢向先生向太太,感谢尔冬升导演,感谢我的好搭档青仔,感谢我的经纪人……”   她的发言没啥亮点,就是一长串的人员名单。   待张柏芝下场,紧接着,便是最佳男主角的颁发。嘉宾则是冯小刚和曾志伟,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组合起来颇为滑稽。   “冯小刚导演!”   走到台前站定,曾志伟不知是真心,还是节目效果,忽然向对方九十度鞠躬。   冯导不敢托大,连忙回了一个。   “冯小刚导演是非常著名的大导演了,用内地的话讲,就叫做《大腕》!”   “您太客气了,您才是香港的《大丈夫》!”冯导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应道。   “哈哈,你那部手给呢?”   他一直用粤语对话,语速又快,对方听了一怔,随后恍然道:“手给?哦,《手机》啊,我丢在你的《江湖》上了。”   “那你放心了!”   曾志伟一手叉腰,咧开嘴道:“现在的《江湖》十分安全,《天下无贼》嘛,绝对没差!”   说着,自己急忙打住,笑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卖东西了!冯导演,金像奖的最佳男主角我清楚,那我想知道,内地是怎么选这个最佳男主角的?”   “呃,他说了很多,但我就听懂了一个最佳男主角。”   冯小刚稍稍弯腰,凑近话筒,挺着一张便秘似的脸,道:“在内地的金鸡奖,你只要讲普通话,你就可以拿最佳男主角。在香港的金像奖,你只要讲广东话,就可以拿最佳男主角。当然了,有时候就算你讲广东话,也拿不到最佳男主角。”   我勒个擦!   此言一出,连曾志伟这么胆大的都吓了一跳,更别提台下那些货了,现场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气氛中。   亏得曾志伟经验丰厚,赶紧切入正题,换成国语道:“OK,不要耽误大家时间,先看看提名名单!”   话落,只见背后的大屏幕亮起,依次闪过《忘不了》《金鸡2》《无间道2》《大只佬》和《PTU》的片段。   冯小刚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又递给对方,笑道:“得罪人的事儿,还是你说吧。”   那货接过,夸张地哇了一声,念道:“第23届香港金像奖最佳男主角……镇宇……吓你的!”   你妹!   就看吴镇宇那小表情,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先是一喜,但立刻反应过来是玩笑话,又是一暗,还得装作淡定的样子,点头回应。   “是,华仔!刘德华!”曾志伟也不再卖关子,高声宣布。   “啊啊啊!”   现场的欢呼声简直爆棚,尤其是华仔的影迷们,在楼上疯了一样地大喊大叫。   刘德华自然激动异常,到台上甚至抱起曾志伟,转了好几个圈,致词的时候更是眼含泪光。   “唉……”   褚青在台下拍着巴掌,心绪复杂。他听到结果,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蛮失望的。不过也挺惊讶,一直以为是吴镇宇拿奖,没想到是华仔。   他不禁回头瞅瞅,见吴镇宇强颜欢笑的德行,特心酸的敢脚。   ……   很快,男主角颁完,便到了最后一个奖项,最佳影片奖。   嘉宾也是两位狠角色,许冠文和姜文。许冠文先开口,照旧是满嘴粤语,叽里咕噜讲了一大通,而且边说边挥手,显得特嗨皮。   老姜就戳在旁边,右手插兜,左手玩着信封,斜着眼睛瞥他。   待那货说完,他才道:“我虽然没听懂,但我就表示同意吧。我看他老在那儿绕手,觉着挺累的,还是消停点好。”   “……”   这回没人笑了,因为实在很尴尬。   从到头尾,只要有内地艺人参与的环节,都明显透着一股突兀和疏离感。或许大意了,没考虑周全,搭档的香港明星全部讲粤语,只夹杂着一两句普通话。   周迅在这边拍过戏,还能听懂,别人就不行了,结果就是你们说你们的,我们说我们的,反正交流不了。   而内地明星呢,话里话外也在吐槽,但总要给些面子,没太过分。   即便如此,冯小刚和姜文这两位大佬的发言,已经够有所指了。大家又不傻,分分钟知道在说谁。   最后,《大只佬》摘下了最佳影片奖,金像奖也宣告结束。   事情自然没完,得意的得意,失意的失意。褚青婉拒了张柏芝的庆功宴和林嘉欣的茶话会,准备独自回公寓。   冯小刚他们还有官方活动要参与,没时间一聚。   他本想安安静静地闪人,不料一出会场,就被一帮记者缠上了。前脚走,后脚跟着,乌泱乌泱地追出门外,到了马路边。   褚青特讨厌,但还得等着出租,只好勉强应付。   “你对最佳男主角的结果有什么看法?”   “恭喜华哥,镇宇哥也很遗憾。”   “那你自己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   “三次提名,三次陪跑,是因为你的实力不足吗?”   “……”   “会前那些歌迷的举动,你有没有想说的?”   “……”   “最近你的负面新闻蛮多,你还坚持对打人事件的观点吗?”   “计程车!”   嘎吱,总算有辆车停下,他拉门上车,实在懒得理会。   ……   “首先我得承认,这并不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新闻稿。如果用新闻的写法,此事会说得不太通透。   当然,它和新闻还是有点关系的,比如那行标题,以及坚守事件的真实与客观。   4月2日上午,我在304医院采访王伯昭,那会儿还没闹得这么大,于是我们有了一个比较宽松的对话空间。   在采访快结束时,他对我讲:“我出来后,就自己在外面打电话报警,小褚都看见了。”   小褚,就是褚青。   他是去探未婚妻的班,又一起参与了打人之后的全部过程。   我和他们认识有几年了,彼此很了解,我很感谢他们的信任,同时更对这件事感到荒谬与惊诧。   ……   在范小姐骂完人后,张卫健和谢霆锋的表现非常微妙,也很值得赞赏。因为二人瞬间压制了冲动,至少没有对女孩子动手的意思。   而那位姓李的执行导演,却忽然跳了出来,开始强调:“我们这边拍戏的习惯,就是真实了些。我以前拍戏经常见到演员受伤的,大家都没话说。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会这样娇贵。”   于是,范小姐也骂了他,顺便搭上了剧组的全体香港人员。   ……   这两位,一位是摄影师助理,一位是灯光师,执意要她道歉。   内地方的一个工作人员,误以为他们要动手,便挡在了范小姐前面,进而发展成一场大群殴。   据说参与者有23人,双方分别是香港与内地的剧组成员。但不久之后,褚青到场,就变了24人。   确切地说,是1对23。   ……   香港艺人与内地艺人之间的矛盾,始终都存在。   包括他们在歌迷、影迷,及导演、工作人员面前的地位不平等,还有生活习惯、思维习惯的不同,待遇报酬的差距等等。   此次事件,固然将其无限放大,但我们本身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不要以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想法看热闹。   ……   现在,香港电影已经从“境外电影”变成了“境内电影”。   2001年至2004年,合拍片共有101部,其中77部为内地与香港合拍,包括创下了2.5亿票房纪录的《英雄》。   可以预见,合拍片肯定会成为两地电影人的普遍选择,此后,也一定会有台湾、东亚和好莱坞闯进来。   面对这些碰撞与融合,我们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两件事:提高、心态。”   ……   在金像奖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褚青被各种《金像奖败北,青仔无言以对》《三次陪跑成炮灰 自觉羞愧匆匆离场》《死撑 坚持不对打人事件道歉》之类的狗屁报道围绕时。   袁蕾终于发出了这篇高级黑的大稿,南都头版,加粗大标题。   雪亮亮的一行字:《1 VS 23 何胆叫嚣!》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丧家犬(3)   娱乐圈似乎存在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好看的明星才有脑残粉,丑的明星没有脑残粉。   其实不然,每一位混出名堂的艺人,都有脑残粉。只不过帅的人太高调,经常在媒体上刷脸,惹的争议又多,所以粉丝们显得比较闹腾。   丑的人则相对低调,因为不能靠脸吃饭嘛,那只能纯凭实力了。而喜欢他们的粉丝,也要理智一些,极少咋咋呼呼的开群嘲。   褚青呢,正处于两者之间,一个很微妙的阶段。   以前,他对外的名气全靠禁片和奖项刷出来的,可到底是什么层次的实力,观众普遍持迷茫态度。   现在,他的神秘感越来越弱,当新鲜失去时,他便需要一部像样的作品来证明自己。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从小众到大众的过程。   刘晓勇,算是褚青的脑残粉,自那次点名事件之后,便义无反顾地支持偶像。爱上这位爷的,从来就不看脸,属于发自内心的真善美。   不过,他最近非常不爽,甚至对偶像有了一点点埋怨。   你不该是这样的啊!   你不该陷在一票狗屁倒灶的垃圾新闻里供人取乐!   你不该跟那俩货撕逼,从而把自己也衬得Low到爆!   在他心里,认真地拍部好戏,精准地演个好角色,然后戳在领奖台上睥睨欧罗巴的才是褚青!   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八卦明星了呢?   当然,刘晓勇毕竟是位正常的成年人,纵然港媒指着鼻子喷偶像,纵然自己心中有所不快,也不至于义愤填膺,痛哭流涕,乃至撞柱而死。   该工作工作,该单身单身,顶多上BBS和粉丝群交流一下。意见倒挺一致的,青子不是那么二百五的家伙,肯定有内情。   4月5日,傍晚。   微风,清凉,人群熙攘。   刘晓勇挎着包,左摇右晃地闪过挡路的人,抢到了地铁口附近。在早晚高峰,稍稍提前一点或许就让你人生圆满,不用挤成一截臭罐头。   他早早地掏出月票,刚要下去奋战,随意一抬眼,又瞥到了那家报刊亭。   小窗口上方,明晃晃地挂着一版报纸,标题看不清,那张大图片却是真真的:褚青左手扶额,露出半边脸,眼神不明,但感觉特俗帅。   这不知道是啥时候的照片,一直存在袁蕾的素材库里,今儿给拎出来了。效果还不错,起码刘晓勇就果断收脚,颠颠地跑了过去。   “来份南都!”   “喏,就那一份了!”里面的老头应道。   “卖这么快?”   刘晓勇挺诧异,南都在北京不算特好卖的报纸,每天肯定会剩一些。   “多新鲜啊!这都第二版了,上午批的早卖完了!”老头瞄了对方一眼。   他顿时噎住,麻溜地交钱拿货,这才细看那标题:《1 VS 23 何胆叫嚣?》   “嘶!”   他不禁抖了个激灵,把地铁的事儿完全抛在脑后,戳在报刊亭前就开始看。   “滴滴!”   “滴滴!”   此路段颇为繁华,街上车流往来,倍儿巴乱响,身边不断有人走过,有人暂留。   不知过了多久,刘晓勇才把那篇老长老长的稿子看完,再一抬头,猛地吸了口气,只觉周身通透。   ……   “我说哥几个,都知道了吗?”   刚回到家,刘晓勇便急急地打开电脑,登入常混的BBS,用极快的手速敲了一篇帖子。没到一分钟,底下已经有十来个跟帖,纷纷嘲笑他村通网:   “勇哥下乡了吧,这么大的事儿,全北京城,啊不,全国还有不知道的吗?”   “就是就是,我们老大一发飙,谁敢不服?”   “哈哈,必须服啊!”   “没想到文明社会还能碰着这种江湖人物,真有点小激动呢!”   刘晓勇迅速扫了眼帖子,自己也跟了一条:“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觉着这事靠谱吗?”   几乎眨眼之间,后边又是满当当的回复:   “虽然我对老大是忠诚的,但这事咋说呢……我刚看新闻的时候,还特么以为自己在看武侠小说!”   “不能吧,老大人品杠杠的,难道还弄虚作假?”   “老大的人品没问题啊,但这也忒悬乎了点!”   “是啊,我们心里都没底,那帮孙子更得欢实了,明天不定怎么喷粪呢!”   “唉,其实我挺不理解的,老大没事掺和进去干吗啊,平白惹一身臊!”   “楼上掌嘴,老大要不是这性子,你还喜欢他吗?”   “哈哈,说的也是!”   对于袁蕾的这篇稿子,褚青的粉丝们半担忧半兴奋,一边怕对手借机发难,一边又情愿相信它的真实性。   别提他们,此事经过一个白天的发酵,影响力已达到了最巅峰,不能说人尽皆知,亦是搞得沸沸扬扬。   而绝大部分的人,反应都很类似:扯特么蛋吧!你说群殴我信,你说他参与我也信,但你说一个打二十三个……大姐,你智商充值了吗,当我傻逼啊?   那个BBS属于很小众的地方,网友不多,可在别的据点,尤其是三大门户网站下的评论,正以每秒钟二十条的频率在刷爆服务器。   “这是我今年以来,听过的最没诚意的笑话!”   “这是我学会上网以来,听过的最没诚意的笑话!”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听过的最有诚意的笑话!因为我曾经1 VS 230,不是23,是230哦!”   “楼上是尿了蚂蚁窝吧?”   “洗白不是这么洗的,拜托交点学费嘛!”   “南都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挑起两地争端啊?”   “不要随便扣帽子,万一人家写的是真事呢?”   “早特么看褚青不爽了,拍禁片跪舔外国佬的东西,这下栽了吧,普天同庆!”   “普天:我又被代表了!”   网上热闹,现实更热闹。   先是圈内同行,自然也是不信,但他们对褚青的印象特好,极少有落井下石的。接受采访时,能糊弄就糊弄,实在混不过去便闭口不言。   再是媒体圈,全以为南都疯了。   大哥,你是综合性报纸啊,拿个娱乐新闻当头条就罢了,内容还如此灵异,是不想带我们玩了吗?   而南都的对手们,更是弹冠庆贺,当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纷纷摩拳擦掌,主任级的亲自撰稿,都指着一个方向:炮制假新闻!   假新闻诶,报纸靠的就是公信力和权威性,一旦确实,那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除了这些,还有王伯昭和张、谢二人。   他们忽然发现,我擦,根本没人搭理自己了,说好的关注度呢?这对张、谢,无疑是好事,心里难免幸灾乐祸。   至于王晶、慈文、英皇三方,他们本来很担心,可看到这么多人骂,瞬间就稳当了。自己出了招臭棋,没想到对方也臭棋,这下妥了,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指不定连道歉都不用了。   因为带子在自己手里,所以他们笃定,对方没有证据,既然没证据你说个锤子?   不过,英皇还觉着不太放心,又砸钱找了大量水军和媒体,添油加醋地反喷。   于是乎,不仅港媒不待见,内地同样有不少媒体在骂,一时间,褚青两口子从明星巅峰,居然沦落到丧家犬的地步。   ……   夜,南都会议室。   时间已晚,灯光依然通明,从副主编起,到各部门中层,齐齐围坐。袁蕾挨着副主编,算主持人之一。   “明天的会场准备好了吗?”   “一切OK!”   “设备呢?”   “保证没问题!”   “电视台联系得怎么样?”   “北京电视台表示观望,凤凰卫视承诺出席,并且答应在王牌娱乐节目中播放,不少于一分钟。”   “好!”   袁蕾转着笔,扫过一干同仁,心里门儿清。   媒体做事,说为了公理正义,那纯属官方宣传,确实是有,但大多为了自身利益。南都挺褚青也是一样,各取所需罢了。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难得有这么完美的坑,当然要干场大的。   丧家犬?   呵呵,袁蕾撇了撇嘴。 第四百一十八章 真的是大事件   4月6日,晴。   下午,春风微醺,阳光煦暖。北京的一栋大楼下,已经停了十几辆车子,但还有新人陆续赶到,转眼将偌大的停车场挤到爆满。   就在今天上午,南都忽然遍撒英雄帖,表示要召开一个说明会,对近两天的争论作出解释和处理。这当然是大事,不仅全北京的主流媒体到场,其他如广州、华商、华北等地域巨头,也纷纷派记者前往。   南都的态度十分明显,就是死扛。   这无疑让对手们犯嘀咕,因为实在想不出理由啊,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自己有底气。其实,他们的倚仗无非两点:一是不相信褚青的战斗力,二是不相信对方有证据。   也有媒体费尽心思地接触过剧组成员,询问群殴一事,但公司在封口的问题上做得极为出色,即便有零星消息透露,亦构不成逻辑合理的反驳要素。   所以,还是那句话,无图无真相。   今天,南都没选在自己的据点,而是借用了另一处会场,地方极为宽阔。三点整,各路人马纷纷聚齐,有的来看笑话,有的来表达支持,有的纯属蛋疼无聊。   总之,华语娱乐圈在这个下午,彻彻底底的沸腾起来。   约摸三点十分,那位副主编领头,身后跟着袁蕾和两位中层,自大门而入,直奔前台。   几人落座,副主编自然居中,袁蕾坐在左侧,往下瞄了瞄,一眼就发现了孟静,两人眨眨眼睛,心照不宣。   “咳咳,好了,我们……”   主持人清清嗓子,方要开始,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两组人马急急地挤入场中,嘴里还道:“让一让,让一让,给个地方!”   随即,刷地扯开器材,往地面一戳,大镜头架起,直直对着台上。   “嗬,又来一家!”   “是啊,都两家了!”   这下,记者们反倒惊讶了,忍不住低声议论。而袁蕾等人一瞧,皆是神情微妙,很成竹在胸的样子。   没办法啊,此时国内的视频网站刚起步,只有几家不入流的小作坊。像什么优酷啊、土豆啊,那得明年才起来。   而且,你就算想利用网络平台,基数也不够啊。这年头,有几个在网上看视频的,大多数还是走电视。   因此,一家纸媒搞的发布会,能请来两家电视台捧场,算相当屌了。   “好了,我们正式开始!”   小插曲过后,主持人拿着话筒道:“今天,主要是为近来针对南都的一些诋毁和诽谤,做一次公开的说明与处理,希望大家保持安静,如需提问请举手示意。下面,请刘副主编宣读相关决定。”   “大家好!”   老刘没拿稿子,就那么对着麦克风道:“事情的起因想必都很了解,源于4月5日,也就是昨天,袁蕾写的一篇文章。大家的反应很热情,支持的,我们感谢;怀疑的,我们更感谢,以后努力;但是故意诋毁的,我们决不客气!”   听了这开头,底下某些人不禁暗自嘲笑:色厉内荏,强作姿态。   那老刘顿了顿,继续道:“这里我就不点名了,彼此都清楚。你们说我们炮制假新闻,可你们的言行首先就是一篇假新闻,更为新闻之公理所蒙羞。所以根据报社决定,我们对那些有诋毁行为的媒体,郑重通告:三日之内必须公开道歉,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嗡!”   话音方落,现场已经掀翻了天,乱糟糟一片吵嚷。   “安静,安静!提问请举手!”   主持人大声喊道,好容易Hold住场面,便见二十来条胳膊刷刷高举。   “这位!”他随手点了一个。   “你好,我是晨报的记者。你刚才说到既往不咎,那如果不道歉,你们会如何处理?”   “我们会尽力沟通,毕竟做人留一线嘛,但如果对方坚持不道歉的话,我们也不介意付诸法律手段!”老刘强硬道。   “特么的不要脸皮!”   “倒打一耙!”   好嘛,此言一出,气氛变得更加混乱,特别是参与其中的某些家伙,都快站起来破口大骂了。   “你好,我是晚报的记者。你不觉得己方的做法,未免太极端了吗?”   “当然有一些,但这是对新闻原则的坚持,我觉得有必要警醒同行。”   “我是信报的记者。你凭什么说那些报道是假新闻?”   “因为我可以保证,袁蕾的那篇文章,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但你们说它是假新闻,总得拿出点证据来,没有证据,那自然是胡编乱造。”   “你刚才说证据,好,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此事的真实性?”   老刘闻言,把小眼睛一眯,笑道:“我们当然不会乱说话,证据肯定有的。”   “嗯?”   底下人都比较懵圈,这不科学啊!死鸭子嘴硬还是怎么着?   他们正纠结间,那老刘把手一招,顿时有工作人员抱着台笔记本上前。随即,几人背后一阵响动,哗啦啦的居然降下了一块大屏幕。   此时,袁蕾又从兜里摸出一个U盘,慢吞吞地插了进去。   我操!   英皇砸钱找的那些人,立刻懂了,连祖宗八代都差点骂出来。   猪队友啊!说好的没有证据呢?说好的毁尸灭迹呢?人家挖了坑,就巴巴地等着你往里跳!   且不提他们的心理活动,别人还是蛮好奇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那工作人员摆弄了片刻,大屏幕迅速亮起,起初没有图像,只听着哗哗的嘈杂声。他又调试了一番,画面才显现正常。   “哇哦!”   大家刚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呼,谁也没想到,开头就如此劲爆。   只见王伯昭直挺挺地躺着,面部明显红肿,而张卫健骑坐在他身上,不停用右拳猛击他的左脸。   后面,谢霆锋则使劲踢他的大腿,嘴里还骂道:“狗贼,狗贼!”   两人足足打了十几秒钟,王伯昭可能实在受不了,忽地挥手喊道:“不拍了,不拍了!”   说完,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狼狈至极,张卫健却道:“哎,导演没喊咔,你怎么可以讲话?”   我操!   就这短短一幕,所有人都晓得,这俩人算Game Over了!   而同时,大家又不免生出一丝气愤,尤其看王伯昭孤零零地自己滚出去,那种很微妙情绪更是疯狂滋长。   这段录像,是从第一次NG之后开始,当时有四台机器,这台的位置最好,可以囊括全局。   待王伯昭跑出去,后边的范冰冰就猛地炸了,几个大步上前,道:“喂,你俩别太过分了啊!”   “哇,我们拍戏嘛,打戏就是这样子了,怎么过分了?”   “你家拍戏就是教你打人啊?再说这他妈是打戏吗?要点脸行不行,当别人都眼瞎啊?好歹四十来岁的人,怎么这么下作,都特么活狗肚子里去了!还有你!你笑个屁啊,打完人很爽是不是?有点素质没有?”   “……”   此刻的会场,与当时一样安静。   众人看着那个小姑娘,挺着身子,仰着头,寸步不让,一个字一个字的似楔进心里面,最终化作一声感叹:   牛逼!   “妈的,要是我,我骂得更狠!”那位晨报的记者,偷偷摸摸地嘀咕道。   “得了吧,你丫肯定装孙子,找打呢!”旁边的一位同行嘲讽道。   “不是没打吗?”   “换你就不一定了,人家小姑娘,对方下得去手么?”   “那特么也没好感了!哎,不过范冰冰是真没想到啊,绝对是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   “是啊,确实没想到!”对方深有同感。   屏幕中,那个执行导演又跳了出来,挑拨道:“范小姐,我们这边拍戏的习惯,就是真实了些,可你也不用骂人吧?”   “你躺那儿一动不动,让我扇几十个耳光试试?我看你还真实不真实?”   “我冇问题啊!我以前拍戏经常见到演员受伤的,大家都没话说。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会这样,这样娇贵。”   “你们这帮人有什么可装的?混不下去过来讨饭吃,平时欺负人就算了,现在连阴招都上来了!还他妈要脸吗?”   气氛陡然紧张,那两个壮汉出场,把范小爷堵在正中,口口声声叫她道歉。   范小爷足足矮了半头,凛然不惧,“我为什么道歉,要道歉也该你们道歉!”   “你最好马上道歉,不然我不保证发生什么事情!”   “……”   现场比刚才更加沉默,连议论声都消失了,大家默默地盯着屏幕,只觉堵得厉害。而十几个小时之前,还喷得杠欢实的那些人,汗珠子全下来了。   门清了!剧组彻底Over,这戏即便播出了,也是扑街的货,没人会去看这样一部电视剧。   忒嚣张了!   尤其那人往前迈了一步,作势欲打的时候,有女记者“啊”的一声,捂着眼睛不敢看,片刻又回过神,才紧张地放下。   “你要干什么?”   那剧务及时出现,挡在她身前。   “滚开!”   导火索哧溜溜地烧到头,随着这一推,完全爆发。   “我操!”   “真特么敢动手!”   “凑丫的!”   众人就看着,那二十几号人全冲了上去,像憋了好久的样子,逮住一个就开揍。板凳、花瓶乱飞,窗户砸破,桌子翻倒,噼里啪啦的混乱不堪。   完了,完了!   剧组派过来的哨探,连通报的心思都没有,只能不住哀叹。   丫就想不明白,那带子好好地放在王晶手里,到底谁拿走了?还特么拷贝了一份,还特么是修复高清版?   至于其他人,齐齐屏住了呼吸,虽然结果没出来,但已相信了此事的真实性。一时间,什么对手,什么假新闻,什么抨击,通通抛到脑后,只期待着局势发展。   “哎,你看那个!”   正在此刻,有记者一声轻呼,只见外围的那个剧务,忽然发出几声怪叫,身体就像被什么大力拉扯,瞬间就飞了出去。   “刚才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我好像看着一只手。”   “难不成……”   大家猜测不休,甚至要吵起来。   好在片刻后,那荧幕上便显出一个人的侧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瘦瘦的,高高的,身劲如松,脚步似弓,从最外围开始,一路横扫,如入无人之境。   “啊,谁啊!”   胳膊一带,一送。   “我操你……啊!”   腿再一勾,一踢。   “哎哟!”   转眼间,已是五六个人倒地,痛呼不止。有稍微轻点的,爬起来方要再战,但一见那人,立马蔫蔫的老实候着。   “好!”   记者们再也忍不住,纷纷起身叫好。   看着那人一步一步的,向前!向前!向前!竟似有股热血,自心头涌出,顺着周身百脉往上攀爬,直直冲到大脑。   不似武侠小说中的那般精彩,也没有天外飞仙般的造化,就是简单、干脆、利落,顶多两下就放倒一个。   明明很瘦削的体格,愣是蹚出一身的阳刚壮烈!   不知不觉,那人已杀到了最中央,还剩下三个人在混战。见有外人搅局,其中一位想也不想,挥拳就奔他面门打来。   那人不慌不忙,上手接招,顺势借力往下捋打,“扑通”一声,对方摔倒在地。紧跟着,他以左脚为轴,身子划圆,转到第二个对手面前。   双手在胸前合抱,像极了古式的拱手礼,身弓,腿弓,臂弓,啪地直击对方。   “啊!”   第二位应声而跌。   这回以右脚为轴,转到第三个跟前,身体就像只大圆规,划了整整的一个立体拱形,又是迅猛一击。   “啊!”   又是声痛呼。   一拱之式、三法之用,依次递进,连环劲道,名曰夫子三拱手! 第四百一十九章 收尾与漫长的开端   这次,南都算彻底玩嗨了,一招引蛇出洞,对手全灭,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酸爽。   发布会结束时,各路人马怀着各样的心思匆匆离开,回去开会的开会,研究的研究,制作的制作,最初的立场本就不同,所以当结果显现,只能冷暖自知。   一家媒体,若想在圈内扎根,首先学会的就是不要脸皮。之前那些喷得杠欢实的报纸,次日早,居然齐齐转换口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鱼儿剧组群殴真相,凸显两地差异矛盾。”   “张、谢打人证据确凿 至今仍未道歉。”   “影帝还是江湖高手,细述褚青的隐藏身份。”   “范冰冰直斥对方下作:有本事冲我来,别欺负他们!”   他们算比较属实的报道了发布会过程,以及那段录像内容,至于三日内给南都道歉神马的,想都不要想。   媒体若为自己的新闻真实性道歉,那叫自掘坟墓,以后甭想混了。而南都呢,打脸的目的已经完成,也没进一步施压,免得鱼死网破。   不仅是北京报纸,包括各地区的媒体大鳄们,都对此事进行了详细报道。而电视台就更欢腾,人家有先天优势,记者的文笔再牛,也写不出影像来。   凤凰卫视的那档娱乐节目,当晚播出时,还没引起太大关注。可第二天早上重播,收视率却一路狂飙,瞬间冲破纪录。   他们剪得很有技巧,张、谢打人的镜头留了几秒,范小爷呛声留了几秒,范小爷和工作人员对峙留了几秒,双方混战留了几秒……这些占了有半分多钟,剩下的时间全给了褚青。   从外围横蹚开始,一路杀到中央,最后干净利落的清场,全程无剪辑。   其实掰开了说,褚青是去拉架的,根本没下重手,而且他从背后过来,基本以驱散为主。只有最后那三个人,才算正面拆招。   但观众不管啊,这可是现代社会诶,竟然还有这么屌的江湖范儿,看那一个个汉子倒飞,哇呀呀的乱叫,自己也跟着热血沸腾。   网上更是闹翻了天,喷子们通通消失不见,或者摇身一变,以一副资深粉丝的样子加入讨论大军。   “我操,圣斗士啊!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小宇宙爆发!”   “屁的圣斗士,简直超级赛亚人!”   “别扯鬼子的东西,明明扫地僧啊!”   “弱弱地说一句,我也没觉着怎么厉害啊,也没见什么招式。”   “拜托,这又不是武术表演,实打实的战技。”   “谁知道最后那个大招叫什么?太牛逼了!”   “我知道!叫太岳三青峰!”   “滚犊子,明显是夺命连环三仙剑。”   “那么问题来了,他的剑呢?”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心中有剑,胯下也有剑!”   甭管他们乱七八糟地闲扯,反正都集中到一个问题:那大招到底是啥?   而随着此事的影响力越来越广,许多娱乐圈之外的群体也纷纷发表看法,像法学界辩论定性,商业界争取平等,文化人呼吁艺德……最后,武术界终于挤了进来。   一位自称是李尧臣徒孙的哥们儿就冒了头,笃定褚青使的是三皇炮锤拳,那大招则是其中的看家绝活,夫子三拱手。   当然,他还算有些深沉,没蛋疼的开嘲讽:你练的都是渣渣,哟,我们来一发吧!   也因此,三皇炮锤拳这个狗血霸道的名字,忽然被大众所熟知。   话说打人事件从4月2日起,经过一个礼拜的起伏转折,可以说进入了一个巅峰阶段,几乎全民讨论。   而没等热度消减,仅仅一天后,北京的数家媒体又齐齐发布了一枚重磅炸弹!   “几日来,我们陆续从媒体获悉《小鱼儿与花无缺》剧组在拍摄中,张卫健、谢霆锋打伤王伯昭,以及陆港双方人员群殴事件:   第一,我们对被伤害的演员及内地的工作人员,表示声援。   第二,无论何种原因,王伯昭伤害事实既定,伤人者、挑衅者必须赔礼道歉。   第三,我们呼吁所有摄制组(无论内地、港、台)尊重人权,尊重法律,有义务保护所有从业人员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无论是名演员、未成名演员、群众演员、临时演员及所有工作人员,都应受到尊重。   第四,我们希望当事人双方能通过协商,妥善地解决问题。目前,司法机关已介入此事,对此我们表示关注,并相信法律会还当事人、社会和舆论一个公正。   第五,我们应该珍惜港台和内地建立起来的相互交流和合作环境,不要因为个别人的行为造成破坏。我们呼吁所有的演员珍惜观众对我们的期待、厚爱和宽容,也不要以为今天的成名就可以无视法律和为所欲为。   声明人:   陈道明、冯小刚、张国立、赵宝刚、葛优、姜文、巩俐、陈宝国、张丰毅、张铁林、王刚、陈佩斯、徐帆、濮存昕、六小龄童、刘威、刘晓庆、李雪健、贾樟柯、娄烨、王小帅、王彤、周迅、夏钢、杨洁、梁天……”   足足四十来位,一水的圈内大咖,光看名字就震得心肝乱颤。   总之,媒体圈轰动,娱乐圈轰动,民间轰动,官方轰动。褚青两口子,却从头到尾都没怎么露过脸,只有男方接受过几次采访。   但两人的声望值,却如火箭般噌噌地往上狂飙,直接刷到涨停。   至于剧组那边,更是彻底挺不住了。   ……   “我说你们啊,能不能消停消停!”   电影局的会议室,童刚唉声叹气地指了指对面,一脸的苦大仇深。   “这不是大家看不过去了嘛?”王中磊笑道。   “就是,激起公愤了,我们也不好置身事外。”董平接道。   “童局,跟您说句实在话,我们对艺人都做了约束,结果对我怨声载道。”海润的一位高层,假模假式地求摸头。   围坐的这一溜,从华谊到博纳,再到荣信达,全是掌控影视圈命脉的大佬。今儿没别的事,就是被叫过来谈话。   而范小爷作为小字辈,本来没有资格参加,可谁让她是当事人呢,老公在外地,只好由她顶上。   “得了便宜还卖乖!”   童刚笑骂了一声,又道:“今天把你们叫来,你们想必都清楚,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任何的变数或升级。”   “那张卫健和谢霆锋怎么处理?”王中磊问道。   “他们不是道歉了吗,谢霆锋在病房痛哭流涕,全国人民都看见了。”   童局喝了口茶水,叹道:“何况,香港演艺协会组团进京,找我们协调,都是同胞嘛!不过……”   他话音一转,道:“打人总归是不对的,那录像我们也看了,主要责任还是在张卫健,以后他来内地拍戏,我们需要谨慎考虑。”   “……”   众位掌门人互视一眼,皆是不语。   这就算处理结果了,谢霆锋有英皇奔走疏通,表面没事,估计内部训斥。张卫健没那么大的人脉,只好被抓典型了。   所谓谨慎考虑,实际就是封杀了,对一个大部分事业都在内地的香港演员来说,可谓彻底Over。   老实讲,他们可没那份闲心,为了几个小艺人劳师动众,也没那份情操,追求真理公正什么的。   他们默许旗下艺人的行为,无非是想试探试探当局的尺度。   毕竟市场开放,香港大批电影人即将涌入,未来的山头怎么划分,两地人员的关系如何平衡,怎么让那些天王巨星老老实实地给自己打工,还不惹事……说白了,都得看政策。   而事情闹到这份上,他们算初步明白了这条黄线,以后好照章办事。至于张、谢的收尾,王伯昭是死是活,跟自己有毛线关系?   “我就传个话,终究是上头的意思。王伯昭那边也派人通知了,保证不起诉,不折腾。”   童刚看了看众人,表情得很微妙,道:“一定要讲政治,讲大局,现在两地来往正是起步的时候,任何不团结的行为都不可取。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得到一圈答复后,他又特意问范冰冰:“小范,你呢?”   “呃,我也没意见。”丫头连忙道。   “那就好,不过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女中豪杰!”   童刚赞了句,接着问:“对了,小褚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他在甘南呢,《天下无贼》准备开机了!”   “哦,好,好好拍!”   领导笑道,方要宣布散会,却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小范,还有事吗?”   这么一问,其他大佬亦纷纷转头,就见范冰冰掏出一份文件,不太靠谱地推了过去,支吾道:“童局,这是,这是,呃,您给指导一下。”   童刚不明所以,拿起一瞧,见上面一行大字,写着:《关于成立内地演艺人协会的提案》。 第四百二十章 协会的可行性   褚青在香港几年,印象最深的除了他们相对成熟的商业片生产流水线,便是那个很屌的演艺人协会了。   1993年,由许冠文、成龙、梅艳芳、周润发等大咖牵头成立,也是大中华地区的第一个演艺人协会。不仅包括影视界,还涵盖了音乐、广播、曲艺、舞台、幕后等不同领域不同层次的演艺人。   而且从去年开始,组织还通过了新章程,可以吸纳内地艺人入会。   它其实属于工会性质,工会都晓得,就是保护劳动者权益的,顺便放放电影。因此,协会成立以来,做的事情主要有三类:保障艺人权益、促进艺人沟通、组织各种慈善活动。   比较典型的,如98年内地水灾筹款,02年刘嘉玲裸照事件大游行,以及03年的抗非典音乐会。   褚青身在其中,有具体的感受,就觉着这个特别好。   甭管内部如何争斗倾轧,可真要碰上对个人、整体造成严重伤害的事件,他们能让人家看到,娱乐圈不是一盘散沙,也可以团结一致,或对社会有所贡献。   正是有典范在前,又赶上王伯昭的新闻被炒得沸沸扬扬,他便无意中和冯小刚提起,言谈间颇为感慨。   没想到,冯导听完表示:诶,陈道明正琢磨这东西呢!   哟,褚青顿时觉着挺兴奋,拽住对方就聊。   因为陈道明可是有政治身份的,人家是全国政协委员,文联那边也有关系,跟普通演员绝对不一样。如果他肯牵头,那肯定比别人管用。   结果咧,冯小刚搂头就泼了盆冷水,给丫掰扯了一遍国内的复杂形势。   可以说,大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民间组织,所有的民间组织,或多或少都带着官方色彩。   目前,内地与演艺界相关的几个单位,若论咖位,那自然首推文联。   文联属于国家正统,有明确的条款支撑,各省、直辖市,以及石油、铁路、化工等机关单位,都要设置这一机构。   什么电影家协会、音乐家协会、作家协会、美术家协会……此类团体足足有52个,凡是跟文化沾点边的,都归文联管。   咱就不说多,光看历届的掌门人名单,就知道它的逼格有多高。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挺奇葩的玩意儿,一个叫全国演艺设备技术协会,一个叫全国演出家协会。   前面那货,褚青听了半天愣没明白干吗的,后面那个倒懂了,就是卖证圈钱的。   什么证?   经纪人证、演员资格证、舞台舞美工程资格证……多了去了,编名头还不好编?   简单说,你交笔学费,他们给你培训,老师一个个跟明星似的,其实都是混不下去的Low逼。等你学完课程,就会经过一个考试。这便罢了,最牛逼的是,他们培训和考试的居然是一家人。   等你再过了,便会发个证件,卵用没有,出了村儿都不认。   用膝盖想想就很搞笑好嘛!   国内那么多演员,你见谁成天抱着本演员资格证晃悠的?经纪人倒是有考证的,可惜并不规范化,公司和明星也不鸟这个。   当然,既然人家敢玩,就说明背景无可估量,你若想抢饭吃,分分钟灭掉。   不过,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阻碍,暗地里的水更深。   首先,你若想成立内地的演艺人协会,那得找文联审批。   但是,由于娱乐圈的特殊性质,你又绕不过去总局和电影局,如果甩开他们单飞,那妥妥找死。可如此一来,主管部门就模糊了,得他们先沟通好了,才有可能批准。   其次,是成员构架问题。   国内的老艺术家能有几百位,严格讲都算演艺人,吸纳进来好说,可你让他们干吗,总不能干晾吧?   比如,让陈道明当会长,那把陈强往哪儿放?把郭兰英往哪儿放?把袁雪芬往哪儿放?   论资排辈的传统,到现在都扯不明白。   再次,还有各大影视公司的想法。   明星对他们来讲,相当于私有财产,要捧要放要雪藏,全凭自己决定。冷不丁弄个演艺人协会,好听点是保护艺人权益,说白了,还不是分庭抗礼?   但仔细想想,两者之间本没有原则性的冲突。香港公司对艺人的管制更严,封杀雪藏的不计其数,也没见协会护犊子,反而起到了很好的沟通作用。   因为权责不一样,明星与公司起矛盾,怎么处理是自家事。可是,公司若涉及人身侮辱、伤害,那就该大家出面了。   如果将大佬聚齐,把章程定下,井水不犯河水,各公司还是比较支持的。毕竟有时候,针对某些特操蛋的事件,还是团结对外的好。   总之,办演艺人协会,绝逼吃力不讨好;办内地的演艺人协会,不只是吃力不讨好,简直荆棘遍布,困难重重。   ……   童刚的心情很微妙,半是不爽,半是欣慰。   不爽的是,这帮人没完没了,又特么瞎折腾;欣慰的是,他们没直接提请文联审批,而是让自己先看。   怀着如此情绪,他随意扫了几眼,见开头写着:   “尊敬的电影局领导:   近来因演员王伯昭被打一事,社会关注,舆论沸腾。而今,此事虽已收尾,王伯昭也得到了很好的赔偿。但我们同时深觉,内地缺乏一个有效的演员维权组织,来更好的调解、促进此类争端的解决。我们有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也恳请您予以指正……”   “啧!”   童刚有些意外,这种娴熟的上书文辞,可不像那帮货写出来的。就如之前四十多号人的联合声明,那逻辑,那语句,那对上对下的态度,狗屁不通。   有高人啊!   他来了点兴趣,继续往下看,结果越看越惊讶。   “……”   而对面的范冰冰,却是紧张得不行,心里还在大骂老公。   当时,冯小刚和褚青聊完,都比较纠结,虽有艰难险阻,但协会这个事儿肯定是好的。于是,他们又联系在北京的陈道明,几人商量了一下,觉着还是得做,并且是马上做。   不然,等打人风波彻底平静,再提就更难了。   褚青回不去,但他有外援,便推荐了程老头。明叔也欢迎,正好需要这种老奸巨猾,啊不,老成稳重的前辈给参谋参谋。   此事,几人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公司只通知了王中磊。他们压根没指望一击必中,无非先表个态度,探探口风。   只是可怜了范小爷,我特么就是个小姑娘,你们让我承担这么大的历史任务,有点人性好不好?   “……”   会议室鸦雀无声,童刚在那儿细细地看,丫头则遭受着那些大老板的审视目光,就觉得屁股生疼。   不得不说,程老头太了解那套东西了,上来就把姿态摆到最低,一副我走投无路,只得求您办事的苦逼样。   他对协会的性质和范围,都作了政治化处理。   1,入会者仅限于与影视有关的从业人员,包括导演、演员、摄影、编剧、剪辑、灯光等等。   2,主旨变成了弘扬国家文化产业发展战略,配合总局促进电影市场的稳定繁荣,加强本身的从业素质,更好的对外展现文化形象……顺便的,再搞搞两岸三地艺人交流,维护大家的正当权益不受侵害。   3,不参与评奖,不参与影视制作,不参与任何的审核资质,不接受其余团体挂靠……总之,我们就拍戏,特老实。   4,由于自身经验不足,思想境界不够,恳请文联、总局、电影局进行指导,以免我们走错路、走弯路。   核心内容就以上四点,至于什么组织架构、职位设置、选举流程的干货,通通没提。   这余地就太宽敞了,起码童刚看完,没表露出很反感的意思,笑道:“嗯,有心了,这个东西不错。”   “呼……”   范冰冰瞬间松了口气,没办法,压力忒大。   “对了,你们也看看!”   童局把文件一传,那些大咖也一个个的传阅完毕,表情极其相似:先皱眉,后舒展,最后淡定无比。   都是聪明人,眨眼就想明白了关节所在。不成,没损失,成了,还能落个开明仁义的口碑。   “小范,保护演员权益这件事情,我们也注意到了,局里还有些小讨论,但还没什么具体想法。你这份东西,里面有些建议很好,这样,我先拿回去,内部先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科学可行的办法。”   童刚收好文件,又扫视一圈,笑道:“好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以后还要多多沟通,都是为了繁荣电影产业么!我还有个会,就先走了。”   “您太客气了,都应该的。”   “童局您慢走!”   众人赶紧起身招呼,目送他闪人,随即齐齐撇嘴,特蛋疼。   ……   与此同时,冯小刚带着褚青、周迅,直接从香港飞到了甘南,准备《天下无贼》的外景拍摄。   褚青完成《世界》后,足足两个多月的时间,都被各种各样的糟烂事包围,根本清净不得。   以前那种拍一部戏,休养一段的方式,早他妈没影了。可即便忙碌,在身陷八卦与拍戏之间,他终究是选择拍戏,更能让自己兴奋一点。   4月9日,经过了数天的技术准备和生活体验,《天下无贼》剧组终于开机。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天下无贼   甘南,是全国十个藏族自治州之一。   夏河,是甘南的一个县城,地处高原,海拔在3000m-3800m之间,年平均气温只有2.6℃。四月份的天气,北京已是春暖花开,这里却寒冷依旧。   《天下无贼》的主要外景地就在夏河,确切地说,是县内的桑科草原和拉卜楞寺。   剧组在甘肃要呆上二十来天,戏份很吃紧,除了草原、古寺,别处的刘家峡和天祝火车站等也是重要场景。   目前,主要演员只有男女主角就位,像葛优、尤勇、王宝强等人要过几天才到。尤其是葛大爷,因为心脏不好,坐不了飞机,得从北京搭三十个小时的火车过来。   啧,想想就特难受。   此处的旅游资源刚刚开发,游客蛮多,但各种设施不太完善。全剧组下榻在一个最大的旅游度假村,说是最大,其实充满了浓浓的乡土味儿。   一圈矮墙围着大院,正中是栋二层小楼,楼下餐厅,楼上是仅有的两套豪华包房和会议室。其余的在外面,进大门往左右分,能看到两溜齐整的平房,也就是次等客房。   甭提别的条件,连带淋浴间的都屈指可数,剧组二百来人呢,整得跟澡堂子似的,每天得排号。更苦逼的是,还特么没暖气,洗完澡干冻。   好容易闷得那身白毛汗,伸手一搓,咔咔地往下掉冰碴。   没办法,这儿离外景地近,还宽敞,别的宾馆压根装不下,也亏得组里没有矫情人,都能吃苦。   至于那两间豪华包房,经过数番的你推我让,一间给了冯小刚和徐帆,一间给了周迅。她那小身板子忒弱,刚来就躺下了,高原反应太严重,歇了几天才缓过劲儿。   褚青苦孩子出身,住平房无所谓,自己铺了条电热毯,又带了个电磁炉,没事弄点汤汤水水,勾搭一大帮子馋虫玩。   若是闲了,便看看扒手教学录像,体验体验风土民情,反正日子过得挺好。唯一有点落差的,就觉着驻地的名字特神奇,叫尼玛度假村。   ……   “先在左面拍,这条路给我留出来,地平线不要露!”   草原片场,冯小刚戴着顶红军帽,穿着件军大衣,正跟摄影师张黎嘱咐事项,那叫个声嘶力竭。   不得不喊啊,周围人忒多!   十里八乡的藏族同胞组着团就过来了,老人、孩子、大姑娘、小伙子,都跟看西洋镜似的,对剧组指指点点,问东问西。   他们的交通工具主要是摩托车,片场四周足足戳了近百辆,光是那架滑翔机附近就有五六十辆。   没错,就是滑翔机,产自澳大利亚,学名“凌空鳄鱼”,别看不起眼,可要26万。   驾驶员是甘肃航空运动学校的教练,包揽了本片的所有航拍任务,此刻也凑在冯导跟前,聆听指示。   “然后转到右面,镜头拉远,顺着这条路往前滑,这时候羊过来,哎,羊呢?”冯小刚顿住,又扯着脖子问。   “都准备好了!这老乡专门放羊的,保准不差!”助手连忙应道。   “哦,好!然后车从羊群中间开过去,镜头继续跟着滑,一直拍到路的最远方,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众人纷纷应声。   随后,冯导拿起大喇叭开始吼:“那帮孩子,让他们都撤喽!小心点,别伤着人家!全体准备,全体准备,十分钟后开拍!”   这段戏是远景,褚青和周迅不用露脸,由专业司机代替。因为车速要配合飞机,难度相当大,一般人做不来。   不过两人也没歇着,劲儿劲儿地挤在片场看热闹。   很快,闲杂人等全部退避,剧组一切OK。   张黎裹着防寒服,扛着两台机器上了飞机,为了保证效果,他在摄像机下面还绑了台DV,死沉死沉的。   大家呼啦啦闪远,就见那螺旋桨从慢到快,跟破风箱似的嗡嗡嗡放着噪音,紧接着,飞机往前滑行了一段,忽悠一下拔地而起。   “哇!”   外围的群众顿时惊呼,场面沸腾,还有几个藏族汉子翻身上车,开着摩托就追。   由于技术有限,空中拍摄的画面不能即时传回,只能落地后再进行观察,万一效果不妥,还得重飞。   所以呢,航拍是非常烧钱的玩意儿,纵然冯小刚见过无数大场面,亦不免有些紧张。   褚青、周迅、徐帆三人站在他身后,齐齐仰望天空,看着那飞机带起流云,划出一道一道的风痕。   驾驶员兜了五分钟左右,方绕了几个圈,自不远处缓缓降落。   冯小刚马上跑过去,见张黎哆哆嗦嗦的,就这么会工夫,手冻得已经没知觉了,急忙大喊:“热毛巾,热水袋,快快!”   工作人员赶紧凑上去,给他做各种防护,免得留后遗症。   “没事没事,你先看看。”   张黎第一次实打实地操作航拍摄像,精神头倒很兴奋。   冯小刚眯着小眼睛,瞅完这台瞅那台,过了十多分钟才咂巴了下嘴,道:“差点,地平线有点歪,羊也不及时。”   “那我再飞一遍!”张黎立即道。   “歇会儿,歇会儿,把手捂好了!”   他示意不忙,又唤过驾驶员,道:“你啊,过会再慢一点,就照昨天试飞的速度就行。”   “好!”对方应道。   待张黎喘了口气,跟机又飞了两趟,画面倒是没问题,羊群也听话,但冯小刚始终觉得差些东西。   不是外在的,是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说不好。   “唉……”   他再一次盯着取景器,轻轻摇头,心知今天是完不成计划了,又抬腕看了看时间,索性道:“行了,大伙先吃饭吧!下午继续拍!”   送餐的车早就到了,一直在那边等着,听导演发话,后勤组立马抬下几只大桶,副导演和制片也到处招呼,让大家过来打饭。   与所有剧组一样,工作人员有工作餐,主演有主演餐。剧组在场边搭了四顶帐篷,当作仓库,以及主创们的临时休息处。   褚青和周迅虽然上午没戏,也跟着蹭饭吃。   转眼到了午后,接着拍外景戏。张黎一共飞了五次,冯小刚都不满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缺少了一份直击心灵的触动,简单说,没有那种浪迹天涯的味道。   这种东西强求不得,冯小刚也不再尝试,转而拍男女主角的一些近景戏。内容不复杂,就是褚青开车,周迅或坐在旁边,或瘫在后座,然后车辆疾驰驶过。   片子开头的背景,是讲王薄和王丽在新疆敲诈了一辆宝马车……为毛是新疆?那车牌子上写的就是疆。   当然,现实中的车牌是以新A、新B开头,电影如此做是为了避免纠纷。   两人一路开到了甘南,打算销完赃,再乘火车去北京。   其实剧本写的不太清楚,比如两人是被通缉的身份,为了掩藏相貌,王薄才作了伪装。但这个部分,并没有明确地点出来,等故事接近尾声时,观众才能看懂。   对于褚青的造型,冯小刚本想试试那个河童头,后来发现忒傻,跟乡村重金属似的,只好和造型师研究,换了比较正经的风格。   常见的男士分头,戴着黑框眼镜,还粘了撇小胡子,穿着也从夹克外套变成了黑色大衣,脚下则踩着两只皮靴子。   而周迅,半长的头发梳起,绾髻,驼色大衣,配上灰色的亚麻围巾。开始想戴双红色的露指手套,可觉着太俗艳,挑来挑去选了双浅米色的。   这俩人,还没怎么演呢,光是行头穿上,往车里一靠……一个看着前路,一个闭着眼睛,那种幽暗寥落又向往阳光的感觉就出来了。   ……   “嗞拉!”   羊肉片淋在滚烫的锅沿上,顿时渗出一团小水珠,又颤巍巍地被白气覆盖。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我这来干吗?”   褚青伸筷子搅了搅,只挑出两根青菜,郁闷地塞进嘴里。   “谁让你这有好吃的!”   周迅吞下羊肉,一脸满足,旁边的助理也吃得不亦乐乎,顾不得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三人围着一张木桌,上面摆着电磁炉和几盘涮菜,俩姑娘坐沙发,他坐椅子。这是平房,自然没有豪华套房暖和,不过吃火锅嘛,就算在大雪地里也是满腔热血。   褚青昨天在县里买了点羊肉片、青菜和豆腐泡之类的,已经吃了一顿,所剩不多。今儿晚上本想猫在屋里开小灶,谁知道刚起锅,啪啪啪的双鬼拍门。   还特么是饿死鬼!   没咋着呢,就看那肉刷刷地往里下。   “青哥,你做东西太好吃了,比宾馆的强,强……嗝!”那小助理暂且歇歇,堂而皇之地拍着马屁,可话还没说完,居然打了个响嗝。   “哎呀!”   那小姑娘满脸通红,赶紧捂住嘴,可又忍不住,肚子还一挺一挺的。   “你吃得太快,稳当稳当,给喝点水。”   褚青拿起电热壶想倒水,一晃荡,却空了,便起身道:“我再烧点。”   “哎,我来,我……嗝!”   像这种咖位的演员,对你和气是给脸面,但你绝对不能理所当然,那叫没脑子。所以小助理见状,急急地抢过电热壶,接满水烧上。   诶,这么一跑一颠的,打嗝似乎好点了,她顺了顺胸口,问道:“对了青哥,你怎么不找个助理啊,自己多麻烦。”   “不习惯呗。”他笑道。   “他不像我,生存能力特强。”周迅忽然插了一句。   “嗯!”   褚青马上赞同,道:“那是,你连办个银行卡都不会。”   “我现在会了。哎,我前阵子驾照下来了。”她咧开嘴,蛮得意的样子。   “是么?什么等级的?”他显得非常惊讶。   “呃……”   周迅眨了眨眼睛,特迷茫,等级是什么鬼?没人告诉我驾照还分等级好伐?   “C的!”小助理觉着很丢人。   “啊对,C的!”她连忙接道。   “哦!”   褚青点点头,继续问:“C几啊?”   “……”   这回她反应过来了,瞪了那货一眼,道:“你故意的是吧?”   “唉,你没助理真活不了!”   他表示哀叹以及莫大的鄙视,又听那沸腾声渐息,便握着壶柄倒了三杯水,顺便给锅里添了大半。   “没啥菜了啊,你俩吃饱没?”他瞅着清亮亮的,能当洗脸盆的火锅汤底发愁。   “没!”   “没!”   对面两人齐齐摇头,特不体贴。   “啧!”   他蛋疼,正想着去哪儿划拉点菜,忽听叮铃铃的手机声响,拿起一瞧,却是冯小刚。   “喂,青子,睡了没?”冯导那破锣嗓子张口就问。   “没呢,怎么着?”   “睡不着,寻思找你聊会儿。”   “你有酒吗?”   “没有!”   “有肉吗?”   “没有!”   “那你聊天儿总得带点啥吧?”   “呃,我带点米饭成吗?”   “……” 第四百二十二章 甘南的雪   冯小刚直接拎来一电饭锅,说是在楼下餐厅偷的。   反正这事挺麻烦的,倘若追究起来,还真掰扯不清。因为人家整不明白,你到底是偷锅,还是偷锅里的饭。   那个小助理已经很知趣的回屋,剩下的三人团团围坐,一人抱着一个碗,准备今天的宵夜。   沸腾的开水中和了火锅底料的黏稠度,两种奇妙液体的混合,使盐份得到充分的稀释,再用藏区天然的米饭作为媒介,进而生成一种难得的美味,汤泡饭。   亮汪汪腻乎乎的,每颗饭粒都浸着油花,瞅着特解馋。而仅余的那两个豆腐泡,本着拍马屁的原则,自然让给了冯导。   “导演,不好意思啊,我们都吃光了。”周迅觉着挺过意不去的。   “嗨,没事!”   冯小刚挥挥筷子,夹住锅里漂来漂去的一截葱段,道:“我就爱吃这个,入味,香。不过青子,你这就是淡了点,我口重。”   “我那还有酱油,给您加点?”褚青笑道。   “妥了,尽管拿来!”   说着,那货拎过一瓶酱油,往锅里倒了些。冯小刚伸勺子搅了搅,又拌进饭里,笑道:“打小落的毛病,家境不富裕,菜咸下饭。”   “我还凑合,但不能太咸。”   他也扒了一口,笑道:“我认识这么多人,就吃饭这事,您和明叔是最不讲究的。”   “你也挺不讲究的,什么都吃。”周迅插嘴道。   “哎,你是没看透。”   冯导立即反驳,道:“这小子表面上和和气气,好像什么都成,其实最矫情!演员进组拍戏,有带锅的,有带盆的,你见过有带酱油的吗?”   “扑哧!”   周迅顿时就喷了,靠着褚青肩膀一颤一颤的快笑死。   “……”   那货很尴尬,支吾道:“我,我不是想自己调调味么?”   嘁!   她抬眼,回了个大大的鄙视。   话说那小半锅米饭,冯小刚吃了大部分,他们俩没怎么吃,主要是神侃。开局的时候已是十点钟了,不知不觉转到十一点多,仍然兴致颇浓。   从美食聊到爱情,从爱情扯到人生,从人生又歪到演技,总之脑洞空空。   “国内啊,现在有那么一批演员,岁数不大,却早早把自个毁了。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学的,哎哟,那叫一匠气,特模式化。”   冯小刚吃饱喝足,嘴炮的本体便逐渐现形。   “怎么,怎么个模式化?”周迅不解。   “比如说……”   他站起身,坐到床上,道:“你演一情节,得烦躁担忧,那帮人保准的,先拍大腿!”   “啪!”   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然后叹气……唉!”   “然后站起来,来回走两步,开始挠脑袋。”   就见冯导在屋里踩了几步,作出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演得特生动。   “哈哈!”   褚青和周迅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别笑,这就叫模式化,而且非常严重。有时候我就挺愁的啊,以后拍戏慢慢就不靠本事了,全凭那张脸,那我干脆退休算了。”   冯小刚重新就坐,摸出盒中华,一人分了一根,又问:“哎,要是换成你们,你们怎么演?”   三个货都是老烟鬼,吞云吐雾的,瞬间薄气弥漫。   “要是我,我就吃饭呗。”   褚青想了想,随即放下烟,左手端起饭碗,右手捏住筷子,就开始扒饭。   他的姿态很古怪,眼神凝固,似乎在盯着某盘菜,而且全身纹丝不动,只有飞快的右手与一张一合的嘴。   周迅瞄着他,忽笑道:“我也吃饭。”   话落,只见她同样端起碗筷,可完全是另一种方式。她所有的动作都很慢,伸筷、夹菜、收回、咀嚼,再伸出……整个人都压着一股气场,沉郁,且随时爆发。   冯小刚居于中间,感受最明显,一边是神经质般的慌张、躁动,一边是让人窒息的诡异、安静。   此刻虽然无酒,他心里却像灌了几两二锅头,火辣辣的喷薄欲出。   “得嘞,得嘞!”   他连忙打断,咧开嘴乐道:“都悠着点,明儿还有你俩戏呢,别把状态给我耗没喽!”   “……”   周迅这才放了碗筷,顺便朝某人眨了下眼。   褚青不理她,转头问道:“对了导演,明天还航拍吗?”   “不好说啊!”   冯导咔咔的挠头皮,愁道:“今天的效果不太完美,但也可以用……唉,要是下场雪就好了。”   “雪?”   “对,我一直琢磨这事,感觉就差了点雪。”   冯小刚弹掉烟灰,方要再说,可随意瞅了眼手表,立时惊讶道:“这么晚了?”   “哟,十二点多了!”褚青也看了看。   “那咱们……撤?”周迅不太确定。   “撤吧,明儿还得早起,得养足精神。”   冯导性子利索,马上站起身,又在桌面划了一圈,道:“青子,你就先睡吧,明天我叫人收拾。”   “行。”   褚青点头,跟着他们到了门口。   “呼……呼……”   房门方一推开,顿觉寒意袭来,外面风高夜冷。   “行了,不用送了,我俩先走了!”冯小刚和周迅摆摆手,转身前行。   “拜拜!”   他望着那两个黑乎乎的身影,在夜色中飘荡,直到进了小楼,才合了门。   ……   “唔……”   褚青睁开眼,感觉不太舒服,因为不是自然醒,而是一下子就醒了。他缓了片刻,打开手机一瞧,七点半,居然睡过了!   他猛地坐起身,见屋内沉暗,窗帘后面透着灰冷的色调,不免心中了然。   下床,走到窗前,刷地扯开帘子,外面白光刺眼,已是皑皑一片。果然,夜里下雪了,还是场大雪。   “嘴倒是挺灵!”   褚青挠挠头,掩下惊喜,迅速地刷牙洗脸。   十分钟后,待他出门时,那大院里人来人往,满目沸腾。   “快点,快点!自己找车,不要乱!”   “司机呢?先别吃饭了,赶紧去草原,马上雇人清雪!”   “那驾驶员联系了没有,现在能不能飞?打不通接着打!”   “哎哎,怎么回事?”   他随手拽住一位奔跑的哥们,那人应道:“导演改计划了,要航拍!”   说完,自己溜溜地继续往外跑。褚青则打了个呵欠,心中放松,既然是航拍,就暂时没自己的事儿了。   很快,大队人马整装出发,看那阵仗,估计想在雪中来段大全景。   他汇合了周迅,先吃过早餐,又磨叽了一会,才乘车前往草原。等赶到片场,见那飞机特潇洒地正在天空画圈,身似流风,似有穿云之翼。   不多时,滑翔机落地。   张黎仍是一副快冻死的模样,哆哆嗦嗦递过机器,那俩人也跟着凑趣。就见镜头中,模糊的地平线,直直的公路,一辆车在雪中错过羊群,孤单的驶向远方。   “哎哟,这回真不错!”   冯小刚瞧着非常满意,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辛苦!”   张黎的脸色发紫,讲话很费劲,只啪地竖了个大拇指。   “哎,青子,小迅,你俩的戏改一改!”   他又转向二人,道:“车里的那段戏挪到上午拍,有问题吗?”   “没有!”   “没有!”   “那好,赶紧去化妆,趁雪还没停我们把它拍完。”   随即,褚青和周迅便跑到帐篷里,任由化妆师捯饬,顺便换好了戏服。造型师本想给他戴顶毛线帽子,但试了试觉着齁傻,只得放弃。   约摸一个小时后,大雪稍缓,风也渐歇。   那辆宝马车停在路边,冯小刚正给男女主角讲戏,道:“我对你们没别的要求,愿意怎么演怎么演,唯独一点,把昨天的状态给我放出来。”   “……”   周迅顿了顿,忽道:“导演,我一会想下去。”   她这话没头没脑的,对方却懂了,没立刻答复,反而看向褚青,问:“青子,怎么样?”   “OK。”他点点头。   “好,准备开拍!”   冯小刚一溜烟的闪人,跑到监视器后边,同时布置其他机位。   趁着调试工夫,在剧组一直没啥存在感的监制陈国富,冷不丁凑了过来,担忧道:“这样可以吗,我觉得是浪费胶片啊,你还是提些具体的要求比较好。”   “先试试吧,我感觉他们挺靠谱的。”   冯导看着那俩人上车,张黎也扛着机器坐进副驾驶位,忽半开玩笑地道:“反正人家都这么说。”   ……   王薄和王丽的关系很复杂,找不出单纯的某个词,或者某条线,能将他们拴在一起。   两个贼,到处行骗偷盗,合作多年,默契无间。他们首先是搭档,其次才是伴侣,而这份感情中,又没有那么纯粹的爱,掺杂着太多外物。   相互依靠,相互信赖,相互威胁,因为知道对方的全部案底,所以,这是一种比爱情更紧密的关系,同生共死。   王薄的性子,更适合于江湖。比如他经常说的那句话,自己就是个过路鬼,生无名,死无穴,六亲不认。   如果他独自活着,那肯定是一匹狡诈、狠辣又懂得退避的孤狼。但他偏偏有了牵绊,就是王丽。   王丽表面偏柔,其实心中刚强。她爱,并且畏惧这个男人,以至于非常非常的矛盾,想远离做贼的生活,又不知如何开始。   直到发现怀孕,才明确了目标,可她不告诉王薄,本能的厌恶、鄙视两人的身份与过往。   “嘶!”   褚青关上车门,冻得吸了一口气,缓了两秒钟,随手摸出一根烟点上。   周迅蜷在后座,缩成了一小团,眼睛紧闭,用一种微微颤抖的声音道:“这真是最后一次了,我们把车卖了就别干了。”   他面无表情,那撇小胡子让这个人看起来既刻板又严肃,可一开口,喉咙里的冷意似包裹了轻淡的烟雾,转瞬成冰。   “我看你是高原反应,说他妈胡话!”   “砰!”   她瞬间睁眼,使劲踹了脚椅背,力道之大,让对方不由一震。   “我想下去走走。”   周迅缓缓起身,似按下去的八棱冰晶,倔强地从水底浮起,阳光一照,透明而苍白。   “别胡闹,外面在下雪!”他低声阻止。   她却毫不理会,自顾自地打开门。   “呼!”   褚青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无奈,又吐出一口烟,跟着下车。   张黎也连忙跳了下去,并迅速地让过位置,因为在他后面的不同角度,足足有三个镜头在跟拍。   画面立时转到外景,两人脚下是浅灰色的公路,往远些,变成了深褐色的冻土,再往远,则是大片大片的草原。   草未泛青,枯黄而稀疏,此时被白雪覆盖,又混了地面的泥沙,天空的尘埃,人与羊群的痕迹,杂糅其中,拓了一弯弯的蔓延。   而最远方,似流云沉坠的那条地平线,却是冷淡的一抹初青。这四种色彩,硬生生被隔成四个区域,从近到远,界限分明。   周迅在前,微低头,紧紧裹着大衣,褚青落后半步,风雪犹卷,身挺如松。   她一步一歪地走,他一步一歪地跟,两人由轻浅走到了深暗,由深暗走到了浑白,前方没有了路,只是那条地平线。   “……”   周迅忽然一斜,似踩了不平处,身子将倒,却又稳稳地定住。   褚青揽着她的腰,她转身,细雪漫天,荒野无垠。镜头跟在后面,慢慢拉到远景,最终定格在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这一刻,流落,逃亡,天涯,以及多少的你我。   “啪!”   冯小刚顾不得什么模式化了,狠狠拍了下大腿,果不其然!   江湖传闻:   褚青和周迅,金风玉露,默契天成。 第四百二十三章 贴片广告   这个说法,应该是从娄烨嘴里流出来的,再经王小帅《十七岁的单车》印证,最终在国内的导演圈发扬光大。   甭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冯小刚是信了,亲眼所见,那特么就是两只妖孽!直到此刻,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完全落地,至少片子的质量已经保证一半了。   而在之后的拍摄中,他对某些台词和细节做了微调,因为男女主角都有自己的演法,如果按最初的本子,那肯定会显得不伦不类。   虽然麻烦了点,但全剧组的人也在这个过程中,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表演的临场感。”   比如两人争吵的那场戏,在车里,周迅提出分钱散伙,褚青恼怒。   “那些钱是我豁出命赚回来的!”   “你赚回来的?长沙那一单,要不是我把警察引开,你走得了吗?云南那一票,要不是我用自己去换你……”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没你我跟他们拼了!”   “拼了?”   周迅伸手一扒,刷地扯开衣领,白嫩的胸口上印着一点香烟灼烫的灰痕,喊道:“我这是为哪个狗娘养的被那些畜生给烫的?”   “……”   空气立时凝固,就像升腾升腾,马上要爆发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就见两人的目光一碰,一个愤怒委屈,一个愧疚无言,转瞬,都红了眼眶。   ……   4月13日,也就是开拍后的第四天,《天下无贼》的其他演员陆续赶到了甘南。   王宝强和李冰冰是第一批,然后是尤勇、廖凡等人,葛大爷最后到的。经过长途火车奔波,再加上高原反应,葛优刚来就躺倒了,幸好剧组里有医生,做了及时的保护措施。   冯小刚带着徐帆从二楼搬到平房,把那间豪华套房让给了葛优。周迅也不太好意思,想让让,结果没有接手的。   开玩笑,李冰冰倒是想住了,但凭这姑娘目前的咖位,她还轮不上。   其实她年龄挺大了,七三年的,比褚青还大三岁。以前在各类电视剧里当女角,算混了个脸熟。近两年开始往电影界发展,从《百年好合》的酱油师姐,到《老鼠爱上猫》的酱油郡主,再到《紫蝴蝶》酱油女友,虽说苦逼了点,好歹是稳步上升。   小叶也是个女配,但性质不一样。影视圈都知道,冯小刚的贺岁片就是捧人的,脱了裤子都得抢。   所以,李冰冰极为看重这次机会,铆足了劲想一鸣惊人。当然,她心里肯定有点惴惴,以及些许不忿。   当年拍《青春出动》,范冰冰还是个小屁孩儿,褚青也没刷出那么多的成就。结果一晃眼,两口子的级别只能让自己仰望。   不过呢,对范小爷她还能保持点想法,对褚青,她可不敢。   拉卜楞寺,是黄教的六大寺院之一。   建于康熙年间,占地极广,是个相当恢宏的建筑群,里面的喇嘛有几百人,在甘南地区影响极大。   剧组在这儿有一场重头戏,按冯小刚的说法,片子一上来,观众入不入眼,全凭这段了。   内容是讲,王丽在那边拜佛,王薄则混在游客里偷盗,通过一连串的快速剪辑和分镜,呈现出某种酷炫狂拽屌炸天的效果。   导演为了追求实战,还特意请了一位高手,打算只拍褚青的脸,具体的手上动作由专业人士完成。可没承想,男主角自己练得像模像样的,压根用不着人家。   当然动作也简单,一个是转刀片,一个是收钱包。   收钱包容易,经常在电视上看的那种:一个钱包放在掌心,然后跟自动挡似的,啪地缩进袖子里。貌似牛逼,其实有个小机关,一学就会。   转刀片就比较难,他开始用布包着,怕割伤手,后来慢慢练熟了,才敢上真家伙。   冯小刚开始还挺意外的,便让他演示了一遍,然后就见那五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个刀片上下翻飞,似蝴蝶穿花般,特漂亮。   啧!   冯导真心服了,这年头太不容易。   “Cut!”   主殿外的广场忽然传出声大喊,只见一位副导演道:“那边两个,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不要看镜头,不要看镜头,就走你自己的!”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那小姑娘抱歉道。   由于都是群众演员,也不好说得太过分,副导演缓了缓情绪,又道:“咱们再来一次啊,就照刚才的做!”   “好!”   底下稀稀拉拉地回应着。   此时是中午,就这么十几秒钟的戏,从早上折腾到现在。没办法,拍群演就是如此,总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不过也亏得剧组运气好,正赶上一拨外国游客和一拨大学生,不然都没地儿找人去。   像这种边角料的内容,就不用冯小刚亲自出马了,褚青和李冰冰也是一样。整个上午都没他们的戏,好容易闲到下午两点,终于搞定了群众部分,他们才出场。   各人员迅速就位,场记一打板:   “Action!”   褚青跟在游客后面,左手拿着台佳能DV不停地拍啊拍,右手则转动经轮,嘴角还挂着一似很微妙的笑意,似乎在鄙视那些虔诚拜佛的人们。   “Cut!过!”   冯小刚挥挥手,问:“老张,你那边怎么样?”   “没问题!”张黎摆弄着那台高速摄影机,连忙应道。   “好,马上接下一场!青子,你等会先转两下刀片。”   “明白!”   “Action!”   话音方落,褚青把DV交到右手,随即左手一张,一只雪亮的刀片就出现在指缝间,随意耍了几下,流畅迅速。   “Cut!”   冯导喊了声,便死死盯着监视器,过了半晌,才道:“过!”   “呼!”   大家都松了口气。   因为接下来的一组镜头,全部要用慢镜来拍。所谓慢镜,就是正常情况下,电影放映机和摄影机转换频率是同步的,即每秒拍24幅,此时银幕上出现的是正常速度。   但如果摄影师在拍摄时,加快拍摄频率,比如每秒拍72幅,那放映时仍为每秒24幅。而银幕上就会出现慢动作,这便是俗称的“慢镜头”。   观众看成片时,会感到这段戏很牛逼,可现实拍摄的时候,却特苦逼。   “Action!”   褚青用手夹着刀片,划向一个人的口袋。   “Cut!过!”   “Action!”   钱包从口袋中掉落,褚青伸手接住。   “Cut!过!”   “Action!”   褚青拈着钱包,手指头一动,那钱包嗖地自动缩进袖子。   “Cut!过!”   就这样一个动作一停,一个动作一拍,中间还NG了十几次,全是各种技术性失误,磕磕绊绊的总算完成了这段戏。   之后,李冰冰出场,也是两人的第一次对手戏。   她的造型十分惊艳,染红了的头发,齐刘海,宽大的驼色斗篷把瘦削的身子笼罩其中。   褚青从左到右,她从右到左,两人擦身而过,不小心一撞。   “喂!”   他叫住对方,似有找碴的意思。   李冰冰缓缓回头,露出那张大特写的脸蛋。这个镜头给得非常到位,不刻意不造作,魅惑天然。   “哇!”   他微微惊叹,随即面容一板,双手合十,端端正正地行了个佛礼。   李冰冰打量了他几眼,没吭声,转身闪人。而褚青看着她走远,分开手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诺基亚直板机。   “……”   他比较蛋疼,连冯小刚喊咔都没在意。   千万别问他为什么是诺基亚!   这片子里,所有的手机都诺基亚,所有的DV都是佳能,所有的润滑油都是长城,所有的啤酒都是嘉士伯……   连黎叔的队伍伪装成旅行团,尤勇拿的那面小红旗上,都特么写着三个大字:   淘宝网!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细小的变化   03年的《手机》,广告总收益是2000万,当时震惊业界。《天下无贼》却更胜一筹,总收益居然达到了4000万,单就贴片广告来讲,一条都卖到了180万,在国内属于天价。   而它的投资是3500万左右,也就是说,电影还没上映,资方就已经回本了。   原版的《天下无贼》中,刘德华的片酬是700万,刘若英是300万,两人就占了约三分之一的投资。   但现在,褚青的片酬是450万,周迅还没刷到电影咖的程度,要更低一些,仅有180万。那么,冯小刚就多出将近400万的资金空间,用来操作电影。   所以他要求得更细,拍摄得更精致,也把演员折腾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冯导是个挺有境界的人,他出道靠的根本不是大众商业片,而是小成本的讽刺喜剧,尖锐酸辣,尺度极屌的展现世情现象。   人家拍《一地鸡毛》的时候就说了:更接近我的生活体验与艺术追求,也更贴近观众。我静水深流地,把它拍成一部去掉俗气、脂粉气的蹾敦实实的好片子。   你看看,这就叫埋在米饭粒中的白珍珠,扒拉扒拉才发现,人家原来是有内涵的。   可到了《甲方乙方》那贺岁三部曲出来后,许是表达形式太嘚儿,许是市场太饥渴,不知怎么的,冯小刚忽然就变成国内的商业片代表了。   这他妈能忍吗?   于是在2000年,丫脑子一抽,就鼓捣出了《一声叹息》,以彰显自己的艺术追求。结果咧,观众压根不买账,说我们不爱看这个,你就给我耍贫犯贱,往俗了整!   之后,他便拍了《大腕》和《手机》,一边矫情着,一边进行着商业与艺术结合的尝试。直到《天下无贼》,这货算摆正了姿态,赤裸裸地向市场靠拢。   从效果上,片子固然好看,但从叙事和立意上,经不起任何的推敲和琢磨。简单说,放弃了一切逻辑性。   随便找都能找到,比如:   那个警察说,在灭火的时候把钱换成了冥币。但他从哪儿弄来的冥币,一个正常人没事揣着一包冥币干锤子?   何况,揣冥币也就罢了,最逗的是金额,六万块钱诶!   谁不知道我大中华鬼圈,通货膨胀得忒厉害,谁不是几亿几亿的烧?六万块钱还真是新鲜,小鬼都跪了好伐?   再比如:   黎叔逃跑的时候,居然还惦记去偷傻根的钱。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警察换了钱,更不知道警察把钱放回了傻根包里。   再再比如:   那两个傻逼劫匪上车打劫,是老二找的人,打算干掉黎叔篡位。那就神奇了,他从哪儿临时找的人,还特么有猎枪和斧子。   哦对了,他们怎么过的安检?   就算退一万步讲,这些都OK了,唯独不能忍的,就是那列火车。剧本里写的可是绿皮车啊,知道啥概念吗?   那算国内最烂的火车了!   褚青从来就没坐过有如此豪华包厢的绿皮车,更屌的是,火车里还有酒吧!   总之,这本子漏洞百出,连冯小刚自己都承认,压根圆不了。除非你另起炉灶,写个新故事,但“无贼”的立意你还得要,所以没辙。   ……   夜,天祝火车站。   天祝是武威市的一个县城,也是藏族自治地区,人口不多,车站却修得不错,便被冯小刚挑中。   剧组从尼玛度假村移师到这里,大家都很开心,总算逃脱了那种白天紫外线爆强,晚上又冻得直哆嗦的苦逼生活。   这段戏,是来此处的第一场戏。   王薄偷了傻根的钱,又忽悠王丽下车准备闪人。王丽却执意把钱还给傻根,两人爆发了一次情感冲突,而女人也说出了自己怀孕的消息。   不算重头戏,但属于全片的一个转折点。   月台上,灯光通亮,站方极力配合着剧组在忙碌。褚青、周迅和冯小刚,则站成个小圈,亦在交流意见。   大的漏洞没法堵,小细节的东西,还是想做到尽善尽美。   此刻,他正指着剧本上的一句台词:我们把钱还给他,我再从卡里取六万块钱给你,这样公平了吧?   “我觉得这句没什么必要,反而显得王丽很弱智,一个久经江湖的女贼不太可能说出这种话。”   褚青讲着自己的看法,顿了顿,见导演示意继续,便接着道:“还有这段,两人的冲突正要起来的时候,警察忽然过来了,我觉得这里会有一个情绪打断,挺别扭的。可以往后挪挪,等两人吵完了,警察再出现,做个收尾。”   “……”   冯小刚胳膊环抱,认认真真地听,一言不发。   现在圈里公认,褚青的难搞程度已经上升到和姜文一个级别。想让他老老实实地拍戏,很简单,把他说服就OK了。   如果他觉得你理由不充分,那绝对不会安心演戏的。   因此,冯导很尊重对方的意见,何况自己也不是刚愎自用的家伙。   “成,我觉着不错。”   考虑了半晌,他终于点头赞同,又对周迅道:“小迅,等会你就把这句台词去掉,至于怎么接,你自己随意。”   “嗯,行。”她瞥了褚青一眼,慢悠悠应道。   随后,导演又知会了张涵予,让他迟些入镜。约摸半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完毕,马上开拍。   火车站的空间相当开阔,顶棚的大灯齐照,晃得犹如白昼。群众演员各自就位,有徐徐夜风,倒也凉爽。   褚青和周迅站在一个广告牌后面,贴着墙壁,摄影机就戳在旁边,全是特写镜头。   他给王薄设定了两种性格,一种对旁人,那是伪装的假相,轻浮、跳脱、玩世不恭;一种对王丽,那是真实的个性,直接、暴躁,甚至有些凶狠。   如果观众看了,第一反应就是,这男人对女人特不好。但他偏偏又通过不经意的眼神和动作,让人感觉,他非常非常的在乎对方。   冯小刚起初很担心,不过看他在两种画风中转换自若,毫无突兀感,也便任凭玩耍。   “摄影OK!”   “灯光没问题!”   “Action!”   就见周迅翻了翻自己的包,猛地抬头道:“你偷了他的钱?”   “是别人偷了他的钱,我又偷了别人的钱。”   褚青推了下镜框,语气平淡且笃定,就像个乡村老师在教学生说,一加一等于二那般。   周迅却露出一丝气愤,咬着字道:“那我真替傻根谢谢你了!”   话落,她转身便走。   “喂!”   他一把拽住,愣给对方扯了回来。同样咬着字道:“你敢把钱送回去,别怪我翻脸。”   “……”   她顿了一秒钟,眼中闪过细微的惧意,瞬间变得柔和,道:“你偷了他的钱,就等于杀了他这个人啊!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就碰到傻根是对人毫无戒心的。”   “那必须要给他上一课,他凭什么不设防?凭什么不能受到伤害?就因为他傻?”   褚青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耐着性子道:“作为一个人,你不让他知道生活的真相,就是欺骗。什么叫大恶?欺骗就是大恶。”   周迅直直地盯着他,从茫然到坚定,还带着莫大的荒谬,使劲扒拉开他,喊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我不管,我一定要……”   “啪!”   褚青抬手就扇了一巴掌,可不是假的,是真扇。   “哎哟!”   监视器后面的冯小刚,忍不住一咧嘴,同时又感到幸运。   只见周迅的脑袋,随着他的手猛地一偏,顿时歪在那里。前额的发丝散落,遮了半张小脸,还有那红红的指印。   “我告诉你!”   他揪住对方的另一侧脸颊,用力搬过来,道:“这一路我都压着火,你真把自己当菩萨了?你是贼!这辈子,下辈子,你永远都翻不了身!”   “好!”   周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眸中的色彩彻底泯灭,随即掏出那张银行卡甩到他身上,道:“我们两清!”   说着,她又转身要走。   “你给我回来!”   褚青一拉,一拽,用力把她按在墙上,面部的肌肉都已扭曲。   他感到愤怒、荒唐,觉得最忠诚的伴侣背叛了自己,而且还不知原因。但更痛苦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歇斯底里地低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周迅紧紧贴墙,被男人的阴影笼罩,身子显得愈发瘦小。   她整个人都在抖,眼中却若一汪深湖,无波无澜,忽有风吹来,那睫毛一颤,似从湖底涌出了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怀了你的孩子,我想给他积点德。”   “……”   褚青的表情瞬间凝固,双手捏住她的肩膀,片刻又放开,狠狠地挥了几下。   当真相显露,却发现自己不能接受,并非怀孕这个结果,而是对方的隐瞒。他点头,嘶哑着嗓子问:“好,好,你觉得我不配当父亲是吧?”   “你不配,我也不配,但我还是要把孩子生下来。”   周迅说完,就看向地面,褚青则看着她。   两人的表情极为相似,既有痛苦纠结,又有相依相爱,既想同生共死,又想放手天涯……诸般的感情杂糅在一起,把彼此轰得支离破碎。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最牛的一笔   车站,夜风,若白昼。   广告牌与墙壁之间,周迅缓缓抬头,四目相视,两个人近在咫尺,却沉默如渊。   “嗨,你们俩在这儿呢!”   此时,张涵予夹着烟杆,好死不死地晃悠过来。水平两点的构图瞬间变为三角形,方才迸发的强烈气场,忽然有了个缓冲。   “滚开!”   褚青转头骂了一句,这里本来是“你走开”,但他嫌太弱,就爆了句粗口。   张涵予虽然名气不显,演技还是很棒的,脸上的笑意一敛,语气放轻道:“呃,闹别扭了?我就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那小兄弟也下车了,在那边等你们呢。”   说完,利索地转身闪人。   经过这么一打断,两人自然吵不下去了。周迅抿着嘴,刚横移了一步,褚青就拦在前面,胳膊撑着墙把那小身子完全罩住,道:“别走!”   “……”   她顿了一个呼吸,又抬眼,看了他一个呼吸,随即转身从反方向出镜。   “Cut!过!”   冯小刚心里就叫个舒坦,最爱拍这种一条过的戏,鼓掌笑道:“哎哟,真棒!”   方才那段戏,其实是个挺长的长镜头,但它不是远景,又有情感冲突,因此会非常好看。这点就明显区别于贾樟柯、娄烨等人的风格化长镜头,完全为了观众的审美服务。   而不管在何种类型的电影中,由男女主角完全Hold住的控场戏,都属于特别难的。有时你强了,有时我强了,有时情绪没到位,有时转折太生硬……总之有许多许多问题。   所以,当褚青和周迅一条OK了之后,多数剧组人员不禁生出了“哎,怎么就完了”的失措感。   不过,冯小刚久经江湖,只有庆幸和满足,大声道:“宝强过来,准备……”   “冰袋!毛巾!”   他还没讲完,就见褚青在那儿喊人:“快点快点,毛巾要厚的!”   “啧!”   冯导一瞅就明白了,赶紧跑过去,只见周迅的那半边脸蛋已经微微红肿,正疼得直咧嘴。   “怎么样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他连声问道。   “我不去医院!”   那位伤者居然抽空插了一句,很抵触的样子。   “好像不太严重,先敷一下试试吧。”   褚青满是愧疚,不多时,一条裹着冰袋的大毛巾送了过来,他拿在手里,小心地往那脸颊上一帖。   “嘶!”   周迅就觉着火辣辣的皮肤上,又古怪地渗入一丝冰凉,不由抽了口气,抱怨道:“轻点儿!”   “哦!”   他连忙放缓动作,像捧着一株海棠春面,细细地擦拭新红。   “你丫下手忒狠了!小迅这么如花似玉的,你都舍得扇!”   冯小刚瞧了一会,感觉没啥大问题,心里也松了口气,开始巴拉巴拉地喷当事人。   “……”   褚青懒得理,你特么拍的时候不说,这会装个锤子?   拍电影终究是集体活动,大事小情在所难免,女主角暂时下线,别的部分却不能停。约摸耽误了半个小时,剧组便重新启动,拍摄王宝强和群众演员的一些镜头。   两位主角则挪到角落,由那小助理陪着,免得打扰。不过,小助理感觉自己特多余,便借着买水的借口逃之夭夭。   忙活了好一阵,此刻,褚青才得空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没想,想,呃……”   “扑哧……哎哟!”   周迅瞧他结结巴巴的,特想笑,可一张嘴就扯动了面部肌肉,又疼得直叫唤,小手不由捂住了他的手背。   “你就别说话了!”   他稍微缩了缩,可到底没抽出去,安慰道:“等回宾馆,你再用热毛巾敷敷,明天就能下去了。”   “……”   这次,她听话的没开口,只眨了下眼睛。   ……   第二天,周迅脸上的红肿消褪,恢复如初。   全剧组都安了心,她一天不好,就得推一天的拍摄计划,那烧的可都是钱。目前,《天下无贼》的外景戏就剩火车站的几场还没拍,草原和拉卜楞寺的戏份已经OK,刘家峡的戏份也在前两天完成。   刘家峡在兰州附近,实际是个水电站。   所谓黄河之水天上来,到刘家峡却来了个大回转,而向西流去。人都说九曲黄河,在这里便能看到一曲。   拍摄的时候,剧组找了艘游船,内容很简单,只有一组镜头:   就是王薄拎着桶洗车,王丽靠在船边孕吐。他过去给披了件衣裳,她转身,忽然搂住男人开始激吻。   许是《苏州河》的味道仍在,许是不想NG重来,许是怕引火烧身,两人又出人意料的一条通关。还是冯小刚为了剪辑备用,才让他们多拍了一条。   其实对他们俩的关系,剧组人都看在眼里,也十分不解。   说一般吧,却比谁都亲近,说亲近吧,又总有点距离。现在的人,即便异性朋友之间,平时勾肩搭背的都特常见。   可这俩人,甭管怎么嬉嬉闹闹的,愣是没有身体接触。就昨天敷脸,那算尺度最大的一次了。   天祝火车站,第二夜。   周迅走到王宝强跟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问道:“怎么不睡了?”   “画画的叔叔把我叫醒了,说你们在下面,让我出来透透气。”那货嘴里还嚼着煮鸡蛋,一笑就扯出满脸褶子。   “给姐一个,看你吃,我也饿了。”   周迅笑着伸手,虽然是万年萝莉脸,可人家能演出成熟范儿来,几抹眼神流转,就妥妥的一个大姐姐形象。   “给你,这个大!”   王宝强连忙掏出一枚鸡蛋,递到对方手里,明显有个急切加关心的表现。   “还凑合!”   就在不远处,褚青站在冯小刚身后,认真看着监视器,不由暗道一声。   因为前些天拍草原的那场偶遇戏时,周迅自然OK,王宝强似乎有点失常。导演觉着还算合格,但他从老板的角度评价,却不太满意。   那场戏后,褚青专门找他聊了聊,讲了一些对相似角色的区分和理解。   比如凤鸣与傻根,都属于傻小子。可凤鸣是十几岁,刚刚从老家出来打工,屁事不懂。傻根却二十出头,在外面修了好几年庙,算有一定的见识,可偏偏又单纯无比。   而王宝强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表情撑到底,连丝波纹都没有。   你这么演凤鸣,还勉强算原生态表演。但你还用同样的方法演傻根,说好听叫本色,实际就是不思进取。   所以褚青连教带训了好几天,搞得对方辛苦,自己也辛苦。那货的天赋和对表演的认识,确实不太行。   好容易懂了点,今儿一应用,他仍然不满意。冯导倒意外了,结束时把那小子叫到跟前,好好勉励了一把。   “大家休息十分钟,还有最后两场了,加把劲!”副导演也到处嚷嚷着,给疲惫不堪的伙伴们加油。   而褚青他们又凑到一起神侃,照旧是三位大咖在中心,一干马仔在外围。   “你先回北京吗?”周迅问。   “嗯,先回去呆两天,你呢?”   “我得去拍《美人依旧》,在后海。”   “后海?”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褚青听不太清,便靠近道:“不知道窦唯还在不在,有空找他聊聊。”   “应该在吧。你有事?”她也凑了凑脑袋。   “嗯,给片子配个乐。”   他们俩小声咬着耳朵,冯小刚却不爽了,打断道:“喂喂,你俩说什么呢?还搞得那么隐私!”   “呵,没说什么。”褚青撤回身,懒得解释。   “……”   导演眯着小眼睛,肚子里开始犯坏水。丫拍戏的时候特严肃,下了戏却完全一副耍贫耍贱的德行,笑道:“青子,你跟小迅是好朋友吧?”   “呃,是啊。”   “昨儿我一发小打电话,说北京最近特流行一个方法,就是测到底是不是好朋友!”   “怎么,怎么测?”他本能地觉着有阴谋。   “就是你把手机放我这儿,第一个电话我来接。我也把手机放你那儿,第一个电话你来接,甭管是谁。”   “这,这要俩哥们还成,别人就不太合适吧。”褚青皱眉道。   “哎,四海之内皆亲人嘛!”   冯小刚咧开嘴,贼么兮兮地笑道:“怎么着,你俩敢不敢试试?”   “当然敢了!”   周迅没二话,小手一掏,直接把手机亮了出来。   “豪气!你呢青子,人家都表态了。”丫憋着劲儿的挑弄。   “呃,我,我就算了。”那货支吾道。   “真算了?认怂?”   “认怂,认怂,我不敢!”   褚青完全没受激,立时就五体投地。   “啧!”   冯小刚顿觉人生无趣,拍拍屁股站起来,扔下一句话:“真没劲!”   而周迅见对方走远,忽然转过头,也不说话,就斜着眼睛瞥他。   “你看我干吗?”他有点心虚。   “真没劲!”   她摇摇头,也拍拍屁股站起来,留下那货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特萧索。   “……”   褚青默默地蛋疼了一阵,又撇撇嘴,心态转换得非常棒。   总比傻不拉唧的强,赌玉顶多倾家荡产,赌命顶多死无全尸,你妹这可是赌来电显示啊,万一中招了,简直生不如死!   “叮铃铃!”   “叮铃铃!”   还真赶巧了,他正自己YY中,就听兜里的电话响,摸出来一瞧,刷地冷汗都下来了。   “喂,冰冰?”   丫缓了缓情绪,按下接通。   “你干吗呢?”   范小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呃,咋咋呼呼。   “拍戏间歇呗,你呢?”   “我在办公室呢,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拜托,最不爱玩这个,他随便选道:“好消息吧。”   “你怎么不问坏消息啊?重来!”范小爷极其不满。   “……”   褚青汗了又汗,这特么还带彩排的,只得道:“那你先说坏消息。”   “一季度的财务报表出来了,咱们收支是负数,都快破产啦!”那丫头跟缺心眼一样,哈哈哈地笑。   “那好消息呢?”   他捂着脑袋,摊上这么个媳妇儿觉着特愁人。   “咱们刚赚了三千多万,税后哦!”丫头嘚瑟道。   “啊?”   他不禁一怔,立刻又反应过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电影输出大户   《天下无贼》在甘南的外景戏,原计划是二十天的周期,结果提前两天完成,剩下的部分要返回北京拍摄。   剧组在小汤山的某个科技园里,搭建了一处足有8000平方米的摄影棚,光场租费就要近百万。内景主要是四节车厢,包括软卧、硬卧、餐车和硬座,约摸40米长,于是又花了上百万。   这列火车,远比现实中的绿皮车精致许多,冯小刚还给它起了个强行幽默的名字,叫“无中生有号”。   由于男主角马上要去戛纳,起码断档一个月,其他人的戏份便统一往前提。   周迅开始往返于两个剧组轧戏,葛大爷在高原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又得投入繁重工作,连范伟、廖凡这些配角也得随时待命,都挺辛苦的。   褚青是4月28日下的飞机,顾不上回家,直接跑去了工作室。他原以为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可没想到,范小爷自己处理得妥妥当当。   首先是戛纳电影节,将于5月12日开幕,《在路上》入围了一种注目单元。   他作为评委,要月初出发,汤唯和吴秀波得延迟十几天。吴秀波不用管,汤唯却是旗下艺人,首次参加国际影展自然得好好包装。   这姑娘也没赚什么钱,连套像样的礼服都买不起。范小爷便不声不响地给拎了两套,还有相称的首饰,风格匹配,尺寸贴合。   光凭这个,褚青就挺欣慰了,特有那种老板的大气范儿。   除此之外,还有《我们俩》的拍摄情况。   马俪文在北京外围找了片小村子,全是几十年的老建筑,跟剧本里的描写很搭。片子开机一个多礼拜,进展还算顺利,金雅琴和王珞丹的表演也非常出色。   但就在前几天,那边下了场雨,院中湿滑,老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就没起来。当时马俪文都吓傻了,连忙送医院,又给范小爷打电话。   丫头得到消息后,立马找朋友帮忙,拍片子做检查,折腾了好一阵。幸亏金雅琴只是轻微挫伤,开了一堆药,又在家歇了三天,已无大碍。   毕竟那么大的岁数,在剧组出了事,这边总得有个态度。   而丫头也会做人,不时跑去人家里嘘寒问暖,带去的礼物每次都堆成山,倒弄得老太太的子女很不好意思。   这些褚青不知道,回来之后才听媳妇儿说起。他在惊讶的同时,又不免十分感慨,这小姑娘也能撑起一片天了。   当然,以上还不是最重要的。   此时,办公室内,他正仔细看着一份财务报表。范小爷则歪在沙发上,鼓捣着新买的手机。   “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咦,荷兰的票房居然这么多,日本那边也不错……”   他边看边嘀嘀咕咕的,表面淡定,其实心里早嗨翻了。   经过近一年的运作发行,《盲井》《香火》《制服》三部电影的收益终于到账,一共是五百三十万美元,约合四千多万人民币。   这些利润,包括了地区买断、地区票房分红、电视台版权和DVD发行分红。《盲井》自然占了大份,扛了三分之二还多,那两部充其量搭个零头。   而扣掉交税和给李杨的分成,工作室最后入账的金额为,三千六百八十五万。   啧啧!   这可是两人出道以来赚的最牛的一笔,光瞅那一长串的数字就特兴奋。   “不错,不错!算有家底了。”   褚青来来回回翻了三遍,从头到脚都觉着很充实,笑道:“今儿晚上吃顿好的。”   “瞧你那点出息!”   范小爷撇撇嘴,表示莫大的鄙视。   “嘿,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比我还没出息呢!”   他过去往沙发一挤,丫头挺起腰,让出位置,又Pia地压在老公身上,晃了晃手机道:“这个挺好的,触摸屏,就是特费电。”   “摩托罗拉啊!”   他拿过一瞧,点了两下又还了回去,道:“我还是爱用诺基亚。”   “我知道啊,所以没给你买。”她说的特理所当然。   “……”   褚青无语,一把搂过媳妇儿,狠狠蹂躏了半天,才道:“哎,宁浩和刁亦男那边,是不也得表示表示?”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范小爷脸蛋红扑扑的,稍微喘着气道:“我一人给了三十万红包,本来想给五十万,后来想想,这俩人也没卖出多少钱,犯不上。”   “三十万可以了,当初合同都没写分红。何况那俩电影节的奖金,我们一分钱没要,算够意思了。”   “嗯,那倒也是。”   她点点头,又拿起手机开始扫雷,褚青就抱着媳妇儿,看着她玩扫雷。   这俩人忒无聊!   “妈的,死了!”   眼瞅着还剩十几格,丫头忽然脑抽地点了个边角,瞬间全灭。   “别说脏话!”他捏了下媳妇儿的脸。   “不好玩,不好玩!”   她把手机一扔,哼哼唧唧地拱啊拱,一副人生无趣的样子。好半晌,她才自己消停,翻身扒着老公的胸口,道:“哎,等忙完这阵,咱们出去玩吧?”   褚青一怔,问道:“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你不给我写的嘛!”   范小爷白了他一眼,道:“早晚都得去,我先把下半年的活儿都推了,免得你以后又巴拉巴拉地翻旧账!”   “嘁!”   他十分不爽,道:“整得好像我求着你似的……咱们去哪儿啊?”   “法国?意大利?德国?日本?荷兰?”她笑道。   “你故意的是吧,能不能挑个没去过的?”   “泰国?”   “太热了!”   “英国?”   “饭不好吃!”   “那韩国?”   “韩国有啥玩的?”   “看大腿啊!”   ……   《盲井》在海外牛得一逼的消息,尽管两口子刻意保持低调,仍然在圈内传得沸沸扬扬。   不仅是媒体、同行和影视公司,连电影局也表示了相当程度的关注。   因为整个大中华区都算上,若论电影在海外的票房战绩,《卧虎藏龙》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位,狂刷了两亿多美元。   第二位则是《英雄》,达到了一亿七千多万美元,也就是十三亿人民币。再往下,便是《少林足球》和《花样年华》,这个差距就大了,还不到五千万美元。   这些都可以理解,大导演,大明星,大制作,再加上丧心病狂地商业宣传,取得成绩是应该的。   但《盲井》算怎么回事?   成本才将将两百万好伐,菜鸟导演,菜鸟演员,而且各种朴实,各种原生态。就凭着褚青的银熊和一片倒的观影口碑,硬生生把片子拉到了历史排行榜。   别家还好,华谊是羡慕嫉妒恨啊,如此屌爆的投入产出比,简直没人性。   不过咧,即便各方反应强烈,在社会上却没造成多大影响。一是两口子不想张扬,推掉了所有的采访邀请,二是电影局很尴尬。   《盲井》可是禁片啊,当初李杨从柏林载誉归来,为了让电影过审,可以说求爷爷告奶奶,结果全被否了。   如今,工作室凭借《今年夏天》《盲井》《香火》等几部出色的独立电影,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贸易输出单位,甚至比那些大公司更具有竞争力和国际认可度。   在政策上,电影局是欢迎的,并且还应该给予扶持。可在政治上,由于褚青在边缘游走的习惯,哎哟,领导们烦得不行。   所以就造成特为难的局面,想宣传,怕丫踩过界,不宣传,又没别的典型,最后只能干晾。   便是在这种蛋疼的情况下,转眼到了5月1日,褚青告别范小爷,带着程颖前往戛纳。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所谓理想   打人事件后,范小爷就退出了《小鱼儿和花无缺》剧组,在各处山头的协调之下,算是好聚好散。她象征性地赔了点违约金,剧组也没再搞什么幺蛾子。   至于这部戏的结果,是换人重拍,还是直接扑街,谁他妈管?   目前,范小爷手头的工作就只剩一部《独自等待》,以及大批量的商业邀请。虽然那视频被官方压了下去,影响力却在观众群中疯狂蔓延,两口子的声望已经刷到爆,还充满了一种很古怪的正能量感。   所以,她这阵子是最需要程颖帮忙的时候,但她觉着老公的事情更重要,宁肯自己用不太成熟的丁灵琳。   毕竟褚青此行的意义重大,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华语电影人的形象,有灵活聪敏的程颖陪伴,也不至于孤掌难鸣。   何况,他还有一个语言交流的问题。   他的英语水平可以保证基本听说,但表达的意思不够精准,若是碰到太生僻的词或者俚语,那就彻底苦逼。再加上戛纳的参赛作品,要么是英文字幕,要么是法文字幕,难免会出现歧义纠纷。   而有程大小姐在,万事搞定。   5月2日,经过难熬的长途飞行和转车,两人终于到了主办方安排的Matinez酒店。   很奇葩,褚青事先打了招呼,说是一男一女,要准备两个房间。可到地儿一看,明晃晃的一间套房戳在那儿。   于是他又找主办方沟通,却被告知:所有的房间已经订满,除非你想住进戛纳郊区的某个家庭旅馆里。没办法,只得两人合住,也亏得那套房分成大小卧室,不至于太尴尬。   Matinez属于中档偏上的酒店,主要离会场和交易市场不远,出行非常方便。   真要是那种顶级的好莱坞大咖,人家根本不住城里,都在附近的一个小岛上。像什么罗伯特·德尼罗,汤姆·克鲁斯之类的,先坐私人飞机降落小岛,然后乘游艇从会场后面的港口过来。   高冷得不得了!   ……   夜,风自海上来,带着半干半黏的潮湿味道。   与柏林的寒冷相似,每年戛纳的雨季同样惹人讨厌。褚青第三次来这座小城,前两次太过喧嚣,这次却难得的,可以安静地坐下来喝杯咖啡。   当然,品质不是那么醇厚,只是在一家麦当劳拎回来的;地方也不是那么浪漫,只是在房间的窗台上。   “你这个时候喝咖啡,不怕睡不着啊?”   程颖斜靠着玻璃窗,长腿舒展,嘴里正咬着一个面包圈。   她的身子极瘦,那一尺多宽的大平台足以装下她的人。窗子上的光影漫开,散落在外面的夜色中。   “我从来没觉着这东西提神,该睡就睡。”   褚青则倚在对面,一手端着纸杯,一手捏着汉堡。   他们今天下午到的,都很难受,因为要倒时差,便硬挺着不睡。好容易挨到晚饭时间,就随便买了些快餐,准备吃完就趴窝。   “麦当劳叔叔很偏心啊,我在北京就没吃过这样的。”   他看着手里那个用脆皮白面包和多孔干酪夹着的牛肉堡,怎么瞅怎么不对付,吭哧一口咬在嘴里,顿觉一股怪味充斥舌尖。   “我都说你吃不了这个!”   程颖瞧他皱眉的样子,不由道:“行了,换个面包圈吧。”   “买了就不能浪费啊。”   “啧,不爱吃就扔,人活着都够累的了,干吗非得勉强自己啊?还买了就不能浪费,我最看不上你这个!”   她半点都不给面子,巴拉巴拉地训了一通。   褚青也不生气,笑道:“你这不叫潇洒,叫挑食,你平时吃饭就……”   他还没讲完,对方便挥手打断,道:“得得!别说这个,我不爱听!”   “……”   他无奈,大小姐就这脾气。只见程颖吞掉了那个面包圈,又接着道:“你有这闲工夫劝我,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小颖,你们仨月能见一次面吗?”   “小颖怎么了?”他不禁一怔。   “嘿!你装傻是吧?她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心里不明白?”姑娘来气了。   “我,我……”   他支吾了两声,愁道:“这事我不好开口啊,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多,还是你劝劝。”   “我又不是没劝过,都说了八百次了!”   她翻了个白眼,道:“其实我观察吧,小颖对你没什么心思了,但也没有跟别人谈恋爱的意思,就跟个老姑婆似的,成天就是工作,工作!哎哟,她才多大啊?”   “……”   褚青舔了下嘴唇,说实在的,他对黄颖的想法还真不太了解,所以始终有回避感。这会听对方一讲,便道:“那我改天找她谈谈吧,实在不行,直接介绍个对象,我单身的朋友一大把一大把的。”   “唉,别委屈她就行。”   程颖是真心疼那个小妹子,不由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而褚青从窗台下来,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地抿着咖啡,亦是沉默。   过了好半天,夜色愈发深沉,她才忽然问道:“哥,你觉着自己有理想吗?”   “有啊,结婚生孩子。”他笑道。   “说正经的呢!”   “呃,你干吗问这个?”他比较奇怪。   “因为我从认识你到现在,就没发现你有特热衷的事儿。每天都不知道干什么,就算干了也不那么喜欢,只是混口饭吃。当然现在好点,起码我知道你爱拍戏。”   程颖一手环抱胸前,一手托着下巴,道:“我念书那会儿,理想是进外交部,那纯属扯淡。后来又帮你的忙,原本打算干一段就走,结果留了好几年。现在每天都很忙,状态也充实,觉着自己挺适合这行的。咱们工作室越做越大,越来越有名声,但我心里总差那么一点,不踏实。”   其实她的心态很容易理解,比如在一家大公司,业绩牛逼,伙伴给力,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唯独老板,晃晃悠悠的得过且过,你让员工怎么想?   范小爷要好很多,人家目标特明确,就是做国内的头号女明星。有了目标,才会有计划,有动力。   可褚青呢,谁也不懂,以至于把手下人弄得特迷茫。   若是说起来,他自己从没完整地思考过,理想这东西忒遥远,何况现在的生活挺好,为毛非得要理想?   而此刻,听对方一问,他居然有点发慌,好像空落落的无处归根。   “我,我可能就是希望你们好好的……”   安静了好一阵,褚青才不太确定地道:“然后我们的电影也好好的,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是做电影。”   他说完,忽然感觉这个话题很好笑,便把那堆东西收拾了一下,道:“行了不早了,洗完澡就睡吧。”   “啊?呃,你先洗吧,你肯定快。”程颖回神道。   “那我洗了。”   褚青想想也是,便没再客气,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程大小姐则爬上床,没心没肺地开始看电视,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丝毫没有一个男人就在自己房间洗澡的感觉。   不多时,忽听门被推开,他带着一身的热气,已经换好了睡衣。   “哇哦!”   哪怕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见了那具丧心病狂的肉体,也不禁赞叹一声。   “你那叫什么眼神?”   褚青头疼,边出屋边道:“你赶紧洗吧,记着锁门啊!”   “哟,你还有胆子采花呢?”程大小姐蛮惊讶。   “我怕我半夜上厕所,把你吓着!”   “那你也不能憋着啊!我都不介意,你矫情个毛线?”   她汗了又汗,这哥哥啥都好,就是太封建,尤其对待自己人的时候。   “……”   而外间听了这话,啪地关了灯,随即传回来一句:“没事,我肾好!” 第四百二十八章 评审团九人组   昆汀很丑,这是共识。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额头和下巴都很大,五官却偏偏往里凹陷,就像只长劣了的葫芦瓢。他的语速非常快,而且满口的美国方言味儿。   3日上午,当褚青迈进会议室的时候,这哥们上来就一个熊抱,以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叫道:“嘿!让我们看看谁来了?你好,我亲爱的褚!”   “你好,呃,我迟到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他不落痕迹地推开对方,暗自嫌弃,又见屋里已经坐满了人,连忙抱歉道。   “当然没有,在你脚掌落地的一分钟之前,我们的屁股还没有沾到椅子。这边来,我为你介绍在座的诸位!”   昆汀是本届影展的评审团主席,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主人一样拽着褚青走到跟前,道:“法兰西最性感的演员,贝阿女士!”   “很高兴见到你,褚!”   艾曼纽·贝阿站起来,言辞客气,轻轻握了握手。   “我更加荣幸!”他也微微躬身。   这个女人有一双好看的蓝眼睛,嘴唇突出,浑身透着某种古怪的性感和傲慢。对很多男人来说,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褚青却不太喜欢,总觉着对方像个病人,忽然就会歇斯底里地疯掉。   “艾维治,非常出色的剧作家!”   昆汀又领他到下一位,那是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你好,褚,我很喜欢你的《盲井》。”   “哦,非常感谢您!”   然后,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金发女人,五官粗犷,有着典型的美国野性。   “凯瑟琳女士,哇哦,她的《体热》当年可让我发狂!”   昆汀简直是个多动症加话痨的逗逼,莫名其妙的就很嗨皮,边说边挥舞胳膊,好像不这样就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激动心情。   “你好,褚,你是个很棒的年轻人!”   “谢谢,您也同样的迷人。”   算上主席,一共有九位评委,身份多样,包括导演、演员、编剧和影评人。褚青依次走下来,一一问候寒暄。其实根本就没听说过。   不多时,便到了最后一位,在桌子的边角处。   她坐着还没感觉,可一起身,嗬,瘦高瘦高的直冲天际。短发,肤色苍白,面部线条极其硬朗,若不经意瞧去,还以为是个俊俏小哥。可仔细看,那藏在里面的女人味就出来了,反而形成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你好,蒂尔达·斯文顿!”   没等昆汀介绍,她就自报家门,同时伸出手。   “你好,褚青!”   他同样回礼,不知为何,这些人中唯独对她印象颇佳。   介绍了一圈,待全体坐定,马上有工作人员送上九份材料。   昆汀站在最前面,拍了拍巴掌,很努力地想装出纵横阖闾的样子,可惜怎么瞅都像个瘪三。   “先生们,女士们,现在我们全员到齐,我很荣幸地宣布,我们即将在戛纳的历史上留下一段精彩而独特的记录。在座的都是最出色的电影人,虽然文化环境不同,但对电影都保持着一颗令人尊敬的虔诚之心……”   这货巴拉巴拉地说着开场,照旧自嗨无比,好容易结束,大家挺给面子的鼓鼓掌,便齐刷刷地开始翻看材料。   从今天下午开始,直到电影节闭幕那天的流程,密密麻麻地写了十几页纸。   每天早上,先到这个工作中心签到,然后开碰头会,说下当天的安排,或者看电影,或者参加活动,或者出席各方山头的记者会。   因为在影展期间,不光是放映电影,还有数不清的晚宴和研讨会,这些都需要评委出席,九个人便各自包揽一摊儿。   褚青主要看电影场次和之后的交流会,基本是看完一场,开一次会,如果意见不统一,再重放。   今年的入围作品有十八部,有的拷贝已经送到,有的还在磨叽,比如王家卫的《2046》,特么的还在补拍镜头。   所以,评委的空闲时间还算不少,并不是每天都要观影。至于对大家的要求,除了客观公正外,最重要的就是嘴严,绝不能对媒体透露半点内幕。   今儿上午的会,就是彼此认识认识,没什么事情研究。大家看过流程,皆无异议,便纷纷散去。   ……   “他们哪天过来啊?”   “行,那人知道我电话吧?”   “嗯嗯,那好了,拜拜!”   酒店房间,褚青挂断了电话,神情很微妙。   “谁啊?”程颖问道。   “冯导!不知道谁出的幺蛾子,丫剪了个片花托人带过来,让咱们宣传宣传。”   “托谁,不是张艺谋吧?”   “怎么可能,说是中影的一个人,他们要组团过来搞推广。”   “那咱们还得租个展位?”她也觉着麻烦。   “展位就不用了,直接给杜特龙看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   褚青耸耸肩,对《天下无贼》的海外发行根本不抱希望,就那片子跟筛篓子一样的破逻辑性和立意,西方人会中意才怪!   话说两人简单地吃过午饭,很快便到了下午三点钟。   他们赶到卢米埃尔电影宫的一个小厅,在这里要放映评审团的第一部观影作品《摩托日记》。   这属于专门的观摩影厅,非常小,只有几十个座位。九个评委到了八个,蒂尔达·斯文顿似乎有事,要迟一些。   大家散散乱乱地找位子,多数跑到了前两排。   褚青没凑热闹,跟程颖闪到第三排,坐下没多久,蒂尔达·斯文顿便推门而入,先站在那儿扫了两眼,随即直直地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我可以坐在这吗?”   那女人特有礼仪地问了句,她出身正统的苏格兰贵族,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丝高端范儿。   “当然,您请!”   褚青不敢怠慢,稍稍抬起屁股,点头示意。   “请问这位是?”她瞄到了程颖,不由问道。   “你好,我是褚的助手兼翻译。”   风风火火的大小姐,貌似也被对方的气场压制,变得特乖巧。   “翻译?”   蒂尔达·斯文顿有点不解,随后反应过来,掩嘴笑了笑,没有多问。   褚青却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地瞥人家,她没穿上午的那套裙子,而是换了件白衬衫,再配上溜直的白裤子,愈发的另类高张。   “嘶!”   他忽然心中一跳,隐隐约约的有种感觉:自己和这个女演员,在某些事情上肯定是同类。   众人又坐了片刻,只见灯光暗下,大屏幕亮起,先是一段较长的黑暗,然后闪出一段文字,写着:   “这并不是一个感人的故事,而是两个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在那些时刻,他们为了共同的希望和梦想,在他们的旅途中奋勇前进!”   文字是西班牙文,而字幕是英文,还好没有生僻词,褚青能看得懂。正是害怕出现类似情况,他已经把官方资料上的影片介绍记得滚瓜烂熟。   这片子的导演,是巴西人沃尔特·塞勒斯,有一部经典之作《中央车站》。   而这部《摩托日记》,是讲述一位23岁的医学生恩内斯托·格瓦拉,和29岁的阿尔贝托·格兰纳多成为旅伴。两人骑着一辆破摩托车从阿根廷出发,穿越南美大陆和各个国家的社会人群,开始感受到生活的真相与苦难。   当旅途结束时,男主角作了一个异常伟大的决定,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切·格瓦拉。   就凭这个名字,褚青便挺有兴趣的,虽然他对此人的了解,仅限于国内那些几十块钱一件的大头T恤衫。 第四百二十九章 位置与眼界   《摩托日记》是由格瓦拉家族提供的真实日记改编,像这种传记类作品,基本可以忽略大部分的电影元素,因为它卖的就是题材。   褚青第一次以纯粹评价的角度去看一部电影,觉得片子很闷,没什么冲突和高潮,而且充斥着奇奇怪怪的南美风俗和贫苦世情。只有格瓦拉到亚马逊河深处的麻风病人隔离区时,见到那种心惊胆战的愚昧落后,他才被震撼了一下。   不过,影片结束后,他自己又想了想,这恰是塞勒斯技巧高明的地方。不刻意煽情,不掺杂主观意识,只是清淡如水地展现了切格瓦拉的年少时期。   看不到革命的燎原,但能看到梦想的样子。   九位评委就在小厅里,进行了简单的讨论,很快达成统一意见:《摩托日记》是部优秀的电影,可距离经典还差那么一点。   昆汀为了明确大家的判断,搞了个5分制的小游戏,只限于内部交流,结果有4位给了3分,4位给了3.5分,1位给了4分。   褚青并未讲太多的话,仅是准备了一个厚厚的本子,不停地记录,感受,思考。   其实,若以他的成长过程而言,极其鲜明地印证了那句话:站在什么位置,就看到什么风景。   当他是一名小演员时,考虑的是工作和酬劳;当他是一名大演员时,工作就变成了对表演的领会,酬劳也不过是那几位单薄的数字。   当他一步步走到投资人、制片人,乃至参与到电影体制中,成为独立与商业,新兴与传统,内地与海外的代表性人物时,扑面而来的,却是整个电影工业体系。   政治,文化,行业,技术,思想,市场……一条条,一框框的呈现于前,宏大庞杂,广阔如海。   接下来的几天,褚青过着单调且有规律的生活。   每天早晨八点钟,赶到电影节的工作中心签到,然后大家开会。由于拷贝尚未齐全,安排观影的时间比较松散,大概每天一到二部。   《摩托日记》《彼得塞勒斯生与死》《怪物史莱克2》《攻壳机动队2》《老妇杀手组》《女人是男人的未来》《热带疾病》,这七部片,便是评审团的战果。   褚青前所未有的,深陷在各种类型各种文化的影像碰撞中,感受着电影与电影背后的故事。   他既惊叹杰弗里·拉什的表演,也闷逼押井守的五彩图腾,既被靴子猫逗得哈哈大笑,也沉醉于泰国丛林的神秘传奇。   而从观影感受上,他最喜欢的是《老妇杀手组》和《怪物史莱克2》。一个有趣,一个更有趣。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后者只是为了卖好莱坞的乖,做不得数。   至于前者,昆汀则充满了鄙视,表示是科恩兄弟最烂的一部片子,完全丧失了那种拍案叫绝的天才性,彻底流于庸俗。   其中比较尴尬的,是韩国电影《女人是男人的未来》。大意是讲两个男人都跟一个女人交往过,待时过境迁,俩男人重遇,言谈间又想起当年的爱人,便搭伴去寻。   寻到了,却发现没什么卵用,女人的态度暧昧,不偏不倚,权当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因为谁也不是谁的一生,只是过客。   先不提电影所表达的意思,最主要的这是一部情色片。   一帮仅见过几次面的家伙,凑在一起看小黄片,反正褚青挺别扭的。不过瞅瞅其他人,不管男的女的,好像都兴致冲冲。   好吧,丫瞬间觉着自己特Low逼!   而随着电影节开幕临近,并不太熟悉的评审团也有了些初步了解。比如蒂尔达·斯文顿,充满了才华与坚硬。比如艾曼纽·贝阿,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冶艳和骄傲。比如昆汀,习惯掌控一切,跳脱飞扬,幸亏大家都很包容。   褚青呢,在九人组中年龄最小,还是唯一的亚洲身份,自知没有任何Buff。所以一开始,他就抱着学习讨教的态度,不张扬,不谦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别人争论吵闹。   若有人问了,就简明地答几句;若吵得凶了,也会温和地出声劝解。平日闲聊相处,行事为人更是无可挑剔。   西方人是崇尚个性,追求独特,但不代表他们感觉不出一个人的内蕴气质。   而经过几天的时间,那八位大咖便发现,有褚青在这儿,就像你无聊地喝着黑咖啡,忽然邻桌的客人,送给了你一块柔软的小面包。   轻松,愉快,没有一点负担和防备。   这样的人,谁都喜欢结交。当然,他们不晓得,有个挺恰当的中文词专门形容这种装逼的家伙:   叫,君子如玉。   ……   5月10日,下午。   Matinez酒店的大堂内,有四个东方人坐在沙发上,特征明显,光看穿戴和设备就知道,肯定是一个摄制组。   为首的,是位身材高挑的女性,正翻看一本官方的小册子。他们等了很长时间,其余三人已经颇不耐烦,那摄影师更是频频望向窗外,终于忍不住道:“文佩姐,他架子也太大了吧,这都一个多小时了!”   “就是,我跑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旁边的家伙帮腔道。   “等着,谁让我们正赶上人家有事呢!”那女人头也不抬地回道。   “那明天来不行吗?”   “明天有明天的安排!”   “……”   那几人没话了,只得按下烦躁,继续苦逼。   这个摄制组,来自央视电影频道的《世界电影之旅》栏目,领头的是外景主持人,居文沛。   她的身份很多样,正经的音乐学院毕业,出道是搞作曲的,后来又当主持人,同时拍了不少戏,文笔也好,被戏称为“从跨界到无界。”   本届影展,是栏目组第五次做国际电影节的现场报道,从12日起,每天将送上五分钟的戛纳特辑。   这节目还是不错的,全部素材都在国外实地拍摄,较为深入的介绍各国的电影历史、现状、生产体制和发展趋势等等。   这四个人昨天到的,休整了一晚,今天便颠颠地来采访褚青。可不凑巧,他一天都很忙,从上午推到下午,结果现在还没回来。   也难怪他们不爽,这可是央视哎,有几个明星敢对央视耍大牌?   但褚青真不是故意的,此时,他正坐在放映厅里,看昆汀和艾曼纽吵架。   “Oh!这是我今年看过的最糟糕的电影!里面的每个人都让我不舒服,还有那个导演,我搞不懂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瘦瘦小小的艾曼纽·贝阿,此刻就像只狂躁的母狮子,早把仪态抛到了脑后。   对面,则是不急不躁的昆汀,淡定且嘲讽:“可能你在法兰西的熏香里呆太久了,不太适应现在的电影形式。我跟你恰恰相反,我为这部作品深深着迷。”   “着迷?”   对方的态度让她愈发讨厌,大声道:“你居然会为了一部讲述乱伦的电影着迷?一个男人爱上了自己的姐姐,一个男人爱上了自己的女儿!Oh!还有活吃章鱼的那场戏,我看不出它的价值在哪里,简直恶心透顶!”   “呵,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位导演只是用了一些后现代手法,让它变得有些犀利而已。”昆汀笑道。   “No,No!后现代宣扬的是反传统,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们变得更加低俗!”   “哦,这绝对是你的个人偏见,你刚才的那番解读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后现代句子。”   “……”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其他人稳稳当当地坐着,劲劲儿的看热闹。因为到目前为止,对话始终保持在电影范畴内,没涉及到什么侮辱性言辞。   至于他们争论的焦点,正是刚刚放映完的另一部韩国片,《老男孩》。   与之前的心平气和不同,这部片子引起了评审团的直接对立,各自以昆汀和艾曼纽为首。蒂尔达则是支持的一方,她这种屌爆的先锋女人,心里承受度不在话下。   “嘿,你在想什么?”   她和褚青仍然坐在第三排,见他一脸的神游天外,不由问道。   “呃,没想什么。”   那货直了直身子,随口应道。   “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她又问。   “好电影,但我不喜欢。”他实话实说。   “……”   蒂尔达瞥了他一眼,带着点调笑。   许是互觉同类的缘故,他们俩的私下交流比较多,蒂尔达大概清楚对方的性格,所以也不奇怪。   而褚青靠着椅背,眼睛微阖,不由心中暗叹。   他刚才没想别的,也在想这部片子。拜香港的那段经历所赐,他读了许多电影理论方面的书,早不是那个两眼一抹黑的半文盲。   对于《老男孩》,他首先判断的是影片形式,即属不属于传统类型片。   所谓类型片,就是一种重复、模仿、复制和批量生产的电影形态。它通过成熟的流水线作业,制造出极其类似的作品,仅仅为了赚取更大的票房利润。   最常见的,像犯罪片、灾难片、动作片、恐怖片、喜剧片、爱情片等等。   《老男孩》从题材上,勉强算犯罪片or悬疑片种类,但它的内容和包装,却是典型的Cult片味道。   因为朴赞郁完美呈现了自己独特的影像风格,包括叙事技巧,残酷视觉,和近乎病态的精神内核。从而使得这部电影,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远远脱离了通俗意义上的类型片概念。   这点让褚青最悲哀,他把内地的导演捋了又捋,愣是没人能达到此种水准。那些第五代第六代的咖,要么追求画面,要么拔高思想,要么故弄玄虚,极少能踏踏实实地讲一个好故事。   唯独靠谱的是姜文,但老姜靠的是天才性,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并未形成一套完整的个人电影哲学。   总之,全体扑街。   说实在的,他以前挺瞧不起韩国电影,觉着那是蛮荒之地,老港片才是王道。可如今以评委的身份,相对客观地去审视人家的电影质量,结果很无奈地发现:   我们连啥叫类型片都没搞明白,人家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了!   下午四点,昆汀和艾曼纽争执无果,评审团也不欢而散。   褚青带着挺复杂的心情返回酒店,刚进大门,就看见已经昏昏欲睡的摄制组,顿觉抱歉,特么的把这茬给忘了。   他连忙过去,招呼道:“你们好,是《世界电影之旅》吧?”   “嗯?”   居文沛正撑着脑袋迷糊,恍惚了片刻才回神,赶紧起身道:“对,跟你通过电话的,我是这次的外景主持人,我叫居文沛。” 第四百三十章 戛纳随想(1)   酒店,露台。   褚青和居文沛隔桌而坐,他扫了眼提纲,觉着没什么问题,便道:“可以开始了。”   “OK!”   摄影师早就架好了机器,没有化妆,没有遮光,背后就是戛纳的黄昏,淡映着两人的脸。   居文沛讲了两句开场,就问道:“这是你第一次以评委的身份参加电影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特别倒是没有,我就是抱着一种学习的态度来参与。这段时间其实挺悠闲,不过影展马上就要开幕,我们会有很多活动,估计要变得非常忙。”   他穿着件白衬衫,面前摆着杯茶,整个人很随意的样子。   居文沛却认为没有说透,于是临时加了一个问题,道:“那你觉着自己有哪些收获?”   “呃……”   褚青顿了顿,道:“还是不同文化不同观点之间的碰撞吧。因为每个人看电影的角度不一样,其他评委的阅历和经验都比我成熟,他们的意见对我很有启发。”   对方听完,还是不太满意,可也没继续纠缠,道:“今年有六部亚洲电影进入竞赛单元,还有两部华语片参加展映,您怎么看待这个比例?”   “哎哟,我特害怕别人问我怎么看,一问你,你就得讲观点,但人不能光靠观点活着,得干出点事才行。”   他开了句玩笑,接着道:“今年参赛的有十八部,亚洲片占了三分之一,这个比例我觉得很正常。现在的亚洲电影,整体都在走向成熟,而且也在逐渐转型,比如韩国……”   褚青说到这,貌似有些犹豫,道:“我昨天还和皮埃尔聊到这事,他说2000年之前,韩国人做梦都不敢想闯进戛纳。那会儿他们的年轻导演都在模仿咱们,像杨德昌、王家卫、侯孝贤这些人。然后在2000年的时候,他们有个叫林权泽的老先生,第一次杀进决赛,当时来了一百多人的代表团,不过什么奖也没拿到。等到2002年,林权泽又来了,这次拿了个最佳导演奖。”   他喝口茶缓了缓,又道:“今年他们有两部片子参赛,风格完全不同,评审团的讨论也很激烈。我们只有一部《2046》,《十面埋伏》都没有参赛。当然,不是说拿奖啊,数量啊,就能代表电影水平的高低,但我觉着韩国人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相反,咱们自己的市场才刚刚放开,产业链还不成熟,这个上下一比,绝对不是几年的差距。”   “就像戛纳,他们把这当成一个长期据点,你看海边的那一溜韩国馆,都是常年摆在那儿的,就是为了训练专门的卖片人才。他们属于用国家的力量,在做大规模的海外营销,这个太可怕了。”   “……”   尽管对方已经颇为委婉,居文沛听着还是不舒服,反驳道:“我承认韩国电影的发展非常迅速,但我也敢肯定,他们永远都拍不出《霸王别姬》和《红高粱》这样有浑厚文化和历史气势的作品。所以,即便韩国电影现在风生水起,我认为也是一时的,最大的潜力股仍然在国内。”   “呃,对,对。”   褚青抿着茶,随口应付道。   “褚先生,你如果有不同的看法,我们可以交流一下。”她明显不满。   “我说了你们能播?”他笑道。   “……”   一句话就把她噎住,甭提别的,就连刚才的那番对答都不一定能播出去。   气氛顿时陷入冷场,片刻后,居文沛揭过不愉快的话题,问道:“我们还是聊聊电影节,昆汀担任本届的评审团主席,那你对他的感觉怎么样?”   “人挺热情,特别爱说话,他有一套独特的电影哲学,嗯,我很佩服。”   “那其他人呢,有没有印象深刻的?”   “蒂尔达·斯文顿吧,我们聊了几句就很投机。”   “那你想没想过,去欧洲或者美国发展?”   “呃……”   他蛮认真地考虑了几秒钟,道:“不管什么戏,主要还是看角色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角色好,小片子也无所谓,如果角色不好,大片也可能拒绝掉?”   “对,是这个意思。”褚青笃定道。   “……”   居文沛面色不显,心里却在吐槽,大哥,圈里谁不知道你怕老婆啊?   就这样,两人一直聊得天色将晚。褚青没让他们回去,自己做东,请大家吃了顿饭。席间的气氛可比采访轻松多了,毕竟是同胞,在海外总有亲切感。   ……   转眼,便到了5月13日,第57届戛纳电影节开幕。   经过半个月的酝酿和铺垫,戛纳仿佛在一夜间沸腾起来。5000个媒体人,8000个市场展位,1400场放映电影,再加上数不清的观光客,以及庞大的扒手组织……这座海滨小城已经彻底爆炸。   没办法,它就是靠这些噱头Hold住全世界,连好莱坞也弄不过。   而此次的华语军团,主要有五路人马:一路是由中影董事长杨步亭亲自带队的推广团,已在交易市场设下展台,准备兜售他们的200多部电影。   一路是王家卫带队的《2046》,梁朝伟、章子怡、木村拓哉、巩俐等演员悉数前来。还有张艺谋领头的《十面埋伏》,和杜琪峰的新作《大事件》,同样是展映片。   至于工作室出品的那部《在路上》,相比之下就很寒酸了,半点气势都没有。   管虎抽不开空,只有汤唯和吴秀波过来,两人头回参与大场面,一个比一个拘谨。褚青也没太多的精力关照,整天忙着开会、看片、出席活动。   于是乎,苦逼的男女主角不得不呆在酒店里,努力假装自己是条狗狗。   今年的开幕片是阿莫多瓦的《不良教育》,而在之前两个小时,官方举行了一场记者招待会,评审团也全部亮相。   昆汀毫无疑问地吸走了百分之九十的关注度,成功将记者会变成自己的秀场。   他话痨得让褚青难以忍受,先装模作样地恭维了一番戛纳,随即又忽然开喷,讲自己没出名的时候,在法国看电影,结果被门卫轰走。   这货在台上,几乎是手舞足蹈地高喊:“嘿!我来自美国LA,我在电影里啊,你们来推我啊,Fuck!”   “……”   全场顿时狂汗,丫就是一病人。   ……   “您好,早就想拜见您了!”   《十面埋伏》剧组下榻的酒店内,褚青态度谦恭地跟张艺谋问候。   “不敢当,不敢当。”   张艺谋拍了拍后辈的肩膀,笑得一脸憨厚,道:“总想找个时间约你出来,可惜一直没机会。”   要说他们俩,有那么几次一起出现在某个场合,但从没搭过话,这回难得在国外碰到,褚青便带着手下人前来拜会。   张艺谋的咖位虽高,为人处世却很随和,特给面子的跟汤唯、吴秀波聊了几句。同时在场的,还有刘德华、章子怡和金城武等人。   前两位都熟,后面那位是第一次接触,啧啧,纯属大帅逼!就瞧程颖和汤唯那点出息,噼里啪啦的眼睛都冒火星子。   此时是晚上,褚青特意挑了饭后的时间,因为没想多赖着,只是随便聊聊。张伟平搞场面绝对是一景,这趟足足带了十几个人,包了酒店的一层,特土豪。   张艺谋夹着根烟,举止轻松,笑问道:“小褚,做评委忙不忙?”   “前两天还行,开幕了就特忙。”   “嗯,戛纳的活动是最多的。”   张艺谋表示赞同,又道:“今年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比去年强多了,类型也多样。”   由于是私下闲谈,褚青也不担心泄漏内幕,道:“我挺喜欢那部日本电影《无人知晓》,里面那小孩演得真不错。还有美国那部《华氏911》,我们看完简直一边倒。蒂尔达还很正经地考虑,要把影帝给小布什。”   “哈哈!”   众人不禁大笑,毕竟,只要黑美国佬的大家都喜欢,何况还是美国佬黑美国佬,直接戳爆爽点。   此次,褚青主要是串门,交流交流感情。   话不必多,多了就过头,所以坐了一会,他便告辞。刘德华也跟着起身,说送他们下楼。   他没拒绝,因为知道对方肯定有事。果然,刚进电梯,刘德华就搂着他肩膀道:“青仔,我最近搞了个电影计划,你要不要一起做?”   “什么内容?”   “叫亚洲新星导,首批准备挑选六名新人导演……”   “然后赞助?”   他笑着打断。   “哎,怎么叫赞助,是扶持!”   华仔满脸认真,道:“目前只是有个初步构想,还没施行。唯一确定的就是,所有风险由我们承担,但我们也会给那些导演一定的成本指引。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你负责内地,我负责港台,简直天下无双!”   “老大,你是找不着投钱的,才过来忽悠我吧?”那货压根不上当。   “哈哈!”   刘德华瞬间被拆穿,也不尴尬,大笑道:“我知道你有心嘛,别人我还不相信!”   “呃……”   褚青思索片刻,道:“你改天把策划给我,我先看看。”   “OK!我尽快!”   华仔得了他一句,心情大好,直接把小兄弟送出酒店大门,才转身上楼。   回去的路上,程颖和汤唯显得异常兴奋,一个劲儿的巴拉巴拉“金城武好帅好帅”,吴秀波则无奈地充当背景板。   他们俩的酒店离市区比较远,得打车回去,这属于必要开销,总不能让人家掏钱。亏得范小爷考虑周到,给派了个专职助理,实际就是负责买单。   而褚青呢,自己走在路边,身旁有车辆呼啸而过,不时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廉价礼服,装模作样的小明星在搔首弄姿。   他心里蛮沉郁的,此番来戛纳和之前都不同,似乎经历了,见到了,想到了很多事情。但这些东西太过烦乱,千丝万缕的纠缠在脑子里。   迷迷糊糊的,却搅动着,想挣出那一点光亮。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戛纳随想(2)   张扬是个机场的地勤人员,家有妻儿。   当孩子过第一个生日的时候,他请了一大帮朋友吃饭,却在开车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撞死了人,被判四年。他的妻子改嫁,并且抚养那个孩子。   在他出狱的几个月前,由于表现良好,得到了三天的探亲机会。但他回到家才得知,前妻又有身孕,已经把孩子送到一个远房亲戚那里照顾。   林帆是个都市白领,娇蛮任性。   男朋友说要与她分手,去找另一个女孩。她为了挽回爱情,孤身开着一辆越野吉普,准备跑到男朋友的老家去,可根本不认识路。   这两个人,就在途中相遇。   张扬搭林帆的车,一起经过荒滩、戈壁、长路、惊乱与温馨。而不知不觉中,彼此之间也生出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像两个孤独的人相遇,才恍然发现,哦,原来我还有同类。   由于在沙漠迷路,耽搁了不少时间,张扬又急着回监狱销假,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林帆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男友,但她看到了情人口中白色的海,那是一片盐湖。   她下车,只能在盐湖边痛哭。   一年后,林帆和新的男友在火车站台。对面,隔着长长的铁轨,是张扬和他的儿子。两人四目相对,恍如一梦之中。   ……   14日晚,《在路上》作为第一部亮相的华语片,在电影宫的小厅里举行了首映场。   若非冲着投资人的名头,以及还算有些声望的管虎,国内记者压根不会关注。相比之下,国外的媒体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占满了前两排的位置。   观众来的也不少,四五百人的小场子,上座率达到了九成。   褚青并没特意邀请,但像刘德华、巩俐、蒂尔达、皮埃尔这些交情不错的家伙,亦主动前来撑台。   汤唯换上了范小爷给定制的礼服,一身湖绿色的长裙,由于国际汤的气场尚未开发,只能走文艺小清新的路线。   吴秀波就简单得多,黑西装,黑领结,稍微有点紧的白衬衫。   这两只菜鸟太过紧张,在外面让记者拍照的时候,表情生硬,眼神木讷,完全不懂得摆Pose。待入场坐定,紧绷的肌肉才算放松了些。   不多时,灯光黯淡,全场安静,大荧幕缓缓亮起。   汤唯和吴秀波头回看到成片,既紧张又兴奋,一个刚刚出道,一个混迹多年,或青涩或沧桑,而此刻在这座电影殿堂,心里揣着的东西都情不自禁地迸发出来。   在片子开头,管虎故意没给出男主角的背景交代,只是展现他回到家中,和前妻碰面,知晓孩子去向,然后踏上旅途。   吴秀波蓄着薄薄的胡茬子,看起来更加落拓。他的身量不高,也很瘦,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坦然与坚执。这种反差,顷刻间就抓住了观众的情绪。   他表演上的天赋不算很强,完全靠自己丰富的阅历,以至人情通达。   汤唯恰好相反,非常非常的有悟性,那个穿风衣系围巾的林帆一出来,瞬间Hold住整个画面。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褚青坐在她旁边,瞧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禁笑问。   “我,我……”   姑娘支吾了半天,愣找不出什么形容词。   “是不是很神奇,很兴奋,心里还有点小嘚瑟?”他直接给出答案。   汤唯偏过头,特惊讶地道:“青哥,你怎么说的这么恰当?”   “因为我看《苏州河》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耸耸肩。   “……”   姑娘懒得理他,继续盯着大荧幕,已经被十足的吸引。即便抛开自己的因素,这也是部很棒的电影。   而那些外国观众,更是全神贯注地,跟着张扬和林帆的旅途一路悠荡。看他们路过淳朴的小镇,看他们滑稽的争吵,看他们戒备又互相依赖,看他们在美妙的边疆风景中前行。   终于,当画面中出现大片大片的长角羊,在荒原肆意奔跑,天苍野茫,风吹草长。   “哇哦!”   观众顿时沸腾起来,克制又高涨的惊呼议论。   “……”   汤唯和吴秀波对视一眼,意在不言中。   这段可是实拍,在新疆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全剧组足足等了五天,都特么快疯掉了,就为了十多秒钟的镜头。   当时他们俩就在路边,真的看到了那群长角羊,残霞落日,震撼无比。   而不大不小的高潮过后,男女主角便在沙漠中迷路,林帆也发现了对方是服刑人员的身份。   与开头的悬念相呼应,管虎很熟练地制造了一段紧张气氛,又在夜晚的篝火旁,两人的互相倾诉中自然化解。   可以说,《在路上》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片子。   什么叫完成度?   故事上,有头有尾,逻辑贴合。形式上,画面舒服,声音清晰。情感上,松弛有度,表达明确。   说着特简单,但相当一部分的电影都做不到这点,明明残缺不全还特么自鸣得意,各种突破,各种酷炫,各种大制作……巴拉巴拉地就为了忽悠观众掏钱。   趁早死去!   至于这片子,如果让贾樟柯拍,必定会闷得要死,如果让娄烨拍,也会矫情得不行。管虎在第六代的那批人里,算比较特殊的一个,他从头到尾都明白商业元素的运用,只是经常失去平衡。   比如说,他想拍一部纯正的小众片,那往往会很好看,像《头发乱了》和《西施眼》,以及后来的《杀生》《斗牛》。   但是,他若想拍一部商业作品,却总莫名其妙地塞进一些文艺元素,强行让它更有内涵,结果搞得不伦不类,最典型的就是那部《痞子戏子厨子》。   幸好,《在路上》属于前者。   能把一部公路片拍得不闷,甚至有滋有味,对国内导演来说,绝逼难得。   ……   电影不太长,约摸一个半小时。   最后的五分钟,林帆和男朋友下了火车,从对话中知道,两人是去男方家里,婚期已近。男人去找推车,女人在等。   “轰隆隆!”   前方,有一列火车驶过,当车尾移开,露出了对面站台的张扬和他的儿子。父子间做着小游戏,其乐融融。   两个人都一转头,同时看到了对方。   吴秀波和汤唯的眼神特棒,深,且静默,就像那两处站台的距离,近在咫尺,却无法跨越。   “唉……”   全场都是一叹,又安静地看着荧幕变暗,闪过一行行的制作人员名单。   这个结尾,褚青和管虎讨论了好久。   他们起初的想法,是汤唯在盐湖边痛哭,然后一收,显得干净利落,回味无穷。可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加了一段戏。   因为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你昨天碰到一个人,觉得他很有趣,也很投缘,但是,你们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这叫天涯相逢,江湖相忘。   而比相忘更悲伤的,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不经意又碰到了他,却不能上前道一声:“嗨,你还好吗?”   人生无奈,莫过于此。   《在路上》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之前那如水般的流畅与伤感,似乎让观众觉得,哦,他们俩以后不会再见到了。   可偏偏在结尾,管虎又无声无息地捅了一刀。两人在站台上的相望,仿若时间流转,物是人非。   以至于片子放映结束,全场都沦陷在某种难以诉说的惆怅中,半分钟内,没有任何的响动。   “怎,怎么……”   汤唯只觉黑压压一片,心里发慌,忍不住要回头看。   “哎,别急。”   褚青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笑道:“再等等!”   “哗哗哗!”   他话音方落,现场就像打碎了玉狮子,清脆、激荡,而又动听的声音于霎时间响起。   没有全体起立的大场面,更没有疯狂的欢呼高喊,但每个人的掌声和脸上的愉悦,皆是无比真诚。   他们看到了一部真诚的电影,纵然谈不上经典,思想和手法也没有多么惊艳,可重要的是,自己被打动了。   情感共鸣,才是电影叙事之外的第二大要素。   当掌声渐歇,所有的观众都没离场,在等待主创们的交流采访。而褚青见那俩货傻乎乎的样子,连忙唤道:“快上去,别愣着!”   “啊?哦!”   汤唯和吴秀波反应过来,精神还很恍惚地走到台前。程颖比他们淡定多了,特大气地戳在旁边,准备翻译。   褚青没凑热闹,只坐在台下,瞧着男女主角被记者包围,心里特欣慰。   “嘿,褚!”   趁着身侧无人,皮埃尔·里斯安拧着胖胖的身子凑了过来,笑道:“恭喜你,你又带来了一部优秀的作品。”   “皮埃尔,我总觉着很抱歉。”   他十分不好意思,电影代表是当了,嫡系的小灶也吃了,但是没干事啊!划拉了大半年,结果就推荐那么一部,还特么是自己投资的。   “哈哈,不必介怀!”   老头儿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好电影可遇不可求,不能以数量去衡量,我相信你的眼光和专业精神。”   “托你的福,希望明年会好些。”   褚青也笑道,随意瞄了眼台前,又问:“对了,你等下有没有时间?”   “我大概有一个小时的空闲,你有事?”皮埃尔奇怪道。   “嗯,想了解一下法国的电影基金制度。” 第四百三十二章 戛纳随想(3)   一个小时不算长,但足够让皮埃尔对法国的电影基金制度有个大概的讲解。   他们有一项电影扶持法案,就是从每张电影票(5-6欧元)中提取约11%的特别附加税,用于扶持本土作品。   而随着电视业和新媒体的不断发展,原本单一的税源已经扩展至DVD销售、网络视频点播、电视台放映等等。   这一大笔款项,由隶属于文化部的国家电影中心(简称CNC)负责掌管和运行,主要的途径有两种:自动性资助和选择性资助。   前者,是将片方在电影放映时所缴纳的税款,按照一定比例划入由CNC为其设立的个人账户。当片方在拍摄下一部作品或偿还债务时,就可以直接申请使用。当然,这有个时间限制,5年内不使用,视为自动放弃。   后者,类似于银行贷款。CNC每年在全国接受几百个候选剧本,再从中挑出几十个,给予不超过50%的资金支持。如果影片可以盈利,片方需将资金还给CNC,如果票房失败,则不必还钱。   这两种途径的针对群体非常明确,前者支持商业片,后者支持处女作和艺术电影。更重要的是,它激励电影人的多样化创作和坚守品质,争取更多的票房,为今后发展积蓄资金,由此产生滚雪球效应。   制作、发行和放映,这是三个环节的自身造血过程。   此项制度,自然利于本土电影发展,却被好莱坞深恶痛绝。因为他们的附加税也包括外国片,但税款不返还,而是直接纳入基金账户。   就像《泰坦尼克号》,当年在法国缴税1200万欧元,至少够拍5部本土电影。   再说回国内,那个地球人都知道,偏偏官方死不承认的国产片保护月,被大批量的观众吐槽,乃至冷嘲热讽。   可其实,抵御好莱坞全球化是每个国家都在做的事情,只是人家做得很有智慧,且真正有利于自己的电影产业。   我们就简单粗暴,用比较Low的手段去抵抗,初衷是好的,可对整体产业的促进与发展,并没什么卵用。   看不到改变,始终陷在烂片与伪大片的泥潭中,一步希望,一步失望。   褚青想起问这些,不是闲得蛋疼。   刘德华说了那个亚洲新星导之后,他就在琢磨,因为扶持新导演之类的活计,自己从2000年就开始做了。起初是迫于无奈,可几年下来,他也惯成个毛病,看着那些好剧本就想给它拍出来。   丫就是运气好,没赔过,还赚了不少,但不可能一直走野路子。总拿自己做演员的收入去搞投资,早晚得亏死。   所以,先抛开能否合作的问题,褚青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件事情规模化、正式化。   皮埃尔讲得很清楚,他也有些启发,不过在国内肯定扑街。甭提别的,那么一大笔资金放在某局手里,谁敢保证能分毫不差地批给片方?谁敢保证能客观公正地挑选资助对象?   好吧,道路仍然漫长。   ……   转眼,戛纳影展过半。   大多数的参赛作品已经亮相,虽然评论有好有坏,但总体上有个共识,本届片子的质量比去年强出百倍。   两大场刊《银幕》和《综艺》,邀请了15国媒体组成非官方评审团,给这些电影打分。   迈克·摩尔的《华氏911》,王家卫的《2046》,库斯图里卡的《生活是个奇迹》,乔纳斯·诺西特的《蒙多维诺》,排在前四名。褚青很喜欢的日本片《无人知晓》,排在第五。   而让昆汀“看得流泪”的《老男孩》,却很不受媒体待见,有五家给出了最低分:一个调皮的鬼脸。   至于影帝影后的热门人选,张曼玉几乎以压倒性的口碑一枝独秀,梁朝伟、杰弗里·拉什、加西亚·贝纳尔、崔岷植、柳乐优弥共同竞争最佳男演员奖。   其中,梁朝伟的优势似乎最大,以至于难得的张扬一次,放言道:除了杰弗里·拉什,皆不在话下!   与此同时,好莱坞的各路明星也不安分,变着法儿地为新片作宣传。今天安吉丽娜·朱莉骑着鲨鱼皮艇亮相,明天布拉德·彼特和安妮斯顿大秀恩爱,后天昆汀搂着乌玛·瑟曼出现在《杀死比尔2》的首映场,但他的女友却是索菲亚·科波拉……   当然,这些纷扰跟褚青无关,他依旧过着繁忙有序的评委生活,若有空闲,便去拜访一下朋友。   比如巩俐,比如王家卫,比如焦雄屏,以及和焦雄屏一起在路上偶遇的欧洲电影大咖,安哲罗普洛斯。   他能够沉下心来,去感受那些不同文化的碰撞与交接,有一种很满足的奇妙感……除了满大街的韩国代表团,确实有点吵之外。   5月22日,下午,会议室。   明天就是闭幕式,十八部参赛作品已全部放映,按照惯例,今天晚上主办方会对那些获奖的剧组表示挽留。   所以评审团齐聚于此,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戛纳的评审程序和金马奖不同,金马奖是先看片,最后统一讨论,再投票。戛纳是看一部就讨论一部,先把大家的意见定下来,让每人心里都有个大概。   这样到投票环节就会很轻松,不必浪费时间去争吵。   一般来说,戛纳的奖项比柏林要固定,较少出现临时增加或减少的情况。本届主单元的奖项有九个,一种注目和导演双周单元都有独自的评审团,不产生交集。而投票采取不记名方式,由主办方统计。   工作人员先发的是最佳剧本奖的投票卡,大家的观点集中在《如像一般》和《老男孩》两部片上,褚青写的是《如像一般》。   之后是金摄影机奖、最佳短片奖、最佳短片评审团奖,这些比较次要,但众人本着负责的态度,也都认认真真地填上了心目中的名字。   然后是评审团大奖,这个不限于一部电影,主要是安慰那些没希望拿到金棕榈的作品。他考虑片刻,写上了《生活是个奇迹》和《摩托日记》。   接着,褚青顿了顿。   他不知道要不要写《2046》,从情感上,那是部华语片,理应支持。但从自己的观感上,真的不喜欢,王家卫就像个精神病人在胡乱呓语。   “嘿,褚,你在想明天的晚宴吃什么吗?”   此时大家都已交卡,昆汀见他迟迟不动笔,便开了句玩笑。   “哦,Sorry!”   他连忙抱歉,把卡片交给工作人员,到底没加上《2046》。   再往下,最佳导演写的是日本人是枝裕和,最佳影片是《华氏911》,最佳女演员毫无疑问,是张曼玉。   等到男演员的时候,他又犯愁。   梁朝伟的演技固然有保障,但缺乏突破,跟《花样年华》的套路完全一样。柳乐优弥是惊艳了,可才14岁。   这个年龄,肯定不是靠绝对的表演,而是某种心灵的迸发,或许惊鸿一瞥,又迅速沉沦。   其他的,崔岷植、杰弗里·拉什等人也很出色,拿影帝却差了一点点。总之,没有太服众的家伙。   这轮耗费的时间最长,九个人全部陷入纠结。而褚青思量再三,还是写上了柳乐优弥。不管以后会不会滑落,起码他在《无人知晓》里的水准,是值得赞赏的。   至此,投票环节结束,众人皆松了口气,经过二十来天的劳心劳力,都有点支撑不住。   “Hey,我亲爱的伙伴们!”   待工作人员离开,一向痞里痞气的昆汀忽然感性起来,叹道:“我很荣幸能与你们共事,一同经历这段美妙的过程。”   “艾曼纽,你是最迷人的小妞儿,不要介意我们的争吵。”   “蒂尔达,虽然你在开幕式上与我针锋相对,但我爱死了你的坚硬和个性。”   “彼得,你冷静的视角对团队起到了很好的帮助,让我们不至于感情用事。”   “凯瑟琳……”   “杰瑞……”   “褚……”   昆汀最后转向褚青,笑道:“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你有一种很奇妙的吸引力,希望我们有机会可以合作。”   “谢谢,你也是很棒的老师和领导者,虽然我不喜欢你多说话的样子。”他也笑道。   “哈哈!”   昆汀点了点对方,随即站起身。   “刷!”   另外八人,同时跟着起身。   “我们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但愿我们没有辜负戛纳,辜负电影,谢谢诸位!”   ……   当晚,组委会给《在路上》送来两张邀请函,以出席明天的闭幕式。汤唯和吴秀波很兴奋,这意味着片子获奖了。   而褚青也临时接到一个任务,给最佳女演员颁奖,这番暗示就忒明显了,彼此心领神会。   许是太紧张,两位菜鸟一夜没睡,次日都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出现。他特头疼,勒令他们去补觉,等到下午时分才开始各项准备。   服装、造型、感言、记者会等等,把两人搞得乱七八糟,亏得有位经验丰富的老板跟着,不然妥妥抓瞎。   很快便到了晚上,戛纳的气氛骤然升级,铺天盖地地涌向电影宫。   褚青此次没走红毯,很低调地从侧门入场,程颖也没陪同,扔下汤唯和吴秀波手脚僵直的通过星光大道,通过采访区,一路心惊胆战。   七点半左右,闭幕式开场。   先是评审团上台,亮相致谢,又下来坐到专席。即便有投资的作品参与,但褚青从头到尾,都觉着自己在旁观。   那种很克制的,好像第三方的角度去看完整个影展。   第一个颁发的是金摄影机奖,由以色列的一部作品摘得。其实,如果《在路上》是管虎的处女作,那绝对是这个奖的有力竞争者。   紧跟着,最佳短片奖、剧本奖等等也接连颁发。   约摸四十分钟后,总算听台上的那哥们念道:“一种注目单元,评审团大奖,《在路上》,来自中国!”   褚青赶紧回头,见汤唯紧紧抱着吴秀波,一边哭一边笑。   “……”   他瞬间无语,示意程颖提醒提醒。   “哎哎,等会再抱,快点上去!”   程大小姐捅了捅他们,也很无聊,她还真没看上这种边角料的安慰奖。   按照事前嘱咐,汤唯理了理长裙,起身上台,磕磕绊绊地讲了一通烂英语。吴秀波则在底下拼命地拍巴掌,不是他不想上去,而是太内向了,害羞。   颁奖礼继续进行,导演奖给了《优异者》,评审团大奖给了《老男孩》《摩托日记》《热带病》。   历史上,本届的评审团大奖有三部:《老妇杀手组》《热带病》《老男孩》。现在由于褚青的投票,前面那部被Pass掉了。   当朴赞郁接过奖杯时,兴奋得情难自已,底下的韩国媒体也都疯了一样,庆祝所谓的伟大时刻。   可随后,他们马上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全场欢呼。   “OK,第57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女演员……”   褚青一身西装,挺挺直直地戳到台上,没半句废话,直接道:“获奖者是,Maggie Cheung!张曼玉!恭喜你!”   他先用英文说了一遍,又换成了普通话。   “哇哦!”   全场顿时沸腾,尤其是大中华区的电影人和媒体,一时间都与有荣焉。华人评委颁奖给华人影后,记者噼里啪啦的各种拍照,直晃瞎了眼。   “青仔,谢谢!”   身穿黑色吊带礼服的张曼玉,款款上台,跟褚青抱了抱,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声。   这个由花瓶变成国际明星的女演员,历练得已是从容淡定,极为简短地道:“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感谢评委会,感谢整个剧组,当然还要感谢阿萨亚斯,谢谢!”   “哗哗哗!”   掌声轰鸣,张曼玉和巩俐算是法国人最喜欢的两位亚洲女明星,特给面子的捧场。   最佳女演员过后,便是影帝的颁发。   结果在评审团的计划之中,却大大超过了其他人的心里预期,年仅14岁的柳乐优弥成为戛纳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而最终的影片奖,则破天荒地给了一部纪录片《华氏911》。   白白胖胖的迈克·摩尔,接过查理兹·塞隆手里的奖杯和证书,无限感慨:   “几个礼拜前,我们还遇到了很多困难,没有人愿意发行这部电影,现在全世界都能看到了。有人偷走了自由,但此刻有个共和国总统,他说把自由还给观众。谢谢!” 第四百三十三章 苦逼的范小爷   MK2的杜特龙看了《天下无贼》的片花,给出的评价是:有趣。但他听了整体的故事细节后,这个评价就变成了:Why?   为毛傻根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半点的防备心理?   他不否认单纯这个概念,但单纯也要建立在基本的思考能力和社会认知之上,不然那叫病人。   为毛王薄和王丽为了傻根一个二百五的梦想就要拼死拼活?   OK!你可以说是人性的复杂与升华巴拉巴拉,可在他看来就是一汪清水,睁眼就透,毫无价值性。   总之四个字:强行善意。   褚青听了颇为无奈,这不光是对电影的理解问题,还有意识形态的明显差异。不过,基于此前的多次合作,杜特龙还是答应先看看成片效果,再具体考虑发行的事情。   相比之下,MK2对《在路上》就热情多了。   此番他们没有要代理权,而是直接开出了85万美元的价格,想买断除华语区的全球版权。程颖跟对方谈了两轮,又给提了提,最终定价为100万美元。   褚青觉着可以接受,主要《在路上》没有《盲井》那么大的影响力,若采取分红形式,又得折腾好久才能收回一丢丢的利润,等不起。   片子的成本是500万人民币,现在两家平分,算小赚。所以他利索地签了合同,然后在5月25日,返回了北京。   华谊对他的归来表示莫大的欢迎,一是《天下无贼》总算能接上溜了,二是他们也没料到,那种破片子居然还挺有搞头。   因为在5月15日的时候,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就已经闭幕。《在路上》拿了两个奖:评委会特别奖和最受大学生欢迎的女演员奖。   如今再加上戛纳的分量,足以让华谊决定将这部片子送进院线,当然宣传费用是不准备多掏的,能赚一点是一点,反正不亏。   ……   黄昏,书房。   时节已近夏日,白天的光景慢慢拉长,若在四月,此刻早已亮了灯。   褚青坐于桌前,左侧靠窗,隔了一道阳台,又是窗。外面的霞和天光,就穿过两扇窗子,折射出弥漫的薄晕。   刘德华估摸好了时间,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就把亚洲新星导的策划递了过来。不厚,五页纸,正如当初所说,一切尚未完善,只是个初步的想法。   写得很诚恳,没什么官方辞令,大概是华仔自己的语气。   首先是选拔范围,虽然叫亚洲,但以华语地区为主,像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的华人导演也可以申请。   光凭这点,褚青就有很大意见。不能怪他思想狭隘,毕竟自家人考虑自家事,对南洋那些岛国真心不感兴趣。   再往下,是基本的运行模式。   分期做,第一期计划选出五至七名导演,风险全由投资方承担,只对其进行必要的成本指导。在导演选材、选角方面,也没有任何限制,唯一的要求就是:类型必须是剧情片,那种大闷片趁早滚粗。   至于资金构成,华仔写得很明白,自己会拿出约1250万港币的片酬,作为启动资金。而预估的总额是2000万左右,也就是说,褚青要揽下800万。   钱倒是无所谓,他对这个方案不太赞同。   两千万,好几部电影分,每部只有三百多万的预算,略感逗逼。因为他觉着只要片子好,把钱全砸在上面都OK。   许是刘德华经过天幕公司的投资失败,现在变得异常谨慎。   “就知道看看看!”   他正想着,范冰冰趿拉趿拉地走进来,抱怨道:“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就往那儿一坐一天!明天你还拍不拍戏了?”   “哎呀行了,我这完事了。”   褚青回头,见媳妇儿穿戴立整,不禁问道:“你要干吗去啊?”   “吃饭啊!等你做饿死了!”   范小爷一屁股坐到他腿上,问道:“怎么样这个,靠不靠谱?”   “感觉还成,但咱们好像没啥必要,自己也能做。”   “你自己要办个基金啊?”她皱眉道。   “没想呢,我得找人商量商量,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他理好策划书,仔细地塞进文件夹,道:“咱去哪儿吃啊?”   “去云南菜吧,那边近点。”   “行,起来吧!”   褚青拍了拍她屁股,拉开大书柜下面的玻璃门,小心放好。那一层,整整齐齐的全是各种材料、档案,分门别类,封皮上还贴着标签。   随即,两人到了客厅,范小爷拿过一件休闲外套,他边穿边道:“哎,把你爸你妈叫上啊?”   “人家早带儿子出去了,还用咱们管?”   丫头站在玄关,费劲地往脚上套靴子,又瞄了眼茶几上的手机,提醒道:“你电话别忘了啊!”   “我知道啊,我先上个厕所!”那货颠颠地闪进卫生间。   “哎呀,这么麻烦呢!”   “你是孤单的飞鸟,来自海中的岛屿……”   范小爷话音方落,就听一阵手机铃响,老公那个破铃声总算换了,这是她自己录的一首新歌。   “谁啊?你帮我接一下!”卫生间里传出一嗓子。   “小初姐!”   她拿起瞧了瞧,忽而眉毛一挑,按下接听键。   “哗哗哗!”   褚青正放水洗手,听不太清那边说什么,等出来时已经挂了,便问:“什么事儿?”   “不知道啊,我让她一块过去吃饭。”   “哦,可能就聚聚呗。”他没在意,穿上鞋就出门。   聚你妹!   范小爷跟在后边撇嘴,以女人的直觉保证,这趟肯定很糟心!   ……   “冰冰!”   “冰冰!”   不多时,他们到了两味爷的云南菜馆,大堂的食客们瞬间疯狂,高喊着老板娘的名字。   “都吃好啊!”   范小爷朝他们摆摆手,又嘚嘚瑟瑟地瞥了瞥老公。褚青懒得理她,噔噔噔地上到二楼包房。   推开门,就见张静初白玉兰一样地倚在窗前,正安静地望着街外。   褚青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出这姑娘的变化:以前她也很安静,但总夹着一丝躁动和不自信,现在却更加淡定,且带着花香。   如果说,演员这辈子最大的渴望与幸运,就是碰到自己的前世。那么《孔雀》中的姐姐,大概就是她的前世。   自此,脱胎换骨。   “青哥!”   “冰冰!”   张静初见了他们,不自禁地弯起嘴角,连忙上前几步。   “嗨,你……干吗你?”   褚青刚要凑近,就被范冰冰拱到一边,拽住对方的手就开始晃,道:“哇小初姐,半年没见,你简直美死了!”   “谢谢,你也更漂亮了!”   “一般啦,我就是皮肤白了点!”   “……”   俩女人以独有的方式客套了一番,总算落座。褚青随便点了几个菜,就端茶倒水地伺候起两位姑娘。   “小初姐,你最近忙什么呢?好久都没联系了。”丫头有意无意地攥着老公的手,笑么兮兮地问。   “呃,我拍完《孔雀》就接了部电视剧,还有几个广告,其实挺闲的。”   “那怎么不找我们玩啊?”   “我每天都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们啊!”   张静初抿了抿嘴,笑道:“前阵子你们闹出那么大的事情,那份声明我也署名了的,可惜人家没公布。”   “啊?哎哟,我们真不知道,谢谢!谢谢!”   两人都是一呆,这绝对算有情有义了,不管效果如何,赶紧道了谢。   “你看你们……”   张静初反倒被弄得不好意思,喝了口水做掩饰,又道:“今天我还想请你们帮忙呢。”   “怎么了?”   “前段我和原来的经纪公司解约了,顾长卫导演就推荐我去荣信达,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就想请教请教你们。”   “呃……”   褚青没想到是这码事,有点意外,顺了顺思路,道:“其实我也不怎么清楚,就是听王中磊和周迅……啊!听他们讲了一些。”   他咧着嘴,一边在桌子底下扒拉媳妇儿的小手,一边道:“荣信达实力还是不错的,李少红和李小婉也算开明,尤其对新人的培养非常棒。他们现在就是陈坤和周迅……啊!两张牌,别人就拿不出手了,所以你签进去,能有个挺好的资源倾斜。”   张静初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有没有坏处?”   “坏处嘛?呃,这是我自己分析的啊,可能不对,你就当个参考。”   褚青不敢打包票,谨慎道:“荣信达起家,靠的是自产剧,像李少红的《大明宫词》和《橘子红了》,都非常受欢迎。但这几年,他们明显减产,一门心思往电影上发展,这个成绩就特别差了,拍几部扑几部。所以看你自己的需求,你要想拍电视剧,那就签,要想拍电影,那就再考虑考虑。而且,我个人觉得啊,荣信达的作品质量好像都在前几年用光了,以后很难有什么大热的影视剧。”   “……”   张静初垂着眼,似蜉蝣在湖纹里来回荡漾,捉摸不定。   片刻后,她忽然抬头,范小爷的小心脏猛地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果然,那姑娘低低问了句:   “那我,我能加入你们工作室吗?” 第四百三十四章 继续拍摄   褚青听了一怔,并非有多意外,而是签约这种大事关乎到工作室的运作与发展,得仔细掂量才行,便道:“呃,这个……”   “哎呀,没问题!”   他正想怎么委婉地拖延一下,旁边的范小爷就啪地一拍板,特痛快。   “……”   丫顿时噎住,莫名其妙地瞅着媳妇儿,对方却装作没看到,自顾自地道:“小初姐,你能来是给面子,我回去就准备合同!以后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那,那就谢谢了!”   张静初弯着嘴角,目光闪动,显然也没料到。   “嗨,客气!来来,咱们先干一个!”   范小爷不知为毛就变得特嗨皮,亲自倒了三杯酒,像模像样地举杯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   “干!”   “干!”   她一个人已经完全控场,那俩人心思各异地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正事轻轻松松地搞定,之后的气氛却忽然变得古怪,丫头兴奋,褚青惊奇,张静初暗流涌动。三个人三种情绪,居然还能保证不冷场,也是本事。   不知不觉,这顿饭直吃到深夜,几人才散了局。   由于喝了酒,两口子便把车留在饭店,打了辆出租。那司机年纪不大,一眼就认了出来,开始巴拉巴拉地套近乎:“哎哟,今儿早上出门,我就听那树上有喜鹊叫,嘿,转悠一天还真碰上贵人了啊!您二位是会朋友吧?”   “您怎么知道是会朋友,就不能干别的?”   范冰冰歪在老公身上,揉了揉跟大苹果似的红脸蛋,笑着跟对方搭话。   “多新鲜啊!您见过有微服私访下自己家馆子的吗?那得闲到啥程度!”司机哂道。   “哈哈,您智慧!”   丫头竖起大拇指,又转过头撒娇,唤道:“哥哥!”   “干吗?”他硬邦邦道。   “你生气啦?”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褚青揉揉她的头发,刚才不好折面子,此刻才问道:“签人的事儿,得大家开会商量才能定啊。你说行就行了,到底咋想的?”   “你不想签她啊?”范小爷反问。   “我,我总得研究一下咱们的资源够不够用才能签吧!现在已经有两个人了,万一她没戏拍,那不是害了人家么?”   “哦,其实我没想什么啊!”   她坐起身,挺认真地掰扯道:“小初姐也不是外人,都知根知底,这会没着落了,咱们帮一把不应该的么?”   “……”   褚青很诧异地瞧着她,小脸蛋一水的光辉伟岸,可老觉得不靠谱呢,不由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没别的了?”   “嗯嗯!”   范小爷点了点头,特真诚。   ……   老公不喜欢张静初,从来就没喜欢过。   别说喜欢,他连一丁点的感觉都没有,从头到尾把那姑娘当朋友。范小爷就因为清楚这个,才敢明晃晃地收人。   当然,她心里肯定会不爽,但也知道对方真的挺艰难,抹不开情面拒绝。何况,与其在远处朦胧,不如归拢到眼皮底下,倒还真实一些。   对于张静初,她或多或少的总有那么点优越感,无论生活、事业以及爱情。所以,小姑娘有相当大的信心,可以Hold住对方,不会搞出什么狗血事件。   范小爷的效率极快,仅仅两天之后,就拟定了一份详细的合约。期限、要求、分红等等,都要优厚许多,毕竟张静初出道五年,资历和经验远超汤唯。   那姑娘也没提别的意见,利索地签了字,正式成为工作室旗下的第三名艺人。   因为不是大公司和大明星,就比较低调地搞了个内部欢迎会,大家吃吃喝喝一通,便算熟识了。   王宝强无所谓,汤唯却有点小心思,现在是两个女星,妥妥会出现资源竞争。不过,她大体上还是淡定的,短短工夫便跟张静初打得火热。   而与此同时,褚青早就赶赴片场,去完成《天下无贼》的剩余部分。   ……   5月27日,晨,中雨。   褚青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进到科技园的摄影棚时,里面已是灯光雪亮,人声沸腾。   “哎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冯小刚眼尖,噌噌几步上前,拽住自己的男主角就不撒手,一脸的乡亲们和大狼狗盼红军归来的德行。   “对不住导演,我耽误太久了。”他微微躬身,感觉非常的抱歉。   “没事没事,周期还来得及。”   冯导拉着他走到人群中,道:“去给大家问个好,都想死你了。”   “好嘞!”   褚青晓得对方的意思,因为导演不在意,不代表别人就没怨言。所以他一个个地去问候,摄影、灯光、剧务、场记等等,几十号人没有落下的。   “辛苦,辛苦!”   “不好意思,我耽搁大家时间了!”   “收工都别走啊,晚上我请客!”   “哎,青哥你太客气了!”   “就是,你那是为国争光去了,咱们绝对支持!”   溜了一大圈下来,剧组和谐,人心安定。   最后,这货凑到周迅跟前,挠了挠头,不知道说啥。人家却没工夫搞暧昧,Pia地一伸小手,吐出俩字:   “礼物!”   “啊?”他立马傻眼。   “啊什么,礼物呢?”   “太,太忙,忘了。”   他支支吾吾的,低声道:“记,记账吧,我下回一块给。”   “扑哧!”   周迅看他的窘迫样,不禁咧开嘴,笑道:“行,行了,你快点化,化妆去吧。”   “……”   旁边人瞧着这俩货,皆是摇头叹气:你们能好好说话么,为毛一个比一个结巴?   ……   约摸四十分钟后,褚青造型完毕,依旧戴着眼镜,贴着撇小胡子。此刻,他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这个庞大的摄影棚。   不愧是二百万的造价,就像大穹顶四面笼罩,世界自成,还有种很奇妙的延伸性。   而地面正中,切开了一道缝隙,以此为界,左侧是剧组人员的活动区域,右侧便是那列“无中生有”号。   外观做得真实无比,就是那种常见的绿皮车,还铺着两条铁轨。如果把外面的光线都遮住,那轨道便长长地通向黑暗之中,竟似无穷无尽。   “怎么样?这二百万还值当吧?”   冯小刚悄没声地凑到旁边,冷不丁问了句。   “绝对值当!我拍了这么多戏,这场面算最大的!”褚青由衷道。   “跟老外那些东西比呢?”   “呃……”他犹豫。   “得得,我多嘴!不问了不问了,免得闹心!”   冯导特自觉地摆摆手,又晃晃悠悠地闪人,估计被《天下无贼》在戛纳被贬而刺激到了。   过不多时,今天的首场戏便正式开拍。   场景就在那节硬座车厢里,从头到尾都打着灯,才达到理想的画面效果。三十多位群众演员已经就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或坐着聊天,或站着放行李,或挤挤攘攘地往里走。   王宝强先上去,傻头傻脑地找座位,摄影机则架在窗外,从右到左地划过一个大全景。   “Cut!过!”   冯小刚喊了声,根本没啥难度,直接进入下一场。   这段戏就有问题了,是说傻根找到了空座,便招呼王薄和王丽一起。但褚青觉着忒没道理,跟导演掰扯了半天。   因为你设定的情景,是每位乘客都有座,那自然就没有站票了。既然没有站票,就得对号入座,随便乱搞会被打死的好伐?   观众们都乘过火车,一看就特么假了!   其实他挺奇怪的,你有钱搭这么牛逼的景,却能容忍这么烂的剧本?若是影响大剧情也便罢了,但此种明显缺乏常识的细节,顺手就能抹掉的,为毛不改呢?   “摄影OK!”   “收音没问题!”   “Action!”   就见王宝强拎着行李放到一个四人座上,回头喊道:“大哥,大姐,你俩是多少号?”   “81、82!”   门口处,褚青左手提着箱子,右手捏着两张票,还要护着周迅往里挤,满脸的不耐烦。   “那在我旁边咧!我是83!”   王宝强放好了大袋子,露出满脸的褶子笑。   随即,那俩人走到隔壁的六人座,与他隔着条过道。褚青一屁股坐下,舒舒服服地往那儿一靠,周迅却左瞧右看的,貌似在找人。   而那边,张涵予和那个女警察也凑了过来,挤到王宝强对面,道:“88、89,就这儿了!”   “哎!”   周迅忽然抬了抬手,开口道:“我们和他是一起的,能不能换一下?”   “行,过来吧!”   张涵予没多考虑,痛快地换了位置。   “谢谢!”   她道了声,便挨到王宝强身边,那货特高兴地挪了挪屁股。   “……”   褚青抿着嘴,点了点周迅,极糟心地坐到她对面。   而张涵予见了他的样子,目光陡然一闪,若有所思。   “喂,你看什么?不愿意再换回来!”   那货跷着腿,很不爽地冲路人发火。   “没事,没事!”他连忙摆摆手。   那位女警察也及时掩护,出声道:“韩老师,麻烦你帮我把画架放上去!”   “哦,好,你坐里边吧!”他拿着一个大包塞在行李架上。   “神经病!”   褚青见状,还不依不饶地骂了一句,随即就被周迅踢了一脚。   “Cut!过!”   由于空间狭窄,冯小刚的监视器摆在外面,喊完半晌没言语。   他盯着回放,心里也在琢磨,这么一搞,的确真实化了很多,几位演员的临场也非常棒,那种缠缠绕绕的灵活气儿,简直扑面而来。   而拍完这场戏,已经是十点多钟。   葛大爷终于赶到了片场,其实他下午才有戏,但化妆太麻烦,至少得提前三个小时。全组都很期待,因为《天下无贼》开机近两个月,这二位才迎来了第一场对手戏。 第四百三十五章 搭错手   葛优是一俊男。   哎,不要笑,不要笑,起码褚青觉着他挺好看的。尤其是此刻,往他那张专属的沙发椅上一躺,两眼一眯,特像一只俊俏的老猫。   胆小,懒散,见谁都能挥挥爪子,却又带着独有的幽默与傲慢。   褚青上午的戏份已经超额完成,跟周迅双剑合璧,几乎全是一条过。冯小刚考虑到下午庞大的工作量,也没可着劲儿的压榨劳工,便让他稍作歇息。   这货闲着没事,就拎把椅子过来搭话,笑道:“葛大爷,没去化妆啊?”   “哦,那边的材料出了点问题,得等会儿。”葛优的小眼睛支棱开一条更小的细缝,慢慢悠悠地应道。   他仰躺的姿势很特别,四肢完全放松,身体的重心平均铺在整个背面,包括后脑、双肩、脊背以及臀部。   褚青不用看就知道,那沙发椅妥妥压了一圈人形印子。   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用来保持入戏状态,有的喜欢小空间封闭,有的需要别人不停地对其做心理暗示,葛大爷不一样,他就是躺着。   之前两人聊过,这还是某位大师教的,当自己的身体彻底放松的情况下,脑子便会无比清醒,有助于想戏和琢磨角色。   “怎么样,最近能睡着觉吗?”   褚青嘴里问着,忽见他往前挺了挺,连忙过去扶了一把,帮老人家坐起身。   “唉,就那么回事吧。”   葛优摆了下手,道:“全靠药顶着,拍完能好点。”   “我说您就是缺乏运动,每天跑跑步,保准睁开眼就大天亮。”   “哎哟,我就甭给国家添麻烦了。我放放风筝还成,比不了你们年轻……”   他话音未落,那边便有人喊道:“葛优老师,麻烦您过来化妆!”   “哎,好嘞!”   葛大爷又慢吞吞地站起来,随口扔了一句:“回见啊!”   ……   电影都是跳着拍的,大部分都连不上情节。但褚青出去鬼混了二十多天,别人的镜头都已搞定,只剩自己的戏份,反倒能接上一些段落。   待大家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阵,便开始继续拍摄。下午的首场戏,是扮作老头的黎叔和王薄的第一次照面。   葛优那耗费了三个多小时的妆,还算可以,花白的胡子,蜡黄干枯的脸皮,以及马褂衫和拐杖,蛮像个老人家。   很快,剧组准备完毕,场记啪地一打板:   “Action!”   张黎操控着摄影机,先给了一段不算太长的长镜头。对准那条直直的过道。   就见葛优从门口开始走,颤颤巍巍的经过各自忙碌的旅客,稍近了些,左侧便露出了张涵予,右侧的周迅则脱掉大衣,递给了褚青。   紧接着,镜头往右滑动,将画面框在了主场景——那个四人座。   “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让我挤挤。”   他压着嗓子,发出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话落,身子就要往下倒。   “哎!”   褚青一屁股先占住,不动声色的跟周迅对视一眼,又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有人了。”   “大爷,你坐这儿吧!”   对面的王宝强,傻了吧唧的要站起来,周迅一把就给扯了回去,低声斥道:“少管闲事!”   “让我挤挤。”   褚青一直用手挡着,见他仍要往里进,不禁微微皱眉,两条胳膊使劲一兜,就把他转了个身,笑道:“老爷子,你票是几号,我送你过去。”   “太,太远了,我走不动了。”   “哎,能走动能走动,我帮你找个好的。”   葛优那副瘦巴巴的小体格,完全被对方圈住,半拖半拽地被拉走。   “Cut!”   冯小刚喊了停,又看了遍回放。刚才这段戏非常不错,可他总觉着有点不对劲,却又讲不出道理,只好道:“过!下一场!”   剧组人员一阵忙乱,重新摆置,场景也挪到了两节车厢相连的隔间。   不用出镜的周迅、王宝强、张涵予,以及所有的闲散人员,能挤到现场就挤现场,能抢到导演身后就抢身后。   这场戏便是褚青和葛优的头回搭手,内容虽然很短,但一个个的特兴奋,围观期待值刷刷地直接爆表。   “姐,你说他们俩谁厉害?”   王宝强四下瞅了瞅,偷偷摸摸的问周迅。   “葛大爷吧。”   “那大哥呢?”   “呃……”   她顿了顿,道:“他,他天赋更好,经验应该,应该差了一点。”   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的,这边冯小刚已经坐好,大声喊道:“优子,怎么样?”   “嗯,还成。”   “青子你呢,都明白了吧?”   “没问题。”   “那好,各人员就位!”   “Action!”   隔间的那扇小门打开,褚青一下把葛优推了出来,由于力气太大,对方还晃了几晃。而葛优出来后,就侧身站到左侧,留出右边的位置。   他仍然驼着背,垂着头,一副老头的模样,嘟囔道:“座儿呢?”   “砰!”   褚青反手带上门,胳膊环抱胸前,笑道:“你演得还挺像!我告诉你,我们是一样的,都是狼!”   他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一字字道:“那只羊,我吃定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葛优依旧哑着嗓子。   “别骗我了!”他用力拍了两下。   “Cut!”   两人还没演完,冯小刚就出声打断,喊道:“不对,感觉不对,咱们再来一遍!”   “好!”   “Action!”   以他们的素质,无须导演多言,自动就换了种演法。   褚青慢慢地把他扶出来,然后双手拄着膝盖,视线与其平行,笑道:“你演得还挺像,我告诉你,我们是一样的……”   “Cut!”   这回更短,一句话还没讲完,冯小刚又是一声喊。   “嘶!”   现场看热闹的观众,皆是一怔。   拜托,一个柏林影帝,一个戛纳影帝诶!整个华语圈就拿了仨,有俩在这剧组,结果咧,咔咔的连续叫停。   这感觉忒不适了!就像戳在紫禁之巅,本想看那天外飞仙,谁他妈承想,零零发拎着根烧火棍就上来了。   “还是不对,来,你们过来!”   冯小刚皱着一张丑脸,把两人招到跟前,道:“咱们碰碰。”   立刻有人搬过两把椅子,又迅速退下,因为都晓得出了问题。就见那三位大咖,呈三角形坐定,周遭数米皆为清净。   “你们技术上绝对没问题,但我现在脑袋特乱,咱们重头捋捋。”   冯导点了根烟,起头道:“黎叔和王薄一照面,首先反应肯定是江湖同道,那咱们分开说,你们先量量成色。”   葛优想了想,道:“散人,小辈,兴许有两下子。”   “嗯,那王薄?”   “老手,团伙,但没放在眼里。”褚青道。   “怎么讲?”   “王薄是过路鬼,除了王丽谁也不在乎,所以他不敬,也不怕。”   “……”   冯导估摸片刻,点头道:“这个过,再说!”   “黎叔狠、诈,几十号手下他老大,谁都不信任。”   “王薄敢拼,野路子,道行不够,心里有死穴。”   “还有傻根的钱。”褚青提了句。   “对,还有钱,都是志在必得。”葛优接道。   “过,再说!”   “王薄护食,重眼前利。”   “黎叔有得失,眼界更高。”   “呼……”   冯导吐出一口白气,右手夹烟,又伸出左手食指,往起一磕,问:“再说!”   “试探!”那两人同时道。   “怎么试探?”   “搭搭手呗。”褚青忽笑道。   葛优拄着腮帮子,也笑道:“毕竟没仇没怨。”   “哎哟!”   冯小刚掐掉烟,使劲搓了搓脸,愁道:“你俩可算给我出难题了!”   经过一番研究,他已经明白了症结所在,不是技术和人物设定,而是那不着四六的台词。从《甲方乙方》开始,到《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和《大腕》,他靠的就是王朔式的痞味对白。   通篇嬉笑怒骂,针砭时事,各种嘚儿词满天飞,老百姓也喜闻乐见。   冯氏贺岁片之所以能成功,首先是王朔垫的底子。有些片子的编剧,别看标了冯小刚的名,其实是王朔写的。   那会儿电影局特不待见这位爷,不管啥内容,只要瞧见这俩字,妥妥一顿吊打。   至于第二位,就是葛优,他属于最合适的表演者。   因为王朔的风格,貌似非常的口语化,实际夹杂了大量的书面语和成语。葛优却可以处理得不着痕迹,一本正经去演一个特不着调的事儿。   而除他之外,往往还有很多神奇的搭档。   比如傅彪、徐帆、英达、张国立等等,这些老戏骨,瞅着角色不起眼,却能极为恰当地烘托气氛,甚至把葛优的表现再往上托一托。   就像相声里的捧哏逗哏,旗鼓相当,有来有往,那才叫瓷实。   正是由于这个演员群体的存在,才造就了冯氏喜剧片整体的语感氛围,特贫,特贱,特才华!   反过来看《天下无贼》,摒弃了讽刺喜剧的路子,以至于那种语感氛围荡然无存。   包括黎叔这个角色,起初没想找葛优演,他是临时救场的,编剧才给加了几句惯有对白,不然同样很无趣。   可这样一来,就显得黎叔和其他人不一样,很突兀。尤其跟王薄,就像个在天桥胡混的老京痞,冷不丁扎进了西洋镜,到处朦胧。   演技这回事啊,有时候真的受剧本和导演所限,具备条件才有发挥的地方。而刚才那段戏,褚青和葛优演的都没问题,关键就在语言不搭,拧巴!   那该怎么办?   要么黎叔,要么王薄,台词推翻重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互飙   冯小刚想来想去,决定将王薄的台词做一些变动。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他便召集了几位编剧连夜奋战,总算没耽误正常拍摄。   其余的部分不用管,主要是跟黎叔搭戏的情节,好让双方的语感保持一致。这种临时改戏的行为,演员最容易懵圈,因为你得重新酝酿、揣摩。   褚青呢,也没有多少工夫去熟悉,幸好葛大爷一遍遍地陪着对戏,状态才没落跑。   次日下午,摄影棚。   今天并无周迅和王宝强的戏,只有李冰冰、尤勇、廖凡几个在候场,加起来有不到一分钟的镜头。   话说跟两个月之前相比,那姑娘要自信多了,没事就拽着葛优扯淡,浑身透着股城乡结合部的艳俗气。   大家忙忙碌碌的,到了九点钟左右,仍在那两节车厢的隔间内。   张黎已经架好了摄影机,心里却略感不安,不停瞧着周围的小伙伴。但从他们的表情上得知,大家与自己相同,谁也不晓得这片子会变成什么样。   相反,冯小刚倒是信心满满,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歪,十足的要看场好戏。   “各人员就位!”   “Action!”   场记一打板,就见那扇小门一敞,褚青不急不慢地推着葛优出来,后者依旧到左侧站定,驼背垂头,却没吭声。   “你还真下本钱啊!”   褚青微微弯腰,打量了对方几眼,又用那种乡村老师的手势扶了扶眼镜,道:“啧啧,连老人斑都弄出来了。”   说着,他就要去碰。   “哎哎,新技术,新技术!”   葛优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把他扒拉开,哑着嗓子道:“你那小胡子也不错,整体造型特搭配。”   “比不得你,我就没装过五十岁以上的。”   褚青随意踩了几步,身子一侧歪一侧歪的,边往门口走边道:“哎,怎么瘸的来着,这样?这样?”   “嗯嗯,脚再拖点地!”   葛优的声音陡然一变,立时急促有力,全无半点老态。   “哼!”   他半推开门,方要出去,忽回头笑了笑,道:“都是吃大轮的,狼多肉少,想加双筷子,也得颠颠自己的老骨头。”   “砰!”   话落,人即出。   原本的构图是一左一右,非常平衡,现在右边无人,就留了一大片空白。镜头好像还生怕观众不清楚,很微妙地停了停,显得画面愈加失衡。   而片刻后,葛优却动了。这一动,瞬间Hold住全场焦点,只见他慢慢转身,盯着门,双肩再一起,就挺直了背。   “好!”   冯小刚顾不得摘耳机,猛地蹿起身,拍着巴掌道:“有意思了!都过来看看!”   随即,那俩人凑到监视器前,回放了一遍刚才的表演。   “怎么样?”冯导咧着牙花子问。   “啧!”   葛大爷蔫蔫儿地咂巴了下嘴,虽然没说话,心里明显美着呢。   褚青则边看边琢磨,好容易跟高手搭戏,难免暗自比较。前面那些还好,算旗鼓相当,但最后那下,哎哟!人家慢慢悠悠地一挺身,倒像是山巅拔地起,统领几十号人马的大贼头,瞬间就有感觉了。   单凭这个,他就不得不服。   ……   “啊啊啊!陈曼就是个疯婆子!你知道她刚才拿什么吗?一条两米多长的蛇诶,过来就要缠我身上!”   “哎,你晚上几点收工啊?回来带条鳜鱼呗,我想吃松鼠鳜鱼。”   “我告诉你啊,我在组里可有眼线,你要是跟那妖精拉拉扯扯的,我保准知道!”   角落里,褚青正给范小爷打电话,听媳妇儿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心里却莫名其妙的很安静。   她足足嘟囔了有十分钟,末了,才吐出一句:“哎呀,你别有什么压力,就正常拍戏呗,你还三十不到,世界大着呢……”   “得了得了,我还用不着你安慰!”他边听边笑。   “嘁!那我挂了啊,记着买鱼!”   “哔!”   那边没了声音,褚青摇摇头,揣好手机,上午被搞得有点郁闷的神经已经迅速稳定。   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放松方法,而范小爷,就承担了他所有的正面and负面的情绪。甚至不必开口,不必询问,便你知我知。   他摸出打手机,点了根烟,晃晃悠悠地回到片场。正值午饭之后,大家各自成堆的休息,或者闲聊。   褚青随意瞧了瞧,一眼就找到了葛大爷,老人家躲在清静地方,仍然躺着那张沙发椅,闭目养神。   不过,貌似比平时郑重了些,一脸的庄严肃穆。   “呵……”   他抿了抿嘴,看来紧张的不止自己,哦,应该说,兴奋。   下午,餐车。   冯小刚本想拍别的部分,让他们先缓缓力气,可两人说用不着。导演一瞧,也明白,打铁要趁热,便一鼓作气的把戏份拍完。   这是王薄和黎叔的第二次照面,亦是第二轮试探。上次纯属玩闹,此番才见了真章。   葛优重新化了妆,乌亮的假发,金丝眼镜,穿着老派又繁琐的西装。褚青要简单些,黑衣白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好看的小臂。   这一对比,便分了气质,大贼头与千里驹,深沉与锐气,都在江湖。   “摄影OK!”   “灯光OK!”   “Action!”   葛优双手执杯,眉目悠闲,像只无害懒散的老狐狸,慢慢踱到近前,随即身子一斜,就坐到了褚青对面。   “认识一下,姓胡名黎,承蒙道上兄弟错爱,都叫我一声黎叔。”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同时微微前倾,显得很谦虚。   虽然对方刚表演了一招杯子剥蛋壳,但在他眼里,王薄始终是个小辈,充其量是个挺有本事的小辈。   而黎叔最大的特点,就是自诩为明主,眼中有得失,心中藏天地,颇具枭雄相。所以,他用一种既欣赏又矜持的眼神看过去,笑道:“敢问兄弟是哪路神仙?”   “神仙不敢当。”   褚青偏头,望了眼窗外,又迎上他的目光,接了句:“无名无姓的一只过路鬼。”   “Cut!”   冯小刚喊了声,唤道:“冰冰!”   “诶!”   李冰冰连忙跑过去,挨到葛优身边当花瓶。   这中间,其实有段手指剥鸡蛋的戏,但冯导为了表演的连续性,先把此段跳过,直接拍后边的对话。   几秒钟后,继续开拍。   “Action!”   此番开始,两人的神态都有了明显的差别。   葛优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这回却变成了攻击性,眼中也含着一丝得意,道:“想交你这个朋友,可否赏光到我的包厢一叙?”   褚青将胳膊一收,终于端正坐姿,因为心中有了敬。   不是敬他的人,是敬他的手;不是敬他的身份,是敬他的道行。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怕的意思。   “您在阳关道,我在奈何桥。不同路,不同命,还是各走各的。”   褚青顿了顿,往后靠过去,又道:“羊在圈里,我盯着,喊您一声黎叔,卖我个面子。”   “唉!”   葛优叹了口气,失望道:“兄弟放心,黎叔不是吃火轮的,登车前已经有了交代,这趟车不打猎。”   “呵……”   他轻声嗤笑,瞥向隔壁正胡吃海塞的尤勇和廖凡,道:“敢问一句,那二位是您的弟兄?”   “嗯,是跟着在下吃饭的。”   葛优也瞧了眼,面容稍稍一敛。   “吃您的饭,可没听您的话,您前脚探完营,他们后脚就来圈羊了。”他语带嘲讽。   “快快!”   这段是双机拍,张黎连比划带嘎巴嘴的,招呼另一个摄影师把镜头推到大特写,死死钉在他们的脸上。   “哦?有这事?”   葛优又瞧了一眼,稍稍一停,再转回来时,已经添了丝诡异的阴冷,忽然细着嗓子道:“瞧这意思,我兄弟没圈着羊,倒把自己折里了?”   “嘶!”   只这一句,便让褚青汗毛战栗,就像被条打着盘儿的银环蛇盯上,全身都渗进来一股湿湿滑滑的黏液。   葛优的台词功力可谓天下无双,当年,袁四爷那句“这双翎子,是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当真是难得。”   二十三个字,字字都带着血腥味儿。   而此刻,李冰冰离他最近,即便不用开口,也觉着脊梁骨挂了一嗖凉气。她不禁看向对面,特想知道那位怎么接招。   “……”   褚青阖了下眼,实际心中一凛,差点被人家带偏了。   节奏,是种很微妙的东西,旁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能感受到。如果说姜文的风格是浓烈激昂,那葛优便是悄无声息,往往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已是其门下走狗。   “您过奖!”   他摆脱了对方的节奏,开始自己铺轨,笑道:“手下人学艺不精,折您不折我。还是那句话,狼多肉少,我吃肉。”   褚青支着胳膊,手指交叉,挡住了半边脸。   往上,露出了一双微眯的眼睛;往下,是修长的脖颈,连着矫如狂兽的躯干。从头到脚都崩裂着一种原始的凶性,好似冰雪孤崖上的狼嚎,一字字道:“要是有人拦着,我必以命相搏,就算咬不死,也要喝上一口血,就算没有血,也要撕下一块肉。”   “嘶!”   这回葛优抽了口凉气,从艺近二十年,头回碰上这种主儿。啪啪的气场对撞,就像烧了截竹炮仗,一下塞到你心窝子里,噼里啪啦的直接炸开了花! 第四百三十七章 公司   李冰冰整个人都在抖,因为她离得最近,全程观摩了一场教科书般的演技展示。   那两人已经超过了具体的技术层面,动作、对白、眼神、情态,皆是浑然一体。拼的是对角色的理解,对节奏的掌控,你进一点,我也进一点,你再进一点,分毫不让。   这种东西特玄乎,往虚了说,叫气场,往更虚了说,叫精神碰撞。方才那短短的几句话,两人至少产生了四轮变化:   开头:黎叔欣赏,王薄无谓。   当中:黎叔招揽,王薄有敬。   转折:黎叔失望,王薄恳请。   再转:黎叔护短,王薄斗狠。   一共八种状态,层次分明,又不显断裂,行云流水地演下来,无半点突兀。   而这场戏过后,褚青和葛优似乎找到了契合点,嗖嗖的各种顺畅。不仅冯小刚大为爽快,剧组人员亦是每场必观,全当一景。   总体上,葛大爷要高过那么一截,但在细节的处理上,倒不如对方有天分,或者说,有想象力。   他演了二十年的戏,思维早就固化了,虽然渊渟岳峙的一派宗师气度,却缺乏突破与创造性。   褚青是小字辈,野路子出身,靠的就是天马行空,自由自在。   这就好看了!   有这两位打底,再加上灵气逼人的周迅,恰好形成三个支点,活活撑起了《天下无贼》的骨架,正反得当,互为掎角。   而尤勇、李冰冰、王宝强,以及客串出场的范伟和冯远征,则很出色地填充了血肉,使其更加丰满,完整。   冯小刚拍到这个份上,总算心思通透,这才是自己想要的!   ……   摄影棚,无中生有号。   周迅跪在车厢顶部,褚青站在通风口里,露出半个身子。道具火车是静止的,但两人都微微晃动,旁边还有台大风扇,不停地吹着风。   背面,则是一大面绿幕墙,后期要做成飞速倒退的旷野风景。这便是好莱坞独步天下的绿幕抠像技术了,当然,冯小刚用的是山寨版,忒糙。   两人都第一次拍这种特效戏,顾不得新鲜,全部精神都在情绪中。   就见周迅挎着大包,手忙脚乱地把脖子上的降魔杵取下,挂给对方,噎着泣声道:“别扔下我和孩子!”   说着,她紧紧搂住褚青,一下就亲了过去。   算这次,两人一共拍过三场吻戏,可感觉特熟,四瓣嘴唇贴得如胶似漆。五六秒钟后,褚青轻轻推开她,道:“等着我!”   “Cut!”   冯小刚喊了声,逗道:“不错,再来一条!”   “不错还来什么?不来不来!”那货连忙摆手。   “哈哈!”   张黎忍不住笑出声,打趣男女主角的关系,已经成了剧组常态。虽然有点没节操,可这帮人也晓得,那两只不会真搞出什么狗血事件。   话说《天下无贼》早不是剧本上的样子了,一路拍摄,一路填补,影响大剧情的设定没法改,至少小细节努力做到了最优化。   比如结尾处,黎叔和王薄在通风道里决战的那场戏。   王薄被钩中的可是左颈大动脉啊,就这样,都他妈能把钱抢回去,扔到傻根边上,顺便还给王丽发了条交党费短信。   为了诺基亚的赞助费,剧组也是拼了!   而现在,冯小刚把那句“等着我”放到了决战之前,并让警察提前上场。所以黎叔发现情况不对,才没来得及拿那六万块钱,仓皇跑路。   不过,戏里还有不少的Bug存在,这属于不能修改的部分,只得作罢。   ……   这场过后,今天的戏份已经完成,大家忙忙叨叨地准备收工。周迅自行回家,褚青则招呼冯小刚,一起到了两味爷的川菜馆。   “哟,冯导!来来,您上座!”   范小爷早等在哪里,连忙让服务生备菜,又装模作样地去给老公拿包,笑道:“今儿怎么样,累……”   刚说到这,她忽然抽了抽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嘀咕道:“回去跟你算账!”   “……”   褚青苦着脸,你丫属狗的啊,那么点香水味你也能闻出来?   随即三人落座,一番闲闲扯扯,几轮动筷之后,便聊到了正事。这顿饭,是两口子特意请的,主要为了那扶持项目。   前阵子,刘德华把亚洲新星导的方案发过来后,双方作了数次交流,最终没谈拢。大家的分歧点,集中在地域范围、作品数量、资助形式这三个问题。   合作不成,交情却无损,华仔也没计较,又颠颠地忽悠别人投资。   不过,褚青反倒萌生了想法,就是搞一个内地导演扶持计划。不限数量,形式灵活,唯一的要求,便是剧本必须经过己方审定。如有不同意见,双方沟通,如沟通不成,那只好取消资助。   因为项目的资金,全是自己掏腰包,冒不得风险。其实本质上,和他以前干的一样,只是将规模扩大化,正规化,并且有了点宣传在里头。   他压根没找华谊,那些大公司太复杂,必会牵扯甚多,自己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事儿。   启动这个项目,单凭褚青的分量还不够,得有位导演圈的大咖压场。起初他想找姜文,结果老姜没兴趣,便拐到了冯小刚的头上。   至于贾樟柯、王小帅等人,当发起者没啥力度,挂个顾问的衔儿倒是极好。   而此刻,冯导听完了详细情况,沉吟半晌,才道:“青子,不是哥哥不帮忙,实在是家有妻小,虚名在头,播撒革命火种我们都应该做,可这也是个无底洞,吃力不讨好,做好了没实惠,做差了被人喷。所以,呃,对不住!”   话落,他很抱歉地拱了拱手。   “哎,没事没事!”   两口子赶紧接道,又对视一眼,并不意外。   老实说,什么新导演扶持计划,连范小爷都不乐意。国内那么多电影人,谁吃饱了撑的玩这个?   就往后推十年,找遍华语娱乐圈,敢自己砸钱给新人拍片的,也就一个刘德华。   褚青以前是运气好,赚到钱了,现在越搞越大,总不能一辈子都MAX。可没办法,他要做,她只得陪着。   “青子,这事儿呢,哥哥我就两句忠告,第一句:低调做事,千万别扯大旗,不然准保把自个套里。”   冯小刚虽然不参与,心情还是关切的,特严肃的表示告诫。   “嗯,我懂。”他点点头。   “第二句……”   冯导抿了口酒,道:“你们那工作室啊,我看也到火候了。上什么菜用什么盘子,名头很重要,别憋着了。”   ……   随着《天下无贼》的拍摄接近尾声,褚青的时间也逐渐增多。   六月份的后半段,两口子都在忙工作室的事儿。问遍了亲朋好友和专业人士后,一致认为,档次该提提了。   于是乎,清算资产、整合、重新注册、登记、签约等等……折腾了好一阵,工作室总算变成了公司。   先是地点,大家搬离了旧址,在三环边租了层写字楼,人手也新招了几个,已经达到了三十多位。   而内部机构,分成了艺人经纪和海外事务,由程颖负责。行政和财务,由黄颖负责。公关策划,由王姐负责。国内的商务活动开发,由杨凡负责。还有后勤组,交给了叶开管理。   旗下艺人,包括王宝强、汤唯、张静初,没签约的,另有态度暧昧的黄渤和王珞丹。   至于业务范围,主要是制作、发行影视剧和演艺经纪,像什么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展览展示之类的,那纯属凑数,显得高冷些。   这个都好说,麻烦的是两位老板。   他们基本属于共同财产,还是男方上交工资卡的那种,毫无法律性可言。那问题就来了,到底成立一人公司,还是两人公司?   最后,结合了范爸、范妈、程老头的意见,说你们还是分开的好。   所以,两人各出五百万,成了两大股东。公司不设董事会,又制定了详细的章程,赋予范冰冰管理权。   两口子都觉着没个卵用,但程老头表示,一切得按法律程序来,你们闹家暴是自己的事儿。再说了,就算给褚青管理权,不还得听媳妇儿的么?   至此,我们俩工作室,正式升级为我们俩影业有限责任公司。   什么概念呢?   还是苦逼的中小企业。 第四百三十八章 度假   “我去趟草原算知道了,现代人真是太脆弱。那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你得到一个山上去,还得放俩油桶,爬到上面才能收着点信号。”   宁浩的皮肤似乎又黑了许多,满脸的风尘仆仆,就像逃荒逃了好几个月,总算见着文明社会一样。   “至于么,太夸张了吧?”   范冰冰站在办公室的大柜子前,忙忙叨叨的不晓得干啥,抽空问了一句。   “哎哟,您是没经历过啊!咱们开拍前,我就派了一道具师去外景地支蒙古包,你猜离宾馆有多远?”   “100?”范小爷保守估计。   “200公里!”   他伸出俩指头,道:“咱们原计划,是一天之后汇合。结果资方撂挑子了,得忙着沟通啊,就把那位给忘了。我回来头一天才想起来,赶紧开车去接!”   “哇!”   范小爷咧开嘴,忽然来了兴趣,一屁股挨到老公旁边,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你想想,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又没信号,他一个人挺了七天!亏得带了箱方便面,还碰着个放羊的。人家不会说汉语,两人就比划,反正明白了,每天给带点水来。不然啊,我就成谋杀的了!”   宁浩仍然心有余悸,叹道:“我开车到那儿,大老远就见他站一油桶上,几乎都不会说话了,好容易蹦出一句,说导演,我不拍了,我要回家!”   “哎,别往心里去,拍戏嘛,哪有一帆风顺的。”   始终没吭声的褚青,总算安慰了句,问道:“你那个资方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是我老师联系的,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儿,忽然就出问题了。”他特无奈。   “……”   话到这,两口子对视一眼,算有数了。难怪呢,丫冷不丁地就找上门,东扯西扯的,原来还是要钱。   宁浩拍的这部电影,叫《绿草地》,是北电一个老师的策划。起初找了相关的文化部门,把作品定性为“儿童片”,这属于体制内的,按理说资金没问题。   可不晓得啥原因,人家还真就不给钱了。   他把自己的存款都拿出来,可还是没用,剧组已经垮了大半,只剩十个人在坚守。这货着实没辙,颠颠地跑回来找金主,江湖救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能帮就帮,褚青便道:“你估摸着还差多少?”   “呃……”   宁浩挠挠头,他也不太好意思,支吾道:“四,四十万吧。”   “行!”   褚青还没答话,范小爷应允的特痛快,随手拽过两张表,一张是电影投资申请,一张是资金审批。   她先签了名字,又道:“你拿这个去财务室,找黄颖,再做个立项登记,下午就能到账。”   “诶,谢谢,谢谢!”   那货捏着单子,瞧了瞧,笑道:“你们现在是越做越大了啊。”   “嗨,不如以前方便,什么都得走程序。”   褚青摆摆手,起身道:“我俩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   “没事没事,我自己没问题。”   “那回见!”   “拜拜!”   ……   两口子的事儿,妥妥是大事。   没错,就是为了度假做准备,什么行李啊,衣服啊,安全套啊,玩具啊,润滑剂啊,应急药啊,总之各种装备都要齐全。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先得把手头的工作尽快扫清。   范小爷每天要赶场三个地方,全部是商业活动,跟女超人一样飞来飞去。褚青倒轻松一些,因为都处于将来时态。   比如《在路上》的院线公映,要他宣传刷脸。   比如《我们俩》的拍摄情况,马俪文还想请他指导指导。   比如《世界》,九月份要亮相威尼斯,并入围了主竞赛单元。   比如《爱神》,也要在威尼斯做特别展映,据说安东尼奥尼老爷子会亲自出席。   这些,通通不理!   于是乎,华谊就:“操操操!”   马俪文就:“操操操!”   贾樟柯就:“操操操!”   王家卫就:“操操操!”   至于那个电影扶持项目,得经过多方参考,先制定一套完善的章程,再谈具体运作。若想正式启动,怎么着也得明年了。   说来呢,这两口子也是任性,为了难得的出国假期,简直搞得人神共愤。   转眼到了七月初,《天下无贼》杀青。   王中磊足足摆了一层酒宴,华谊的明星团更是一个不落,就为给剧组捧场。王中军也难得现身,但只稍微坐了坐,便不见人影。   褚青、周迅、葛优、冯小刚在一桌,算核心主创,李冰冰亦挤了进来,挨着某位高管不停搭话。   “《天下无贼》是个大项目,说心里话,开拍之初我就非常担心……可小刚同我讲,你们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努力……我由衷地表示谢意,感谢诸位的努力……”   王中磊巴拉巴拉地讲着场面话,褚青和周迅都懒得听,一直在底下咬耳朵。   接下来的过程仍是无趣,先敬领导,领导再敬,你敬完我,我又敬他,喝的就是个罗圈架。   而他的身份不同以往,除了男主角,还是投资方之一,足以让大多数人溜须拍马。   “青哥,您辛苦!”   “不敢当,你们都辛苦。”   “青哥,以后有机会,希望还可以合作。”   “一定一定,你灯打得不错。”   “青哥,我最爱看你的戏,我干了你随意!”   “呃,谢谢!”   七八轮下来,饶是他酒量练得不错,也扛不住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晃晃悠悠道:“不行了,不行了,再喝就死了,别起哄了啊!”   “哈哈,您歇歇!”   有眼力见的,自然停手。可就怕那些二百五,尤其灌了点猫尿就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隔壁桌的一个哥们,就正嗨到飞起,嚷嚷道:“青哥!迅姐!人都说感情深一口闷,你们俩感情那么好,肯定得来一个!”   “人家都不是感情好的事儿了,那叫心有灵犀。要我说,来就来交杯!”   马上,便有另一位二百五接话。   “对,交杯!”   “交杯!”   “交杯!”   顿时,五六个人纷纷起哄,场面热闹。   若在平日,他们绝对不敢这么着,可在酒桌上,皆无大小尊卑,谁也不好发作。所以褚青极为尴尬地沉默,而爽快大方的周迅,亦不禁微微皱眉。   “哎哎,过了啊,都给我滚回去!”   冯小刚见状,连忙打圆场,又转头笑道:“不过你们俩啊,真应该喝一个,不为别的,就为那份心,那份戏。”   “……”   褚青看着她,目光缠绕。   “……”   周迅化了柔丝,还眨了眨眼,随即拿起一瓶白酒。只见那股清冽,倾倒入杯,直接就醉了心头。   “叮!”   两人抬手一碰,琉璃玉碎。   六年相识,从那时至今日,默契天成不必细说。《苏州河》一别,肝肠寸断,香港再别,梦绕魂牵,此番三别,风轻云淡……   这顿散伙饭,剧组直吃了到深夜,便宣布解散。《天下无贼》的拍摄告了一段落,冯小刚亦闭门谢客,进入紧张的后期制作中。   电影的上映时间仍在贺岁档,但今年的情况不容乐观,听说周星驰的《功夫》同样收尾,而且铆足了劲头,直奔十二月。   两地喜剧的代表性人物,破天荒的正面对撞,必有一番厮杀。   七月中,褚青和范小爷总算搞定了大部分工作,启程享受他们的假期。而目的地,并非之前开玩笑的韩国,也不是欧罗巴,而是从没踏足过的北美。   此行第一站是,多伦多。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多伦多   旅行,是件挺私人的事情。   一个人出去玩,叫旅行;三五人出去玩,叫同游;一群人出去玩,叫交际。可若是两个人,如果没有相当的感情基础和信任程度,最好还是在家上上网。   比如,你们可能错过了车,走得太累,包装袋撕不开,点了又贵又难吃的食物,甚至找不到旅馆歇脚……女人往往会抱怨,男人往往会不耐烦,然后争吵,或者分手。   七月五日,晴。   加拿大在地球的北端,多伦多是加拿大的一个城市。当褚青和范小爷从皮尔逊国际机场出来时,看着匆匆的旅客,广阔的远天,以及空气中奇妙的清寒味道,长途飞行的劳顿忽然就消散了。   交往近七年,他们头一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不必考虑跟卫生纸一样长的工作计划,可以完完全全地放松心情。   这种感觉很棒,就像刚开始恋爱般的美妙,小心脏都扑通扑通地跳。   好吧,如果褚青没拎着那两个超超超大号行李箱的话……他世界观都差点刷新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   “你快点!”   范小爷就背着个双肩包,颠颠地跑到车后,还不爽地回头嚷嚷。   “我一快都散架子了,你那二十几条……掉出来咋办?”   他大步迈开,已经很努力地在走,本想开开嘲讽,自己却没好意思说。   “那也不全是我的啊,还有你十几条呢!嘿,你好……没错,就是我们!”丫头不理他,操着一口半调子英语跟司机打招呼。   这是预定的租车,司机是个精瘦的小个子白人,会把两口子送到酒店,然后车留下,直到他们离开多伦多。   外国哥们对了下资料,确定本人无误,便利索地打开后备箱,帮褚青把行李塞进去。那双肩包倒没用,里面有些要紧的东西和证件,范小爷就自个抱着。   车子缓缓发动,顺着略空旷的机场大道向市区驶去,两侧的建筑没什么特别,与欧洲的那些大城市相仿。有实验风格的先锋作品,也有维多利亚时期的尖顶小楼群。   “哥哥,咱们买个城堡吧?”   丫头贴着玻璃窗,劲劲儿地往外边瞧,她对别的不感兴趣,就喜欢那种自带逼格的古典大院。   “买不起!”他眼皮都没抬。   “哎呀,买个小点的嘛!”   她拽着老公胳膊,又开始晃啊晃。   “小点是多小啊?法国那些小城堡,最便宜的才几百万。你一年能住几回,还得搭上维护费。”   “不买就不买,哪那么多道理!”   丫头撇撇嘴,Pia地又贴在了窗户上。   “……”   两口子在闹日常,前面的司机一声不吭,却暗暗咋舌。   多伦多的华人众多,参与到社会活动的方方面面,他也懂得一些中文。方才的对话,他没有全明白,但城堡啊,便宜啊,几百万啊,这些词汇还是知道的。   外国哥们不禁瞄了眼后视镜,悄悄打量着两位客人。那个东方女人年轻得过分,也很美,全身上下透着股大场面的范儿。   可那个男人嘛,清清淡淡的,倒估摸不出来,无论是年龄,还是职业。   “再过一个街区就到酒店了,那里的环境非常不错,你们眼光很棒。”司机开口搭话。   “哦,谢谢。”褚青笑道。   “你们是来旅行的吗?”他又问。   “嗯,我们从中国来。”范小爷道。   “我刚才有猜到,因为我会一点点中文。”   “哇,真的吗?”   她一听,马上换了普通话。   “当然,你可以叫我,贝克。”   最后那俩字,他是用中文说的,发音还算标准。   “你好贝克,很高兴认识你。”丫头跟他握了握小手。   接着,那哥们又来了一句中文:   “你好,你很漂亮!”   “哈哈,你也很帅!”   范小爷拍腿大笑,被热情的外国朋友哄得很开心。可随即,她又搂过老公的脑袋,小声嘀咕道:“哎,他不是想要小费吧?”   褚青:“……”   ……   最终,两口子还是给了五加元的小费,因为那哥们的服务态度着实不错。不过很快,他们就对给小费这种风俗深恶痛绝。   帮忙把行李拿到房间的酒店侍者,给了4加元;叫了两份客房餐,又给了十加元。而且每天还要留下几块钱,给打扫客房的清洁人员。   并非他们小气,只是习惯不同,很别扭。   此番出游,两人没制定什么计划,范小爷想做来着,被褚青驳了回去。旅行嘛,要的就是自由自在,你要拿着张表神神叨叨的,今天玩这个,明天看那个,后天闪人……那不叫旅行,叫完成任务。   所以咧,他们也没搞啥攻略,反正就北美这一片,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呆几天呆几天,可两个月折腾。   夜,套房。   住处在城市的老区,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初,聚集了安省最密集的维多利亚式建筑。这家酒店也蛮有风格,享受现代的便利又充满了古色古香。   多伦多和北京大概有十二小时的时差,恰好黑白颠倒,何况他们在飞机上已经睡了一路,更是毫无困意。   褚青穿着自带的睡衣,正躺在床上看电视,他现在也能看懂一些英语节目了,不至于彻底懵圈。   “吱呀!”   浴室的门被推开,范小爷光溜溜地趿拉出来,边揉弄着头发,边抱怨道:“水有点太热了!”   “我觉着还行啊,你皮嫩。”   他调了个台,又道:“你披上点,别感冒了。”   “不用啊,反正还得脱。”   她扑通一声跳上床,爬到老公的胸口处,用手掂着下巴,就那么笑么兮兮地瞧着他。   “你不累啊?”褚青无奈。   “我想试试那个嘛!”她抿着嘴,眸子里跳动着又兴奋又刺激的光亮,啪啪的直冒火星子。   “我说你在哪儿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啊?”   “那你不用管,哎呀,直溜点!”   他没办法,只好往下蹿了蹿身子,尽量放平。范小爷也极为熟练地扒掉老公的睡衣,露出那具近乎完美的躯干。   这是张大床,很宽,很长。   褚青仰躺着,自然伸展,每块肌肉与骨骼都像刀刻一样,流泻着柔和且有力的线条。特别是那两条大长腿,直接贴到了床沿边,足足占了一半地方。   这便是传说中的,身高一米七,腿长一米五的凶兽比例。   “啧啧!”   纵然她已经看过无数次,可每回都忍不住,特想扑过去把对方撕烂。就见她腿一跨,半骑半坐地压在老公身上,白屁股微微翘起,胸部紧贴,长发垂落。   在床灯橘色的光晕下,范冰冰的眸子愈发迷离,头一低,就印上了那两瓣嘴唇。   “哥哥……”   “好哥哥……”   她仔细又深入的亲吻、噙咬、纠缠,喉咙里挤出了两声情动的呢喃。   良久,唇分。   那小舌尖上还带着丝连的水痕,慢慢往下,似晨露裹进了草叶子里,在他的脖颈间、锁骨处,来来回回的滑动。   再往下,又到了胸口。   褚青的体毛极轻,以男人的标准来说,算是细嫩光滑了。而范冰冰的舌头也很灵巧,或轻或重,或吸或咬地拨弄了好一阵。   可随后,她冷不丁的暂停,忽道:“哎,我觉着你左边要敏感点。”   “是么,我感觉差不多。”他挺认真地思索道。   “没有吧?”   她眨了眨眼睛,又俯下去,舔弄着左边的乳头,比之前更具技巧性。   “啊!”   褚青不禁身子一抖,那股酥酥痒痒的快感直接蹿遍了神经线,顿时呻吟一声。   跟着,她舌头慢慢挪动,开始舔右边的乳头。   “嗯!”   他仍旧一抖,发出了第二声呻吟。   “你看吧,还是左边敏感。”   范小爷抬起头,特笃定的样子,自觉科学论证,逻辑严谨。   她继续往下,划过了好看又结实的腹部,再把男人的双腿一分,自己埋进中间。没急着动作,而是先瞅了瞅那根东西,道:“哎,你说它想不想别人?”   “什么别人?”   “别的女人啊!”   她伸手揉了几下,装模作样地道:“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好可怜。”   “……”   褚青两眼望天,压根懒得接了,觉着自己特像个被嫖客。   “嘁,没劲!”   范小爷见他不上套,很是无趣,只把双唇一张,就含在了嘴里。小脑袋上上下下地起伏波动,还发出细微的“嗞嗞”声。   “嗯……呸呸!”   没过多久,她忽地偏开头,道:“有毛毛,呸!呸呸!”   她噗噗地吐着口水,感觉没啥卵用,便伸出了小舌头,把某根不明毛发摘掉,问道:“哎,你说那些男优怎么没毛啊?”   “剃了呗。”   “为什么剃了?”   “不好看,也不方便。”   “哦,那你怎么不剃?”   “我有病啊我!”   范冰冰撇撇嘴,又半根含了进去。   “呼……”   七八分钟后,她才喘了口气,用脸蛋蹭了蹭,确认了一下那根东西的硬度,道:“好啦,我用了哦!”   “随便吧!”   褚青一动不动,彻底自暴自弃。   “嘻嘻!”   范小爷立马跳下床,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蓝瓶,清新闪亮,爽滑快感,让你感受大海的澎湃!   她攥在手里晃了晃,目光剔透,红唇轻咬,笑道:“你先我先啊?” 第四百四十章 古怪的剧组   从酒店出来后,两人没急着去玩,先驾车去了丹福思大街的希腊城,准备搞定午饭。   这个区域从上世纪初开始,便聚集了大量的希腊族裔,到1993年的时候,正式被政府命名为Greektown,经营着许多特色餐馆。   他们随便挑了一家,点了一份皮塔饼,两份莫萨卡和两份烤青椒。   那个莫萨卡看起来很恶心,但味道尚能接受,烤青椒就纯属坑爹了。里边裹着米饭、葡萄干、松仁和各种香料,外面再涂上酱,就那么一烤……啧啧,简直欲仙欲死。   “晚上去意大利餐馆吧,太难吃了!”   范小爷吐着舌头,小脸皱成了一只白包子。   “去呗,起码能吃点面条。”   褚青摧残着自己的味蕾,强行把那份烤青椒吞下去,只觉人生无趣。这号主儿就是天生穷命,不管法国菜、德国菜,还是日本料理,通通一个印象——吃不饱!   就大米白饭配蘸酱菜,再来点干豆腐,那才叫杠杠香。   两人特努力地解决掉一桌子菜,便溜溜达达地在希腊城闲逛。由于多伦多是亚洲之外最大的华人居住区,他们并未引起老外的太多关注,也难得享受了一把没人认识的日常感觉。   直到逛完了街,去停车场取车时,才碰着两个亚裔女生,上来就一口陕北普通话:“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范冰冰吗?”   “嗯,是我!”   范小爷刚要拉车门,见状又缩回了手,笑着应道。   “啊啊啊啊!”   俩女生瞬间开始尖叫,兴奋道:“我们是你的影迷,能跟你合个影吗?”   “当然可以!”她爽快道。   随即,某位女生掏出了一款新出的拍照手机,三个脑袋挤到一块,咔嚓来了张合影。之后,她们又递过本子和水笔,想要个签名。   “你们是来上学的吗?”   范小爷刷刷写上自己的名字,随口问道。   “是啊,我们在多伦多大学。”   “那你们今天休息吗?”   “嗯嗯,我们就住在附近。学校旁边租不到合适的房子,只能在这里住。”   “哦……好了,给你,加油哦!”   范小爷点点头,交还了纸笔。   “谢谢,我们先走了,拜拜!”   “拜拜!”   那俩女生全程都没看褚青一眼,不过他也无所谓,因为正坐在车里。   待媳妇儿上了车,他便打火启动,缓缓驶离了希腊城,问道:“怎么着,去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啊。”丫头歪在副驾驶上,有点心不在焉。   “去央街转转?”   “走了那么半天还转啊!”   “那去湖心岛?”   “没劲!”   “约克区?”   “太远了!”   “那到底去哪儿?”   “随便啦!”   “……”   褚青懒得理了,自己把着方向盘,往市郊开去。   一路上,范小爷特出奇地保持安静,不晓得在琢磨啥事,待行了二十来分钟,忽开口道:“哥哥,咱们买套房子吧?”   “行啊,买!”   他忙着辨认路标,顺嘴就敷衍道。   “我说正经的呢,在加拿大买套房子!”她顿时提高音量。   “你想搬过来住啊?”褚青这才瞅了瞅她。   “我住什么,你看啊……”   丫头莫名其妙的很亢奋,掰扯道:“加拿大有这么多移民和留学生,中国人就占了一大半,咱们要是买套房子,好好装修装修,再租出去,每年光房租就有不少了!”   “这儿的房子也不便宜吧,你得几年能回本啊?”他反问道。   “傻啊你,贷款买啊!咱们用租金还贷款,剩下的纯赚,一本万利!”她捏了捏老公的脸。   “呃……那,那就买吧。”   褚青想了想,觉着没啥玩脱的地方,即便赔了也能担得起。   “行,我让小颖姐她们联系,得在华人最多的地方。”   范小爷的事业心一上来,谁也挡不住,当即给程颖打电话,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大通,十几分钟后才挂断,又道:“这个就不用公司的钱了,咱们俩自己出。”   “你就定吧,我没意见!”   那货哼哼哈哈的表态,把家庭地位摆得特正。   ……   傍晚,天光沉暗。   一辆汽车正行驶在多伦多城市边缘的某条公路上,此区域颇为偏僻,建筑稀少,显得很是空旷。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车辆,隔个几分钟才能听到轰鸣而过的声音。   范小爷靠着座椅,瞧着那仅剩一点余晖的落日和越来越多的荒草,不由问道:“还有多远啊?”   “快了,四五分钟吧。”褚青应道。   “要不咱回去吧?我有点害怕!”她不停地打量四周,觉着特瘆人。   “呃,都快到了,没事没事。”   他嘴里安慰,其实也感觉很费劲,但既然来了,起码得看看是啥东西。   两人又开了一会,总算瞄到前方戳着个牌子,箭头指向旁边的一条小岔路。随即,车子往右拐,这次没走多远,便到了目的地。   似乎是一片废弃的厂区,占地颇大,四周圈着铁丝网。按理说应该很萧条,可恰恰相反,里面灯光通亮,人声鼎沸。   而外围,居然还停着二十多辆车,另有六七个人归成一堆,劲劲儿地往里瞅。   虽然气氛古怪,两口子倒安了心,瞧那阵仗,那机器,那设备,正是前台小妞儿说的好莱坞剧组。   范小爷乐颠颠地跑过去,Bia地扒在铁丝网上,正要回头招呼,老公却特么不见了。   我操!   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连忙四处寻找,那货不晓得抽什么风,神神叨叨地去人家那边转了一圈,又神神叨叨地转回来。   “你干吗呢?”她奇道。   “找解说啊!”褚青道。   “什么找解说?”   “一般这种新地图,肯定有话痨的路人甲充当NPC啊!”   “那你找着没有啊?”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没有,都不搭理我。”他耸耸肩。   “猪啊你,在国外得找黑哥们!”   “没有黑哥们啊,都是白哥们!”   “嘁!”   吵吵闹闹了半晌,这俩货总算安静下来,Bia地开始一块扒铁丝网。   五分钟过去了。   “……”   十分钟过去了。   “……”   十五分钟过去了。   “哎,咱们是不有病啊?”范小爷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   “再等等吧,应该快开拍了。”褚青哄道。   “要等你等,我自己回去!”   “回去干吗啊?”   “玩玩具!”   她气哼哼的就要闪人,刚转身,被老公一把拽住,道:“来了!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范小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脑袋都快伸进窟窿眼了,才见从一栋旧房子后面,慢慢悠悠地走出一队人马。   约摸有二十多个,穿着不同服装,有老有少,领头的似乎是个黑人。   因为角度不好,他们只能看到侧面一点,模样根本不清楚。就觉着很奇怪,那帮人走路都非常慢,而且平衡感特渣。不停地晃啊晃,倒像一群受工伤的家伙们去组团上访。   “这拍啥呢?”   范小爷观察了半天,特迷茫。   “不知道啊,好像都是残疾人。”褚青辨认道。   “那是什么片,黑煤窑啊?”   “不像,科幻片吧。”   “拉倒吧,科幻片还拿菜刀砍?”   两口子在这恍恍惚惚,相反,另一边的围观群众却视角极佳。   “哇哦!”   “那个医生太酷了!”   “我更喜欢那个棒球服女人!”   “嘿,看这里,看这里!”   那帮孙子忽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疯狂喊叫。他们距拍摄中心大概有十几米远,足够把声音放出去,以至影响到现场收音。   “西蒙,你就不能让他们闭嘴吗?”   导演椅上,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白胡子老头,略带恼怒地训斥道。   “非常抱歉,先生,我马上让他们离开!”   接话的是个年轻白人,忙不迭地跑到铁网边,道:“嘿,你们影响到我们工作了,麻烦走远些好么?”   “嘿,你挡住我们的视线了,麻烦走远些好吗?”   一个哥们立即还击,惹得小伙伴们哈哈大笑。   “拜托,伙计们!如果你们大声吵嚷,就会打乱我们的拍摄计划,你们也不想看到这部电影变成一部烂片对不对?”   西蒙的涵养倒是可以,没吵架没发火,客客气气的跟他们讲道理。   “OK,我们会注意一些。”   那帮人更不是流氓,只是太喜欢这种类型片了,痛快地立下保证。   问题解决之后,剧组便重新开拍。内容不算长,能有七八个镜头,那导演的功力亦极其深厚,很快完成了这组戏份。   “Cut!”   一声喊停,方才紧绷的气氛骤然轻松,大家说笑着调换机位,准备下一场戏。而同时,那群古里古怪的家伙,终于转过身,露出了真容。   “啊!”   范冰冰瞬间就叫出了声,被吓得一哆嗦。   就见那些,呃,人,一个个顶着张腐烂的大脸,面色灰白,瞳孔无光。有的缺了鼻子,有的少了耳朵,有的干脆就是一血窟窿,顺便夹着恶心的尸斑和可爱的蛆虫……   像此类性格独特,气质统一的活泼生物,在西方的YY界,一般称之为:丧尸。 第四百四十一章 活死人之地   1985年,林正英以一部《僵尸先生》奠定了自己的宗师地位,而在17年前,一个美国人已经完成了相似的事情。   这个人叫,乔治·罗梅罗。   话说西方的僵尸片,诞生于三十年代,起初的设定往往跟巫毒教有关,比如死人被唤醒,然后作为劳工去干一些繁重的体力活,极为无趣。   但在1968年,罗梅罗凭借划时代的《活死人之夜》,一举成为了给此类型片立规矩的掌门人。譬如:   他们没有任何的意识和思考能力,完全靠本能活动;   他们喜欢吃人肉,以至于疯狂地袭击人类;   他们会感染,被咬到就会变成同类;   他们经常成群结队地缓慢前进,追杀活人,以造成观众的心理压迫。   数十年来,几乎所有的僵尸片都以这些设定为准则,包括大量相关题材的游戏和动漫。单凭这枚功勋,即便罗梅罗的扑街烂片多得不计其数,仍然无损他的大师称号。   而眼前的片子,叫《活死人之地》,是他僵尸三部曲之后的第四部。   其实剧本早在十年前就有了,但没资金,拖到了现在才开拍。作为一名合格的B级片导演,缺钱是日常惯例,也没啥可悲伤的。   唯独不爽的是,罗梅罗本想在匹兹堡取景,可制片人为了加拿大的优惠政策,执意要来多伦多拍摄。没办法,只好再造了一部分的匹兹堡,自然不能与原版相比。   ……   这里原本是个仓库,地方很大,到处是陈旧的钢铁架子。可现在,被布置成了一间地下俱乐部,足有五十多位群演正穿梭其中。   露着半个胸部的兔女郎,端着托盘给客人送酒。戴眼镜的白人大叔,把一张小馅饼递给了络腮胡胖子。衣冠楚楚的老绅士,用手指挑了点粉末又抹进嘴里。红衣小妹在调酒,半裸的女人则在后面的橱窗里跳舞……   而场地中央,立着个大铁笼,两位扮演丧尸的演员在里边尽情嘶吼。   这些群演,每一位都身份鲜明,不过呢,以上是有特写镜头的家伙们。至于那些充当背景板的可怜虫,只能在昏暗的灯光下走来走去。   拍群体场景非常麻烦,给不了大镜头,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拍完,再集中剪辑。罗梅罗已经进了仓库,坐在导演椅上指挥若定,外面还有些零碎的戏份,由他的助手负责收尾。   “嘿,你好像很紧张?”   靠近门口处,副导演马特看着旁边那位抖得很厉害的胖子,不由问道。   “紧张?当然!哦不不,我只是,这很让人兴奋不是么?”   那胖子又矮又矬,戴着顶可笑的帽子,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   “我理解你,伙计!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比你更加疯狂,甚至有一个直接晕倒,丢掉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哦,那真是太可怜了。我做了两年演员,这是我第一个有台词的角色。”   “哈哈,这必定是个好的开始。”   马特随口鼓励了一句,但见对方的状态着实不正常,又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准备好自己的角色了吗?”   “我保证没问题,我保证!”胖子满脸的信誓旦旦。   不多时,罗梅罗那边结束了一组镜头,轮到了主演出场。片子的男主角叫西蒙·贝克,出身澳大利亚,拍过几部好莱坞电影,但更多的是美剧咖,属于脸熟却没啥地位的那种。   “嗨,你好吗?”   “还不错,吉娃娃在哪儿?”   “可能在后面。”   画面给到门口,西蒙·贝克跟一个小配角讲了几句对白,这就算OK,紧接着,又进行下一场。   扮演男主角手下的罗伯特·乔伊,走到那个配角旁边,他的右眼完全凹陷,半边脸满是烧伤后的狰狞痕迹。   这里本该胖子入镜,丫却彻底懵圈,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   “Cut!”   罗梅罗皱了皱眉,道:“真是低级的失误,人在哪里?”   “Sorry!Sorry!”   马特赶紧跑过去,连连道歉,又回身拽过小胖子,抱怨道:“老兄,你在搞什么?”   “我,我……”   那货支支吾吾地吐不出半句话。   “OK!你不要想刚才的事情,重新开始。”他没时间废话。   “哦!”对方急忙点头。   很快,剧组再次开拍。   这回胖子及时入镜,那个配角也说着台词:“今天有许多活动,我们有个新游戏。”   “怎么,怎么,下注?”   好么,那货又开始结巴了。   “Cut!”   罗梅罗顿时喊停,招手唤过马特,道:“你从哪里找的演员?他嫩得就像只菜鸟!”   “抱歉,先生。”   “No,no,我不需要道歉!”   “OK,我一定会尽快解决。”   马特就日了狗了,一时间烦躁无比,对那胖子道:“伙计,你的保证呢?我只看到了一个滑稽的小丑!”   “我非常抱歉。”   对方满头的汗,脸上的两坨肥肉因为过于紧张而变得通红一片。   “好吧,我们再来一次。”   马特见状,也不好多言。   ……   “Cut!”   短短几分钟后,已经是第五次叫停。   罗梅罗摘掉眼镜,揉了揉额头,道:“亲爱的马特,我们今天一定要完成这场戏。”   “是的,我明白!”   “所以你最好给我找个人来!”   “先生,我一定尽快!”   “不是尽快,是立刻,立刻!”   罗梅罗终于忍耐不住,彻底吼了出来。   马特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仓库外边,夜晚的凉风一吹,发涨的脑袋顿时清爽许多,心里却在连连咒骂:   该死的肥猪,该死的丧尸,该死的多伦多!   我特么上哪儿找演员去?   带过来的群演全是签了约的,一条条一款款白纸黑字,何况这还是有台词的角色……外面倒是有合适的,妈逼的正在装丧尸,光卸妆就得四十分钟好伐?   “唉……”   他戳在仓库门口发愁,左顾右盼的不知如何是好。周遭的建筑很密集,斜前方便是那栋矮房,一长串的丧尸正大步往回走,看样子刚刚收工。   “嗨!”   他眼睛忽然一亮,连忙摆手道:“这里!”   那个同样叫西蒙的年轻人,快速跑了过来,道:“怎么了,马特?”   “有个临演太紧张了,导演要找人替换。”   “现在?”对方愣道。   “当然!我们正在拍别的戏份,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呃,好吧。”   “祝你好运!”   “……”   西蒙瞧着那货晃晃悠悠地闪人,不禁暗暗发愁。   整个剧组有十二位副导演和助理,自己的资历最浅,便承担了所有的炮灰任务。就像此刻,明知马特在坑他,也只得拼命试一把。   “找人……找人……”   他稍微想了想,撒腿就跑向外围,见那些看热闹的年轻人正准备离开,忙喊道:“嗨,我们需要一个临时演员,你们当中谁有过表演经验?”   那帮人齐刷刷地一顿,猛地又炸开了锅。   “迈克!”   “绝对是迈克!”   “哈哈,老兄,你终于发达了!”   随即,那位叫迈克的哥们略显矜持地上前,笑道:“我在市立剧团做过些舞台剧表演,不知道可以么?”   “哦,当然可以!”   西蒙很嗨皮,狗屎运地还碰着个专业人士,连忙打开了铁栅栏。   “迈克,加油!”   “你是最棒的!”   在小伙伴们的助威声中,两人刚走了几步,忽听另一边又有人喊:“喂喂,还有呢!”   “这里,这里!”   就见不远的地方,范冰冰连蹦带跳地挥着胳膊。他们刚才的话,她没全懂,只听明白了一个词:演员。   那就妥妥的!   “你喊个毛线啊?”褚青却很蛋疼。   “哎呀,玩玩嘛!”   她不理会,变本加厉地嚷嚷:“Come here!come here!”   “……”   西蒙抽了抽嘴角,循声过去,抬眼却见两个东方人,不由一怔,道:“你们是中国人?”   “对,我们从中国来的。”   范小爷特爽快地就把老公卖了,一把拽过他,道:“喏,就是这位!”   “你有过表演经验吗?”   美国小哥打量了他几眼,感觉相貌平凡,气质随和,便试探着问。   “呃……”   褚青瞪了媳妇儿一眼,只得道:“有过一点吧。”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单刷   你特么在逗我?   这是马特见到两位候补龙套的第一个反应,他不动声色地拽过西蒙,嘀咕道:“伙计,你脑子坏掉了么?怎么找个亚裔过来?”   “谁也没规定末日不能有亚裔存在啊?”年轻的美国小哥反问道。   “……”   他顿时一噎,道理都懂得,但美国观众不会跟你讲道理。他们眼中只有黑白两色,冷不丁冒出个黄皮肤的家伙,妥妥NG。   “他们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都有很棒的表演经验,而且,那只是个小角色。”西蒙道。   马特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加拿大人面露微笑,保持着一种不太有说服力的自信感。那个东方人无聊地戳在那儿,正向远处嫌弃地挥手——跟另一个聒噪的东方女人。   “OK,我要检验下,希望你是对的。”   他不敢随便决定,免得又被导演臭骂一顿,走过去道:“嘿,晚上好,你们可以叫我马特。我听说你们都很棒,但为了确保角色的质量,我们还需要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嗨,我叫迈克,我们会有个惊喜的结果。”加拿大人很主动地握手。   “哦,你好!”   褚青也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   “OK,我们时间不多。你们现在每人讲一句自己喜欢的电影对白……”   他有意无意地扫过某人,补充道:“要英文!”   “很多年前你就对我说过这句话,但从那时起我的头脑就绝对是清醒的……”   未等别人反应,迈克张口就来了一段,神情专注,如诗朗诵般地念道:“我夺取了你的全部生活,占据了你在世界上的位置,我夺取了你的一切。我夺取了你的钱。夺走了你的姑娘。你为什么还不开枪?”   从第一句出来,马特就知道是《美国往事》里的一段。他认真地听完,觉着还行,便笑道:“你的确不错,年轻人!”   “非常感谢!”   迈克又是一副略显矜持的样子,随即瞧向旁边,那个很安静的东方人。   “该你了!”西蒙也提醒道。   “呃,好吧。”   跟前这三个长毛家伙,齐刷刷地盯着自己,褚青不禁狂汗,早把那败家媳妇儿骂了八百遍。   就见他顿了两秒钟,便稍稍侧身,偏头,带着点惊讶和期待意外发生的小刺激,吐出一句:“You talking to me?”   迈克:“……”   马特:“……”   西蒙:“……”   只四个单词,高下立分。   迈克念得是好,可过于抽象、平面,你或许觉得句子精彩,情感充沛。却唯有一样不能接受:太假。   相反,褚青的那句“You talking to me?”自然,真实,每个音节都带着小人物的律动。   “Oh!你刚才像极了罗伯特。哈哈,我可是他最忠实的影迷,这段我足足看了二十三遍!”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西蒙跟疯了一样,拽住他就不撒手,还不忘向同伴邀功,“嘿,你看到了吧?”   “哦,当然……”   马特同样很诧异,不过他资历极深,牛逼的演员见过无数,倒没啥好激动的。   最苦逼的是迈克,简直从天直落,又Bia地一下被按在了墙上,自嘲道:“看来我很多余,我应该走了,老兄,你很棒!”   他跟褚青抱了抱,痛快地直接闪人。   那货则暗暗抹了把汗,幸亏在香港那段时间,观摩过大量的经典电影,不然还真想不出来。   ……   你特么在逗我?   五分钟后,罗梅罗以同样的表情在质问自己的副导演。   “先生,我向你保证,他绝对可以!”马特忙道。   “哦?”   见他如此的信誓旦旦,罗梅罗倒稍感意外,这助手的品性虽然不咋样,眼光还是有的。老爷子不禁转头,看了看正在角落里读剧本的男人:短发,清淡,自带静音气场,能隔绝周围的吵嚷和审视。   “……”   老爷子拧着眉毛,为毛有点眼熟呢?貌似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先不提他在这边纠结,单说褚青。   那剧本只有薄薄的一页纸,角色真的很小,就三句台词,还都不长。他已经看了一会儿,嘴里嘟嘟囔囔的,并非在记,而是在揣摩节奏。   因为演员的台词功夫,多限于本国语言,中文与英文,同样的一句话,表达方式却有很大区别。   首先发音要标准,这是基础。其次便是语感,简单说,就是怎么讲才好听。   比如,我爱你。   中文通常有两种读法,一种是我爱你,直接顺过来。一种是我,爱,你,用停顿来表示郑重。当然,其中的语调和情绪要另言。   而英文呢,一种是I love you,也是直接顺,一种是I,love you,第一个词要顿。   这些东西,亚洲人属于天生弱势,只能慢慢熟悉。褚青得益于在香港的语言环境,有大批量的朋友陪练,感觉还算不错。   至于自己的角色,是个普通的贫民窟居民。   没有钱,没有女人,没有本事,连丧尸都懒得啃。可偏偏还向往刺激,好容易弄到点资金,也想学别人疯狂一把,便下了赌注……   这便是褚青剖析到的基本特征,随即他眼睛微阖,不断完善着人物设定。很快,一个远比剧本上要丰满真实的家伙,就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   “Ready?Ready?”   不多时,马特拿着对讲机,提醒大家准备开拍。罗伯特·乔伊和那个小配角也齐齐就位,他们晓得临时换了个华人演员,但无所谓,根本影响不到自己。   罗伯特还好,那哥们倒蛮有心情地调戏新人,笑道:“小子,别紧张,等下我会温柔一点!”   “哦,谢谢。”   褚青瞧了瞧对方,自己跑去旁边候场。他没化什么妆,只换了套旧衣服,往那儿一戳,毫不起眼。   十来个群演仍然尽责地走来走去,但更多的人围在他四周,指指点点的,皆是看热闹。   “Action!”   话音方落,那哥们便道:“今天有许多活动,我们有个新游戏。”   紧接着,褚青入镜,没等开口,光那几步道一走,全场安静。   只见他稍稍驼背,脖子前伸,挺高的个子瞬间变得局促卑微。步伐很大,却缓慢,就像条要去抢骨头又没胆子的土狗。   “嘶!”   那哥们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眼睁睁看他走到近前,用低沉的嗓音掩饰着慌张,问道:“怎么下注?”   “黑方……”   对方张了张嘴,却猛然卡壳,仅仅两秒钟,四步的距离,原本还不错的节奏感,顷刻间被爆得粉碎。   “Cut!”   罗梅罗喊了停,奇道:“怎么回事?”   “抱歉,我忘词了!”那人连忙应道。   “没关系,我们再来一遍!”   “OK!OK!”   那人深呼吸了几口气,暗暗对自己道,这次可以的可以的,一定要保证节奏。   “Action!”   就见褚青转过身,脸再一转,忽然换了种演法。   他眯着眼睛,血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显得阴暗又猥琐,挪着碎步到了对方跟前,短促而尖锐地问:“怎么下注?”   “……”   这趟更惨,那哥们直接报废,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Cut!”   罗梅罗刚叫停,马特感觉跑了过去,道:“嘿,你是磕了五公斤的可卡因吗?你的台词呢?”   “Sorry!”那人再次道歉。   “重来!”   “Action!”   场记啪地一打板,他顿时抖了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家伙。   褚青倒没闲工夫玩了,媳妇儿还在外边等着呢,于是收了收气场,问:“怎么下注?”   “黑方和红方,谁会赢。”   他竭力保持淡定,好容易接上了台词,心中立时一喜。   “Cut!”   “……”   全场默然,瞅着马特气急败坏地训道:“喂喂!你还有一个伸手指的动作!”   “抱歉,我忘了!”   “重来!”   褚青翻了个白眼,只好又退了回去,第四次入镜。   “Action!”   “黑方和红方,谁会赢。”   那哥们说完了对白,并用手指了指场中的铁笼,总算OK。   如此简单的镜头,居然折腾了四条,围观群众都觉着不可思议,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找不准,或者不敢相信问题的缘由。   而罗伯特·乔伊不同,他就站在两人中间,极细微地把握到了一丝不寻常。左边的可怜虫已经丢掉了作为演员的基本水准,被右边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全程带节奏。   他虽然对褚青有莫大的好奇,但本身也算陈年老戏骨,利索地接道:“Oh!僵尸可不会搏斗。”   “有食物的时候就会。”   褚青挺了挺身子,右手插兜,一副处男去嫖妓,还特么硬撑老司机的样子,假装很懂道:“你给他们的菜单是什么,猫还是狗?”   “我说过,今天是个新游戏。”那哥们已然斗志全无,干巴巴地念着台词。   随即,罗伯特·乔伊出镜。   “你押哪个?”那哥们又问。   “呃……”   褚青插在兜里的手,跟掏金子一样掏了三四下,才摸出几张钱,道:“黑方,60美元。”   “Cut!”   罗梅罗喊了声,道:“Nice!”   “呼……”   大家都松了口气,拍得太费劲了。   那个东方人每作一次变化,他的对手就要卡一次壳,最后干脆COS机器人,从头硬到了尾。   而原本想看他笑话的那些工作人员,此刻都诡异地暗暗揣测。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们亲眼所见,那个苦逼的家伙是如何被爆掉,还不是一点点攻陷,而是没有任何抵抗和坚持的,瞬间KO!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两边的情况   “哈,我就知道你行的!”   他一下场,西蒙就迎了上去,开始叨逼叨叨逼叨:“你刚才是不是用了三种演法,我只猜出前两种,蒂姆·罗宾斯和史蒂夫·布西密,哦拜托!第三个你模仿的是谁?约翰·库萨克还是爱德华·诺顿?”   “……”   褚青眨了眨眼,真想来一句,孩子你想太多了!   他不愿跟对方浪费时间,在众人或好奇或惊叹的目光中,闪到了僻静处,问:“我这样算完成了吗,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哦,好吧!”   西蒙一见他的态度,只得放弃追问,道:“跟我来,这边。”   说着,两人出了仓库,在拥挤的建筑物中拐来拐去,最后到了一间小屋。里面颇为狭窄,摆着简单的桌椅,还有几个铁皮柜子,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那儿,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器。   “嗨,詹妮弗!”   “西蒙,我每次见到你,你都会给我带来一个新家伙!”   那女人抬起头,粗声粗气地问候,又打量了几眼褚青,道:“他又是什么情况?”   “非工会成员,按一个小时结算。”   “OK!”   女人应了声,拽过文件夹,利索地扯下几页纸,道:“看清楚,然后签名。”   “这是什么?”   褚青拿起瞧了瞧,有一部分的专业术语看不懂,但大概意思能明白。手里的是一份临演合约,专门给龙套准备的,条条框框写得非常明确。   尤其是酬劳,上面规定:非工会演员,每小时9加元;工会演员,每小时20加元,如果演僵尸的话,还有少量补贴。   而且他们的档次也不同,若按国内的标准:一个是群众,一个是特约。   这份合约,其实进组前就得搞定,不过他属于紧急情况,下了戏才过来补签。钱倒是无所谓,他就觉着挺新鲜的,刷刷写了自己的名字。   “给你的!”   女人收好合同,又递过一张纸钞和两枚硬币,刚好是9加元。   “谢谢!”   他有种特奇妙的滑稽感,颠颠地跟西蒙出了小屋。   “老兄,你可以把电话留给我,以后有需要我肯定会打给你。”那美国小哥还蛮不舍的样子。   “呃,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只是来旅游的,抱歉!”   褚青压根没那份心思,直接婉拒。甭说这个,连刚才拍戏他都半点不兴奋,对那些围观群众的一惊一乍也毫无兴趣。   明摆着呢!   一个60级大号,跑到美服新手村里虐菜,有毛可嘚瑟的?   ……   天色已晚,月光清淡。   夜色将这一片区域笼罩,远远疏离着灯光通明的城市。铁丝网以外的地方漆漆暗暗,早就空无一人。   褚青没看到范小爷,便摸出手机瞧了一眼,随即大步迈开,跑到了停车位。媳妇儿歪歪扭扭地挂在后座,气息均匀,竟然睡着了。   “咚咚咚!”   他不禁好笑,伸手敲了敲车窗。   “唔……”   丫头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推开门,问:“你拍完啦?”   “嗯,咱们走吧,我都饿死了!”   两人挪到前座,亮了大灯,随着车辆缓缓倒退,那座幽暗的工厂也一点点地远离视线。   “哎,你感觉怎么样啊?没被欺负吧?”   行在路上,范冰冰还没缓过劲儿,懒趴趴地问道。   “凑合吧,觉着没啥意思,就那个叫罗伯特的还强点。”   “什么罗伯特?”   “呃,好像叫罗伯特·乔伊。”   “不认识,他们……哈!”   她忽然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接着道:“他们给你钱了吗?”   “喏!”   褚青把那九块钱塞过去,笑道:“今天的饭钱。”   “就这么点儿啊?”   她撇撇嘴,随手揣进兜里。   “不错了,国内一天才40块钱。何况人家挺正规的,不管主演群演都有合同,还分什么工会非工会的。”   他边开车,边把拍摄的那点破事讲了一遍。   “哎?”   范小爷听完,冷不丁地坐起身,道:“那咱们就去注册一个呗,反正都要去美国。”   “不是美国人能注册吗?”   “哎呀你管它呢,去了再说!”   ……   两人在多伦多玩了几天后,程颖那边便发来消息,说初步选了五处房子。   这下妥了,范小爷彻底抽风,饭不吃,觉不睡,爱也不做,把资料一铺,盘着腿就开始分析。   两栋在多伦多,两栋在渥太华,一栋在列治文,品质、位置、价格都相差很大。她比较来比较去,最终敲定了列治文的房子。   于是乎,两人顾不得玩耍,急匆匆地转移战场。   列治文,属于温哥华大区,临近美国,是华人居民比例最高的城市,神奇地超过了40%。所以,范小爷把海外炒房的第一步定在这儿,也不无道理。   她看中的,是一栋有百年房龄的老屋,三层楼,九个房间。   褚青虽然不热衷,但一看就喜欢上了,嘎吱嘎吱直响的木头楼梯和杠杠的木地板,妥妥的哥特范儿。   房东是一对老夫妇,人很随和,有的没的闲聊了很久,最终定价:27万加元。   好嘛,把两口子都吓到了,不是贵,是忒便宜了!   范小爷二话没说,当即拍板,首付2万,在之后两年内的前23个月,每月付1万,最后一个月付5万。   她不想卖掉赚差价,而是准备装修改造,变成家庭旅馆的样式,为那些新移民提供短期住宿。如果全部租出去,每月光租金就能拿17000左右,而两年后,还清贷款的同时估计有16万多的收益。   轻松松稳赚!   至此,两口子也算是在海外有房产的人了,他们肯定不能耗在这,便急令公司派过来一位员工,处理后续以及装修事宜。   格局神马的先不提,反正得把房主的大照片打出去,不然谁知道你是明星户型啊?   而如此种种,褚青只负责陪同,任由媳妇儿折腾,自己却不时跟公司联系,解决一些棘手问题。   ……   7月15日,北京。   自工作室升级后,各种硬件通通鸟枪换炮,办公环境强了不止一倍,仅会议室就有一大三小,共四间。   此时,在那间最大的屋子里,公司的几位主管已经聚齐。由于两位老板不着调地出去鬼混,便由程颖主持。   一侧是王姐、黄颖等人,另一侧是旗下艺人和专属的经纪人。不过,原本只有三个人的位置,今天却添了把椅子。   只见黄渤穿着件平民T恤,正不急不躁地坐在那儿。   没错,他便是第四个人。   话说褚青把他拎出来之后,这货就一直跟公司眉来眼去。而经过数月时间,估摸是观察好了,立马提出加入。   程颖给老板去了信儿,回复就一个字:可。   三天前,他们刚开完欢迎会,公司全体参加,整整嗨了一晚上。黄渤别看貌不惊人,情商是真高,很快就跟同事们混熟。而他的年龄较大,那些小字辈都渤哥渤哥的叫着。   今天是他第一次开例会,感觉还挺好奇,但也保持严肃,没左边右边的瞎瞅。   “好了,我们开始。”   程颖居首,愈发有大家风范,道:“这位是黄渤,我们再正式欢迎一下。”   哗哗哗!   众人都拍着巴掌,那货也站起来鞠了鞠躬。   “你还不太熟悉,我们开会特简单,最讨厌废话连篇。”   程颖笑了笑,马上进入正题,道:“第一个,金鸡百花奖的时间定了,8月份投票,9月中揭晓,地点在银川。机会难得,大家最后都要出席。”   “没入围也能去吗?”黄渤不禁问了句。   “可以,邀请函不用担心……第二个,呃,他们俩房子的事儿,我安排海外部的人去吧……”   她提起来就脑袋疼,堂而皇之地滥用公司资源,简直没辙。   “第三个,主要说说你们下半年的片约。”   她一个个点名,道:“宝强,给你接了部谍战剧,叫《暗算》,你演瞎子阿炳,难度不小。”   “颖姐,我指定演好!”傻小子立刻打包票。   “你还有一部,是范总的戏,正在筹备中,他们想找你演哪吒……”   “我不演!”   人家还没说完,王宝强就直接Pass,像捧着《圣经》一样虔诚,道:“大哥不让我演哪吒!”   “……”   一番诡异的沉默过后,程颖咳了咳,继续道:“渤哥,这有部电视剧,叫《民工》,导演是管虎,你先看看剧本。”   “诶,好好!”   黄渤特意外,刚来三天就有戏拍了,把本子拿在手里捻了又捻。   “还有这部,是个配角。”   程颖又翻出一个剧本,态度却很不明确,道:“青哥的原话是,这是部被阉割的作品,拍了幸运,不拍也幸运,你自己拿捏。”   “呃……”   他顿时一怔,接过来瞅了瞅,见那片子叫《光荣的愤怒》,导演曹保平。   程颖不再多言,转头道:“小初,这是主动找你的两部,《花腰新娘》和《七夜》。但《七夜》我不推荐,那是恐怖片。”   “嗯,谢谢颖姐。”   张静初仍然安安静静地接过来,轻轻翻看。   而被冷落一旁的汤唯,不由问道:“颖姐,我,我的呢?”   “哈,别着急……”   这俩女生都比程颖小,她就像对妹子似的,逗趣道:“不能落了你的,喏!”   她随手甩出个本子,片名叫《与你同在的夏天》。   汤唯刚翻了两页,便觉得对胃口,心中大定。   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处,轻松,自在,良性竞争。不像华谊那般,把人员分成若干组,由几个大牌经纪人领头,自己接活,自己定位路线,互不干涉,死了也就死了。   当然,程颖没觉着有多牛逼,内部气氛虽然不错,观赏性却奇差无比。两个妹子尚能洗眼,偏偏就那俩男的!   她瞅瞅又矮又难看的黄渤,再瞅瞅更矮更难看的王宝强……哎哟,这是照两位老板的颜值找的吗?   女的<范冰冰,男的<褚青,个心机婊! 第四百四十四章 美国演员工会   黄渤在家看了一天剧本,又考虑了一天,答应出演《光荣的愤怒》里的熊老四,戏份不算太多,但足够发挥。   真的没想到,国内居然有这么牛逼的风格电影,生生把一个村官斗恶霸的主旋律故事,写出了满纸剑气。   他在江湖混迹多年,也算见多识广,结果刚加入公司,便接触到了绝不同以往的电影层次。曹保平骨子里的那份凌厉与灰暗,一下就给黄渤震住了。   当然,这片子之所以能过审,导演必然做了莫大的妥协。他不清楚具体情况,凭猜测应该是结尾部分——公安人员从天而降,将熊家四霸一网打尽。   瞧瞧,多熟悉的光辉伟岸。   褚青说它是阉割作品,就因为前面酣畅淋漓,最后一坨屎塞进了嘴里。   相比之下,张静初的选择却简单许多,她粗略扫了眼《七夜》的本子,随手就扔了。正如程颖说的,那是部恐怖片诶!还特么是部国产恐怖片诶!   什么概念?   第一,不准有鬼。第二,不准太吓人。   OK,她只能选《花腰新娘》了。   这部戏的导演叫章家瑞,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拍边疆风情片。他总爱搞一些关于女性意识觉醒的哲学思维,但功力又不到家,女主角从来掰不过根深蒂固,往往又回归操蛋的传统美德。   不过片子还是可以的,起码值得一看。张静初的戏份也非常出彩,演好了绝对能刷下几座奖杯。   至于汤唯的《与你同在的夏天》,大概是最冷门的一部。   导演叫谢东,给张艺谋做了七年的副导演,这是他第二部作品,拍摄地在贵州,大意讲几个高考生的懵懂青春,怅然过往。   品质还算不错,能达到70分。褚青不太喜欢谢东的表达方式,但仍然把汤唯扔了进去,就为了练练手,攒经验。   其实有时候,他真觉着自己像个大保姆,穿衣吃饭、生活习惯、演技水平、审美品位……总之,各种人物养成。   ……   好莱坞在洛杉矶郊外,以前就是个破村子,一亩地两头牛,依山傍水。后来变成了小镇,再后来又升级到城市,但没有市府部门,只有所谓的荣誉市长。   如今的好莱坞,已经沦为了Low逼景点,更多的是作为象征意义存在。当年奠定美国电影工业辉煌的各大巨头,只有派拉蒙还驻扎在此。其他的,仅剩下一些后期工厂、技术支持公司和几家唱片公司。   而那些名流巨贾,早就搬到了比弗利山庄。   上午,晴。   丝兰街的行人不多,建筑物在阳光中波动着慵懒的光晕,偶有汽车鸣笛和路边艺人的吉他声。   这条街的名声不显,但顺着往西走,就是藤街,藤街再过去,便是大名鼎鼎的日落大道。   今儿的天气很棒,清新透净,云遮云散,轻飘飘的一晃而过。那艺人欢快地弹着民谣,脚下放着顶帽子,另有两个人站在旁边倾听。   女的身穿T恤短裤,露出两条白花花的胖腿,还戴着副紫色的太阳镜。男的倒很朴实,挺着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啪啪啪!”   一曲终了,那两人笑着鼓掌,又扔里几块零钱。艺人也拨了下琴弦,以示谢意。   “他弹得真好听!”   范冰冰挽着老公胳膊,还恋恋不舍地往后瞅。   “在街上肯定好听,回家就不好听了,得看环境。”褚青辨认了下方向,带她往前走了一小段,又往左拐。   “谁说的,好听的怎么着都好听……哎,有冰激凌!”   丫头眼睛特贼,刚拐过去就瞧见路边的小窗口,便乐颠颠地跑上前。   “Hello!I want……呃,蓝莓怎么说啊?”   她回头问。   “Blueberry!”   “哦,I want blueberry and……樱桃怎么说啊?”   她又回头。   “哎呀,行了行了!”   褚青实在看不下去,一伸手把她抱过来,对着里面道:“一个蓝莓口味,一个樱桃口味,谢谢!”   “OK!”   摊主也松了口气,利索地拿了两个冰激凌,都是那种小碗装的,得用勺子挖。   “跟咱楼下那家没啥区别嘛!”   范小爷瞅了瞅,一下挖了半碗,全塞进嘴里,立时打了个哆嗦:“嘶!”   “你是凉还是甜啊?”褚青咬着勺子问。   “甜啊,齁嗓子!”   她瞬间就没兴趣了,把盖子盖上,Bia地扔进了垃圾桶。   “浪费啊!”他摇摇头,特无奈。   话说两人昨天才离开加拿大,今天便跑到好莱坞闲逛,顺便去工会探探路。那个美国演员工会在各大城市都有分部,这里的是总会。   两口子也不着急,晃晃悠悠地穿过两条街,便到了一栋大楼前,门脸很是气派。   进去里面,一眼就觉着特敞亮,正中是咨询台,左边是等待区,右边走廊,连着几间办公室。   “嗨,有什么能帮忙的吗?”咨询台后面的白人妹子笑问道。   “你好,我们想注册会员。”褚青道。   “您可以从那边上二楼,找乔纳森。”   “谢谢!”   两人巴巴地又跑到楼上,挨个门牌瞅,很快找到了乔纳森的屋子。那是个消瘦的中年人,正伏案写着东西,见他们进来,抬头道:“嗨,请问你们有事吗?”   “你好,我们想加入演员工会。”   “哦,请坐!”   待两人坐定,互通姓名,乔纳森也打量了他们几眼,道:“首先我要确定一下,你们是电影演员还是电视演员?因为美国有两个相关工会,一个是这里,另一个是AFTRA。如果你们是前者,那么恭喜,你们来对了地方。”   “我们是电影演员,呃,是中国人。”褚青问。   “呵,我们对国籍没有限制。”   乔纳森笑了笑,便开始详细讲解:“不过,你们至少要符合三条标准中的一条……”   他说的特明白,褚青也很认真地听,总算搞懂了具体要求。所谓三条标准,就是:   1,作为主要演员拍摄一个项目,包括电影、广告等等,但这个项目必须隶属工会。而且,你在拍摄期间需要支付相当的会费,才能自动获得成员资格。   2,假如你是群众演员,那必须收集到三个有效的工会劵,方可加入。这个工会劵,是组织发行的一种凭证,非常难得,仅比中彩票的几率高一点点。   3,你是其他附属工会的成员,信誉良好,并在一年期以上的,也可加入。   “……”   褚青听完,不禁皱了皱眉,这个难度比想象中的大太多了。   若按对方的说法,第一、三条自己都不符合,只能走第二条的路子,可我特么上哪儿找工会劵去?   原以为呢,这是为劳苦大众谋福利的地方,没想到,还是高门槛的精英阶级。难怪了,以美国如此庞大的电影从业者基数,工会成员却只有12万。   “哎,什么情况啊?”   范冰冰坐在旁边,也听不太懂,就捅了捅老公。   “我条件不符,加入不了。”他随口应了句。   “那你把合同给他看看啊,万一管用呢?”   “哎呀,那就是份临演合约,屁用没有。”   两口子嘀咕了片刻,觉着没啥办法,褚青只好道:“感谢您的介绍,打扰了。”   “哦,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乔纳森笑道。   于是乎,两人毫无成果,巴巴地又溜了下来。   褚青倒无所谓,范小爷却明显不爽,一直噘着嘴,慢腾腾地跟在后边。待走到门口时,刚要迈出去,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忽然一亮。   “哎!”   她猛地拽住老公,道:“你不是认识昆汀吗,找他帮帮忙啊!” 第四百四十五章 范小爷的心思   “我找他干吗啊?”   褚青顿住脚步,道:“不找不找!”   “那你注册不了怎么办啊?”范小爷急道。   “那就算了呗,我又不是死乞白赖地非得加入他们。”他觉着好笑,又要往出走。   “哎呀!”   她连忙拽住老公,继续劝道:“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儿嘛,你咋这么费劲呢?”   “嘿,我跟他又不熟,哪有一上来就求人办事的!”他皱皱眉,驴脾气也犯了。   “我说你就是犟呢,有资源不会好好利用,打个电话能死啊!”   范小爷真有点火了,不知不觉地抬高音量,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两口子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眼看就要干起来,可下一秒,这俩货同时压压手,道:“不吵不吵,我们回去说。”   “走吧,吃饭去。”   褚青缓了缓心情,拉着媳妇儿的手闪出大门。   他们相处这么多年,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对方,以前经常吵架,尤其是范冰冰,揉不得一粒沙子。现在呢,已经磨合得浑然一体,手心手背的血肉相连,掐一下,都是疼。   人长大了,只要无关原则性问题,学会自制是必然的。   所以,两口子竭力忘掉了不愉快,仍然劲劲儿的玩耍。花了一整天的工夫,将好莱坞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   旅游嘛,就是培养自拍狂魔的过程,但褚青最不喜欢照相,每次都被媳妇儿生拉硬拽。   如果是双人照,往往一个在发骚,一个在摆臭脸。如果是单人照,那就妥妥的……碰上个不会摄影的老公,简直就是用生命在黑你的天使,三观尽毁,永无翻身之日。   哪怕范小爷再漂亮,再会拗造型,褚青把镜头一戳,咔嚓秒杀。   ……   夜,洛杉矶市区的酒店。   淋浴间里,热水流淌,白气升腾。范冰冰的后背紧贴着玻璃门,随着老公的动作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往,往左边点!”   “还往左啊?”   “哎,就那儿!啊!”   貌似顶对了地方,她全身猛地一哆嗦,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   “到床上去吧,我怕这玻璃炸了。”   褚青抱着两条大白腿,边亲着她的脸蛋,边担心道。   “没事,还没试过站着……啊!快点快点!”   范冰冰忽然噎住,使劲往后一挺,足足起伏了半分多钟,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挂在老公身上。   “下来吧!”   “我不!”她喘均了气,便开始哼唧。   “不下来怎么洗啊?”   “我就不!”她继续哼唧。   “……”   褚青无奈,只得给那个管吃不管埋的家伙洗了下身,自己也冲了冲,才抱着她转到卧室。   两人往床上一倒,自动叠成日常体位,丫头懒趴趴地压在他胸口。白天逛了一天,晚上又做运动,都觉着有点累。   屋子里很静,电视机也关着,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清晰可闻。   躺了半晌,丫头才提起工会的事情,道:“我不就是想让你注册了,以后方便点吗,你还跟我犟。”   “可我没想着去好莱坞发展啊!”褚青也实话实说。   “你现在不想,过几年呢?你还一辈子都窝在国内啊?”   “那就过几年再说呗,现在你急什么?”他笑道。   “唉……你吧,就是走一步想一步,什么都不着急。”   她忽叹了口气,道:“华人在美国本来就不好混,你现在不一点点铺路,等你真过去了,啥都没有,到时候你怎么办?”   “呃……”   褚青眨了眨眼,总算反应过来,奇道:“不是,你那意思就指定让我出去了?”   “当然了!那特么是好莱坞诶!”   她猛地坐了起来,还挥了挥小拳头。   “可,可我在国内挺好的啊。”他弱弱地表示。   “好个屁啊!”   范小爷掰着手指头,一条条的数:   “电影限制太多吧?”   “嗯!”   “你干得不顺心吧?”   “嗯!”   “觉着没有挑战性,越来越没劲了吧?”   “嗯!”   她说一句,对方就应一声,末了,她特笃定道:“所以说嘛,你不能老在国内呆着,不然就废了,我可不想你一天天的混吃等死。”   “……”   褚青默然,过了会才道:“但好莱坞的环境太复杂,发哥他们去了那么多年,也没混出什么样,我……”   “肯定没问题!”   她咧开嘴,看着这个最亲近的男人,就像在看自己的一切,笑道:“因为你是最棒的,到哪儿都是最棒的!”   ……   “嘟嘟嘟……”   褚青听着手机里的等待音,一脸无奈,在他腿上,是乐颠颠的范小爷。   他终究还是拗不过媳妇儿,乖乖给昆汀打了个电话,当然心里很没底,毕竟,两人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嗨,亲爱的褚!”   几秒钟后,昆汀那难听的破嗓子就传了出来,照旧巴拉巴拉的一大串:“哈哈,我正要给你电话……老兄,你知道吗?罗梅罗刚刚跟我抱怨,说前些天捡了个群众演员,把全剧组都吓到了,不过他没认出你……我说嘿,你个老家伙!两个月前褚还跟我一起在戛纳,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跑到加拿大的破野地里,或许就为了嘲笑你那些不靠谱的演员……”   “……”   褚青那个汗啊,又不好打断,对方足足唠叨了五分钟,才暂且停住,问:“你还在加拿大吗?”   “没有,我刚到了洛杉矶。”   “哦,真是太不巧了,我居然在捷克!”   昆汀夸张地叫了一声,道:“很抱歉,褚,我无法跟你碰面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过你去捷克干什么?”他奇道。   “我担任了一部电影的制片人,来看一下外景。”   “那祝你顺利!”   他没多问,顿了顿,方道:“我其实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请讲!”昆汀嘻嘻哈哈的语气,立马变得正经。   “呃,是这样……”   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又道:“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别的方法?”   “哦,这个容易。”   对方一听就这点破事,瞬间恢复了常态,笑道:“明天我让我的助手联系你,他会陪你过去。”   “那太感谢你了!”褚青也松了口气。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范小爷忙问。   “行了,明天再去一趟。”   ……   与此同时,在捷克的一间酒店里,昆汀正靠在窗边,不晓得琢磨什么。过了半晌,他才又摸出手机,按了个号码:   “嗨,乔治……哦不不,我可不是第二次来挖苦你的,我只想请你剪个小片段给我……”   简单聊了两句,他便转身出门。   话说昆汀参与的这部电影,叫《人皮客栈》,标准的B级片。导演叫伊莱·罗斯,成名作是2003年的《尸骨无存》,当时震惊全美。   这哥们一直热衷于如何更好地吓死观众,他很喜欢日韩的那些东方式恐怖,并将其融入自己的片子里。   在美国那一票流水线生产的恐怖片中,算是有创新意识的。   而《人皮客栈》的灵感,来自于泰国的一则真实事件:在某个地方,有一种靠杀人赚钱的交易。你只要支付1万美元,就能换来一把枪和一个自愿被你宰杀的人。   伊莱·罗斯以此构建了主线故事,但把背景放到了斯洛伐克。而在他写剧本的过程中,昆汀给了很大的帮助和建议,并以执行制片的身份加入了幕后阵容。   这个剧本,昆汀也看过几次,里面有个很特别的角色。原定的身份是东欧人,不过他想了想,如果换成一张东方面孔,那必定会非常有趣。 第四百四十六章 婚期   褚青,28岁,中国国籍,黑发黑眼,身高184.5cm,体重78公斤。经纪公司:我们俩(中国);收件地址:XXXX;联系电话:XXXX。   【演艺经历】   电影:《小武》(1997),《苏州河》(1998),《鬼子来了》(1999)……   【获得荣誉】   巴黎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柏林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   以上,便是他的基本信息卡,旁边再配上清清爽爽的大头照,一眼瞧上去,绝对印象深刻。   话说第二天,昆汀的助手便来找他们,一起跑了趟演员工会。不晓得那哥们跟乔纳森说了什么,又或许有了著名大导的推荐,这次很轻松的就OK。   然后便是信息采集,照相,签协议,交会费等一系列的繁琐程序。饶是乔纳森阅人无数,仍然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个东方人的履历如此牛逼,足够干掉80%的工会成员。   褚青同样很惊讶,会费太特么贵了!   他们一般将演员分级,而根据不同等级演员的不同收入,所缴纳的费用也不一样。最底层的小龙套,半年是六十七美元,最顶级的大明星,往往要上万美元,并且还得续交。   像自己这种比较特殊,收入水平不好判断,只能凭履历算,最后也交了一千美元。   当然,成员也享受相应的福利待遇,他们会保障你的利益不受无良片方侵害,并会主动向制片人推荐你的简历,促成合作。甚至连租房子,你都可以在面板上找到合租信息。   至此,褚青便正式加入了美国演员工会,简称SAG。   范冰冰没有,她不符合条件,但表现得特别亢奋,当晚就把老公按在床上,狠狠操了一宿。   昆汀人在捷克,确实赶不回来,只得打电话感谢了一番。意外的是,蒂尔达·斯文顿反倒在美国,正拍那部《纳尼亚传奇》。   这英国姐们儿特豪爽,专门抽时间一聚,三人吃了顿便饭。范小爷很喜欢她的个性与风格,磕磕巴巴的聊得也挺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两口子几乎跑遍了美国景点,什么迪斯尼、大峡谷、火山公园……每天早上乐颠颠地出发,晚上又软趴趴地回来,纯属花钱找罪受。   ……   转眼到了八月份。   华语电影圈忽然爆出了一个不太起眼却意义非凡的消息:内地将允许合拍片参赛金马奖,今年打头阵的,正是陆川的那部《可可西里》。   在此之前,无论是国产片还是合拍片,报名金马奖都属于违规行为。这次,据说是台湾方面以死相逼,前主席张法鹤专门去北京拜访总局,并且表示:如果你们不答应,我们就公开引进大陆的地下电影参赛,这样大家都没面子。   甭看态度强势,其实很无奈。   台湾电影已经退出了竞争行列,香港电影也青黄不接,刚冒头的大陆市场还在商业化进程中摸爬滚打。再加上盗版猖獗、投资环境恶化、进口片冲击、本土片缺乏创造力等问题……华语电影的整体衰退从未如此的明显。   这种时候,非常需要两岸三地的齐心协力,哪怕是表面和谐。   总局自然不会在政治关系上拖后腿,就顺势推了一把,更何况,某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早特么玩过了。   《今年夏天》《蓝宇》《盲井》,真要追究起来,一个比一个打脸,倒不如敞敞亮亮的,还显得有点气度。   消息出来之后,我们俩公司便接到了组委会的双份邀请函,不是入围,不是颁奖嘉宾,纯粹的堆人气。   褚青和范小爷当然得给面子,回复说,妥。   而同样是八月,内地的金鸡百花奖也在迅速预热。   这两个奖,从1992年起便一直合办,到明年才拆分。说来就很奇葩,金鸡是专家评,百花是观众选,金鸡的评选标准每年都会被狂喷,百花的观众票数每年都会被质疑。   平白顶着国内最权威的两大名头,却很少有让人信服的时候。   今年百花奖貌似下了决心,改革力度蛮大。最突出的,就是把“提前公布评选结果”这种二逼设定Pass掉,同时新增了短信投票的方式。   本届的候选人,男女各有十位,范冰冰便在其中,她的对手主要是《天地英雄》里的赵薇。   话说观众票选这种事啊,可操作性太大,因为没人知道你到底得了多少票。所以拿奖的谦虚,没拿奖的客气,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然,想操作也得有群众基础,你让一个主旋律演员干掉四小花旦,那不现实。   但范小爷不同,她从《武林外史》开始,气势一路狂飙,就没往下跌的时候。相反赵薇,势头极为平缓,不声不响地转型发展。   这一比,底子就有了,年龄也够,无论公司还是华谊,都动了点小心思。   即便如此,百花奖仍算好的,最难受的是金鸡。   那个所谓的专家评审团,全国人民都猜不透他们的脑洞。比如本届名单,尚未公映的《美丽上海》已经拿到10个奖项中的6项提名,而去年票房第一的《手机》,葛优、冯小刚无一人上榜,入围的只是技术性奖项和范冰冰的女配角奖。   于是乎,年年都在重复的套路,又一次上演。   先是各界狂批,媒体采访,演员打哈哈,然后主办方解释,说《手机》低俗,是商业片。随即被全国嘲讽,妈逼的你给了《十面埋伏》那么多提名,还有脸在这儿说低俗?   好吧,能坚持自娱自乐二十多年,也是一种精神。   ……   “你俩真是我祖宗诶,还知道回来!”   首都机场,程大小姐带着一身的怒气值,亲自开车来接。刚见了面,她就痛斥撂挑子出去鬼混的那两个货。   “哎呀,我们不是想度假嘛!”   范小爷狗腿地扑过去,哄道:“好姐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少来这套!”   程颖一甩胳膊,训道:“这特么都九月了!有你们这么不着调的吗?”   “好啦好啦,我们知道错了,我俩歇几天就去干活。”她接着撒娇。   “还歇几天?明儿就给我滚过来!”   程颖瞬间怒槽MAX,一脚油门蹿出去老远,一副车毁人亡的架势。   “……”   两口子立马被震住,缩在后座努力装成是条狗。   四十多分钟后,大小姐把他们送到家,自己绝尘而去。两人吭哧吭哧地提箱子上楼,又累又困,往床上一倒差点睡过去。   “你饿不饿?”   褚青躺了半晌,瞅着跟死了一样的媳妇儿,不禁问道。   “饿啊,但没劲儿吃。”她哼唧道。   “那我先收拾收拾,你再趴会儿。”   他撑起身,到客厅打开那两个大箱子,一件件地往外掏。   “内裤扔了吧,还有那几条背心。”   范小爷自己没意思,趿拉趿拉的也凑过来,Bia地歪在沙发上,继续挺尸。   “都能穿呢,我给你洗洗。”   褚青把衣服归到一堆,再把纪念品归到一堆,然后摸出盒安全套来。他们自己带的早用完了,这是买的美国货。   “还要吗?”他随手扔过去。   “留着吧,还剩两个。”她瞄了眼。   “这个呢?”   他又摸出一只小蓝瓶。   “呃……”   范小爷很犹豫,道:“先放着吧,万一用上呢。”   “哦,那就没啥了。”   褚青鼓捣了好一阵,最后拎着那袋子纪念品,蛋疼道:“我就说不让你买,往哪儿搁啊?”   “给我,不用你管!”   她一把抢过,道:“这叫回忆懂不懂?等咱俩老了,一看就能想起来年轻的时候。”   “嗯嗯,我不懂。”   他嘴里应付着,又闪进厨房做饭。   “这是林肯纪念堂的,这是自由女神的,这是姚明的……”   她一边翻弄,一边遗憾道:“唉,可惜拉斯维加斯没去上。”   “去那儿干吗,你还想赌钱啊?”厨房里的男人接道。   “玩两把嘛,也不赌大的。”   “那东西可没准,自己咋死的都不知道。”   “得了,人家风景可漂亮了,每年有挺多人在那儿结婚的。”   “那叫闪婚,有个毛感情……哎?”   褚青忽然冒出头,问:“咱俩啥时候领证啊?”   “嘻嘻!”   范小爷听了,立时咧开嘴,给了个特灿烂的笑容。   “嘻嘻个屁啊!你过来!”他提高音量,还挥了挥饭勺。   “哦!”   丫头见蒙混失败,只好慢慢腾腾地挪过去。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跟我结婚?”他板着脸,特严肃的样子。   “想啊,但人家还小嘛!”她开始拧身子。   “那你说多大,起码给我个数啊!”他无奈。   “呃,25吧,啊,27,哎,28吧!”   “……”   褚青瞧着她,想发火又发不出来,只得抿嘴不语。   “哎呀,好哥哥!”   范小爷一看倒心疼了,连忙抱住,斟酌着措辞道:“要不,要不就等我拿个最佳女主角的?”   “什么样的最佳女主角啊?金鸡也算,金马也算,奥斯卡还算呢!”   “呃,十二大吧。”她想了想。   “我的天!”   褚青一捂脑袋,简直了无生趣。 第四百四十七章 金鸡百花   9月11日,第61届威尼斯电影节闭幕。   老贾的《世界》一无所获,金狮奖颁给了《维拉·德雷克》,导演银狮奖被金·基德摘下,褚青再次败给了哈维尔·巴登,丢掉了影帝桂冠。   这次,国内媒体总算能光明正大的报道,本来对贾樟柯寄予厚望,结果不给面子。他们对《世界》的评论还算客观,并善意地提醒导演,不要在商业与艺术间摇摆不定。   至于演员的表现,记者们也略感失望,许是男主角的戏份不多,许是过于平淡缺乏张力。他们用得最多的一个形容词就是,沉闷。   “不得不说,每次都带给我们观影快感的这个家伙,此次最大的惊喜,却是没有惊喜。我看不到他有任何突破的地方,表演游刃有余,但毫无锐气。作为一名还不到三十岁的男演员,他似乎丧失了进取心和最基本的兴趣。”   对于这种说辞,褚青表示同意,因为拍得确实很闷,演得也很无聊。老贾那种微妙的套路化,已经使他产生了一丝疲倦感。   相反,《爱神》里那段三十多分钟的短戏,倒让威尼斯高潮了一把。   “我以前从不知道,他居然可以如此的性感,就像被赤裸裸地绑在了十字架上,全身都波动着奇妙的罪恶与情欲……两位东方电影人的首次合作,简直无与伦比!”   写出这段话的,是位意大利的女影评人,字里行间充满了喜爱与挑逗,甚至毫不避讳的饥渴,恰恰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女性观众的态度。   褚青以往给人的印象,都是那种乡村小王子的Style,土帅土帅的。唯独一次改变,便是《蓝宇》里的捍东,堪称行走人间荷尔蒙,日天日地大总攻。而《爱神》又不同,那小裁缝妥妥的诱受,看了就想蹂躏。   这两种气质,竟然可以浑然一体,不显违和,简直妇女之友。   当消息传回国内后,马上有大批量的媒体提出采访,公司一概推掉。他也不怎么关心,只给老贾打了电话,以示安慰。   但是咧,最后他却郁闷了,反过头让老贾安慰。   甭看《世界》在威尼斯扑街,发行环境半点未损,目前已有公司开价,400万美元拍下了北美的发行权。   褚青就日了狗了,《在路上》的全球版权才100万出头,再加上前段卖掉的93万国内票房,就是个Low逼!   即使他不愿承认,老贾的片子在国际上确实挺有市场的,管虎可比不了。   ……   王彤瘦了。   她一瘦,颧骨就显得有些高,腰肢更细,肩膀愈削,就像被雪压弯了的梅虬子,猛地往起一挺,抖落满身冰尘,然后孤孤艳艳地立在那儿。   话说她跟着李玉去川南,先呆了四十天,结果碰上雨季,把外景冲了。剧组只好返回,等雨季过了再出发,足足折腾了小半年。   待《红颜》杀青,她已经许久未见了。   午后,阳光和煦。   公司内,褚青推开一扇门,道:“姐,这里是技术部,招了几个设计和程序员。像一些海报啊,易拉宝啊,我们自己都能做了……哎,你们忙,不用管我!”   简单介绍了几句,便轻轻关上。   说起来,他本想自己下厨给姐姐大人接风的,谁知对方没兴趣,知道他开了公司,便要过来看看。   “其实你做个官方网站挺好的,把影迷俱乐部加到里面,也方便管理。”   王彤习惯性地咬着左手大拇指,红衬衫的袖口滑落,抹出一截白胳膊。   “呃,倒是有这个想法,但感觉没啥东西可放,再攒攒吧。”   他接着往里走,指着一个敞开的小间道:“这是茶水室,有些免费的咖啡和茶叶什么的,最近还想买点方便面。”   “哟,你想得还挺周到。”   “嗨,都是跟人家学的,本来想弄个食堂来着,发现地方不够就算了。”   两人进了小屋子,稍作歇息,褚青给泡了杯茶,又道:“当初我俩中意上面那层,被人先租了,这层有点小,反正先凑合用吧,有好的再换……现在公司有三十多人,勉强够用,还没定招不招呢……我合计让老人带出一批来,自己也放心。”   “……”   王彤捧着杯子,细长的手指刚好圈住那盏透明的琥珀色,也不说话,就笑着瞧他。   “最近账面还行,至少没赔钱,都两个月没接……”   他继续巴拉巴拉的,不经意间抬头,忽然顿住,不自在道:“姐,你别那么看我成吗?”   “怎么了?”   她眸中温润剔透,好似藏了一只玉狮子。   “……”   他只得抿了抿嘴,不敢对视。   “扑哧!”   王彤终于笑出了声,又怀念又欣慰的样子,道:“那会儿第一次见你,你才那么大点儿,现在也功成名就了。”   “什么那么大点儿啊!”   褚青不禁羞恼,稍稍提高了音量。   “啪!”   她抬手就是一下,特精准地敲在他的后脑勺,道:“你喊什么,说委屈你了?”   “我,我那会儿都二十一了。”   “二十一怎么了,我今年都三十三了!”   王彤抹了下自己的眼角,给他看那浅湾里的几丝细纹,笑道:“快成老太婆了。”   “哪有,你年轻着呢!”褚青使劲摇头。   “别甜嘴!”   她嗔怪了一句,随即放下杯子,又拄着脸颊,慢悠悠地道:“以前我跳舞的时候,就觉着特失败,后来做演员,也不算太成功。这次能遇到《红颜》,我已经挺满足的了。年底我合约到期,正好轻轻松松的,有戏接一下,没戏就帮帮他的忙。”   “……”   他默然半晌,方支吾道:“要不,要不你来我这儿啊?”   “哟,我可不跟那些小姑娘抢东西吃。”   王彤皱了皱鼻子,笑道:“其实我们这两年也有打算,想自己单干,不过得找大公司挂靠。”   “就是个人工作室呗?”   “对,他拍电视剧还是挺靠谱的。”   “那你以后有困难,一定跟我说。”褚青见状,只好叮嘱道。   “嗯,我一定跟你说。”她阖了下眼睛。   ……   《红颜》正在做后期,成片还没看到,但根据李玉和王彤的反应,这电影应该不错。方励那边也很客气,全权交给褚青打理,他在海外的人脉稀薄,倒不如坐等收钱。   而两口子回国之后,面临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工作。尤其范冰冰,一头扎进海里,短短几天就跑了十五个场子。   转眼到了9月19日,第13届金鸡百花电影节闭幕。   公司全体,共六位大小明星,组团跑去银川刷存在感。王宝强去过金马,张静初和汤唯去过戛纳,黄渤也一身的江湖阅历,所以都不怯场。   最新鲜的反倒是褚青,头一次参加国内的大型活动,放眼望去全是祖国同胞,亲切感爆棚。   唯独画风怪了点,因为银川的接待能力有限,主办方已然尽力,可依旧满满的山寨范儿。   更别提那星光大道了,有穿正装的,有穿便装的,有穿军装的……这便罢了,嘉宾出场都没安排顺序,谁到谁走,还他妈有解说:   “现在走下轿车的是影坛老将谢晋先生,在他身边的是刘晓庆,刘晓庆今年拍摄了影片《春花开》。”   “现在夏雨和袁泉并肩走来,他们来到银川之前就已经在宁夏拍摄过电影。走在他们身后的是三位青年演员,一位是郭晓冬,一位是印小天,走在中间的是马伊琍。”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没有头发的著名演员葛优,身边陪伴的美女是范冰冰。啊,又出现一位没头发的男影星,他就是张国立。”   “……”   褚青那个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运动会,而且必须是韩乔生解说,必须是以迅雷掩耳不及盗铃之势!   由于范小爷和《手机》剧组一起,他便陪着张静初几人。此刻嘉宾甚多,一汪水的往红毯上淌,大家就候在旁边,暂且等待。   好容易瞄到空闲,六人一字排开,老板居中,呼啦啦地迈上红毯。   “哇,这个阵容非常壮观。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六位青年演员,最左边的高个子美女是汤唯,旁边很瘦的美女是张静初。最右边的矮个子是黄渤,旁边更矮的是王宝强。中间的大家都很熟悉了,就是著名演员褚青,他的作品非常多,但这次并没有带来。”   “……”   众人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边挥手边快速入场,不想耽搁一秒。   而随即,那个蛋疼的解说又响起:“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青年演员颜丹晨,她拍过一部电影叫《花季雨季》。现在走来的是刘烨,他凭借《美人草》入围了本届金鸡奖的最佳男主角。”   “哎,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儿。”   褚青脚步一顿,把五人轰了进去,随即转身。   “哥!”   刘烨穿着套黑西装,里面却是骚包的深蓝色衬衫,早早就张开胳膊。   “呵,这发型不错啊!”   两人抱了抱,那货好像洋气很多,起码不那么劳苦大众了。   “那是,男大十八变啊,我现在倍儿有自信!”   丫刚才还挺稳重的画风,瞬间突变,就跟个熊孩子似的求哥哥摸头。   “拉倒吧!”   褚青拍着他肩膀,笑道:“一会散了别走,老长时间没见了。”   “必须的啊,今儿谁不喝死谁就是孙子!”   刘烨咧开大嘴,反搂住对方,一副孤男寡男的操性。 第四百四十八章 最无聊的颁奖礼   本届金鸡百花奖在银川的人民会堂举行,还有不少市领导出席。这就框定了颁奖礼的气氛,庄重有余,轻松不足。   褚青一行坐在靠后的位置,隔了一个过道,再往前四排,才能看见范冰冰。而他旁边,张静初和汤唯正小声交谈,王宝强依旧傻笑,黄渤却撑着下巴,沉默不语。   “想什么呢?”他不禁问道。   “哦,就那本子啊,还有点捉摸不透。”   “哪个地方?”   “就熊老四这个人,总是,总是不太清晰,模模糊糊的。”   黄渤歪着头,挺谨慎地表达着意思。他今天参加完典礼,就要飞去云南拍《光荣的愤怒》,但看现在的样子,明显信心不足。   褚青一听就懂了,这属于人物设定不完善,便问:“你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呃,熊老四年纪最小,受了很多外面世界的熏染,所以他跟三个哥哥都不同,穿着打扮应该挺时髦的,但骨子里又是一恶霸。”   黄渤比划着手,道:“你看啊,老大蛮横蠢笨,老二闷声发财,老三阴狠狡诈,老四呢,我老觉得缺点东西。”   “哦,这样。”   褚青也帮着想了想,道:“你可以试试滑稽的演法,性格特愣特直接,想充大哥又不会,就像……”   他顿了顿,忽地一拍手,道:“乡村古惑仔那种!”   对方听了,眼睛立时一亮,笑道:“哎,这有点意思,我琢磨琢磨。”   两人聊了七八分钟,全场灯光变幻,声音渐小,典礼正式开始。先颁的是百花奖。主持人濮存昕和张艳快步上台,往当中一戳。   嗬!   褚青妥妥被惊着了,只见张艳穿着一件浅黄色的长裙,全身黝黑,头发上还别着几片古怪的叶子,整个一金刚葫芦妹。   啧啧!他低下头,不忍直视。   濮存昕就比较得体,简洁的西装,手里还抱着一束花,道:“我首先要说亿万影迷们,要说我们的前辈们,要说我们的同行们,大家晚上好……百花奖已经历了27个春秋,我们深深感到,是我们的人民、影迷、观众养育了百花,同时百花也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优秀演员。所以,我今天代表演员准备了99朵玫瑰花,用这种浪漫的方式,用我们的真诚,把这些鲜花献给观众,也献给我们心中一生的挚爱——中国电影!”   “……”   褚青埋着身子,一动不动,感觉受到了100000点伤害。好嘛!就这段强大的开场白,瞬间让他认识到了内外差异,满满的江山一片红。   “今年的百花奖共有七个奖项,分为三大项,故事片奖、女演员奖和男演员奖。而且本届百花奖与以往不同,就是第一次进行现场揭晓。我们一共收到的观众票数是218781票,有效票数是162095票……”   两人继续在台上巴拉巴拉,该歌颂的都歌颂了,该介绍的都介绍了,总算颁发第一个奖项:优秀故事片奖。   入围的有十部电影,要从中选出三部,候选包括《天地英雄》《手机》《玉观音》《暖春》等等,都是去年最具话题性的作品。   由于是观众投票,也没有嘉宾拆信封的环节,濮存昕直接就公布了:   “获得优秀故事片奖的是《手机》《暖春》《惊心动魄》,下面请这三部电影的代表上台……”   “哈!”   褚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好生无聊。   “哎!”   黄渤不由捅了他一下,又指指不远处的摄影机,那货才不情不愿地闭嘴,老实装孙子。   话说这三部片,《手机》代表了商业电影,《暖春》属于文艺咖,《惊心动魄》则是主旋律作品。观众如此神奇地平均分成三拨,审美趣味也如此的和谐,能照顾到不同层面的电影人,着实贴心。   待故事片奖过后,就是女演员奖,还分成了两个:最佳女演员和优秀女演员,也不知道咋选的。   因为有媳妇儿参与,褚青总算精神了点,抬眼盯着前方。   先颁发的是优秀女演员奖,被《暖春》里的张妍拿到。这是个仅有十岁的小姑娘,蛮可爱地说着获奖感言。   紧接着,便到了最佳女演员奖。   范小爷坐在台下,目光死死地钉在濮存昕身上。虽然王姐和华谊事先透露了一些,说这次有门儿,但此刻见了真章,仍不免紧张兮兮的。   濮存昕特利索,瞧了眼手里的卡片,宣布道:“根据票选结果,获得第13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的是,范冰冰!”   “哗哗哗!”   霎时间,全场掌声雷动,王宝强还站起来喊了一嗓子,随即被黄渤按住。开玩笑!前排那么多领导坐着,你见谁嘚嘚瑟瑟地欢呼了?   而范小爷听到自己的名字,哪怕心有准备,还是忽悠一下子,脑袋嗡嗡嗡地乱响。直到葛优提醒,她才理了理白裙,小步上台。   百花奖的奖杯,是个铜制的花神形状,很长很长。她攥在手里,都能从胸前戳到左边的脸颊。   “大家看得出呵,冰冰非常紧张。”   张艳站在旁边,做着简单采访,问:“我们知道这是你拿的第一个女主角奖。那么此时此刻,你最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谁呢?”   “呃,我想告诉所有喜欢我的影迷,还有支持中国电影的人。”丫头一本正经道。   “你不告诉男朋友吗?”张艳又故意问。   “他就在那儿坐着呢,我还告诉什么!”   丫头像拎着把剑,啪地往台下一指。   “哈哈!”   全场不禁大笑,气氛总算愉快了些。   “我非常感谢冯小刚导演,感谢公司的兄弟姐妹们,感谢我的父母,以及全国观众对青年演员的支持,真的很不容易,谢谢大家!”   “噗!”   褚青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喷。青年演员这种词汇,安到媳妇儿身上,为毛总觉得很羞耻咧?   而范小爷下场后,颁奖继续进行。最佳男演员给了葛优,优秀男演员给了李幼斌。至此,《手机》大获全胜,包圆了三个最重要的奖项。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濮存昕简直神人,居然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搞定了百花奖。大家不约而同地看表,又不约而同地吐槽:   我特么裤子都脱了,结果你逗我?   ……   接下来的时间,全留给了金鸡奖。气氛大抵相似,不同的是主持人,忽然换成了倪萍。   倪大姐以一贯的煽情Style开场,道:“有人说电影是一种记忆的方式,今天当我站在这里,这么近距离看我以前演过的电影,心里特别激动和温暖……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噗!”   这下连黄渤都喷了,直接梦回春晚。   金鸡奖的过程要长一些,因为它的奖项多,其间,除了杨千嬅上来唱了首歌,再无别的表演节目。   全场可谓波澜无惊,就跟彩排好了似的,唯一的意外,便是最佳女配角的人选,居然空缺。   褚青也蛮惊讶的,他本以为范小爷可以争一争,但又想想:评委会摆明了不待见《手机》,如果再给个表演奖,那纯属自己打脸。   至于男配角奖,颁给了冯远征,女主角给了《茉莉花开》里的章子怡。不过章子怡远在美国,通过现场电话表达了几句谢意。   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都给了《美丽上海》,说老实话,除了评委会,在场没有人看过这片子。   据说是上影厂主打的一个项目,还有香港的汤臣投资,导演彭小莲的根脚也在上影。   这些便罢,褚青最感兴趣的,却是里面的女主角王祖贤。《美丽上海》是她最后一部作品,拍完就息影了。这次没能见到,还真有点遗憾。   最终,刘烨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影帝桂冠,在台上各种逗逼:   “我还在中戏念书的时候,就被提名过金鸡奖,可那次没得,很沮丧。我的老师们对我说,刘烨你一定还会有机会!所以,那个时候我准备的获奖感言没有扔掉。”   这货说完,又掏出一张发言稿,笑么兮兮道:“感谢各位评委把这个奖颁给我,我会更加努力,就像《那人那山那狗》里面的话:这条路还长着呢!” 第四百四十九章 狗仔   你们不了解刘烨,他这人特别好。   除了喝醉酒的时候……   俗话说,男人喝醉了就会变成一只猪。可范小爷宁愿自己的老公是只猪,因为旁边那个家伙,已经变成了一只躁郁的狒狒。   酒品忒烂了!   胡言乱语,上蹿下跳,亏得他还认识小嫂子,不然指不定喷出什么屁话来。相比之下,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还不忘摸摸媳妇儿小手的褚青,简直就是个难看的天使。   两口子原打算当晚就走,结果老公跟刘烨拼酒拼到死,只好又住了一宿。她不知道怎么把褚青拖回酒店的,反正一身的白毛汗,呼哧呼哧喘了十多分钟。   本该高高兴兴的庆功夜,全让那孙子毁了。范小爷独守床边,足足伺候了半宿,才迷糊了一小觉。   其实她心里也后怕,不是喝酒的事儿,而是自己刚竖完Flag,就特么拿了影后。幸好啊!当初机智地留了一手,否则妥妥就变人妻了。   这种感觉挺复杂的,她这辈子就认定褚青一个,从没起过别的心思。但如果让她在23岁的大好时光,说嫁就嫁,呃,不能说不甘心,起码有点辜负年华的意思。   更何况,她也有莫大的自信,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两人都不会分开。   当然在别人看来,丫就是矫情!惯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把着一匹好马,还特么不骑。就在那儿溜,早晚作死。   ……   即便百花奖存在着诸般争议,可毕竟是国内的三大奖之一。范小爷出道8年,也总算升级到影后了。   奖杯自然放在大柜子里,这样就有九座,还差两个空位满格。   张静初和黄渤一起去了云南,拍摄《花腰新娘》和《光荣的愤怒》。汤唯则飞到了贵州,王宝强也正式进组。   一时间,旗下艺人走得溜干净,只剩俩老板守在北京。范冰冰的商业活动依然很多,不过她还是想拍戏。公司便把下半年的本子都找了过来,铺满长桌,两口子一个个的挑。   总体质量比较烂,本来《天下第一》和《八大豪侠》还不错,但那是王晶参与的作品,肯定Pass。   最后,褚青凭借记忆选中了一部《大宋提刑官》。他觉着挺好的,媳妇儿却不太喜欢,认为女主角过于二逼,妥妥刷掉。   而他自己嘛,发来的戏约就更多,结果全部拒绝,真的是看不上眼。你一次两次行了,老这么干,那些投资方和导演也懂了:哦,这小子装逼。   所以慢慢的,人家也不找了。褚青白顶着偌大的名声,实际闲得要死。   转眼到了10月初,范小爷忙完了手里的商演,难得有空,便出来打打牙祭。两人开着新买的一辆沃尔沃,跑到老远的一家香辣蟹,至于那辆奔驰小四眼,早封印在车库里。   其实丫头不怎么喜欢沃尔沃,可架不住老公喜欢,觉着特有安全感。   “您好,这边请。”   服务生见到两位大明星,难掩激动,轻手轻脚地引到包厢,顺便合影留念。   “今儿有点冷啊!”   范小爷把外套挂好,瞧了瞧窗外的天色,道:“才六点多就黑成这样了。”   “都快冬天了!”   褚青给她倒了杯热茶,也略微感慨:“唉,一年又要过去了。”   “得了吧,假惺惺的!”   “怎么假了,我明年就29,后年就30了,还是光棍一条。”   “少跟我装可怜!”   她骂了一句,对那货变相逼婚的行为表示鄙视。   此时,一大盆香辣蟹端了上来,褚青先拎起一只,怨念道:“本来就可怜,还装什么,算了,我吃螃蟹。”   “咱不说好的嘛,等我拿了十二大就结婚,老嘟嘟囔……哎,狗仔!”   她猛然一顿,指着外面的某个地方。   “哪儿呢??”   褚青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路边隔着一道灌木丛,正有个人端着相机偷拍。   “爱拍就拍吧,甭管!”他心中不喜,可也不能出去削丫的。   “哎呀,多烦人啊!”范小爷噘着嘴。   “没办法啊,咱们就吃这碗饭的。”   他掰了一只大蟹腿,哄道:“来,张嘴!”   “啊……”   她张大嘴巴,吭哧一口就吞了下去,随即“嗯嗯”的不停感叹。褚青见她吃得欢实,自己也咬了一大块,嗬,不愧是迷之料理。   范小爷双手齐上,啃了两只大螃蟹,才有空说话:“哎,白天伍仕贤给我打电话呢,说准备去东京电影节。”   “参赛吗?没听着信儿啊!”他也紧忙活。   “不是,就是展映,问我去不去。”   “那就没啥意思了,能推就推吧。”   “行,省点力气去金马。”   她又拎起一只,忽道:“对了,听说今年的主持人是林志玲诶。”   “是就是呗,有啥奇怪的。”他故作淡定。   “德行!你不最喜欢大长腿吗?”她撇撇嘴。   两口子边吃边聊,约摸一个多小时后,才双双出门。原以为那记者走了,谁承想咔嚓咔嚓的爆闪,人家就在几米外的地方,堂而皇之地拍照。   “妈的!”   范小爷一挑眉,就要过去吵架。   “哎,行了行了!”   褚青连忙拉住,把媳妇儿塞进车,自己又坐到驾驶位。   “你拦我干吗?”她特不爽。   “那你还能打他啊?”   “我就打他怎么了,要脸吗都!”   “还越说越来劲了,消消气,消消气。”   他发动车子,顺道走了一段,就往右边的路口拐过去。   这饭馆离得比较远,按正常行驶的话,起码得半个小时才能到家。正值高峰,满大街的车堵得跟王八似的,一点点往前挪。   范小爷气来得快,消得更快,嘻嘻哈哈的跟老公玩闹。褚青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扒拉着,最后忍无可忍,直接搂过她开始亲。   两人腻腻歪歪的,只是谁也没发现,在他们后面,居然还紧紧跟着一辆车。   ……   次日,公司。   此时是八点钟,宣传策划部的江小菊走进了办公室,她一般是最早的,今天也不例外。姑娘先按开电脑,又打开窗户通风,然后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   待一切搞定,她才坐下来细细地看报刊,什么《娱乐信报》《明星周刊》《南都》等等,凡是娱乐新闻比重较大的,公司都订了一份。   她的日常任务,便是查阅那些新闻,扒扒跟老板相关的。再凭借自己的判断力,从中挑出可以炒作或需要公关的文章,上报给王姐。   江小菊算新人,公司成立后才招入的,姑娘细心谨慎,从没出过错。而这份工作非常轻松,每天都能光明正大的八卦,何况还有明星老板。   所以,即便她赚得少点,也没有过跳槽的想法。   自己的同事还没来,只有别部门的人偶尔打个招呼,不多时,她已经翻完了《娱乐信报》,感觉没啥有价值的东西。   “嗒嗒嗒!”   正在此刻,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小菊不用看就晓得,必定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连忙起身招呼:“王姐早!”   “嗯,早!”   王姐一身的老处女形态,干巴巴地回应。   小姑娘都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又拿起最新一期的《明星周刊》。   这份报纸是光线传媒出品,主编叫陈砺志,记者出身,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最后却混了个文化人的名头。   《明星周刊》一向标榜客观公正,但看过的人都知道,丫就是卖八卦的。   而今儿这期,江小菊还没翻开,光瞅那大封面就是一抖。只见两位老板的照片明晃晃地印在头版,下面则是行黑字:   《特别策划:北京全明星地图揭秘!》 第四百五十章 粉丝   巩俐——丁香花园   公开均价:5000元/平方米(为1992年开盘平均价)   类别:双拼/联排别墅,精装修   地理位置:机场路女王大道出口   环线位置:五环外   评价:单靠房子升值,估计巩俐这辈子不干活也能养活自己了。十几年前5000元/平方米的房子,如今早已经涨到了一万多。只是这号称北京首家高档涉外的别墅区,不是一般老百姓所能接触的,早已享誉国际的巩俐当然除外……   王菲——紫荆花园   公开均价:10000元/平方米   此处是明星比较集中的地段,对面是范冰冰父母所在的玫瑰家园,孙楠的居所也在附近,这一带可谓高“星气”。   评价:王菲住在此处已是公开的秘密,于是保安的责任可就重大了,如果不能报出受访者的具体房间号,连通报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他们会很大方地告诉你:王菲就住这儿,李亚鹏也常来,门是有,可就不让你进。看着你无奈的样子,保安们会很得意。   褚青、范冰冰——爱人花园   公开均价:9000元/平方米   地理位置:朝阳区柳青北里520号   环线位置:三环边   此处算是闹中取静之地,向东是著名的燕莎商圈,向西有知名学校;向南是使馆区;向北则是畅通的北三环路,交通十分便利。   评价:俗话说,透过看房可以看人,放在褚青身上再合适不过。从他选的房子就知道,兼顾了居住、娱乐、休闲、孩子学区各个方面,不愧是圈内公认的模范男人。   而范冰冰也不简单,借着琼瑶这把“金锁”硬为自己打出一番天地,不仅戏约不断,身家不菲,更厉害的是,她选男人的眼光堪称第一等。   周迅——百合花园   公开均价:8700元/平方米   地理位置:朝阳区鹊桥仙路242号   评价:十年北京路,有乐也有苦,江南小女人周迅可谓不容易。人一旦出了名,哪怕在夜总会唱过歌、拍过挂历这样的陈年旧事,也被当作娱乐头条来议论。家,应该是周迅最渴望的吧,有父母陪伴左右,外面受了再多的委屈,回到家终归是可以彻底放松。   张国立——紫金花园   公开均价:26000元/平方米   建筑类别:独栋、联排别墅   评价:同样住在这里的,还有张国立的老搭档张铁林,倒是符合康熙爷和乾隆爷的名头。话说《铁齿铜牙纪晓岚》是拍一部火一部,大有横扫影视圈之势。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就不知和大人,是否也在此处购置了房产?   ……   “哇,巩俐姐真厉害,92年就能买得起别墅!”   “这帮记者才厉害,张国立住哪儿我都不知道,他们倒一清二楚。”   “就是就是,周迅住哪儿我也不知道!哎,你没事不去串串门啊?反正那么近。”   “呵呵……”   会议室内,王姐瞅着那不着调的两口子,愁得脑仁都疼。我一大早把你们叫过来,就是让你们玩大富翁的吗,能不能有点重点啊?   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借明星噱头来做房产广告,其实就是八卦新闻,足足三十多位北京艺人的家庭住址全部曝光。   此事可轻可重,但谁也不敢忽视。   “行了行了,别聊了,咱们说正事儿!”   王姐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待对面安静,又道:“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们,要不要表个态度?”   “呃,表态就算了吧。”   范冰冰考虑片刻,道:“别人都不说话,咱们先跳出来,感觉不太好。”   “而且他们这种的,好像是侵犯隐私,可又没写你家的具体门牌号,想起诉都起诉不了。”褚青补充道。   “对,这个最恶心,就给你擦边儿走!”她忿忿道。   “那你们的意思是?”王姐问。   “先看看吧,有没有什么后续反应。”他道。   “那好,我跟报纸那边打个招呼,提醒一下,然后继续跟进。”   王姐在本子上记了几笔,道:“你们最近也小心点,尤其出门进门的时候。”   “不至于吧,还能绑架我啊?”范小爷满不在乎。   “那可没准,这年头变态多了去了,青子你多注意。”对方又强调。   “没事,我一般都车接车送。”   褚青看了看媳妇儿,道:“真要有不长眼的,我就削丫的!”   ……   “戏这么少啊,真没劲!”   三天后,范冰冰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哗啦哗啦地翻着一份剧本。她虽然嘴里抱怨,脸上却很得意。   “没劲我就不演了。”褚青拿着件白衬衫,趿拉趿拉的走出卧室。   “你敢?”   她瞪了一眼,又问:“你给人家回话没?”   “没呢,我还得想想。”   “想个屁啊!”   丫头顿时炸毛,训道:“我说你咋就不着急呢?那可是好莱坞诶,屁大丁点的角色都能抢疯喽,你今儿不回话,明天兴许就吹了!”   “可那片子太恶心了,你喜欢我演杀人狂啊?”   他一颗颗地系好扣子,袖口也稍稍挽起,好看的小臂上面笼着一圈雪白。   “老大,你刚出道啊?那就是个角色!”   “可里面还有色情戏呢,听说女生都得露胸。”   “你特么是女生啊?”   “可……”   “嘿!”   范小爷忍无可忍,一下子扑过去,气道:“你故意的是吧?我就问你,你到底演不演?”   褚青连忙接住她,噔噔噔地往后退,道:“你得让我考虑考虑,明天再说。”   “不行,你现在给我个准信儿!”她搬过老公的脖子,张嘴就咬。   “啊!行了行了,我演我演,你快下来!”   他疼得龇牙咧嘴,只好就范。   话说那份“明星地图”曝光两天后,变态倒是没碰上,反而接到了昆汀的电话,让他演一个变态。   随之传过来的,还有一份剧本,正是那部《人皮客栈》。   目前,剧组还在前期筹备,预计明年初开机。而他的角色,则是杀人俱乐部中的一员,大概有几分钟的出场时间。   那家伙的身份设定,原本是个东欧人,嗜好虐杀,尤其是针对不同人种所带来的那股刺激感。不过昆汀脑洞大开,想替换成一张亚洲面孔,便找了褚青。   昆汀担任的是执行制片,他挂靠的公司也是投资方,所以有相当的话语权。何况,那只是个小龙套,还入不了大佬的眼。   而褚青不爱接的原因,就是觉着漂洋过海的露一小脸,忒麻烦。当然在范小爷看来,丫纯属欠抽,上赶着不识抬举。   两口子吵吵闹闹了一番,各自穿戴完毕,下楼取车。   今儿是10月18日,华谊和北京慈善协会联手在昆仑饭店举行发布会,主要介绍下《天下无贼》的上映情况。跟诸多的首映礼不同,片方这次不搞演唱会,不搞影迷见面会,而是想办一场非商业性的慈善首映。   计划于12月6日,在全国政协礼堂举办,包括慈善晚宴和首映观影两项内容。届时将邀请数百位嘉宾参与,每人花五千块钱买一张入场红帖。   另有八百块钱一张的观影票,留给四百个观众席位,可与剧组一起观看《天下无贼》。而这次活动的全部收入将捐给市慈善协会,用于首都中小学的贫困助学项目。   褚青作为主演和投资方之一,自然得过去撑场。虽然他不太理解,首都居然还有贫困的中小学生,倒不如捐给偏远山区。   不多时,两人便开着那辆沃尔沃,顺着小区甬路到了大门。随着“滴”的一声电子音,长杆缓缓升起。   正站岗的保安,明显认识这辆明星车,啪地就一个敬礼。褚青跟他挥挥手,随即挂挡踩油,就要上道。   而就在此时,从路左侧忽然冲出个人影,胳膊一伸,刚好拦在车前。   “嘎吱!”   他心脏都差点蹦出来,猛踩刹车,总算堪堪停住。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   “你坐着!”   褚青火冒三丈,这要么是碰瓷的,要么是神经病。他按住蠢蠢欲动的范小爷,自己开门下车。   “喂,你……”   他本想骂两句,可又噎住。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可怜巴巴地蜷着,全没有刚才的二百五风范。   “呃……”   他僵硬了两秒钟,便转身招手。   丫头颠颠地跳下来,连忙过去搀扶,问:“哎,你没事吧?”   “啊啊啊!”   谁承想,小姑娘一见了她,顿时又换了画风,扯着嗓子就开始尖叫:“冰冰,冰冰!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从天津过来就为了看你一眼,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了!”   褚青:“……”   范小爷:“……”   “我早上就在这等,等了七个小时,还好我知道你的车!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那妹子已经失控,自顾自的巴拉巴拉,惹得不少路人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哎!”   褚青忽然唤了声,丫头秒懂,赶紧把她拽上车,转移到僻静地方。   那妹子就是个十足的狂粉,年轻不懂事,他们也不好说重了,只得温和劝慰。费了半天劲,妹子终于答应回家,并承诺好好学习,不再逃课。   随即,两口子又给她送到客运站,顺便往她家里打了个电话。人家父母正急得不行,起初还以为是骗子,得知真相后又连声感谢。   这下子,足足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发布会也甭去了。   王中磊表示谅解,并且开玩笑,说你们幸好没来,不然更得乱套。   还是因为冯小刚这个炮仗,他就惨多了,有个神经病成天在小区截他,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正巧今天的发布会,来了个《明星周刊》的记者,于是好嘛!   一个放话:“信不信我抽你丫的!”   一个叫板:“你敢抽我,你就来!”   总之,两人当场对骂,拦都拦不住。   褚青和范小爷听了,不禁面面相觑,立马知会王姐,妥妥把《明星周刊》拉了黑名单。 第四百五十一章 爱的抱抱   从10月末开始,我们俩公司的员工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每天下午的2点到5点钟,大家经过小会议室的时候,都要轻手轻脚,免得打扰里面的人。   今天也是如此,那段几米长的走廊自动成了消音区,甚至某些穿高跟鞋的女生,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   而在会议室内,不时传来两个人的争论声,以及大段大段的英文句子,譬如:   “It's like……They told me it's like a real fucking rush,right?”   “I just fucked a girl two days ago.I don't even remember the color of her tits.”   好吧,多数人听不太懂,但那些“Fuck”和“Shit”之类的国际通用语,他们还是知道的。   这让员工们感觉又好笑又得意,因为老板在练习台词,他马上就要去好莱坞了,去好莱坞了,去好莱坞了……   别说华语圈,全世界电影人的梦想莫过于此。当国内的大小明星仍在奋力拼搏时,自己的老板已经脱离主城,准备单刷美服了。   作为公司的一员,大家的心情就两个字——爆爽!   先不提下属们的无限YY,褚青正很认真地在跟外教对话,道:“Ain't that a bitch.Big spender.I Fucking……I love it……”   “咔!”   旁边的外国人,就像拍电影一样喊了停,并且纠正道:“不要读Fucking。你如果很清晰地发出king这个音,在美国会显得很奇怪,所以尾音要轻,要短促。”   “OK,我再试一遍。”   褚青点点头,又道:“I Fucking……I love it.”   “Oh,Good!你的学习能力让我非常惊讶!”那哥们拍着巴掌,挺夸张地喊道。   他叫詹姆斯,正经的美利坚人,范小爷特意请来的高级外教。每天三小时授课,价钱不菲。而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教学,双方都很满意。   这区别于普通的英语练习,必须要结合剧本。   褚青本身有不错的口语能力,但讲话和讲台词是两码事。如果像《活死人之地》那种,只有简单的几句还行,可若是一长串对白,那表现力就比较差了。   而他在《人皮客栈》中的角色,恰恰就是个话痨,难度直接飙升。所以詹姆斯的任务,就是帮雇主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磨台词。   做起来相当困难,首先得分析剧本,他讲清楚自己想要的人物设定和表现情绪,然后老师根据这些素材,再往对白中代入,模拟出相应的语感。   比如,“It's all the same Shit”这句。   阴狠狡诈,暴躁野蛮,斯文淡定,逗逼欢乐……不同性格的人物,讲起来绝对不一样。如何恰到好处,无疑很挑战老师的能力。   而詹姆斯全盘接下,同时觉着特新鲜,自己不仅教语言,还有种拍电影的即视感。他定居大陆多年,属于实打实的中国通,也会将本身对两地文化差异的理解,毫无保留地传授。   这些都是难得的经验,褚青学得极为专注,省得将来闹笑话,以及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   老实说,他不想接《人皮客栈》。恶心倒是其次,主要没啥感觉。挑战性和心灵触动,这是他目前最看重的东西,甚至是接戏的两个标准。   但自己既然应下了,就得谨守职业道德,严肃对待。   于是乎,整个11月份他都泡在剧本里,要么去公司上课,要么在家琢磨,每天两点一线,连媳妇儿都不管。   范小爷也习惯了,每次老公准备新戏的时候,便会出现此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杀青。   褚青属于体验派的根子,方法派的加成,历练多年,早有一套自己的调节方法。而且经过抑郁症的摧残,心志亦磨炼得极为成熟。   所以丫头完全不担心,何况这还得分戏,如果再来个《盲井》,她兴许会密切关注,至于《人皮客栈》嘛,就算了。   一晃到了12月4日,第41届金马奖在台中市举行。   经历了四十周年庆典的星光灿烂,今年的金马奖总感觉有点疲不能兴。光看他们请来的颁奖嘉宾,就知道本届阵容有多菜。   黄秋生和袁咏仪算有些分量,可葛民辉、卢巧音、伊能静这些是什么鬼?而且林嘉欣竟然单独颁发最佳男主角奖,就显得更加勉强。   最搞笑的是,张曼玉明明不能来现场,还非得通过视频方式颁了两个奖,简直强行秀逼格。幸好,尚有李安和吴宇森友情助阵,不然定会尴尬无比。   而入围明星方面,张学友和章子怡通通缺席,杜琪峰没来,王家卫没来,成龙也没来,仅有梁朝伟和刘德华到场。   褚青两口子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在一票不太闪亮的嘉宾中,反倒成了媒体追逐的对象。   其实本届金马奖,最大的贡献就是推介了林志玲。   在各方面都很LOW的情况下,志玲姐姐香肩担道义,长腿著春秋,以模特走秀般的换装频率,成功将晚会刷成了个人T台。   尤其当她身穿浴袍,露着一双光滑水嫩的42寸大长腿亮相时,全场的雄性生物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   “Yo!”   可以说,志玲姐姐使尽浑身解数,终于一战成名。只不过,她在施展那个传说中的“爱的抱抱”时,却遭到了意外反杀。   事情是这样的:   蔡康永正在台上逗逼,道:“今年我不要靠近候选人那一区,可是我派出了2004年台湾最幸运的一个女孩子,林志玲小姐……”   随着他的话,里面穿着肉色长裙,外面套着短款皮草的林志玲款款下场,走至过道处。左边便是梁朝伟和刘德华,右边却是褚青和范小爷。   全体安静,目光集中,都不晓得她要搞什么毛线。而华仔和伟仔仰望她靠近,浑身透着股娇甜的蝴蝶香味儿,两大天王居然有点紧张。   “她现在走到男主角入围者的旁边,打算送出她的祝福。好了,你要先祝福哪一位?”蔡康永问道。   志玲姐姐双手握着话筒,顿了顿,才道:“我已经呆掉了,看着他们迷人的双眼……嗯……”   说到这,她忽然嘤咛一声,娇吟满场。   “噫!”   范小爷不禁打了个冷战,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天敌气息。没办法,女神VS女神经,天生的不对付。   “我先祝福梁朝伟先生好了,可不可以请你起立?”林志玲继续带节奏。   “……”   伟仔没言语,特腼腆地站起身,背过双手。   “梁朝伟先生,我可不可以给你一个祝福的拥抱?”   她笑问,见对方点头,立马抱了上去。片刻后,两人分开,她又道:“下一个,我要抱刘德华先生,可以吗?”   华仔清楚这就是一场秀,于是大大方方地挪出座位,张开手臂。   “我的天啊,我看不下去了!”   范小爷捂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褚青却劲劲儿往对面瞅,虽然由于视线原因,他只能瞄到林志玲的屁股。   此时,蔡康永特给力的捧哏,问:“你要怎么祝福刘德华先生?”   “我要帮他加油!加油!加油!然后抱抱他。”   “这跟刚才都一样啊?好没有诚意。”   “哦,那等我一下。”   说着,志玲姐姐刷地解开带子,脱下衣服,露出一具半透明的身体。听着观众起哄的声音,她还吐了吐小舌头。   “那你这个脱下来,要谁帮你拿?”康永哥接着问。   这些都是安排好的台本,不过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脑洞大开,转身道:“呃,褚青先生,能不能帮忙拿一下我的外套。”   “……”   那货石化了两秒钟,面无表情地接过来,随手搭在腿上。   “哈哈哈哈!”   全场顿时爆笑,黄秋生还大声嘲讽:“哇青仔,你太棒了!”   “操操操!”   范小爷心里就日了狗了,只想把那个女人扒光,然后啪啪至死。   褚青倒无所谓,见那对狗男女拥抱完毕,便把衣服给她披上。同时,华仔和伟仔一边一个,帮忙顺了下带子。   这幅场景,把所有人都惊着了,那可是三大影帝诶!   而志玲姐姐站在中间,也略微吓傻,还好蔡康永及时救场,笑道:“我觉得你应该抱一下褚青先生,不能厚此薄彼。”   “哦对!”   她反应也极快,连忙道:“褚青先生,谢谢你,我可以拥抱你吗?”   “呃……”   其实那货是愿意的,可还得顾及性命,便戳在那儿纠结。   “褚青先生,你不……”   林志玲正要开口撒娇,却猛地一怔。   就见范小爷冷不丁站起来,直接探出身子,一下就把她搂在怀里,瞬间HOLD住全场!   “哇哦!”   “冰冰帅死了!”   “哈哈哈哈!”   霎时间,群情激动,欢呼高喊,到此刻才算迎来了最大的高潮。   而在范小爷彰显了自己的女友力之后,颁奖礼也到了尾声。让刘德华苦逼N多次的金马奖,总算弥补了一座影帝桂冠。影后则由杨贵媚获得,最佳导演给了杜琪峰,最佳影片给了《可可西里》。   陆川首次出征,便取得了辉煌战绩,从此拉开了合拍片攻占金马的序幕。至于那两口子,来此晃悠了一圈,又得颠颠地飞回去,准备《天下无贼》的慈善首映。 第四百五十二章 慈善晚宴   范小爷坐在大巴车里,脸上很平静,心中很暴躁。   因为她知道,再过二十分钟,身边的那个男人就会离开自己,然后牵着一个叫周迅的女人出现在大家面前。   所以她利用为数不多的时间,抱住男人蹭啊蹭的,连皮草的毛都蹭薄了。   “你不热啊?”   褚青就觉着一只大松鼠把自己蜷住,暖烘烘的一身白毛汗。   “嗯……”   范小爷用刚好能让那个女人听见的声音,哼唧道:“哥哥,你抱抱我。”   “别闹了,这么多人!”   他低声呵斥,忍不住回头瞅了眼。   “……”   周公子正在望天儿。   “不!我就让你抱我!”她继续哼唧。   “啧!”   他没法子,只好搂住媳妇儿的腰。   “嘻嘻!”   范小爷瞬间人生圆满,双手攀上老公的脖子,也往后瞄了一眼。   “……”   周公子还在望天儿。   这仨人之间气氛诡异,噼里啪啦的火花四射。而周围那些人,像王中磊、冯小刚、王宝强他们,都努力装成是条看热闹的狗,半点不掺和。   今儿是12月6日,《天下无贼》的慈善首映式。   原定在政协会堂举行,结果地方没租下来,便临时改成了北京展览馆。除了剧组成员,华谊还邀请了众多圈内好友,包括刘欢、孙楠、赵宝刚、羽泉这些明星,以及二十多家企事业单位。   他们早就到了,但主创得压轴出场,便一直在车里等候。所幸也不无聊,还有真人版的狗血言情戏看。   又过了十几分钟,王中磊瞧了瞧表,道:“差不多了,小刚你先下去吧。”   “得嘞!”   冯导应了声,便带着徐帆下车,直奔红毯。   约摸五分钟后,葛优又带走了李冰冰和范冰冰,而第三拨,则是王中磊和某位公司高管。最后,车上只剩褚青、周迅和王宝强三人。   就见周公子忽然起身,一屁股坐到他旁边,问道:“她刚才要是把我吃了,你帮不帮我?”   “帮啊,肯定帮!”那货一脸的大义凛然。   “那你一会儿,是牵呢,还是不牵呢?”   她稍稍靠近,咬着嘴唇,眼中跳动着赤裸裸的调戏与笑意。   “呃……”   褚青往后缩了缩,苦逼了半晌,才道:“让,让宝强走中间吧。”   “好啊,听你的。”   她耸了耸肩,特没劲。   两人在那里变相调情,只可怜了单纯的王宝强。这孩子还是个处男,理解不了大人们的世界,只得老老实实地继续装成狗。   ……   于是乎,两个没节操的家伙夹着王宝强,一起走了红毯。   驻足,拍照,简单采访,在签名板上留字。一系列程序过后,三人总算进了大厅,里面已是热闹非凡,此番来了数百位嘉宾,足足摆了42桌。   “哎,彪哥!”   褚青一抬眼,便连忙跑到近前,问道:“怎么样啊现在?”   正跟妻子闲聊的傅彪,也赶紧站起来,笑道:“哎哟,都挺好的,谢谢惦记。”   “您坐您坐……那医生怎么说啊?”   “没事没事,暂时死不了。”   刚刚出院的傅彪显得清减许多,可仍是一副笑么兮兮的样子,让人见了就心生喜庆。他拍了拍对方肩膀,反而劝诫道:“你看你这眼睛,肯定是没睡好。年轻轻的可得注意喽,不能随便糟践……哎行了,那边叫你呐。”   “那我先过去了啊,有事您说话!”   褚青别了傅彪,凑到最中心的一张桌子,左边是周迅,右边是冯小刚,对面则是王中磊和范冰冰,余下的还有几位企业老总。   他刚坐下,便有服务生递过一个圆牌,红底白字,写着大大的02。   这就是买家号码,等拍卖时叫价用的,王中磊是01,冯小刚是03,周公子是04,媳妇儿是05……   不多时,场面渐悄,主持人刘仪伟上台,先讲了一大段川普,便宣布开始。   本场拍卖的物品,都是片中使用过的道具或演员的贴身东西,而第一件,则是用来敲诈傅彪的那台DV。   经过几轮竞价,被某位老板以一万五千元买走。褚青完全不感兴趣,随便举了两次牌凑热闹。   接着,轮到李冰冰上台。   她出乎意外地空着俩手,不过刘仪伟清楚流程,就先采访了几句,道:“我们都知道,你在这部片子里把过去的形象彻底打破,好像是以原来范冰冰的形象出现的。”   “呃,她是比较娇媚的,我们还是有很大区别。”那姑娘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范小爷。   “是的,现在你也比较能够吸引大家。”   刘仪伟掌控着节奏,又问:“你和褚青在剧中有一段特别亲近的戏,为了争回东西是吧?”   “对,他跳舞耍着我玩。啊,也不能说跳舞,就是过招吧。”   “据说拍这段的时候很困难?”   李冰冰笑道:“对,NG了很多次,也许是我对他有杂念。”   “你对褚青有杂念?哦,这也可能,因为对他有杂念的人太多了。”   刘仪伟开着玩笑,又转向嘉宾席,道:“我现在有个主意,既然李冰冰没带东西上来,那你们是否愿意跟她一起跳段拉丁舞呢?起价5000元!”   “八千!”   话音方落,远处的某个席位便有人喊道。   “一万!”   褚青犯贱的举牌。   “一万五!”   范小爷瞪了他一眼,立马也跟着举。   “两万!”   他再举。   “两万五!”   她死死压住。   “……”   全场无语,搞个毛线啊?你老爷们情有可原,可你一丫头片子凑啥热闹,还能真上去跟人家跳舞啊?   而褚青听她喊两万五,不禁抽了抽嘴角,这个价已经够可以的,再加就觉着亏了。但如果不加的话……呃,媳妇儿刚抱完林志玲,又要攻下李冰冰吗?   他正犹豫间,忽听角落里传出一声喊:“三万!”   “呼!”   这货立马松了口气。   而刘仪伟见状,连忙道:“还有没有更高的?三万一次!两次!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请到台前来。”   随即,一个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慢慢走上台。   “噗!”   褚青顿时就喷了,那不是别人,居然是自己的老丈人,范爸!   “哈哈哈!”   范小爷乐得快抽抽了,喊道:“爸,这钱我替你出了!”   “哦,这位先生原来是范冰冰的父亲,失敬失敬。”   刘仪伟鞠了个躬,道:“不过我想请问一下,您怎么很不开心的样子呢?”   范爸特不好意思,支吾道:“那个,我还以为是拍道具,没听明白。”   “哈哈哈哈!”   全场大笑,范冰冰更是东倒西歪的,不愧是我亲爹,太打脸了!   “……”   李冰冰就愈加难堪,但她也不是吃素的,主动拉着对方的手,象征性地跳了两下,算化解了尴尬。   接下来拍卖的,还有王宝强的帽子,被某位老板以一万块买走;周迅的围巾,由王中磊花了六万块拿下;冯小刚的电脑,四万块卖给了孙楠。   然后是褚青的一件外套,在周迅有意无意地调戏中,那个缺心眼媳妇儿花了十万块才搞定。   这还不是最贵的,本场最牛逼的一笔,是葛优掏出三十五万买了刘欢的几句清唱。   话说拍卖会足足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起哄的起哄,唱歌的唱歌,就是自家朋友乐呵乐呵。当然,效果也非常不错,一共筹了二百多万善款,全部用于首都的贫困中小学生救助。   好吧,再次吐槽首都的贫困中小学生。   直到晚上九点钟,晚宴结束,主办方专门备了大巴士,将那些媒体和嘉宾送至影院。今天这场首映,只是小规模的内部放映,算不得数。参与的记者也都签了协议,保证剧情不外泄。   而真正的首映式,要等到12月9号在上海举行。   说起来冯小刚特苦逼,原本想在北京搞的,结果特奇葩地被封杀。外界猜测原因,说是前阵子住址曝光,他对《明星周刊》出言不逊而种下的恶果。   其实想想就扯淡,一家破报纸哪来那么大的能量?   事情的真相是,因为有关部门担心影片会对青少年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才禁止在京宣传。就这种二百五的理由,甭提冯小刚,褚青都日了狗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夜都   自《英雄》拉开国内市场的大片时代之后,越来越多的片方开始重视起前期的宣传效用,什么零点首映,各大城市跑场,不断爆话题,一波一波的公布海报等等。   《天下无贼》也是如此,华谊足足砸了两千万的宣传费,在上映前一个礼拜,铺天盖地地席卷全国。   从12月9日零点起,国内35条院线及云南、新疆电影公司的所有影院全面公映。目前,计划投放的400个拷贝,包括100个数字拷贝和特别准备的粤语拷贝,已被各大院线瓜分干净。   同时,冯小刚带着几位主演,从北京跑到南京,再到杭州,再到重庆,再到成都……短短几天兜了半个地图,最终落脚上海。   12月8日,夜。   上海的一家影城内,正在举行《天下无贼》公映前的最后一场发布会。   台下是三十多家媒体,扛着长枪短炮准备抓图。台上则摆着两张沙发,冯小刚、褚青、周迅坐在左边,葛优和王宝强在右边,唯独不见李冰冰的身影。   王中磊简单致词后,发布会便正式开始。   冯小刚显得压力重重,把姿态摆得特低,张口就道:“这次转移阵地呢,主要是有关方面担心影片对青少年有负面影响。其实我们对偷的动作已经虚化了,主题还是劝人向上,浪子回头的。现在北京所有媒体只字不提,都在做《功夫》的宣传,这一仗打起来会非常吃力,所以拜托大家了!”   说完,他还起身鞠了个躬。底下记者也很给面子,纷纷大声应承。接着,话题又转到四位演员身上,没什么新意,全是互相捧臭脚。   冯导先表示:选两位主角是因为喜欢他们的气质,这类演员都是慢火炖出来的,特有劲道。   随即周迅接茬:说以前我拍文艺片比较多,这次娱乐性要强一些,最大的感受就是节奏非常快。   跟着褚青又夸:葛大爷平时讲话很慢,而且永远讲不到重点的样子。但在拍戏的时候,无论我把节奏加快还是放缓,他的节奏永远不变,着实厉害。   最后葛优收尾:青子说得对!   ……   “呼!”   褚青闭了很久的眼睛,发现自己实在睡不着,只好爬起来抽了根烟。   房间里的灯都关着,幽幽暗暗,窗帘映着城市的背影,似有一种深沉的静谧在流淌。他靠在床头,左手夹烟,右手摸过电话瞧了瞧:   十一点整。   话说发布会之后,剧组便回到酒店歇息,为明天的密集行程储备精力。由于几天前的慈善晚宴,他们已经看过了成片,于是没有参加所谓的零点首映。   而实际上,这只是个噱头而已,以目前观众的消费意识,极少有人会巴巴的去看一场午夜电影。   包括王中磊和冯小刚,都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他们期待的东西,早从电影的活色生香,变成了冰冷直接的数据。   褚青也一样,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为了票房而辗转难安,但事实恰好相反。   如果说,《世界》是他在国内的第一部合法作品,那《天下无贼》就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商业大片。   主角,特效,贺岁,大制作,冯小刚,一千万的投资额……如此多的因素加起来,由不得他故作淡定。   “呼!”   褚青又吐出一口气,不知不觉中,白色的烟杆已燃了大半。   他随手捻灭,又躺下身,刚准备眯着眼睛到天亮,忽听耳边传来两声细响:   “滴滴!”   “滴滴!”   他不禁一怔,便点开了短信箱,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我们现在出发的话,还来得及。”   “呵……”   他忍不住笑了笑,起身穿衣。   外面夜色正好,不必多言,你知我知。   ……   五分钟后,褚青全副武装地站在楼下,瞧着车少人稀的街道。   上海的夜生活非常丰富,但许是地段的原因,此处显得颇为清静,连那五彩驳杂的霓虹灯,似乎都削弱了很多。   “哎!”   不一会儿,背后便有人轻唤,他转身,便看见了周迅。她同样捂得严严实实,帽子围巾齐上,根本认不出来。   “走吧!”   他挥了下手,那影城离此不远,就没想着打车。   天空无月,有微风。   上海的冬夜散发着一种很奇妙的温度,不太冷,足够让两个人慢慢地走路;也不太热,肩膀刚好可以靠在一起。   街灯一盏盏的掠过,光晕迷离,把影子拉得老长。   “快七年了吧?”他忽然开口。   “嗯。”她低低应着。   “那条河不知道怎么样了?”   “岸上都拆了,准备建高楼,河道也窄了不少,水倒还是绿绿的。”   “你怎么……”他不由惊讶。   “我又去过一次。”   周迅抬着头,长长的围巾遮住半边小脸,只能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   “……”   几句话过后,又是沉默,行了十几分钟,便到了那家影城。特意磨叽了一会,待电影开演,他们才上楼买票。   观众果然不多,数百人的厅只坐了两成,两人随便找了角落的位置,悄悄坐好。   荧幕上,正在演贼公贼婆敲诈傅彪的那场戏。   “本人因欠王薄先生和王丽小姐人民币一百万元,经双方友好协商,同意用宝马汽车一辆以物抵债,决不反悔。”   就见褚青拿着张凭据,一副乡村老师的外形,以及一口古板教学的语气,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可他越是这样,反差感就越强,观众也越想笑。   “来,按个手印。”   他拽住傅彪的手,就要往纸上戳。   “干什么你!”   对方使劲一挣,印泥落地,他连忙去捡。   “操!”   周迅却忽然变脸,不仅狠狠甩了傅彪一巴掌,还破天荒骂了句脏话。   “哇!”   观众大感惊奇,因为从她出道至今,就没演过这种画风的角色。   “哎,她和以前真的不一样诶!”   “嗯嗯,还有褚青,我都没想过他能跟冯小刚搭上。”   “就是,根本不挨边嘛!”   “不过瞧着还行哦,两人都挺像的。”   “什么像,那叫演技好!”   不得不说,自《天下无贼》公布男女主角的人选,无论媒体还是影迷,从未断过对他们的怀疑。并非能力问题,而是长久以来给人们的印象:你俩就是妥妥的文艺咖,不要蹚商业片的浑水。   而此刻看来,观众算基本接受,起码人物形象很自然,不拧巴。   敲诈的桥段过后,影片才算正式开始。   伴着小野丽莎的那首《玫瑰人生》,两人开着车,驶过了城市,驶过了荒郊,驶过了天光黯淡,驶过了风景变换。   这组镜头,运用了大量的航拍和远景,辽阔高远又透着纤草叶般的细腻。   “他为了我,我为了你,在一生中,他对我这样说,这样以生命起誓……爱的夜永无终点,幸福的光阴驱走了长夜,忧伤与泪水全无踪影……”   小野丽莎优雅且性感的香诵,恰到好处地贴合着片中光影。   大家一眨不眨地盯着荧幕,看他们在漫漫长路,在幽深河谷,在旷野草原……心中也似有股丝丝痒痒的东西,正不断地生长,生长。   最后,甘南的那场大雪,两人紧紧拥吻,天涯相伴。   “轰!”   那种战栗,瞬间破土而出。   “绝了!”   一个男生看到这儿,不禁用力拍了下大腿。旁边的女朋友并没有怪他,因为自己也同样兴奋。   全场观众都讲不出此刻的感受,激动,留恋,还带着些许快感。就像嗓子里卡了块幻糖,想大喊大叫出来,偏偏又舍不得那中毒般的滋味。   “他们两个,怎么,怎么……”   某个家伙磕磕巴巴的,貌似想说点体会。   “怎么那么配啊!”   朋友见他太费劲,连忙接道。   “哎对对,这俩人太和谐了!”   “哈,咱们想一块去了!”后边的哥们也探头笑道。   出乎任何人的预料,冯小刚居然能拍出如此清新的意境,褚青和周迅居然如此的浑然天成。   单凭这段戏,那些质疑的家伙已彻底闭嘴,并且期待万分。   “怎么样?”   虽然看过了一次,他依旧问道。   “嗯,还不错啊!”她点点头。   随即,两人同时抿嘴,止不住地笑。   荧幕上,王薄和王丽到了拉扑楞寺,也是全片的第一个小高潮。褚青穿梭在游客中,挥洒自如,一枚刀片在掌心上下翻飞,每次划出便有钱包掉落。   而周迅在另一边,虔诚拜佛,小脸上的神情似有光芒闪耀。   “……”   大家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镜头。可以说,电影的节奏完全让他们带了起来,尤其是彼此间的细微互动,精确到眼角眉间,让人怦然心跳。   “哈哈哈!”   “21世纪最缺的是什么?”   “人才!”   随后,葛优的出现顿时引起了全场沸腾。哪怕他不说话不动作,可只要见到他的人,大家就忍不住想乐。   当影片进行到三分之一时,主要人物已经全部露面。   李冰冰的妖艳轻浮,葛优的老谋深算,王宝强的傻屌朝天……个个色彩鲜明,随便拎出一位,都得一声叫好。   特别是王薄和黎叔的第二次过招,简直看得痛快淋漓。   “瞧这意思,我兄弟没圈着羊,倒把自己折里了?”   “手下人学艺不精,折您不折我。还是那句话,狼多肉少,我吃肉。”   “要是有人拦着,我必以命相搏,就算咬不死,也要喝上一口血,就算没有血,也要撕下一块肉!”   “嘶!”   那种扑面而来的阴冷与凶厉,直接敲进了骨子里。即便对演技没有任何概念的家伙,也能感受到砰砰的气场对撞。   心里就明晃晃的浮现两个大字:高手!高手!高手!   总的来说,《天下无贼》的完成度,远远领先于国内的商业片水准。何况,影片不必要的硬伤也修改了不少,再加上男女主角领衔的一票演技派大咖,那就叫个赏心悦目。   片子的节奏快且清晰,两伙人的接连博弈和王薄王丽的情感冲突,冯小刚都交代得很明确。而随着剧情发展,褚青用自己造化的表演,成功将王薄这个人物捏塑了起来。   从乖戾冷漠,到情根深种,从自私自利,到深爱包容……他明知不是黎叔的对手,还敢跟对方拼命,为的不是傻根,不是孩子,他只为了王丽。   临近结尾时,两人在车厢上分别,一吻永隔。   他就像只走投无路,却仍然孤枭桀骜的狼王,宁死不退地守在了出口。然后长钩入骨,血花飞溅,扑通一声倒在了傻根的梦想之上。   “……”   全场静默,谁都没想到,王薄真的会死,而且死得那样干脆利落,不给半点缓冲的余地。他们先是惊讶,随后又带着些愤怒与悲戚,只觉心中压抑,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   而当最后,窗外雨丝涟涟,周迅挺着大肚子坐在椅子上,一口口地吃着卷饼,泪珠子都滴到了嘴边,跟面酱混成一团。   她就那么看着镜头,直接穿透了过往,好似看着那天的大雪。   “呜呜……呜呜呜……”   有女生再也忍不住,靠在男朋友的肩膀上轻轻啜泣。   王薄和王丽的关系很复杂,但褚青和周迅让它变得格外纯粹,正是这份剥除杂质的爱情,才更加的动人心魄。   相依相伴,有你有我,如今天涯仍在,却少一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首日成绩   当演职人员表刚刚列出,影厅的灯还未亮起时,褚青和周迅便已离场,快步进了电梯,门关的一瞬间,才听到隐隐约约的喧嚣声。   此刻是凌晨两点,回去的路显得更加安静,连偶尔经过的车与离人,都悄悄弥漫在阑珊的夜里。   两人并未太作掩饰,肩膀靠着肩膀走在街灯下,与来时相比,无疑都轻松了许多。因为有些电影的好坏,不需要争论,而且观众的反应也让他们平添了一份满足与骄傲。   “扑哧!”   周迅走着走着,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他转过头,同样弯着嘴角。   “那你又笑什么?”她反问。   “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   她不禁撇撇嘴,又似有些寒凉,便随手拉上了围巾,遮住半边小脸。   “冷吗?”他问。   “如果我说冷,你会把衣服给我穿吗?”她轻轻摇晃着身子。   “不会。”   褚青伸出手指,上下一比量,道:“你穿我的衣服就拖地了。”   “当!”   话音刚落,周公子那细细的靴子跟,就扎在了他左脚原来的位置,与石砖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响。   “还好我挪得快!”   那货拍拍胸脯,一副装模作样的德行。   许是这夜色太浓,两人行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酒店楼下,周遭静谧,大堂里仍然点着灯。   “你先进去吧,我等一会儿。”   离台阶还有十几米的样子,褚青便停了脚步。   “那我先走了,拜拜!”   周迅也没磨叽,跟他摆了摆手。   “嗒嗒嗒!”   她跑了五六步,忽然顿住,抹过身站定。两人之间,恰好隔了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对视,却不显尴尬的距离。   就见周迅拈起外套的衣角,似捧着一身明丽的百褶裙,然后双膝微曲,行了个好看又滑稽的礼,笑道:“谢谢!”   “晚安!”   ……   第二天,周迅戴着大墨镜出现在众人面前。   褚青没作任何遮掩,因为大家知道他最不爱戴墨镜,索性就挺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免得欲盖弥彰。   不过,他们也没惹来什么猜疑,冯小刚和王中磊都同样没睡好。   这两天的行程很紧,今儿先要飞去广东跑几家影院,再转去闽省作宣传,明天又得折回北京。没办法,现在商业市场开启,拼的就是个曝光度,你不抢观众别人就抢,妥妥累成狗。   而当剧组赶场的同时,《天下无贼》经过一天的发酵,终于迎来了媒体的全面报道。   “冯小刚用自己独特的电影语言,让这个传奇般的故事有了传奇般的结尾。王薄因为爱,而帮助了傻根,但也失去了生命。当影片结束的时候,大多数女性影迷眼睛通红,看来都被最后的煽情给煽哭了。更有一个小伙边走边说:太丢脸了,看冯小刚的电影竟然看掉眼泪了!”   ——《沈阳早报》   “冯小刚总能给我一些惊喜,其实以前看他的东西就是为了好笑,那是因为大家都比较浮躁。这部电影就讲得挺深刻的,他不只是为了搞笑,有很多打动你内心深处的东西。”   ——《杭州晚报》   “《天下无贼》在金陵影城放映完毕,一向看片比较拘谨的观众居然整齐地鼓起掌。坐在记者旁边的一对恋人,趁着灯光刚刚亮起,拿下眼镜,不停地抹眼泪。”   ——《现代快报》   “一位大学生观众说:好感人,我看的时候都哭了。我是周迅的影迷,她在片子里的表演太让人意外了,跟褚青简直天衣无缝。我也觉得冯小刚挺厉害的,每年都能给我们看到一些不一样得东西。”   ——《东方今报》   以上种种观点,又以《羊城晚报》的文章最具代表性,居然在A版开了篇电影评论:   “冯小刚此次的转型是很成功的,他就抓住了三个基本点,故事、外景、演员。   冯导的编剧资源相当雄厚,换句话说,他的故事要比张艺谋动听多了。其实,影片表达的无非是盗亦有道的精神,此种剧情在港台片中层出不穷。但《天下无贼》的节奏把握得更恰到好处,它不是单纯地说一个人由盗变侠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彰显了人性的善良。   电影选外景原来那么重要——这是很多人从张艺谋影片中得出的结论。而冯小刚这次也用了很多外景镜头,都是相当壮美。无论是雄浑的拉卜楞寺,苍凉的桑科草原,广阔的甘南荒野……它们都有着神秘的震撼力量,寄情于景、情景交融,冯小刚赢得实在是漂亮!   而这篇文章成立的前提,便是第三点。   《十面埋伏》抬出了一群大明星撑人气,结果被观众骂街。冯导却剑走偏锋,请来褚青、周迅这两大文艺咖,真真达到了令人惊艳的效果。两位主角的感觉,默契,互动,每丝每毫都恰到好处,也让观众感受到了一种概念:   究竟什么叫大演员?什么叫大明星?”   可以说,由于剧本的修改和一票牛逼的演员群体,《天下无贼》再没出现类似于“漏洞百出”“演技捉急”的评价。   虽然也有一些负面论调,但在整体的大势面前,很快就被淹没其中。   纸媒如此报道,网上就更加炸翻了天,不过那帮货就比较不靠谱了,尤其是褚周二人的影迷:   “哈哈哈,报告一个好消息,今天我去看《天下无贼》了,片子不错哦。”   “这算狗屁的好消息,应该是今天我去看《天下无贼》了,片子不错,而且男女主角更棒哦!”   “一百万个同意!从那对狗男女出来的第一眼,我就忍不住大叫,男朋友还以为我疯了!”   “楼上强行秀男朋友的别走,活活打死!”   “唉,掰提了,眼泪哗哗的。我从《苏州河》就开始迷这对,等了七年总算发糖了!”   “《苏州河》+1,那时我还小,不懂马达和牡丹。”   “马达和牡丹我不清楚,我就知道褚青和周迅绝逼有猫腻!”   “喂喂,楼上太不像话了,他们俩是绝逼有一腿!”   “有一腿是什么意思,纯洁的我求解释。”   “意思就是,两个以前从不认识的人坐在了一起……”   “然后呢……”   “然后……”   “当然是……”   “操!”   ……   10日,夜。   华谊的会议室内,王中军、王中磊、冯小刚、褚青等人围了一圈,经过短时间大密度的宣传活动,大家的状态都很疲倦。   屋里很安静,每个人皆强打精神,冯小刚还伸着脖子往外边瞅,似乎在等人。   “滴答!滴答!”   时钟有节奏的走动,发出细微的声响,显得气氛愈加紧张。   “咣当!”   正当王中磊等得不耐烦,想要去催催时,忽听门被使劲推开,发行部的耿经理呼哧呼哧地跑了进来。   “出来了!出来了!”他捏着一份数据表,神情兴奋。   “哎,缓缓!”   王中军摆了摆手,待对方稍微平复,才道:“先说点映票房。”   “上海?”   “6万!”   “成都?”   “5万!”   “北京?”   “10万!”   “嗯?”   所有人都一怔,在北京媒体全面封杀的情况下,《天下无贼》居然还能刷下10万票房。要知道,今年势头最猛的《十面埋伏》也不过就15万而已。   看来冯小刚在首都人民心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而最终,片子的点映票房是69万,直逼当年《英雄》创下的80万纪录。   耿经理是先行报喜,过了一会儿,详细的材料才送了过来,每人一份。褚青也攥着几张纸,认认真真地看。从第一个字开始,到中间的数据,再到最后一个字,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在轻轻颤抖。   头一次,他如此直观的面对电影票房,真真没想到,竟会如此的心绪沸腾。   南京、杭州、宁波,首日票房均超过《十面埋伏》!   北京,上海,上座率超过85%!   香港,即便没有主力宣传,但在最大的影院放映了国语版,场内也全部爆满!   还有武汉!   成都!   重庆!   甚至连哈尔滨那么冷的地方,上座率都达到了80%.   底下,则是一句总结:《天下无贼》于9日在各大城市全线公映,首日票房为华谊电影的历史最高:   810万!   ……   过了许久,众人才纷纷抬头,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去年同期的《手机》,首日票房为220万,而这部片远远飙开了这个数字,大家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天下无贼》,极有可能成为今年第二部票房过亿的电影,也是冯小刚生涯第一部票房过亿的电影。   饶是冯导久经江湖,此时也不免有些失态。   褚青虽然表面克制,心里同样翻开了锅,他拍了这么多年的电影,拿了这么多的奖项,今天却是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那一串串的数字,并非简单的金钱胜利,亦是对自己付出的肯定与褒奖。   而王中磊他们,待沉默了几秒钟,不知道谁起的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齐刷刷地向这两位重中之重的创造者,竖起了大拇指。   全场肃穆,就如一座座的耀眼丰碑,当之无愧!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最终票房与新的一年   2003年底,《英雄》上映后一天,市场上就发现了盗版光碟。更牛逼的是,DVD第一个画面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中国电影盗版制片公司协助拍摄”。   而不久后,陕北某影院发现《英雄》第5本拷贝失踪,正当警方调查此案时,该影院一名女职员突然跳楼身亡。   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以及国家振兴电影产业的政策导向,终于使得某些高层下决心打击盗版。   今年7月,《十面埋伏》上映的第二天,同样在市面发现盗版碟,为此,文化市场司专门下发文件,在全国安排2万多人进行布控,不仅查获大量碟片,还很快查出了盗版的源头之一,珠江院线。   而到了《天下无贼》的时候,仍然在公映后的第二日,北京、上海、广州三地接连出现盗版碟。但此次就不同了,由于图像粗糙、声音含糊,加之正版碟马上就要发售,连经销商都懒得进货,所以对票房影响甚微。   一部电影成功的关键是什么?   质量、明星、宣传、档期、遏制盗版,一样都不能缺。《天下无贼》的明星光环稍差,可凭借屌炸天的实力阵容,硬生生蹚开了观众口碑。   咱们不刷脸,只刷演技!   截止到12日,《天下无贼》上映四天,首个周末票房就狂收5000万。   其中北京的票房已经突破800万,上海仅周末就刷下了470万,而去年《手机》的同期票房才76万。   川中太平洋院线3天收入195万,是《手机》的3倍;武汉天河院线和川中峨嵋院线3天分别收入82万和100万。   不同于以往的水土不服,《天下无贼》此次在南方地区也是口碑爆棚。尤其是杭州,五家影院的周末票房达到了65万。广州每天的票房也达到了100万元左右,为同期电影之冠。   可以说,冯小刚总算享受到了一把大片待遇,举国关注。   这还不算完,随着观众口碑的持续发酵,媒体也铺天盖地的助攻,《天下无贼》上映8天,全国票房已达1亿。而去年《手机》一个多月的票房才5300万,远远被超在身后。   接下来,片子的势头有所缓解,但十天票房也累计到了1亿2千万。   这下全妥了!   要知道,新世纪以来过亿的电影也不过两部,如今又添了一个名额。冯小刚凭借此片,终于奠定了国内最牛逼的商业片导演的地位。   20日,重庆某影院。   最大的一个影厅里已是人满为患,前两排完全被记者占据,观众只能在后面挤挤攘攘的拍照。而台上,是冯小刚带着王宝强和张涵予,正在举行一场见面会。   “冯导您好,先恭喜您的电影票房大卖。”   一位女记者上来就拍马屁,随即问道:“那您能不能预测一下,这部片子的最终票房能有多少?”   “呃,我老实说啊!起初我预计的票房,能达到6000万就算不错了,所以我现在是真挺惊讶的,没想到会这么好。”   冯小刚挪了挪身子,道:“最近老有人跟我说,你这片子保准超过《十面埋伏》,但这个愿望恐怕实现不了?因为我们档期太短。不过我们现在的票房也不寒碜,大家看到的是我们的票房对比,但我觉得要看投入产出比。就《天下无贼》的投资而言,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我们赢了!”   话落,马上有另一位记者起身,问道:“前不久周星驰在京召开发布会,对您的电影大加赞赏,那么再过三天,《功夫》就要全线上映了,您有什么话想对他讲的吗?”   “呵,这个事儿吧,我已经做好准备把接力棒交给星仔了,他是个非常有观众缘的演员。其实呢,我特别希望他能超过我的票房成绩,这样才能体现咱们电影市场的胃口还大,前途光明。”   冯导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表现得胸襟广阔。   “这次不光是您的转型之作,也是褚青和周迅的突破作品,从观众的反应来看,都是非常非常成功的。那您当初是出于什么想法,才找他们来演一部商业大片呢?”   “我纠正一下啊,突破这个词不准确,他们俩本来就有这个实力。其实选男主角的时候,我们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褚青合适。他身上有一种捉摸不清的东西,可以让你时刻都保持兴奋和新鲜感。”   他顿了顿,又开了句玩笑,道:“至于周迅嘛,她是褚青推荐的。”   “现都说他们俩正在交往,这事您知道吗?”立刻有记者八卦。   “纯属胡说八道!”   甭看冯小刚总拿两人关系开涮,该正经的时候绝对不含糊,直接否定道:“他们就是好朋友,没有半点别的关系。而且青子和冰冰的感情非常好,你们千万不要乱传。”   见面会约摸五十分钟,几乎都是导演在讲。王宝强混到了一个问题,张涵予直接被PASS掉,没办法,他现在还是个小角色。   ……   12月23日,真正万众期待的大片,《功夫》上映。   正如所有人预料,周星驰势不可当地攻占了全国院线,《天下无贼》从各大城市接连败退,排片也直线跳水。   华谊早有应对,立马在那些中小城市地区,开启了二轮放映。票房虽少,但地图宏大,加起来也十分可观。   最终,《天下无贼》坚持了不到二十天,终于全面下画。票房数据牢牢定格在1亿6千万,刚好超过了《十面埋伏》。   至于外埠票房可以忽略不计,还不够一个零头。欧洲那边倒是能期待下,褚青已派人带着成片跑去法国,跟MK2商谈发行事宜。   而喧嚣过后,自然到了各家分钱的阶段。   1亿6千万,影院就刷掉了六成,剩下的再扣税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是三成多。华谊有宣发费用在里面,所以拿大头,其次是褚青,这两家吃剩的才轮到紫禁城、太和他们。   不过咧,由于影片的广告收益太屌,成本直接清零。总归算起来,我们俩公司这一遭,整整赚了一千多万。   再加上丫头丧心病狂地全国捞钱,两口子的资产总算逼近了一亿大关。   ……   虽然范小爷不爽老公跟狐狸精的拉拉扯扯,但也没工夫管,她自己更忙得脚不沾地。整个12月下半段,两人压根没见过几次面,直到年尾才能歇一歇。   话说褚青出道8年,终于从苦逼的文艺咖混成了全国皆知的腕儿,同时连带着身家大涨。不是指片酬,他片酬已经够高了,这说的是广告代言。   短短几天,居然有六家企业找上门,最低的开价也吓死人。而经过媳妇儿的精挑细选,翻了两家企业的牌子:一个还是服饰,只是变成了运动风格;另一个却是高档家居。   家居这东西,通常请女明星拍广告,可褚青的STYLE却意外合适,尤其很吸引那些贵妇的眼球。   如此一来,他手里就捏着四个代言:西装、手表、运动装、家居。至于食品药品类的玩意儿,范小爷不想让他沾边,不安全,而且很LOW。   很快到了元旦,公司全体放假,还有丰厚的福利奖金。   等再一转眼,已是2005年了,一切又有新的开始。 第四百五十六章 新气象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褚青蛋疼的感慨。   当《天下无贼》的大幕落下,他继续着没有戏拍的日子。《人皮客栈》的酝酿已经OK,不过要等到三月份才开机。   其实以他此时的咖位,论荣誉,数座影帝加身;论票房,一部片直接抄底,可谓有里有面儿。何况岁数还这么年轻,妥妥的一匹好马。   但并没什么卵用,这货接戏的标准太任性。想请他拍片的投资方,还没进门就刷掉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也是谈了又谈,Pass!Pass!Pass!   相比之下,公司的几位演员却势头不错。   张静初结束了《花腰新娘》的戏份,转身又被塞进《七剑》剧组,并且要带着《孔雀》去参加柏林电影节。   汤唯接了两部电影的小角色,主要是积累经验,而且也敲定了《青红》的戛纳行程。黄渤拍完《光荣的愤怒》,自信心猛涨,乐颠颠扎进了管虎麾下。   王宝强就更不得了,人家现在全国皆知,算个不大不小的明星了。   至于其他方面,比如《红颜》要去威尼斯,范小爷马上要发布第一张专辑,跟华谊的协议期限快到,那边正催着见面等等。   这一切,仿佛都跟他无关,或者说,在经过了喧喧嚷嚷之后,这会儿显得特空虚。幸好,范小爷晓得老公的德行,连哄带咬地让他滚去上班。   话说新年伊始,公司便开了几次会议,定下了2005年的发展目标。   首先是招聘人手,又成立了一个影视制作部门,人员都是有经验的制片,可以独当一面。随着公司砸钱的项目越来越多,专业人才却极为缺乏,此次算补足短板。   其次便是投资策略。除了独立电影之外,高层还一致通过,准备向电视剧进军。   电视剧的逼格虽然不及,在观众群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差,而且成本低,风险小,体系更为成熟。   在那一票朋友中,张国立算是业内大拿,褚青便虚心求教。对方也不吝啬,悉心指点,并带他认识了几位话事人。   这块市场,公司本想一点点开发的,谁知幸运值MAX。没等自己出击,便有人主动上门,目标是近来刷脸成功的王宝强。   军人戏,男一号,名字叫《士兵突击》。公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经过几次商谈,顺利成为了投资方之一。   而没过多久,程颖又截下了另一个本子,打算掺和一脚。   这剧叫,《武林外传》。   ……   “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卧室里,范小爷抱着《武林外传》的前二十集剧本,乐得前仰后合。不晓得看了哪段情节,反正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忽又冷不丁跳起来,跟希瑞似的道:“我决定了,我要拍这个!”   “那就拍呗!”   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褚青,扭头回了一句。   “我说,我要拍这个!”她光脚跑到老公旁边,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啊……你是说,你想演郭芙蓉?”他才反应过来,张着嘴巴问道。   “你什么表情啊?我演郭芙蓉怎么了?”她特不爽。   “不是,你没事演什么郭芙蓉啊?”   他一脸的苦逼相,脑补媳妇儿变成小郭的样子,噫,忒违和了!   “嘿!”   范小爷反倒不懂了,Pia地挂在他身上,道:“就这破情景喜剧,我当主演委屈他们了?”   “那倒不是,主要你跟这戏的风格不搭调啊!”   “怎么不搭了,我觉着挺合适的。”   “呃……”   褚青努力想着说辞,道:“冰冰你看啊,这戏是情景喜剧,那成本就不能太高。如果你当主角呢,那至少还得找四个明星跟你搭戏。因为这是群像角色,各方面得平均,不然观众都看你,不看别人了,那这戏就毁了。”   “……”   范小爷抓了抓头发,迷茫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你啊!我都爱死你了!”   “可我老觉着不对劲呢!”   她那小脑袋瓜子一时半晌转不过弯,不过也不在意,瞬间又活蹦乱跳地道:“先不想了,过两天再说。走,穿衣服,陪我上街去。”   “去哪儿啊?”他愣道。   “做SPA去,我都一个月没做了。”   “我一老爷们跟着干吗啊?我不去!”   “你去不去?”   她睁着大眼睛,一脸你不答应我就闹家暴的样子。   “啊啊,我去!我去!”他就怕这个,忙不迭地点头。   好吧,她纯属是对前段绯闻的打击报复,为了那点小醋坛子,就可着劲儿地溜老公。   约摸四十多分钟后,两人便到了一家美容会所,没啥特点,就是贵。而那辆沃尔沃嘎吱一停,褚青麻溜下车,特狗腿的给拎包开门。   “您得多长时间啊?”他扶着老佛爷移步,小心问道。   “干吗?等不了啊?”范小爷白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我不是怕耽误接你吗?”丫觍着一张大脸,连磕巴都不打。   “德行!”   范小爷把包一甩,嗒嗒嗒的上台阶,要进门了才扔下一句:“仨小时吧!”   “……”   褚青扒着车门,眼巴巴望着媳妇儿的背影,努力装成是条狗。   仨小时啊!   我特么上哪儿呆着去?回趟家也不值当,路远,忒折腾。   “啧!”   他咂巴了下嘴,只好四处观望,看有没有能消耗时间的地方。   左边一溜,门幌鲜亮,估计都是饭馆。右边那拨,有写字楼,有住宅区,屁用不顶。马路对面,是便利店,复印社,书店,服装铺子……   “嗯?”   褚青眼睛一亮,迅速地锁好车,颠颠跑上了天桥。   ……   王央央是这间书店的老板兼员工,哦不,确切地说,这是一间书吧。   书吧和书店的区别,就是它可以提供一些廉价的咖啡,以及土到掉渣的爵士乐,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LOW。   甚至说,你如果饿了,还能买到几块齁死人的小蛋糕吃。通常这种地方,日本人叫做治愈系,中国人叫做小清新,美国人叫做星巴克,台湾人叫做永和豆浆……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Voila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此刻,店里正放着小野丽莎的那首《玫瑰人生》。王央央坐在吧台后面,一边擦着骨瓷杯子,一边跟着哼唱。   没错,自从看了《天下无贼》后,她就变成了褚周CP的脑残粉,时不时会跑到论坛上,跟一票没节操的家伙们尽情YY。   在她看来,褚周二人才是王道,因为瘦子就应该跟瘦子在一起。而范小爷那么胖,那么胖,那么胖……   今儿的客人不多不少,仍是往常的数量,有的看书,有的低声聊天,有的干脆闭目小憩。她特喜欢这种气氛,总觉着自己功德无量,普度众生。   “吱呀!”   她正想着,那扇门被轻轻推开,随即走进一人。   “欢迎光临!”   王央央招呼道,起初看不太清脸面,等他到近前,才顿了顿。接着,店里就听到一声疯了似的尖叫:   “啊!!!”   “呃……”   褚青被吓得一哆嗦,什么毛病这是?   而其他顾客听见声响,齐刷刷地往这边望来,顿时也沸腾一片。   “哇,是褚青诶!”   “真的是他,我过去要个签名!”   “等等,我也去!”   眨眼间,那货已经被围成一团。他能满足的尽力满足,很快众人散去,只剩王央央还跟在屁股后头。   “你是来逛街的吗?”   “嗯,随便逛逛。”   “是跟周迅一起吗,你们都暗地交往了吧?”   “不是,我跟我女朋友。”   他汗了又汗,忙道:“不好意思,我想自己看看。”   “啊,那我不打扰你了。”王央央一脸惋惜的暂退。   这才变得清净,褚青开始在几排书架间晃荡,根本没细瞧,只凭直觉挑了三本书,然后坐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第一本叫《女人这东西》,本以为是日本里番,没想到是本心理学著作。他随便捻了两页,便甩到旁边。   第二本叫《怎样鉴别黄色歌曲》,作者:《人民音乐》编辑部。   “……”   他犹豫了半天,愣是没敢翻开。   至于第三本,很薄,字数不多,目录也就十六章的样子。幸亏,这总算是本小说,免去了再跑一趟的麻烦。   他翻过序言,直接到了正文,见上面写着:   “四围黑压压的人群,他怎么也冲不出去,数不清的拳、脚、棍棒、砖头、石块、铁锹、钢条,劈头盖脸地涌来,攥住头发,脑袋被死死摁住,两臂被反架过去,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眼见的一个汉子两手抱起磨盘大的一块石头,就往右腿砸过来。他们知道他缺一条腿,左腿是假腿,就是要砸你的好腿,他猛地一躲,却躲不动,石头一下子砸在右脚脖子上,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便看到了眼前扑过来的那一团遮天盖地的红火……”   光这个开篇,他就有感觉了,那文字中似带着股神奇的吸引力,让自己一行行的读下去。   赤诚、信仰、坚守、凶厉、愤怒……褚青越看越沉,越看越安静,连王央央给沏了一壶免费绿茶都不晓得。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日色消散,客人渐少,他才合上了书本,长出一口气。短短的一篇小说,那其中的黑暗与撕裂,却震得他心尖发痒。   这感觉很怪,就像一蓬火焰在雪地里疯狂燃烧,滴落的全是赤裸裸的鲜血。   “呼!”   褚青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还未等回味完毕,那手机就开始倍儿巴乱蹦。   “你死哪儿去啦?还想不想过了你?”范小爷上来就嚷嚷。   “我在对面书店呢,这就回去。”   他不禁抖了个激灵,赶紧拿着书到了前台。   “多少钱?”   “不用,就送给你了!”王央央笑道。   “那怎么行,多少钱?”他又问。   “二十一块五,给二十一。”她只好道。   褚青利索地交了钱,便一溜小跑的奔上天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现在媳妇儿跟前。而范小爷早等在车旁,水嫩的脸蛋却气鼓鼓的,像点了胭脂的白面馒头。   “看什么呢你,连我都忘了?”   “喏!”   他开了车门,把书递过去,笑道:“这个不错,我特意买回来了。”   “哟,还真是勤奋好学啊!”   范小爷撇了撇嘴,随手拿起那书,见封皮上写着两个黑底大字:《凶犯》!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武林外传   夜,卧室。   褚青靠在床头,仍然看着那本《凶犯》。他开着房灯,雪雪亮亮地照着室内,书本上连丝黑影都没有。   短短的十六章,他已经读了三遍,一遍比一遍精细,一遍比一遍战栗。   起初他没有多想,只当是一本好书,后来看着看着就产生了某些冲动,但兹事体大,还得琢磨琢磨。   “哎呀,我最近有点掉头发!”   范小爷从浴室里趿拉出来,穿着大睡衣,满脸的不高兴。   “谁叫你不好好吃饭啊,营养跟不上,可不得掉头发吗?”他随口回了一句。   “人家不想减肥嘛!”   “减肥去运动啊,跑步机就用那么几次,都长毛了。”   “嗯……我懒得动……”   她脸蛋朝下,Pia地倒在床上,开始哼哼唧唧的耍赖。可过了两分钟,见老公根本不甩,自己又爬起来凑到人家身边,道:“你还看啊,这书有那么好吗?”   “也谈不上多好吧,就看着挺有感觉的。”他一把搂过媳妇儿,笑道:“哎,我现在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不就拍电影吗,那就拍呗,咱们也赔得起……哈!”   没等他开口,范小爷就直接拍板了,还很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   褚青一肚子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忽然有点自己婆婆妈妈,媳妇儿雷厉风行的感觉。他傻笑着挠挠头,道:“那行,我明儿就让小颖问问改编权的事儿。”   “嗯,顺便让她把郭芙蓉定了!”   丫头枕着老公的肩膀,噼里啪啦的给彤姐发短信,一句正事没有,全是闲扯淡。   “你还真演啊?”一提起这个,他就蛋疼。   “多新鲜啊!”   她随手就加了句“姐姐你管管他,他老欺负我”,随即点击发送,又继续道:“我相中的角色,凭什么让出去啊?”   “呃……”   他抿了抿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那你就好好准备准备。”   “哎呀,知道啊!”她拱了拱脑袋,很不耐烦的样子。   褚青却望着天花板,考虑了半晌,决定跟她聊一聊,道:“其实我觉得吧,你以后应该往电影方面发展,电视剧能少接就少接,除非有特别好的那种。”   “《武林外传》就挺好的呀!”她笑么兮兮道。   “啧!”   他捏了捏媳妇儿的小脸蛋,训道:“跟你说正事呢!你现在已经够脸儿熟的了,正好趁着百花奖的机会多拍几部电影,别把自己框死了。”   “哟,您这意思,就瞧不上咱们电视剧工作者了呗?”   “别抬杠!反正你多注意注意,有好本子就争取过来。”   “嗨!嗨!”   范小爷坐起身,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道:“我一定努力向上,不然怎么配得上你呢?”   “你找打是吧?”   褚青有点脸红,作势就要扑过去。   “哈哈哈!”   丫头早有准备,立马跳下床,又颠颠地跑到门口,挑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啥心思,你就想把我忽悠过门!”   “嘿!你真皮痒了是吧?”   他又好气又好笑,身子一起,也跟着下床。   “啊啊啊!”   范小爷一边叫唤,一边撒腿就跑,刺溜钻进了卫生间,嚷嚷道:“别进来,我要拉屎!”   “……”   褚青的手都搭上了门把,嘎吱一声急刹车,特无语。   ……   老实讲,他真不愿意媳妇儿接下郭芙蓉,许是上辈子的印象太深刻,总觉着画风不搭调。   她以前演朱七七,演岳思盈,演仙仙,演周芷若和阿紫,都是那种聪明漂亮的小妞儿形象。可郭芙蓉不一样,这是喜剧,发挥小了没亮点,发挥过了又浮夸,得刚刚好。   他确实担心媳妇儿的天分,不过人家想演,只得鼎力支持了。   《武林外传》是宁财神的新作,古装章回体情景喜剧,披着武侠的外皮,里子却是对当今社会现象的诸多批判。   他和导演尚敬是对老搭档,从02年的《都市男女》,到去年的《健康快车》,已经合作了两部戏。这次,两人原本找的投资方叫北京联盟影业,结果被程颖插了一脚,生生给截了胡。   没办法,对比悬殊忒大。   因为情景喜剧这东西,成本极低,演员也不用太出名,拼的就是个段子。联盟影业不想砸钱,实力又平平,只是之前投资了《健康快车》,才想着二次合作。   而我们俩公司呢,先不提有个开挂的老板,以及自愿加盟的老板娘,光是人家的话题度就足以令这部剧未映先红。   尚敬原想找自己的老班底,但宁财神有意见,他对别人都挺满意,唯独对那个姚晨不看好,觉得太丑。   这下妥了,郭芙蓉换成了范小爷,他举双手赞成。   《武林外传》的剧本,初步计划要写到八十集,如今完成了一半,剩下的要边拍边写。超长的集数注定了它超长的周期,通常电视剧要拍摄两三个月,可这戏得四个月起。   尚敬将场景选在了平谷郊区,某个叫飞龙谷的地方。虽然挂着影视基地的名头,实际纯属扯淡,就是当地政府为了搞活经济,强行秀下限的一个破景点。   范小爷闲着没事去踩了踩,回来直咋舌,那地儿连个毛都没有!   一座山头,几棵树,围起来就叫影视基地。并且周遭没有人烟,最近的村也得几公里,交通工具主要是摩托车,以及各种型号的三驴蹦子。   而她跟老公吐槽完,又拍了拍小胸脯,特欠揍地来了句感慨:还好我有房车。   ……   不久,程颖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凶犯》的改编权还在,但人家没有卖的意思。   这书的作者叫张平,山西人,横跨文艺界与政坛,在省内影响极大,当然不想自己的作品被随意糟践。褚青想来想去,便拽上了同为老乡的贾樟柯,一起登门拜访。   对方还是挺客气的,三人聊了聊电影与文学创作,水了半天,才在告别的时候才来了一句:剧本满意,我分文不收。   这就是定标准了,褚青妥妥明白,便开始满大街找编剧。   一般水准的肯定扑街,所以他先通过姜文,联系到了述平,又通过张艺谋,搭上了芦苇。原本想找一位的,可他们都对这本子有兴趣,只好齐齐请来,算两人合作。   从改编剧本,到立项、建组、开机,至少得小半年。褚青压根没想高调,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一时间在公众面前完全消失。   《凶犯》的原著,采取了罗生门式的手法,有大量的闪回片段和各方说辞。用在书里,自然能增强气氛,调动情绪,若用在电影中,除非导演功力特别牛逼,否则就是个死。   所以,三人组从开始就定了底子,叙事为主,技巧为辅,老老实实地讲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   除了他们,姜文不时也来串串门,给点意见。这货的禁导期限马上就到了,憋得像只发情的猴子,到处乱蹦跶。   转眼到了2月,2005年的早春。   话说范小爷最近过得很苦逼,谁叫她摊上个戏疯子做老公。成天泡在办公室里,跟述平和芦苇研究剧本,一呆就一整天,幸好晚上还记得回家。   至于别的大事小情,全由她一手打理,可人家也忙啊!在过了半个月没人疼没人爱的日子后,终于忍不住提了提,褚青这才收敛了些。   今儿是15号,微寒。   日子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下了新年以来的第一场雪,以及一次送别。褚青难得出了趟远点的门,亲自开着车,送张静初出征柏林。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天狗   大雪,长路。   去往机场的高速上仍是车流拥挤,大家都在缓慢前行,雪片子砸在玻璃窗上转瞬又被吹散,只留下一道浅痕。   车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有些熏人,张静初坐在后座,偏头看着那前路,仿若无尽头。   “这天儿根本飞不了啊!”   褚青把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超过一辆车,问:“哎,老顾他们到了吗?”   “应该刚出发吧。”   姑娘瞄了一眼后视镜,笑道:“顾导昨天把机票和护照丢了,怎么找也找不着,最后都说不去了。结果今天一早,发现在帽子底下扣着呢。”   “哈,那人看着老实巴交的,实际马虎着呢!”   他随手摸过烟盒,刚拈出一根,却又塞了回去。   “你抽吧,我没事。”她不禁笑道。   “呃,等会等会。”   他摆了摆手,略微尴尬的转换话题,道:“你到那儿以后啊,记着穿厚衣服,那边比这边还冷点。哎,你礼服都准备了吗?”   “准备了,我要装箱子里,冰冰不让,非要专门运过去。”   “啊,行,反正该穿就穿。”   褚青最近对这些事也不关心,便挑着自己知道的叮嘱:“柏林影展主席叫科斯里克,特现实一人,我估计第二天晚上,他就得请你们吃饭,所以尽快把状态调整好。”   “然后你就注意看,一般受重视的剧组,餐桌都排在他旁边。不过《孔雀》肯定没问题,起码得拿个银熊。”   “别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公司这边处理,要是有媒体采访,你就大大方方地说。哎对了,如果是外媒,你就用英语。”   “……”   张静初双腿并拢,身子前倾,认认真真地听着教导。那双细长平静的眼眸中,映着他半边侧影。   比往常慢了三十多分钟,两人才赶到机场。   顾长卫还没来,褚青就推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去办理托运,又陪了她一会儿,便直接送到了安检口。   “行了,你进去等吧,老顾差不多也到了。”   “……”   张静初看了看他,忽然垂下眼,小手慌乱地揪着衣角。这一刻,她特别特别地想拥抱对方,可是不敢,又不想就这样离开,只好傻呆呆地站着。   “呃……”   褚青觉着有点冷场,便做了个打气的手势,笑道:“加油!”   “嗯!”   那姑娘总算缓过神,拎着挎包转身,嗒嗒嗒的走向安检。   外面,漫天飞雪。   ……   “狗子必须死!”   芦苇啪地拍了下桌子,脖梗子挺得直溜溜的,道:“而且必须是以杀人犯的罪名,不然这力度半点都出不来!”   对面,则是一脸憨相的述平,说话也慢悠悠的,道:“现在不是力度的问题,是能不能过审的问题。狗子不死,变成植物人,这样多好啊。上面不踩线,中间不逾矩,对故事也有交代,皆大欢喜嘛。”   “你这是,这是……”   芦苇被堵得词穷,指着对方讲不出话。   “哎,两位老哥,消消气,消消气!”   褚青从机场回来,刚进办公室就见到这幅场景,便连忙拉架,一手拽住一个好声劝慰,这才散了火气。   话说《凶犯》的剧本改编进行了一段时间,前面的脉络都已经理清,唯独对结尾的处理,两人一直争论不休。   今儿是第N次碰头会,不出所料,仍旧吵吵闹闹。   芦苇的意识和风格始终特立独行,他就是极为尖锐,犀利,赤裸裸地把人性撕裂在你眼前。   比如《霸王别姬》《活着》《图雅的婚事》,无外如是。甚至于,因为他的笔触太过敏感,导致相当一部分的作品都没人敢用,白白的浪费掉。   而述平呢,同样很牛逼,写过很多黄线题材的本子,像老姜的《鬼子来了》,以及吕乐的《赵先生》等等。   可他的认识就完全不同,觉着编剧是一个次要性的工作,不能越位。说白了,他非常顾着导演的态度,顾着剧本的通过率……要非嚷嚷我这个写得特牛逼,谁拍都行,没那码子事。   如果芦苇是创作者,那述平就是协助创作者,水准相差不多,无非是思维的区别。现在两人吵归吵,但对事不对人,不伤感情。他们的分歧点,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结尾,狗子是死掉还是变成植物人?   一个是当地政府,要不要写个青天大老爷来主持公道?   后边的选项,自然是迎合主旋律,褚青制作这片子可不是为了被禁的,他还想在国内公映。不过正如芦苇所言,这么一改就缺了点震撼性,所以他也难办。   “青子,你给个最终意见,我可没心思拖了!”   芦苇点了根烟,直接扔出一句话。同时,述平也不急不躁地瞧着他。   “呃……”   褚青挠了挠头,将这两天考虑的结果讲了出来,道:“要不先这么着,就按述平老师的那个写,把本子过审了。然后拍的时候,咱们具体再研究。”   “那你即便拍出那意思,局里也不能让你上映啊?”述平奇道。   “这个……我实话实说啊,这种片子在国内没有市场,我一开始就打算送出去参展。到时候咱们弄个双结尾,海外一版,国内一版,不就妥了吗?”他笑道。   “啧!”   芦苇摸了摸下巴,道:“青子,你非要这么弄也行,就是得万分小心。”   “小心什么?”他问道。   “哎哟,这世上小人多着呢!”   述平难得跟对方口径一致,道:“双结尾这种事儿,电影局通常睁一眼闭一眼,可就怕有人举报,举报就得查,一查就一个准儿!”   “……”   褚青抿着嘴,顿了几秒钟,忽笑道:“没关系,做事总得担点风险,您二位就先写着。”   “那行。哦对了,导演你准备找谁?”芦苇又问。   “我这不愁着呢!哎,你们觉得管虎怎么样?”他道。   “管虎?”   两人琢磨片刻,不约而同地摇头:“火候差点!”   “贾樟柯呢?”   “拍小市民还成,狗子嘛,他拍不出那份儿壮烈!”   “那娄烨呢?”   “忒矫情!”   “呃,要不找个香港导演?”   “噗!”   两人差点没噎死,断然否决。   “那,那我真想不出来还有谁了。”他也没辙。   “不用急,先把剧本完成,时间足够。”述平安慰道。   ……   2月19日,第55届柏林电影节落下帷幕。   此次华语军团大放异彩,顾长卫凭借处女作摘得评委会大奖,蔡名亮的《天边一朵云》拿了特别艺术贡献奖。另有两位年轻导演的作品,也刷了两个不太起眼的小奖项。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孔雀》,在柏林大受欢迎。作为女主角的张静初,当晚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裙子,在红毯上淡然自若,更是一举成名。   国内的媒体亦纷纷赞赏,称其清新典雅,有大将之风,又是一位颇具竞争力的新生代女明星。   而两口子身在国内,时刻关注着那边的消息,几乎每天一通电话,得知万事安好。唯有一样,《孔雀》的投资方华亿,仗着银熊奖的威势漫天要价,生生吓跑了海外片商,正在无限苦逼中。   褚青对此表示遗憾,也压根懒得管,还是忙叨自己的那摊事儿。   《凶犯》改编的调子定下之后,述平和芦苇很快写完了剧本,取名《天狗》。他马上传给了张平,人家的回复也很迅速,说可以。   随后,他又亲自跑了趟电影局,带着一千字的剧情梗概、编剧的授权书、单片拍摄申请,以及银行出具的资金证明等等。由于立项阶段不强制要求提供主创人员名单,官方亦没什么刁难,便盖章批准。   至此,他算暂时松了口气,以为能缓一缓。可谁承想,不知道哪个碎嘴的,居然把消息给漏了。   这下好嘛,褚青低估了自己的咖位,一听说他要开新戏,媒体乌泱乌泱地跑去堵门口。最后不得已,公司搞了场简单的发布会,说电影正在筹备中,你们别瞎嚷嚷。   但记者们不管那个,该怎么写怎么写,都开出花了。于是乎,公司几天之间就收到了上百份简历,以及大量经纪人的推介。   其实挺有意思的,就国内这一票电影人,单论影响力,那绝对数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这三驾马车。只要能搭上大导的戏,多少明星脱了裤子还哭天喊地的。   人家有这个本事,一部戏就能捧你上位。   而次一点的,便是徐克、刘伟强、陈可辛那些香港导演,也是很快的蹿红途径。再次点的,就轮到贾樟柯、王小帅这帮人。   他们完全走另一条路线,虽然片子没人看,但能在国际上刷脸,运气好的还能拿奖。   前两种导演的吸引力,无论新人还是大咖,通通都逃不过。后一种导演就比较怪,新人不太感冒,反而某些明星劲劲儿的想攀交情。   尤其那些已经在商业上证明自己,急需一座奖杯来转职演员的。   至于褚青呢,最特殊,不会写剧本,不会当导演,就是投资一部牛逼一部,从未失过手。所以在那帮家伙眼中,他大概相当于职业导师,小手一挥,噼里啪啦的各种BUFF。   而接下来的日子,这货就围着三件事打转了:挑演员,找导演,与扶持计划的启动。 第四百五十九章 电影新力量   宁浩是个闲不住的人。   他用半年的时间就拍完了《绿草地》,并且搞定了后期。像这种题材的电影需求淡薄,甚至说根本没有市场,公司便备了两条路子:一个卖给电影频道,一个送去参展,还不能是欧美影展,人家不好这口。   与其类似的,还有《我们俩》,都更符合东亚人的审美观。所以褚青就想着,等马俪文杀青了,便打包发去东京电影节。   这才年初,原以为宁浩得歇一阵子。谁承想,丫颠颠的又找上了门,手里还攥着一部剧本,叫《疯狂的石头》。   这个故事的最初想法,在2000年便有了,当时找不着款爷投钱。现在却不一样,某人就跟金闪闪似的普度众生,惹得一票苦逼导演劲劲儿地往前拱,不利用太浪费了。   何况,宁浩也有相当的自信,可以抓住对方的眼球。   果不其然,褚青还没等翻到最后一页,就拍板定论。稍有意外的是,他还提出两个要求:1,必须以扶持项目的形式投资运作;2,加入公司。   宁浩有点蒙,可随即就明白了,简单讲,就是包装上市的意思。不过呢,他也不怎么反感,甚至还带着一丝抱大腿的窃喜。   于是乎,这货便成了公司的第一位签约导演。   而同时,《疯狂的石头》加上还没完成的《我们俩》,以及另一部主动求勾搭的《男人上路》。公司已经投资或准备投资的电影,一共攒了三部,勉强可以启动项目。   其实多了也愁,都是自己掏腰包,一分钱一分货,不干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   前两部片子都熟,至于《男人上路》嘛,导演叫刘小宁,演员出身,这是他的处女作。内容比较简单,讲的是父亲如何教儿子成长的故事,但褚青特喜欢里面的感情,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粗犷,雄性荷尔蒙乱飙的那种。   ……   2月25日,我们俩公司。   江小菊早早到岗,提前打开了最大的那间会议室,里面已布置成了会厅的样子。这是员工昨天晚上劳动的结果。说来挺辛苦的,每次搞活动的时候,男人们就得搬桌搬椅,女人们则要清洁打扫。   而活动结束,又得恢复原样。没办法,谁让场地不足呢,只能人为调整。   今儿的发布会非常重要,江小菊作为王姐的得力属下,自然不敢怠慢。什么签到台、麦克风、插花、红包等等,都得检查妥当。   不多时,到了八点四十分,记者们逐一露面,皆是北京的主流媒体。人数不多,坐了十几张椅子,袁蕾身为御用笔杆,牢牢占据了头把交椅。   九点钟,发布会正式开始。   台上一共六个人,中间是两位老板,左边是王姐,右边是那三位导演。再往上,则扯着一条横幅,写了行字:   “电影新力量启动仪式。”   名头特朴素,朴素得就像村里办个秧歌大会一样。原本众人还提意见,说前边加上“中国”啊,“华语”啊,或者某某赞助商的称号,瞅着也有气势。   褚青全给否了,他只想踏踏实实的做点事,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好了,我们开始!”   王姐也不试麦,搂头就道:“先感谢大家来参加这个发布会,今天比较冷,暖气也不太热。不过我们的效率你们都了解,最多四十分钟就OK。”   “呵……”   底下人不禁轻笑,这倒是实话,全北京的单位就属他们利索。   “资料你们手里都有,我这边说,你们先看看。”   王姐喝了口水,继续道:“所谓电影新力量,是一项面向大陆新人导演的扶持计划,每年一期,名额没有限制……”   诶!   媒体就爱这样的,直接捞干的讲,不扯意义、价值神马的。那些都是旁人评述,自己往脸上贴金没用。   “我们会全程跟进,但不会干涉导演的决定,以便给他们最大的发挥空间……好了,下面有什么问题,可以示意。”   很快,王姐念完了稿子,记者心里也有了数,纷纷举手。   袁蕾那位置太显眼,当然是第一个,笑么兮兮地问道:“你是想拯救中国电影吗?”   “哎!”   褚青立马打断,顺便白了她一眼,道:“你可别害我,我从没起过那心思。我跟冰冰就是觉得自己有些条件了,想出来做点小事儿。而且看着那些好剧本找不到投资,心里挺不落忍的。”   袁蕾撇撇嘴,自行倒下,但孟静又站起来了,道:“你们刚才说是每年一期,这个怎么保证?有没有停办的可能?”   “这个是我们的理想状态,只要有值得投资的剧本,那就肯定不会轮空。其实今年准备得太过仓促,我们的原始想法是搞一个类似交流会的东西,让那些导演和编剧带着作品过来,再拉一些有实力的片方,当场商谈,相中了就签约。不过这种形式太复杂,希望将来能够实现。”   范冰冰凑近麦克风,不慌不忙地应道。   “那你们对投入资金有限制吗?”另一位记者又问。   “我们会对成本进行预估,如果在公司的承受范围之内,那么就全额投资。如果超出了,那就占一定的比例,然后联系其他片方,看看能不能合作。”   “这个扶持目标,只是面向新人新作吗?”一位男记者问道。   “呃,我们有个标准,就是导演的前三部作品,都符合投资条件。因为我觉得一名导演,至少要经过三部电影才能成熟起来。说白了,你拍完三部戏,如果还不红,那你就真的没天赋。而在他们成名之前呢,恰恰是最难熬的时候,我们很乐意在这个阶段帮他们一把。”   褚青顿了顿,接着道:“那我个人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能力去赚一些钱,再提供机会给这些有才华的导演。同时,也提供我的资源出来,让大家留意一下新朋友的作品。”   “那你会跟他们签约吗?”   “呃,这个要看双方的意思吧。目前我们签下的只有宁浩,这是我们第三次合作,彼此都有很深刻的了解。”   “这三部电影,你们俩会担当主演吗?”   范冰冰瞧了瞧老公,回道:“有合适的我们当然会主演,但还是听导演的意见。”   问到这,差不多都清楚了。   随后,记者们又调戏了一下三位菜鸟,便迅速有效的收工。说实在的,他们真不太关心,因为扶持电影这种事,谁干谁扑,何况你个中小企业?   光看那三个人,马俪文和宁浩算有点小名气,刘小宁压根一路人,就这种卡司,想让人注意都难。   国内的新生代电影人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才有料的,可究竟能走多远,一切靠成绩说话。   ……   《我们俩》还有一些冬天的戏份,计划在下个月杀青,加上后期制作,褚青投了能有六百万。   《男人上路》就简朴一点,预估成本是三百万。   最困难的是《疯狂的石头》,宁浩得自己建组,选外景,挑演员,公司指派了一位制片协助。这一套程序下来,起码到夏天才能开机。   至此,褚青的扶持项目算磕磕绊绊的起航,他没什么大规划和大抱负,只是想多拍出一些好电影。这个东西,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和局面,谁也不知道。   而他现在最愁的,还是《天狗》的导演。丫琢磨来琢磨去,脑仁都快抽抽了,终于划拉到一个不太着调的家伙:   姜文! 第四百六十章 布拉格   “啪!”   办公室内,姜文把那剧本拍在桌上,操着一口低音炮道:“俗话说,杀熟不杀生。你拿着这东西,就敢来坑我?”   你妹的俗话啊!   褚青暗自吐槽,表面可不敢这么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确实找不着合适的。”   “找不着合适的,你就找我?”老姜指了指自己,特委屈愤怒。   “呃,也不是合适,就是这戏没有人能拍,只能请你出山。”他连忙补救。   “拍马屁也不成,你这戏太烂!”   “我们这是俩版本,剧本就过场用的。”   “那也不成,我那戏琢磨五年了,这会儿不能分心。”   “你那准备啥时候拍?”   “明年。”   “……”   褚青简直无语,道:“大哥,那还一年呢!我这今年就完了。”   “不成!不成!”   姜文晃着脑袋,傲娇的连连拒绝。   “老大!你就当帮我个忙行吗?我可从来没求过你。”   他把姿态放得特低,此番是真搭上人情了,凭的就是自己当初受牵连被禁,而对方不可能不管。   “……”   果然,老姜眯了眯小眼睛,心里也无奈,道:“得!我就接了这回,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资金不许断!”   “啊?”   褚青咧开嘴,不禁道:“大哥,谁不知道你撒起欢就没着没管的,我可不是资本家,就赚那几个辛苦钱。”   “别跟我哭穷!你小子有多少家底,我还不清楚?”   “呃,那行,你继续。”   他挺着一张便秘脸,索性破罐破摔。   “第二,拍摄我说了算,你不许插手。”   “我想插我也不会啊。”他耸耸肩。   “第三!”   姜文一把搂过小兄弟的肩膀,大笑道:“咱们哥俩联手,不轰他个狗屁朝天就枉为这一遭!”   ……   夜,书房。   除了啪啪啪的时候,褚青不太喜欢暖色的灯光,觉着暗沉沉的。所以他就买了盏雪亮的台灯,留着看书写字。   此时,他正坐在桌前,琢磨《天狗》的演员人选。剧本里的主要角色有五个:李天狗、桃花、村长、孔银龙、孔青河。   前两个不必说,为男女主角。孔银龙则是孔家三兄弟的老二,芦苇模糊了另外两人,将矛盾点集中到了他身上。   孔青河是村里的邮递员,代表着一种象征意义,他也是军人出身,却被磨得怯懦不堪。至于村长呢,承担着和稀泥的角色,他知道自己干的事儿缺德,可又不敢违背恶霸,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活着。   这五个人,再加上一票形色各异的村民,就构成了《天狗》的群像图。   褚青左手托着下巴,想了好半天,才在本上写了个名字:孔青河——黄渤。过了十分钟,又写了一个:孔银龙——王千源。   然后是第三个,有俩人选:村长——姚安濂、刘子枫。   这几位都是名声不显,但实力杠杠的演技咖,绝逼能HOLD住场。而剩下那两个,李天狗由自己来演,桃花却比较困难。   因为照小说里的描写:   “她比他大五岁,几乎是个文盲,只念过两年书。身体出奇的壮,头、脖子、肩膀、腰、臀几乎一般粗,说话走路,整个屋子都嗡嗡嗡地响。   她细细的眼睛瞪起来竟也很大,圆圆的像个鸽子蛋。她开心的时候,浑身的肉就像一下子变得细软……”   单凭形象就有如此张力的人物,很难想象国内哪个女演员能撑得起来。   褚青第一个就考虑到了巩俐,可掂量掂量,还是放弃。他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何况片酬太高。   许晴呢?   过于漂亮,演技也不保靠。   俞飞鸿?   太精致,气质不搭。   刘晓庆?   哎哟,那得叫妈!   眨眼之间,他把三十岁以上的女明星溜了一圈,愣没有合适的。最后没办法,还是得找姐姐。   “嘟嘟嘟……”   他边听着等待音,边用笔头敲着桌子。几秒钟后,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上来就调笑:“怎么着,冰冰不在,自己没意思了?”   “没有,我,我是找你有事儿。”褚青无奈应道。   “嗯,你说。”   “你过俩月能倒出空吗,有个戏想……”   他还没讲完,就听王彤稍离话筒,喊了一句:“哎,你那剧什么时候完事……我想早点杀青,你就先拍我的!”   随即,她又贴近了唇,笑道:“那你明儿把本子给我。”   “……”   他默然片刻,方道:“嗯,我明天给你送去。还有,呃,你可能得增点肥。”   “没问题!那就明儿见,拜拜!”   ……   《天狗》的框架正在有条不紊地搭建中,他本想低调些,可某位记者居然捉到了一丝端倪。   于是媒体疯了!同行疯了!电影局更疯了!   姜文、褚青联手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娱乐圈,就像油锅里滴了串水珠子,噼里啪啦的炸翻了天。   其实两人之前合作过《鬼子来了》,但那会他还是个小角色,现在却升级成了大咖,实打实的分量摆在那儿。   一个是最具天才性,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导演;一个是闷声不响,却单刷到欧罗巴的演员。两人加起来爆发的影响力,不比孙猴子掀了五指山差多少。   一时间,媒体们都在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同行们都在看门道,纷纷打听新戏的情况。唯有官方,彻彻底底的苦逼了。   拜托!咱们的电影政策刚刚开放,你丫就给我闹这个?万一弄出部人神共愤的片子,到底该怎么处理?   正基于此种担心,电影局赶紧把之前申报的材料找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复查,没发现有违规的地方。但还不放心,又把两人叫过去谈话,摆事实讲道理,生怕他们想不开。   姜文的斗争经验特丰富,碎碎叨叨了一大溜,无非是请组织放心,我们绝对秉持操守巴拉巴拉。   好吧,不管人家信不信,反正他自己信了。   而接下来的事情,《天狗》的前期筹备就交给了老姜,《疯狂的石头》交给了宁浩,褚青则要暂离数日,去跑一次蛋疼的龙套。   ……   三月,布拉格。   褚青裹着长衣,提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只觉一股凉意涌进了胸腔。这里跟北京的天气一样干冷,却带着薄荷般的爽净。   他叫了辆出租,坐上副驾驶,用英语简单沟通了几句。那位高个子的中年司机便启动车子,缓缓驶进了市区。   这一路,好似一幅油画在眼前铺开,细腻的云朵,斑驳的石板街,中世纪的教堂,以及映着晨光的伏尔塔瓦河。   约行二十分钟,他们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那是栋哥特式的建筑,怪古嶙峋,笼着层阴森森的暗色。   褚青付了车费,刚推开那扇雕纹的木质大门,就见昆汀咧着大嘴扑了过来。   “哦,亲爱的东方小子!我听见喇叭声就知道是你来了,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还好,你好像胖了一点……拜托,你能让我把箱子放下吗?”他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只得挣扎了一下。   那货哈哈大笑,松开了手,道:“我也不想这样,但布拉格的啤酒和烤肉让我难以抗拒!”   说着,搂过他的肩膀,接着道:“你的房间在303,四十分钟后来会议室,就是最里面的那个挂牌子的小屋子,我帮你介绍一下伙伴们。”   “OK!”   褚青暂别昆汀,迅速办好了登记,随即上楼。   欧洲酒店的格局往往很小,这家算不错的,一个挺宽敞的单人间,虽然简陋了点。他进屋转了转,利索地整理好行李,便坐在床上发呆。   从去北美度假,到在《活死人之地》中轧角,再到加入演员工会,最终客串《人皮客栈》……整个过程,似乎都糊里糊涂的。   甚至到此刻,他还略微懵圈,怎么忽然就跑这儿来了,跟神经病一样。   “唉!”   他叹了口气,又顿了顿,便给媳妇儿报了句平安。   范小爷已经进了《武林外传》剧组,这会可能在拍戏。褚青等了十分钟,见她没回短信,不禁抿了抿嘴,起身出门。   当他进入会议室时,里面已坐了一圈人,痞子昆把他拽过来,一个个的介绍。   “嗨,褚!”   “嗨,很高兴认识你!”   “哇哦,你的身材真棒!”   “呃,谢谢。”   很快,他就认了一圈,多数都表现得很友好。   可其实呢,那帮美国佬压根没听过这号人,更不在乎什么柏林影帝。他们之所以热情,仅仅因为这个东方人是昆汀点名要的。   褚青或多或少能感觉出来,但无所谓,自己是来拍戏的,又特么不是撕逼。   而他花了半天时间,也对剧组的基本情况有了个了解,包括制片人麦克·弗雷斯和克里斯·布里格斯,以及导演伊莱·罗斯。   由于《人皮客栈》的背景发生在欧洲,自然不能带着美国味道。罗斯便请了许多捷克演员加盟,其中有两位挺重要的女角。   一位叫芭芭拉·尼德尔加科娃,体态纤细,五官姣好,只是皮肤太渣,化妆前后完全是两个档次。   一位叫简·乌拉苏克,是捷克最著名的莎剧演员,个子很高,有着东欧人常见的硬朗线条。   俩美女在片中都有露胸镜头,以及小篇幅的床戏,可是跟褚青无关,他主要的对手是男主角杰伊·赫尔南德兹。   这人比他小两岁,有点黑白混血的意思,出道几年也没什么像样的成绩,属于好莱坞的LOW咖。   除了杰伊,还有一个亚裔女生,叫詹妮弗·林。她在戏里的任务非常非常重要,呃,就是让褚青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第四百六十一章 地震(1)   “王总,冯导的《夜宴》是怎么回事?”   华谊的会议室内,王京花用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道:“葛优、章子怡、吴彦祖、周迅、黄晓明,公司明年的重头戏居然没有一个自己人,我需要合理的解释。”   “花姐,这部戏我们走的是国际化路线,所以请的演员要考虑在国际市场的影响力。再说了,优哥不就是自己人吗!”王中磊应道。   “这就没意思了,王总。”   对方嗤笑了一声,道:“谁不知道优哥有正式单位,算不得签约艺人。现在我旗下四十多人的队伍,都眼巴巴盼着上冯导的戏,咱们明明有资源,却非要流外人的田。你说章子怡和周迅我认,可吴彦祖和黄晓明的角色,咱们有大把的人可以演,我觉得任泉、胡军就不错。”   她这番话讲完,小磊哥一时没言语,坐在首位的王中军却皱了皱眉,尤其听到那句“我旗下”的时候。   不过,他还是没明着表现,耐着性子道:“《夜宴》目前只是前期筹备,公司有意签下周迅和黄晓明,先头合作是理所应当。至于吴彦祖在港台有非常高的人气,对我们拓展外埠市场很有帮助。”   “嗯?”   王京花不禁一怔,忙问道:“周迅我知道,黄晓明是谁接触的?”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别人处理,就不劳烦你了。”王中军瞧了瞧她,不紧不慢地甩出一句。   “……”   她听了,先是错愕,随即脸色变沉。   话说华谊成立数年,旗下明星从不足十人发展到四十多人的庞大队伍,王京花功不可没。尤其像陈道明、胡军、夏雨、李冰冰、佟大为这些实力中坚,全是凭她的个人魅力吸引而来,这也导致了她在公司内的地位无人能比。   如果仅仅如此,王氏兄弟还能接受,但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明星合约全签在她的经纪公司,然后挂靠在华谊。   所以严格说,双方之间属于合作关系,并非雇佣关系。   而随着华谊的迅猛壮大,兄弟俩绝对要收回权力,王京花自然要誓死维护,这便产生了大矛盾。   就在今年初,先是她手下的几名亲信被相继逼走,之后高层又通过了一项决议,计划改革经纪人制度。   2005年以前,华谊采取都是王京花式的保姆管理,经纪人包揽了明星的所有工作。一边负责演艺事务,一边负责商业宣传,同时还要做明星的会计和助理,包括衣食住行,乃至吃喝拉撒睡等等。   这属于最原始,也是最集权的粗放型模式。   但现在,华谊打算升级到2.0时代,即定制模式。将明星分成若干组,每组有一个大经纪人领头,自己接活,自己定位。公司给予一定投入,并收回相应的利润。   最成功的案例,便是对李冰冰的打造,愣是将那么一位除了好看没啥特点的柴火妞儿,包装成新一代的洋范儿艺人。   这种模式是比较科学的,且不容易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王京花当然不能容忍,可惜手段不及,实力正被一点点蚕食。之前的几次交手,王氏兄弟还顾着些余地,此番忽然摆上了台面,《夜宴》就是最直接的讯息。   而此时,她虽然心中气极,却知不可硬扛,没说二话,起身就走。   “哎,花姐!”   小磊哥还想劝劝,可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闪出了门。他只得转头,对大哥道:“我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真要把她逼得鱼死网破……”   “不用管!”   王中军拧着一对眉毛,道:“这就是颗毒瘤,早晚都要切,越拖越严重。涉及到原则问题,我们绝对不能让,明星必须是我们华谊的明星,不是她王京花的!”   “可这……”   小磊哥还想言语,但见对方的状态,终究是叹了口气。   而另外一边,满脸愤怒的王京花回到了办公室,啪地把手机一摔,刺溜溜在桌面滑出老远。   老实讲,她也不想跟王氏兄弟闹掰,可根子都快让人家挖了,不争不行。之前双方已经商讨过几次,每次都很不愉快,今天算最严重的一回,话几乎说死。   “唉!”   王京花敲了敲脑袋,靠着椅子转了几圈,面色纠结。   过了半晌,她站起身,先往外边瞧了瞧,才拿过电话拨了个号码,道:“喂?伍总,我考虑好了,明天见个面吧。”   ……   为了保证剧本中的欧洲味道,《人皮客栈》全部在外取景,之前已经在荷兰拍了一阵子,刚转到布拉格不久。   褚青的镜头很少,今天一组,明天一组,就彻底OK。他下午才有戏份,但自己也无事可做,便起早跟着昆汀到了片场。   那地方离酒店不远,据说以前是精神病院,封闭了五十年。有七八层高,面积颇广,斑驳陈旧的楼体,嵌着一扇扇破烂的窗户,原来大门的位置,仅剩个黑洞洞的窟窿。   他站在楼下,就觉着整个人被股死气笼罩,如乌云压顶。而随大家进去,先是一座空旷的大厅,堆满了碎石残砖,再往里面,却是条幽暗的走廊。   “嗒嗒嗒!”   四周静得吓人,只听见工作人员的脚步声,以及器材偶尔拖地发出的细微划动,就像老鼠在磨着一根腿骨。   他们爬了几阶楼梯,便到了拍摄场地。   这层是用来关重症病人的,长长的走廊隔成一间间小屋子,没有丝毫装饰。肉疙瘩一样的水泥板与灰吊子,连挂在墙上的灯,都透着股白剌剌的阴冷。   “动作快点!快点!”   “嘿!这里应该有个机位,不要让我踢你的屁股!”   副导演指挥人员做拍摄准备,男主角赫尔南德斯也坐在角落化妆,伊莱·罗斯和摄影师查迪马正叨逼叨的沟通……人家都忙,就褚青闲人一个,不好打扰,便瞧了瞧廊道,晃晃悠悠的自己踩点。   这货左瞅瞅右看看,走到窗口又转了回来,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咯吱咯吱!”   褚青刚拉开条缝,就被吓了一跳。那门居然是铁铸的,而且年头太久,稍微动作就是一阵酸倒牙的声音。   “嘿,你在干什么?”某位哥们转头询问。   “Sorry!”   他挥了下手,随即进门。   “呵!”   丫将将迈步,便卡在那里,顿了有五秒钟才回过神。   里边是间布置好的刑房,整整一面墙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大号刑具。什么铁头盔、大钳子、链锯、电钻、斧头、砍刀等等,摆得很有规则,像是某种收藏品。   正对着墙,则是把铁椅子,旁边有桌,铺满了小一号的玩意儿。   剪刀、镊子、三爪铁钩、电焊枪、手术刀一字排开……总之你能想到的,可以让人体变零碎的工具,这里应有尽有。   “啧啧!”   褚青咂巴了下嘴,倒没什么害怕的意思,就觉着特惊奇。他毕竟头一回拍恐怖片,还是好莱坞式的恐怖片,瞅啥啥新鲜。   “够沉的啊,真家伙!”   他随手拎起一把斧子,傻了吧唧的挥舞几下,对道具师的良心表示由衷敬意。   ……   话说好莱坞的恐怖片有数条定律,比如:   首先要有一个脑残的运动健将,这哥们往往是橄榄球队的四分卫,兼女主角的男友。他的任务就是在团队开荒的时候,被丧尸、变异鼠、菊花怪以及其他恶心巴拉的玩意儿拿到一血。   然后要有一个更加脑残的大胸美女,一般是金发,她的工作特简单,就是负责尖叫和暴衣。   如果同时有两个美女出现,那就得仔细分辨她们的发色,金发的是逗逼,棕发的是女主,黑发的是MT。   再然后,还要有一个神神叨叨的嗑药佬,或者腼腆内向的眼镜娘,充当引导者or先知的角色……而把这些通通刨除,剩下那个最遭人烦的,绝逼是主角。   不过幸好啊,伊莱·罗斯还是有点追求的。   《人皮客栈》的大概意思,是讲三个年轻人来欧洲寻炮,结果被忽悠到一家小镇客栈,那里有很多热情开放的妹子,每个人都得到了满足。   但事实是,当地有一间变态的俱乐部,以杀人交易为乐。本地货5000美元,欧洲货10000,美国货25000,那些妹子的工作,便是色诱游客自投罗网。   褚青的角色呢,就是俱乐部的一位资深会员,不过在他变态之前,还得观摩观摩别人的手法。   九点钟,刑房。   赫尔南德斯戴着手铐脚铐,被牢牢锁在铁椅上。对面是他的施刑者,一位瘦瘦小小的秃顶男人,还穿着条古怪的皮质围裙。不要小看哦,如果溅上了血浆碎肉,只要轻轻一擦就可亮洁如初。   褚青戳在镜头旁边,能清清楚楚地观到全景。   “Action!”   “嗡嗡嗡!”   就见那男人抄起一把链锯,顿时发出一股钻入脑壳的噪音。   他靠近,抬臂,直指对方,摄影机立马给了个大特写:赫尔南德斯恐惧的眼睛,和上方飞速转动的锯齿。   “嘶!”   那货围观得倍儿兴奋,劲劲儿地伸着脖子,主要想看下面怎么拍。   只见那链锯一点点地靠近,马上就要切到额头,赫尔南德斯却忽然涌动喉咙,“噗”地一下……   卧槽,天女散花啊!   不知道事先给他灌的什么,有点像胃液,有点像胆汁,又有点像小肠积液……反正黏糊糊的搅和在一起,形成一摊特魔性的玩意儿。   “噫!”   纵然隔着两米远,褚青也特嫌弃的一个大跳,你妹啊!好莱坞的恐怖片能讲点卫生吗? 第四百六十二章 地震(2)   青岛,寒。   这个时节的海边,恐怕是最寂寞的,光在那润着水汽的沙滩踩上几圈,就能感到一股磅礴无边的空阔与森严。   如果有人来看看春天的大海,那她一定会被震撼到,并且由衷地赞一声:   “操!”   范小爷就日了狗了,因为她再过几分钟,就要光着腿肚子下去泡澡。   导演已经尽量挑在正午拍摄,好让阳光能够充足一些,但并什么卵用。当海水刚刚浸没她雪白的脚趾头,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冷意,顺着脚丫子就往上爬,爬到了大腿,爬到了贴身的长裙子,然后嗖地一下就钻进了骨头缝。   “……”   她咬着嘴唇,被冻得想哇哇哭,强忍着往前走了几米。   “好,就那儿可以了!”   导演连忙摆手,又喊道:“准备了啊,争取一条过!”   “开始!”   话音方落,范冰冰就拗出个美美的造型,还悠闲地转了转。碧海蓝天,有风吹来,波纹一层层的荡开,煞是好看。   可每一荡,她就像旋在冰水里的花骨朵,魂儿都差点飞了。   “往左边点,哎,好好,不要动!”   “手张开,头稍微抬起来。”   “停!快快,扶上来!”   一组镜头搞定,导演见效果不错,便忙不迭地招呼众人,也不敢提什么再来一条。   “嘶,冻死我了!”   丫头瞬间没了样子,哗啦哗啦的跑上岸,缩成一团。   “给!”   路小佳早备好了大毛巾和热水袋,搂着她就进了旁边的帐篷。   那篷布很厚实,里面还开着电暖气,暖烘烘的特舒坦。今天还有别的拍摄任务,回酒店太折腾,只能凑合一下。   小助理娴熟地伺候老板更衣,先擦干身子,又换了一套羽绒服。丫头哆哆嗦嗦地喝着姜茶,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   话说她那张鼓捣快一年的专辑,终于到了收尾阶段,歌全部制作完毕,只剩下MV还没拍。于是她就跟《武林外传》剧组请了三天假,颠颠地跑来干活。   MV这东西,技术含量不高,不求大场面,但求精致细腻。那导演在业界小有名气,可扔到整个娱乐圈就不行了,巴巴地拍着马屁,希望冰冰姐能提携一把。   “哎哟,暖和了就走啦!”   两人猫了十多分钟,路小佳见她还坐在那儿耍赖,特头疼。   “谁说暖和了,我还冷呢!”   范小爷拽住人家的胳膊,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求抱抱。   小助理无奈,只好圈住她的身子,蹭了又蹭,道:“行了吧?”   “嘻嘻!”   那货立时精神百倍,起身方要出去,忽听手机嗡嗡嗡的震动。   她掏出一瞧,接道:“喂?伍总……哎呀,不是跟您生分,总不能叫您波哥吧,那多不尊重啊。”   “对,我正拍着呢,都挺顺利的,三天绝对能完成。”   “哎,不用不用,大老远的……啊?呃,那行,晚上见吧……”   说了两分钟,丫头挂断电话,不禁皱了皱眉。她才不信对方的那套理由,拍个MV还不至于亲自出马,绝逼有别的事儿。   ……   夜,酒店。   在大厅的茶座,范冰冰见到了忽然来访的伍克波。别看她的专辑由对方包办,两人私下接触的次数还真不多。   伍老板仍是一身朴素,保持着那份老农民的天然气质,可眼中却添了一丝古怪的味道,让丫头暗自琢磨。   “今天的拍摄怎么样?”他叫了壶绿茶,也不喝,笑问道。   “还行,出了点小差错,但没耽误进度。”   “哦,那就好。”   他点了点头,又道:“我准备在五月份启动宣传计划,七月份正式发布,到时候你就有的忙了。”   “都是做这份工作,什么忙不忙的。倒是谢谢您,为我的专辑操了不少心。”   “嗨,谁让我喜欢交你这个朋友呢!”伍克波指了指对方。   “……”   范冰冰回了个笑容,然后靠着椅背,双腿并拢,自己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   两人忽地沉默,陷入一种很微妙的气氛。隔了半晌,伍老板见她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终于问道:“冰冰,听说你们跟华谊的协议快到期了?”   “嗯,快了。”   丫头垂眸,应道:“我们正谈着呢,毕竟之前合作得很愉快。”   伍克波一看人家心中有数,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我打算把旗下的业务归拢到一起,成立一家娱乐公司。我敢保证,无论资源、财力、打造模式各方面,绝不输给华谊。”   他微微前倾,目光锐利,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作?”   ……   褚青对恐怖片一向不太热衷,不会主动去看,但闲极无聊也能拿来凑凑数。   与旁人不同,他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神经细胞。当范小爷吓得直往被窝里钻,并以此为借口,要用爱爱来解救时,丫却刚刚反应过来:   哦,那是个鬼!   哦,那个鬼没有脸!   哦,那个没有脸的鬼好丑!   诸如此类……   当然,他也并非完全没感觉,比如有部片子叫《群尸玩过界》,看完后整整三天没吃肉。忒恶心了!   没错,不是害怕,而是恶心,这是恐怖片给他的最大印象。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嘿,伙计,通过上面神乎其技的拟声词,你有没有听出现在演奏的是《欢乐颂》?   好吧……由于拍摄气氛太过吓人,伊莱·罗斯不得不在间歇的时候,给大家放几段音乐缓解情绪。   上午的戏份很顺利,此刻,詹妮弗·林正被化妆师鼓鼓捣捣。按剧本设定,她是个来小镇旅游的日本姑娘,齐刘海,英语很渣。   而褚青会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却不割断,就在脸上耷拉着,再用电焊枪灼烤,让伤口凝结。   化妆师就照着这套程序,先往她右眼糊一层血浆,然后黏上一颗眼球。没人觉得有问题,但那货一直戳在旁边,就那么瞅啊瞅。   “我说,你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詹妮弗别扭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她本人在伦敦出生,口语特溜,性格也非常不错。   “哦,我只是感觉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她一怔。   “呃……”   他犹豫了片刻,反而那化妆师大大方方地道:“嘿,你如果有好的意见,可以提出来。”   听人家一说,褚青倒不好意思了,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眼睛挖出来之后,连着动静脉和神经组织,表面还有一层白色的包膜。所以,你这个颜色……”   “Oh!”   美国哥们看了看那坨血浆,猛地一拍脑袋,赞道:“红色混着白色,再加点小可爱的粉嫩,真是太美妙了!”   说着,他又拿起个小瓶子,扑哧扑哧的喷,道:“林,你先去洗掉,我要重新创作!”   “噫!”   那俩人瞧他一脸的高潮相,不禁特嫌弃。   很快,詹妮弗再次坐到椅子上,任凭蹂躏,好奇道:“褚,你念过医学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会了解?”   “哦,我看到剧本里有这场戏,就翻了几本医书。”   “……”   姑娘听了,似乎要抬起头,可又不能动,只得眨了眨左眼睛。   ……   褚青没轻视过任何一个角色。   只有《全职杀手》中的打手A,因为时间太急,没来得及做准备。除此之外,他每次都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才会去拍戏。   这次也不例外,两组镜头,数个月的酝酿,心中早已蠢蠢欲动,随时都能砰的一声迸发出来。   四十分钟后,剧组便开拍下午的首场戏份。   詹妮弗被铐在了椅子上,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就像坨稀烂稀烂的西红柿酱,还挂着一颗眼珠子。   “Ready?Ready?”   “Action!”   伊莱·罗斯喊了一声,便紧盯着监视器,他很想知道那个被昆汀推崇的家伙,到底有多少本事。   而话音方落,就见褚青忽地一缩背,高高的个子居然凭空短了几寸。   “Shit!”   摄影师不由暗骂一句,连忙往下移镜,这才把他全部框住。   “沙沙!”   “沙沙!”   紧接着,那人发出了一阵细微且诡异的声音,似乎在走路,又似乎在窃笑。可再仔细听,竟不似人应有的响动,就像只灰毛老鼠,穿过腐烂的尸堆,在窣窣的寻找自己的食物。   “……”   詹妮弗用仅存的左眼看着那个男人,只觉得脊梁骨被羽毛扫过,激灵灵地抖了个寒战。   仅仅两分钟之前,他还那样的温润亲和。而此刻,他穿着暗红色的上衣,黑色的皮质围裙,以及淡蓝色的口罩……这般鲜明色彩,却裹着一具恶臭的伛偻身体。   “唔唔!”   她的情绪越来越紧张,被对方挑弄得近乎发疯,两只手咣啷咣啷的在铁铐中挣动。   “沙沙!”   “沙沙!”   他的膝盖弯成一个很古怪的角度,如同组装错误的木偶,不管女人如何激烈,始终保持着那种扭曲的姿势,一步步走近。   “啊!”   詹妮弗已经快要窒息,胡乱扭着身子。   忽然,她跟那双混浊又亢奋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哧”的一声,就像拔掉了气门芯子,先是全身绷紧,随即瘫泄,控制不住地开始尖叫。 第四百六十三章 地震(3)   “哧!”   褚青右手拿着工具,按下开关,顿时从枪口喷出了一道蓝色火焰,约有七八公分长,冒着咝咝的细微爆响。   “啊!”   詹妮弗还在不停地挣扎、疯叫,都已经喊破了音。   正在此时,那扇铁门咣啷一声被撞开,赫尔南德斯拎着把手枪就跑了进来。这段戏是三个机位,还有一台对着褚青的背面。   只见他歪歪扭扭地转过身,混浊的瞳孔似乎挤成了一条线,咽着喉咙道:“嘿,小朋友,你最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Oh!Shit!”   他一张口,所有人都暗骂了一句。   那种诡异的发声方式,就像被张粗砺的砂纸狠狠擦过一遍,将嗓子硬生生地磨薄,而变得短促、尖细,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过了片刻,褚青见对方毫无反应,遂往前挪了两步,低笑道:“看样子你也很有兴趣,过来……”   “砰砰!”   话还没说完,赫尔南德斯便忍不住抬起手,砰砰就是两枪。   那货身上的小炸点顿时崩裂,鲜血流出,整个人蜷缩在地,先是抽搐几下,随后没了气息。   “咔!”   随着导演喊停,大家都觉得气氛一松,方才紧紧堵在胸口的压抑感瞬间抽离。而紧跟着,却又涌起一股很奇妙的空落。   妈逼的没看够啊!   尤其是昆汀,正嗨皮的时候一下给你打掉,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啊挠。他不禁与罗斯对视一眼,意思相同:   早特么知道那货如此给力,就多安排几场戏了,现在剧本已定,还有监制跟着……总之太可惜了。   那边,褚青则慢吞吞地爬起来,自去更换衣服。他一共两组镜头,今儿是领便当,明天还有场对话戏,就算Game over。   至于詹妮弗仍然坐在椅子上,由于挣扎得太激烈,那颗眼珠子有点晃荡。化妆师小哥一边给她修补,一边闲聊道:“嘿,你刚才演得真棒,把我们都吓到了!”   “谢谢,不是,我……”   那姑娘貌似有了阴影,神情恍惚,道:“我是真被他吓到了。”   ……   《人皮客栈》的投资仅有400万美元,在好莱坞属于绝对的低成本。不过恐怖片一向是空手套白狼的大头,只要质量在平均线以上,几乎净赚。   伊莱·罗斯虽然加入了很多个性元素,但某些地方还是逃不开桎梏。比如恐怖片的三大法宝:美女!血浆!尖叫!一样不少。   特别是血浆,足足用了150加仑。褚青不太明白这个单位,后来一问,才知道1加仑约等于3.8升。   好家伙,丫瞬间就被惊着了,特么的开澡堂子都够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褚青早早地起床,再次到了精神病院。   这场戏是讲赫尔南德斯逃跑之后,无意间闯入俱乐部的休息室,便被他当成了会员,强行拽住巴拉巴拉一番。   毕竟有些不适应,他足足NG了六次,才算完成了大段大段的对白。好在他发音不错,一口像模像样的美式英语,倍儿地道。   这也让赫尔南德斯找回了一些自信,那货并非无解……如果不提第七条,自己被妥妥秒杀的话。   三天时间,褚青便打完了短工。他没急着回国,在布拉格以及周边好好逛了逛,顺便给朋友们买了一大堆礼物。   而他的表演资料,亦会跟着剧组一起传到好莱坞,然后交给工会存档。   对于此次短暂的电影体验,他感觉最大的差距,就是人家的硬件设施做得太牛逼。甭说别的,光那间刑房的布景和道具,国内就没有能HOLD住的。   由小看大啊,那可是整个电影工业体系的落后。   ……   “使劲!”   “还使劲啊?你这靠谱吗?”   “哎呀,绝对靠谱,你就拽吧!”   卧室里,范小爷俯趴在地板上,褚青则小心翼翼地压着她的大腿,同时攥住两条胳膊往后拉。   她上半身弯成一个很奇异的弧度,脖子高高仰着,就像只打鸣的白天鹅……话说天鹅会打鸣吗?   反正两人你起我落,我落你起,跟玩跷跷板一样。   “啊!”   她忽然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疼啊?”   褚青吓了一跳,赶紧停下。   “有点!”   她软趴趴地赖在那儿,哼唧了几声,道:“行了,换个姿势,你躺下。”   “还来啊,要不歇会儿吧?”他特蛋疼。   “让你躺就躺,哪那么多废话?”   她小手一推,就把老公按倒在地,自己又往上一挂,开始教学。   “你先托着我的后脑勺……哎呀,那是胳肢窝!”   “你腿曲起来,曲起来,对……用膝盖顶着我的腰。”   “使劲使劲,把我顶起来,身子悬空!”   好番折腾,两口子终于摆弄成了一个,呃,特难形容的体位。据说是这套失传已久的功法中,威力最强大的一招。   “你骨头太硬了,硌人!”   范小爷就像一块被叉起来的五花肉,继续哼哼唧唧的表示不爽。   “你腰那么厚还硌啊?”他很无聊地配合着,还不忘吐槽。   “啧,找打是吧?”   她反手一划拉,随便掐住某个部位,再用力一拧。   “啊!”   褚青疼得直咧嘴,劲道一泄,就见媳妇儿Pia地糊在了自己身上。   好吧,这便是范小爷的新玩法,泰式古法按摩!也不知她从哪儿弄来的,抽风似的非要跟老公做,说减肥效果特棒。   没办法,胖媳妇儿难得上进一回,自然得支持。   结果咧,两人折腾了好几十分钟,把所有的姿势都玩了个遍,人家屁事没有,他反倒累得呼哧呼哧直喘。   “拉倒吧,你减还是我减啊?”   这货又忍耐了几分钟,终于撂挑子了,往床上一倒,死活不起来。   “再来半个小时嘛,不然没啥效果。”范小爷努力劝说。   “再来俩小时也没用!我说你就跑步,要不游泳,别整这不着调的!”   “切!”   她撇撇嘴,自觉没意思,便往老公怀里一钻,权当休息。   两口子都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窝着,过了好久,她才问道:“哎,咱们到底跟不跟华谊签约啊?”   “还是签吧,之前合作得挺好。”他应道。   “可伍克波那边开出的条件太厚了,有点不甘心。而且我专辑也是人家操办的,感觉不太好意思。”   “这倒是个人情……”   褚青顿了顿,忽道:“你说他是不是两年前就算计好了?”   “肯定的啊!这人心够大的,那会就琢磨干掉华谊了,现在弄得咱们也难做。”   范小爷撑起身,抓了抓头发,表情特郁闷。她那张专辑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如果这会跟伍克波闹掰,那合着就白费了。   相比之下,褚青的想法就很简单。   哪边能拍出好作品,他就和哪边合作,华谊的实力见识过了,橙天那边还是一堆空话,全凭伍老板白口许诺,究竟啥样谁也不晓得。   所以他是倾向华谊的,可偏偏媳妇儿被绊住了,这就有点麻烦。   “哎哟,看你愁的!”   他捏了捏范小爷的脸蛋,安慰道:“咱们跟小颖她们好好研究研究,肯定有办法解决,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那怎么回人家啊?”她问道。   “就说考虑考虑呗,让他再等等。”   ……   这一等,就过了好几天。   公司还没商量出对策,伍克波却先行发动了。就在4月初,媒体忽然爆出一个惊天猛料:《王京花辞离华谊 转投橙天门下》。   消息一发,整个娱乐圈都颤了几颤。   有点内幕的人都知道,王京花代表着什么意义。她手里掌控着大量的明星与人脉资源,从内地到香港,几乎全是一线,包括陈道明、刘嘉玲、梁家辉这些大咖。   这样的人物出走华谊,带来的后续影响甚至可以让圈内重新洗牌。 第四百六十四章 地震(4)   “据信报报道:华谊经纪公司的总裁王京花已经辞职,并转投一家日本背景的娱乐公司。旗下如陈道明、夏雨、胡军、李冰冰、佟大为、任泉以及杨紫琼、关之琳、刘嘉玲、吴君如等明星,都将跟随离开。   如此事属实,这将是演艺圈有史以来最轰动的一次集体跳槽。   昨天,王中军明确表示,其他艺人都在正常工作,并没受到影响。而对外界传闻的‘王京花拥有独立经纪王国,华谊没有约束力’等消息,王中军专门予以驳斥:所有的艺人都有合同在身,一切听从公司安排。当然,他们有自己的选择和自由,但不会影响我们继续拍摄好的影视作品。”   ……   “日前,南都记者联系到李冰冰、佟大为等明星,他们表示刚刚得知花姐离开的消息,因为自己与公司的合同并未到期,是否一起跳槽还要看事态的发展。   据悉,王京花离职乃至华谊即将被瓜分的说法,并不是一场突然事件。近两年管理层不断出现的斗争问题,最终引发了如此大规模的震动。   前不久,冯小刚正筹备的新片《夜宴》公布演员名单后,就曾引起诸多猜测,影片中居然没有一位华谊艺人。   当时华谊的解释是《夜宴》要走国际化路线,所请演员都要考虑在国际市场的影响力。但这个说法显然不能令人信服,也直接导致了王京花的出走。”   ……   “由于此前风传,橙天娱乐有日资背景,为了弄清其中关系,南都记者特意联系到NEC公司中国总部的一位高层。   他否认NEC参与了这一事件,并表示与橙天没有半点关系。   据悉,橙天娱乐于今年初成立,是集影视制作、音乐制作、经纪事务、舞台剧演出等业务为一体的大型公司,旗下艺人有陈好等等。”   ……   “日前,华谊艺人夏雨在接受采访时,忽然大改口风:称自己当初的合约就是跟王京花签订,而且公司的大部分艺人都是和花姐签的。她在大家心中的威望很高,我们都愿意跟着她干。   针对此事,记者又电话联线了胡军、周韵等人,他们的态度却暧昧不明,不肯细说。”   ……   “日前,王中军在接受采访时忽然发飙失态,表示华谊缺了谁都可以!换成我走还差不多!   从他的反应来看,众多明星跳槽已成定局。   而这场娱乐圈的大地震过去之后,无论谁走谁留,都与我们这些围观者毫无关系。唯一值得关注的问题,就是国内民营文化企业的经营体制远未成熟,这种现象在西方严格的法律体制及运营机制基础上,完全是难以发生的事情。”   ……   从四月初开始,到四月中,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大部分人还没理清头绪时,居然就那么收尾了。华谊走了一大批实力演员,彻底被掏空,而新崛起的橙天以一种绝对高张的姿态,将FLAG狠狠戳在了娱乐圈。   此前,国内最牛逼的民营文化公司有两家,华谊和海润。   前者有大腕儿,有作品,地位堪执牛耳。后者虽然没什么大明星,出品的电视剧却极为出色,双方固有争斗,至少表面和谐。   可如今,杀出个撕破脸的橙天,生生把格局割裂成了三足鼎立。   这对演员、导演、棒槌款爷,乃至整个影视市场都算好事,毕竟多一家有实力的公司,选择机会就可能多些。   似乎只有华谊,是唯一的输家。纵然王中军对外依旧强势,但在多数人眼中,不过是咬牙硬撑。   午后,办公室。   天色混浊,气候闷燥,扰得人昏昏欲睡。   伍克波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事实上,这半个月来他都是如此。每天睁开眼,便会听到利好的事态发展,一步步向心中的目标靠近。   这足以让他保持坚挺的亢奋状态,来面对繁杂忙碌的工作。   而此时,他正站在桌前,低头看着份资料。阳光斜斜地透进窗户,将一抹影子映在身后的立板上。   长长方方的白板,用黑笔写了三十个名字,每列五个,齐整整地分成六组。每个名字后边,还黏着块不同颜色的小磁石。   比如夏雨、胡军、周韵、佟大为、郭晓冬、袁立后面,都是绿色的磁石。李冰冰、任泉后面,则是红色的。   而最靠前的一组,写着葛优、冯小刚、陈道明、褚青、范冰冰的字样,除了陈道明,其余四位皆是红色。   这个东西,便是伍克波谋划的万里江山。本想把他们一网打尽,谁承想只来了一票中坚骨干,最重要的那几位差点全部失手。   当初王京花准备做空华谊时,头个拉拢的就是李冰冰。她跟着花姐快十年,感情甚笃,开始也动摇过。可华谊那边反应及时,许了天大的好处,硬给留住了。   而陈道明呢,以他的地位去哪儿都无所谓,只是跟王京花比较熟。何况,橙天这边还给了个艺术总监的位置。   至于冯小刚、葛优与华谊的关系太密,伍老板本就没抱太大希望,真正让他不解的,是那出奇得冒泡两口子。   按理说,橙天已经开出优厚两倍的条件,还有制作专辑的情面,怎么着也该动心了。可人家偏不,回复说考虑考虑,就特么没下文了。   他又给范小爷打电话,对方哼哼哈哈的,表示一切听从老公,我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嘿!   伍克波真想踹死她,谁特么不知道你在家里是老佛爷,把那位调教得跟三孙子似的,这会儿跟我装贤惠?   他之所以拿女方当突破口,就是看中了这点,结果妥妥失算,没搞清楚范小爷的爱情力量。   “呼!”   伍老板低身坐下,又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就夹着,不由心中烦躁。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那根烟已经燃去了大半,仅余的火星子在指间忽闪忽灭。直烫到了手,他才反应过来,按在了烟灰缸里。   “咚咚咚!”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   随着门开,小秘书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凑到桌前,报告道:“伍总,那边发过来一份传真,您看一下。”   “嗯,放着吧。”   待她出去,伍克波便拿起那份东西,略扫了几眼,脸色刷地就一沉。   那竟然是张调解书,主要针对范小爷唱片违约的各种解决方法。你要赔钱,咱们就赔钱,你要道歉,咱们就道歉,其中意思明白的。   人家两口子连商量都没商量,直接就放大招:我们不想跟你玩儿,你也别拿专辑来掰扯。   ……   与此同时,华谊。   “王总!”   秘书几乎是撞开了办公室的门,手里攥着薄薄的几页纸,道:“那边回话了!”   “怎么说?”   王中磊腾地一下站起来,连忙又道:“给我!我自己看!”   他抢过文件,仔仔细细地默念了三遍,又兴奋又惊讶,问道:“他们真没提别的条件?”   “没有,冰冰姐还特意嘱咐了,说还是照原先的签,跟我们合作挺愉快的,希望能继续保持。”那秘书的神情也很复杂。   “……”   王中磊沉默了半晌,方挥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诶!”   那人应声告退,只剩小磊哥默默独坐,心中感慨万分。   难怪啊,冯小刚平时总说:青子仁义,不落井下石,不卸磨杀驴,你对他用心,他就肯定不会负你。 第四百六十五章 平谷一点红   如果说之前,褚青还处于犹豫中,那么在大规模跳槽发生之后,他却定了心思。恰如冯小刚所言,青子干不出落井下石那种事儿。   凭借《天下无贼》的大获成功,他让所有人看到了自身的商业潜力。而在华谊风雨飘摇之际,双方高调续签了两年的合作协议,无疑给公司内部吃了颗定心丸。   王氏兄弟自然心中有数,可并未多谈,这就是恩不言谢,必有后报。   比较意外的是伍克波,原原本本地把文件送了回来,且表示专辑一定尽力完成。两口子非常诧异,可又想想,人家毕竟是大老板,同样摆不出那份儿小家子气。   不管对方是真有胸怀,还是装装样子,反正范小爷松了口气,辛苦做的唱片总算没有白费。   这整件事情,他们的做法都瞒不过众人,有的赞许,有的不屑,有的脑洞大开,各种阴谋论。但必须承认的是,两口子的品性已经竖起来了,倘若旁人与其合作,也不用担心被捅刀子。   至此,国内的山头洗牌完毕,橙天崛起,发展尚待观察;华谊直接被掏空,可一星一导仍在,骨架未损。   而且黄晓明的加盟已成定局,周迅正在拍《如果爱》,由于片方与华谊的矛盾关系,需要暂时保密。   有了这两人补充,再加上李冰冰,短短时间就能满血复活。   ……   四月末,《我们俩》杀青。   马俪文先弄了一个初剪版,褚青叫上公司全员,私下放了一场。效果相当不错,连王姐这样的万年老处女都哭得稀里哗啦。   导演特受鼓舞,以更加嗨皮的状态,扎进了漫长的后期制作中。   不久,《疯狂的石头》和《男人上路》也选角完毕。前者与原版的阵容差别不大,包括郭涛、徐峥、黄渤、王迅、刘桦等等。   只是宁浩眼珠子一转,有现成的大腕儿不用白不用,就死乞白赖地把两位老板拽进来,客串麦克和菁菁。   至于刘小宁,他没那么大胆子,能有投资就谢天谢地了。不过褚青也没亏待,挺认真地给划拉个男主角。不是别人,还是王千源。   这两部戏都筹备得差不多,即将启动。而几乎同时进行的《天狗》,还特么在姜文腿肚子里打转。   老姜为了找外景,足足蹚了半个中国。从北到南,从南到西,完了再转回来,然而没什么卵用。   故事的背景在山西,一个极度缺水的小村子,还必须有窑洞。这个虽然麻烦,起码有明确目标,可那片森林就苦逼了。   以姜文如此龟毛的性格,自然十分欠揍,人家要看环境,要看地势,要看气温,要看木料……这些便罢,最让人想踹一脚的,他特么还得看感觉!   简直没辙!就这种速度,能在夏末开机就不错了。   今年呢,公司一共要准备四部戏,每人都任务繁重。尤其是黄颖,她总揽财政大权,不容许半点马虎。   其中,《我们俩》的成本是六百万;《男人上路》预估三百万;《疯狂的石头》预估七百万。   《天狗》更狠,直接破了纪录,预估一千二百万!   褚青心塞满满,没办法,自己找的导演流着泪也要力挺。   ……   同福客栈,掌柜闺房。   闫妮耷拉着两条方便面留海,风情万种,道:“做个选择题,找个喜欢你滴,还是你喜欢滴?”   “那还用说,肯定是选……”   范小爷揪着自己的发辫,操着一口特屯特屯的烟台普通话,道:“哎,那你会选什么?”   “不告诉你。”   对方一脸的傲娇相。   “哼!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她挑了挑眉毛,道:“你肯定选你喜欢的呗。”   “噗!”   掌柜的抿嘴笑了笑,道:“你咋知道滴?”   “因为没有人喜欢你啊!”范小爷一本正经。   “咔!过!”   尚敬挥挥手,喊道:“休息二十分钟!”   “好嘞!”   大家应了一声,各去找地儿消遣。   而那边,闫妮揉了揉手指,小声问:“冰冰!那个谁,今天肯定会来哦?”   “谁啊?”   范小爷摸出把瓜子咔咔嗑,随即道:“哦,你说褚青啊,应该下午能到吧!”   “呃……”   对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能不能跟他合个影?”   “那你就合呗!”   丫头一愣神,没反应过来,可下一秒,就睁大眼睛问:“你喜欢他啊?”   “……”   或许说得太过直接,闫妮只得尴尬不语。   丫头却觉着特好笑,一个劲儿的乐,道:“姐,你别介意啊,我就是好奇,你咋会喜欢他呢?”   “不光是额,老沙他们也喜欢,戏演得好。”   掌柜的一急,连家乡话都冒出来了。   “哈哈!”   范小爷挽着对方的胳膊,笑道:“到时候我就把他拽住,你想咋拍咋拍!”   话说《武林外传》这帮人里,就数她年纪最小。可她本身是投资方,名气又最大,平时再怎么不刻意,别人也有所顾忌。   所以丫头挺郁闷的,太活泼,怕被人说嘚瑟,太收敛,又怕被人说装逼。闹心地憋了几天,干脆凭性子来,爱咋咋的。   不过她情商一向超高,分寸拿捏得极好,剧组还是蛮和谐的。   转眼到了下午,日光正盛。   褚青开车带着汤唯,一路颠到了平谷,再颠到了飞龙谷,再再颠到了影视基地。离老远就瞧见一个破山头,顶上盖了栋破屋子,孤零零地戳在那儿,长得跟钉子户似的。   说老实话,他拍了好多年戏,头回见着这么寒碜的影视基地。连汤唯那只出道不久的小菜鸟,都不忍直视。   “啧,走吧!”   他耸耸肩,便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山,汤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这俩货是应范小爷之邀请,巴巴来客串的:男的是黑道第一剑客,平谷一点红;女的则是天下第一女捕头,展红绫。   ……   情怀虽然现在不值钱,但它真的是个好东西。   佟湘玉、白展堂、吕秀才、李大嘴、莫小贝、燕小六、老邢,甚至那张水曲柳老榆木的桌子,和那个专供人谈恋爱的屋顶……   当这些出现在褚青眼前,一切都变得很奇妙,那种能让心里头暖烘烘的感觉。   掌柜的有些羞涩,老白大大咧咧,秀才稍微拘谨,大嘴嘿嘿傻乐,小贝缠着自己要签名,小六躲在旁边故作端庄。   他时间有限,一个一个的招呼完,便赶紧去化妆。汤唯的戏份要多些,得留这儿住一天,倒是不忙。   剧组对这位大老板相当重视,本就狭窄的地方还挂了个帘子,算VIP间。给他做造型的两位姑娘,也是小心翼翼。   先穿衣,戴假发,系上红巾子,然后各种扑粉。   “因为脸要显得圆一些,两边可能有些厚。”小姑娘解释道。   “啊没事,你们尽管弄。”他算豁出去了,任由折腾。   过了半个小时,临近结束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哎,你完事没,这么半天?”   话音方落,范小爷挑帘溜了进来,刚瞄了一眼,扑哧一声就喷了。   “哈哈哈哈哈……”   她拽着帘子,蹲在门口直不起腰,喘道:“你,你怎么跟双喜似的?”   “双喜都让你吃了,还好意思提!”   他翻了个白眼,瞧媳妇儿抽风不停,又道:“我不就穿了一身红吗,你至于乐成那样吗?”   “平谷一点红就穿红啊,那你要是平谷一点青,不得像个蛤蟆似的?”   范小爷忽然脑洞大开,劲劲儿道:“你要是平谷一点绿呢,那就……啊!呸呸!”   她扇了自己一巴掌,见老公拾掇完毕,便贼么兮兮的凑过去,使劲拽他的衬衫。   “哎呀,这领子得立起来!”   “你家古装有立领啊?”他蛋疼。   “好看嘛,天下第一剑诶!”她就是故意的。   好看个锤子!   褚青暗自吐槽,起身照了照镜子:只见自己罩着大红长衫,雪白的小立领,裤腰带里别着一把乌鞘剑,往上看,脸若银盆,发如泡面,哎哟,那叫个傻逼!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客串与担忧   平谷一点红,号称黑道第一剑客,貌美如花,身姿婀娜,且酷爱清洁,是个外表冷漠内心柔婉的奇男子。   下午两点钟,阳光恰好。   褚青穿着那身大红披挂,怀抱乌鞘长剑,啪地一亮相,所有人都思密达了,纷纷捂嘴别头,惨不忍睹。   “哥,你这也太,太……”   汤唯正坐在那儿看剧本,愣被吓得站起来了,伸手一比划,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形容词。   “我觉得挺好的啊!”   他不知是真豁达,还是破罐破摔,一撩那方便面头,贼洒脱。   “啊,呵呵……”   姑娘干笑两声,又递过几页纸,道:“喏,这是你的。”   褚青接过,粗略地扫了扫,一共三组镜头,戏不多,对白却不少。他一屁股挨到姑娘身边,就开始背台词。   时间有限,最多最多留到今儿晚上,所以得速战速决。   “……”   汤唯瞄了他一眼,不由垂眸暗笑。她的嘴角很细薄,一扯动就会弯出两道浅浅的唇钩,就像刚露出头的弦月亮。   范冰冰那边还有几场戏要拍,暂时过不来,旁人又不敢打扰,他倒是清清净净地背完了本子。   二十多分钟后,便听厨房里一阵嘈杂,估计是下了戏。   果然,范小爷乐颠颠的现身,跑过来道:“哥哥,怎么样了?”   “嗯,随时可以。”他应道。   “我还差点,没太熟。”汤唯略微羞涩。   “没事,你得到晚上才拍呢,来得及。”   她宽慰了一句,又招手道:“尚导!”   “哎!”   尚敬闻声凑了过来,笑道:“青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本是客气客气,谁承想那货还真有,指着本子道:“这地方感觉差点,跟下一场重复了。”   “哦,你说擦桌子这块,是有点累赘。”   他伸脖子一瞧,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无理取闹就行,便道:“那咱们稍微改改,把这句去掉。”   “不太连贯,还是得补一句,就表现他有洁癖。”   “成!”   两人当即研究了一会,达成共识,遂准备开拍。   ……   “小六,我跟你说啊,见着一点红千万别动武。”老白嘱咐道。   “那是为嘛啊?”   “你想啊,一点红武功一流,谁见谁死!”   “难道看着他逍遥法外?你不用说了,他要是敢来,我就跟他开练!他的剑法高,我的刀法也不低!呀!!!”   客栈大堂,燕小六抄着一把破铁片子在那儿跳大神,老白和秀才蛋疼围观。   而待他一套耍完,背后忽然传来一声:   “好刀法!”   三人一惊,齐齐回头,就见褚青立在门口,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   “挺有眼光,从哪儿来啊?”小六抱了抱拳。   “平谷!”   那货抱着剑,始终低头四十五度角装逼。   “好小子!”   燕小六闻言,抽刀就要强攻。   话说国产电视剧中的武打戏份,有两大巅峰。   一个是《西游后传》,重要的动作都要做三遍!让角色在几秒钟内反复穿越,以便能找到最好的击杀点,以求达到孙悟空那种“我还没用力,你就已经倒下”的至高境界。   另一个就是《武林外传》,特么的更没节操。对手各种广播体操,然后老白快进,飞雷神之术,菊花点穴,堪称史上最LOW。   褚青很好的继承了这种优良传统,呛啷啷拔剑,瞎鸡巴捅了几下,就还剑入……入……入鞘。   “唔!”   尚敬连忙捂嘴,本想喊咔来着,可琢磨琢磨,直接给过了。   而那边,褚青打量了几眼四周,道:“客栈倒是不错,就是脏了点。”   “我天天打扫,不信您瞧……”   白展堂刚想辩解,却立马噎住,瞪大眼睛盯着桌上的五只死苍蝇,结巴道:“这,这都是您砍下来的?”   那货总算抬头,根本懒得回答,只问道:“有空房吗?”   “有!有!”   老白攥着一条抹布,屁滚尿流地上前指引。那货则一撩长衫,像个大红包似的,忽忽悠悠地穿过镜头。   “咔!过!”   尚敬拍拍巴掌,赞道:“不错不错,咱们继续啊!”   “灯光!色调暗一些,那边挡块板子!”   “哎,太暗了,再放点!”   “就是傍晚那个样子,对,这回可以了!”   “闫妮,肖健,老沙,准备准备了!”   不多时,大家接着拍第二组镜头,褚青同样顺利完成。前两组都没有范小爷的份儿,最后一组却是两口子的对手戏。   他们自《还珠格格》之后,就没怎么正经搭过戏,一时间还挺兴奋。不过太熟了也不是好事,不容易进去角色,于是两人搂搂抱抱的约定:   不许笑场!不许笑场!不许笑场!   ……   这一集呢,是讲平谷一点红来劫狱,却制住了燕小六。郭芙蓉为了还人情,就主动提出交换人质。   故事没头没尾的,宁财神压根没交代清楚。亏得是情景喜剧,要求不那么严格,褚青也没跟尚敬深入掰扯,不然三天三夜都搞不定。   客栈,后院。   此时天色渐黑,倒不用灯光辅助,院子里一片暗色。这地方不大,堆满了各式杂物和一些玉米、大蒜、辣椒之类的东西。   左边有石磨,右边有水井,再右是两间屋子,分别是李大嘴和秀才,郭芙蓉和莫小贝的卧室。   前面还有扇门,通往客栈前堂,透着橘黄色的光。   “Action!”   就见那帘子一挑,范冰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又急又怕道:“干吗啊?干吗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褚青跟在后边,用剑指着她的喉咙,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话,趁我走之前赶紧说。”   “嘁!你知道从哪儿走吗?”她撇了撇嘴。   “……”   他没吭声,长剑稍稍偏移,指向后门的位置。   范小爷见此机会,一猫腰就想贴边溜走。可没迈几步,就觉肩膀一沉,那把剑又搭在了上面。   “哎呀!”   她直起身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道:“我就是想去厨房给你煲一个乌鸡汤,再放点红枣和当归。哇噻,又滋补又美容的呀!”   “不必了!这些东西我是从来不会吃的。”   “为什么?”   “吃了这些东西,脸上会长痘痘的。”他冷然应道。   “噫!”   丫头脊梁骨一阵发凉,情不自禁地抖了抖,随即又上前,伸手道:“那我给你按摩一下好了,很解除疲……”   “停!”   褚青一声断喝,直接把剑扔了,问道:“小妹妹,你洗手了没有?”   “我,我……啊?”   范小爷抽着嘴角,见老公瞬间娘化,一根根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嫌弃道:“哎呀,你这是哪里是手嘛,简直就是爪子啊!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哎哟指甲里还有泥,好恶心呐!”   她强忍着想踹丫一脚的冲动,委委屈屈道:“又不能怪我!我们掌柜的每天都让我干粗活,我都没有时间洗手!”   褚青满是心疼,娇憨地跺了跺脚,冲掀起帘子偷看的闫妮道:“干完粗活以后,让人家洗手嘛!”   “好好!”   闫妮特狗腿地点点头,立刻退下。   紧跟着,那货左手背后,右手作拈花状,抚于胸前,柔声道:“小妹妹,记住我的话。对于女人来讲,手的美丽甚至比脸更重要,明白吗?”   “噗!”   范冰冰瞧他一身的风流别致,还有那两绺泡面鬓角,在脑袋边来回晃荡,终于忍不住喷了。   “哈哈哈哈哈!”   她拽住老公的袖子,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咔!”   尚敬顿时喊停,倒没怎么生气,因为自己也想笑。   那个男人在《天下无贼》里,曾让所有女生的荷尔蒙激荡,此刻,却忽然变成了妇女之友,这画风差异忒大了。   “啧,不是说好的吗?”   褚青蛋疼地扶着媳妇儿,怕她直接抽过去。   “不是,你这个太……太受不了了!”   好半天,范小爷才按着胸口,勉强缓过来劲儿,又道:“你收着点啊,我跟不上。”   “行了,不许笑了啊!”他简直无语。   当年拍《还珠格格2》的时候,媳妇儿特淡定,他止不住地笑场。如今七年过去,不知不觉已经调换了位置。   最终,这场戏NG了四次,才算OK。   其实褚青很担忧,他感觉媳妇儿的演技在一点点退步,哦,也不能说退步,就是没有那种向上的决心。   出道这么多年,丫头早有了一套自己的模式和经验,特娴熟。   就像最肤浅的表现派,将各种表情记在脑子里,要用的时候便拿出来……比如这个地方得欣喜若狂,诶,我正好有相应的收藏;比如那个地方得怅然若失,诶,我也有类似的东西。   这种演法的好处,便是入戏、出戏的速度都非常快,而且能达到及格线以上。但是,缺乏令人颤动的力量。   而褚青拍完全部的戏份,已是晚上八点钟。   他在开车回去的路上,始终在琢磨这件事,结果越想越郁闷。一是为媳妇儿的事业发展,二是为两人的婚期,就她那份对挣钱全情投入的心思,猴年马月才能刷到十二大? 第四百六十七章 范小爷的隐藏属性   《士兵突击》已经开机一段时间了,王宝强跟着剧组猫在一个边远地区的部队里,真正体验了一番军人生活。   虽介于保密协议,拍摄地不对外公布,但褚青身为投资方,这点知情权还是有的。   剧中除了史今退伍前参观天安门广场是在北京拍的外景,其余部分主要在云、川两地。那个草原五班是曲靖附近的一个基地,操场和营房都是某某高炮旅,至于老A打击边境毒贩的戏份,则是在西双版纳拍的。   宝强的生存能力还是比较牛逼,简单讲,就叫大智若愚。人家在剧组混得如鱼得水,包括那些兵哥哥也套了不少交情。   褚青对他真是当弟弟看,保持每周一次的通话频率,听对方讲讲军营生活,拍摄趣事,还有同组的小伙伴们。什么张译啊,张国强啊,陈思诚啊,段奕宏等等。   老实讲,做剧集比做电影要复杂点,不是指制作流程,而是那些或明或暗的规则。电视剧的盈利模式通常有四种:一轮播映权、二轮播映权、音像网络播映权和海外播映权。   在整条产业链中,电视台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以央视为最,其次是上星卫视,再次是地方台。每个电视台都有自己稳定的合作伙伴,新人想分一杯羹,难度极大。   即便电视台买了你的剧,也不一定播出,即便播出,也不一定播完,即便播完,也不一定在黄金档,收视率是全部基础。   国内每年出品的电视剧数以千计,最终能上档的不足十分之一,除了靠质量,有关系才是硬道理。   褚青只晓得《武林外传》和《士兵突击》很棒,可内部文章一无所知。亏得有张国立、陈道明这些老司机带着,才算没走弯路。   ……   转眼到了五月份,第58届戛纳电影节落幕。   此次影展,破天荒的有三部华语片入围了竞赛单元,分别是《青红》《最好的时光》和《黑社会》。   三部电影三种待遇,《最好的时光》一路刷下无数掌声,结果却莫名落败。《黑社会》则因为题材格格不入,评审看完后直接打入冷宫,没有翻身的机会。   反倒最不受关注的《青红》,拿了一个评委会奖。看好哦,可不是评审团大奖。性质嘛,就相当于给了朵小红花,以示鼓励。   不管怎样,毕竟是华语军团的一棵独苗,自然惹来媒体的诸多关照。在闭幕当晚,王小帅就带着汤唯和李滨接受了南都的采访。   “杜琪峰想探讨帮会的人性挣扎与价值观冲突,侯孝贤用三段故事来回顾自己的过往,可惜都差了临门一脚,未能获得评审青睐。   王小帅却以一部优缺点同样明显的《青红》,拿下评审团奖,证明了自己越来越成熟的镜头掌控能力。   《青红》中对父亲和女儿的刻画让我感到欣喜,它是本届电影节,唯一一部带有小说优点的影片。将历史对小家庭以及个体生命的影响,描写得洞察且充满理解。   ……   青红这个角色的定位,是林黛玉式的人物,想把她塑造起来,要么有亲身体验,要么有不俗的演技。   褚青与第六代的关系众所周知,他这次是近乎强行地把汤唯推给了导演,为此还得罪了某些同行。   而事实证明,他和王小帅都是极具眼光。汤唯在片中的表现,完全没有一个新人的稚嫩和怯场,在姚安濂超强的气场逼迫下,居然能从容接招,并小小还击。   ……   这不仅让人想起三个月前的柏林,另一位新人张静初也是惊艳全场。两位女演员都是褚青公司的签约艺人,之前名声不显,却在今年齐齐爆发。   再加上业已成名的王宝强,和崭露头角的黄渤,这个不被人看好的小公司,已经具备相当的实力了……”   袁蕾的这篇报道,引起了圈内人的一定关注。   因为不知不觉中,大家才猛然发现:卧槽,那两口子竟然走得那么远了!不光自己顺风顺水,连培养艺人都特么很有水平。   就看旗下的那四个家伙,两男两女,定位平衡,只是角色好像搞反了。姑娘们像褚青,一个劲在国际刷脸;汉子们却像范冰冰,各种商业制作,管它好不好看,赚了钱再说。   凭这套卡司,大资源抢不了,但自己划个小山头积粮筑墙,绝逼没问题。   ……   “谢谢您啊,戴导!”   “没事没事,我尽快问问她,然后给您答复!”   “那好了,拜拜!”   夜,书房。   褚青挂断了电话,半晌不语,本想抽根烟,可摸出来之后却没了心情,又给塞了回去。过了两分钟,他重新翻着联系人名单,一条条的直刷到了最底。   不行啊!   他抿了抿嘴,心里有些烦躁。   话说从《武林外传》回来,褚青就在考虑范冰冰的发展路线,他不想让媳妇儿变成一个只会走穴捞钱的明星,还是得有作品,磨演技。   于是他觍着大脸,给那些导演或老板打电话,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新戏。   别说,还真找到了几部,但是咧……   就像《阿司匹林》,题材不错,女主的分量也高。可这是梅婷和鄢颇自己制片,自己主演的片子,根本插不进去。   再如《云水谣》,中影投资的大戏,绝逼有保障。而片中的两位女角,已经让徐若瑄和李冰冰占了,晚来一步。   至于剩下的本子,他挑来挑去,没有瞧上眼的。正郁闷时,许久不联系的戴思杰忽然来了电话,说有部戏想找范冰冰。   褚青开始还挺兴奋,后来跟人家一聊,又苦逼了。   那片子叫《植物学家的女儿》,出品方是欧罗巴电影公司,这个可能不太熟,但老板你肯定知道,叫吕克·贝松。   而更重要的是,这特么是部百合片!   范小爷以前拍过《今年夏天》,那会刚出道不久,又是禁片,所以关注度不大。现在不行啊,每天都有一大波狗仔撇着劲儿爆她猛料,如果消息传出去:范冰冰准备演拉拉!   好嘛,妥妥吵翻天!   可从另一个角度讲,《植物学家的女儿》有法国背景,在欧洲上映肯定没问题,若质量过硬,甚至能去金球奖or奥斯卡走上一圈。   机会难得……   正因如此,他才觉着特纠结,不过自己也不能做主,还得等剧本传过来,再问问丫头的意见。   这片子的背景,在80年代的云南。   一个父母双亡的漂亮女孩子,跑到性格古怪的植物学家门下实习,结识了他的女儿,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爱情了!   她们由好感,暧昧,升级成没羞没臊的啪啪啪。最后经过一系列狗屁倒灶的事情,两人失手杀掉了父亲,被判死刑。   生不隅于君,死愿以同穴。   就这个本子,如果把外国人看中国社会的那种古怪视角删掉,故事真算不错的。戴思杰讲得也很坦诚,说之前找的是张曼玉和周迅,结果人家没档期,只好换人。而经过多番考量,最终选定了范冰冰,另一位女主角还在寻找中。   好吧……   褚青挺纳闷的,为毛会有人觉得媳妇儿适合演拉拉呢?难道法国佬也知道,那丫头的本体,其实是个大总攻?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七年痒不痒   褚青穿42的鞋,脚掌稍长,骨骼均匀。   范小爷穿37的鞋,脚掌略肥,且厚,就像俩水灵灵的大白萝卜。   此时,这四只脚丫子正交叠相缠,泡在一个足浴盆里。   “你说你跟我凑什么趣儿啊?”   褚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抱怨。也难怪,那水本来就热,再加上肉贴肉,几分钟就是一身的白毛汗。   “别嘟囔,我看哪儿都忘了!”   她屁股压着老公的大腿,捧着厚厚的一份剧本,不耐烦地挥挥手。   由于《武林外传》的拍摄任务很重,丫头能住酒店就住酒店,只在没有夜戏的时候,才会回家睡一宿。   今儿傍晚她进的家门,吃了饭啥也不干,就抱着那本子开始看,劲劲儿的好像很感兴趣。   褚青搂着她的腰,不禁问道:“这戏你想接吗?”   “你觉着呢?”她没正面回答。   “故事还行吧,主要能在国外露露脸,不过尺度有点大。”   “那我就让他删了,瞅你小心眼儿那样!”   她抬起头,神情颇为微妙。   “我小……”   他脖子一梗,瞬间又泄了气,好吧,我是挺小心眼儿的。   “哎,说真的。”   范冰冰放下剧本,往老公肩膀上一搭,问道:“我要是真接了,你喜欢我跟谁一起演?”   “啥?”   他一愣神。   “不对,应该这么问。”   她眨了眨眼睛,眸中似有春波荡漾,整个人忽然变得千娇百媚,笑道:“你喜欢我欺负哪个女生?”   “啊?”   他继续愣神。   “啊个屁!”   她捏住老公的脸,狠劲狠劲的揉啊揉,道:“快说!快说!”   “我不知道啊,谁都没有你好!”   褚青猛地一激灵,这是千百次锤炼之后的本能反应,口径绝对不能歪。   “嘁!”   范小爷撇撇嘴,又咬了半天手指头,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问:“小初姐怎么样?她以前有经验。”   “太瘦了吧,感觉不搭。”他想了想,应道。   “那汤唯呢,我觉得她挺有那意思的。”   “呃,她太高了。”   “那袁袁姐呢?”   “她个头倒还行,但腿太长,跟你站一块显着……”   那货还在无忧无虑的作死中,忽听啪的一声。   “我就知道!”   丫头把剧本一摔,跟小袋鼠似的开始打他,吼道:“你就一直嫌我胖!嫌我矮!嫌我腿短!嫌我脚大!嫌我能吃!嫌我演技烂!嫌我……”   “你抽风啊?”   褚青边躲边蛋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我抽风!”   范小爷暂且停手,气鼓鼓的瞪啊瞪。   “咋了你?”   那货特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哪来的火气。   “你说咋了?”   丫头抬起下巴,大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说着,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趿拉趿拉地就进了屋。   “哎,那戏你接不接啊,我好给人家回话!”他追问道。   “那什么破戏,你还真当我看上了!”   范小爷甩出一句,砰地关了门。   嘿!   褚青一时间也很气恼,敢情我里外不是人了,我特么图什么?   ……   夜,斑斓。   褚青在客厅,范冰冰在卧室。   电视里放完了剧集,正演着不知所谓的广告。那盆里的水也早已冰凉,他把脚支在茶几上,身子陷进沙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似乎过了很久,他再次拿起烟盒掂了掂,居然空了。   “……”   褚青呆坐片刻,便穿上了拖鞋,端着足浴盆跑到卫生间。哗啦啦的一阵水流后,接着刷牙洗脸,直鼓捣了十多分钟。   “啪!”   他关了客厅的灯,轻轻推门。   卧室里很暗,窗帘拉着,只看到偌大的床,和床上的一团小影子。褚青慢慢凑过去,掀开被子,又小心翼翼地躺下。   范小爷背对着,始终没吭声,也没有动作,但他知道,她肯定没睡。   “哎!”   他唤了一声。   “……”   她不理。   褚青叹了口气,伸出右手,往媳妇儿白嫩的后脖颈一贴。她就特习惯地拱了拱,让手臂穿过长发,然后一枕。   “别生气了!”   他侧身,左手也搭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哄道:“我错了行不行?”   “……”   丫头仍然不理。   “宝宝!”   他蹭了蹭那抹小耳垂,道:“我真错了,我以后不逼你了,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就,就顺其自然吧。”   听这句话,范小爷总算动了动,小手往后一划,轻抚着老公的脸颊,缓缓开口:“你是不是特嫌弃我?觉着我现在配不上你?”   未等他应声,自顾自地接道:“我知道你喜欢彤姐姐那样的,演技又好,性格又温柔,会做饭,会整理家务,会给你生孩子……可谁也不是天生的嘛,我不一点点在学……唔!”   她忽然变得窒息,就感觉腰间的那只手带着滚烫的温度,似要把自己揉得细碎。   “……”   褚青把头埋在她的发里,一声不吭。   窗外夜色静谧,无风无月。   两人在一起七年,熟悉得如同掌心掌背,许多话都不必明言。因为有些时候,话一旦说破了,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范小爷不想这么早变成人妻,你可以说她自私。   褚青理所当然地帮她挑戏,帮她制定路线,甚至将某些不舒服的东西强加到她身上,这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以前接《武林外史》,接《倚天屠龙记》,那是很纯粹的目的。而如今,他满世界的找导演约戏,自己都不敢拍着胸脯说一句:我就是为了她好!   以好心之名,给予对方莫大的压力,这并非两口子的相处方式。   第二日,细雨。   范小爷嘻嘻哈哈的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连瘦肉粥都吃了两大碗。   而待她返回剧组,褚青便联系了戴思杰,表示抱歉。对方没讲什么,接不接是人家的自由,不好强求。   这些处理完毕,他自己在家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经营,老实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位,何况是两个身在娱乐圈的明星。他得承认,《天下无贼》的成功确实让自己有些飘飘然,以至于带来一系列的负面效应,或多或少影响到了身边人。   这个非常非常不好,对别人还容易改正,但对范冰冰……好吧,他真觉得两人出现了某种问题。   彼此心里都有数,可让他们很科学、理性的来分析、解决,又没那个脑细胞。   ……   “姐,对不住!对不住!”   两味爷的包厢,他双手合十,正忙不迭地跟对方道歉。   “哎哟,托您的福,我最近吃得特好。”王彤毫不在意。   由于听从褚青的建议,她明显胖了一圈,脸部圆润,原本纤细的腰肢也多了一层赘肉。   “你就别损我了!”   他瞧姐姐的样子,特有一种负罪感,不由暗骂老姜。   本来计划得挺好,让王彤准备两个月,然后六月份开机。结果咧,这已经是六月了,老姜还特么在外边晃悠。   而她为了这部戏,不仅提前杀青,还自毁形象,现在倒好了,白白地空着。   “姜文在武夷山呢,说那边挺有感觉,估计差不多了。”   褚青也愁,道:“我这边都筹备完了,等外景一定,马上就开机。”   “没事,顶多我再胖两个月。”   王彤笑了笑,又见他眉间郁结,眼带红丝,不禁问:“怎么了,最近睡不好?”   “嗯,这几天觉特轻,半夜老醒。”   对她没什么可隐瞒的,褚青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你这个呢……”   她顿了顿,也找不出恰当的形容词,便道:“哎,不然你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我看那个干吗,都是忽悠人的。”他赶紧摇头。   “啧!”   王彤拍了那货一下,哄孩子般劝道:“人家都是专业的,肯定对你们有帮助,听话啊!”   “呃……”   褚青挠了挠头,道:“那,那等这阵忙完的吧,我俩也没空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石头   六月中,重庆。   这是座极具立体感的城市,不分东南西北,而分上下左右,有着神一样的地形,以及神一样的交通。   你如果乘坐轻轨,往往会发现它停进了一栋高楼,你可以选择上一层,到李子坝正街,或者下几层,到沙滨路。   甚至说,当褚青从机场出发,驶过碧津、回兴几个居民区时,竟然能看到人家里的电视节目。此种神奇的新鲜感,让他忽略了旁人的围观,悠悠闲闲地赏玩着这座山城。   而剧组下榻的酒店里,宁浩却紧张得半死,说好两点钟到,结果三点才见着人影,不禁抱怨道:“哥诶,我都说派车接你了!”   “用不着啊,我又没啥行李。”   褚青就拎着一个包,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裳。他的戏份不算少,大概要呆三天,范冰冰那边太忙,此次没一起过来,时间另找。   随即,他到房间略作休整,又问:“黄渤呢?”   “渤哥、峥哥他们都在饭店等着呢,咱们马上过去。”   “这才几点就吃饭啊?”他咧嘴道。   “哎,给你接风嘛!”   宁浩不由分说,硬把他拽到了饭店。那地方离宾馆不远,门脸挺高档,也没用账上的钱,说是徐峥请客。   两人一进大包厢,好家伙,满当当的十来位,刷地全站起来了。   黄渤和徐峥不必说,像郭涛、王迅、刘桦等人就稍稍尴尬,他们比对方年长,地位却相差太多。幸好褚青主动招呼,一个个的倍儿热情:   “涛哥,辛苦辛苦!”   “迅哥,谢谢来帮忙!”   “哎桦哥,《前门楼子九丈九》,您演得真棒!”   甭管真的假的,反正让人听了特舒坦,一时间各种海聊,其乐融融。而他挨着徐峥坐下,随口问道:“你最近忙什么呢,老找不着人?”   “排话剧呗,年底上演,有空来捧场。”那个小光头笑道。   “没问题,我肯定去!”   褚青痛快应承,跟对方干了一杯,转头又问宁浩:“咱这戏怎么样,有啥困难吗?”   “困难倒是没有,就是胶片烧得太快,我这有点不踏实。”   “嗨,别有压力,戏好最重要!”他安慰道。   “一定一定!”宁浩连声应道。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各自尽欢,褚青最后提了一杯,道:“谢谢诸位啊,话不多说,都在心里头。”   “干!”   “干!”   ……   宁浩之所以选择重庆,便是觉得这座三维城市,与那些密密麻麻的故事线非常相配。   他很喜欢盖·里奇的电影,刚开机的时候还刻意回避人家的独特风格,以免拾人牙慧。但后来感觉,那种拍摄手法还是自己的最佳选择。   话说原版的《疯狂的石头》,成本只有300万。只能用高清数码拍摄,后期再磁转胶。以至于画面色彩严重不足,瞅着特蛋疼。   现在资金翻了两倍还多,彻底鸟枪换炮,但风格并没有跟着装逼,还是那种透彻的市井基调,倍儿亲切。   次日,片场。   褚青正拿着剧本跟宁浩交流,道:“我觉着蜘蛛侠有点扯,改成碟中谍吧。然后两人对视,最好停顿两秒钟。还有旋转的时候,不用拍他的视角,直接来个大全景……哎,还有这个,你看行不行?”   “嗯,可以。”宁浩稍作考虑,便点头同意。   这就是他圆滑的地方,如果换了刁亦男,必定要狠狠掰扯一番。但褚青也不是胡乱修改,确实觉得效果会更好一些。   今天的戏份是讲麦克去偷翡翠,结果碰上小军,被人捡了现成。   他穿着一身飞虎队样式的作战服,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工作人员给他绑上两根绳索,检查无误后,便举手示意。   随即,那边有几个汉子开始拉绳,褚青也一点点地升高,最后离地四五米。这是最简单的威亚设计,邵氏的老武侠片里经常用到。   所有人准备完毕,场记啪地一打板:   “Action!”   褚青脸朝下,四肢完全舒展,黑黝黝的好似一只大蝙蝠从天而降。眨眼间,就到玻璃箱子的斜上方,里面便是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   他扶住箱子边沿,又摸出一根细钎,几下就捅开了锁,然后去拿……拿……拿……特么的居然够不着!   只见这货伸着胳膊,双腿乱蹬,就像条被甩上岸的鲶鱼在使劲扑腾,完全没有刚才的酷炫狂拽屌炸天。   “我顶你个肺啊!奸商!”   他检查了下绳索,发现不能前后移动,顿时骂了句港普,发音倍儿标准。没办法,只能用那根细钎子去戳。   此时,小军神情微妙地凑过来,里里外外打量一番,跟见了傻逼一样。而褚青费了牛劲,总算把翡翠挑了起来,随即扭头,刚好对上小军的目光。   “……”   “……”   两人默默对视,愁绪万千。   “哟,原来是你啊!”   小军一把抢过翡翠,又扯下对方的头套,龇着牙嘲讽。   “还给我!”褚青继续扑腾。   小军扳住他的脑袋,使劲一扒拉,那货就像俄罗斯转盘一样,滴溜溜的开始打转。   “碟中谍啊!”   又扒拉一下。   “够牛逼的啊!”   再扒拉一下。   耻辱啊!   褚青就觉得眼前一片蒙眬,额头青筋迸露,忽然破口大骂:“我操你个山炮玩意儿!长得跟特么瘪犊子似的,就你还跟我嘚瑟,信不信我削你!”   “噗!”   “噗!”   “噗!”   这句一出,全场都特么喷了。   麦克原本的身份是香港人,但褚青和宁浩突发奇想,愣给改成了一位独自在异地打拼,终成一代大盗的东北帅小伙。   俗称:屯儿草。   “……”   那边小军也吓得不轻,又恢复了刚刚那种复杂的沉默,画面再次定格。   “咔!过!”   宁浩高喊一声,忙道:“快点放下来!”   伙计们慢慢松开绳索,褚青双脚刚落地,岳小军就颠颠地凑过来,问道:“青哥,没事吧,我,我挺使劲的。”   他略微忐忑,毕竟以前不认识,万一对方是个小气的主儿,自己就妥妥废了。   “没事没事,你刚才演得不错!”   那货鼓励了一句,自己却隐秘地揉了揉裆部,勒得蛋疼!   ……   在电影里面,同一个梗出现两次就算失败。所以褚青只在这个地方,冒出了一句东北腔,余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讲港普。   麦克的设定非常简单,他演起来毫不费力,纯属帮宁浩的忙。   这片子的资金大多用在了制作上,演员片酬少得可怜,他和徐峥分文不取,黄渤也是超低价。至于王迅、彭波他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大家的精神气儿特足,都晓得这是一部好电影。   短短三天,褚青跟小伙伴们相处得很愉快,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舍。而当他返回北京时,范小爷才腾出工夫,启程去客串。   两口子就来了个前后脚,硬是没碰上。   2005年,算是他最忙碌的一年。   接下来的事情,还有《红颜》准备去威尼斯,这是8月份;《独自等待》准备上映,这是9月份;《我们俩》准备去东京,这是10月份。   不过在此之前,褚青却意外接到了好莱坞演员工会的电话,说有个制片人想让他飞过去试镜。   他比较诧异,本想仔细询问,可对方知道的情报也不多,就告诉了一个片名:叫《速度与激情之东京漂移》。 第四百七十章 Han   那可是《速度与激情》诶!   不是什么《恶魔、变异人、异形、食人魔、地狱边缘的僵尸化的活死人携妻带子大举归来恐怖进攻不分日夜杀出个黎明2:极度震惊2D版》那种狗屁倒灶的大烂片。   人家在全球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如今有机会出演正式角色,多少人哭着喊着往上扒。而褚青咧,丫居然在犹豫。   倒不是装逼,而是速3的预定开机在10月份,如果真把角色拿下了,他害怕跟《天狗》有冲突。   毕竟姜文那个坑货的大脑结构,谁特么也不晓得。   而褚青想来想去,觉着自己没啥主意,便找亲朋好友问了一圈,人家听完了,都特简言意赅。   姐姐说:“当然得去了!”   大小颖说:“你特么是不是傻?”   小小颖说:“哥,你最近压力有点大。”   还数媳妇儿最简单,就一个字:“滚!”   这些便罢了,比较恐怖是王姐,直接杀到他家里,劈头盖脸就骂了一顿。   “青子!虽然咱俩的想法有很多分歧,但我一直觉得你挺靠谱的,怎么这次就成棒槌了呢?”   也真难为她,四十来岁的老姑娘,愣被气得呼哧呼哧的。   “您歇歇,先喝口水。”那货溜溜地给倒了杯茶。   “我喝个屁!”   王姐把杯子一墩,道:“你自己算算,有几次了?《活死人之地》我就不说啥了,那戏份太少。《人皮客栈》虽然是小制作,但有昆汀参与,本来可以炒一炒。你又说,那是部恐怖片,角色不讨喜,咱们也听了。可这次算怎么回事?”   老姑娘简直快疯了,大声训道:“你第一时间不跟公司报备,反倒自己瞎合计,就你那脑子能合计出个花来?”   这话非常不客气,褚青也没恼火,仍然笑道:“我不是怕跟《天狗》撞车嘛,再说了,那边光叫我去试镜,还没最后定呢。”   “你……”   王姐点着他,手指头都在颤,说起来都是泪啊。   若是别家演员,甭提有正经角色,就在好莱坞电影里混了一小脸,都敢胡天海地的死吹:什么什么加盟《X战警前传》,惊艳全球巴拉巴拉。   其实就是掐秒上场,比憋尿还急。   可自己家这位倒好,硬给你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说是试戏,那纯属白扯,从来没怀疑过他的实力。   到时候把角色一撸,找些媒体和水军造势,好家伙,瞬间高大上!   但是咧……哎哟!王姐想想就愁,脑仁都疼。   不过她晓得对方的性子,只得劝道:“反正你就去吧,姜文那边我帮你沟通,离十月份还有四个多月呢,怎么着他也完事了!”   “呃,那我就,就先试试吧。”他挠了挠头。   ……   由于前两部《速度与激情》的成功,开拍第三部是很自然的事情。   第一集的背景在洛杉矶,第二集在迈阿密,第三集却搬到了东京,这都是制片人的决定。因为他们觉得东京不错,《头文字D》更不错,仅此而已。   原来的故事设定,是围绕范·迪塞尔的角色展开,不过人家身价大涨,钱的事儿没谈拢,吹了。编剧只得修改本子,鼓捣出一个全新的角色,肖恩。   所以男主角的人选,也换成了一位外卖小哥,卢卡斯·布莱克。要演技没演技,要肌肉没肌肉,要气场没气场,仅有的优点就是长相还算俗帅。   至于导演嘛,制片公司则挑中了林诣彬。   这哥们在台湾出生,移民到美国,之前拍过三部长片。说他小有名气都算夸奖,恍恍惚惚地就接了这张掉下来的大馅饼。   同时,片中还有三位比较重要的亚裔角色:一个叫DK,是大反派;一个叫Kamata,是大反派的叔叔;一个叫Han,是主角的伙伴。   其实对于亚裔的使用,好莱坞有个基本共识,他们只想找一张亚洲面孔,并非一位亚洲演员。   不晓得出于什么审美,他们似乎很青睐那种宽脸、大颧骨、单眼皮的家伙,似乎觉得如此外貌,特符合东方人的形象。   首先叔叔的角色,给了老牌演员千叶真一,纯以资历取胜。   其次DK的角色,给了日本人布莱恩·泰,就是上面描述的那挂,绝丑的一逼!   最后,还剩下Han。   林诣彬并没有多少权力,就推荐了合作过的一位韩裔演员,叫康成浩。制片人克莱顿觉着不错,但另一位制片人尼尔·莫瑞兹随便去工会逛了一圈,居然发现了大宝藏!   ……   环球制片部,2号试镜办公室。   长桌后面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为首的便是尼尔·莫瑞兹,旁边则是克莱顿。那个女人把剧本递给面前的康成浩,道:“你读一下这段对白。”   对方接过本子,调整了十几秒钟,便开口道:“放心,我能解决!”   他跳过对手的台词,又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道:“他叔叔是山口组,他自己只是在玩家家酒。不过我需要他,每个人都要给他叔叔交保护费,黑下五成,总比十成都给他好吧?”   接着,康成浩咧着嘴角,眼睛瞥向身侧,笑道:“飙车有什么意义?只能证明你比别人飙得快。我飙车一定要有很重要的目的,不然干吗冒这种风险?”   “Cut!”   那女人喊了一声,道:“我们已经了解了,你先出去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谢谢你们给予这次机会。”康成浩躬身道。   平心而论,他演技还是可以的,撑起这个角色完全没问题。而待他闪人,克莱顿忽笑道:“我觉得这些足够了,不是吗?”   “让我们看完全部的面试者,再作决定好吗?”尼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OK!希望你们能有所收获。”对方耸了耸肩。   ……   褚青昨天晚上到的洛杉矶,几乎没怎么睡,一早掐着点赶到了环球大楼。没办法,时差太坑人。   在报上自己的身份后,前台的金发美女给了他一张临时证件,那货就戴着这玩意儿,晃晃悠悠地闪到里面。   楼内的空间极大,有不同肤色不同身份的家伙匆匆而过。他七拐八拐找到了办公室,外边已经坐了十来个人,全是亚裔。   褚青可没单纯的以为就自己一个面试者,悄没声地领了号牌,贴边坐下。   不多时,便有人开始点名,最先进去的是个朋克男,不足两分钟就败退。随后,好像是位韩国朋友,长得也是丑得不行。   他呆的时间比较长,出来面露得意,应该靠点谱。紧跟着,便轮到褚青,随手整了整衬衫,就颠颠地跟进了屋。   “嗨,早上好!”   “嗨!”   尼尔攥着一份资料,首次开口道:“老实说,你的简历确实让我们大吃一惊。不过我想,你还是自己先介绍一下。”   “很高兴见到你们,我叫……”   那货巴拉巴拉地白话一通,发音标准,口齿清晰。   尼尔愈加满意,单凭对方的经验,演这个角色就绰绰有余,但程序还是要走。只见他递过剧本,同样道:“你念一下这段台词。”   “OK!”   褚青应了声,略微顿了几秒钟,便道:“放心,我能搞定!”   “他叔叔是山口组,自己只是在玩家家酒……”   “飙车一定要有所目的,不然为什么要冒险?”   这段戏难度不大,他的发挥余地也不多,充其量比康成浩更加生动自然。不过,这已经让面试官很喜欢了,除了克莱顿。   “褚,你不介意我再出一道题目吧?”那美国佬忽然笑道。   “当然,您请。”他还以为是常例。   “OK,你现在让人去收钱,对手很难缠,你有考验的意思。我需要你表现出……”   “嘿,你不觉得这样很夸张吗?”   没等克莱顿说完,尼尔便忍不住开口,对方的意图太明显了,纯属刁难。   “哈,伙计,你要相信他辉煌的履历,肯定会带给我们惊喜。”   “可你显然超出了程序范围。”   “我保证没有一丁点的主观色彩。”   “……”   两人低声争论,搞得另外两位非常尴尬,因为他们的权属太高,自己也插不上嘴。   正在此时,忽听对面传来一声:   “你是说这样吗?”   四人一怔,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就见那个家伙站起身,屁股压着椅背,两条丧心病狂的大长腿,直挺挺的戳住地面。   他随手摸出一颗飞机上的免费糖果,塞进嘴里嚼啊嚼。随即仰头,眼睛明亮,那抹微光中带着些戏谑,期待,以及游戏人间的轻飘。   克莱顿:“……”   尼尔:“……”   整张桌子后面,都停顿了两秒钟。   ……   临近中午,褚青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毫无争议地刷下了那个角色,就连看不爽的克莱顿都无话可说,那不仅仅是一个层次的差距。   而这货站在街边,特苦逼的四处观望,不禁暗骂一声。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周围却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没办法,只得往别处遛遛,结果穿过两条街,才买了个破汉堡。   “咣啷!”   褚青置气得往路边长椅上一坐,吭哧吭哧的开始吃。他的行程非常非常赶,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又得乘半夜的飞机返回。   “唉……”   他抬头看了看异国的天空,特有种江湖奔波的感觉。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准备妥当   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开拍了。   他这次根本没联系褚青,直接找了自己的乡下表弟三明来担任男主角,而女主角还是赵涛。并非两人之间的友情出了裂痕,只是他觉得,青子现在有些浮躁了,不符合片中那种安静流淌的气质。   其实拍《世界》的时候,老贾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以至于有了一次很别扭的合作经历。在他看来,那个曾在余力为的镜头中青涩腼腆的年轻人,早已流浪在汾阳县城的街头。   娄烨的《颐和园》快杀青了。   虽然他始终认为褚青比郭晓冬更加合适,但同样的,没有向老朋友发出邀请。因为戏中有大量的激情镜头,上下皆露,这种尺度任何演员都得好好考量,何况是范小爷的老公。   由于《颐和园》的题材过于敏感,朋友们劝过娄烨很多次,他却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仅拍了,还要去送审。   或许是近年的政策开放,给了他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至于其他人呢,张元在拍《看上去很美》,王超在拍《江城夏日》,路学长则鼓捣了一部数字电影……他们浮出水面之后,似乎比以前沉默许多,不声不响地拍电影,以及偶尔的牢骚与茫然。   褚青靠第六代的作品起家,现在却愈行愈远。   反倒香港那边,还不时发过来一些剧本,烂的一逼,像《伤城》《父子》这些就算挺有诚意的。   他觉着《放逐》最棒,可惜老杜不鸟他。   ……   “褚青加盟《速度与激情3》,片方已正式确认。”   “褚青专访:参演好莱坞电影并非首次,刚与昆汀合作。”   “亚洲的胜利,华裔导演盼褚青带来大惊喜!”   话说他回国不久,王姐便启动了一波宣传攻势,电视台、纸媒、网络,全方位出击。眨眼间,关于他出演速3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席卷全国。   效果不错,娱乐圈还真颤了两颤,朋友们也纷纷致电恭喜。   因为自李小龙时代起,便有许多华人演员跑去好莱坞发展,说是发展,实际就是混。能出演主流商业片的很少,能在主流商业片中担当重要角色的更少。   成龙、李连杰、周润发……满打满算都扯不开这几个人,而且他们的定位全是动作明星,特单一。人家不想看你秀演技,打得精彩就OK。   《速度与激情》系列算不上大制作,但在全球也有一定的粉丝与关注度。褚青扮演的Han,约摸有二十来分钟的戏份,地位很重要,相当于男主角的领路人。   说白了,不算丢人。   这些都是资本,拿出来炒一炒,连底气都足了几倍。何况王姐的战斗经验丰富,将事件控制在一个既有曝光度,又不至让人反感的程度。   短短几天,褚青接受了三家电视台和五家报纸的采访,车轱辘话轮番说,说得自己都想吐。   他不喜欢这种玩法,可有时候就得妥协:四部电影的投资压在那儿,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不刷脸,怎么拿广告,怎么提升名气,怎么令煤老板和粉丝们保持信心?   ……   夜,客厅。   褚青穿着睡衣,对着面大镜子,正在一瘸一拐地走路。肩膀微倾,左脚先迈一步,右脚稍拖住地面,再往前一划。   人行走都是由神经控制的,要刻意装出那种失衡感,是挺困难的事情。就见他来来回回地溜了好几圈,始终觉着别扭,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   他抿着嘴,停在那儿思索半晌,又换了种方式。左脚仍然迈一步,然后右脚不拖,只轻轻点了一下,便迅速跟上。   “啧,还是差点!”   褚青品了品,不禁摇头,随即试验第三种。迈左脚,右脚不拖不点,但脚尖落地的距离,总差了左脚半寸。   “嗯,这次还成。”   他心中欢喜,开始一遍遍重复枯燥的动作。   话说天狗瘸腿的原因,作者只简单写了句“战场负伤”,并没有详细描述,所以他得自己补足。   导致瘸腿的病因有很多,包括骨骼畸形、肌肉萎缩、神经受损等等。而他设定的,是右腿在战场上骨折,由于没得到及时治疗,才落下了毛病。   为了弄清楚这个,他专门去问了骨科大夫,看了海量的病历资料和图片,并且观察那些跛脚的人如何走路。整整花了一个礼拜,才算将天狗的体型特征完善。   不仅如此,自电影立项以来,褚青对角色的思考几乎占据了每一分钟的空闲。这样细细雕琢的过程,既熟悉,又陌生。   之前的《天下无贼》《世界》和《人皮客栈》,虽然也是拍戏,但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乏味。就像跟范小爷的日子,只存在习惯,却没了激情。   可《天狗》不一样,他找回了久违的兴奋感,那种战栗的,激荡的,从心里蓬勃欲出的东西。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盲井》的时候。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褚青把自己蹂躏到筋疲力尽,才心满意足地洗漱睡觉,结果刚躺下,手机就响了。他按了接听,媳妇儿那清亮亮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你干吗呢?”   “没事,琢磨琢磨戏,你呢?”他笑道。   “我们刚吃完宵夜,一会还接着拍,今儿得干一宿呢!”   “啊?你们前段剧本还跟不上呢,这会怎么加快进度了?”他愣道。   “哈哈,你可不知道!”   丫头傻了吧唧地笑了几声,道:“财神都快被老尚逼疯了,关屋里不让出门,两天一集,两天一集,愁得直掉头发。”   “拉倒吧,他有头发吗?”   褚青撇撇嘴,叮嘱道:“那你自己注意点啊,山上可冷,别冻着了。”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儿!”   那边忽然没了声音,似乎避开了人群,轻声道:“跟你说个事儿,小磊哥刚联系我,说有部戏缺个女主角。”   “什么片子?”   “他们投资的一部,叫《墨攻》,导演叫什么张之亮,好像香港的。”   “张之亮?”   褚青想了想,恍然道:“哦,他啊!我还真见过一次,但没说上话。他片子在香港口碑挺高的,号称文张武徐嘛。”   “行,那我就接了啊!”   丫头没二话,无条件信任老公,又道:“哎,姜文那边咋样了?别坑完咱们的钱,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那边差不多了,估计下月就能启动。”   “哦,那就行……”   她顿了顿,莫名变得很犹豫,道:“那个,要不等年底咱们再去看看吧。”   “呃……行,反正现在也忙。”   褚青抿了抿嘴,明白媳妇儿说的是什么事儿,心里蛮不是滋味。毕竟在国人的观念里,两口子能搞到去看医生的地步,那特么不如分了算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入晋   张静初红了,甚至对国内的女明星来讲,整个2005年都是属于她的。   先是在柏林影展的大放异彩,让同行和媒体都记住了这个清清瘦瘦的小姑娘。然后是《花腰新娘》的公映,这种调调的片子自然不会受到什么关注,但在接下来的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上,她凭借此片一举干掉了周迅,拿下最佳女演员奖。   这就太冷门了!   而更冷门的是,褚青居然也败给了《独自等待》中的夏雨。此结果一出,整个影视圈都觉得这是起灵异事件,包括我们俩公司。   当时按王姐的意思,并没砸多少公关费用,因为以《天下无贼》的横扫气势,刷下影帝影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谁承想,好猎手也特么斗不过老狐狸,妥妥被打脸。   反倒是华谊,为了给李冰冰铺路,硬沟通来了一座最受欢迎女演员奖。男的呢,则给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里的冯巩冯大爷。   幸好啊,褚青和周迅都是一路浪过来的,并未在意。   再然后,便是《七剑》的即将上映,和《玉战士》的接拍。前者是徐克的倾力之作,宣传效果自不必说;后者是跟芬兰的一部合拍片,齁烂齁烂的,但听着逼格特高。   公司再炒一炒,转眼间,张静初就升级成了国际明星。   紧跟着,还有华表奖和金鸡奖的影后提名,以及章家瑞的新片《芳香之旅》……可以说,这些攻势一波连着一波,整整大半年她都在各种刷脸。   相比之下,公司的另一位女明星汤唯,光芒就黯淡了许多。拿得出手的作品,也就《在路上》和《青红》两部小众电影。   其实对她的发展路线,褚青也愁。   他希望汤唯可以多拍电影,少接电视剧,但碰上一部合适的片子太难了,根本急不得。为此他还专门跟对方聊了聊,那姑娘的心态却好,至少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很满足。   而另一边,经过丧心病狂的赶工,《武林外传》总算临近杀青。   范小爷凭借自己的人脉关系,拉来了一大票明星客串,像徐峥、陶虹、夏雨、袁泉等等。当然了,这也造成一种尴尬,就是跑龙套的比主演还要出名。   尚敬原计划拍80集,为了防止不过审被Pass掉,又多拍了一集做预备,共81集。这么长的分量,后期工程相当繁重,于是剧组就边拍边剪。   同时,公司也派出人手去联系各家电视台,看有没有合作的意愿。由于情景喜剧先天不足,价钱不会太高,以至于平台就非常重要。   尚敬有部队背景,之前《炊事班的故事》曾在央视播出,很容易就搭上了线。面对央视这种巨无霸,压根没抱抬价的打算,只要说得过去就卖了。   褚青不太懂这些操作,但他知道一点,《武林外传》肯定会火,而且是大火。范小爷无条件相信老公,所以两口子一开始的赚钱策略,就盯在了二轮播放权身上。   你想想,80集呐,就算每集5万,6家电视台播出,那就是,呃,多少?   ……   七月,盛夏。   《我们俩》的后期制作已经完工,《疯狂的石头》和《男人上路》也双双杀青,老姜那边总算给力了一把,表示随时可以开机。   褚青不希望在拍《天狗》的过程中受到任何干扰,便把大小事宜安排妥当,范小爷更是抽空回家,跟老公没羞没臊了一晚上。   这之后,他要飞去美国搞定《速度与激情3》,媳妇儿也得扎进《墨攻》剧组,只能年底再见了。   话说《天狗》的人员配制,包括导演——姜文,摄影——王昱,桃花——王彤,孔青河——黄渤,孔银龙——王千源,村长——刘子枫。   原本的竞争人选姚安濂,或许气质有些儒雅,不符合乡村干部的画风,便被姜文放弃。而扮演天狗儿子的小演员,老姜则找了个七岁的小朋友,叫王真。   由于褚青不想分心,便把制片的活计让给了公司人员。这部戏的投资预估一千二百万,演员片酬基本没花,全砸了电影制作上。   以前他挺纳闷的,为毛《站台》那种片子都得要二百来号人的团队,整得跟吃饭似的。现在明白了,大多是扯淡。   摄影、灯光、化妆、收音、场记、道具就占了三分之二,这些人又带了各种走后门的徒弟OR助理,才看着满满当当。   可以说,一个剧组起码有二到三成人是混饭吃的,脸大的屁股就得蹲个茅坑,从来没有一专多能的时候。   褚青自己建组,首先就规避了这些东西,硬生生给压到了八十人,经费又缩减不少。   即便如此,他还有点担心。   当初拍《鬼子来了》,可是有五家公司联合投资,一共两千万,愣没兜住那个坑货,最后超支了百分之三十。   现在就自己一个,好嘛,明摆着告诉人家:正面上我!   ……   天晴,微风,有云朵飘过。   黄绿斑驳的旷野向四周延伸,空空无迹,歪歪扭扭的乡间小路上,缓缓驶来一列车队。有面包,有吉普,有货车,首尾相连,尘烟飞扬,就像条脏兮兮的土蛇。   他们要去一个很偏远很偏远的村子,是费尽心力找的,缺水,干燥,充满了剧烈的不安分,以及数不清的窑洞。   褚青、姜文和王彤,坐着最前边的吉普车,老姜靠在副驾驶,正闭目养神。   “哎你看那边,翻过山就是吕梁,过了吕梁就是汾阳,我那会就从汾阳直接去的郫县,呵,那顿折腾!”   后座,褚青指着远处的一抹青山,给姐姐讲着往事。   因为《小武》和《站台》的关系,他对山西始终有份特殊的感情,好几年没来了,今儿故地重游,心里还挺欢快的。   “嗯,一晃都六年了。”   王彤眨了眨眼睛,叹道:“可惜那电影还是没能上映,不过也挺好的。”   “呃……”   他挠了挠头,却没有接话。   说来奇怪,《诗意的年代》拍完这么多年,褚青都没想送去参展、发行,似乎一旦被别人知晓,只属于两个人的美好世界就会崩塌。   “唔!”   两人正聊着,就觉车子猛地一震,跟着便是颠颠簸簸地前行。王彤忽地皱眉,显然不太舒服,强忍着过了这段破路,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姐,没事吧?”褚青见状,不由担心道。   “……”   她靠着椅背,紧抿着嘴唇,只是摆手不语。   “哎,停一下。”他赶紧吩咐司机。   随即,吉普贴边停稳,两人下车,姜文悄没声地瞄了一眼,又继续眯着。   “呕!”   “呕!”   王彤俯着身子,连连干呕,却没东西吐出来。   褚青一手给她拍着背,一手不停挥动,示意后面的车直接走。好半天,她才直起腰,抚了抚胸口。   “给!”   他递过瓶矿泉水,待姐姐漱了口,又递过一张纸巾。   “不好意思啊,颠得有点恶心。”王彤擦了擦嘴,不由抱歉。   “没事,我带了清凉油,用不用抹点?”他问。   “嗯。”   两人回到车上,褚青翻出一个虎牌,用指尖挑了,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王彤眼睛微阖,细长的眉尖逐渐舒展,就像滴了水墨的画卷在慢慢润染。   “咳咳!”   甭看姜文一身的雄性荷尔蒙,他特么也八卦,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刚要张嘴。   褚青却先吭声了,笑道:“哎,你跟周韵怎么着了,啥时候发帖子?”   “……”   老姜瞬间被堵了回去,伸手指了指那货,鄙视道:“你这人忒不仗义!” 第四百七十三章 冲进去   狗子是个军人,上过老山,蹲过猫耳洞,后来伤了一条腿,不得不复员回乡。   桃花是个典型的乡下女人,粗鄙,泼辣,没文化,之所以嫁给狗子,是因为民政局许诺了一张城里户口。但两人结婚之后,她上门讨要了无数次,直到老局长退休,仍然是个农村户口。   所以桃花也认命了,安安稳稳过生活,还给男人生了个儿子,叫秧子。   在狗子退伍六年后,政府让他去孔家峁当护林员。那是个很偏僻的小村庄,条件落后,全村人就靠着一口水井。   而村子附近却有一大片好林子,以孔家三兄弟为首的村民,便凭借盗木发财,孔家老大还在城里开了个公司,被评为致富模范。   之前的几任护林员,都和村民相安无事,各取所需,一位升了乡护林站站长,另一位更当上了县林业局的办公室副主任。   狗子要死守林地,村民要盗伐树木,故事的大冲突便集中于此。   孔家断了他的水源,他就用可乐洗脸刷牙,甚至做饭、做馒头。孔家虏走秧子,差点强暴了桃花,他就把老婆孩子撵回老家。   最后,孔家纠集村民打残了他的另一条腿,并且捅了好几刀。狗子先爬到山上,取了枪,再爬回村子,砰砰砰干掉了三兄弟。   他自己则顶着杀人犯的罪名,在医院里孤独地死去。   ……   由于各种原因,张平把背景写得很模糊。但芦苇经过诸多分析,将故事定在了九十年代中期——恰是农村滥砍滥伐严重,以及村霸横行的时候。   原著的基调沉重且绝望,两位大家攒出的剧本更胜一筹,就像块大石头堵在心口,呼哧呼哧的只能苟延残喘。   而偏偏,这故事的塑造者又是姜文。他从剧本中提炼出两点,加以深挖,形成了两条支线矛盾:   第一个是,村子很穷,没有任何产业和经济来源,空守着一大片林地却不能利用,因为那是国有林。   第二个是,狗子在林子里杀人,叫保卫国家财产,但在村子里杀人,叫行凶犯罪。而且他是被打伤之后才取枪射击,所以没有人可以界定,他到底是为了国家财产,还是为了私人报复?   老姜的牛逼之处就在于此,前者是体制的冲突,后者是人性的冲突,真实得似乎能闻到流血的味道。   其实在他看来,《天狗》与《鬼子来了》有很多相似之处,村民≈村民,狗子≈马大三。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千古名士,但比谁都来得阳刚壮烈,百折不回!   起初讨论这个想法的时候,褚青听得是心惊胆战,说老大,你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不过还好,那货现在也学乖了,将意思表达得更隐晦,明显是欺负那帮人的智商。   当然了,这些都属于里番,另一个版本的结尾完全不同。   狗子没有爬回村里,而是在林中开的枪,然后冒出一位县长来主持公道,他自己则变成了植物人。   ……   “呵,牛逼!”   褚青站在山下,仰望着上面,不自禁赞了一句。   “别说脏话!”   王彤笑着敲了敲他,眼中也是惊奇。   话说姜文找的外景特棒,村子又老又破,但窑洞修的是真地道。借山之势,以崖为楼,一条土路曲折往上,走几米,便见一个平台,竖着齐整整的三孔窑。随即折角上坡,再见一个平台,却是五孔。   如此Z形反复,如走楼梯般一路通顶,满是密密麻麻的窑洞。向阳,背靠山,面朝开阔,少有树木遮挡。门口狭小,顶呈半圆,里面空间颇大。瞧着简陋,却自有一种古老的粗犷感。   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没看着过,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一个个的特新鲜。   “哎呀,欢迎欢迎,难得有大明星来我们这啊!”   那边,村支书操着一口不太靠谱的普通话,正跟老姜握手。   “您客气,是我们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们能帮尽量帮!”   村支书是真心热情,就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能来两位排得上字号的大咖,连县里边都惊动了,发话一定要招待好,顺便帮忙宣传宣传。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那位过于能聊,足足唠叨了半个多小时才闪人。老姜转头跟褚青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没办法,八十多人的日常工作,全得依赖人家,必须打好关系。   今儿剧组主要是踩点,让演员体验体验环境,明天才正式开拍。而两人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之后碰头,商量了一下如何布景。   村子里自然有穷有富,穷的住窑,富的住房。其中又有一座大院最好,乃本地有名的土豪,剧组便给租了过来,当作孔宅。   至于天狗的家,则选了一处很常见的小院。   木头围栏,门口吊着黄灯,正中是两间房,一间堂屋,一间卧室。旁边另有单独一间,算作厨房。   墙角堆着好些劈柴,屋檐下挂着玉米,厨房的窗户棂子上还垂着几串红辣椒……就这几样简简单单的物件,两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   姜文只拍自己的电影,他第一次打工的经历就贡献给了褚青。纵然他们交情极好,可一旦扔在工作上,偏执狂的属性都瞬间暴露。   旁人也不敢劝,只能等他们自行搞定。   ……   次日,凌晨。   剧组住在县里的宾馆,距离较远,天还没亮便驱着车队出发。到了片场各自忙活,褚青和王彤也抓紧时间化妆。   他留了一圈厚厚的胡子茬,圆寸头,穿着军绿色的夹袄。化妆师给他扑了一层很古怪的粉,要的就是那种脏兮兮的感觉。   王彤就特容易了,半长的头发放下来,肤色稍黑,至于衣服呢,呃,没有,因为首场戏,就是拍桃花洗澡的镜头……   虽然不用裸露,但是要不停冲水,所以得穿着泳衣,锁骨还得亮出来。她平时再大气,当着众人的面也有点羞涩。待换好了泳衣,便裹着大浴巾缩在一角。   褚青挺尴尬的,想关心又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地问:“姐,你,你要是冷……”   “扑哧!”   话音未落,王彤就忽地一笑。在戏里面,天狗比桃花小五岁,刚好就叫她姐。   “呃……”   他先是一怔,随即也弯了弯嘴角。   很快,大家准备妥当,移师厨房,大锅里已经烧好了热水。又拉了条红白格子的布帘,就算是淋浴间。   场记啪地一打板:   “Action!”   就见王彤躲在帘后,拿毛巾沾了水,一边擦着脖子,一边问道:“狗子,你说外面那些东西要是自己花钱买的话,得多少钱啊?”   褚青没应声,随手揭开大锅盖,滚烫的蒸汽瞬间升腾。   他一瓢一瓢地往桶里舀水,听媳妇儿继续道:“一只鸡七八块,一只羊三四十吧,一个鸡蛋两毛……哎,那一斤也得一块八哦?”   “好我的姐呀,你可算得清吗?”他调笑道。   两人都操着一口山西话,可又不能太地道,免得观众听不懂。   “我咋算不清咧?”   王彤提高音量,道:“你一百四十八块钱一个月,我刚当临时工,这个月五十块……”   说着,她忽然掀开布帘,探头问:“哎,是五十块钱吧?”   “是哩,问多少遍了你!”他带着些无奈和宠溺。   “两个人的工资二百元,俩月还买不齐咧!”   王彤胳膊使劲,拎起水桶就兜头一浇,便听哗啦啦的水汽浸染,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   “……”   褚青背对着她,心里猛地一战,随即变为安静,连那句台词都没有讲。   “……”   而姜文盯着那两个货,竟然也没喊停,不晓得在琢磨什么。   “狗子,我没想到当护林员这么好,你要是早来两年,现在电视也有了,冰箱也有了……哎,你看你臭的,我在这都闻见你臭味了,快死进来洗洗!”   她的台词功力简直碉堡,把一个心花怒放的农村女人,表现得聒噪又不令人讨厌,反而还有些可爱。   “咔!”   嘿,老姜这会居然喊了。   “嗯?”   王彤顿住,自己的戏份还没完呢。   “青子,你过来!”   只见姜文那个坑货晃晃悠悠地凑近,招手道。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我刚才想了想,总觉着不对!”   老姜眨巴了下小眼睛,道:“狗子应该进去啊,而且是冲进去,然后……”   “你别然后,你等会儿!”   褚青连忙打断,道:“什么我就冲进去啊,剧本里可没写!”   “剧本没写,但是合乎人伦。久旱甘霖,他乡故知,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人有四大乐事,你现在就占了仨……”   “干吗我就占了仨啊?”   褚青再次打断,已经彻底蛋疼。   “高台荣登,堪称金榜题名;灯下美人,可谓洞房花烛;这两样都有,那肯定久旱甘霖了。”   不知道姜文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摆摆手道:“这时候还端着身子,忒不男人,咱不干那种事儿!”   “……”   他张了张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老姜却懒得理他了,转头问王彤,道:“你的意思呢?”   王彤皱了皱鼻子,笑道:“我没意见!” 第四百七十四章 风格毕现   姜文当然不至于那么低级,策划着一场姐弟无伦,他主要想展现一下狗子的性格。   自己当上了护林员,乡亲们又很热情,送来一大堆礼物,眼瞅着日子有奔头了,这是外在。孩子睡着了,媳妇儿光着身子在洗澡,夜深人静,灯下你我,这是内在。   冲着此情此景,作为男人不仅能憋住,还一门心思的去为工作做准备……那特么不叫男人,叫圣人。   他最烦的就是那些伟光正!   当兵嘛,真真上过战场,宰过敌人,怎么可能跟只纯情小羔羊似的?他要野性,要粗犷,要荷尔蒙迸发,要杠杠硬实的爷们气概!   之前是跟褚青开玩笑,玩笑过后,便催着他去补妆。因为老姜要加个背部全裸的镜头,得添上几道伤疤,以及那条残疾的右腿。   好嘛,第一场第一条都没过呢,那货就临场发挥了。褚青见怪不怪,只暗自估算成本,照这个德行,一千二百万确实够呛。   趁着等待的工夫,王昱又拍了几段村庄的空镜,留作剪辑素材。随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便转身找姜文,建议道:“要不要晚上再拍,太阳出来,光就不对了。”   “用不着!”   老姜叼着烟,摆了下手,道:“那小子足够!”   于是又等了十几分钟,在远处的矮丘泛起白芒之前,褚青终于搞定了妆。结果一出来,就惹得王彤笑弯了腰。   刚才她裹着浴巾,好歹还有件泳衣,现在褚青直接罩着浴袍,里面啥也没穿。山头的小凉风一吹,呵,那叫个带感!   “怎么这就出来了,赶紧披上点!”   姐姐到底是心疼,急忙拿了外套给他。   “我不合计方便吗?”   他一屁股坐下,刚想跷腿,又忽觉不妥,只好默默地卡在那里。   “你呀……”   王彤摇摇头,无话可说。   不多时,待两人把新加的台词记熟,大家便各自就位,重新开拍。   “Action!”   她继续冲着水,从最后一句开始接:“你要是早来两年,现在电视也有了,冰箱也有了……哎,我在这都闻见你臭味了,快死进来洗洗!”   此时,焦点完全集中在左侧,整个右边的画面都是空镜,只传出褚青的调笑声:“你真叫我进去咧?”   “我叫你进来洗……嘿,你想啥咧?”   “我想啥你还不知道?”   那边又停了几秒钟,紧接着,一个光溜溜的男人就钻了进去。   “……”   姐姐见他的样子,脸色微红,虽说前面的部位遮挡严密,但情况着实尴尬。亏得两人的职业素质够硬,才不至于NG。   “你看你臭的!”   王彤咬着小牙,拿起瓢给他冲水。   顶上的灯光昏黄,散着淡淡的暖色,恰到好处地将他们笼罩。整个画面,都似乎凝固在那抹光晕中,只有这两个人在温柔闪烁。   褚青站得稍稍倾斜,任她在胸前揉搓,笑道:“姐,我刚娶你的时候,你这儿大得能划船哩!现在……”   “咋?你还嫌弃咱?”她猛地打断。   “莫嫌弃!莫嫌弃!我疼还来不及……”   说着,他伸手就要抱,却被姐姐一把推开。   “回屋去,这是个啥地方!”她不依。   “娃儿都睡了,这挺好的。”   他觍着脸,又要去抱。   “好你自己呆着!”   王彤忽然把瓢一摔,半羞半气的挑开帘子,踏踏的先出去了。   “哎,门儿关上!”   褚青连忙喊道,见对方不理,只得叹了句:“真是个小娘哩!”   此刻,王昱的镜头慢慢移到外面,对准门口。暗夜无边,一灯如豆,那窄窄的门中映着些许亮色,圈住了一具高高瘦瘦的雄性身体。   只见他拎桶,照头,哗地就一浇,升腾着热气的水珠,顺着躯干倾泻而下。王昱瞬间拉近,从头到脚给了个大特写:   那光,那水,那白雾,如地垄沟一样的后背与伤疤,以及扭曲的,根本挺不直溜的右腿……几乎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迸裂出一种砰砰的跳动。   阳刚壮烈,轩然如是!   “咔!”   姜文心满意足地喊了停,往后一靠,转头望了望远天,晨曦初露。   ……   窑洞,小卖部。   老板戴着副厚眼镜,站在柜台后面,面带笑容,却十分诡异。周围的光线特虚,晃得一切很不真实,连东西都看不太清。   王昱把机器架在他对面,再无第二名演员,就这样开拍。   “当!”   一个可乐的空罐子被扔到柜台上,滴溜溜的滚到边沿。姜文缩在机器旁侧,操着方言问道:“那看林子的,常来你这儿?”   “常来常来!”   “那你卖他多少钱一罐?”   “嘿嘿……”   那人凑近镜头,脸部忽地放大,怪笑道:“我卖别人两块五,卖他得放点血,三块四!”   “那你算算,他一共在你这买了多少钱的水?”   姜文的语调基本是平的,似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再配上如此情景,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老板则翻出账本,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道:“从十月十二号开始,到这个月的十五号,三十四天,买了二百二十三块。还有些蜡烛油盐酱醋的,那赚不了几个钱!”   “咔!”   他喊了停,拍手道:“老哥不错,咱再来一条成不成?”   “成!成!”那演员连连点头。   话说在《凶犯》的原著中,作者写了一个很关键性的人物,派出所所长老王。   在狗子杀人后,他第一时间赶到村里,调查取证,问遍了相关村民。但村里人或畏惧孔家的势力,或已被其洗脑,竟然一致将狗子视为仇人。   当真相浮出水面后,县里极力掩盖,而结尾处便是,老王打算去省里告状——因为他也曾是名军人。   如今到了姜文手里,就把这个人物完全虚化,不露脸,采用主观镜头拍摄——类似《苏州河》中的摄影师。   老王从义士变成了最冷漠的观察者,以他的视角,去看那个更加冷漠和畸形的乡村社会。   而那些村民的证词,姜文将其提炼、浓缩,又借鉴罗生门的手法,让影片的前半部分扑朔迷离。再穿插大量的倒叙、插叙,随着老王一点点揭开真相,最后定格在狗子的三声枪响。   那些小配角中,比较重要的是老板筋、老七叔、村长媳妇儿、厚眼镜等人。他们的扮演者,都是褚青从北京带过来的,名声不显,实力却很坚挺。   至于别的龙套,剧组便当地招募,省事儿,还便宜。   姜文在拍他们表述“真相”的时候,用了种特有想象力的方式。色调灰暗,偏偏灯光打得雪亮,如此就呈现出一种戏台的效果。   同时,他要求那些人的表情、语气尽量夸张,大段大段的方言和动作,像极了戴着面具的小丑,努力演着连自己都可笑的人生。   对于这部分内容,拍摄的进度很缓慢,比不得男女主角狂刷演技,导演得不时的指导、调整,一场戏NG二十几条是常有的事儿。   没办法,自褚青邀请他执导的那一刻起,《天狗》就不再是一部普通的农村题材电影。那货的脑洞太开,追求的是创造、新鲜、无拘无束的个性化。   风险OR惊喜,各占半数。   可以说,两人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后果如何,都得共进退。   ……   八月,北京。   第十一届华表奖正在北展剧场举行,此时已经进入后半段,嘉宾们都有些疲倦,张静初却依然精神奕奕地盯着台上。   就见颁奖人拆开信封,公布道:“获得优秀新人男女演员奖的是,钟丘《我的法兰西岁月》、张静初《花腰新娘》!”   “哗哗哗!”   底下立时掌声雷动。   那姑娘大场面经历无数,早就学会了淡定自若,起身跟范冰冰抱了抱,便上台领奖。丫头则扫了扫四周,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也难怪她,本届华表奖简直不要逼脸,猪肉分得那叫一个大方。几乎每个奖项,都有两位以上的获奖者,最牛逼的是优秀故事片,十八部提名,足足有十部电影拿奖。   丫头就日了狗了,因为以如此海量的概率,《天下无贼》都特么没评上!   人家一水的《张思德》《任长霞》和《郑培民》,商业片全灭。去年的票房大头《天下无贼》和《十面埋伏》,竟成了难兄难弟,共享了一个狗屁倒灶的市场开拓奖。   公司仅有的收获,便是张静初的这座新人奖杯了。   “谢谢大会,谢谢章家瑞导演,谢谢褚青哥,谢谢冰冰……”   “哈!”   范小爷顿时又打了个呵欠。   她还没进驻《墨攻》剧组,处于短暂的休整期,每天闲得要死,唯一操心的就是《武林外传》的首播合同。   央视那边有意购买,但价格出得忒低,公司还想争取争取。   “嗡嗡嗡!”   她正琢磨是回家,还是去欺负路小佳的时候,忽听手机震了两下。摸出一瞧,却是杨凡发来的一条短信。   “耶!”   范小爷看完,不禁挥了挥小拳头,倒把刚回座的张静初吓了一跳。 第四百七十五章 王千源   “干吗这么高兴啊?”张静初落座,不由笑问。   “合同定了呗!这回总算赚了点。”范冰冰抢过那奖杯,随便扫了眼,又给塞了回去。   “什么合同……哦!”   姑娘恍然,同样觉着很兴奋,毕竟自己也在里面打了回酱油。   “哎,我跟你说!”   范小爷一把搂过她,嘀嘀咕咕地讲了好半天。张静初越听越惊讶,奇道:“怎么感觉电视剧比电影容易多了?”   “也不能那么说,还得是剧好,不然卖都卖不出去。”   丫头一脸的嘚嘚瑟瑟,又调戏道:“哎,那以后多给你接电视剧吧,指不定还能拿个金鹰奖啥的。”   “……”   张静初听了顿时鼓起嘴,作势挠她的痒。   “哟!”   范小爷真不惧这个,反而往前凑了凑,一副你敢来我就扒光你的德行。   “流氓!”   姑娘小声骂了句,装成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她和汤唯没少受欺负,动不动就摸来摸去的,对老板娘简直心惊胆战。   待蛋疼的颁奖礼结束,范小爷立即给老公打了个电话,两人沟通了一下《武林外传》的后续动作,又没羞没臊了半天,才独自回家。   一般来讲,电视台在买剧之前,都要预估这部戏的收视率,以此作为价格标准。而收视率的基本保障,不外乎大腕演员、良好的市场推广和喜闻乐见的题材等等。   原版的《武林外传》,跟这些元素压根没沾边,以至于央视以每集十几万的超低价购入。   着实太寒酸,因为近两年的电视剧成交价大幅上涨,最高都飙到了每集百万。《武林外传》与其相比,纯属街边的烂菜帮子。   如今,由于有范小爷加盟以及一大票的明星龙套,对方才给到了二十万整。这剧的成本不到一千万,如果卖掉能套回一千六百万,算小赚。   不过她还想拼一拼,便派出杨凡跟人家商谈。经过几番蘑菇,那边终于提了点:25万每集,首播+独播权。   这算给面子了,央视这个牌子所蕴含的价值,本身就是买卖规则。   而除去这笔收入,再加上庞大的二轮播映权,公司彻底赚翻了天。如此丧心病狂的投资回报率和操作流程,也难怪张静初惊奇万分。   ……   黄土坡,风。   村口的门洞子里,褚青一瘸一拐的前行,王昱扛着机器随后跟拍。那门洞不高,也不长,却显得幽暗重重,大半抹阴影笼罩着一块块灰砖。   他就在黑暗中,慢慢走出了门洞,刚一见天,色调刷地一变,抬头竟是阳光刺眼,以及阳光下的村民。而那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面色木然。   这种极具冲突感的对比,有别于以往的视觉套路,李天狗好像坏事做尽,村民们却是伟岸磊落。   当群体意识扭曲的时候,当你不同流合污的时候,就只能像个盖世豪杰一样,虽千万人吾往矣!   但此类人,通常还有另一个称呼:傻逼。   就见褚青站在大家跟前,右腿硬戳住地面,将歪斜的身子又生生挺起几分,道:“对不住啊,乡亲们,你们送的东西都在这儿。看看少莫,各家都领回各家去。”   他顿了顿,半规劝半明令地道:“山上的菌子熟了,你们可以去采,咱就不要再砍树了!”   “……”   对面一片死寂,过了半晌,七十多岁的老板筋,忽然嘶哑着嗓子喊道:“不砍树,咱们咋活着咧?”   没等他搭话,又有个汉子冲出来,从那堆东西里捡出两颗鸡蛋,啪地摔在了地上,骂道:“就当喂了狗!”   “……”   这回轮到褚青沉默,脸上有茫然一闪而过。随即,他挪了几步,拍拍正在逗弄羊羔的儿子,道:“走,秧子!”   那孩子一声不吭,却死拽着绳子,不肯离开。   “听话!”   褚青扯了几下,干脆一把扛上肩膀,大步蹚开人群。   “呜呜呜……”   秧子不停打着他的后背,咧嘴大哭。   “……”   阳光浓烈,镜头迅速且清晰地扫过那些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仍是面色木然。   “把娃给我放下!”   此时,王彤从另一边跑了过来,疯了似的大叫。   褚青不理,继续扛着孩子上坡。她连忙追过去,狠狠踹了男人一脚,骂道:“你个狗娘养的!你跟娃耍什么横哩!”   他这才停步,垂头不语。姐姐赶紧把孩子抱下来,放上板车,扭头又骂:“滚滚滚!滚回家去!”   说着,她那粗壮的胳膊一抬,熟练地架起车把,拉着就走。褚青呆了片刻,遂伸手扶住,刚迈了两步,整个人忽地一趔趄,差点摔倒。   镜头随之拉远,给了个大全景:   女人拉着车,孩子在哭,男人一步一瘸的在后边推,方才直直的腰板,此刻弯得极低极低。   顺着土路上去,是一座很不协调的大屋,青砖高梁,气势非凡。而屋顶上,正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眯着眼往下看。   孔家老二,也就是王千源。   ……   王千源,原名王锦鹏,东北人。   高个,脸长,小眼睛,相貌本来挺普通,但笑起来却有股糙爷们的傻帅劲儿。他是中戏毕业,出道特早,一直在各路影视剧中混迹,顺便吊打男主角。   他可以为了一个残疾人系鞋带的动作,把自己胳膊绑上,闷头练上半个月,属于实足的戏疯子,可惜就是不红。   这次能收到《天狗》的邀请,自己也很意外,毕竟姜文+褚青的组合太过丧心病狂。而作为回报,他只能贡献出全部的能耐,陪他们好好耍耍。   孔家三兄弟是村中恶霸,权势极大,连乡长下来视察都住在人家里。由于孔老大常年在城里,孔老二便是实际上的掌舵人。   小胡子,短卷发,背微驼,喜欢西装又不穿,只在肩膀披着。爱抽烟,脸色略白,看起来还有点斯文气。至于性格嘛,表面随和,内里好色阴险,有几分聪明,但逃不开村霸的局限性。   这就是王千源对角色的设定。   他在私底下比较低调,跟大家交流不多。褚青和姜文却绝对放心,他第一场戏演下来,那两人就知道了,哥几个妥妥是一挂的!   正午,小院。   剧组人员忙着拍前工作,一个个热得汗流浃背。他们算好的,演员们更遭罪,因为戏里是初冬,都得套上棉裤夹袄,那汗是一身一身的捂。   每次间歇,大家把衣服一抖,沉甸甸就跟水涝似的。为此,特意给备了三套服装,轮流穿。   没办法,地方条件太差,想买冰块都买不着,只能拿冰棍应付。   “呵,这咬的!”   褚青坐在屋檐下,正一个劲地挠胳膊,郁闷道:“昨晚上蚊子特多,嗡嗡嗡的半宿没睡,一会收工得发点蚊香。”   “我还行,天生不招蚊子。”   王彤挨在旁边,拿着把小扇子,不停地扇啊扇。   “现在不招,等下月进山的你看看……哎,下月威尼斯你去吗?”他忽然想起来。   “不去了,这边也走不开。”她笑道。   “呃,我跟老姜商量商量吧,能不能改改计划。”他应道。   即便姐姐那样说,褚青仍然懂她。《红颜》的质量特棒,又是倾注了心血,不去亲眼见证,怎么可能甘心?   “……”   王彤瞧了他两秒钟,忽皱了皱小鼻子,算是默认。   “扑哧!”   褚青见姐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她奇怪。   “没事没事!”   他连忙摆手——我能说你刚才很可爱吗?   不多时,午休结束,准备开拍。   这场戏是讲,孔家兄弟为了逼狗子就范,便将唯一的水井圈住上锁。而孔老二更跑到狗子家里,忽悠桃花半夜去挑水,实则想借机侵犯。   大家各自就位,场记啪地一打板:   “Action!”   王彤蹲在灶台前,喀嚓喀嚓劈着柴火,整个厨房烟熏火燎。   “咳咳!”   王千源随意踩了两步,一屁股坐到板凳上,语带怜惜道:“桃花,这哪是你这种人过的日子?”   他掸了掸裤子,又跷起一条腿,道:“为了喝口水,还挨了那傻婆娘的打,我都知道了。”   她头都不回,压着火气道:“额这好日子,还不是你们孔家兄弟赏赐的?我还想改天上门去,好好谢谢你们哩!”   “啥叫你们兄弟?龙之九子,子子还不同咧!”   镜头给到特写,映着王千源的那张大长脸,叹道:“老三这个混球啊,我和大哥都烦他,莫念几年书,光知道耍蛮,不讲事理。”   话落,他冷不丁往前,蹲在对方旁边,笑道:“桃花,我今儿来是告诉你,你那个城市户口,大哥给你解决了。”   “……”   她全身一顿,回头打量着对方,难以置信道:“你大哥咋……”   “我大哥是念着跟狗子一起开过英模会的交情哩!”   他咧开嘴,露出八颗白牙,眼中藏着一丝挑逗,起身道:“我走咧!”   说着,他便要出门,脚步却刻意放缓。   “哎哎,老二!”   果然,王彤立即追上,急切问道:“是真的莫?”   “过两天我来通知你,你去把户口办了就行……咳咳!”   他挥散了烟雾,一脸的慈悲,道:“你看你这个家,我做主了,你去挑水吧。别跟狗子说,不然他还老盯着……哎,你夜里去,老三睡得早,我给你开水房门。”   “诶!诶!”   王彤已经被大馅饼彻底砸晕,只是连连点头。   随即,王千源出门,镜头瞬间对准他的脸,那种诡异又期待的神态……就像看着自己带血的鱼钩,在一点点往下沉。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可乐馒头   正在眼前的,是瓶地道的红星二锅头,五十六度,杠杠有劲。   黄渤就攥着这瓶酒,一仰脖,直接闷下去三分之一。那酒水冲进胃里,就如巨浪撞上了礁石,哗地一下万丈激起。   他酒量很普通,只觉得腹中火辣辣地往外翻涌,顿时头晕眼迷。   四周围着许多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见他状态稍稳,同时挥了下手。副导演立马转身,喊道:“快!快!”   呼啦啦,那群人迅速动作,摄影机早已就位,灯光调好,场记啪地一打板:   “Action!”   黄渤盘腿坐在炕上,屋内昏暗,唯有身后的格子窗里透出了一丝光亮。只见他醉态蒙眬,似疯似癫,扯着嗓子喊道:“那娃娃活不了了!肠子都被捅出来了,咋还能活?”   “……”   没有人接茬,只有一台机器冰冷冷地对着。随即,他忽然提高音量,像是自问自答:“死在那儿好!谁捅的刀子,谁去收尸!”   紧跟着,他沉肩驼背,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半梦半醒地问:“知道谁捅的刀子吗?”   “……”   周遭仍然无声,就见他猛地瞪大眼睛,直视镜头,醺然且愤怒地吐出一个字:   “我!”   “咔!”   姜文喊了停,招手笑道:“过来瞅瞅。”   “诶!”   黄渤连忙下炕,可酒劲未过,差点软了腿脚,被人搀到监视器旁,方小心坐下。他用一种特微妙的神情,看着自己的表演,陌生又雀跃。   近两年来,他在大量的影视剧中磨炼经验,眼光和水准已不可同日而语。但刚才那段戏,真真是推开了一扇大门,那种美妙的感觉前所未有。   “不错!想的都有了,没想的也有了!”   姜文难得夸了一句,心中服气:褚青挑演员的本事堪称国内第一。   这场独角戏,仍然是主观镜头拍摄。与其他村民的黑白基调不同,孔青河的出场却带了一丝色彩。   他曾经也当过兵,退伍后成了村里的邮递员,因迫于孔家的威势,将狗子写给上级的举报信全部扣下。   而区别就在于,孔青河尚存那么一点点良知。他懂得悔恨,为自己悲哀,每天借酒消愁,是个矛盾又可怜的角色。   老实讲,难度不小。   黄渤却极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让老姜惊喜万分,再加上同样牛逼的王彤、王千源和刘子枫……好家伙!这一票特低调的演技咖,共同撑起了《天狗》的骨架子。有棱有角,大气凛然!   这点跟《盲井》不一样。《盲井》主要集中在元凤鸣、唐朝阳和宋金明身上,虽然有许多路人角色,但并非重头。   而《天狗》的精彩之处,就是它深入刻画了一组九十年代的农村群像:比如愚昧狭隘的老板筋,自私自利的厚眼镜,稀里糊涂的老七叔,以及窝囊求生的村长等等。   可以说,每个人的影子里,都是红通通的一片鲜血。   ……   “啪!”   褚青起开了一罐可乐,不太确定地问:“加多少?”   “你就倒吧!”   王彤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把着个小盆,盆里是少许面粉。   “嗤!”   他边倒,她边搅,那酱油色的碳酸饮料刚接触面粉,瞬间冒出一层古怪的小气泡。   “……”   两人对视一眼,觉着自己特像林中小屋里的巫师夫妇,正在给白雪公主下弯弯咒,永世不直!   “还倒吗?”沉默了半晌,他又问。   “呃,我先和吧!”   姐姐也愁,麻利地把面粉揣成团,再往案板上一扔,就开始揉。他随手捡了点苞米秆子,准备生火。   “怎么着了?”   此时,老姜晃晃悠悠地凑过来,探头一瞅,那坨像在马尿罐里腌了三天三夜的玩意儿。   “哎我操!”   人家表现得特痛快,转身就走。   两人也懒得搭理,厨艺这码子事,压根就没有共同语言。   话说李天狗一家被断水断电,只能用可乐洗脸、做馒头,听着挺好玩,但究竟啥样子,谁特么也没见过!   其实吧,你拿个差不多的东西代替就行,但以那两位近乎偏执狂的操性,能整真的就整真的。   于是乎,褚青便跟王彤合计,先试验一把看看。他们采取了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倒,一种是等可乐没气了再倒。   他们上次一起做饭,还是1997年的春节,如今感觉未变,配合得亲密无间。很快,两只古里古怪的大馒头,就上了蒸锅。   刚得空歇会儿,那个演小秧子的王真,又颠颠跑了进来,开口就喊:“爹!娘!”   “哎哟,不拍戏的时候别这么叫。”   褚青抱起小朋友,先训了一句,接着从兜里掏出几块糖,笑道:“你要哪块?”   “只能吃一个吗?”王真咬着手指头,特纠结。   “一天吃一块,不然牙就掉光了!”他哄道。   “那我要那个!”   “呵,你会吹吗?”   他见小朋友挑了个大大泡泡糖,不由问道,见对方使劲摇头,便把孩子放下。   “来,我教你……”   “先这样,把泡泡糖舔平,然后舌头一伸,吹……”   “哈哈,你没我吹的大!”   “……”   王彤就倚在旁边,轻轻抿着嘴,瞧那一大一小比赛吹泡泡。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小朋友跟他们感情极好,真当自己的亲人看待。   而过了不久,待他跑出去玩耍,姐姐才道:“有个孩子真挺好的。”   “是啊!”   褚青起身望着门外,笑道:“可以给他做饭,买衣服,念书写字,收工回家就看他在那儿淘气,然后就打屁股。”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顿,似变得有些忧虑。   “怎么,冰冰还没松口呢?”姐姐一瞧便知。   “没呢!”   “别急,你们慢慢沟通,这事一急就更难办了。”她劝道。   “我知道啊,可是……”   他闭嘴不语,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可乐馒头起锅,全组人都蛋疼地过来围观。姜文是评审,装模作样地往桌前一坐,仔细观察。   那俩大馒头就跟抹了层屎的巧克力面包似的,只是一个比较光滑,一个全是窟窿眼。   “嘿,这扔地上都没人敢踩!”   老姜说着风凉话,又指着窟窿眼那个,道:“就它了!”   “行,这挺新鲜的。”   褚青也点头,见他要闪,啪的一把给拽住,道:“哎,别走啊,咱还得尝尝呢!”   “啊?”   老姜的眼珠子从来没瞪这么大过,一脸的你特么在逗我?   “好容易做的,当然得尝尝了,给!”   他极其热情地掰开一半,伸手递过去。   “啧,我早有话在先!”   姜文摇摇头,道:“你这人忒不仗义!”   话落,丫转身就跑。   “没劲!”   褚青也摇摇头,自己先咬了一口,又道:“姐,咱们吃!”   “嗯!”   王彤特配合,撕下一块就开始嚼,边吃边赞。   “……”   大家伙就那么默默瞅着,一声不吭。如果光是褚青吧,他们肯定不信,可王彤给人的印象太好,很快就有人动摇了。   “真那么好吃啊?”   王昱傻不棱登的主动跳坑,好奇地拿起一块,吭哧全塞进嘴里,刚嚼了两下:   “呕!” 第四百七十七章 坑货   这是一垄浅沟,沟底颇长,两侧耸着六七米高的黄土丘,草石满布。   褚青的腿走平地还成,上下坡就非常困难,尤其肩上还挑着两桶水。王昱则扛着机器,整个人缀在旁边,以便能拍出最合适的画面。   只见他左脚迈出,右脚跟上,膝盖都没有打弯。而没有膝盖的撑劲,身子的重量就会全压在那条瘸腿上,负担更甚。   他就这样古怪且滑稽的,一点点往上爬,眼瞅着要到顶,左脚再迈,右脚再跟。可好死不死的,那底下多了块圆圆的小石子。   “哗啷!”   扁担猛地一晃。   褚青就觉着身体朝前边扑倒,便赶紧往后仰,可这一仰,右脚的力气不够支撑。眨眼间,连人带桶一块滚下了山。   “呼哧……呼哧……”   他翻了好几圈,连忙用手一支棱,稳稳坐住。待回过神,却见那两只水桶,仍然咣当咣当地往下掉,几秒钟后,才发出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似乎到了底。   “……”   褚青紧紧抿着嘴,呆坐在半腰,从心里涌出满腔悲愤,又映射在那双黑亮的眼睛里。   “咔!”   姜文喊了停,扯子嗓子问:“青子,没事吧?”   “没事,我这……嘶!”   他本想站起来,可一动弹,忽觉右肋生疼,这才发现衬衣早已被划破,还渗着丝丝血迹。   “医药箱!医药箱!”   王昱离得最近,赶紧挥手。很快,有人提着药包跑了过来,剪开衣服一瞅,虽然皮肉模糊,幸好未伤筋动骨。   包扎完毕,又换了件衣服,褚青方看了两遍回放,皱眉道:“咔到这个地方,总感觉少点东西。”   “怎么着?你想下去?”姜文歪着脑袋。   “我先试试!”   “成!”   老姜也不含糊,当即在沟底架好机位,准备再来一条。   “Action!”   紧跟之前的水桶掉落,褚青在半腰坐了片刻,这回压根没用脚,双手一撑,直接出溜到底。   “不错!”   两人都挺满意,这场戏才算完善。   李天狗由于被断掉水源,只好自己想办法。他在那口浅水井附近,发现了一条沟,凭借多年的部队经验,硬是凿出了一个水窝。   虽然不大,一天只能渗出多半桶水,不过对他而言,也足够用了。不承想,仅仅第三天,那水窝就被人盖上了大粪。   在原著中,水是双方很主要的一个冲突点;但在姜文的构架里,水彻底成为了某种抽象性的概念。   当狗子进村那天,村民安排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村长给敬了三碗水,并说,农林一家鱼水情。   这就太妙了,因为这个梗几乎被用烂,凡是扯到基层关系,都要讲究个鱼水情深。   而关于片子里的意象:森林,即是国家财产,你守护着国家财产,即代表鱼,我们这些水养着你咧!   再后来,狗子成为全村公敌,孔家切断了水源,更是深一层的表达:我是水,不给你喝,你咋活?   这些隐藏性的东西,无非是姜文的老毛病发作:欺负欺负那帮人的智商。   ……   夜,县城。   此时是九点多钟,夏日的晚上尚未深沉,剧组的大部分人却已经早早睡了。没办法,县里经济不发达,地处偏远,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   他们住的酒店算最好的,但以大众眼光来看,也不过是个三星级。这会儿,褚青正在一楼大堂,闲坐抽烟。   他刚出去撸了几串腰子和一盘毛豆,晃晃悠悠地回来,没上楼,就自己呆会。而不远处的柜台后面,还有值班的小姑娘,正眼冒星星地瞄着这边。   褚青没注意,只想着自己的那摊事儿。   话说《天狗》拍了一个多月,在姜文持之以恒的折腾下,居然只完成了一半。若按此种速度,能否在入冬前杀青,谁特么也说不准。   当然,他倒不是担心《速3》的拍摄受影响,而是一旦天气变寒,会给剧组带来很大的负面效果。   在冬天的深山老林里拍戏,机器受不了,演员有情绪,出了事公司更加担不起。   “呼!”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随手捻灭,几步闪进了电梯。   上到三楼,走廊里幽幽暗暗,寂静无人。那房间是普通的标间,四白落地,几乎没有装饰,只有那个空调还算显眼。   褚青翻出一套备用的内衣裤,刚准备洗澡,忽听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来了!”   他拉门一瞧,却是组里的制片人吴小虎。   “青哥,睡了吗?”   “没呢,进来进来。”   他闪身一让,又问:“怎么,有事啊?”   “呃,有点事。”吴小虎的神情略带沉郁。   这人很年轻,但经验十分丰富,属于公司新招的制作人员。此次得老板看中,担当《天狗》的制片,自然表现的兢兢业业。   “坐!”   褚青也顾不得洗澡,就泡了两杯茶,跟人家开聊。   “是这样,我刚才核算了一遍剧组资金,从七月份到现在,将近一个半月,我们已经支出了九百三十二万……”   “等会儿!你说多少?”他差点没呛死。   “九百三十二万六千。”对方给了个准数。   “……”   那货顿时卡住,脸上不晓得什么表情,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单子带了吗?”   “带了!”   吴小虎递过一份简单的手制报表,褚青接过一瞅,好家伙!八十号人的吃喝拉撒睡,这就占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全废在了胶片和道具上。   问都不用问,妥妥是姜文的杰作。   你妹啊!   其实他晓得剧组花了不少钱,可是心里没有准确数字,眼下这一看,真真就日了狗。一共就一千二百万的投资,还没怎么着呢,都特么快光了!   “青哥,怎么办啊?剩的钱,顶多能撑半个月的。”吴小虎愁道。   “这事你不要跟别人说,资金我尽快调过来。”他应道。   “呃,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早点睡!”   待把吴小虎送出门,褚青返身坐在床边,垂着头,一下下的搓脸。他搓得特使劲,像是要把皮扒下一层。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事儿没辙,因为你跟姜文谈不了,你怎么说啊?哦,说你拍戏忒操蛋,以后得省着点花……拜托,那老姜立马撂挑子走人了!   更何况,他自己也不愿意为了节约成本,就对电影粗制滥造的。所以呢,只能是追加投资,还特么不是两三百万的加!   “哎我的天!”   他算明白啥叫自己挖坑自己跳了,郁闷地摸过手机,给媳妇儿打了个电话。   “喂,宝宝?”   “哟!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啦?”   一听老公那动静,范小爷就知道他被打击了,特开心地问道。   “不是,是老姜那货!”他蛋疼道。   “哦,没钱了呗?”   丫头秒懂,直接道:“要多少啊?”   “呃,还得……”   他估摸了一下,道:“还得一千万吧。”   “行,我明儿给你汇过去啊!”   丫头连磕巴都没打,就像随手甩给他一百块钱烟钱。   饶是老夫老妻了,褚青仍不免心生感动,拍着马屁道:“冰冰,你简直,简直就没的说!”   “拉倒吧!我哪回拖你后腿了?”   范小爷可不吃这套,顿了顿,又急匆匆道:“行了,我得上戏了,你好好玩吧!”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   他攥着手机,不禁笑了笑,在媳妇儿眼里,拍这种片子就是玩。不过也对,她知道自己会为了什么而兴奋、坚执,且无条件的支持。   与此同时,那个传说中的坑货,正躺在房间里闭目养神。   实际上,老姜最近也在琢磨褚青。   因为戏拍到这份上,他越来越觉着不对劲,褚青的表演精准、自然,一如既往。但是呢,总差了那么一股子东西,还不是客观元素,而是本人刻意营造的。   那小子现在的状态,就像极力压着自己,压着自己,然后等到某一刻,再彻彻底底的爆发出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 进度条   姜文是众所周知的戏霸,其实褚青也是。   所谓戏霸,无非是演员的实力,超过了剧本所承载的内容,以至于随心所欲的碰撞、冲击,导致剧本崩溃,情节和台词皆化灰灰的情况。   简单说,就是故事+导演的实力<演员本身的素质,压根掌控不住。单纯从工作上讲,无可厚非,都是为了戏好。可若从人情上讲,这帮家伙往往很讨厌,看什么都会挑刺儿,都会不满足。   就比如褚青,他性子是一等一的好,但拍《盲井》的时候,也忍不住甩掉李杨,自己掌控全局。   为毛呢?   不就是因为李杨驾驭不了他吗……   现如今,剧本由芦苇和述平两位大家操刀,导演也换成了才气纵横的姜文,这一下,立刻将木桶的短板给补齐了,没发生水满则溢的情况。   所以褚青的状态也有区别,当初《盲井》的震撼,是靠着那次矿难的刺激,才让他有了一刹那的感觉,得以体悟角色,磨砺人生,重新看一看这天地广阔。   可实际上,他并未真正达到表演的大境界。   而两年后,他经过每一天的积累、思考、成长,在最恰当的时间,终于碰上了最恰当的《天狗》。   这次的平台要好太多,有第一流的主创人员,有不用操心的拍摄环境,有丧心病狂的搭戏伙伴……一切一切,都对,都完美。   褚青是个很慢热的演员,从进组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不断调整,催动,一点点的攀爬上山,直至巅峰。   总之四个字——厚积薄发。   ……   范小爷办事就是利索,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千万打进了剧组户头。   吴小虎瞬间有了底,觉得万物美妙,许是过于放松,不知不觉就漏了点口风。于是乎,组里八十号人,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些传闻。   “唉,据说姜老大把资金全败光了,青哥又紧急调了一笔!”   “真的假的,多少钱啊?”   “我私下讲啊,你别外传,原本是一千万,这回又加了一千万。”   “狗屁!明明是一千五百万!又添了两千万!”   “那不是三千多万?好家伙,都赶上了美国大片了!”   “你们都是小道消息,根本没那么多,充其量就一千多万。”   这股议论一扩散开,几位主创便都知道了。吴小虎首先来道歉,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惭愧。然后是姜文,他拍戏花了多少钱肯定有谱,原本还想跟褚青沟通沟通,能不能追加投资。谁料到,人家闷声不响的就OK了。   哎哟,这把老姜感动的,简直要烧黄纸斩鸡头了。   黄渤和王千源碍于身份,不好多言,真正关心的,还是王彤。这年头,两千万的成本就算大制作,生怕他赔光裤子,仔仔细细地聊了半天。   甚至到最后,褚青都差点带她去查余额了,才让姐姐安心。   其实吧,他没太在乎,加就加了,可一看情况愈演愈烈,干脆给大家开了个会。当然,具体数额是隐瞒的,只把大概状况讲了讲。   什么剧组形势一片大好,诸君继续努力巴拉巴拉,也算稳定人心。   ……   “真真,等会儿我跟你彤姨一吵架,你就要哭,明白吗?”   “你为什么要跟彤姨吵架呀?”   “呃……”   褚青蹲在地上,努力想了个理由,心中抱歉道:“因为我不喜欢她了,我也不喜欢你了,我要你们走得远远的!”   “呜!”   小朋友一听,已经带了点哭腔,弱弱道:“那我以后都乖乖听话,不多吃糖了,你别不喜欢我们!”   “那你就好好表现,千万记住哦,我们一吵架,你就哭。”那货特没节操的威逼利诱。   “嗯嗯!”   小朋友蛮可怜地点点头。   褚青这才站起身,回头就瞧见姐姐很鄙视的目光,尴尬道:“我不也没辙吗?”   “嘁!”她撇撇嘴。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姐,一会我可能用点力气。”   “没事,你尽管打。”   王彤皱了皱鼻子,笑道:“我可不会赖上你。”   “看你说的!”他顿感委屈。   话说李天狗挖了两个水窝,第一个被浇了大粪,第二个更狠,直接把秧子的小羊宰了,扔到里面。   之前,不管是断水断电,还是村民们的冷漠相待,狗子都有信心和家人一起坚守。但此次,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凭借军人的直觉,预感孔家会下狠手。   所以,他先一步把老婆孩子撵出了村。   下午,阳光正好。   监视器放在院中,各人员就位,场记一打板:   “Action!”   堂屋内,王真坐在桌子上,一言不发。   褚青则展开一条毛巾,小心翼翼地倒了点水,然后揉了揉。待毛巾变得湿润,他才捧着孩子的小脸,轻轻细细的擦拭。   两人的斜后方,是格棱子窗户,透着强烈的光,将身形笼罩。   从额头,到鼻子,到脸颊,再到下巴,每寸皮肤都沾满了水汽和男人手掌的温度。随即,他又把孩子搂在怀里,一下下擦着后脖颈,目光专注,且柔情无限。   小朋友表现得也很棒,保持着妥帖的神态,特有那种专业范儿。   “咔!过!”   姜文喊了停,挥手道:“接下一组!”   大家短暂调整之后,继续开拍。   “Action!”   画面一转,褚青进了卧室。   只见王彤搭着坑沿,眼中有泪光闪动,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珠串子。他垂着脑袋,慢慢吞吞地凑到跟前,无奈地道了声:“姐,走吧!”   “……”   看对方没动,他又伸出手,想摸摸媳妇儿的头发。   “李天狗!”   王彤猛地一扒拉,就像根被点燃的爆竹,嗖地蹿上了天,疯喊道:“我今天把话跟你说白了,要么咱们一起回城,要么你一辈子别来找我们!我没你这个窝囊男人,秧子没你这个爹!”   “呜呜呜……呜呜……”   王真恰到好处地哭了起来,而在这阵哭声中,忽然传出了一声脆响:   “啪!”   褚青头未抬,脚未动,连眼神都没有变化,反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王彤就觉脑袋嗡地一下,脖子不听使唤地偏转了九十度。她嘴里含着个小血包,本应自己咬破,现在却被那个没良心的家伙,直接扇出了血。   “……”   她红唇浸染,全身都在抖。这个男人,一辈子没跟自己说过重话,此刻居然发了脾气。   紧跟着,王彤爬上炕,打开衣柜,开始一件一件的拿东西。不多时,便见她右手提着硕大的包袱,左手拽住号啕大哭的秧子,从屋里跑出来,踉跄下了山路。   褚青一直追到了门口,再也挪不了步子,只直直地望着老婆孩子的背影。   镜头瞬间给了个大特写,圈住他灰扑扑的面颊,因为长期缺水而变得干裂泛白的嘴唇,以及近乎绝望,下一秒却转为孤胆豪迈的目光。   “咔!过!”   姜文摘掉耳机,像平时那样等着褚青过来说戏。可半分钟过去,一分钟过去,连王彤都回院了,那边始终没动静。   “青子!”   他忍不住起身,几步迈进堂屋,又立时顿住。   只见褚青弯着腰,对着那个掉漆的洗脸盆,正借里面的一层薄水搓弄着毛巾。他的动作缓慢而仔细,将毛巾一点点浸透了水,然后擦了擦脸。   “……”   老姜看了片刻,默然转身,同时挡住了王彤。两人的眼神一交换,彼此了然。   对于那孙子的状态变化,感受最真切的便是这二位,此刻,似乎毫无缘由的都冒出一个念头:   差不多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仰望山巅   这是一把老汉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黄土尘埃的味道。它的年头,可以追溯至1896年,从辛亥革命到军阀混战,再到抗美援朝,声名赫赫。   剧组没想弄个真家伙,这种老古董能不能用还是两说,所以就找了一把高仿的道具枪,能打假弹,能出枪响,还有淡淡的白烟。   褚青自进组后,便经常带着这把枪,没事就攥在手里摩挲,对其结构了如指掌。而此刻,他坐在炕上,拿棉布蘸了点油,正仔仔细细地擦拭。   屋内无人,剧组并没有在拍戏,但谁也不敢来打扰。因为大家明显感觉到,他最近的状态一天比一天恐怖,就像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在嘎吱嘎吱的躁动。   “弟!”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喊,随即王彤进了屋,招手道:“走吧,准备开拍了!”   “……”   褚青看了姐姐一眼,默默地把枪组装完毕,便跟着她出门。王彤暗自摇头,没办法,现在只有自己还能说上几句话。   不多时,两人到了土窑前,立马有人过来给他作防护,主要是背部和腿部,都垫了一层单薄却极其结实的保护板。然后在腹部塞了个血袋,再套上军绿色的夹袄和棉裤,根本看不出来。   而另一边,副导演正一遍遍地给群演讲戏:“乡亲们听好了啊,等会你们得真打,但一定要找准位置。大家别不敢下手,因为你一犹豫,我们就得重来,青哥还得再挨一次。所以都用点心,争取一条过!”   “明白咧!”   老乡们特紧张地应道。   转眼间,众人准备就绪,王千源和黄渤也都酝酿妥当。这场戏是讲,狗子去小卖部买东西,结果孔家早设好了埋伏,打算永绝后患。   “摄影OK!”   “收音没问题!”   “Action!”   褚青一瘸一拐地从土路下来,走到窑洞门前。他刚迈进门槛,王昱就赶紧跟上,给了段主观镜头:   就见老板挺着明晃晃的一张脸,大喊大叫:“快来人啊!狗子打人了!”   他喊完,撒腿就跑,机器随之转到背后,看他疯了似的往外冲。   紧接着,镜头又切回正常视角,死死地盯着褚青。只见他一步跨过门槛,早在旁边埋伏的村民,将铁锹抡圆,啪地一下就拍在左腿的膝盖骨上。   “啊!”   他身子顿时一矮,整个人跪倒在地。   那人再次抡起铁锹,带着风声,呼地一下拍过来。这回褚青反应极快,用双手一扛,就攥住了长长的木头柄。   “呵!”   他双膀较劲,拼起力气一甩,直接把那人扔出去半米,自己也趁此机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褚青抬眼一瞧,瞳孔骤然收缩,脊梁骨嗖嗖的冒着凉气。足足有十几个人,抄着木棍铁条,个个面目狰狞,好似地狱恶鬼。   “给我上!”   孔老三拿着棍子要砸,却被一巴掌拍飞!   “啊!”   孔老二从背后偷袭,也瞬间被抡倒在地!   “呼哧……呼哧……”   褚青支棱着两条残腿,好似一只被围困的野兽,青筋迸露,目带凶光。而对面那十几个人,竟然慑于威势,一时不敢上前。   孔老大见状,顿时急道:“孔青河,你咋还不上?你他娘也是当过兵的,白吃你老子的了!”   话落,众人往两侧一分,露出干干瘦瘦的黄渤。他手里握着削尖的木钎子,恐惧,挣扎,惊慌,脸上的肌肉已经拧成一团。   “你也是当兵的!”   褚青直视对方,满是痛惜和难以置信,嘶哑地吼出一句。   而就在此时,王千源忽然摸出一把匕首,趁其不备,一下就捅进了他的左腹。   “咣啷!”   黄渤吓得手一松,木钎子掉落在地。   “噗!”   褚青则猛地一抽,就像瞬间被吸干了水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扑通栽倒。   “给我打!”   王千源挥动着匕首,鲜红的血迹娇艳欲滴。   “打!”   “打!”   褚青已然一动不动,只觉四周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拳脚、棍棒、石块、铁锹、钢条,铺天盖地地砸在自己身上。   耳边也听不见声音,仅有嗡嗡嗡的乱响,似山呼海啸,大地震颤。   “打!”   “往死里打!”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越来越甚。   他在那股强烈的晕眩感把意识吞没之前,勉强睁了下眼。正瞧见那柄染血的匕首,在阳光中蓬的一声,扑出一大团红火,将自己焚烧殆尽。   ……   当褚青被扶回临时休息的小院,王彤让所有人离开,然后脱掉他的衣服……那满身的瘀青和红痕。   “你说你,至于吗?”   姐姐倒了少许药酒,给他揉擦伤处,想用力,又怕他疼。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褚青俯卧着,感受那温热的掌心在背上揉弄,嘴里却嘟嘟囔囔地讲着疯话。   “……”   王彤不禁气恼,想发火,又生生忍住,只是默默地擦着药酒。   “青子!”   过了片刻,姜文匆匆地走了进来,见状也是龇牙咧嘴,道:“你还能成吗,不然歇两天?”   “别!”   褚青胳膊垂下,费劲地晃了晃手,道:“就今天,今天晚上!”   “……”   老姜神情复杂地瞧了他半晌,终于抿着嘴道:“成!”   随即,姜文出门,王彤继续安静,褚青则阖上了眼睛——从某种意义上,《天狗》比《盲井》最具优势的一个地方,就是有姐姐陪在身边,不管他再怎么躁动,心底依然安稳。   午后的时间慢慢过去,不知不觉,天色黯淡。   这场戏是重中之重,光前期布置就费了很大工夫。由于村子里没有路灯,剧组不得不拉了十几条线,在需要入镜的土路两边,装了许多大灯泡。   其他的工作人员也在加紧准备,前所未有的专注、严肃。   因为经过上午的拍摄,剧组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奇妙。大家皆是江湖老手,上过厅堂,见过世面,所谓的大腕演员也接触过不少。   但是,能像这样演戏的,褚青是头一个!   “什么?”   王昱差点跳了起来,又问了一遍:“你确定用全景长镜?”   “哎哎!”   老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   他顿了顿,犹豫道:“效果肯定不错,但是太折腾人了!”   “难得有这么一遭,甭瞻前顾后的,先顶上。”老姜笑道。   所谓全景长镜,就是对准那条百米长的缓坡,不切换画面,如此意味着,褚青必须要从头爬到尾。   姜文的意思也很明显,那小子正在锅里扑腾,自己不介意再添上一把火。   ……   李天狗被捅了一刀,有数处骨折,并伴有大量失血。待村民散去,他独自爬回护林点,拿枪,又连夜爬下山,干掉了孔家三兄弟。   从村中到护林点,约有五里。他上山用了三个小时,回村却用了九个小时,中途昏迷数次,这说明伤情恶化,导致身体越来越虚弱。   褚青光化妆就耗了半天,等一切搞定,已经到了深夜。   “各人员就位!”   “摄影OK!”   老姜亲自喊了一嗓子:   “Action!”   现场啪地一亮,星星点点的光,映着古老斑驳的窑洞,竟有种异样的美妙。那路,那村庄,仿若一个粗糙原始的舞台,在等着大幕拉开。   “扑通!”   就见褚青俯倒在地,满身血污。   他的鼻子已经撕裂,一只耳朵也烂成肉泥,左腿的颜色黑紫,肿成水桶一般。最严重的是腹部,半尺长的刀口,虽然用胶布粘住,又用布条缠死,但大片的鲜血还是疯狂洇开。   “呼哧……呼哧……”   他喘着粗气,左臂先伸,使劲一扒,硬拽着身子往前滑动数寸,然后伸右臂,再拼命一撑,又动了几分。   而随着他的前行,紧贴着地面的腹部完全崩裂,在身后拖出一道血痕。   “……”   众人眼睁睁地盯着,连大气都不敢喘,操控着摄影机的王昱,更是屏住呼吸,爆发了毕生水准。   “呼……呼……”   褚青感到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正在迅速衰竭。他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戏中,分不清自己还是天狗,只觉眼前的这条路太长太长,似乎没有尽头。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他暗暗数着爬动的次数,生满杂草和碎石的土路,已将手掌磨得一片血红。   月光清冷,小村寂静。   这片天地间,仿佛没有任何气息,只剩下一个跳动的,残喘的,将近崩溃却仍在燃烧的生命。   “呼……”   忽然,褚青停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颤动。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不行了,倒在这儿再也不会醒来,周遭的景物渐渐化作黑暗,跟意识互相撕扯,搏杀。   死在这里……死在这里……死在这里……   “啊!”   猛然间,他呻吟了一声,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直疼得全身抽搐。而待痛感过去,他使劲一睁眼,目中带血。   不行!挺住!无论如何也要挺住!   他不断命令着自己,一下一下地继续往前爬。   往前!一定要往前!   这场戏,褚青完全消化了从陈道明那里学到的本事,将身体语言发挥到了最极限。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强大的牵引性,令人澎湃激荡。   王昱全身都在抖,手却特稳定地把镜头调转。   那近百米的缓坡,却像天涯到海角,漫长得让每个人等待,又在等待中沉默,在沉默中悲恸欲绝。   不知过了多久,褚青终于爬上了坡,进入村庄中心,院落变得十分密集,还有偶尔的狗叫声。   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他知道孔家的大宅就在前面,他马上就要……   “哐当!”   正在此时,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开门声。   褚青惊得一颤,就在他旁边,顶多七八米的地方,两扇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而在缝隙后面,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月光如水,灰白灰白地罩着他,身形显露得清清楚楚。   他只顿了片刻,又继续往前爬,他并不害怕,因为背上背着的就是自己的老伙计,那支锃亮的步枪!   直到这会儿,王昱才给了第一个大特写:   那些人,砸断了狗子的腿,捅了一刀,还有这满身的伤口。当时他们没有追上来,或许觉得打够了,或许觉得他被打垮了,吓跑了。   但全部想错,没有人料到,他回去是拿枪!   愚昧、懦弱、贪婪、盲从、罪恶……那些人根本不会懂,有一种东西,叫壮烈!叫肝胆!叫公道无存,我自横刀!   杀人犯?   不不!   我在战场上,至少消灭过一个班的敌人,我是英雄,是战功赫赫的英雄。他们和那些敌人没什么不同,没有,一点都没有!   所以我绝对不是杀人犯,要来的尽管来吧!   褚青的心脏,又开始疯狂跳动,怦怦的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一股热滚滚的东西瞬间涌上喉咙。   “噗!”   他将整个生命都喷薄了出去,他笑了,就像个苍凉的英雄,因为他知道,那是沸腾的热血!   “呜……”   王彤哭了,紧紧捂着嘴,可还是发出了一丝泣声。   姜文早就站了起来,凝视着那个黑黝黝的身影……还有黄渤,王千源,刘子枫,连带组里的八十来号人,都在这一刻,仰望山巅! 第四百八十章 提升   孔家大宅在夜晚显得格外幽深,同周围低矮破败的窑洞相比,这里就像座威严的城堡。尤其那扇大门,很宽,很高,铆着一颗颗巨大的铁钉,两个门环上各有一只狰狞的龙头。   院子里面亮着灯,不时传出隐隐约约的吵嚷。   “嘎吱!”   褚青轻轻一推,那门便裂开了一道细缝,而顺着那细缝瞅上去,门闩居然没搭上。   “……”   他不禁眯了下眼,小心地将门推开一个身位。随后,他用手扒住门槛,狠狠地憋住气,默数着,一、二、三!   那道矮矮的门槛,此刻好似万丈天堑,横亘在面前。只见那双手,带着血肉模糊的腹部,以及断掉的双脚,猛然向上一纵!   “扑通!”   他就如一摊烂肉,堪堪摔了过去。   “呼哧……呼哧!”   这番动作,让他的体力愈加消耗,不得不躺在院中暂歇。   过了一会儿,褚青再次动了起来,一下下地往前爬去。而随着灯光渐近,他只觉眼前越来越亮,甚至看到了身旁鲜艳的花草。   最后,他停在了离房门有十来米的位置——这是自己最有把握的射击点。   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仍在胡乱闪动,声音也变得更清晰:   “万一真出了人命,花钱是小,那麻烦可就受不了!我还是派个人到山上看看,把那家伙拉到村保健站去。”   “就是,只要人不死,打瘫打傻了也不会有事!”   ……   褚青迅速把枪拉到身前,再把已经失去知觉的左臂扶好。同时他惊奇地发现,那十根紫黑色的手指头,竟然还能勾动。   ……   “看个毬咧!那家伙能跑去山上,咋就跑不去保健站?”   “他是从战场下来的,知道咋料理自己。再说咧,咱做人咋能做到这份上?刚收拾了人,又要给去看伤?”   ……   褚青用右手将枪架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再用肩膀顶紧。随即他拉开枪栓,把子弹塞了进去,而另外的几发子弹,全部放在手边。   ……   “那家伙要是不怕,还会吓得死了活了的往村外跑?就是要去山上看看,等到明天也不迟!”   “老三这话有理,就让那家伙活活受一晚上,好好尝尝味道。”   ……   褚青把脸贴在枪托上,试探着做了一次瞄准,校正射击的方位。片刻,他脑袋移开复又贴紧,枪口往左偏了半寸。   ……   屋里已经不吭声了,大概觉得老三说的有道理。而桌上的一圈麻将也打得差不多了,只有老二还在摸牌,于是大家都静下来看他。   就在这当口,忽听外头一声喊:   “孔银龙!你这个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一屋子人瞬间愣住,那喊声不高,但特瘆人,似从胸窝子里蹦出来,直接堵到嗓子眼,轰轰的跟打雷一样。   王千源眨了眨眼睛,又呆又慌,他没听清是谁在喊。可下一秒,又连着一声:   “孔银龙!你这个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这回都听出来了!   他面部的肌肉陡然抽搐,可没等动作,老大就几步冲到客厅,按开了灯。   “嘶!”   那院子里的灯一开,门口亮堂堂一片,三兄弟加那个司机顿时吸了口凉气。   就见十来米外的幽暗处,一团黑影正卧在那儿,看不清样子,看不清表情,但每人都觉着对面有只拼死的猛兽要扑过来。   “你个狗娘养……”   老三仗着会点功夫,一闪就蹿了出去。可脚刚迈步,身子还没完全显露,就听“砰”的一声,地动山摇,黑夜震荡。   “扑通!”   王千源激灵灵的一抖,只看着一道闪光飞来,转眼老三就栽了。亏得他反应极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顿时也抢身上前。   “砰!”   他才扑了两步,整个人猛地一顿,像是直接在胸腔里炸开,血花四溅。   “啊!”   紧跟着,老大叫了一声,发了疯似的往回跑。   褚青卧在黑暗中,稳稳地端着枪,眼睛闪动着让人神迷的光。   “砰!”   又是一声,老大就像从房顶上掉落,啪地一下摔倒在地。   夜深风寒,院内重新变得安静,三枪,三条人命,顶多也就半分钟的工夫。那司机平日狗仗人势,可哪见过这等场面,早已吓瘫当场。   “咔!”   姜文迅速起身,顾不得别的,只喊道:“车呢?车呢?”   “准备好了!”   “医院也联系好了!”   立即有人回应。   而另一边,有两个家伙急急跑过去,把褚青扶起来。   “呵!”   大家都是一颤,他的背部还好,就是前面,从胸口到腹部,再到两条长腿,衣服已快磨烂,隐隐约约的有几丝血迹。   这些便罢,最吓人的是那双手,没一块好皮好肉的地方。   连王彤这种脾气的都发了大火,又骂又怨,又疼又怜:“是不是疯了你?你真要出点什么事,让我怎么交代?”   “姐……”   褚青全身的重量都搭在小伙伴肩上,抱歉地吐出一个字,便再无力气。   刚才那组超长超长的戏份,似将自己的全部全部,精神,体力,激情,意识,灵魂,都消耗得一干二净。   他完全把自己攒进了李天狗的肚子,但又保持着强烈的个人风格,角色和演员互相催动,相辅相成。   如果说,他在《盲井》中摸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那么在《天狗》里,则有了新的提升,一只脚隐隐跨进了殿堂。   ……   最难最难的一段戏拍完了,大家在感到心悸的同时,不禁又松了口气。   见过狠的,但没见过这么狠的,特么的不是在拍戏,简直就是拼命。这份架势,好像就八十年代的香港武行有过,那真是拿命在搏,至于现在?   呵呵,能给你在地上滚两圈,那就算挺敬业的。   褚青足足休养了一个礼拜,才恢复到正常水准。而在此期间,老姜搞定了其他人的部分,进度大大加快。   剩下的,便是武夷山的林区外景,以及故事结局。   关于《天狗》如何收尾,姜文和芦苇讨论了好久,给设计出两个情节:   第一个是天狗把孔家三兄弟干掉之后,便立刻死去,全片戛然而止。这个虽然简单,但极具力度。   第二个是天狗死后,镜头转回村里,老板筋、老七叔还有厚眼镜等人正兴高采烈的议论:   “额刚才就听砰砰砰三响……”   “啥子砰砰砰,明明是啪啪啪三响……”   “管甚咧!额就想问问,他们死莫死?”   “死哩!都死哩!”   “死了好!”   当狗子背着枪,爬过一户户人家时,这些谈论的人可能就在门后偷窥。他们也参加了白天的围攻,但到了晚上,对自己这个将给孔家造成致命威胁的人,却没有任何阻拦或者通风报信。   村民恨狗子,更恨孔家,早盼着那三兄弟彻底完蛋。可他们不敢反抗,只期望着别人去反抗。   荒谬吗?   这是事实。   最终,姜文选择了第二个结局,力度稍差,但堪称妙笔。正如他开机前对褚青所言,《天狗》不过是将《鬼子来了》里的那一撮人,又拉出来溜了溜。   ……   八月末,第六十二届威尼斯电影节开幕。   王彤等到了九月初,待自己的戏份全部杀青,才飞回了北京,会同李玉一起去了威尼斯。此次影展,华语军团仍然光芒四射,开幕片为徐克的《七剑》,闭幕片为陈可辛的《如果爱》。   主竞赛单元中,则有李玉的《红颜》和关锦鹏的《长恨歌》入围。更别说,还有揣着绿卡的李安,准备凭《断臂山》一举横扫。   不过也因此,此行的华语电影人中,或多或少都跟褚青有点关系。   比如王彤,比如张静初,比如周迅……姐姐,小妹,以及女性……朋友。 第四百八十一章 小山头   “彤姐!”   9月6日的晚上,《红颜》首映式现场,张静初既热情又谦逊地打了声招呼。她下面是条裙子,上身却是改良的肚兜装,深蓝色的底,还绣着一只招展的孔雀。   与其相比,王彤就随意得多,因为她现在比较胖,就穿了件特宽松的外套,倒像是来凑热闹的家庭主妇。   “小初,谢谢来捧场!”她抱了抱对方,手上稍稍用力,让人觉着非常踏实。   “应该的!”张静初也笑道。   这两个女人的交集不多,但都跟某个男人关系亲近,而在他的朋友圈里,所有人都晓得王彤的分量,是那种几乎能豁出一切的感情。   “最近怎么样,特忙吧?”   “嗯,差不多每天到处飞,觉都睡不好。”   “年轻轻的可别糟践,我知道个方子挺管用的,回去给你配个安神香囊,随身可以带着。”   “那谢谢彤姐了!”   李玉在里边准备,两人就在剧院门口聊了聊,由于名气不足,首映式并没有多少人前来。只是组委会的高层、国内外媒体,和一部分观众。   “哇哦!”   此时,忽听红毯上传来一阵小骚动,国内的记者纷纷举起摄影机,噼里啪啦的开始拍。   “嗯?她怎么也来了?”张静初转头瞅了瞅,不禁一怔。   王彤随之看去,就见一身黑衣黑裤的周迅,正顺着红毯走来,不时跟两边摆摆手。   “呵……”   姐姐皱了皱鼻子,神情微妙。   而张静初的第一反应,却是转身入场,可顿了顿,又强自站定。   “彤姐!”   转眼,周迅已经迈上台阶,眼睛闪亮。   “欢迎欢迎,你能来太意外了!”   王彤往前两步,同样抱了抱她。天地良心,她们之前都没怎么见过面,今儿是第一次正式搭话。   “晚上好!”   “晚上好!”   随即,那两个女人也握了握手,小初虽然气质不凡,但瞬间就被周公子压了下去。   “……”   王彤抿着嘴,心中暗暗发笑,如果没有范冰冰的话,此情此景,还真像长姊给小弟选媳妇儿呢。   又过了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几人便齐齐进场。李玉亦是惊讶,连忙给安排座位,四个姑娘占了前面一排。   不多时,厅里灯光黯淡,荧幕亮起。   《红颜》的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中学生小云意外怀孕,和那个男同学被一起开除。小云的母亲是位老师,她将婴儿顺河漂走,谎称孩子已死。十年后,小云是镇上川剧团的一名演员,某天认识了母亲的学生小勇。   小勇很快成了小云的跟班,整天云姐、云姐的叫着。实际上,他却是小云的孩子。   全片的演员都讲着一口四川方言,难懂,好听,还带着异样的乡愁感。而王彤在片中的表现,则充满了天然,纯粹与静气。   尤其她在厨房擦身的那场戏,镜头从上到下的滑过,那柔和的背部曲线,美得让人心颤。   与《今年夏天》相比,李玉有了长足的进步,将故事讲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她并没有表现所谓的时代感,以及时代对个人所造成的悲剧命运。她只是在讲,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但不要困于内心的抱怨,要让你的世界开朗。   恰如结尾处,小云得知事情真相后,她没有俗套的痛哭,或者母子相认,而是选择走出了小镇,去看一看外面。   正因为这种独特的气质,让《红颜》成了一部美妙的电影。   放映前,没人看好这部片子,可当荧幕重新暗下时,整个剧院都陷入一股柔软的感动之中。观众席只坐了五成,此刻却觉得那些空座位上,也都有人在轻轻叹息。   9月10日,第62届威尼斯电影节闭幕。   李安凭借《断背山》,一举拿下了最高荣誉金狮奖。王彤虽然博得媒体喝彩,却遗憾败给了《心中的野兽》里的乔凡娜。   《长恨歌》拿了一个小奖,《红颜》却刷了两个,一个叫评委会特别奖,这跟《青红》的性质相同,属于高级安慰奖。   另一个就实在许多,叫欧洲艺术奖。这是欧洲艺术电影联盟评出来的,只要拿此奖项,影片就自动获得在欧洲3000家艺术院线公映的资格。   《红颜》的成本是800万,方励500万,褚青300万,在文艺片里属于大投资。如今有了院线打底,再加上MK2的资源,足能赚上一笔。   总的来说,本届威尼斯影展,那一水的华语大片和浩浩荡荡的明星大腕儿,结果通通被两个女人扇了耳光。   ……   “在悲情、煽情、亲情成为主流的电影界,都市喜剧的市场却长期空白。《独自等待》的出现,多多少少打破了这种僵局。”   “《独自等待》是一出特立独行的高明喜剧,一群靠谱青年的精心奉上,因为少见而让人欣慰。”   “今年最最好玩的华语电影!都市感强烈,全片对白妙不可言,音乐更是无论与伦比!”   “看《独自等待》绝对是一种享受,就好比你在片中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同的范冰冰那样,舒服、养眼而又满心欢喜。”   九月初,《独自等待》终于上映。   跟媒体一片倒的口碑相比,它的票房却十足扑街,半个月只有几百万。一是因为片方不肯砸钱宣传,二是观众还没习惯在电影院里看到这种片子。   话说国内市场就没有都市喜剧这个概念,冯小刚的那些贺岁片更多是讽刺喜剧的范畴。所谓都市喜剧,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年轻。   你弄一帮老棺材瓤在上面谈情说爱,愤怒迷茫,那特么叫恐怖片。   而除了年轻,还有第二个要素:贴近生活。   青春,不等于瞎鸡巴搞,不等于逃课,撕逼,噼里啪啦的摔酒瓶子,尤其不等于堕胎!堕胎!堕胎!   那是导演和编剧的青春,不是观众们的青春。   《独自等待》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的真诚与真实。伍仕贤开了个不错的头,只可惜,这种在好莱坞烂大街的类型片,仍然没在中国找到合适的土壤。   人家老外一问,嘿,你们年轻人的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   《小时代1》《小时代2》《小时代3》……   范小爷对这种成绩自然不爽,但她不是投资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片子下线。幸好,媒体对她的评价还算不错,将一个漂亮、现实、想追求真爱又不甘于平淡的女孩子,表现得十分精准。   而丫头凭借自己的发挥,也获得了金鸡百花奖的影后提名。   话说这个活动,从今年开始就彻底分家,05年是金鸡奖,06年是百花奖,轮流评选。当然,名头还是合在一起的。   除此之外,本届评选还首次允许港澳台作品参加。   《新警察故事》作为第一部参赛的香港影片,获得了最佳故事片提名,成龙将跟濮存昕、多布杰等人角逐最佳男演员奖。   而这份入围名单中,跟公司有关的,就包括:   《我们俩》《红颜》,最佳故事片奖。   马俪文,最佳编剧奖。   马俪文、李玉,最佳导演奖。   范冰冰、金雅琴、张静初、王彤,最佳女主角奖。   王珞丹、李克纯(《红颜》饰小云母亲),最佳女配角奖。   公司直接投资,或有艺人参演的,足足占了十一项提名,放眼望去,娇嫩嫩的鲜花一片……呃,除了金雅琴老太太。   特别是影后争夺,一共就五个人提名,剩下那位是《阿司匹林》里的梅婷,结果惨遭四人围攻,简直丧心病狂。   公司很高杆地让影视圈见识到了实力,虽然作品不多,但每部拎出来都有资格搏一搏。这也让那些对“电影新力量”计划冷嘲热讽的家伙们,暂时闭嘴。   至于去年的票房大头《天下无贼》呢,好吧,人家压根就没报名。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三个女人   9月16日,不开心。   宽敞的厨房里,范冰冰熟练地做好了一份香辣牛肉,然后端去了客厅。她没有立刻吃,因为香辣牛肉这东西,必须要闷上几分钟,用封闭的热度将食材慢慢烘融,牛肉和配菜中的精华才会散发出来。   “呼!”   转眼间,火候已到。她迅速拿下火腿肠,纸碗里顿时冒出阵阵热气,随便吹了吹,就呼噜呼噜的开始吃。   老公不在家的时候,又懒得去爸妈那儿蹭饭,便只能用这个解决。今儿呢,还是她的生日,难得休息,几十号朋友和老板都请她出去嗨皮。可范小爷确实没心情,一一婉拒,闷头闷脑的在家苦逼。   那碗方便面很快就被消灭掉,丫头一仰脖,连汤带水的喝光,遂吐出一口长气。随即她趿拉到厨房,简单收拾了下,又转回客厅往沙发上一蜷。   旁边竖着立灯,很暖,软软的光照着软软的小身子,在空空的房间里,似花盛开。   从早晨到现在,十几个小时,只有一通电话,聊了几句就挂断。她晓得他忙,可仍不免有些埋怨。   当年,他第一次给自己过生日,可费了不小的周折。一个不愿意讲,一个没想起说。她颠颠的半夜跑回去,他颠颠的半夜爬下楼,差点就错过了。   那晚,两人只能呆三个小时,就那么抱着睡在一张床上,她还偷偷许了个愿……   “嘁!”   范冰冰撇撇嘴,特么的一晃都七年了,就算自己脱光了站他跟前,人家都没反应。   想到这,她冷不丁爬起来,急匆匆地跑进卫生间。灯光全开,雪亮的大镜子,映着她的全身像。   24岁的年纪,就像细细打磨过的白珍珠,少一分青涩,多一分成熟,恰是最美妙的时候。何况以她这种天生尤物,全身散发出来的迷醉味道,更是撩得人欲罢不能。   “啧!”   她扭来扭去地欣赏了一会,确定是老公瞎了眼,才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   ……   男人们在一起喝酒,就是各种吹牛逼。   女人们在一起喝酒,其实也是各种吹牛逼,但世俗的偏见只看重她们的颜,而不注重她们那颗渴望吹牛逼的内心。   话说《红颜》从威尼斯回来之后,李玉就彻底红了,从菜鸟导演升级为可以独立建组的小咖。那些演员,甚至是很有名气的演员,在挑片的时候也会增加一个备选人。   公司给她办了场庆功,那些想打入娱乐圈内部的煤老板,也是三天一请,五天一宴。今儿晚上是小聚,就范冰冰、李玉和王彤三个人。   起初还挺淑女的,可不晓得谁起的幺蛾子,开始一瓶瓶的往上端酒,还不是那种淡出鸟的科罗娜,而是后劲十足的比利时啤酒。   李玉那个疯婆子,先是对瓶吹,吹完了开始哭,哭完了又开始吹。范小爷或许最近压力太大,也撒着欢的陪。   结果就是,王彤看着这俩姑娘,愁得脑仁都疼。   “你说他凭什么啊?我跟他在一块七年多了,我哪点对不起他了?”   范小爷醉眼蒙眬,忍不住也抽抽噎噎的,道:“结果现在有名了,有钱了,就开始嫌弃我!”   “不能吧,他跟你说什么了?”   李玉脑子里一团糨糊,但按照惯性认知,依然怀疑地问了句。   “他是没说,可我还不知道他啊!”   丫头直接偎在了王彤怀里,闹心道:“不就因为我爱接商演吗,他就觉着我不务正业。特么的公司每年投那么多电影,万一亏了咋办,我不赚钱谁赚钱啊?我也想好好演戏,但这事哪说得准……他还老逼着我结婚,生孩子,我才多大啊……呜……呜呜……”   这些话,平日她打死都不会讲,今天也是情绪上来了,越说越委屈,最后搂住姐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哎哟,乖了啊,不哭不哭!”   姐姐揉着她的头发,连声哄道。   “就是,为个男人哭什么,大不了把他踹了再找一个!”   那边李玉拍着桌子,霸气凛然。而下一秒,就被王彤狠狠敲了一记,训道:“滚边去,瞎嚷嚷什么!”   这一大票后宫团,就数她的年龄最长,也是最有威信。于是疯婆子撇了撇嘴,不敢再言语。   “你们俩呢,可能相处时间太长,把激情都消耗光了。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我当初也是,好几次想分手,过后也挺过来了。”   她边给范小爷擦眼泪,边劝道:“所以你们啊,千万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吵架,一吵架就容易闹得厉害。得好好沟通,两人都那么久了,有啥不能解决的?”   丫头好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啥也没听懂,反正迷迷糊糊的就是点头。   “唉!”   王彤轻轻叹了口气,每次这两口子出点啥事,自己比他们还操心。   而对面的李玉,反倒闷声不响了好半天,许是醒了点酒,忽道:“哎,我给你量身打造一部戏不就完了嘛,拿十个八个影后,看他还怎么说!”   “啧,你又在这……”   姐姐刚要训,那疯婆子赶紧道:“我说正经的呢!想法我已经有了,回去就写剧本。”   “……”   她见状,也不好再讲,只得暗暗记下,免得这俩醉鬼忘光光了。   其实真要论酒量,谁也比不过王彤。所以当饭局结束时,李玉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范小爷不省人事的瘫在椅子上,她仍是眼睛闪亮,头脑清明。   没办法,她便叫了辆出租先把李玉送回去,又直接陪到丫头家的小区。上楼,进屋,啪地一按灯,空空荡荡的冷清。   “唔!”   刚被扶上床,丫头就呻吟了一声,面色难受。王彤一看就晓得她要吐,连忙找了个盆,果然,稀里哗啦的天女散花。   然后,便是一顿收拾,又费劲地帮她脱掉衣服。   忙完这些,王彤都出了身细汗,本想走的,却见她不安分地滚来滚去,刚盖好的被子都弄得一团糟,只得无奈地打了个电话:   “喂?我在冰冰这儿呢,她喝多了,家里没人,我就不回去了。”   “嗯,没事没事……你自己对付吃一口吧,早点睡。”   “那好了,拜拜!”   待挂断电话,她不禁露出一副“我欠你们两口子”的表情,轻手轻脚地躺在身边。   “嗯,哥哥!”   此时,丫头忽然翻了个身,嘴里呢喃着呓语,还往前凑了凑,亲了下姐姐的脸颊。   “这孩子……”   她笑了笑,重新给掖好被子,也慢慢地睡去。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临行   武夷山,云深处。   一棵棵参天大树,直挺挺的拔地而起,那一片浓浓的深绿,合着泛白的阳光,似搭建出一个无边的大穹顶。   褚青背着枪,走在穹顶之下,摸摸这棵,瞅瞅那棵,眼中惊喜且充满奇妙。   这段戏的色调特别好,清新,自然,连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都看着舒坦许多。而随着他一瘸一拐地往里走,阳光渐黯,那股子苍绿也慢慢染了层墨色。   “哗啦啦!”   褚青费劲地越过一条浅沟,又蹚开层层深积的落叶,刚扶着树站稳,瞳孔却骤然收缩。   沟那边是一大片平缓的山坡,本应万木葱茏的地方,赫然扎着一根根惨白的木桩和丢弃的树干。小的有海碗粗细,大的竟有两人合抱,杂乱交错地躺在山坡上,就像横尸遍野。   “……”   他顿时变得呼吸急促,往四周望了望,直接出溜到底。   “咔!”   姜文没喊,褚青倒喊了一声,指着斜前方道:“道具组,杉树林里扔根樟木算怎么回事?”   众人一怔,还没等细看,便有人弱弱地回话:“对不起,青哥,是我们疏忽了。”   “赶紧抬走!”   “诶!”   马上有个小伙子过来,扛着那根不协调的东西溜溜闪人。   “……”   大家偷偷摸摸的对视一眼,暗自咋舌。   话说,比碰上一个偏执狂更蛋疼的,就是同时碰上两个偏执狂。姜文对各种细节的吹毛求疵,本就令人发指,偏偏又多了个褚青,1+1≥无极限,剧组简直被折腾得欲仙欲死。   而对这个小插曲,老姜并没有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继续拍摄。   “Action!”   就见褚青滑下缓坡,在木桩群里来来回回地踩了半分钟,最后一屁股坐下,震惊又带着一丝心悸。   “咔!过!”   这回老姜喊了停,状态很放松的样子,笑道:“收工!”   “好嘞!”   大家纷纷应着,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   这场戏是讲狗子第一次巡山,发现了孔家盗伐的现场,知道村里的水很深,便把村民送的礼物退了回去。   由于武夷山是重要的自然保护区,剧组进山之前,已给当地管理部门写了保证书,不破坏一丝一毫。   比如片中锯的木头,是在老树后面弄了个木桩来锯,只不过运用了特殊的拍摄技巧,才让人产生了真实感。还有眼前的这些树桩,也是从山脚的加工厂借来的,先埋在土里,再弄些烂树叶铺上去,足可以假乱真。   《天狗》在山里的外景并不多,褚青有二十几场,王真有七八场。王千源和孔大、孔三,加起来有十场,王彤更是没有出现。   何况,前面最难的部分已经搞定,所以大家的心情还是蛮轻松的。   转眼到了九月末,《天狗》正式杀青。   有了《盲井》的经验,褚青比较能把握那种入戏、出戏的感觉。虽然部分情绪还陷在角色中,但可以很平稳的过渡。   剧组从七月初开始,将近三个月的拍摄周期,若放在香港,都特么能拍三部《古惑仔》,六部《枪火》,外加一部《警花肉搏强奸党》。   而《速度与激情3》是十月三日开机,老姜垂怜,还给了几天休息的时间。他得知小老弟要闯荡好莱坞,并未吐槽调侃,难得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句:   “你这性子,到那边得改改,人家不讲究温良恭俭让。规矩得守,利益得争,别相信自己人,都特么是孙子!”   ……   易县,战国影视城。   仿若黄土夯实的城墙内,一百多名群众演员正在运石搬草,各处皆有手执长戈的士兵守卫。现场尘埃四起,显得极为破旧,而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却有一名女子骑着白马,在来回巡视。   “口渴的去南门外,那边有水!”   “你们靠这边走,都跟紧一点,快!”   范冰冰拉着缰绳,身披暗红色的甲胄,显得英姿飒爽。城楼上,留着板寸头的华仔,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咔!”   张之亮喊了停,操着口别扭的普通话道:“先休息一下!”   “OK,大家尽量不要走远,最好等地等待!”香港的副导演立即嘱咐。   “知道了!”   众人稀稀拉拉地应着,都累得无精打采。   别说他们,范冰冰已经饿了五六个小时,本想去找路小佳要点吃的,可一抬头,顿时磕了下马肚子,嗒嗒嗒的跑向外城门。   “吁!”   她的骑术显然不错,娴熟地勒马止步,俯身询问:“你是何人?”   “……”   她皱了皱眉,又问:“为何不答,莫非是赵国的奸细?”   “你脸咋这么黑呢?”   “大胆!”   范小爷杏目圆睁,怒斥道:“这人如此无礼,还不快给我拿下!”   “……”   旁边的几名士兵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拜托!你们两口子玩COSPLAY,为毛非拽着别人入戏啊?   “难不成要我亲自动手,好……哎呀,放我下来!”   丫头劲劲儿的还要玩,褚青却觉着特羞耻,伸手一拽,就把她横抱在怀里。   “放开我!放开我!”   她扑腾着那两条小萝卜腿,不停拍打老公的后背。   “得得,喊什么喊!”   他赶紧松手,暗暗估摸了下分量,不禁奇道:“哎,是你又胖了还是这衣服沉啊?”   “滚边去!”   范小爷踹了他一脚,摘掉头盔问:“你不是说晚上到吗?”   “想你就过来了呗。”他笑道。   “德行!”   她撇了撇嘴,拉住老公的手,道:“走吧,华哥在那边,还有……哎,你手怎么了?”   “没,没怎么。”他急忙往回撤。   “你别动!”   丫头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往上一翻,就见那两只掌心连着十根手指,满是粗粗剌剌的伤痕,明显刚愈合不久。   “你!”   这一下,她嘴唇都咬破了皮,先是惊愕,随即气恼,最终化作一句无可奈何:   “行了,没事就好。”   ……   《墨攻》是中、港、日、韩四地投资,号称一亿五千万的成本。不过圈内人嗤之以鼻,资金这玩意儿从来没个准数,只要在观众的智商线以内,随便吹去呗。   不过这部电影确是少有的大制作,从上到下都很支持,就像赵国攻城的那场戏,居然动用了七百人的部队。如果没有强力的背景资源,那纯属扯淡。   而范小爷的角色是梁国的骑兵首领,分量还算可以,主要在一票老爷们中间,她自然会变得格外显眼。   话说褚青回到北京后,只歇了一天就颠颠的跑来探班。和以往一样,他这次也带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各种刷人情。   刘德华见了他亦是开心,拽住聊了几句,便放他跟媳妇儿团聚。   “导演嫌我太白,就抹黑了点,结果还是白,啧啧,没办法!”   房车内,范小爷脱了盔甲,嘚嘚瑟瑟的指着自己的脸,道:“现在这个东西挺特殊的,好像国内都没有。”   “哦,不伤皮肤就行。”   褚青正忙着给收拾东西,愁道:“你看你这乱的,也不归置归置。”   “哎呀,你别瞎动,我都找不着了!”   她还不领情,伸手抢过一个吹风筒,又抢下两包卫生巾,随手塞到柜子里。   “好心当作驴肝肺!”   他见状,压根懒得理了,直接躺上床。   “累了啊?”   丫头笑么兮兮的拱进老公怀里,感觉他浑身都透着一股疲惫。   “嗯,我真想歇上几个月!”褚青搂住她,不由叹道。   “等这戏拍完的吧,加把劲儿就过去了……哎,你哪天走啊?”   “下月一号吧。”   他顿了顿,又道:“东京电影节那边你跟一下,《我们俩》的反响肯定不错,估计能拿奖。”   “行!哎对了,宝强那剧也杀青了,我们正研究怎么卖呢。”   “嗯,你觉着差不多就定吧。”   “……”   “……”   这番话说完,两人忽然变得很沉默,有些慌乱,又有些不适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居然在谈工作了呢?   车里的空调吹着,发出细微的呼呼声,窗帘半遮,漏过来一抹阳光,恰好照在两人身上。   “哥哥!”   还是范小爷先动了动,凑过脑袋,哼唧了一声。   “干吗?”   “亲一个!”她噘着嘴。   “唔!”   褚青稍稍起身,印上了她的嘴唇。   良久,丫头才舔了下舌头,一本正经道:“我告诉你啊,那边妖精可多,你别给我动坏心思!”   “我动个屁的心思,我去拍戏啊!”他翻了个白眼。   “那可没准,指不定有几只蓝眼睛绿眼睛的,哎哟,娇滴滴的装可怜……你这人就好这口!”   “我说你欠揍是吧?”   褚青气恼,猛地翻身把她压住,刚要啦啦啦一番,忽听路小佳在外面敲门:“大哥大姐,这都半个小时了,你们完了没有啊?导演在催了!”   “哈哈哈哈!”   范小爷仰着身子,笑得快抽抽了,回道:“完了,完了,我们衣服都穿好了!”   褚青:“……” 第四百八十四章 林诣彬   10月3日,洛杉矶。   地下车场的入口处,高壮的保安拦住了一个瘦小的东方男人,道:“伙计,我们好像没有人叫外卖。”   “What?”   林诣彬一愣神,不禁瞅瞅自己的一身廉价装扮,只得掏出个证件,道:“不不,我是这里的导演。”   “哦!非常抱歉,请进!”   那保安略微尴尬,他只晓得这部戏的导演是亚洲人,可真没料到就是跟前这位。   “Thank you!”   林诣彬却见怪不怪,没办法,亚裔在好莱坞受到的歧视不是一点半点。   他顺着通道下去,眼前逐渐开阔。这是个很大的车场,被方形的柱子隔开一片片区域,棚顶亮着几十根灯管,白剌剌的晃眼。而每根柱子旁边,都停着几辆外型嚣张的改装车,还有穿着短裙和长靴的姑娘们在晃来晃去。   “嗨,亲爱的林!”   他往里走了几步,便有个老外迎面凑上来,热情招呼道。   “嗨,尼尔,见到你太好了!”   他跟来人抱了抱,对方正是这部戏的制片人——尼尔·莫瑞兹。   “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工作的成果。”   两人简单聊了聊,尼尔便领着林诣彬在车场转了一圈,经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东瀛妹子,嘴里还巴拉巴拉的介绍:   “我们拉来的赞助不少,大众提供了四辆R32和四辆途安。作为回报,你得让它们在影片里亮个相,当然,时间你自己掌握。”   “丰田也提供了4000只轮胎,其中包括2000只全新轮胎。你知道,漂移对轮胎的磨损非常大,它们一定会派上大用场。”   “至于那些姑娘们,哦,她们虽然有日本血统,但现在都已经是美国公民……该死的!你能想象她们连日语都不会说吗,我们不得不花掉一笔钱给她们做短期培训!”   “第一部里我们动用了1500辆赛车,第二部是194辆,第三部的数字要远远少于这些。不过你绝对可以的,这个系列片的名声会在你手中延续下去!”   “……”   林诣彬听着对方狗屁倒灶的鼓励和施压,一声不吭。   其实他心里特清楚,速3的资金虽然比前两部多,但无论剧本逻辑,还是演员阵容,却都是最烂的。完全是因为约翰·辛格顿的退出,自己才被找来顶缸。   没权利讲故事,没权利挑演员,没权利做剪辑,人家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你只负责把镜头HOLD住,让观众的肾上腺素狂飙就OK。   在这个剧组里,说话最管用的是制片人和监制,第三才轮到自己。不过,也亏得片中没有大牌演员,否则连导演的权威都可能保不住。   而他唯一能做的,即是在这个有限的舞台上,尽量展现自己的能力。   今天拍摄的是首场戏,讲主角和DK飙车,结果被吊打,出镜的演员比较齐全。   所以尼尔带他走了一圈之后,男主卢卡斯,女主娜塔莉,以及布莱恩泰,北川景子和妻夫木聪等等,都一一过来打招呼。他们在好莱坞属于青春明星,还是那种名气不大的青春明星,即便对导演的身份有所微词,起码态度算好。   别人倒罢了,林诣彬却对那两个日本龙套稍稍留意。甭问,肯定是赞助商塞的人,这种事情不可避免,但两人的颜值还不错,属于合格的大花瓶。   而他四处划拉了几圈,又不禁奇怪,怎么好像少了一个家伙?   ……   褚青被吓到了!   今天他早早就出了门,却苦逼的走错了路,当然,这不是他被吓到的原因。当这货七拐八拐的摸到片场时,一头就撞上了娜塔莉·凯莉。   然后,他便得知这个脸比洗脸盆还大的姑娘,居然是片中的女主角。   OMG!   褚青对灯发誓,就没见过腮帮子这么四四方方的女主角。   从他出道起,甭管是林心如还是袁立,范冰冰、张柏芝、钟欣桐那档的就更别提了,哪个姑娘不是一等一的?怎么到了好莱坞,却瞬间LOW到底了?   丫跟人家打完招呼,颠颠的一劲儿往里跑,还没等找着导演,一扭头,瞧见北川景子了。哎哟!此刻他宁愿被人说低级趣味,也要顺从自己的审美。   “嗨!”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他回头一看,心里有了谱,可闹不准是讲英语还是讲国语。   “你好,褚先生!”   林诣彬似乎懂对方的心思,便接了句台湾腔的国语。   “哦导演,不好意思,我过来的时候走错地方了。”他连忙致歉。   “没关系,我们还没开始。”   林诣彬见到这个同胞还是挺开心的,笑道:“我看过你的《爱神》,简直难以想象。”   “呃……”   那货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爱神》已于今年四月份在美国上映,只是票房不高,影响力也不大。除了一些死忠的文艺粉,没人想掏钱去看这部蛋疼的电影。   “您过奖,我还有很多不足,希望您多指点。”   两人寒暄了几句,林诣彬忽招手唤过一个黑人哥们,介绍道:“嘿,Bow,这位就是褚,他演Han的角色。”   “伙计,你长得又高又壮,林跟你相比显得那么可爱……”   那黑人小哥说话特有节奏,叽里哇啦的溜了一大通,最后才道:“你好,你可以叫我Bow Wow。”   “宝娃?”   褚青就听清这句了,直接给音译了过来,觉着特娘。   “哈哈!”   林诣彬忍不住笑出声,道:“老兄,你说那么快他可听不懂,他是从中国来的。”   “哇哦!”   一听中国俩字,宝娃顿时来了兴趣,忙问:“兄弟,那你会功夫吗?”   “呃,会一点点。”   “哈,我就知道,有时间一定要教我两手!”   那哥们拍了拍他,道:“待会见!”   “待会见!”   褚青打发走对方,转头刚要说话,却见林诣彬一脸古怪地瞧着自己,不禁问:“怎么了?”   “你刚才应该说of course,而不是a little。”   “啊?”   他比较懵圈,随即又听对方道:“多年前我坐火车,忽然有两个黑人过来问我会不会功夫,我心想不能丢面子嘛,就说会。结果第二天我看报纸,才知道我隔壁的车厢发生抢劫案。所以记住,如果有人问你会不会功夫,一定要说of course!”   “……”   褚青张着嘴,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纠结感。   “怎么了?”这回轮到林诣彬奇怪。   “啊,没事!”   丫随口应了句,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灯管,特忧郁。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最苦逼的男主角   《速度与激情3》的剧本,是褚青看过最烂的剧本之一,去掉毫无营养的故事与逻辑,光这部戏的主题就三观不正。   西恩为什么要跑到日本投奔老爸?   飙车!   为什么要飙车?   泡妞,而且是别人的妞。   为什么又被老爸赶出家门?   飙车!   为什么会惹了黑社会?   泡妞,而且还是别人的妞。   最后怎么解决的问题?   飙车!   结局是怎样的?   成功泡到了别人的妞,顺便拐了一辆车。   好吧,就这种自带“长成大叔自称高中生狗屁不行可劲儿装逼还总想干别人家女朋友”属性的男主角,观众没一秤砣楔死他,就算丫积德。   第三集是因为请不起保罗·沃克和范·迪塞尔,编剧才创作出一个全新的人物,好理所当然的继续圈钱。结果咧,反倒造就了一位Low逼的男主角,和一位更Low逼的女主角,加起来正好是Low二逼。   老实说啊,卢卡斯这小伙子算不错的,觉着傍上了《速度与激情》能够大火一把,可惜啊,妥妥被坑死。   一开始呢,褚青还以为去日本拍摄,没承想,制片公司在洛杉矶搭建了一套全仿真的日本街景。   就在市中心的大桥底下,所有的街道、路标通通换成日文,包括楼上的大广告牌和路旁的自动售货机,都充满着东京神韵。   剧组也会去日本取一些外景,但大部分镜头是在这儿完成的。   ……   “褚青先生,我看过你的电影呢!”   化妆间内,变得更漂亮的景子小姐,正在跟旁边的老男人搭话。   “哦,谢谢!”他应道。   “我是真的看过,我最喜欢《蓝宇》了!”   小姑娘瞧对方不咸不淡的样子,还以为他不相信,急忙加了一句。   “……”   结果褚青更尴尬,尽量忽略她那口愁死人的英文发音,又来了声:“谢谢!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拜托!   人家美少女巴巴的搭讪,你就回这个?气氛一时冷场,连化妆师都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咯咯!”   北川景子忽掩嘴笑了笑,道:“褚青先生真是不会聊天的人呢!”   别看她一脸的萝莉相,性格却是十足的假小子,特活泼。当然,她这会还不怎么像杨幂,因为大幂幂的腮帮子还没那么顺溜。   她在片中演Han的助手,就是个小跟班。有点暗恋男主角的意思,不过剧本没有展开。   由于两人有少量的对手戏,褚青琢磨琢磨,互相熟悉下也好,结果刚要开口,就被人打断。   “嘿,褚!”   一个白人哥们冷不丁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大袋东西,道:“你选一样!”   “这什么?”   他探头一瞧,却是各种各样的日本小零食。什么薯片啊,鱼干啊,坚果啊,小饼干啊之类的。   因为Han是个十足的吃货,不晓得从啥地方就能摸出一包东西,这属于事先预备。   “呃……”   他随手翻了翻,没有特中意的,主要是看不懂。其实他想问,有没有甘草杏或者江米条,但是怕挨削。   “褚青先生不喜欢吃零食吗?”   北川景子瞧他纠结的样子,不禁问道。   “还可以吧,不经常吃……哎,你帮我挑一个吧,我不知道哪种好。”他忽道。   “诶?”   小姑娘略微惊讶,随即又很欢喜,迅速地拣出三样东西,笑道:“这些都不错哦!”   那上面都是日文,不认识,但看图片呢:一个应该是果汁软糖,一个是樱花虾饼,至于第三个,包装绿绿的,有瀑布,有草叶子,瞅着特清新。   “……”   他瞧了瞧对方,那小姑娘正眨着眼睛卖萌。算了,人生在于挑战嘛!他直接拽过那包不明物体,道:“就这个了!”   “OK!”   那哥们微妙地点了点头,随即闪人。   褚青愈发觉得不妙,当即就想拆开,可马上被景子阻止,道:“零食要有期待,才会变得美妙又好吃哦!”   “好吧……”   他顿了顿,默默地收回手,不过老觉着对面有只小恶魔在笑呢?   ……   演员早上到场,折腾一个多小时才算准备完毕。林诣彬很庆幸,合同里没规定什么操蛋的八小时工作制。   待一切OK,主演待命,群演也明白了自己的戏份,他便往导演椅上一坐,心脏都在怦怦地跳动。   “Ready?Ready?”   “Action!”   就见娜塔莉开着一辆蓝色的马自达,缓缓停住。北川景子和另一位日本小哥,将引擎盖打开检查。   “听到了吗?开起来还是不顺。”   她跟着下车,拍了拍发出噪音的盖子。   “谁叫你开车那么瞎?”   景子飙了句日语,随即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问:“你要不要看看?”   “我不要电脑教我开车!”娜塔莉笑道。   景子则撇了撇嘴,转身闪人。   “Good!”   林诣彬对这条很满意,道:“下一场!”   “Action!”   卢卡斯晃晃悠悠地过来,面无表情道:“你有V8引擎就不会出问题。”   “男生就是这样,只在乎谁的引擎比较大。”娜塔莉眼中藏着几分好奇。   “没办法,这是男生的基因。”   他撑着车盖,扫了眼装置,道:“你们用这玩意儿飙车?可爱的小玩具。”   “咔!”   林诣彬喊了停,道:“卢卡斯,你最好有一点点鄙视,不要太死板,OK?”   “OK!”他点点头。   紧接着,第二条开始。   “Action!”   那哥们又撑着车盖,嘴角上扬,扯出一抹装逼的笑容,道:“你们用这玩意儿飙车?可爱的小玩具!”   “咔!”   “稍稍有些夸张,你试试收敛一点。”   “OK!”   他第三次撑着车盖,恢复到面无表情,道:“……可爱的小玩具!”   “咔!”   林诣彬一捂脸,麻痹谁找的男主角!   他只想要一抹自然的微笑,咋就这么难咧?反倒是娜塔莉,将初见西恩的新鲜与探究感,表现得比较到位。   “咔!”   “你们讲这句台词的时候,互相换个位置比较好。”   “咔!”   “卢卡斯,当她盖上盖子的时候,你可以试试逼住她的空间,形成一种压迫感。”   “咔!”   ……   这短短的一场戏,居然NG了七八条,才勉强通过。   随即,镜头一转。   “Action!”   只见DK靠着车,面色不爽地盯着那对狗男女,旁边,褚青正搂着两个丑丑的妹子调笑。   姑娘们都穿着齁长齁长的皮靴子,亏得他身高能HOLD住,不至于像做双杠挂臂的大猩猩一样。   “那个观光客是谁?”DK往这边挪了几步,问道。   褚青也瞄了一眼,感觉特不理解,道:“你怎么还在泡高中女生?你是个大人物,应该去把成熟辣妹的!”   “……”   DK懒得理他,直接上前捉奸。   褚青把手放下,又拍拍她们的屁股让其走人,自己则挠了挠脑皮,跟在后面。   “嘿!”   DK喊了一声,上去就搂住娜塔莉的腰,还讲了句日语。   “Sorry,我不懂日语。”   “啵!”   DK猛地亲了娜塔莉一口,挑衅道:“懂了吗?”   “我们只是在聊天。”   卢卡斯挺着一张面瘫脸,还要故作无措的样子,看得林诣彬直咧嘴。而下一秒,他紧紧盯住监视器,在他们后边,一个家伙正吊儿郎当的入镜。   都没用他提醒,摄影师迅速调整镜头,及时给了个大特写。   只见褚青穿着件灰色的风衣,里面是黑色T恤,慢慢悠悠地往车盖上一搭,姿态随意,目光轻佻又带着点戏谑,就那么看着他们。 第四百八十六章 绿   一般来讲,当主角与配角出现在同一场景时,往往会有两种构图方式:   第一种,主角在前,也就是近景特写,配角略微靠后。第二种,主角在画面中心,配角在两侧,或是后方,焦点虚化,甚至被挡住部分身体。   很简单,就是利用视觉层次来突出主角的存在感。   这段戏运用的便是第二种,卢卡斯,娜塔莉和DK在最中心,其余人分散两侧,褚青的位置则在DK后边,非常不起眼。   本来没什么特别,可当那个家伙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就像草原黄昏,正悠闲巡视领地的狮子王。   整个画面的视觉效果,瞬间从卢卡斯三人身上剥离,齐刷刷地集中到他们身后。这种反差,看现场的感觉不会太大,但如果看监视器,那股强烈的压制感,一下子扑面而来。   “嘶!”   林诣彬心里一颤,无法抑制地涌出些许亢奋,却不动声色地继续拍摄。   而那边,卢卡斯干巴巴地讲着对白:“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DK挑了下眉毛,道:“意思是,转过身,滚蛋。”   “我们这就走!”   宝娃连忙拽过卢卡斯,小声解释道:“拜托,他们是山口组诶!”   可随即,那货居然回头,道:“奇怪,我以为这是自由国家,女孩子喜欢跟谁聊天就跟谁聊天。”   DK笑了一声,几步逼到他面前,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日本的藤原拓海,对吗?”   趁着他们互相二逼,褚青悄没声地摸出一个长条小包装,仍然是绿绿的,上面有瀑布,有草叶子,散发着一种小恶魔的气息。   “……”   他犹豫了半秒钟,才轻轻撕开,里面却是一块屎绿屎绿的半凝固物体。   这特么能吃?   褚青瞅了眼躲在人群中的北川景子,那妹子正攥着小拳头,逗逼的给自己加油。   算鸟!他也来不及细想,因为镜头已经扫了过来,当即一张嘴,就把那玩意儿扔了进去。   “噗!”   刹那间,只觉芥末的辛辣混着巧克力的香浓,最终变成一股人神共愤的味道,激灵灵的呛进嗓子、鼻腔、眼睛,简直欲仙欲死!   “咳咳……咳……”   “咳……咳咳咳……”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去,就见那货弓腰驼背,正从车盖上一点点往下滑,连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哈!”   景子刚想笑,就连忙捂住嘴,妥妥憋出内伤。   “What's happen?”   “Are you ok?”   宝娃他们不明所以,赶紧凑过去询问。   “没事,没事!”   过了好半天,褚青才喘匀了气,抱歉道:“对不起导演,我想换种零食。”   “……”   林诣彬抽了抽嘴角,又挥了下手。那个发零食的哥们立马跑过来,笑道:“嘿老兄,我早知道你受不了那个,这次要擦亮眼睛哦。”   擦你妹!   褚青真想踢丫的,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直接道:“有没有软一点的东西?”   “哦,我找找。”   那哥们翻了翻袋子,道:“好像只有棉花糖。”   棉花糖……花糖……糖……   褚青沉默了几秒钟,还是没骨气的伸手,道:“拿来!”   “哈哈,这个比较适合你!”   那哥们递过一包粉粉嫩嫩的东西,他随手拆开,拈出一颗更加粉粉嫩嫩的,呃,棉花糖。   “……”   刚才还如狮子王一般的男人,转眼就成了HELLO KITTY,众人也不禁沉默了几秒钟,感慨世道艰难。   此番蛋疼的事情过后,林诣彬重新指挥现场。   “Ready?Ready?”   “Action!”   DK几乎贴着卢卡斯的鼻子,低沉道:“你才算走运,因为我要去飙车。”   “那就来飙啊!”主角应道。   “呵……”   DK发出一阵很难受的笑声,嘲讽道:“你要用滑板飙吗?”   场面一触即发,围观众人亦是神情紧张,褚青依然搭在车盖子上,往嘴里塞着棉花糖。其实他不太理解,主角的车技明明烂得可以,居然还到处一副“哥是高手,哥是龙傲天,哥能屌打全世界”的德行。   紧接着,只见DK点了点对方的胸口,道:“没车子就别跟我呛声!”   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传出一声清亮:   “嘿!”   褚青抬手甩出一串钥匙,道:“用我的车!”   卢卡斯稳稳接住,DK则晃了晃脑袋,随即转身,又瞄了那货一眼。   “╮(╯3╰)╭”   丫嚼着棉花糖,压根吐字不清。   “咔!”   林诣彬喊了停,拍着巴掌赞道:“Good!”   方才,褚青本应有句台词的,是“干吗,我想看看他有没有料。”   但是咧,这个任性的家伙忽然就不想说了,觉着特多余。结果他这边空了,反倒给DK弄得一愣,还好没出错。   影片的监制卡瓦劳格,细微地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话说在好莱坞电影工业中,剧本生产大多是流水线式的。比如《速度与激情》系列,先由一个人写完,再交给另一个人修改、增补,另有一二位编剧负责统筹全局。   每人独立工作,有的可能加几个笑话,有的可能全部推倒重写。多轮删改下来,可能到影片上映时已经找不到自己写的东西了。至于有资格署名的,往往是剧本的统筹者,以及最后定稿的某位大牌编剧。   而除了那些大咖演员和大咖导演,有各种狗屁倒灶的利益及赞助商牵扯,剧本这东西就跟国内差不多。只是人家的立法保护比较完善,还有地方能说理。   所以,褚青擅作主张的抹掉一句台词,真算不得什么屁事儿。   ……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第一天的拍摄接近结束。   那边还有点零碎戏份,褚青没等,跟监制打了声招呼,便要闪人。可刚到出口,就被一只黑长直的大萝莉拦住。   “等等,褚青桑,我要向你道歉!”   景子说着,便是九十度角鞠躬,一本正经道:“对不起,我没有存心骗你的意思,只想和你开个玩笑。”   “哦,没关系。”   褚青随口应道,几步就绕过她,但下一秒,那小姑娘胳膊一伸,又拦在了前面。   “为了表示歉意,我能不能请您共进晚餐?”   “嗯?”   他略感惊讶,道:“谢谢,心意我领了,吃饭就不用了。”   “褚青桑!你在生我的气吗?”   景子顿时鼓起嘴,矮矮的个子,白白的脸蛋,就像被他吞掉的那块棉花糖一样柔软,而且入口即化。   “没有啊,我晚上真的有事,不好意思。”   他懒得磨叽,直接闪过对方,溜溜的不见了人影。   “哼!”   景子掐着腰,看着那货消失的方向,显得十分不爽。   其实说起来,褚青在日本还是有几分名气的,像《鬼子来了》《苏州河》《站台》《蓝宇》《盲井》等等,都正儿八经的公映过,早被那些电影发烧友视作中国的浅野忠信。   而北川景子呢,一是抱着半个粉丝的态度,二是揣着结识交好的目的。谁特么知道,那货不上钩!   ……   褚青根本没事,不仅没事,简直闲得蛋疼。   他可没傻到以为自己有吸引萝莉的属性,跟北川景子根本不熟,平时聊几句就罢了,大晚上一起吃饭算怎么回事?   何况,那姑娘虽然脸长得不错,身材却矮矮小小的,还是自家的胖媳妇儿顺眼。   他从片场出来,见外面天色沉暗,街灯一排排的亮起,洛杉矶已到了夜晚时间。住的酒店离此较远,不想回去,也不认路,索性就顺着路边闲逛。   “轰!轰!”   车辆从身边疾驰而过,霓虹映着城市,城市没有月亮。   褚青不知走了多久,似乎两个街区,又似乎三个,直到腿脚有些酸疼,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拐进了一家赛百味。   “请问需要点什么?”略显臃肿的服务生问道。   “一份培根,一份蔬菜沙拉,呃……”   他看着淡出鸟的餐牌,问:“有没有比较顶饿,哦,就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那我推荐香烤鸡排三明治,绝对能满足你的胃口。”服务生笑道。   “不好意思,还有别的吗?”   “还有香热起士,同样很棒哦。”   “那是什么?”   “还是三明治!”   好吧,褚青默默地端着一大托盘,找了个靠窗的座位。那些东西量足,色艳,看上去极有食欲,但是没有味道。   那种暖暖的,光吃馒头就会很开心的味道。   算这次,他第三次来洛杉矶,压根没有逐渐适应的迹象。人、车、建筑、食物,包括房间里安全套的品牌,都觉着特别扭。   跟香港还不同,那边好歹是华语圈,可这里的一切一切,着实有种独自异乡的感觉。   不多时,他搞定了晚饭,又跟服务生问清了路标,此处属于世纪城边缘。   所谓世纪城,是洛杉矶最早的商业中心,距比佛利山庄不远,有着各种高级住宅区,以及休闲、购物场所。   褚青站门口想了半分钟,决定往里边走走,若是发现什么好东西,就顺手给媳妇儿买了。   此时天色愈暗,街上反倒愈加明亮。他顺着灯光前行,十五分钟后,当到达中心区时,四周流光溢彩,犬马声色。   而在那片金黄的迷醉之中,褚青忽然看见了一抹灰绿。 第四百八十七章 伊娃·格林   米高梅公司的总部就在世纪城。   那栋闪着光亮的大楼,就像一本打开的书页,格局恢宏,顶端还有MGM的标志。而大楼前面,则是一处小花园般的地方,有数道拱门,几块绿地,以及精致的喷泉和漂亮的路灯。   那个女人就站在花园前,她看着米高梅,褚青看着她。   苍白的肤色,挽起的栗色头发,波动着美妙曲线的黑色长裙,还有那双灰绿灰绿的瞳孔。这女人就如一朵盛开的大罂粟,在漆夜中摇曳着风姿。   褚青一见她的眼睛,顿时就想起来了,在巴黎博物馆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姑娘。   他在她的侧前方,好奇于这幅幽暗又心动的画面,但毕竟不相识,只站了不到半分钟,便要转身离去。   “嗨!”   那姑娘感觉身旁有人,不禁扭头,而这一眼,却让她忽然开口:“请问,你是褚吗?”   他一怔,留步回身,反问道:“你认识我?”   “当然,你在戛纳。”   她吐出个短句子,还带着一点古怪的法语口音。   褚青恍然,遂往前几步,伸出手道:“晚上好!”   “晚上好!”   她轻轻一握,顿了顿,又道:“我叫伊娃,伊娃·格林。”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一样。”   “……”   “……”   报完了名字,两人反倒尴尬起来,都挺内向的性子,那姑娘也是意外见到这个家伙,才不禁主动相询。   此时,面对面站着,却不知说什么了。   “其实,我们以前见过的。”又过了片刻,褚青才提醒道。   伊娃眨着眼睛,虽然没搭话,但透着明显的怀疑。   “巴黎小皇宫,你在看画,有个冒失的家伙差点打碎了……”   “哦!”   她捂着嘴,同样觉得非常奇妙,藏着一丝的小惊喜,道:“是你!”   “当然。”   “呵……”   随即,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气氛不知不觉地轻松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褚青问道。   “我明天要去那儿试镜。”   伊娃抬头,目光穿过夜色,在米高梅的标志上停了两秒钟,道:“所以我今天想来看一看,你呢?”   “我刚刚收工,填饱肚子就出来逛一逛。”   这两人,谁也没问对方拍的是什么片子,更没有祝你好运之类的客套,只是掏出手机,互相留了电话。   接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商场,道:“我要去那边看看。”   “我要去填饱肚子。”她歪着头,学着他刚才的语法。   褚青弯了弯嘴角,挥手道:“那拜拜!”   “拜拜!”   ……   Han在片中的座驾,是一辆Veilside改装的马自达RX7。黑黄色的主体,线条流畅又不失沉稳,属于让男人一看就肾上腺素狂飙的家伙。   所谓Veilside,是日本著名的汽车改装配件厂,一直以夸张奔放的风格设计著称。   不过呢,褚青这种四六不懂的货色,是肯定不知道的。如果不看剧本,他甚至连车子的原型都认不出。   改装车的性能不太好掌握,他足足练了一早上,才勉强做到熟练驾驶。   话说西恩跟DK比赛,结果将Han的赛车直接干废,于是便成了人家的小弟,帮他收数,顺便学习漂移技巧。   褚青对卢卡斯属于全方位压制,无论演技、体形、表现力,以及控场性,演一个大哥兼导师的角色,就像消灭两袋棉花糖那样简单。   此等对比,仅仅两天工夫,全剧组便心知肚明。卢卡斯自然也清楚,他特珍惜这次主演大片的机会,可心里越急,状态就越烂,反倒连本身的那点水准都不能发挥。   林诣彬见状,专门找他谈了谈,才算恢复正常。   10月5日,片场。   “拜托,又来?”   褚青郁闷地叫了一声,瞅了瞅对面的哥们,那哥们也瞅了瞅他,神情暧昧。   因为林诣彬要求Han每次出场,吃的零食都不同,所以他只得不停更换。这已经成了剧组的日常乐趣,只许摸,不许看,每次都猜他会吃到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就跟撞六合彩似的,褚青当然很不爽,被那块芥末巧克力坑得都有阴影了!   但此时,他只能认命的把手伸进袋子,哗啦哗啦的翻腾一阵,随即摸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却是某种抹茶饼干。   哎哟,不错哦!   这货瞬间嘚嘚瑟瑟的,那哥们则撇了撇嘴,特失望的闪人。   今天的戏份是Han带着西恩,来给DK交钱。场景在一间隐蔽的内室,有酒有灯,有桌有椅,另有五六个龙套。   一切准备就绪,副导演开始喊:   “Ready?”   “Action!”   “哈!”   一个日裔演员猛地把麻将一推,显然是和了。DK则拍了拍他的头,笑骂一句:“八格牙路!”   接着,门开,褚青咬着细细长长的饼干条,领着装嫩的高中生主角进了屋子。DK示意龙套们出去,只留下一名心腹,问道:“他来干吗?”   “他要干活,帮我把那辆车修好。”   那货掏出一个信封,Pia地甩在桌上,又吊儿郎当的走到酒柜前,自己倒了杯红酒。   那名马仔道:“嘿,小子,我很想看你下一次飙车。”   卢卡斯撇着嘴,道:“那不如我们比一场。”   “你是真有料,还是只会说说?”马仔不爽道。   他们正对着台词,DK收好了钱,沉着嗓子问褚青:“你打算撞烂另一辆车?”   他的发音很慢,很清楚,好像怕别人听不懂。其实他平时说话不是这样,完全是自己设计的一个小细节。   通过特殊的动作、表情、小癖好、口头禅等等,将角色塑造得更加生动。这属于演员的基本能力,卢卡斯却没有相应的意识,就比如现在,他只是干巴巴地戳在某人旁边,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毫无存在感。   就见褚青咬掉半根饼干,又喝了一口红酒,五官顿时挤成一团。   “嘶!”   许是抹茶和酒精的味道相冲,丫龇牙咧嘴的特苦逼,几秒钟后才说了句台词:“我打算赢走你86年的Corolla。”   “好吧!”   DK笑了笑,道:“给他72年的Skyline。”   “……”   监制简直无语,那货的表演即兴且精准,偏偏又在自己忍受的范围之内,想骂人都不行。结果咧,他刚生出这种想法,下一秒就妥妥蛋疼。   “OK!”   褚青似乎演嗨了,直接拽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咔!”   还没等监制吭声,这回连林诣彬都保不了了,道:“褚,你在干什么,要按着剧本来!”   “Sorry!Sorry!”那货连忙道歉。   “重来!”   “Action!”   DK心里也骂娘,没见过敢这么玩的,好家伙,直接把剧情省略了一小段。这可是好莱坞诶!你以为你是威尔·史密斯,还是汤姆·克鲁斯?   他表面不显,仍然稳稳道:“叫他出去,我们要谈生意。”   话落,褚青冲卢卡斯扬了扬下巴,对方出门。而此刻,他才能坐在椅子上,掷了把骰子,暗自吐槽:   真特么费劲!   ……   夜,酒店。   “叮铃铃!”   “叮铃铃!”   褚青带着一身升腾的热气走出浴室,头上盖着雪白的大毛巾,边擦边拿起手机。   “喂?我刚洗澡呢……今天收工晚了点,你干吗呢?”   “没吃呢,就买俩汉堡回来,对付一口得了……拉倒吧,大老远我还跑唐人街去!”   “那边要变天了吧,你平时注意点啊,我这边还不算太冷。”   “嗯,那好了!”   挂断查岗电话,他才歪坐在沙发上,就着汉堡和饮料解决了晚餐。来洛杉矶几天了,最难受的就是吃,根本不喜欢那些东西的味道,纯粹为了不饿死。   随后,他简单收拾了下,便慢慢吞吞地爬上床,开始例行发呆。没办法,这货除了拍戏,就没别的事儿干了。   而过了好半天,褚青似想到了什么事儿,忽地又摸过手机,本想打电话的,却觉着不妥,就发了条短信:   “你的试镜怎么样?”   等了一会,见对方没回,他便懒懒的重新趴窝。   不知过了多久,人都要睡着了,才听细微的声响,丫迷迷糊糊的按开一看,上面就一个单词:   “Parfait!” 第四百八十八章 约   Han这个人物很特殊,剧本里没交代他的出身来历,文化背景,却提炼出了更具哲学性的一些特征。   比如,他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不计较名气得失,只注重实际利益,偏偏又渴望值得信任的同伴。以至于肯付出大代价去换取对一个人的认知,然后吊儿郎当地说:嘿,兄弟,我看上你了!   他身上,带着某种古典与现代糅杂的英雄元素,就像个出人意料的牛仔,把自己的牧场放在了都市。   演此类角色,没有太多挖掘的空间,因为剧本会将你限制得很死板,褚青分析到这里,已经算很深刻了。   他屏除了那些复杂的东西,就找准三个地方,拼命的刷:   一个是萌,是的,你没看错。这种跟机器猫一样,随时都能掏出小零食的男人,简直就是天生萌物——只要不是太丑的话。   另一个是玩,Han是个非常会玩的家伙。无论是车、酒、女人和麻将,全部信手拈来。他甚至开车绕着妹子画圈圈,就是要教育主角:漂移纯粹为了泡妞。   第三个是伙伴,Han有家规模不错的车行,帮手却特别少,真正的心腹只有宝娃、景子和另一个日本小哥。而全片的故事脉络,正是由于他看中了主角,才引申出一系列的后续发展。   其实角色都是相似的,但剧本给予的容量不同。   此次,褚青并没有走体验派的路子,而是利用了方法派和表现派的技巧,在这三种性格中自由转换,依然贴合到每一场戏和每一个细节。   ……   “今天巴黎的夜空很漂亮。”   “洛杉矶的也不错。”   “那里太吵了。”   “所以我每天晚上都要喝点咖啡。”   “什么?”   “我喝咖啡会犯困。”   “哈,我曾试过那种绿绿的中国茶,有相同的效果。”   “呃,我只能说很神奇。”   大楼天台,褚青化完了妆,正坐在椅子上候场。他刚按下发送键,那边便有人喊道:“褚,要拍摄了!”   “知道了!”   他应了声,立刻关掉手机,塞进自己的背包里。   大概从五天前开始,他不时会跟伊娃发一些问候的短信。可能两人都比较忙,往往他发过去,那边要等上几个小时才回复,而这边又要等上几个小时,再回一条。   他们没打过电话,也没解释过自己在干什么,像今天的情况比较难得,居然连续聊了五分钟。   “褚,你等下到他的右边,就是这个位置。”   “卢卡斯,你不要动,一直保持往下看的姿势。”   “OK!”   “OK!”   林诣彬简单讲了讲走位,两人一同应道。   这是个楼顶的小型足球场,四周围着铁丝网,灯光雪亮。宝娃带着几个龙套站在场中,北川景子则在外面扒着铁网,也准备就绪。   再往上一层,便是褚青和卢卡斯所在的天台,刚好能俯瞰球场。   “Ready?”   “Action!”   话音方落,宝娃就带着球开始踢,灵巧地闪过对手,一脚入网。那对手迅速爬起来,顶着他道:“你犯规了!”   “我没有,我没有犯规!”   宝娃嚷嚷着,又抬头喊道:“Han,你来评评理!”   一个长镜直接甩给褚青,无聊道:“拜托!我像裁判吗?”   随即,他晃悠到卢卡斯身旁,那货正迷茫的思考人生,见人过来,忽开口问:“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你也看过那些老西部片,牛仔都跑到边境的另一边。”   就见褚青背对镜头,然后从左侧转身,这一转,只转了半个,正脸还没完全显露。   略顿了顿,他才回首,仰头,身体拧成一个特舒展的角度,伸手指着城市的夜空,目光闪亮,恰如星月。   “这里就是我的墨西哥!”   “……”   卢卡斯动了动嘴唇,直接卡壳。   “Cut!”   没等林诣彬发话,他就主动致歉:“Sorry,我们再来一次。”   “OK!”   片刻后,重新开拍。   “Action!”   “你为什么让我用你的车?你明知我会把它撞烂,那辆车值很多钱。”卢卡斯又问。   “钱?”   褚青撇了撇嘴,道:“我需要值得信任的人在身边,要了解一个人看他周围的伙伴就可以,用一辆车了解一个人的本性,我可以接受这种代价。”   说着,他又挥了挥手,道:“看看底下的那些行人,他们为什么循规蹈矩,因为他们心里害怕。”   “那他们不守规矩会怎么样?”   褚青直视着卢卡斯,笑道:“人生很简单,作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Good!”   林诣彬喊停,起身道:“大家辛苦了,今天收工!”   “诸位拜拜!”   那货连妆都没卸,在景子小姐堵住自己之前,拎起包就往楼梯口跑。   “哈哈!”   大家也见怪不怪,只是觉着这个东方小子古怪又可爱。   不多时,他下了楼,随手叫了辆出租,报上地址:“Holiday Inn City Center!”   “斯台普斯中心附近的那家?”司机还不太确定。   “对,就是那家。”   “OK!”   那酒店是三星级,剧组安排的,环境和卫生还算不错,餐厅也很棒,就是贵了点,褚青一般在外面的快餐店应付,实在懒得动的时候才会去吃一顿。   他坐在车里,看了看越来越熟悉的城市夜景,又按开了手机。   “滴滴!”   系统刚刚启动,就传出清脆的提示音,却是一条短信:   “16号我去洛杉矶试装。”   褚青顿了顿,稍显笨拙地打了行英文:“18号我回北京。”   ……   去年,范冰冰被陈道明等一干大佬推上去顶缸,给电影局呈了份《关于成立大陆演艺人协会的提案》。   当时童局说回去研究研究,结果这一研究,就特么没信儿了。其间,褚青还私下联系吴克询问,对方表示再等等,再等等。   如今过去了一年,那边似乎刚想起这码子事,总算以批示的形式回了话:缺乏科学可行的理论依据,实例不足,内容尚须完善。   完善你妹!   范小爷真想喷丫一脸,这已经是程老头揣摩上意,小心谨慎鼓捣出来的一份折子,特么的还能怎么搞?   人家的态度特拿捏,也不说不行,也不说为啥不行,单说你这东西太肤浅,得补充。丫头就呵呵了,直接甩一边去,理都懒得理。   话说国内的十一长假已过,天气迅速转凉。   范小爷在剧组受了不少苦,跟原版不同,张之亮给她加了好几场动作戏,成天摸爬滚打,磕得全身瘀青。   这便罢了,最难过的是水牢那场戏。又臭又冷的脏水,一泡就五六个小时,人都冻抽抽了。就这,她也没抱怨一声,让初次合作的华仔大为佩服。   原以为,她就是靠外子的名声加成,可亲眼一见,真敢拼命。   与此同时,《天狗》的后期正在缓慢进行,《疯狂的石头》和《男人上路》的后期却陆续完成。而由于公司不具备太强的发行能力,还得找华谊帮忙。   两部电影两种策略,《疯狂的石头》自然是商业主打,双方正努力沟通中,争取在明年抢个好点的档期。   《男人上路》这种小众片,公映也就意思意思,主要还是靠海外版权。   此外,东京电影节将于月底开幕,《我们俩》准备出征,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再加上《士兵突击》的播映权,《红颜》的定档,旗下艺人的片约挑选……   可以说,范冰冰最近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大事小情都得她拍板。自己能搞定就搞定,做不了的大家集思广益,反正尽量不告诉老公,就让他在那边踏踏实实的拍戏。   ……   转眼到了10月14日,好莱坞比较轰动的新闻,便是新一任邦德的出炉。   50岁的皮尔斯·布鲁斯南功成身退,来自英国的丹尼尔·克雷格,出乎意料地成为了《007之皇家赌场》的男主角。   此消息一公布,顿时激起千层浪。   全球影迷疯了一样的各种抗议,更有人组建了“克雷格不是邦德”的网站以示不满,而那些没节操的媒体,也不断用各种词汇予以诋毁。   其实丹尼尔的演技毋庸置疑,所有的责难都来自他的外表。这哥们虽然有一米八的身高,但比起潇洒的布鲁斯南,普遍被认为是“个子矮小,形貌猥琐”“女人缘远远不够”的Low逼!   甚至于,连米高梅迟迟找不到邦女郎的原因,也被归咎于丹尼尔太丑。   先是头号候选人安吉莉娜·朱丽断然拒绝,接着,片方又向查理兹·塞隆发去邀请,然而也没什么卵用。   再接着,公司向丹尼尔的绯闻女友米勒抛去橄榄枝,同样被PASS。最后,连刚刚离婚需要工作充实的杰西卡·辛普森都看不上这个角色。   这一切喧喧扰扰,都跟褚青无关。   唯一意外的,就是伊娃·格林那个小姑娘,居然是传说中的邦女郎。   他之前根本不了解对方,也没看过她的作品,但米高梅这个招牌太过显眼,很容易暴露信息。   啧啧!   邦女郎诶,想想还蛮有意思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One night(1)   办公室内,江小菊噼里啪啦的敲完最后一行字,又点了几下,抬头喊道:“王姐,我给你发过去了!”   “嗯,知道了!”   在她前方隔开两张桌子,BOSS正埋头划着什么东西,随口应了一声。姑娘也不敢催,只得又看了一遍自己刚写的稿子,检查有没有大纰漏。   话说老板去好莱坞拍戏后,王姐就交给他一项任务:将片场一些与剧透无关的图片和趣事,不定期的传回来,公司好留作宣传。   而江小菊的工作,就是编辑、整理这些素材,再写成基础通稿。约摸十分钟后,她就听那边唤道:“小菊,你过来一下。”   “诶!”   她连忙起身,碎步凑到BOSS身旁,见人家指着电脑屏幕,道:“这篇还不错,算是用心了,不过这个地方要注意。吃零食属于小花絮,不用着墨太多,影迷想看的是他怎么怎么虐待男主角,所以这部分一定要详细。”   “嗯嗯,我明白了!”姑娘点头受教。   “我帮你改过来了,别的都挺好,你打印一份给冰冰送去。”   “冰冰姐今天来了吗?”   “应该来了,你去里边看看。”   “好嘞!”   小姑娘挺兴奋,这明显是对方给自己的表现机会,便乐颠颠地打了一份稿子,然后走到最里间。   “咚咚!”她敲了两下门。   “……”   等了几秒钟,没人回应。   “咚咚!”她接着敲。   “……”   还是没人应。   “嘁!”   江小菊不禁撇撇嘴,刷地一推门,刚想大步往里迈,顿时又卡在原地。   只见宽大的老板桌后面,范小爷正蜷在椅子上,长发披散,遮了半边脸,看样子竟是睡了。   小姑娘怔了怔,连忙放轻脚步,一点点挪到桌前,又一点点退回去,悄悄带上了门。   ……   “轰!”   随着强烈的发动机响,一辆红色的EVO瞬间冲上山道,再一眨眼就到了拐弯处。   紧接着,又是一阵让人耳根子发颤的摩擦声,就见那辆车忽然横了过来,平行移开数米。   “咳咳!”   路边,褚青使劲扇了扇灰尘,随即侧身,把手里的甜甜圈一口吞掉。他后边,则是宝娃、景子等几个得力下属,皆是一脸嫌弃。   卢卡斯没在车里,而是在角落围观。这种高难度的技术动作,当然由专业车手完成,镜头也只会拍远景。   这是Han教西恩漂移的一场戏,那个车手反反复复来了七八遍,从烂到稍烂,再到完美。林诣彬觉得素材够了,才让他停止。   “嘿,褚,卢卡斯,到你们了!”随即,副导演又大声喊人。   “OK!”   两人赶紧过去,坐到一辆道具车里。   这车是在一个类似圆盘的东西上面,可以飞速旋转,再在车前架好摄影机,就相当于漂移时的特写。   “Ready?”   “Action!”   话音方落,那圆盘就开始转动。褚青只觉得忽悠一下,还好事先用手把住,身子才没侧歪。   待转了几圈,两人适应了节奏,卢卡斯便扶住方向盘,作出开车的样子,那货却是一脸欠揍,叨逼叨叨逼叨的调教菜鸟:   “车手在山路上发明了甩尾技巧,你要亲自感受。”   “别急,不要太早刹车。”   “GO!GO!GO!GO!GO!”   “别失控!别失控!”   “Perfect!”   林诣彬赞了一声,没接着喊下一场,反而招手让大家集中。小伙伴们也晓得是什么事儿,纷纷过来,有的平静,有的无所谓,有的略带不舍。   “刚才是褚的最后一场戏,等下他就会告别剧组了,我们感谢他在这半个月里的付出。”   林诣彬说完,稍稍退后,监制卡瓦劳格又上前,道:“褚,老实说,我对你很不喜欢,因为你没有一场戏是老老实实按着剧本演。不过……”   他话音一转,笑道:“你每次的表演都让我惊喜,你真的很不错!”   等两位BOSS说完,景子又跟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枝玫瑰花,小跑着塞到他手里。   “褚青桑,以后也要加油哦!”   “哈哈!”   大家看他孤零零地戳在那儿,还拈着那枝孤零零的花,顿觉好笑。   “呃……”   褚青挺意外的,好莱坞可不讲究什么杀青宴,铁打的制片流水的演员,没那么多愁善感。剧组能做到这份上,属于厚道了。   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转圈行礼,不停地道:“谢谢!”   “谢谢!”   剧组是很忙的,抽空搞个短暂的告别仪式就算OK了,接着各找各妈。此时天色还早,他们要去车行继续拍摄,褚青便独自返回酒店。   至此,他这次无聊的海外打工,就毫无挑战性的GAME OVER。   ……   晚六点半,斯台普斯中心。   比赛七点钟开始,球迷已经陆陆续续的进场,褚青站在检票口,正无聊的四处张望。他没打扮得很正式,就是日常的白衬衫加外套,下面是休闲裤和皮鞋。   提起来特逗,他跟伊娃·格林用一秒钟的时间决定见面,结果地点考虑了整整一天。两人说熟不熟,说生不生,发短信聊得挺开心,但如果真约在什么高档餐厅,正儿八经的大餐红酒,那肯定得尴尬死。   为毛?   都闷骚啊!见不着人的时候,咋逼逼咋有,见着人了,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最后合计来合计去,干脆去看球吧,还能救活点气氛。   其实褚青也不清楚啥感觉,倒不是想和人家发生点什么,反正就对那个姑娘很好奇,想多了解了解。   “嗒嗒嗒!”   他蛋疼地踢着路边石,忽听后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瞧:   哇哦!   前些天在米高梅楼下,伊娃化着浓浓的烟熏妆,还有娇艳的大红唇,就像朵毒死人不偿命的罂粟花。   今儿却特素净,米色的风衣裹着高瘦的身子,往上,露出了一截白脖子,以及带着雀斑的脸蛋和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她的声线很沉,还藏着一丝古怪的沙哑,像极了暗夜的森林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呢喃。   “没关系,我们进去吧。”   褚青却笑了笑,领她过了检票口,又通过长长的观众通道,才进到球场里面。   今天属于NBA季前赛,是湖人对太阳,他本想买火箭的,可惜赛程对不上。他平时也会看一点,起码晓得科比已经靠走了奥尼尔,正在努力憋81分的大招。纳什则率领太阳一路狂飙,甚至会刷下MVP连庄,让全联盟朝拜。   两人的座位在中间稍前,视野不错,他捧着饮料和爆米花一屁股坐下。伊娃打量了几眼环境,道:“我一次在现场看比赛。”   “我也是。”   他递过大纸桶,问:“你昨天怎么样?”   “Parfait!”   她又说了一遍,拈起几颗爆米花,问:“你知道了?”   “嗯,新闻太疯狂了,丹尼尔好惨。”褚青点点头。   “更惨的在后面,比如说我。”她指了指自己。   “哦,观众肯定会喜欢你的。”   “或许吧。”   伊娃喝了口饮料,又道:“我前些天在家看了《盲井》,你的表演……”   说到这,姑娘没往下接,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嘴巴很大,唇瓣咧开的弧度就显得很夸张,而这份夸张,再加上那诡异的双瞳,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瞬间黑化。   “……”   褚青不禁往后缩了缩,仿佛对面的那个女人,转眼就会嘭的一声,彻底疯掉。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全身都充满了躁动和不安分,偏偏看起来又十分的安静,两股截然不同的东西强烈对撞,直接化作一个大大的旋涡,将光与暗通通消灭。   “呃……”   他顿了顿,才弱弱地问:“你要不要吃点别的?”   “谢谢,暂时不需要。”   伊娃的唇角一收,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清纯妹子。   两人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已到了七点钟,现场先响起了特聒噪的音乐,伴着解说员的大嗓门。双方的首发球员站在出口处,一个个的点名出场。   “斯马什·帕克!”   “夸梅·布朗!”   “拉玛尔·奥多姆!”   最后是:   “科比·布莱恩特!”   球迷的欢呼一下子达到最高点,褚青对他不太感冒,反倒纳什出场的时候,起身喊了两嗓子。   接着,裁判一声哨响,湖人争得球权。帕克运球过半场,交给科比,科比单打,一个变向晃过贝尔,急停跳投。   “当!”   球磕在篮筐上,托马斯摘下篮板,迅速传给纳什。   纳什单手大力一抛,球纵贯全场,给到已经快下的迪奥手里。迪奥看沃顿来防,直接往上一扔:   “砰!”   一只长臂猿高高跳起,抓住球就砸进了篮网。   “Oh!”   伊娃平时特懒,压根不运动,更不看球。可就连她,都能感受到太阳队的那种所向披靡,也忍不住起身叫了一声。   “怎么样?”褚青问。   “很舒服!”   待她坐下,居然用了个很奇特的形容词。好吧,那货完全接不上。   而随着比赛进行,两人边看边聊,丫还半懂不懂的给人家讲解。很快,第一节结束,趁着休息的工夫,忽然一段音乐响起:   又到了喜闻乐见的Kiss Cam时间…… 第四百九十章 One night(2)   Kiss Cam,就是在比赛暂停的时候,大屏幕会用心形背景圈出观众席上相邻的两位。   如果是情侣的话,一般都会大方接吻,如果真有同事这样的,那就摆手拒绝。倘若其他观众起哄得厉害,还可能借位来个假KISS。   褚青当然知道这个环节,以往都是在电视里看,这会看现场,哎哟,感觉特八婆。   而随着急促的音乐声停止,画面定格在一个大胡子和一个金发女人身上,两人痛快地吻了又吻,吻了又吻。   “哈!”   褚青也跟着拍手起哄,可下一秒,全身突然僵住!   “……”   他不禁瞅了瞅伊娃,神情微妙。   姑娘头回参与这种气氛,正咧着嘴笑,冷不丁一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问:“怎么了?”   “呃,我想去买份咖啡,你还吃点什么?”那货干巴巴地应道。   “谢谢,我还不需要。”   随即,褚青起身,灵巧地闪出座位,瞬间就没了人影。   伊娃仰着头,继续望着大屏幕,忽然眨了眨眼睛,灰绿的眸子里似带了一丝笑意。   五分钟后,比赛都重新开始了,那货才颠颠地跑回来,还特意解释了句:“排队的人太多了。”   “嗯哼!”她抿了抿嘴。   第一节,处于重建中的湖人队尚能一拼,第二节却完全溃败。太阳队虽然走了乔·约翰逊和理查德森,小斯也赛季报销,但迪奥异军突起,加上强硬的贝尔和鬼魅般的巴博萨,在纳什的率领下仍然不可阻挡。   亏得季前赛以练兵为主,主力球员的出场时间有限,不然湖人会更加苦逼。   NBA的正式比赛,通常是两个小时左右,季前赛虽然不太受重视,可全场下来也得一个多小时。   最终。太阳以98:84拿下了这场比赛。   待球员进了更衣室,观众也纷纷退场,两人稍等了一会,才起身穿过通道,到了球馆外面。   “轰!”   “轰!”   斯台普斯中心的灯光依然闪亮,这一片区域被无数的人和车辆挤满。他们过了街,又拐过一条路口,那嘈杂的声音才渐渐远离。   “我们去吃点东西?”   褚青辨认了一下方向,征询着对方的意见。   其实他根本不饿,那些爆米花啊,薯条啊,咖啡啊,已经填饱了肚子。他更想做的,是痛痛快快地抽上一根烟,在球馆憋了那么久,瘾头早犯了。   但美国的禁烟法非常严苛,真的不能随便抽。   “我们随便走走吧,我还不太饿。”   伊娃舔了舔嘴唇,情绪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小躁动。   “那我们往那边,离你的酒店近些。”他指着左面一条冷冷清清的街道。   “Commnet donc!”   “你又说法语。”他无奈。   “你听得懂不是吗?”她笑道。   “……”   好吧,他法国去得多了,一些简单的常用语还是没问题的。   夜空纯粹,路灯迷离,两人顺着那条街慢慢闲逛。或许觉得有些凉意,褚青便拉上了外套。伊娃则敞着风衣,里面是件贴身的素色毛衫,波动着美秒的腰腹曲线。   他忍着烟瘾,问道:“你这次要呆多久?”   “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一个月。谁知道呢?”   她耸耸肩,道:“起码等米高梅将消息公布,我才能回巴黎,不然我的经纪人会杀了我。”   “你之前的试镜和试装,不都很成功吗?”他不解。   “嘿,这里可是好莱坞!”   伊娃的脖子笔挺,小下巴抬起来,姿态很傲娇,表情却对这个地方充满了讨厌,讨厌,讨厌!   “哈!”   褚青特有共鸣,笑道:“我拍的片子是《速度与激情》第三集,刚进组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在向我彰显这句话:嘿,这里可是好莱坞!”   “后来呢?”她眨着眼睛。   “去他的好莱坞!我又不是靠你们吃饭,是你们请我来的。”   “哈哈!”   伊娃顿住步子,直笑弯了腰。   好容易喘过来气,她又摇头道:“你在中国有自己的公司,我不行,我只想要一个好剧本。”   “……”   褚青默然,往前走了几步,忽问道:“对了,你怎么从来没在戛纳出现过?”   “你觉得我很有名气吗?”她更奇怪。   “呃……”   这种问题,他真的不会接。   还好,那姑娘直接给了答案,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天色愈暗,两人逛了好长好长,聊得十分投契。若说这老烟鬼,侃到兴起的时候偏偏不能来一口,哎哟,那叫个难受啊!   又走了一段,总算看旁边有条小巷子,幽暗僻静。褚青可忍半天了,眼瞅着前路漫漫,觉着实在受不了,便道:“Sorry!”   “Sorry!”   这俩货同时张嘴,同时一怔,沉默了两秒钟,又不约而同地从兜里摸出烟盒。   “你介意……”   “我可以……”   ……   夜,街边。   在灯光微弱的巷子里,两只老烟鬼正舒爽的吞云吐雾。若有人从巷口经过,只能看到两个黑黝黝的人影和忽明忽暗的星点。   “你有多久了?”伊娃笑问。   “很久很久了,十几年吧。”褚青含糊道。   “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偷偷抽烟了。”   她背往后靠,右脚的高跟鞋抵着墙壁,道:“我很小就被送去伦敦上学,呆了好多年,我只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在巴黎,一个在伦敦。”   “我家乡是个很寒冷的地方,非常非常的穷苦。后来就去了北京,做过几份工作,然后就拍了很多糊里糊涂的电影……”   没等他说完,就猛地被姑娘打断:   “Oh!你管自己的表演叫糊里糊涂?”   伊娃夹着烟,诡异的瞳孔瞬间放大,道:“我的表演才叫一团糟!”   话落,她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窈窕的身影在窄巷子里转来转去,巴拉巴拉道:“从《梦想家》开始,就不断有该死的制片人找到我,说你演蜘蛛侠的女友真是棒极了!你演绿巨人的女友简直无与伦比!你演地狱男孩的女友都不用化妆!”   伊娃猛地转身,直冲冲地戳到褚青跟前,小手叉腰,晃着脑袋道:“怎么,我看起来就那么像谁谁谁的女朋友吗?”   “扑哧!”   褚青笑出了声,忍不住吐槽一句:“你现在不也是邦德的女朋友吗?”   “啪!”   在对方化身黑暗女巫把自己吃掉之前,他就甩了自己一巴掌,连忙转移话题:“那,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角色?”   伊娃用惨白惨白的大眼仁,瞥了他一下,道:“当然是邪恶的!”   随即,她又开始巴拉:“是那种真正的,非常非常邪恶的东西。它会轻而易举地挑动起我的每一个情绪,让我兴奋发狂。我热爱表演,就是因为它允许我戴着各种不同的面具。”   “我讨厌正常的,平凡的,循规蹈矩的女性角色,我喜欢那些对世界,对情感充满了欲望,却特么样样都得不到的女人!”   “噫!”   褚青心里颤了颤,暗自反省:我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戏疯子,还特么总是女疯子!   不过谈到戏,他从来都是很认真,道:“我不太理解你说的邪恶,如果她渴望一切,又得不到一切,那或许会变得很邪恶。但这样,就脱离了你想要的内在东西,仍然是好莱坞的那种套路化。”   “……”   伊娃听了,不由低头踩了几步,似在思索对方的观点。过了片刻,她忽地一抬头,兴奋道:“比如这样!”   说完,她就嗒嗒嗒地跑到巷口,背身往那儿一戳。   路边的灯光,混着巷子里的暗色,在她身上落成一道道斑驳的影,似天使临世,又似妖魅重生。   紧接着,她的细腰开始不规则的扭动,然后猛地一转头,那脖子扭曲的角度极其夸张,就像被小孩子掰断了的木偶。   只见她咧开嘴,两瓣红唇一点点地分割,再一点点地往脸颊拉扯。而眼眸中的幽绿,直接穿透褚青的皮骨血肉,噗地一下捅进了心口。   绝望,寂寞,冰冷,狠毒,又充满了炽热的爱恋,她在哭,她在笑,她在疯狂:   “Hi,Baby!”   ……   你妹啊!   我就想出来看场球,吃个饭,聊聊天,你至于这么吓唬人吗?   直到两人出了小巷,直到找了家餐馆坐下,直到消灭了一份破牛排,褚青的小心脏还在怦怦跳。   就那么一秒钟,他真感觉伊娃要把自己撕碎了,然后撅巴撅巴扔锅里当黑化肥。   忒变态了,五十年才出这么一个奇葩,天生的邪恶种族!   伊娃倒是蛮得意的样子,胃口大开,调笑连连,完全没有初见时的那种安静。   这俩人呢,虽然见面不多,话题却格外投机,吃着饭还在不停地说。聊她的偶像阿佳妮,聊他的作品《盲井》,聊中国和法国的电影产业,聊彼此对表演的感觉……   甚至于他们出了餐馆,又顺着街边走,走累了,又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小店,要了两杯饮料,继续神侃。   反正不知过了多久,说了多少的话,一抬眼,窗外已天明。   ……   10月20日,也就是褚青离开洛杉矶的两天后。   在丹尼尔快被大家喷死的时候,米高梅终于公布了影迷期待已久的邦女郎人选:一只25岁的绿妖精,伊娃·格林。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东京影展   冬,胡同。   “咣啷!”   “咣啷!”   王珞丹披着一身雪末子,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出现在素净冷清的胡同口。这一亮相,满画面的寡白色调,瞬间变得生动灵巧。   她进了一座小院,里面窝着一位古怪的老太太。她第一次见,就很不喜欢对方,因为那间只能当作仓库的小屋子,居然租了自己200块钱。   王珞丹演的是个艺校学生,连全名都没有,只叫做小马。   她留着利落的短发,刘海将额头遮住,走一步,就哈出一口气,全身都是青春的躁动感。擦窗扫地,置办东西,尽量把屋子布置得像人住的地方。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干过革命,一辈子没结婚,只收养了一个女儿。她就在里面瞧着那个折折腾腾的小姑娘,整个院子都似乎鲜活起来。   她拧不开冻住的水龙头,她便在屋里喊:“小马!用热水浇!”   她想借一下冰箱,她又在喊:“你给我买条大鲤鱼,我就让你用!”   她偷偷买了电暖气,她仍然在喊:“我告诉你,整条胡同都断电了,这么老的房子会着火的,你想把我烧死啊!罚款还是我替你交的,你去派出所签个字,回来一个礼拜之内给我搬走!”   ……   纵然有不断的争吵,小马终究住了下来,而且从冬到春,从春到夏。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也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悄然温暖着彼此。   她会喝得醉醺醺的,抱着只白熊公仔回家,傻笑道:“你看,像不像你?”   她会把盒饭直接塞进冰箱里,听着身后传来的埋怨:“不像话!你过去还说一声,现在连个招呼都不打,冰箱成你的了?”   她会在天热的时候,跑到人家屋里,往小床上一躺,老太太就坐在对面唠唠叨叨:“这儿成你家了,想干什么干什么,以后还不得把我撵出去?刚来那会儿穿着军大衣,脸冻得通红,可怜巴巴的,‘求求你吧,求求你吧,便宜点吧’,现在,哼!”   小马恋爱了,小马失恋了,小马今天很开心,小马今天很不开心……一个人的事情,却由于某种奇妙的牵绊,紧紧扯动着另一个人的情感。   后来,便到了秋天。   小马毕业了,和男朋友一起装修新家。老太太也为了给孙子腾婚房,不得不离开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天,小马坐轻轨,换公交,又乘客车,一路颠簸到郊外。她就像一年前那样,走一步,哈出一口气,冒冒失失地闯进了门。   病重的老太太瞬间就坐了起来,攥住她的手,止不住地哭。嗓子沙沙哑哑的哽着,已经说不出话,不能再喊着:   “小马!小马!”   转眼到了年底,正在街上的姑娘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她顿住,无声,全世界都似戛然而止。   她知道,那个老人去了……   10月25日,东京维珍TOHO影城的1号厅内,座无虚席。最后的几分钟里,马俪文,王珞丹,观众们,那些中国与日本的记者团,每个人都在哭。   《我们俩》的故事,没有什么紧张激烈,就像生活中可能都碰到过的,那些点点滴滴的积累与曲折。   小马的莽撞与清澈,老太太的固执与孤独,以及那座衰旧的青砖四合院……这些零零碎碎的镜头,却慢慢汇集到一起,让人温暖,柔软,还有说不清的疼痛。   “哗哗哗!”   荧幕暗下的半分钟后,全场才响起了掌声。马俪文拉着王珞丹走到台前,坐在高脚椅上,开始例行的问答会。   公司对此行非常重视,已很少露面的程大小姐,更是亲自陪同,充当片方负责人以及翻译。   话说本届的东京影展,《我们俩》入围了主竞赛单元,还有宁浩的《绿草地》和刘小宁的《男人上路》亦也作为展映作品参加。   不过,所有媒体的目光都放在了《千里走单骑》和另一部入围的内地电影《泥鳅也是鱼》身上。   其实特逗逼,张艺谋本想去威尼斯参展的,结果东京这边极力邀请,甚至砸出评审团主席的头彩。老谋子推却不过,只好来还个人情。   于是乎,东京影展就生生变成了华语电影的海外年会。   这般情况下,后台最少,背景最菜的《我们俩》,自然华丽丽的被人忽视。但是咧,公司最擅长的就是刷奖!刷口碑!各种打媒体的脸!   此次也不例外,光看观众们的反应,程大小姐就心里有谱了。而待她们上台,媒体团把机器一架,便正式开始。   王珞丹今年刚毕业,青涩涩的小妞一枚,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磕磕巴巴的特别扭。偏偏那些观众,还爱死了这个短发的小姑娘,连珠炮般的提问。   好容易挺过去两轮,才有个日本记者站起来道:“导演你好,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片中的那位老人家怎么没有来?第二个是那种神奇的四季转换效果,是用什么特技制作的?”   等程颖翻译完,马俪文道:“金雅琴老师已经84岁高龄了,她身体不太好,为了慎重起见,就留在了国内。”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呢,我要说明的是,这片子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全部完成。所以你看到的不是电脑特技,是用胶片拍摄的真实效果。”   “哇哦!”   底下一阵轻呼,随即又鼓起了掌,向面前的电影人表示敬意。   接着,一位中年观众抢到了机会,起身道:“感谢您让我看到这样一部电影,我想跟您聊一聊我对这部影片的理解……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从排斥、警惕到互相关怀,产生友谊。但对于这个四合院来说,她只是个短暂的过客。女孩注定要离开,继续自己的生活,而正是她的离开,才让老人那种希望荡然无存……”   “呃,我觉得不能这么讲。”   马俪文想了片刻,蛮有兴致地应道:“人的生命很长,会遇到很多事情,必然有些成为记忆,有些忘在脑后。但过客这个词,我感觉太客观,太冷漠了。因为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你们在相遇的那一瞬间,你仍然是拥有的。”   “比如我自己,我当初在学校进修的时候,就租住在一个孤寡老太太家里。影片中发生的那些小事情,都是我的切身体验。而在几年前,我偶然听说老太太去世了。其实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了,但我就是一脑子的回忆与内疚,才把这个故事写下来。”   “所以我相信,没有谁是谁的过客,那都是你值得回味的东西。”   ……   10月30日,第18届东京电影节闭幕。   除了最高的樱花大奖,心照不宣给了日本电影《向雪祈愿》,华语电影可谓收获颇丰。   侯孝贤拿了黑泽明奖,没啥荣誉,就10万美金的奖励是实打实的。《泥鳅也是鱼》刷了个安慰奖,叫最佳艺术成就奖。而我们俩公司出品的《我们俩》,再次习惯性逆袭,老太太干掉了倪大姐,捧得最佳女主角的桂冠。   张艺谋不仅亲自颁发,在台上还挺动情的:“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个老资格的舞台剧演员,没想到她84岁第一次演电影就可以拿到这个奖。所有评委都为她的表演而感动,在评选中更是全票通过。”   至于《绿草地》和《男人上路》两部片子,也被市川尚三看中,打包买断了版权。虽然价格不太高,可成本LOW的一逼,算小赚。 第四百九十二章 家事   “我走了,你们的声音一点儿都不大!”   范小爷上台的第一句话,就在撒娇卖萌,说完,又摆出侧耳倾听的姿势。   “啊啊啊啊!”   “冰冰我爱你!”   底下的粉丝和围观群众连忙举手高呼,有口号的喊口号,没口号的瞎咧咧。   “其实这边我很熟悉,我来北京第一个落脚点就在这附近,所以一点也不陌生……大家都知道,11月算楼市的淡季,但爱情湾敢选在这个时候开盘,足见他们的魄力与信心……我来到这边,第一个感觉就是很舒服,很亲切……”   丫头拿了近百万的花红,卖起楼来自然特敬业。自己巴拉巴拉地说了三分钟,然后献上手模,又接受了开发商赠送的特色礼物。   最后,她拿着大剪刀,咔嚓一声搞定了剪彩。   就这种场子,以丫头浸淫多年的站台范儿,根本不在话下。单说镜头感,她能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回左边,将每个方位的人都照顾到,任凭拍照。   来采访的几家媒体都不由感叹:啧啧,不愧是专注剪彩二十年!   “好了,我们掌声欢送范冰冰小姐!”   前前后后也就十几分钟,披着一身东北花棉袄的主持人,就开始圈台。范小爷在七八个保安护送下,颠颠地进了休息室。   路小佳早等在那里,忙着给穿衣递水,稍作整理,便要出门闪人。   “范小姐!”   结果刚迈步,开发商老总就凑了过来,伸手笑道:“今天辛苦你了!”   “江总哪儿的话,我都应该的。”   她手上使劲,不动声色地挣开对方的爪子。   “哎,有你的参与,我们才叫锦上添花。”   那老总瞄了眼路小佳,又道:“现在都下午了,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请范小姐共进晚餐?”   “噫!”   丫头抖了个寒战,一身的鸡皮疙瘩,面上却笑道:“不好意思啊,江总,我老公要来接我,咱们改天吧。”   “没关系没关系,来日方长嘛!”那货打了个哈哈,便自讨没趣的消失。   俩姑娘急匆匆地往外溜,见四下无人,路小佳就捂着胸口,特夸张地来了个:   “呕!”   “至于吗你?”她往旁边一闪身。   “你没看他那德行,长得跟个猪头肉似的,呕!”   “哎呀,行了行了!”   她一把搂过小助理,边走边道:“说真的,要是哪天我真被几个人堵着,就让我陪他们,那你怎么办?”   “我,我肯定跑出去报警……啊不行,敢这么干的也不怕警察……那我去找青哥,他一个能打二十个……也不行,远水救不了近火!”   路小佳还挺苦恼的,过了片刻,猛地一拍巴掌,道:“给你雇俩保镖不就完了吗!等会我就跟青哥说,他保准同意。”   “省省吧你,他呀……”   丫头顿了顿,轻声埋怨:“心思都不在我这儿了。”   两人刚到街边,恰好见那辆沃尔沃远远驶来,嘎吱一声停下。姑娘们上了车,路小佳自动自觉地坐在后面。   “你那边怎么样?”范小爷问。   “耗着呗,半天一个镜头都没剪,光跟老姜吵吵了。”褚青眼睛里全是血丝,尽是这些天跟《天狗》费的劲。   “慢慢来,你俩脾气都犟,气消了再说。”   “我知道……哎,小佳你去哪儿啊?”他忽问。   “呃,把我扔公司吧,我跟叶开逛街去。”   “行!”   随即,车子直奔公司,先把路小佳放下,又拐了个弯,往中心区驶去。此时,褚青才问道:“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妈咋忽然想起来吃饭了?”   “给你接风嘛,你不去了趟好莱坞吗?”   “拉倒吧,我都回来十几天了,才想着接风。”   “啧!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范小爷强力镇压。   “……”   褚青撇撇嘴,只闷头开车。   ……   话说近几年,范爸范妈轻易不打扰那小两口,知道他们特忙。自己平时也不怎么想,全部精力都放在小儿子身上。   上次五口人坐一起吃饭,还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   而今天,褚青一进屋,就感受到一种很古怪的热情,不像家人,反倒像朋友找你帮忙的那股近乎劲儿。   “来来,外面挺冷的吧?你看你俩穿这么少,年轻轻的不知道保养,到老了一身病!”   范妈接过两人的外套挂好,又笑道:“你们可不知道,你爸现在本事老大了!”   “他又作啥妖了?”   丫头使劲捏着小弟的脸,成功把他欺负哭后,才心满意足地吃了只橘子。   “人家早上买了条鳜鱼,说青子最爱吃了。我说你会做啊?人家啪地拍给我一本菜谱,呵,以后就叫你爸范师傅!”   “哈!”   丫头乐得直抽抽,又捅了捅老公,道:“你瞅瞅去,别整煳了!”   “乖哦,不哭不哭。”   褚青三两下哄好了范小弟,才趿拉进厨房。见范爸对着一条凌迟处死的鱼,以及一口浆浆糊糊的锅,正在喃喃自语:“怎么不对呢?菜谱就这么写的啊?”   “咋了这是?”他问道。   “哎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浇汁,番茄酱、糖、醋、酒、盐、湿淀粉,我都有了,怎么出来这效果呢?”   褚青凑过去一瞧,又品了品锅里的东西,道:“淀粉多了吧?”   “哦,那可能是。”   范爸恍然,还要继续鼓捣,他连忙抢过来,道:“行了您歇着去吧,我做我做。”   “那我走了啊!”   老丈人毫无节操的挂机。   褚青特蛋疼,因为每次过来,最后都得自己做饭。他先把锅洗干净,重新调汁,再切蒜末、笋丁、香菇丁、豌豆炒熟,倒汁,然后拎起那条鱼……呃,品相还能忍受,虽然肉零碎了点,起码炸熟了。   丫将鱼摆正,拿起锅哗啦一浇,呵,喷香扑鼻。   说起松鼠鳜鱼这道菜,他一傻逼哥们曾有个绝句:一条鱼,旁边有只松鼠,在那儿跪着。   不多时,六道硬菜摆上了桌,范爸还开了瓶茅台,给褚青倒了多半杯。   “我也喝!我也喝!”丫头嚷嚷道。   “你喝什么酒,一会回去还得开车!”范妈敲了她一下。   “……”   丫头特委屈,简直不是亲生的。   而那边,俩老爷们先碰了一杯,各自抿了抿,范爸方道:“怎么样,去美国还习惯吗?”   “还成吧,就是吃不惯。”   “那不有挺多中餐馆的吗?”范妈问。   “离得远,每天拍完戏都晚上了,不爱动弹。”   褚青没说太细,长辈们知道你很好就OK了,至于怎么个过程,他们也未必爱听。何况,瞅今儿这意思,老两口肯定有事。   果然,待一杯酒下肚,范爸功成身退,范妈立刻接上了茬,笑道:“冰冰,青子,现在程程也大了,不用跟屁股后头看着。我和你爸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出来办个演艺学校,也算找点事儿做。”   说到这,她缓了缓,似给两人消化的时间。   “……”   褚青一怔,下意识地瞧向媳妇儿,范小爷的表情也很迷茫,看样子真不晓得。过了片刻,两口子一对视,她先问道:“妈,你是刚有这个想法啊,还是怎么着啊?”   “什么叫刚啊,我都准备向市教委申请了!”范妈道。   “不是,那你这是什么学校啊?到时候有没有生源,学历承不承认,师资水平怎么样……哎哟,我的亲妈诶,你好歹跟我们商量商量啊!”丫头彻底愁死。   “啧,你妈办事你还不放心!”   范妈顿时不爽,拍了下闺女的脑袋,给两人讲了一遍。   这所学校呢,当然是私立的了,属于中专性质,一共有三个专业:影视表演,舞蹈演艺,和声乐。   学制分一年,三年,五年,光学费就一万八,再加上住宿、伙食等等,每年下来得三万块钱。老师则是中戏、北影、舞蹈学院的退休教师,或毕业留校的年轻教员,高薪聘请。   范妈的意思呢,她自己任校长,范爸是艺术总监,女儿女婿就挂个荣誉校长的名头。一个是国内的当红女明星,一个是已经刷到好莱坞的大咖,有现成的资源当然得好好利用,不然怎么招生?   两口子听完,大眼瞪小眼,感觉特不靠谱。   明星办学这码子事,并不新鲜,比较典型便是谢晋影视艺术学校,范小爷就那儿毕业的。还有吕丽萍的群星艺术学校,李晨就那儿毕业的。   不过,人家办的都是高校,出来起码是大专,你弄个中专文凭,那也忒LOW了。   而更主要的,学校是个特神圣的地方,褚青可不想挂着自己的名头,然后误人子弟。但丈母娘又发话了,总得给个答复。   “哎呀,你让我俩合计合计,你也好好想想,这么大个事儿,哪有说定就定的?”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婉拒,媳妇儿却冷不丁开口了。   啧!   一瞬间,那个心情就甭提了,到底是老夫老妻,明白自己咋想的。因为这种事,他不好张嘴,当闺女的说最合适。   “呃,那也行!”   范妈多精啊,立即调转话题,道:“行了,不说这个了,来吃菜啊,都凉了!”   好容易搞定了这顿晚饭,两口子心情各异,一路沉默着回到家中。范冰冰未必不乐意,毕竟是自己亲妈,可她又得顾着老公的想法,就一个字:   累。 第四百九十三章 悄然而至的网络时代   虽说丈母娘这种生物的存在,就是为了催高房价和刺激避孕套销量,但平心而论,范妈对褚青还算不错的。   这种不错,包括了对其生活的不干涉,对其事业的支持,对小两口的磕磕绊绊能够给予长辈的劝导和关怀。   对于整年整年在外头打拼的明星夫妻来讲,有这样省心的爹妈就算烧高香了。所以褚青挺感谢老两口的,起码让自己感受到半个家庭的温暖,何况他们还生出了范冰冰。   老实说,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怎么体验过那些亲戚间的操蛋事,尤其是婆媳或者娘婿关系。   不过现在,他倒经受着绝大部分人都会遭遇的一种情感绑架。   因为办学这种事儿,他真不想掺和,可又不愿让媳妇儿为难。两人便商量了一晚上,决定先把范妈稳住,然后各找朋友了解情况。   混进教育界的娱乐明星有很多,要么与正规大学合作,成为旗下的二级学院,可以解决师资力量和文凭认证的问题;要么靠大单位注资,背景强硬,属于半官半民的性质。   而小两口问了一圈,觉得尤小刚那家还有点意思。   那学校叫中北演艺专修学院,由北京广电集团控股、中北公司全资主办,学制一年。负责人是尤小刚,成龙、冯小刚、赵宝刚等大咖也来授过课。   简单讲,就类似中戏的进修班。非艺术专业的那些孩子,有意往娱乐圈卖身的,巴巴跑来学一年,成与不成,好歹努力了一把。   这种模式呢,褚青还能勉强接受,学制短,经营灵活,而且可操性强。像那种三年五年,连吃带住的封闭式管理,真真玩不起。   家长花那么多钱,把孩子给你送来了,都是十几岁的好年华,结果屁也没学出来。好家伙,他可遭不了那份愧疚。   短短几天,两口子便初定了方案,由范小爷拿去给娘亲御览:   1,一年制的演艺专修学校,小班授课,学费暂定20000。   2,委培制剧组有偿实习,报酬待遇参考同级别演员。   3,进班的同时,签短期经纪约,有专业经纪人管理。   4,阶段性选拔考试,表现突出者,我们俩公司可正式签约。   总的来说,远不如中戏、北影的进修班,但他们也有两个特明显的劣势:一个是大班授课,教学质量差,课程死板;一个是理论知识很牛逼,可几乎没有实践机会。   这两口子就不同了,别的不提,光每年出品的影视剧,那大把大把的龙套甚至小配角,简直金光闪闪啊!   而范妈看了之后,心里却不太满意,跟预想的差距太大。不过她也明白,这大概就是女婿的底线了。   ……   “哎,金鸡奖你去吗?”   范小爷懒趴趴地窝在沙发上,咔咔啃着一个大苹果。   褚青坐在对面,抱着那两条小萝卜腿,边揉边道:“我不爱去,还得盯着老姜呢。”   “那我也不去了,反正没啥意思。”   “三亚暖和,去那边玩玩儿呗,再说你都入围了。”他又倒了点红花油,从小腿肚子开始一点点往上搓,手法纯熟,力道适中。   而在掌心之下,却是一块块或青或紫的瘀痕,他不由埋怨道:“你说你,有替身都不用,逞什么能啊?在剧组硬气,回来就跟我哇哇哭。”   “嘁!我不跟你哭,我跟谁哭去?”   范小爷吭哧咬了一大口,嘴巴顿时胀鼓鼓的,连忙凑过脑袋,唔唔唔的叫唤。   “别动!”   褚青往前一贴,就把她嘴里的苹果含了过来,直接吞下肚,又起身道:“行了,腿曲着,别放平。”   随即,他跑到卫生间,拿了两条热毛巾过来,道:“可能有点疼,忍着啊。”说完,就往媳妇儿伤得最严重的那两只膝盖上,使劲一按。   “啊!”   丫头瞬间喊出了声,瘀伤的肿痛碰上腾腾的热度,那叫一酸爽!   “哎哟,你轻点!你是不是故意的?”   “别吵吵,轻了没效果。”   褚青用手压着毛巾,道:“感觉凉了吱一声,我再换热的。”   “哼!”   她撇了撇嘴,就睁大眼睛,一个劲儿的瞪啊瞪。   “谁让你偏伤膝盖啊,这地方最疼了。幸亏不是夏天,不然你一穿裙子,人家还以为,呃……”他冷不丁卡壳,没好意思往下说。   “还以为我被你干死了!”   丫头可不管那个,张口就来。   “……”   褚青差点没噎死,训道:“你矜持一点行不行?”   “我矜持个屁啊!”   范小爷忽然特不爽,挥手吼道:“不让干还不让说啊!”   “……”   好吧,有这么个彪悍的媳妇儿,他彻底无语。   “哎!”   她却来劲头了,贼么兮兮地问:“你说女的跪着,男的也跪着,为啥关注点都在女的身上呢?”   “呃……”   他支吾了半天,方道:“男的,男的也有站着的吧?”   “是吗?可你每次都跪着啊,你膝盖也没肿。”她十分好学。   “这得看个人体质吧,有的可能……我说咱能换个话题吗?”他简直愁死。   《墨攻》拍摄了一个月,范小爷的戏份已临近杀青。碰巧,她最后几场全是动作戏,身子还好,就是那两条腿,磕磕碰碰的都是伤。   褚青给她热敷,每隔10分钟就要换毛巾,来来回回折腾了三趟,才算OK。   他抱起媳妇儿准备回房,忽然停住,又掂了掂分量,道:“哎,你好像瘦了点。”   “啊?快点称称!快点称称!”她一下子就振奋了。   “你看看多少?”   于是两人合体,一块站到了电子秤上,也不知道是哪国称法。亏得那秤载重够大,才没被爆掉。   “275。”范小爷瞅了一眼。   “我175没变。哟!你终于又回100斤了?”褚青觉着很神奇。   “等会儿的,我摸摸。”   她急忙伸出手,先捏了捏自己的胸,然后捏了捏屁股肉,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就腰细了!”   ……   11月7日,上午。   “学校这个事情好,相当于我们的人才基地。不用多,只要出两三个明星,长期办下去就没问题。”   会议室内,王姐首先赞了一句,继续道:“公司每年投资这么多作品,找别人不如找自己人,又方便又提升影响力。其实要我说,就不应该给那些学生钱,有实习的机会就足够了,你就是太大方!”   “人家累死累活的跟你跑组,总得给点酬劳吧。”   她毫不客气,褚青也不以为意,笑道:“你们尽快拟定方案,看看怎么能深度合作。杨哥,这事你就牵个头。”   “好!”杨凡应了声。   “然后是……”   他翻了翻手里的材料,道:“冰冰的专辑马上就要发布了,王姐你跟一下。”   “明白!”对方也应道。   “《武林外传》那边有消息吗?”他又问。   “目前能确定的,就是《武林外传》肯定在明年初开播。不过听老尚说,央视正在内部研究,要不要放在黄金档。因为以前在这个位置的,都是那些大牌的历史剧和战争剧。”杨凡道。   “嗯,《士兵突击》那边呢?”   “康导他们还在做后期,预计年底完成。”程颖道。   褚青点点头,表示了解。由于范小爷去剧组了,今天的会议便由他主持,事情繁多且琐碎,大家就一条一条的来。   没意见的直接通过,有意见的再讨论,而几位高层的普遍观点:   一是将这两部剧当作试金石,如果成功,那就大规模进军电视剧市场。   二是公司要开拓电影发行这一块,得迅速跟院线打好交情,随着作品越来越多,不能总靠着华谊的渠道。   他完全赞同,当即拍板,将其作为近期发展的两大目标。   会开了一个小时左右,都研究得差不多了,王姐却似想起什么事儿,忽道:“哎,新浪昨天给我发了一封邀请函。”   “什么活动?”褚青随口问。   “不是活动,是想给你俩开个博客。”   “啥?”   那货都要走了,又忙不迭坐下,饶有兴致地道:“你具体说说。”   “呃,木子美你知道吗?”王姐问。   “不知道。”   他特坦诚,没办法,就一俗人,还是喜欢更具象化的那些日本资料片。   “……”   王姐卡住,这天没法聊了,直接道:“反正就因为她,博客现在特别火,像新浪啊,搜狐啊,都开通了博客圈。他们就想拉一批名人进去,帮忙炒一炒。”   “比如呢?”   “比如徐静蕾,10月份已经开博了,关注度还挺高。所以我琢磨着,你俩想写就写,不想写就我们代劳,还多个发声渠道。”   褚青考虑了半分钟,应允道:“还成,那就开吧。”   “行,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待会就能发。不过博客属于公众平台,你们最好发一些照片,趣事,无关紧要的东西。记住,千万别瞎感悟人生,如果非要感悟,写好了拿过来,我们给你润色。”   “……”   那货抽了抽嘴角,委屈道:“大姐,咱们就算没啥文化,也不至于低到这份上吧?”   “小心为上!”   王姐蹾了蹾文件,起身方要出门,又回头问:“对了,博客名叫什么?”   “当然是我们俩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炫夫狂魔   在传统媒体时代,明星想保持曝光度,或者发点什么狗屁倒灶的声明,都得找记者帮忙。   事先约好了,你装模作样的办事,人家装模作样地往墙脚一蹲,喀嚓一拍,这就算各取所需。还有戏过的,非得假装发现狗仔的样子,小嘴一捂,满脸的白莲花,哎哟,拼的都是演技。   可到了2005年,也就是从博客开始,娱乐圈就慢慢走向了自爆自黑自己YY的时代,拼的全是创意。   以前呢,明星都往死了装高冷,生怕被人骂三俗;后来呢,装高冷的那帮货,又都往死了接地气,生怕被人骂装逼。   剩下的,便是那些真高冷的家伙,依旧屹然不动。   不过现在,各大山头还没意识到网络传播的疯狂程度,对博客只是试试水,范小爷也权当入手了一个新玩具。   11月7日,夜。   褚青坐在椅子上,范小爷坐在他腿上,啪啪啪的按着鼠标。   “我咋这么烦她呢,有事没事就在那儿装文化人。”   她刚点了徐静蕾的博客,是10月25号开的,居然写了14篇。起头几篇还显得很生涩,越往后就越有状态,写点小自述啊,发点穿衣观啊,评评选美比赛啊,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菊花味儿。   “人家本来就有文化,像咱们就写不出来。”他搂着那细腰,下巴刚好搭在媳妇儿的肩膀上。   “屁!我是懒的写!”她炸毛。   “那你倒是写啊!”他笑道。   “写就写!”   就见范小爷点开自己粉粉嫩嫩的页面,跟徐静蕾的荷叶皮肤一比,就叫个俗。然后,她伸出两根白白的手指头,噼里啪啦的开始打字。   “……”   褚青就那么瞧着,一直在咧嘴。不多时,媳妇儿敲完了三百多字,扭头问:“怎么样,不错吧?”   “这什么玩意儿?跟通稿似的谁爱看……啊!”他猛地一缩脑袋,下嘴唇已经渗出了点血迹。   她收回两排小牙,不爽道:“那你说怎么写?”   “我想想啊。”   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太清楚这东西该怎么刷粉了,便道:“你先发张照片,不要P的,就生活照……啊!你又咬我干吗?”   “谁P了?谁P了?”她吼道。   “嗯,没P没P!”   他可不敢惹,继续道:“然后把这些删掉,什么发专辑啊,很高兴跟大家分享啊,人家根本不爱看。你就口语化,自己想说啥说啥,别弄得硬邦邦的。”   “……”   丫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构思布局,随即又闷头敲了几百字。褚青伸脖子一瞧,上面写着:   “大家好,这是我们俩的博客。   至于我们俩是谁,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自报家门了。因为褚先生比较懒,文笔烂,长得也很对不起观众,所以大部分时间由我来更新,不过你们会经常见到他的,哈哈!   北京今年的冬天,感觉不是很冷,前几天去国贸逛街,还看到路边的树绿着,心情顿时大好。   今儿的天气也很暖和,我跟褚先生刚刚去散步,发现月亮特别圆,回家就拍了一张。褚先生的摄影水平不太好,大家多多包涵!”   不得不说,虽然写的像小学生作文,但在这个年代,算是挺吸引粉丝眼球的。而范小爷敲完了字,立马道:“拿相机去!”   “你在哪儿拍啊?”   褚青起身,翻出个最新款的数码相机。   “阳台吧,正好能看着月亮。”   于是乎,两人到了大露台。范冰冰没化妆,没梳头,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歪在木头椅子上。背后是有些凋落的小花园,在夜风中沙沙摇曳,往上瞧,则是一轮冷月高悬。   “别动啊!”   他按下快门,咔咔拍了十几张。她挑出一张最满意的,又道:“你过去,我给你拍。”   “我不去,我最烦照相。”他赶紧摇头。   “嘁!”   范小爷知道老公的德行,也没勉强,颠颠地跑进屋,一通手忙脚乱地传好了照片,啪的一点,两人第一篇博客就发了出去。   褚青对这种方式,要比对媒体曝光的接受程度高,纵然他不喜欢自己的个人生活被公开,不过也相信媳妇儿能把握好分寸。   ……   新浪那边就等着他们发文呢,一见出来了,连忙写稿,做头题,分分钟上了娱乐频道的首页。   两口子折腾完就睡觉了,没太在意,而经过一宿的发酵,已有大批量的闲散网友留言。以至于次日上午,范小爷打开电脑时,瞬间吓了一跳。   “冰冰姐姐,我是一名高三学生,明年就要高考了。我从小就一直喜欢你,希望能得到你的鼓励。”网友——头疼的小清歌。   “青仔你今年会参加金鸡奖吗,听说刘烨也要去。拜托你们一定要来张亲密合影,啊啊啊啊,你们简直配一脸,快点在一起吧!”网友——我是没有变奇怪的小堇堇。   “求吃得多还能减肥的方法!”网友——冬妹大魔王。   “正宗狐狸毛大衣,市价18000,出厂价只要2000,随时有货,有意者欢迎来电135XXXXX。”网友——梦姐有小蛮腰。   “我才不要看你这个女人,我要看青仔!青仔,她跟你不合适啊,快点甩了她!甩了她!”网友——消失不见的飘飘。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范小爷直接摔了鼠标,又忿忿的要给那个飘飘回复,褚青好说歹说才算作罢。   接着,两人又点开新浪的娱乐版,一看那大标题,顿时吓尿了:《褚青范冰冰甜蜜赏月 千万豪宅疑似曝光》。而里面的内容,正是他们昨天发的那篇博客。   “我滴妈!”   丫头一边抽抽着嘴角,一边吐槽:“四室二厅也算豪宅?那大别墅算啥,紫禁城啊?”   “真难为那些编辑,这……”   褚青话未讲完,忽听手机响起,过去一接,却是王姐。   “青子,你俩这做得不错!你看看,不用花钱就上了个头条,以后保持啊!哎,注意尺度!”   没头没尾的撂下一句话,王姐啪的就挂了。   “……”   两口子对视一眼,同时撇了撇嘴。   ……   11月12日,第14届金鸡百花奖闭幕。   褚青没去,范冰冰去逛了一圈,啥也没得着,毕竟《独自等待》里的那个角色,还不够拿奖的分量。   本届金鸡又下了双黄蛋,《太行山上》和《可可西里》共享了最佳故事片奖。成龙不可思议,却理所当然的凭借《新警察故事》拿下了影帝。   公司的两部作品都有斩获,马俪文摘了最佳导演,金雅琴得了最佳女主角。而李克纯靠着那股子自然内敛,和黄梅莹一起成为了最佳女配角。   黄梅莹就是《孔雀》中演妈妈的那位。   如果说,公司之前只是被同行关注,那么此番就正式进入了官方高层的视线。无论资金、人脉、资源、市场影响力,他们都比不过华谊、博纳那些巨头。   可说起影片质量和刷奖概率,两口子妥妥是No.1!   北京,饭店。   “干杯!”   几十个人坐了六桌,齐齐举杯,又一饮而尽。   今天是公司办的庆功宴,《红颜》和《我们俩》的主创,再加上内部员工,有一个算一个,除了窦唯那位老神仙。   “我先说两句啊,感谢俪文姐和李玉姐拍出这么好的片子,感谢金奶奶和彤姐姐的出色表演,还有感谢你们的幕后支持。没有大家,就没有这两部电影的成功……”   范小爷站在中间,特娴熟地HOLD住场面,褚青那个懒货完全撒手,正跟王彤小声聊天。   “你那边联系了吗?”姐姐问道。   “联系了,阿关帮的忙,说是挺权威的一个医生。北京研究这个的不多,香港那边还能专业点。”   “嗯,他们经验是不错。”   王彤瞄了眼范小爷,道:“我觉得你俩现在还可以,比前段亲近多了。”   “可以是可以……”   褚青也瞅了眼媳妇儿,低低叹道:“其实心里都明白,那坎还是没过去。”   “……”   王彤抿了抿嘴,心中陪着感慨,过了片刻,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得下个月吧。”   两人正说着,就见范小爷讲完了致词,招手唤过路小佳,那姑娘麻溜递上一部大相机。   “你们吃着,别管我,我照几张相!”   随后,她就抱着机子在几张桌子间来回溜达,不时就咔嚓拍一张。   “那丫头干吗呢?”姐姐奇道。   “哎哟!”   褚青一捂脑袋,愁道:“最近就跟疯了似的,成天摆弄那个博客,我都后悔让她开了。”   “什么博客?”王彤基本不上网。   “呃,相当于网络日记吧。”他简单解释了下。   “嗨,玩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姐姐往他肩膀上一搭,笑道:“要不,赶明儿我也开一个,没事跟你们互动互动?”   “行啊,我还没看你写过东西呢!”这货又没节操的兴奋了。   “……”   姐姐白了他一眼,懒得接茬。   ……   娱记们慢慢发现,他们不用累死累活的去蹲点偷拍,只要每天盯住那些越来越多的明星博客,素材就可以随意摘取。   有活跃的,有冷清的,有文笔好的,有没文化的,反正五花八门。往日里包得严严实实的明星们,头回成批量地露出一丝真容。   而传统媒体也逐渐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写了很多讨论,各种撕逼争吵。其中最受关注的,正是那两口子的博客。   没办法,太特么遭人恨了!   “哈哈,我们家褚先生做的红烧排骨,卖相不错吧,告诉你们,味道更好哦!”   “今天阳光很棒,我们家褚先生洗了几件床单,挂在露台粉粉白白的,非常好看。”   “昨天收工太晚,回家已经是凌晨一点,肚子饿得咕咕叫。进门直奔厨房,果然,砂锅里还温着瘦肉粥。”   “白天去逛商场,我们家褚先生相中了一条皮带,觉得太贵,没舍得买。转头我看上了一双鞋,是皮带价格的三倍。最后,我们高高兴兴地拎着鞋子回家了。”   这个博客,褚青没写过一句话,没露过一次照片,尽在媳妇儿的文字里狂刷存在感。于是乎,全国人民都晓得了:   他会打理家务,爱干净,宠老婆,喜欢看电视,烧得一手好菜,每天早起跑步,对鞋子的鉴赏水平很高……   以往那个古怪、沉默、极其牛逼的形象,一下子就垮掉了。随之,某种特亲近的气息,却不知不觉地扩散开。   公司对他呢,根本没有具体的路线定位,因为这货太任性。范小爷有意无意的一番折腾,反倒帮他圈了不少路人粉。   至于那些媒体,开始还挺关注,后来就麻木了。范小爷炫夫炫得简直令人发指,如果哪篇博客里没有“我们家褚先生”这六个字,那才叫奇怪了。   影迷们调侃,朋友们玩笑,而不管旁人怎么说,只有她自己最清楚:留个念想罢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爱   为了《武林外传》的播出档期,央视专门组织了一轮专家审片会,争论激烈。   反对方的意见是,作为国内说一不二的传媒巨头,从来没有为这种带有恶搞成分的古装喜剧开过绿灯,而剧中对社会现象的各种影射,也可能被某些人刻意解读。   但赞成方的观点更实际,现在地方卫视迅猛崛起,尤其电视剧这一块,以湖南、浙江、江苏为首已形成逼宫之势。如果再守着伟光正的老路子,收视率妥妥扑街。   所以,领导难得大胆了一回,不仅把《武林外传》顶上了开年大戏,而且是八套的黄金档。当消息传回公司,一片欢腾,褚青也松了口气,还真怕出什么变故。   跟原版的冷冷清清不同,王姐立刻联系媒体,宣传计划全面启动。还有范小爷的博客,早早写好了预告:《武林外传》将于2006年1月2日,央视首播!   而另一方面,公司还有《我们俩》《红颜》《疯狂的石头》《男人上路》和《绿草地》,五部电影等着国内发行。   《我们俩》尚好,凭着东京和金鸡奖的光,有不少影院愿意合作。《红颜》也算凑合,起码能正式公映,《男人上路》和《绿草地》就苦逼了点,没人肯给机会。   公司打算再争取一下,倘若实在不行,只能卖给电影频道了。   这里面,《疯狂的石头》自然是重中之重,几位高管一并出马,各处接洽,就为了拿下明年的暑期档。   转眼到了12月初,寒冬。   范小爷的《墨攻》已经杀青,唱片的推广同样结束,正处于休息阶段。褚青和姜文的《天狗》,仍在吵吵嚷嚷中缓慢进行。   以两人在欧洲的名气,再度联手必然吸引了诸多关注。柏林、威尼斯、戛纳三大展的艺术总监,接连发来红函,邀请《天狗》参加明年的电影节。   这俩货一一回复,连措辞都没差,大意是:我们也特么不知道啥时候完事,赶上哪拨算哪拨吧!   ……   香港,机场。   褚青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媳妇儿,大步走出通道。范冰冰戴墨镜,裹围巾,依旧捂得严严实实。   虽然有不少乘客认出,倒不像国内那般喊叫,顶多拿手机跟着拍几张照。而两口子到了路边,关锦鹏立刻迎了过来,老朋友紧紧抱了抱,确实好久没见。   随即,三人上车,阿关边开边道:“你们先到酒店歇一歇,我约了下午。那个陈医生是香港最有名的,挽救了不少感情破裂……”   他说着,忽然觉得不妥,顿时改口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呆个两三天吧,还想逛一逛。”褚青道。   “那最好了,这边很多老友都蛮想你的。”   “呵,我也挺想你们的。”   他望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建筑,行人,只感觉变化颇大。不是样子,而是这座城市的精神气儿,似乎正一点点地衰败。   想当初,自己初来乍到,那些前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现在呢,电影人几乎集体北上,只余下老杜、陈果几位还在落寞坚守。   车子前行,他和阿关聊了一路,范小爷始终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褚青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握着的手掌心,不由加重了几分。   很快,几人到了酒店,关锦鹏告辞。   两口子进了房间,他简单收拾了下行李,道:“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不用,我不累。”   范小爷摇摇头,随手按开电视,没看几眼又关上,只坐在床边愣神。   “怎么了?”   褚青凑过去,搂住她肩膀。   “没事,我就是,就是……呜……”   从下飞机就一直很低落的范小爷,终究是没忍住,靠在老公怀里抽泣。他则抿着嘴,目光盯着地面,竟似凝结如霜。   那会儿,王彤建议他们去看看情感咨询专家,俗称心理医生。褚青开始不情愿,认为没必要,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两人之间那种隐藏的隔阂越来越大,他就想试一试也好。   范冰冰却比较抗拒,在她的意识里,两口子处到得去看医生的份上,差不多就完了。此次陪老公过来,说真的,就像等待最终判决一样。   她不晓得结果如何,是更好,还是更坏,整个人的神经都拧在了一起,死疼死疼。   “好了,别哭了。”   又过了一会,褚青见她有点收不住了,便蹲到身前,使劲儿亲那张小脸。   “唔……嗯……哎呀!”   丫头险些喘不过气,连忙把他推开,好歹止住了哭。   “饿不饿,去吃点东西?”   “吃什么?”她抹了抹脸。   “旁边有家馄饨面很好吃。”   “嗯,那你背我。”   “上来吧!”他笑着转身。   范小爷猛地往上一扑,两人就在服务生看病人的眼神中,直接跑下了楼。   ……   在很多人看来,心理医生就是个骗钱的职业。他们永远拿着根破笔,在那儿瞎鸡巴划拉,然后反问你自己的问题,或者重复你最后那几个字。比如:   “我感觉我最近压力很大。”   “你为什么会压力很大呢?”   “我感觉我最近睡不着。”   “哦,睡不着。”   “还有总胡思乱想。”   “哦,胡思乱想。”   诸如此类。   其实心理医生的作用,一是帮助构建你的人格,二是引导你内心的潜意识,三才是提出解决方法。   因为许多事情,我们自己都清楚,只是这样那样的原因,让我们屏蔽或忽视了最根本的东西。   所谓情感辅导,这年头大陆研究得还不算多,褚青来香港,也有保密的意思。那个陈医生已经签了一份协议,禁止对外透露。   下午,晴。   两口子到了这家私人诊所,没有想象中的讨厌气氛,反倒明亮舒适。陈医生是个半中半洋的女人,普通话尚好。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那俩货坐在对面的双人沙发上,谈话就此开始。   “你们不用太紧张,这只是一次正常的聊天。”   陈医生看出他们的状态不佳,便笑道:“要不要我们一起做深呼吸?”   “啊,不用!”   那俩货缓了几秒钟,迅速调整完毕。   “OK,你们认识多久了?”她问。   褚青道:“八年。”   范冰冰补充:“交往七年,同居五年。”   “如果给你们的感情打分,从0到10,你们会打几分?”   “9分!”   “9分!”   两人同时道。   “那1分的不足是什么?”   “平时也会吵吵架啊,磕磕碰碰什么的。”   “OK,你们多长时间做一次爱?”   “……”   两口子对视一眼,尴尬道:“一定要说吗?”   “当然!”   褚青道:“呃,以前很频繁,现在很少了。”   “为什么?”对方好奇。   “不让做呗!”范冰冰撇撇嘴。   好吧,这个谁来都没整。   就见陈医生双手交叉,目光直视,特有一种令人信任的姿态,问:“你们自己觉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矛盾的?”   “其实一直都有,只是近两年最明显。”   褚青犹豫了片刻,方道:“我想结婚,她不想。”   “……”   范冰冰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好吧,范小姐请你先回避一下,我跟褚先生单独聊聊。”对方笑道。   丫头瞅了瞅老公,低头出了门。   这边继续,陈医生打量了他几眼,忽问道:“你爱她吗?”   “爱!”   “到什么程度?”   “呃……”他不好回答。   “那我换个问题,你可以为她放弃拥有的一切吗?包括财产、名望、地位。”   “可以!”   “你可以坚定不移的支持她的理想和做法吗?”   “这个应该不会。”   “为什么?”   “其实,我特别想和她组建个真正的家庭,因为我觉得,我们俩已经挺成功了,钱也有了,名气也有了,没必要再为工作奔波,一年只有半年在一块。但她就是那种非常好强的女生,对自己严苛,对我更严苛。很多时候,我不是那么喜欢做这件事,可为她也去做了。”   许是媳妇儿不在场,许是氛围所致,褚青难得说出了心里话。   “我知道,我有今天的成绩,跟她分不开,但我对这种生活,真的感觉很累。我一直想稳定下来,可她不愿意。我不太理解她的想法,总说自己太年轻太年轻,而且在工作上……”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喜欢她接那些商业活动,不喜欢她戴着一副面具去和那些老板周旋,我希望看她简简单单地拍部好戏。”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   陈医生身子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你们已经不在一个艺术层次上了,所以你和她没有交流,也不太想交流。”   被人一语中的,褚青的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否认。   “OK,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她始终不肯结婚,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我……”   他垂眸,双手捂住脸,用力地搓了搓,方道:“我不知道。”   ……   几分钟后,褚青从屋子里出来,见范小爷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听得门响,她抬起头,迷茫地问了句:“完事了吗?”   “嗯,叫你去。”   “哦。”   她把包递给老公,推门进了屋。褚青也坐在那张椅子上,摸出根烟刚想抽,随即又塞了回去。   外面很安静,摆着大盆景和怪石头,偶尔有小助理经过。他闷闷地等了十几分钟,忽听嘎吱一声,范冰冰现了身子。   她那两只眼睛似蒙了层薄雾,低声道:“你再进去一下。”   “好。”   他不明所以,进屋重新面对陈医生,对方没吱声,却亮出支录音笔,轻轻一按。   “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我觉着还年轻。”   “这个好像不算理由……范小姐,如果你真的想我帮助你,首先就要彼此信任。OK,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我,我觉得结婚是一辈子的事。结了婚,我就是别人的妻子,将来还要生小孩。我不想我的丈夫和孩子,一天到晚见不到我,我一定会努力尽我的责任。如果我结婚,可能就要退到幕后,甚至息影在家。所以,我不想这么早就……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想成为顶级明星,去欧洲,去好莱坞闯一闯。我知道,我有非常非常多的路要走,而且,我不想被人说是褚青的女朋友。我想追上他,我们一起拍部好电影,一起站在领奖台上,然后我就……”   “你就没有遗憾了?”   “对。”   “那你的这种想法,他知道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我说不出口。”   “什么?”   “我说不出口,我这辈子就嫁你了,但现在还不行,求你等我一等。”   “……”   “……”   “OK,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不在一起了,你又碰到一个特别喜欢,也不是那么强大的男人,你会嫁给他吗?”   “……”   “范小姐?”   “没有,没有第二个人!” 第四百九十六章 2006   如果我们每人都讲出一个秘密,那这个世界会被活活吓死。即便再亲近的人,十分有八分的坦诚,就算毫无保留了。   褚青是个不愿意倾诉心事的家伙,后来在媳妇儿的调教下,才慢慢改观。范冰冰虽然大大咧咧,内心却异常敏感,有种很奇妙的自我保护意识。   而如今,两口子对着一位陌生人,倒说出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讲的事情。他听到了媳妇儿的录音,不晓得她是否也如此,但无论怎样,这都给两人造成了某种难堪。   以至于褚青出来见到范冰冰时,居然都回避了对方的目光,觉着特尴尬。   陈医生并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只是稍加提醒和疏导,因为这种情况,感情压根没问题,仅属于思想意识的分歧,还得靠自己解决。   两口子折腾了一下午,便告别了陈医生,报酬会直接打进对方的账户。   待出了门,外面天光明朗,褚青方要拦车,却忽然接到了阿关的电话:   “嗯,刚完事,在楼下呢……啊?你们也太迅速了!”说着,他拿下电话,小声道了一句:请我们吃饭。   范小爷眼睛还是怔怔的,只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过去。   “呃,今天就算了,有点累。明天吧,明天我做东……OK,拜拜!”   “……”   她瞧着老公,眸子里总算透出一抹亮色,又悄悄扯了下嘴角。   那边他挂了电话,紧紧握住媳妇儿的小手,问:“饿没饿?”   “没。”   “那咱俩去逛逛?”   “不想去。”   “那我们回酒店?”   “嗯。”   随即,两人打了辆出租车。一路上,范小爷始终闷闷的,反而褚青在不断地找话题。不过呢,谁也没提心理治疗的事情。   不多时,到了宾馆楼下。趁他找钱的工夫,丫头转圈瞅了眼,发现一家便利店,道:“你先上去吧,我买点东西。”   “不用,我等你。”   于是乎,他在外面站了十几分钟,媳妇儿才拎着一个大袋子出来。   “这什么?”   他连忙接在手里,见一大包花花绿绿的,不由问道。   “当然是好吃的!”   她晃了晃脑袋,莫名其妙的又开心起来,乐颠颠地跑进电梯。   “……”   他完全摸不着头绪,只得郁闷地跟在后面。   房间在十二层,比较奢侈的一个大套间,阿关帮忙订的,都是老友,也不讲究还不还的。而丫头推开门,甩掉鞋子就往里跑,拿起那袋子哗啦一倒。   好家伙,全是各种各样的零食和饮料,意外的还有一盒烟,明显是给老公的粮草。   “这么多你吃得完……嗯?”   褚青见那堆食物中间,特不协调的混进来一个奇怪的东西,拿起一瞧,奇道:“你买套套干吗?”   “你说干吗?”她翻了个白眼。   “不是,我是说,呃……”   毕竟被封印了好久好久,他着实有点担心。   “哎呀,没事儿!”   范小爷搂住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们偷偷做。”   ……   两口子在香港呆了三天,第一天看医生,第二天会朋友,第三天才轻轻松松地溜达了几圈。   他们在这边的关注度还是蛮大的,张、谢搞出的打人风波还历历在目。一个灰溜溜地滚回港岛,演艺事业近乎停滞,一个凭着英皇的面子才全身而退,但也乖巧了不少。   所以狗仔们不敢怠慢,差点全程尾随。   其实褚青想见的老朋友有很多,像关锦鹏、余力为、刘伟强还好说,可林嘉欣啊,阿娇啊,张柏芝啊,这些人就没办法了。   第四天,两口子度完了小假期,便启程回京。   他们去香港的真正目的,仅有王彤知道,别人都以为去玩。而两人似乎刻意忽略了看医生的事情,纯当没发生过。   许是心中有数,许是另有他想,只是那份本就小心翼翼的感情,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因为感情与思想的契合,不是几天,几个月,可能要用几年,甚至半辈子去达到一种完美的状态。   当然在旁人眼里,尤其是熟悉的那些哥们和闺蜜眼里,这俩货从香港回来后,简直腻歪得令人发指,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个阶段。   转眼到了年底,娱乐圈难得风平浪静,蛰伏的蛰伏,沉寂的沉寂,惯用炒作的也暂且歇逼。   黄颖带着财务组,足足核算了两天,公司的收入刨除支出,净利润已经超过了四千万。一半来自投资电影的票房分红和买断,一半是范小爷拼了命的代言和商演,跟华谊他们绝对比不了,却是近几年最好的效益。   有了家底,福利自然得上去,年会开得金碧辉煌不说,光年终奖就足以让员工们笑死。   至于张静初、汤唯、王宝强、黄渤四人,程颖亦没接什么大活,都憋着劲等明年。   而元旦前夜,两口子先去看了看程老头,然后在范妈范爸那儿住了一宿。范妈学校的批文已经下来了,不打算买地盖楼,就在怀柔区相中了一个旧院子。现成的建筑,有栋四层楼,还有两溜平房,地方够大,只需装修装修便好。   范妈忙得脚不沾地,联系师资,设计内部环境,争取抢在明年春季招生之前就开张大吉。老妈自任校长,老爸还是艺术总监,褚青也不好再推脱,默认了首席顾问的名头。   这办学的钱,范爸范妈出了一部分,范小爷出了一部分,所以她相当于董事兼顾问。待学校建成,两口子势必又多了项工作,就是给孩子们上课。   挺好笑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特么能为人师表。   老实讲,褚青觉得2005年过得特别快,东一头西一头的,糊里糊涂就OVER了。浪费的时间不少,无用的事情亦多,不过收获也有:从1997到现在,头回踏踏实实地过了次新年。   而且今年,他倒没有再逼婚。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这个江湖好好玩   话说华谊被伍克波和王京花联手做空后,迅速签下了几名艺人稳定军心,其中最受捧的无疑是黄晓明。   当初在《夜宴》片场,王氏兄弟可是齐齐出马,像给新王加冕般,搞了一场盛大的签约仪式。小明哥面子里子都有了,自然对老板死心塌地。   至于女星方面,内有李冰冰崛起,外有周迅暗通,时机一到便可正式驾临。再加上一票颇具潜力的小字辈,只需好好培养,仍是国内最大的一线明星集中地。   而经过多半年的调整,华谊整体的元气已恢复不少,今年更有《夜宴》《墨攻》《宝贝计划》三部大片强势出击,以及一系列的商业拓展活动。   我们俩公司作为密切的合作伙伴,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些影响,比如今天,范小爷就忽然接到了冯小刚的电话。   “雅虎搜星?”   窗外阳光正好,她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边转着笔,一边疑惑:“那是个啥东西?”   “它就不是个东西!”   冯导习惯性的吐槽,唠叨道:“雅虎中国不被马云收购了吗,人家得宣传啊,得阔气啊,那怎么弄?啪地一拍脑门,得!学学超女吧!”   “哈!”   范小爷被逗乐了,秒懂道:“那就是选秀呗,合着您让我当评委呐?没问题,您说什么时候?”   “哎哟,跟你们两口子说话就是舒坦!”   那边顿了顿,似乎在查找赛程,又道:“他们给的不太清楚,我估摸得三月份吧。”   “行,您知会一声,我随叫随到!”   “得嘞。改天你们点局啊,我保准管够!”   “瞧您说的,跟我们客气什么……嗯,拜拜!”   她撂了电话,不禁撇撇嘴,压根没往心里去。在娱乐圈混的,这特么都叫人情,有借有还的。   “咚咚!”   正此时,外面忽有人敲门。   “进来!”   随着一声话落,江小菊拿着文稿推门而入,几步走到跟前,道:“冰冰姐,您看看这个。”   “嗯,放那儿吧。”她随口道。   待姑娘出去,她又签了几分文件,才拿起那稿子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   “亲爱的朋友们,《武林外传》今天晚上就要首播了,说起这部戏,真是眼泪哗哗的。   本来呢,我想着能过过女侠的瘾,还特意跟人学了几招。结果开拍之后才发现,这位女侠的主要工作就是,端茶、送水、擦桌子、扫地……后来我忍无可忍,就跟导演抗议。人家还安慰我,说你就当上家政课了,等戏拍完,你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贤妻良母,兼小时工。   好了,下面是福利时间:   从今天起到12日,我每天都会发一篇拍摄花絮,大家可以给我留言评论,谈谈看这部剧的感想。我每天也会选出十位网友,有小礼物赠送。   最后再预告一下,今晚央视八套七点半,我们不见不散!”   “……”   范小爷看完,不禁抽了抽嘴角,虽然言语直接了点,意思倒讲明白了。   公司开年最重头的戏码,便是《武林外传》的播出,大量的资源倾斜不说,连老板娘都得亲自上阵,利用网络平台各种卖萌圈粉。   这相当于帮了电视台的忙,可没办法,人家不肯花钱宣传,只好自己来。把首轮收视率顶上去了,二轮才能卖个好价钱。   ……   1月2日,夜。   张静初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随手将一束玫瑰扔在沙发上。公司刚给她接了某款洗发水的广告,从早七点到晚七点,整整十二个小时都在折腾。   那束花,则是一位追求者送的。去年底在酒会认识,是个标准的富家子,对她一见倾心,便展开了疯狂攻势。   对方人不错,名声也蛮好,可张静初就是没感觉,勉为其难地应付着。   自《孔雀》之后,她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成了国内新生代女星的领头人之一。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生活水准的提升,先买了辆车子,还有一衣柜的名牌白衬衫,以及这套小三居。   她没胃口吃饭,就简单冲了冲澡,然后裹着白浴袍蜷在沙发上,才觉得轻松了些。   “哎,差点忘了。”   她躺了一会儿,不禁敲敲脑袋,连忙按开电视。今天是《武林外传》首播,第一集便有自己的客串。   等调到央视八套,剧集已经开始了,刚好演到她和范小爷出场的镜头。   “呵……”   张静初顿时就喷了,只见乌漆麻黑的房顶上,忽然冒出两个乌漆麻黑的人头,正是初入江湖的郭芙蓉,和她的丫鬟小青。   俩姑娘的颜值极高,女扮男装更是赏心悦目。但是咧,小初的气质偏弱,穿起男装也像极了一只人见人爱的纯受,范小爷却是妥妥的强攻,这俩人挨一块,真不晓得是拉拉,还是伪娘,还是特么的扶她。   “左家庄那个新娘子,不就咱俩救的吗?你没看她哭得有多伤心啊……”   范小爷坐在屋顶上,怀抱长剑,一本正经地感慨着丰功伟绩。   而画面一转,切到客栈内,掌柜的也叹道:“左家庄的赵姑娘,多好的人啊,就是丑了点。好不容易嫁出去了,激动得是热泪盈眶,正哭着,雌雄双煞从天而降,对着新郎就是一顿暴捶……”   “十八里铺的小乞丐,咱俩要是不出手,他不就被那老恶棍活活烧死了吗?”范小爷继续道。   “十八里铺的薛神医啊,多好的人呐!那天正给乞丐治病拔火罐,雌雄双煞从天而降,对着他们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还边说,我们这是替天行道!”老白忿忿道。   “这还不算完,八里庄的货郎,黑风岭的猎户,白石桥的锁匠,魏公村的樵夫……只要是善人,被他们碰上就难逃一劫!”掌柜的摇头痛惜。   “这么多的胜利果实啊!”   范小爷四十五度角望天,特有种深藏功与名的骄傲与慨叹。   “唔……”   张静初早就笑得不行了,不是那种哈哈大笑,而是闷着骚的会意:我懂了你的梗,所以我找到了很棒的笑点。   当初拍的时候,就那么几句台词,并不知道什么剧情。但把前后戏份一剪,真真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强烈的效果。   她只想瞅两眼来着,可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直到第一集结束,方意犹未尽地品了品:这应该,哦不,绝对是部牛逼的电视剧!   ……   中国的情景喜剧有两大巅峰,《我爱我家》和《武林外传》,隔了十二年之久,却共同撑起了一杆大旗:告诉你什么叫幽默!   梁左和财神的毕生灵感,仿佛都在这两部剧中透支殆尽,他们没有简单粗暴地去挠观众的胳肢窝,而是用自己的才华,构建了一种特殊的故事氛围。   佟湘玉,白展堂,吕秀才,郭芙蓉,莫小贝……似乎真有那么一群逗逼的家伙,似乎真有那么一间同福客栈。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笑与感动,正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   而当天晚上,三集连播之后,范小爷的博客底下简直炸开了锅,足有上千名网友在疯狂刷屏:   “我是啃武侠小说长大的,你毁了我的江湖梦,所以我决定,我要一集不落的骂个痛快!”网友情人戒。   “冰冰我爱你,就算你现在特缺心眼,我特么也爱你!”网友懒货。   “忽然发现,我的方言水平过八级了。”网友咔嚓。   “讨厌范冰冰,不过我得承认,郭芙蓉让我瞬间忘掉了金锁。”网友酱油。   这些人中,有两口子的粉丝,有凑热闹的路人甲,有喷过他们的黑子,不过在此刻,都成了《武林外传》的铁杆粉。   次日,央视传回了一份数据,显示首播的收视率为2.22%,算差强人意。不过第二天,就噌噌蹿到了4.91%,成为开年大戏中,同期收视率的第一名。   而到了第三天,也就是“莫小贝梦游影视城”那集结束,收视率居然飙到了8.43%.   《武林外传》彻底大火,博客、贴吧、天涯都成为了影迷探讨的阵地。追捧该剧的观众群,年龄集中在15-35岁,因为片中包含了太多流行文化,像RAP、游戏、广告用语、调侃第五代导演、解构大型比赛等等。   他们喜欢这种表现方式,喜欢这种含而不露,当回味妙处时,才飒然一笑的知己感。还是那句话:你懂我的梗,你就会喜欢。   很快到了第十天,范小爷的一百份礼物已全部有主。《武林外传》的收视率也愈加丧心病狂,直接刷到了9.81%,早超过了去年的收视亚军《京华烟云》,直逼《亮剑》的10.3%.   一时间,这部剧形成了一股先锋与传统碰撞的文化现象,各大媒体纷纷写文评论,有褒有贬。   当然,影迷们毫不在乎,他们最清楚自己的切实感受,恰如袁蕾写的那句:   “有血雨腥风,有爱恨情仇,但是这个江湖,好好玩!” 第四百九十八章 麻烦   去年,央视因为轻看《亮剑》,没有一并拿下二轮播放权,以至于白白送给了地方台,保守估计,起码损失了一千万。   今年,央视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武林外传》的二轮播放权仍然牢牢攥在那两口子手里。   蛋疼啊!   原本呢,这部剧连片尾的贴片广告都卖不出去,可十集之后,别说贴片了,连六段六分钟的广告都全部满档,甚至到了走关系的程度才能挤进一头。   他们当初买剧的时候,成本就不高,如今借着这匹黑马更是海捞了一笔,赚了将近五千万。   于是乎,央视颠颠的派人跑去公司,表示想买断二轮版权,结果杨凡唠唠叨叨了一大堆,就一个意思,不卖!   擦!   巨无霸立时就心塞了,可惜没个卵用,你再牛逼也不能强买强卖。   由于央视的特殊性质,它购买的电视剧版权,是不允许其他卫视同步播放的。如果卖给他们,那些地方台只能去拼第三轮了。   公司当然不会这么二百五,婉拒了对方之后,杨凡又迅速放出消息,早就在观望的卫视群闻风而动,纷纷过来商谈。   拉拉扯扯了好几天,最终,四家卫视签下了二轮合约,每集6万。另有十一家地方台拿下了第三轮,每集两万。   如果不是集数太多,价格还能往上提一提,不过这已经让范小爷乐得屁颠屁颠的。要知道,《武林外传》的投资还不到一千万。   2000万+1920万+1760万=多少来着?   ……   洛杉矶,夜。   一家影院门口,刚满18岁的格洛利亚正插着口袋,无聊地四处张望。   所谓18岁的意思,就是他可以带着妹子回家过夜,而不必担心被老爸打断腿;可以特潇洒地买上一张电影票,来看他最喜欢的R级,不用再偷偷摸摸的撸DVD过瘾。   不过很明显,这小子的情商少得可怜,因为几分钟后,他新交的女朋友便十分不爽的赴约,并且抱怨连连:“我发了疯才会陪你看这个,我真该和莉莎一起去看《纳尼亚传奇》。”   “亲爱的奥莉薇,我敢保证,伊莱·罗斯的电影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格洛利亚努力哄道。   可惜没啥效果,女孩子撇了撇嘴,道:“好吧,在我后悔之前,你最好闭嘴,然后去买点吃的东西!”   “OK!OK!”   盼望今晚能告别魔法师身份的小男生,拉住姑娘的手,忙不迭地就跑了进去。   话说《人皮客栈》杀青后,一直捂得严严实实,只在去年九月份到多伦多电影节晃了一圈。   恐怖片这种东西,全年都是档期,狮门貌似也不太重视,就随随便便给扔到了年初。   1月6日,《人皮客栈》在全美公映,出乎所有人意料,以区区四百万美元的成本,首周就刷下了两千万票房,居然挂在了榜首位置。而上周末的冠军《纳尼亚传奇》被挤落到第二名,《金刚》则掉到了第三。   媒体对这部电影的评分处于中等,认为是部恐怖佳作,但也仅此而已。   格洛利亚一向是血浆片的拥趸,没能第一时间观赏已是大为懊恼,便暂时忽略了女朋友的小情绪。   影厅不太大,上座率能有七成,两人坐下不久,灯光就是一暗。   故事开头,是说两个美国人和一个冰岛人,组成了寻炮三人组,一路玩一路啪。片子全部在欧洲取景,摄影师也是纯粹的欧洲人,画面显得清冷且懒散。   之后,他们在荷兰遇到了一名肾亏的年轻人,介绍他们去东欧某个小镇上,那里的姑娘热情开放,简直是人间天堂。   “这就是你说的恐怖片?”   奥莉薇忍不住问男朋友,表情非常微妙。也难怪,仅仅演了十分钟,片中已经出现了大量的裸露和性爱镜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部地道的小黄片。   两人刚交往不久,可没到一起撸啊撸的地步。   格洛利亚冷汗直冒,连忙解释道:“宝贝儿,我们再忍耐一下,伊莱·罗斯绝不会这么庸俗!”   “最好如此!”   奥莉薇白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那三个年轻人按照皮条客的指示,来到了小镇上的客栈,当他们进门时,电视里播放的正是昆汀的《低俗小说》。   “哈哈!”   晓得这个梗的观众,不禁会心一笑。   故事继续进行,那客栈里果然都是漂亮妹子,而充满东欧风情的卡德拉科娃也成功让人们眼前一亮。   很快,他们就搭上了目标,各自嗨皮。可一晚狂欢过后,那个冰岛人古怪地失踪了,剩下的两个家伙觉得事情诡异,决定次日离开。   但是当晚,又有一个小伙伴无端失踪,这下男主角彻底崩溃。此时,卡德拉科娃将其骗到一栋废弃的大楼里,这片子才真正露出了血腥面目。   “……”   奥莉薇见他被绑在椅子上,疯了似的大喊:我不是美国人!心中莫名其妙的涌起一股别扭感。   不仅是她,全场观众都皱了皱眉。没办法,美国,东欧,杀人,明码标价,这些词汇凑到一起时,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老实讲,《人皮客栈》并不恐怖,也没什么难以忍受的场景。它最精彩的地方,正是那种近乎现实性的背景和冷酷,这才是最可怕的。   而到了后半段,片子一改之前的缓慢,节奏骤然加快,观众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看漏一点。   男主角被切断了两根手指,好容易从刑房逃了出来,又躲进内部人员的休息室,紧张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可随后,格洛利亚的脸忽然皱了起来,不解道:“嘿,为什么有个亚洲人在这儿?”   “他是,他是韩国人吗?”   奥莉薇观察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问道。   “我猜是日本人,你看他的眼睛很像。”   格洛利亚瞧着那个家伙,操着一口颇为流利的英语,正对着主角叨逼叨叨逼叨。   “管他呢?反正我不喜欢。”奥莉薇耸了耸肩。   幸好,某人只出现了一小会儿,男主角又接着逃亡。而他在楼里穿梭,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忽听到了那个日本女孩的痛呼声。   随即画面一转,全场观众都激灵灵的一颤。   只见那个东方人身形伛偻,带着极不舒服的沙沙声,眼睛混浊且兴奋,一步步向女孩走过去。   “Oh!”   前面没什么大反应的奥莉薇,一下子就钻到了男朋友怀里。   “……”   格洛利亚足足用了几秒钟,才平复了后背的冷意,拍了拍女友,道:“怎么了?”   “我想起我五岁时在家里碰到的那只灰毛大老鼠,哦天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   她埋着头,死活不肯起来。   过了片刻,听荧幕上砰砰两声枪响,她方弱弱地问:“那家伙死了吗?”   “没事了,宝贝儿!”他道。   奥莉薇正了正身子,抬头就瞄见那个日本女孩耷拉着眼珠子,遂苦着脸道:“好吧,我觉得我可以接受她!”   “哈!”   格洛利亚被逗得一乐,顺势亲了亲女朋友的脸蛋。   片子最后,男主角完成了复仇,将那个杀人狂的女儿掠走,留下一个很开放的结局。跟着,灯光亮起,一半人起身,一半人还坐着。   这对小情侣也没动弹,眼睛都盯着大荧幕,直到一个拗口的东方名字露出来,奥莉薇才轻呼一声,道:“这家伙是个变态!”   “拜托,人家只是演员。”格洛利亚纠正道。   女孩子一边往出走,一边碎碎念的不放弃:“那他也是个变态的演员!”   ……   “目前有赞助意向的是这三家企业,我删掉了一家,剩下的你看看。”   办公室里,程颖正向褚青汇报工作,她作为扶持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为其跑前跑后,也是十分辛苦。   褚青拿着一份材料,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问道:“他们有没有提别的要求?”   “只要全程冠名,并不参与具体程序和投资选择。”   “嗯,那就好。”   他考虑了半晌,道:“就这个吧,做化妆品的还好点,那个做卫浴的不太像话。”   “行,我回头就跟那边联系。”   程颖应了一声,嗒嗒嗒的出了门。   去年,“电影新力量”在2月25号启动,如果没意外的话,褚青便想把这个日子定下来,作为基本章程。   由于公司的效益不错,而且捧出的几部作品都十分成功,他的信心也越来越足,原本那份搁浅的计划又被拎了出来。   在他最初的构想中,是做成展销会的形式:租个场地,限定时间,导演、编剧拿着作品过来,不一定是新人,只要是寻求投资的电影人都可以参加,每人一个展位。   然后公司联合其他山头,各派出一个选片代表,当场看好就当场拍板。   这是比较理想的情况,但操作起来极其困难,只能慢慢酝酿。就像今年,公司搞不成展销会,但搞个招聘会还是OK的。   同样是租场地,以五天为限,让那些电影人过来商谈,范围更扩充了不少,不局限于新人导演。   而电影新力量这个名头,已悄然换成了“电影力量”。   公司考虑得很详尽,不仅向政府部门备了案,还计划拉赞助,作宣传,争取长期性的做下去。   官方也很支持,难得有缺心眼的愿意承担,自然大为欢迎。   这段日子里,两口子轮流在公司坐镇,人心齐,底气足,新年伊始便展现了极为凶猛的上升势头。   褚青一直忙到了傍晚,才得空歇歇,正想给媳妇儿打个电话,问问晚上的菜单。可还没拨出去,却接到了昆汀的来电。   “嗨,褚!”   那货的声音依旧难听,自顾自的唠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人皮客栈》的票房非常非常非常棒!坏消息是,有一些无聊的家伙居然在抗议!”   “哦,抗议什么……”   他随口应道,可下一秒就顿住,特奇葩地指了指自己:   “Me?” 第四百九十九章 树大招风   “伙计们,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今天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女朋友答应陪我去看那部《人皮客栈》,并且会到我家里坐一坐。我买了她最喜欢吃的大热狗,我们在位置最好的第六排,片子里的姑娘也非常漂亮,而且露了胸部。   所有的事情都非常非常完美,甚至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在考虑等下要怎样表现,才能显得自己是个老手。   但是,全被那个该死的东方人给毁了!   他只不过蒙着口罩,走了几步,然后我女朋友就说,他让自己想起了小时候碰到的那只灰毛老鼠……OK,你们知道,女人都是感性的生物。她坚持今天晚上和我做爱,会感到无比的惊恐,就像有只大老鼠在床下爬啊爬……   拜托!这种小事我根本不介意好嘛!可麻烦的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把这句话讲了出来……   Oh,那个该死的东方人,那个该死的CHU!他毁了我的成人礼,毁了我的爱情,毁了那对大波波……”   话说格洛利亚独自回家后,越想越苦逼,便忍不住趴到一个网络社区,那是全美最大的影迷集中地。   这哥们声泪俱下的痛陈今晚的不幸遭遇,以及对某个家伙的讨厌,憎恶和不共戴天。   《人皮客栈》的票房虽然很棒,但恐怖片毕竟是小众,不爱看的人要多得多。而格洛利亚的帖子一发,诶,反倒引起了广大蛋疼人士的兴趣。   回复瞬间过百,老司机们幸灾乐祸,魔法师协会表示同情,还有几位一本正经的讨论卡德拉科娃的胸部。   这些扯淡的帖子过后,忽然有位大神贴了张图片,并附上了两句话:   “我不看恐怖片,不过根据你说的‘CHU’,我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个人。你看看是否正确,如果是,那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有一打电影目录可供你参考。”   而那张照片上,则是一个清清瘦瘦特难形容的东方男人。   网友们纷纷围观,且七嘴八舌的议论:   “这是日本人?韩国人?还是中国人?”   “中国人吧,感觉很像。”   “中国人?抱歉,我只记得Jackie的大鼻子。”   “Oh,我知道他!《爱神》里的小裁缝,看得我中指都硬了。顺便说一下,我是妹子。”   这群半菜不菜的鸟类叽喳完,又有位资深的发烧友及时科普:褚青,中国籍,30岁,演员,去年参与了《速度与激情3》。   一提这片子,晓得的人就多了,纷纷表示有印象,有印象。   可也仅此而已,对亚洲演员脸盲,是美国人的天赋属性。网友们新鲜一阵就过去了,人家的观众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啥场面没见识过?   而过了几天,这帖子又被转到别的大社区,越来越多的人予以关注,甚至报纸还登了篇豆腐块文章,说《人皮客栈》里某个东方男人,搅黄了一位美国处男的初夜。   再接着,好死不死的,就被美国的那些华人团体看到了。   ……   怎么说呢,在海外呆了几十年,或者更久的那些华人团体特别有意思,他们不管做什么事,目的只有一个:刷存在感。   就拿电影来讲,98年的《致命武器4》,李连杰演一个反派杀手,就被视为有辱华人形象,引起抗议。   99年发哥的第二部西片《再战边缘》,因丑化华埠环境,搞得纽约的华侨组织联合近20个闽籍侨团,对其抗议。   05年,李连杰一张《狼犬丹尼》的海报,因为戴着狗链且被人踩在脚底下,于是又被狠狠轮了一回。   如今,他们盯上了褚青。   拜托,你是华人唯一的柏林影帝诶!怎么能在B级片里演个变态杀人狂?还特么是那种不酷不炫,一枪就被人干死的Low逼!   再加上近些天的网络热帖,这无疑挑战了那帮人的脆弱神经,于是乎,群起而攻之。   他们的方式,无外乎在网络和小报上吵吵嚷嚷,要求褚青道歉巴拉巴拉。   这个概念,有点像《北京人在纽约》中,那个加油站老板说过一句特经典的台词:白人不敢打,黑人打不得,只能凑合凑合打你了。   然后,他就把姜文暴捶了一顿。   而此次华人团体的抗议,在美国的影响并不大,可昆汀还是知会了褚青。那货听完,第一反应是愣,第二反应是,妈逼的有病吧?   这也值得抗议,还正儿八经的登报发声明?他压根没理会,远隔千万里,自己又不靠那帮人吃饭,管得着吗!   所以他谢过昆汀,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但是咧,某些更闲的留学生,却有意无意的把这些争论捅回了国内。   ……   “啪啪啪啪!”   厨房里,褚青正打着鸡蛋,准备做一碗葱花蛋羹。加油,加盐,加热水,刚上锅蒸,就听卧室咣啷一声。   “干吗呢?”他探头问道。   “妈的,气死我了!”   范小爷特暴躁地回了句,又喊道:“你过来看看!”   “怎么了?”   他颠颠地凑了过去,见媳妇儿刚把椅子扶好,便一屁股坐下,点了点鼠标。   “褚影帝,有人说你是跪舔洋大人的汉奸,对此我坚决反对,你明明是趴着舔的。”   “早知道你三观不正,没承想歪到这地步,在一个美国人的电影里,演一个杀日本人的变态,是不是就觉得自己抗日了?”   “老实说,我特烦你早期那些给国家抹黑,刻意讨好老外的片子。后来到《天下无贼》的时候,还以为你浪子回头了,但我错了,狗永远改不了吃屎!”   诸如此类的留言,满屏都是。   就在两天前,网上忽然涌现出一股狂黑褚青的言论,依据便是美国转过来的新闻。开始只是小规模,两口子并未在意,今天却明显不同,数量之密集,攻击之狠毒前所未有。   像《人皮客栈》这种片子,国内根本不会引进,连DVD都不会发行,只能买盗版碟。而那些喷人的家伙,估计都没看过电影,一个个却言辞凿凿地把他钉死在墙上。   这也是他最不理解的地方。   “哎,你不生气啊?”   范冰冰瞧他脸上连丝波纹都没有,忍不住问道。   “生气!”   他一把抱过媳妇儿,笑道:“可生气也没用啊,把咱俩气坏了怎么整?”   “滚!你有点出息成吗?”   她皱着眉头,嘟囔道:“我得把评论关了,看了就想骂人!”   “哎开着吧,不然显得我太心虚。”   “……”   丫头懒得理,随手将评论功能关闭。跟褚青不同,她可受不了窝囊气,当即就拿起电话,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   “喂?通知全体开会!对,马上,我们这就过去……休假的给我滚回来,这时候还休什么假!”   她一通说完,又起身道:“快点,穿衣服去!”   “啊?我那还做着饭呢。”他咧了咧嘴。   “我特么都快愁死了,你还做饭?”   范小爷抬脚就踹,吼道:“我让你做饭!我让你做饭!”   ……   半小时后,公司的会议室里,中层以上的员工已全部到场,每人一份简略材料。   “三家关系好的媒体还能压着,四家想跟我们谈条件,不过大部分已经按捺不住了。这么多年你的负面新闻最少,难得赶上一个,都等着开荤呢。”   王姐先介绍了下情况,随即,范小爷接道:“情况不太复杂,给你们两分钟看完,然后说怎么解决?”   她的态度很不客气,没办法,一涉及到褚青,她就会疯。   “……”   屋内一时沉默,过了半晌,还是王姐有谱:“先把来龙去脉捋清楚,然后找到消息源头,再用些美国当地的评论,对了,如果昆汀能出面就更好。这些东西,再加上我们的通稿,应该能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话落,范小爷迅速瞥了老公一眼,那货忙不迭地应道:“行,我一会就联系。”   “还有,你能不能要几张海报,因为国内没人看过那电影,纯属胡说八道。”   “这个够呛,我那点戏份还不够出海报的。”   “那就剧照,拍摄花絮,只要有你就行!”王姐真想抽丫的。   “呃,我试试吧。”他弱弱道。   跟着,那老女人又瞧向范小爷,笑道:“其实你也不用着急,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如果操作得当,完全可以当成正面新闻来炒一炒。”   “哦?你具体说说。”丫头心中一动。   “你想啊,观众为什么骂人,不就是自尊心受伤害了吗?那我们要是……”   “咚咚咚!”   话未讲完,忽听外面有人敲门,江小菊惴惴地露出脸,道:“不好意思,王姐你出来看一眼,特急。”   “……”   她摸不着头绪,便起身出门,跟着江小菊来到电脑前。见显示屏上,正挂着天涯的一篇热帖,标题叫:   《扒一扒娱乐圈最恶心的模范情侣 我所知道的那些龌龊内幕》   “嗯?”   王姐看完,心里就猛地一抽,这种战斗值上百万的彪悍女人,直觉和经验都是妥妥的,不禁低声自语:“不太对劲啊!” 第五百章 愈演愈烈   “褚青是个双插头,别问我什么意思,自行领会。   圈内有点渠道的人都知道,当年拍《蓝宇》的时候,他就跟刘烨打得火热,再加上导演也是个GAY,大家可以想象。   不过那会他正被禁,刘烨的事业却在上升期,所以两人冷处理了一段时间。这件事有迹可循,蓝宇上映前,关锦鹏接受采访时就说漏过一次:他们一年之内不许见面。随后可能怕人误会,马上又加了一句: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因为两人入戏太深。   这就是采访的截图,原话。   (图片略)   这就太微妙了,哪个演员会入戏入到连自己的性取向都分不清的?明显欲盖弥彰。之后大家都晓得,褚青凭《蓝宇》拿了金马奖,一飞冲天,刘烨也慢慢有名了,两人又开始来往,当然是暗地的。   当时他在香港发展,内地获取信息比较困难,正好给两人提供了便利。   后来,褚青的名气越来越大,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多,就有点看不上刘烨了。不过刘烨这人非常好,明面上没说过一句他的坏话。   两人这段情根本不是秘密,只不过娱乐圈本就是个大染缸,好这口的多了去了。   那么说到这儿,或许有人会问,范冰冰知道吗?   好了,重点来了,范冰冰不仅知道,而且丝毫不介意,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双插头。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能走到一起确实是有缘分的。   有些人可能不清楚,在2000年的时候,范冰冰拍过一部拉拉片,叫《今年夏天》。她演一个小三,是那种女同性恋性质的小三,褚青正是她的推荐人。   大家用正常思维去考量,你会推荐自己的女朋友去演这种戏吗?   而且那片子的导演叫李玉,本身就是个拉拉,在片场跟范冰冰打情骂俏。哦对了,那戏刘烨也有客串,刚好凑成两对儿,晚上各自找伴。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加入,稍后再扒。   后来这两人的地位越来越高,开公司,搞投资,还签了几个新人,已经到了多数人得看他们脸色吃饭的地步。   给你们放几张照片就知道了,这是某次酒会,范冰冰带着汤唯出席,然后你们看她的手:   (图片略)   女孩子的交情再好,也没有这样带有性暗示的肢体接触吧,你们再看汤唯,一副特别厌烦的表情。   这两张是某次活动会,范冰冰趁没人注意,又开始摸张静初。   (图片略)   她特喜欢这种在公众场合勾勾搭搭的刺激感,看见没有,前两分钟张静初还是正常的,后两分钟就变得面若桃花,眼含春水。有经验的妹子都知道,这正是动情的表现。   所以说,公司一个劲儿的捧张静初,而冷落汤唯,原因就在这儿,谁让她不迎合老板呢?   相比之下,褚青就聪明许多。别说王宝强和黄渤是他的宠,那口味也忒重了!他做任何事情都非常低调,何况是这种事。因为以他如今的地位,那些急着上位的新人,无论男女,简直招手即来。   我说句老实话,同性恋我绝对不排斥,不讨厌,但你要么就专一,别滥情,双插头是什么东西?   滥交啊!   两人这么多年,白天装模范情侣,晚上自己嗨皮,其实根本不在一起睡,那房子就是个掩护,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个掩护,各取所需罢了。”   “哈!”   看完这篇帖子,范小爷愣是气乐了,太特么有才了!   “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这种行文和风格,一看就是老手,不过这个人我没见过。”   王姐面色阴沉,点了那个叫“倒霉太阳”的ID,果然,注册时间是三天前。   “可我们也没得罪人啊?”黄颖皱眉道。   “没得罪?”   程颖嗤笑一声,道:“公司挡了多少人的财路?他们俩占了多少资源?《武林外传》把多少项目刷下来了?开年半个月,咱们就赚了五千万,得罪的人海了!”   “妈的,得罪就得罪!”   范小爷啪地一甩手,道:“我明儿就搂着小初开房去,爱怎么着怎么着!”   “别说气话,回复过千的帖子,谁也忽视不了,还是想办法应对。”杨凡劝道。   “咱们先等等,他们一定还有,如果现在动作的话,容易打草惊蛇。”王姐接道。   这帮人都是热血青年,敢打敢拼,可真碰到麻烦,还得靠这两个主心骨。当即,王姐和杨凡布置下去任务:   1,关注网络动向,尤其是反复发帖的ID,都要记录在案。   2,继续联系媒体,看能不能砸钱公关,同时咨询律师,如何给此事定性。   3,派人去安抚客户,特别是范冰冰代言的那几家大品牌,免得对方起了换人的心思。   4,褚青找美国那边要相关资料,自不细说。   公司所有的能量都运转了起来,争取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   似乎很多人都笃定一个真理,凡是在娱乐圈混的,就没有干净的。   范冰冰从个黄毛丫头,不声不响就爬到了国内一线,绝逼让那些二三四五线的女明星们羡慕嫉妒恨。早想把她拉下水,可人家有老公护着,这回好了,干脆一起来。   褚青这个家伙非常难搞,被禁的时候没人踩,解禁了更是踩不得,平时也低调无趣,想抓点小辫子都没有。如今,总算裂开了一道口子,顿时一大堆苍蝇就扑了过去。   娱乐圈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下来我就可能上位,你少赚我就可能多赚,你出局了,那更好,喜大普奔。   借着《人皮客栈》搞起的这股言论,往日里有冤有仇,或是纯粹看不顺眼的那些家伙,都心照不宣地动了动手指。   果然,正如王姐所料,从天涯第一篇黑贴出现后,短短三四天工夫,又接连冒出了大量知情人士。   有的以笔者口吻,有的自称是三线明星,有的还装成记者身份,而揭露的真相也各不相同。   “三观不正这词太精准了,褚青就是典型的跪舔心理。早期的《小武》《鬼子来了》《安阳婴儿》就不说了,被官方封杀就是最好的证明。单说他和姜文新鼓捣出来的这部《天狗》,据我所知,又是一部把自己脸皮送上去,让洋大人啪啪高潮的片子。”   这是附和海外言论,喷他人品和作品的,顺便还黑了下《天狗》。   “香港同行告诉我的,甭看褚青总是一副好男人的样子,其实浪着呢!什么周迅啊,林嘉欣啊,张柏芝啊,钟欣桐啊,光劈腿名单就能拉出一大串。周迅和林嘉欣都是固定情人,张柏芝和钟欣桐就是一夜风流,吃完就走。哎,我还挺喜欢钟欣桐的,可惜了这个妹子。”   这是拿各路女配说事的,可信度最高,因为有大量照片为证。   “去年底,两人去了趟香港,对外说是休假,其实是看病。你们看这篇港媒的新闻,虽然范冰冰戴着口罩,褚青戴着帽子,可一眼就知道是他们。那个诊所在香港很有名,医生姓陈,专治一些难言之隐的病症。”   这属于捕风捉影,故意让网友发挥想象的。   “褚青这人没爹没娘,从小被二叔拉扯大。他老家在东北的一个小村子,非常落后,二叔一家三口靠种地生活,穷得揭不开锅。如果说以前过得苦,没能力帮衬,那以他现在的经济实力,还不闻不问就太过分了。”   这个是最意外的,那帮人居然挖出了他的身世,然后歪曲事实。   诸如此类的帖子,网上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这便罢了,好几家纸媒也跟着凑热闹,不过人家比较聪明,心知都是没谱的事儿,所以不做任何主观评论,只是单纯转载,还特么注明一句:   以上皆是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任何立场。   ……   “小褚啊,近来风言风语很多,别人说的我保留几分,但你亲口说的,我信。”   办公室内,童刚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待身子坐稳,笑道:“讲讲吧,到底怎么回事?”   “呃,是这样……”   褚青略感无奈,没想到会惊动了电影局,还特意请他过来喝茶,当即就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通。   童刚仔细听着,始终未作表示,心里却松了口气。   开玩笑!就因为褚青一度是华语电影在欧洲的脸面,才给他解禁并多加包容。万一这货真堕落了,还被人黑掉,那不是自己打脸吗?   “……就这么回事,我也挺奇怪的。”   等他讲完,童刚顿了片刻,才点了点桌面,道:“听说你现在往好莱坞发展,这是好事,但你也要牢牢记住,自己代表国人的一言一行。尤其电影这个行业,过于流行化,很容易被人刻意解读,所以一定要谨慎小心。”   “我明白,谢谢童局关心。”那货忙道。   “好了,我知道你也忙,就不耽搁你了。”   “嗯,那我先走了。”   五分钟后,褚青从电影局出来,站在棕漆的大门前,看看左右两侧的老巷子,枯柳残冷,新枝欲发。 第五百零一章 发布会(1)   不得不说,那些人黑的都极有水平,七分真三分假,而正是那三分假的内容,刚刚好好的切在点上。   网友们甭管信不信,要的就是热闹,有话题。于是短短几天,褚青就变成了一个生活糜烂,品行不端,又跪舔洋人的渣渣。   公司已经推掉了全部媒体采访,同时对张静初、汤唯、王宝强和黄渤四人下了封口令,这样是在保护他们,免得越添越乱。   而无论网上怎么喷,民间如何议论,单提圈内的那些人,却感觉十分奇怪。因为从事情开始到现在,两口子没做出任何回应。   要说他们不懂公关?那纯属扯淡,通稿写的比谁都好。所以王中磊、冯小刚等人纷纷打电话询问,这边只说在准备材料。   人家立马就懂了,不仅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也晓得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乎,华谊就第一个跳了出来:   “褚青是位非常非常优秀的演员,包括工作能力和道德品行,我绝对相信他的为人,并且希望这种良好的合作关系能够继续下去。”   王氏兄弟多次表达了类似态度,以示支持。然后是更直接的冯小刚,指着一个转载过网上谣言的娱乐记者就开骂:   “我今儿真想抽你丫的!青子是我见过最真诚的一个人,无论做朋友还是做演员,你们用一些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他,骂你们是畜生都侮辱畜生了!”   好嘛,冯导特形象地展示了啥叫拉仇恨,以及一粉顶十黑,不过也为褚青吸引了不少火力。   紧跟着,姜文、巩俐、贾樟柯、关锦鹏、刘德华等人在不同场合接连开腔,旗帜鲜明的力挺。   至于林嘉欣、张柏芝、钟欣桐这些有绯闻倾向的姑娘们,可能被经纪公司警告过,只是断然否认,没做其他。   相反,刘烨和周迅作为戏份较重的苦情配角,却齐刷刷地站出来,把褚青一顿狠夸:   “我跟我哥认识七八年了,就那些思想不纯洁的才会想歪喽……《蓝宇》?那说明我俩演技好啊,敢情影帝白拿的?”   “他们俩的感情一直很稳定,他是个特别负责任的男人,我们在戏里有很多共同点,出了戏反倒不怎么说话……对,我跟大齐也非常好。”   ……   2006年的娱乐圈,开年就以一种无比热闹的姿态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以天涯为主战场,双方网友吵得不可开交,火力点集中在“两口子是不是双插头”以及“褚青是不是卖国贼”上面。   后者,属于个人的思想认识问题,分不清对错。前者就属于八卦性质,更符合广大群众的审美趣味。   而到了1月14日,天涯忽然出现了一篇新帖,没有引战,没有反驳,只是记录了两人一路走来的那些细微时光。   “这是《还珠格格2》里,金锁摔在油漆地上,柳青在后面担心的眼神。   这是还珠剧组访台,两人在台北街头拥抱,也是彼此关系的首次公开。后来,林心如有次采访时爆料,到台北的第一天晚上,冰冰就发了高烧,青哥背着她连夜去了医院,整整陪了一宿。   这是青哥拿了第一座金马影帝,冰冰在底下哭,他张口就说,你别哭了,妆都花了。   这是在戛纳,两人嘴对嘴啃着一只冰激凌,旁边的老外都有点吓傻了。   这是在柏林,青哥捧起了华人之光,然后冰冰看他的眼神:这是我男人!   这是青哥给冰冰写的短文,他说你跟我在一起,并且携手五年,这种感觉就像一朵雪莲花开了。   这是订婚典礼,工作室放出来的照片,我唯一一次看到青哥在忍着哭。   这是金马晚会,志玲姐姐要拥抱青哥,冰冰吃醋并成功反杀的样子。   这是两人在香辣蟹,青哥给她剥壳,然后自己吃掉,冰冰对她拳打脚踢。   这是一大组照片,无论散步,购物,出席活动,他们永远手牵着手。   ……   我不清楚谁对谁错,我只相信,一个再会伪装的人,他也装不出爱情。”   此篇帖子一出,顿时引起了大量共鸣,尤其那一长串的排比句和感性用词,极具洗脑效用。   因为自己想想,确实没错啊,那两人就是大家看着在一起,并且恩爱至今的。   于是乎,之前还喷得杠起劲的某些家伙,有相当一部分毫无节操的转变立场。与此同时,各种情怀满满的帖子悄然涌出,人家根本不撕逼,就拿实例和图片说事。   一下子,就把那些看似确凿,实则屁点干货都没有的黑子,杀得溃不成军。虽然有人声嘶力竭的呐喊,那肯定是公司潜伏在天涯的水军,千万不要上当,但形势已在迅速改变。   ……   1月17日,公司。   办公室内,程颖将一摞文件拍在桌上,道:“有嫌疑的目标全在这儿了。”   “这么多?”   范小爷拿起来,刚瞧了一眼就火大,气道:“英皇!我就知道有他们!”   “橙天,慈文,英雄世纪……”   褚青摇了摇头,无奈道:“也是,我们还真得罪不少人,哎,这个佳实和齐瑞是哪里的?”   “一个在杭州,一个在上海,都是刚成立不久的影视公司。前阵子,他们和两家卫视谈得差不多了,结果被《武林外传》截和,作品没人要,只能转手卖给地方台,据说亏了不少。”程颖道。   他点点头,又问:“老爷子那边怎么说?”   “我爸说现在没有网络诽谤罪这个东西,不过他们的行为符合诽谤罪条件,可以起诉。但诽谤罪不能起诉单位,我们也没有切实证据,这种事根本抓不着正主,能打几只小鬼就不错了。”   “……”   两口子默然不语,心中不爽,却没啥办法。   网络水军这个群体,谁特么也没辙,隐蔽性太强。光查清发帖人就已经很困难,更别提找幕后黑手了,只能根据现实中的一些端倪去猜测。   其实呢,褚青压根就不想理,你爱喷就喷呗,我一块肉都不少。可眼瞅着那帮人越闹越厉害,连媳妇儿、公司和朋友们都受到了影响,这就太恶心人了。   娱乐圈到底是啥德行,他早就明白,但以前一直跟电影局死杠,没碰过下面的混水。如今倒好,一盆泼脸上了。   “发布会都准备妥当,明天按时召开,材料也没有问题。哎对了,昆汀那边你怎么联系的,居然还没信儿?”程颖又问,显然不爽他的工作效率。   “呃,他说了会帮忙,可死活不透露,我也不知道啊!”他特苦逼。   “嘁!”   程大小姐翻了个白眼,转头道:“明儿你俩就不用出面了,一切交给我们。”   “我还想上去呢,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凭啥这么欺负人啊?”范冰冰不满道。   “得了吧,人家根本没露面,就派了一堆搅屎棍过来,你巴巴的亲自上场,跌分儿!”   “也是哦!”   她咂巴了下嘴,想想是这么回事,便不再要求。   “行了,你俩该吃吃该睡睡。”   程颖起身伸了伸腰,笑道:“事儿本来就不大,闹得倒欢实,还是经得少。”   “哼,我巴不得一辈子都碰不着!”丫头噘嘴道。   “哈!”   大小姐捏了捏她的脸蛋,道:“我先安排去了,你们没事就回家吧。”   说着,她便要出门。   “哎,小颖!”   褚青却忽然叫住,问道:“你有那几家公司的艺人名单吗?”   “有啊,干什么?”她怔了怔。   “给我拿一份。”   “哦。”   程颖不明所以,遂回屋取了份名单。   褚青一瞧,足有五六十位,刨掉夏雨这类有交情的,以及那些一看就是打酱油的家伙,剩下的还有二十来个。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塞进了抽屉。 第五百零二章 发布会(2)   发布会原定在上午九点召开,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忽然又推迟到下午三点。而两点钟刚过,各路媒体已经纷涌而至,会场的门还没有开,只能在外面等候。   有门户网,有报纸,有周刊,还有三家电视台,都是靠爆料吃饭的,才不管谁是谁非,存在感即是真理。   由于时间尚早,老鸟们便三五成群的抽烟打屁,闻欢欢则左顾右盼,紧张中又带着一丝兴奋。她是个实足的新丁,头回见到这种大阵仗,忍不住问报社前辈:“晴姐,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谴责呗,装模作样的说些废话,顶多再假装告一下。”   “啊?就这么简单?”小姑娘顿感没劲。   “不然还怎么着啊?哪个明星没被骂过,纸媒还能找着人,网上你找谁去?”   “那倒也是。”   闻欢欢撇了撇嘴,继续无聊的等啊等。   很快到了两点半,门终于开了,大家签完到,便呼啦啦地挤了进去。小姑娘的位置在第三排,不好不坏,前面两排全是大咖:袁蕾、孟静、何东、张震……   “哎晴姐,那个是谁啊?”她发现有个不认识的。   前辈顺着看去,不由一怔,自言自语道:“这姐们怎么过来了,她不是跑时政的吗,难道改行做娱乐了?啧啧,南都还真给面子,两员大将全派出来了!”   “……”   闻欢欢眼巴巴地瞅着,也不敢问,好半天,对方才似想起来,回了句:“那是方夷敏。”   “哦。”   小姑娘点点头,还是特么的不知道。   又过了会儿,场内的议论声骤然一清,就见程颖带着王姐和杨凡进门,大步走到台前。记者们一瞧这卡司,顿时大为失望,老板老板娘都不露面,这新闻就萎了一半。   其实程颖的分量也够,现在相当于公司的执行总裁,可惜不是圈内人。   她试了试话筒,笑道:“先说声抱歉,因为我们的缘故,让这个发布会推迟了六个小时,感谢大家前来捧场。”   “今天主要有三件事想说明一下。第一个是针对近期网络上的那些恶意言论,我们咨询了相关专家,他们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诽谤罪。而根据我们的记录,包括天涯在内的三个社区,有十二名网友属于反复攻击和明显诽谤的,名单如下……”   “现在,我代表公司两位法人,正式对这十二名网友提请诉讼。大家都知道,网络谣言的查证难度非常大,所以我们决定悬赏找人,任何人只要有相关线索,证明属实的都会获得我们的奖励。同时,我们也会恳请公安机关予以协助,相信在多方努力下,一定会找出这些诽谤者。”   “卧槽,来真的!”   “是啊,确实没想到!”   “哈,娱乐圈头一遭!”   她话音方落,底下就窃语一片。起诉这招,很多人都预料到,可没承想居然如此强烈。哪怕他们程序不合法规,哪怕他们虚张声势,哪怕依旧查无所获,但震慑性妥妥的!   程颖很好地掌控着节奏,道:“好了,针对第一项声明,大家可以自由提问。”   马上有人举手,道:“请问,那些帖子里说的是否属实?”   “当然不属实,否则我们也不会以诽谤罪提请诉讼。”   “如果真找到当事人,你们有可能私下解决吗?”   “这个看对方的态度吧,暂时还不好讲。”   四五个问题过后,程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第二个说说公司今年的发展策略,我们在稳固电影业务的同时,计划加强电视剧市场的开发力度。《武林外传》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给了我们很大信心……”   “嗯?”   大小记者齐齐傻眼,这叫什么鬼?刚才还一脸气愤的准备撕逼,怎么忽然拐这来了?不过人家在说,只得好好听着。   程颖唠唠叨叨了半天,多是讲公司的大方向,好容易结束,又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何东刷地就站起来,道:“举个例子说说呗,您刚才没一句实在的。”   “哈!”   同行们不禁失笑,这话也就他敢讲。   程颖本就在钓鱼,当即应道:“比如,我们已经和北京电视艺术中心达成协议,共同投拍一部电视剧《金婚》,确定由郑晓龙执导。”   “我们正在联系新宝源公司,看看能否在赵宝刚筹备的新片中有所合作。”   “我们自己投拍的《双面胶》,项目已经立定,由汤唯担任女主角。”   “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准备启动《大人物》,这是央视第一次拍摄古龙剧,我们正在跟那边沟通,希望能成为合作方之一。”   “我们已经派人去商谈《纸醉金迷》的小说版权,计划将这部大师作品搬上荧幕。”   轰!轰!轰!   程颖随随便便的,抬手就甩出五枚炸弹,没留任何缓冲余地地把台下炸得稀巴烂。记者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里都砰地一下。   这帮人在江湖漂了那么久,稍微想想,就特么能脑补出一片血雨腥风。   郑晓龙好说,当初跟赵宝刚、冯小刚、王朔、姜文、葛优是一拨出来的,那叫铁瓷。六大天王,褚青认得四个,有俩还是深交,所以同理,赵宝刚那戏估计也没跑。   这些无所谓,从第三句就有点意思了。   众所周知,公司内部双丑双旦,混得最好的是张静初,其次王宝强,垫底的是汤唯和黄渤。可这回,明晃晃翻了汤唯的牌子,显然是力捧的节奏。   至于剩下那两句,好家伙!没等程颖发话,后排的记者就开始往前凑。中间的齐刷刷起身,最后边摆弄机器的也跟着喊:别挡着!别挡着!   “之前有消息说,《大人物》有意请谢霆锋担当男主角,请问你们加入后会发生变化吗?”闻欢欢毕竟年轻,得到前辈授意,便不管不顾地起身提问。   “这个我说的不算,还得看故事设定和多方意见,我们还没有达成意向。不过我个人觉得,原著里杨凡的形象是其貌不扬的那种,谢霆锋太帅了点。”   擦!   全体记者纷纷吐槽,踢出局就踢出局,还太帅了点,帅特么也是错吗?   “那褚青会出演男主角吗?”   “我说了,现在还不确定。”   “慈文出品,王晶导演的《雪山飞狐》马上要开拍了,你们选这个时候投拍武侠剧,是有打擂台的意思吗?”   “哎,不要乱讲,你这个说法太牵强了!”   “你们为什么忽然想拍《纸醉金迷》?”   “因为冰冰很喜欢张恨水先生的作品,尤其是这一部,她特别想演一个民国时期的奇女子,所以就拍喽!”   喽你妹啊!   全体记者再次吐槽,没见过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他们清楚百分之百有猫腻,却死活牵不上其间的关系。   “如果你们买下版权,对角色有预先人选吗?”   “我觉得公司内部的资源就很够用了。”   “那你们一下铺开五部电视剧,会不会造成财务吃紧?”   “呃,困难是有一些,但不至于头痛,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给大家献上更多的好作品!”   程颖耐心地应付了十几分钟,总算按了下手,道:“请大家安静,我们继续。”   那帮家伙一见,心知问不出猛料,只好悻悻坐定。   “今天第三件事,就是所谓有辱华人形象这个问题。我们觉得这是极不负责任的说法,因为消息源在美国,这边的网友难免被误导,而为了澄清这件事情,我们特意联系了昆汀·塔伦蒂诺先生,请他亲自给大家说明一下。”   说完,现场便缓缓落下一块大幕,机器一开,立时显出了画面。   “……”   大家一怔,原以为是昆汀冒出来巴拉巴拉讲几句,谁知道还是个短片。   幽暗暗的屋子,一块空地,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戴着女性假发的男人。   丫正是《人皮客栈》的导演伊莱·罗斯,不过名气不显,没有人认出来。而他侧对着镜头,右边还摆着两把椅子,一男一女,像是观众席的感觉。   随即,就见一个猥猥琐琐戴着口罩的家伙入镜,弓腰驼背,嘴里发出沙沙的哑笑。即便他蒙着脸,可还是有人叫出了声:   “昆汀·塔伦蒂诺!”   这一提醒,别的记者也睁大眼睛:   “我去,真是他!”   “嘘!别说话!”   莫名其妙的,大家忽然有了一种特刺激的感觉,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沙沙!”   “沙沙!”   那货又古怪又好笑地模仿着褚青,一步一侧歪地向前走去,手里一按,嗤地喷出一道蓝色火焰。   “啊!”   伊莱·罗斯猛地全身抽搐,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表情浮夸做作,完全没体会到人物的内心感受。   “噗!”   闻欢欢忍不住想笑,赶紧捂住嘴,心虚地瞧了瞧四周。   而此时,镜头迅速移动,往那女观众脸上一扫,立刻又惹来一声:   “乌玛·瑟曼!”   “Oh!”   只见她痛苦娇呼,扑倒在男朋友怀里。   那哥们是个留着胡子茬的性感男人,特夸张地问:“怎么了,宝贝儿?”   “他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碰到的那只灰毛老鼠,天啊,太可怕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   乌玛·瑟曼埋着头,声音怪怪的,不知在害怕还是在憋笑。   “咣当!”   紧跟着,另一个男人奇葩入镜,抬脚就凌空一踹,还配了五毛钱的音效。   “蒂姆·罗斯!”   记者团都有点麻木了,谁也没想到,昆汀对褚青这么挺,不仅自己挺,还特么拉来一票好莱坞咖一起挺!   而随着砰砰两声枪响,昆汀死来死去都死不了的在那儿晃悠。两秒钟后,画面再一转,正对着乌玛·瑟曼和那个不太熟的哥们。   “嗨,褚!”   他摆了摆手,笑道:“我是罗伯特……”   刚说了一句,便有人想起来了,低声道:“罗德里格兹!”   “那是谁?”   “《墨西哥往事》!”   “哦!”   全场都清楚了。   “我看了你在《人皮客栈》中的表演,简直无与伦比,听说因为你这场戏,直接拉升了一千万的票房,哈哈!”   罗伯特开了句玩笑,便正了正身子,道:“OK,我知道,伊莱说你很棒……”   “嗯哼!”   “昆汀也说你很棒……”   “嗯哼!”   “蒂尔达说你很棒,那个性感的邦女郎也说你很棒……”   “嗯哼!”   他每蹦出一句,乌玛·瑟曼就在旁边逗逼地点头。   “所以,你有兴趣的话,不妨来洛杉矶找我,我的办公室就在昆汀隔壁。哦对了,这是部超级超级超级酷的电影,《Planet Terror》,不要忘了!” 第五百零三章 一月的尾声   “啪!”   陈好不小心将一只水果盘打翻在地,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化着正妆的女明星,此刻却鲜有的失态。   客厅的电视里,正播着一条娱乐新闻,也是今天最最最火爆的消息。别人的事管不着,唯独《纸醉金迷》,就像有只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喉咙,近乎窒息而死。   巧合!肯定是巧合!   她不断安慰自己,前几天刚冒出来的想法,没理由被人获悉,并且捷足先登。可下一秒,她便觉后背凉飕飕的,伸手一摸,居然出了层细汗。   没办法,忒诡异了!   与此同时,橙天的王京花,英皇的霍汶希,也都有类似的感觉。眼看就要到手,或者商谈正入佳境,咔地一下让人操翻!   话说自《无极》被广大观众喷出翔后,谢霆锋就溜溜地返回香港,一边接港片,一边接内地电视剧,这样能稳妥些。   去年底,霍汶希帮他联系了一部《康熙秘史》,尤小刚执导。由于形象与清朝人相差太远,最终没有入手。   今年初,她又跟《大人物》眉来眼去,可没等见真章呢,冷不丁就被插了一杠子。   苦逼啊!   谁不知道那两口子跟英皇结仇的事儿?   其实她有点想多了,《大人物》是以央视为主的多方投资剧集,即便他们掺和进去,除非褚青自己演杨凡,不然谢霆锋的角儿,还真挺难撬。   公司放出消息,只是没节操的晃点一下,就那种烂剧投个毛的资?英皇的根基在香港,自己却在内地,大动干戈纯属有病。   更苦逼的是王京花,这可是真的!   她人脉极广,早摸清赵宝刚的新戏叫《奋斗》,正儿八经的青春偶像剧,手底下那一票半红不黑的男男女女,刚好能集体刷脸。   但有交情不如有利益,有利益不如有话语权,王京花跟赵宝刚再熟,橙天却是个扶不起来的,对选片和投资的眼光要多烂有多烂。   结果,对手直接刨根子,升级成了投资方,好嘛,一锅人全砸手里了!她可没天真的以为这是正常竞争,前阵子橙天搞的小动作,明眼人一看便猜得出。   所以咧,程颖嘚嘚瑟瑟地忽悠了一圈,真正立项的是《金婚》《奋斗》《双面胶》,以及漫长筹备的《纸醉金迷》。   《金婚》自不必说,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塞汤唯。   《双面胶》也不必说,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塞汤唯。   《奋斗》更不必说,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塞汤唯,三是为了恶心橙天。   因为两口子挺不好意思的,始终没给她接什么大戏,就那么熬着,都快熬成老姑娘了还没红。便想借着这个劲儿,一举把她捧上去。   至于《纸醉金迷》呢,的确是部好作品,如果改编得当,再找个靠谱的导演和班底,不失为一部经典。   像田佩芝这种神奇又真实的苦命女子,角色就往那儿一戳,便张力毕现。范小爷若把精神头铆足了,兴许还能刷个白玉兰啥的。   ……   褚青飞去洛杉矶了,昆汀给了这么大的人情,就算那是部大烂片,他也得去瞅一眼。   罗伯特·罗德里格兹是那货的死党,两人对电影的理解极其合拍:从未把它当成是大师们表达玄妙思想的载体,摄影机就是一个玩具,只要你有脑洞,有热情,那就动手嗨吧!   不过到了后期,昆汀越来越趋向于商业化,罗伯特仍然保持着一颗无节操之心,玩自己最喜欢的电影。   公司已经把那段小短片传到了网上,点击量吓死人,评论更吓死人。各大社区也一窝蜂的转变口风,褚青从一个卖国渣渣,直奔民族英雄的伟光正而去。   怪不得海外民团要抗议咧,因为美国人吐槽了!   美国人为啥吐槽了,因为处男的初夜搞丢了!   处男的初夜为啥搞丢了,因为妹子害怕了!   妹子为啥害怕了,因为咱们青哥演得好啊!   甭管什么逻辑,自己高兴最重要。霎时间,往小了说叫虚荣心,往大了说叫国家荣誉感的东西,噌噌的蹿到脑瓜顶。网民嘛,特容易受鼓动,也特容易受感动,反正不要钱。   可范小爷不给面儿,硬生生地顶着,就是不开博客评论,憋得一大拨人欲仙欲死。   1月23日,《人皮客栈》下线。   最终票房为五千三百万美元,比历史上多出六百万,不得不说,确实有褚青的一部分功劳。   两口子的事儿算顺利解决,老公还接到了好莱坞新片,不过范冰冰开心不起来。今儿可是华谊的大日子:周迅正式签约。   王中磊喜欢周迅,圈内皆知,如今收入麾下自是异常欢喜。华谊大手笔包了一家酒店,为周迅迎接,一票艺人齐齐出席。   作为亲密盟友,范小爷当然得赏光,作为褚青正宫,她更是得到场,免得被人说小心眼。   而此刻,她正从后面抱着李冰冰,哼哼唧唧的吐槽:“干吗啊,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架子也太大了!”   “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怎么还吃飞醋啊?”   “多新鲜啊!她前两年还有呢,再前两年还有呢,再再前两年……”   “哎哟,行了行了,今儿就消停点吧。”李冰冰揉了揉她的头。   由于俩姑娘没签在一家公司,纵然有资源竞争,但不像那么你死我活,交情仍在。而王京花带着一大帮人跳槽后,剩下的也就李冰冰和任泉最熟了。   这是酒店二层,场子特大,前面是高台,还有拉门和干冰,整得跟录影棚似的。今天捧场的足有四十多位,三三两两的凑堆闲聊。   不多时,酒会总算开始,王中磊巴拉巴拉地说了通废话,然后拉门一开,呼呼的喷白雾。周迅穿着白色的小套裙,踩着高跟鞋,眉目清爽地走了出来。   “哗哗哗!”   嘉宾齐齐鼓掌,丫头拽着李冰冰的手,敷衍地甩了两下。   简单致词后,便到了自由交际时间,其实李冰冰是很不爽的,自己马上就是华谊一姐了,结果周迅从天而降,浑身的人民币装备。   当然面子上还是要做的,她挣开女色狼的胳膊,道:“你自己先玩会吧,我得去敬酒了。”   “哦!”   那货无精打采地应道,看着一群人团团围起,各种说笑寒暄,主角也是海量,酒到杯干。   “嘁!”   丫头忽然特没劲,自己找地儿坐下,随手倒了点红酒,不喝,就晃荡杯子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觉纷扰渐远,背后忽传来一声:   “嗨,你在这儿呢!”   刷!   范小爷就像只最骄傲的孔雀,一下子展开了大尾巴,没有半点懒趴趴的德行。她起身,转步,微笑,每个动作和表情都近乎完美,道:“嗯,你没事了?”   “都应付过去了!”   周迅挥了挥手,颇不耐烦的样子,俩女人挨在一块,瘦小萌VS高胖白,画风特和谐。   说起来,她们就没怎么交流过,中间总有层东西隔着。两人永远做不了朋友,但某种程度上,又比旁人更亲近。   所谓撕逼未满,情敌以上,很微妙的一份感觉。   “他去美国了?”周迅问。   “嗯,刚走。”   范小爷拎过一只杯子,也倒了点红酒,道:“你跟大齐怎么样?”   “非常,非常好。”   她有点小结巴,拿起那杯酒,道:“你们呢,听说前段挺不愉快的。”   “还好,现在没事了。”   “……”   俩姑娘都笑了笑,手指轻拈,往前一送,“叮!” 第五百零四章 拜会与人选   《我们俩》定档了,在三月份,《红颜》和《男人上路》在四月。《绿草地》苦逼了点,没有院线愿意上映,只能卖给电影频道。《疯狂的石头》最好,成功扎进了七月暑期档。   目前国内电影市场只有贺岁档和暑期档的概念,其他消费日还没开发出来。公司正试着做发行,获得了一些院线渠道,不多,更不能急,路得一点点铺。   《士兵突击》的版权也有了些进展,几家一线卫视都有兴趣购买,尚在掰扯价格。不至于像历史上,被什么蛋疼的陕西都市青春频道买了去。   褚青还在洛杉矶,据说不太爽,罗罗的那部片子简直挑战三观+智商。可他还推不得,因为欠的人情太大,所以得呆上几天,跟导演捏合捏合。   而北京这边,范小爷也忙着还人情,前阵子力挺自家的那些明星,一个个打电话拜谢,或者张罗饭局。   大年三十的时候,褚青特意飞回来一趟,陪媳妇儿过了年,次日一早又飞了过去。范小爷虽然埋怨,可心里是高兴的,老公对自己含化了,揉碎了,无法无天的那种宠,亦如当初。   转眼到了二月,早春。   七天长假刚过,大家挺着一二三四坨的肥肉,懒懒散散的来到单位,特难受的恢复着工作热情。保洁阿姨已经打扫完毕,将各个部门的窗户敞开,室内混杂着冷空气和一股沉积许久的怪味道。   “哈!”   江小菊打了个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逛着网站。近来娱乐圈特消停,最大的新闻就是馒头单挑陈凯歌,以及一个说相声的胖子忽然走红。   这还是春节期间,凤凰卫视给他做了场专题,然后全国人民就都知道了。   “小菊早!”   一声招呼从前方传来,她赶紧抬头,道:“佳姐早!”   路小佳嗒嗒地凑到旁边,笑道:“过年吃什么好吃的了,瞧你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她今天没扎马尾,头发黑黑亮亮的披下来,脸蛋白里透红,整个人都透着股异样的精神气儿。   “不吃不行啊,咱家祖上可是御厨,呐!”   江小菊拿起几颗牛皮糖递过去,对方随手剥开,又从包里取出张红帖子,笑道:“这是给你的,我先过去了。”   那姑娘瞅了眼,先是一怔,随即,便听身后吵吵闹闹的起哄声一片。   “哟,刚过完年就发炸弹啊!”   “就是,怎么着也得年中啊,我现在裤兜比脸都干净!”   “哎哎,你们别抢,伴娘伴郎都是我的!”   “你丫……”   “瞎嚷嚷什么?”   此时,边上门一开,程颖从办公室出来,训道:“都干活去!”   好嘛,大小姐娇躯一震,群魔退散,路小佳连忙招呼,又递过喜帖。   “恭喜恭喜!”   程颖装模作样的叹气,惋惜道:“便宜叶开那小子了。”   “嘻嘻!”   路小佳不答,只是一阵傻笑,径直走到最里,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正笨手笨脚冲咖啡的范冰冰应了声,见是她,便道:“外面干吗呢?”   “没干吗,瞎闹呢。”   路小佳接过杯子,两秒钟搞定,又非常郑重地送上红帖。   “这什么?”   范小爷一瞧,立时瞪眼道:“嘿,你这孩子!不听话了是不是?我不告诉你,你结婚我全包吗?”   “姐!”   小助理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我们不想麻烦你嘛,再说我们也承担得起,要是真有困难那天,肯定跟你张口。”   “嘁!”   丫头撇了撇嘴,问道:“不过你这也太突然了,事先都没信儿啊?”   “……”   姑娘咬了咬嘴唇,贴到她耳朵边,刚说了半句,那货就一惊一乍地叫道:“啥,你都怀孕了?”   “哎哟,你小点声!”   路小佳一捂脑袋,简直愁死。   “没事儿,大家早晚得知道。”   她摸了摸那平坦的小腹,笑道:“几个月了?”   “刚好两个月。”   “呃……”   她想了想,道:“我也不懂这个,反正你觉得身子不行就跟我说,我给你放假。”   “那你身边没人怎么办?”小助理还挺愧疚。   “嗨,我再找个临时的呗!”   范小爷不在意,又道:“对了,你一会去买几件礼品,中午我去看老太太。”   “用出车吗?”   “不用,我自己开,还有汤唯。”   “好,我这就去!”   说着,路小佳闪身出门。   老板没明言,但她清楚,能被两口子称作老太太的,只有李明启一位。这姑娘机灵心细,挑挑拣拣的买了几样,有吃的有用的,都是特实在的东西。   ……   李明启老家在东北,北京也有房子。三人在还珠剧组结下的感情,一直没忘,只是平时太忙,见面的机会比较少。   那会儿拍《我们俩》,褚青就想找她来着,可老太太身体不好,便换了金雅琴。   范小爷事先给了信儿,中午带着汤唯赶到时,一看家里没别人,显然是刻意避让,免得气氛尴尬。   李明启今年七十了,丝毫不显老,穿着件大红毛衫,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李奶奶,我想死你了!”   范小爷一进门就扑了上去,狠狠地抱了抱。   “哈哈,假话!”   老太太点着她的脑门,也很开心,笑道:“不过我爱听!”   “这是汤唯,我们公司的,带来给您看看。”她拽过那姑娘。   “李奶奶好!”汤唯特有礼貌的鞠躬。   “嗯嗯,长得真漂亮!”   李明启攥着她的手,不停地打量,又道:“来,进屋坐,我给你们洗点水果。”   范小爷压根不拿自己当外人,往沙发上一歪,眨眼示意汤唯。那姑娘聪明,赶紧去厨房搭手。   这房子不大,勉强算三居室,有些老旧,但非常干净。   不一会,两盘水果端上桌,李明启腰不好,就在床上靠着。范小爷拿起个苹果咔咔吃,问道:“您身体现在怎么样啊?”   “都是老毛病,好一天坏一天的,活着还行。”   “瞧您说的,您可得长命百岁!”   “你这嘴打小就会说话,哎,青子忙着呢?”   “嗯,他在美国呢,过年都将将回来。”   “哎哟,他也有三十了吧,不小了,平时得注意注意。”   两人在那儿闲聊,汤唯插不上嘴,就闷声不响地剥了只橘子,然后递给李明启。这姑娘安静,不咋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舒坦。   就像在小河边漫步,看那流水,阳光,和青草叶子的露珠。   老太太可不糊涂,心里明镜的。果然,范小爷巴拉巴拉地唠了会家常,便取出厚厚的一摞剧本,字体都是加大的,道:“我跟您也不扯谎,您先看看,喜欢就接。”   话说《双面胶》讲的是东北、上海两个家庭的故事,最主要的矛盾点,就是东北婆婆和上海媳妇儿的冲突。   戏中的亚平妈,是个非常粗俗、传统的老人,以李明启的功力根本不在话下。   而她戴上老花镜,扫了遍剧情梗概,便心中有数,当即道:“成,我就接了!”   “嘻嘻,就知道您疼我!”范小爷搂住她脖子,使劲晃啊晃的。   老太太故作不悦,摇头道:“你们啊,有事才来看看我,唉……”   “哎呀,我是真没时间嘛!”她蛮不好意思的。   “行了行了,骨头都散架子了。”   李明启拍开她的手,转向汤唯,道:“那你就是……”   “嗯,我就是您儿媳妇。”那姑娘笑道。   “好!好!”   老太太特满意,又问:“那我儿子是谁啊,难不成是青子?”   “您想啥呢,我现在见他一面都得恩准啊!”   范小爷咧了咧嘴,道:“您儿子还没定呢,有消息我告诉您,保准又高又帅比他强!”   ……   李明启点头之后,两人又坐了一会,没留那儿吃饭。   许是注定好事成双,范小爷刚下楼,就接到了程颖的电话,说是郝戎给推荐了一位男演员,叫靳东。   程颖显得很兴奋,表示那小伙子又高又帅,比褚青强多了。   “你知道这人吗,也是中戏的。”   她戴上大墨镜,系好安全带,随口问道。   “他好像是音乐剧班的,没接触过。”汤唯坐在副驾驶,素面朝天。   “回去看看资料,咱俩先找地儿吃饭。”   范小爷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小区,一上道,就伸着脑袋四处观望,同时道:“老太太那人特好,演戏也棒,你能学到不少东西。其实我想找沙溢演来着,他不是东北的吗,后来觉着不合适,根本撑不住你。你这气质,用哥哥的话说,就是,就是,我忘了……”   她比人家小两岁,却像个大前辈似的,有用没用的一块往出冒。汤唯就坐那儿安静地听,也不打断。   “前边有家火锅,我记着不错。”   范小爷拐了个弯,继续巴拉:“男演员嘛,文文弱弱的我不喜欢……那靳东好像是山东的,还是我老乡呢……哎,你有没有中意的,咱们看看合不合适?”   “呃……”   一个名字都到了嘴边,汤唯生生给咽了回去,道:“我觉得吴秀波挺好的。”   “嗨,他就是文文弱弱的,演个卖油条的还行!” 第五百零五章 李玉的新片   褚青以前不喜欢《奋斗》,虽然这戏比那些青你妈了个逼的青春片强一些,但本质没差多少。   一个亲爹有钱,后爹有权,前女友她爹是亿万富翁,想追他的女孩他爹还特么是亿万富翁,连最差劲的现女友他爹,都能随随便便在花鸟市场有个铺面的男人……教你怎么去奋斗。   这大概是个渣男跟绿茶婊合伙坑害白富美的故事。   不过呢,褚青跟赵宝刚聊过之后,却慢慢改变了想法。正是以导演这样的年纪和阅历,才会如此去拍,他懂得市场的同时,更懂得社会。   赵宝刚,或者编剧石康,成功的调戏了观众,因为这是部彻彻底底的反青春片。   甭看他们想出了一句特屌炸天的宣传词——80后圣经,可恰如私底下,宝哥对褚青讲的那句:80后的未来就这德行!   他瞧不起陆涛,瞧不起夏琳,瞧不起米莱,唯独中意的就是华子。   好吧,甭管真假,反正把两口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一部《富二代+官二代的心声: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瞬间变得高大上。   新宝源给出的预算是一千五百万,公司承担了四成,各方面的合作都比较愉快,只是选角麻烦了点。   赵宝刚一向是看人分角色,而非看角色挑人,眼光和资源自不必说。但褚青的后备库更牛逼,去美国前便已交代完毕。   首先是陆涛,导演想找老搭档陆毅来着,人家没档期。王京花想让佟大为上位,又被公司截和,推荐了冯绍峰。   然后是夏琳,这个最没疑问,直接是汤唯。本来马伊俐想试试,可石康嫌她丑,范小爷嫌她散光,眼睛老没焦点。   再来是向南,必须有点可爱的那种,蠢萌又气人。双方挑来挑去,还是郝戎推荐了一位小鲜肉,正念大三的王凯。   至于杨晓芸,与向南一样,是片中最幼稚的两个小孩,最终被霍思燕拿下。华谊近来比较捧她,还给接了一部港片《我要成名》。   其他的角色,米莱是王珞丹,方灵珊是陈意涵,华子变成了朱亚文。待一切准备就绪,估计得四五月份才能开机。   而《双面胶》的卡司也已经确定,男女主角是靳东和汤唯。   ……   洛杉矶,酒店。   天色将晚,房间安静,褚青嘴里咬着三明治,左手攥着剧本,右手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他在标注一些困难的台词和自己的体会,这也是好多年的习惯。   那部《恐怖星球》三月份便要开机,时间比较赶,他飞来一趟不容易,就干脆把角色弄懂了再走。   近些日子,褚青每天都去骚扰罗德里格兹,乱七八糟的谈论一通,晚上再自己揣摩。跟罗罗相比,伊莱·罗斯显得那么天真无辜,他对这部戏以及这个角色的要求,妥妥挑战三观。   “唉!”   他吞下三明治,不由叹了口气。明明不喜欢,却偏偏要演,即便经历多次,心里还是很郁闷。   从《活死人之地》到《恐怖星球》,除了速3正常些,自己的电影之路总是如此奇葩。在大陆靠禁片起家,在香港凭GAY成名,在美国又卯上了B级片。   啧啧,莫非有不作不舒服的天赋属性?   “啪!”   褚青越想越烦躁,写完最后几笔,便将剧本一扔,不停在屋里踩来踩去。其实美国的日子很无聊,连能喝杯咖啡的人都没有,昆汀忙,蒂尔达忙,伊娃·格林更忙。   因为《皇家赌场》于上个月开机,全球邦德迷的愤怒也到了顶点,抓住克雷格的每一条新闻狂喷:   Oh!邦德先生居然恐高!   Oh!邦德先生居然不会开手动挡的车,你让M去死好了!   诸如此类。   而作为女主角,伊娃·格林自然力挺克雷格,以至引火烧身,同样被黑得体无完肤。连她在片场发呆的一张照片,都能被骂胸大无脑。   褚青也没什么招,只能表示安慰。   他慢慢走到落地大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和自己的清晰轮廓,顿了半晌,忽地咧嘴一笑,露出惨白惨白的八颗牙齿……   蛮纯善的嘛,为毛总找自己演变态呢?   ……   下午,怀柔区。   这是个老旧的大院,中间有四层楼,贴边两溜平房,围着一堵高墙。经过范妈大刀阔斧的改建,那平房一溜成了食堂,一溜成了练功房和排练室。楼里的各项设施也基本完善,还剩些细处需要补足。   由于是一年学制,并未隔出宿舍,虽少赚了一笔钱,倒也省了许多麻烦。而此刻,范妈正陪着闺女视察练功房,范小爷还指指点点的提意见:   “这大镜子真好,我上学那会就想有个这种镜子,练形体特方便。”   “最好再买几排衣柜,就不用回楼换了。”   “哎,这块的地板不行,太滑,摔着就完了。”   她忽地扭头,问:“妈,你是不是买便宜的了?”   “怎么可能,我还挑贵的买呢!”范妈立刻道。   “哎呀反正不行,得换,起了重铺!”   她又转了几圈,道:“别的就没什么了,等着开张吧!”   “说得轻巧,没生源开个屁啊!”   范妈敲了敲她,训道:“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还不赶紧帮我宣传宣传!”   “嗯嗯!”   范小爷暗自撇撇嘴,道:“行了,我公司还有事呢,我先走了!”   说着,她就颠颠的往外闪,刚出大院,老妈又追上道:“下个月剪彩,留着日子啊!”   “知道啦!”   她摆手上车,一踩油门,留下满地烟尘。   ……   香辣牛肉吃多了,脸上会起痘痘,所以范小爷特机智的换成了红烧牛肉。   电视里放着第二轮的《武林外传》,她边吃边傻笑,没人打扰,没人唠叨,地热很暖,沙发很软,一个人也蛮好。   她从年初到现在,始终在忙公司的事情,自己都没顾得上接戏。当然许多人来找,有电影,比如《寄生人》和《导火线》,有电视剧,比如《大唐芙蓉园》。   她在电视剧圈属于大咖,电影圈还是小字辈,搭不上太多的A级制作。要么是烂片,要么是烂角色,索性通通推掉,只接了部《心中有鬼》。   这戏的男女主角是黎明和刘若英,导演叫滕华涛,也是预定的《两面胶》的导演。   “从那盘古开天辟地,侠行天下是礼是义。不战而胜最是理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很快一集结束,范小爷干了那碗热汤,随手往垃圾桶一扔,然后刷牙洗脸,正待回房睡觉,忽听“叮咚”“叮咚”的门铃响。   “嗯?”   她瞅瞅时间,都十点多了,不禁心中一跳,扒在猫眼上问:“谁?”   “呼……呼……我!”那人好像在喘气。   “嘁!”   她看清了人脸,赶紧开门,道:“大半夜的你干吗啊?”   “……”   李玉没言语,一下子就抢进屋,她跟在后边喊:“哎,你没换鞋呢!”   “憋不住了!”那疯婆子急急地钻到卫生间,门都没关。   “……”   范小爷抽了抽眼角,苦逼的抄起墩布拖了拖。   “哗啦!”   半分钟后,里面马桶放水,李玉刚要出来,就被喝止:“等会儿,把鞋脱了!”   “你还没睡呢?”她边换鞋边问。   “多新鲜啊,这不废话吗?”   范小爷翻了个白眼,又道:“你事先咋不打个电话?”   “手机没电了!”   李玉解开扣子,把羽绒服随便一甩,倒在沙发上道:“我在茶楼里改剧本呢,刚完事,就想给你看看。”   “哪儿呢?”   “衣兜里。”   她懒懒地伸了伸腰,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丫头先摸出一卷纸,又把衣服挂好,才铺开一瞧,见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题头则写着四个大字:《迷失北京》。 第五百零六章 苹果与小苹果   刘苹果是个外地来的打工妹,在一家足疗城做技师。她丈夫安坤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成天被吊在几十米的高空,给大楼擦玻璃。   有一天,刘苹果醉酒后,不经意和老板发生了关系,说强奸也好,说自愿也罢,反正被安坤当场看到。   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不晓得孩子是谁的。而老板人到中年,一无所出,便跟他们签订协议:如果是自己的种,一次性给予十二万。   到了冬天,刘苹果生了个儿子。安坤为了拿到钱,串通医生改了婴儿的血型,双方似乎皆偿所愿。   再后来,安坤反悔,偷偷抱走了自己的儿子。老板报警,警察捉人,验了DNA,他方知被骗,但已经跟孩子有了感情。   刘苹果夹在两个人中间,心灰意冷,便带上钱和孩子,在某天早晨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剧本中,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各种纠结与无奈。   刘苹果不能丢掉这份工作,更不能毁了这个家庭,便忍着屈辱,像个生育的容器一样被卖掉。   安坤在媳妇儿被强奸后,迅速接受了事实,一门心思想找对方要一笔赔偿费。可当他想找回自己儿子的时候,又可以把那笔钱毫不犹豫地甩了回去。   老板的妻子不能生育,所以她必须接受这种对女人最大的羞耻,让刘苹果生下孩子,而且住在自己家里。   老板貌似很坏,也是最有权势的一个角色,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旋转。可最后,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财产,失去了得到过的希望,比谁都惨。   李玉这次,明显想玩把大的,不仅将背景放在了北京,题材更是触目惊心。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什么《小武》啊,《苏州河》啊,《安阳婴儿》啊,通通LOW成了弱鸡。   ……   夜,卧室。   李玉没穿睡衣,上面是小背心,下面一条内裤,懒趴趴的缩在被窝里。床单是新的,枕头也是新的,白白软软的特舒服。   并非范小爷对她好,而是不想留下痕迹,万一让老公知道自己在家把妹,那保准解释不清。   “哎我说,你就不能写点正常的剧本吗?”   丫头翻了三遍之后,才拧着眉毛道:“这我怎么演啊,你存心的是不是?”   “我可是给你量身定做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李玉不爽道。   “得了吧,量身定做就是让我跟男人做爱啊?还特么是两个?”   “啧,不懂了吧?”   李玉撑起身,扒住她肩膀就开始忽悠:“肉体是外在的,你得读明白人物的内心,这角色多有张力啊,别人根本演不了!”   “噫!”   丫头特嫌弃,晃了晃脑袋,道:“我不接!”   “能用替身的。”那货还不放弃。   “不要!”   “你能突破的。”   “不要!”   “肯定能拿奖,你们就结婚了。”   “不要!不要!”   范小爷一个劲儿摇头,道:“你找别人吧,大不了我给你投资。”   “投资我用找你?”   李玉翻了个白眼,又缩进被窝,嘟嘟囔囔道:“我不要你的钱,我就要你的人!”   “……”   她撇了撇嘴,随即,又扯出一丝色意,啪地关了灯,掀开被子就往上一扑。   “啊!”   “我内裤……别脱别脱,你个流氓!”   疯婆子挣扎无果,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话说这一票闺蜜里头,有攻的,有受的,有转换自如的,可惜都没个卵用。因为范小爷,力气最大。   好吧……反正次日一早,她神清气爽的起床,先拿了几片面包塞进机器,又热了热牛奶。待她忙完,李玉才晃晃悠悠地走出来,长发散乱,腰酸腿痛。   “过来吃饭!”   她招了下手,笑道:“公司有个会,我得早点过去,你走的时候把门关好。”   “哦!”   李玉被折腾了一宿,神情恍惚地啃着面包片,可吃着吃着,又开始蘑菇:“你真不接啊?”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接!”   “再考虑考虑呗?”   “用不着考虑!”   “唉,你真伤我的心。”   “伤个屁的心,吃完饭给我滚蛋!”   其实呢,李玉也没别的原因,就是真觉得刘苹果这个角色,只有对方能演。   而范小爷被缠得头疼,没办法,便竖起两根手指头,道:“那我有俩要求,你答应了我就再看看。”   “嗯,你说。”   “第一,激情戏全删。”   “这不……”   李玉刚要辩解,见她一瞪眼,立马萎了,道:“行!”   “第二,剧本还得改,这结局我不喜欢。”   “呃,也行!”   ……   2月9日,第56届柏林影展开幕。   当天下起了小雪,星光惨淡,最大牌的居然是西格妮·韦弗。此次没有什么华语片参赛,值得一提的便是彭浩翔的《伊莎贝拉》,和张元的《看上去很美》。   组委会之前邀请了《天狗》,可惜后期未完。姜文为这部电影熬了整整一年,终于也快受不住了,三天两头给褚青打电话,各种唾骂、抱怨、吐槽。   褚青特理解,老姜计划在今年启动《太阳照常升起》,结果被自己耗在那儿动不了,搁谁谁心塞。   转眼到了12日,学校的招生广告已经撒了出去。而另一方面,随着雅虎搜星的报名截止,范小爷总算弄懂了这个活动的概念:即雅虎中国,联合华谊和浙江卫视搞的一次选秀。   马云请来了冯小刚、陈凯歌、张纪中三位大咖坐镇,分为三组比赛,互不干涉。选手先在网上报名,然后网络投票,各组票数最多的前十二名选手,进入电视决赛阶段。   十二进六,六进三,三争冠,大概这么个赛程。而那三个大咖,也会各自选出一位,拍摄雅虎投资的千万广告片。   范小爷当评委的场次,初定在十二进六,也就是三月份。   ……   “启星演艺专修学校是由范冰冰担任董事,褚青担任总顾问的进修学校,拥有雄厚的师资力量和一流的设施条件。   学制一年,学费两万三千元,百分百小班授课,针对性辅导。每月至少开设一次明星课堂,包括刘烨、袁泉、张静初、徐峥等当红明星,会亲临现场给大家讲述自己的演艺经历和表演经验。   凡通过入学考试者,立即签订短期合同,由专业经纪人管理,委培剧组有偿实习。同时,一年中共有三次选拔考试,表现突出者,公司可选择正式签约,成为旗下艺人……   联系人:XXX。联系电话:139XXXXX。”   北京,一个清水脸的姑娘正拿着报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神色犹豫不决。   “哎,你看啥呢,吃饭去了!”   此时,好朋友凑过来招呼,伸手就要抢。   “……”   她往回一扯,闷声不响的收好报纸。   “什么事儿啊,还神神秘秘的?”那朋友奇怪。   “没事,走啦走啦!”   ……   某家公司,小姑娘边瞄着领导,边偷偷看完了网上新闻。   老实讲,她颇为心动,褚青和范冰冰的名头太响,学校给出的条件也非常勾人。但对她这种家庭来说,两万三的学费太贵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打开雅虎的网站,满脸呆萌的盯着自己的票数,赫然排在前列。   还是这个靠谱点,起码不用花什么钱。   ……   东北,也有一个姑娘在纠结万分。   她前面摆着两份招生广告,一份是启星,一份是中北,就是尤小刚那家。按资历和影响力讲,中北的底子更厚实,可启星的广告太遭人恨了!   去剧组实习诶,极其优秀者免学费诶,考试选拔可以签约诶……她生怕是忽悠人的,又禁不住去想:褚青,褚青,他应该不能骗人吧。 第五百零七章 过往   两口子办学引来了不少争议,有教育专家还是文化人之类的东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开喷。范小爷一概不理,反倒在几次活动中,堂而皇之地对镜头打起了广告。   别的不说,光是“褚先生一定会保证课时”这句,便可吸引大量粉丝入坑。   她最近特忙,除了学校宣传,还得掌控公司的改革发展。因为随着业务的逐渐开拓,高层们忽然发现,擦!原来艺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平白把资源拱手相让。   旗下现在有双丑双旦,除了张静初的包装定位很明确之外,剩下三人都比较模糊,不管电影电视剧,是好作品就接。   小初在《玉战士》里打了回酱油,就被尔冬升找去拍《门徒》。这片子从头到脚都是熟人,监制是陈可辛,主演是吴彦祖、古天乐,还有刘德华。   照例是中港合拍片,不过与其他人不同,小宝哥是很愿意相信内地演员,并且能够给予他们空间的一位导演。所以,公司也非常放心把小初派出去。   她在里边演一个吸毒者,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出于对她戏疯子属性的担忧,范小爷是千叮万嘱,可别脑袋一抽就亲身尝试尝试。   宁财神搞定《武林外传》后,抽空又写了个电影剧本,叫《大电影之数百亿》。导演阿甘很喜欢黄渤,便把他找去当男二号,原本还想忽悠金主投钱来着,可范小爷一瞧,剧本太不可控,直接PASS掉了。   至于王宝强,拍完《士兵突击》一直闲着,他这形象就相当于特型演员,轻易不敢扔。可人家也有追求,掏钱报名了老板的专修学校,想正儿八经的学学表演。   这四位,如果说公司开发的资源有百分之百,他们顶多占了百分之四十到五十。以至于几次会议之后,全体决定,再签数名有商业潜质的年轻艺人。   简单讲,就是偶像。   2月14日,褚青终于返回北京。这天刚好是《芳香之旅》上映,亏得不是自己投资,能舒舒服服的在家休息。   话说国内的电影市场,要比去年更加繁荣,颇有百花齐放之势。影迷们掰着手指头数:《满城尽带黄金甲》《夜宴》《霍元甲》,妥妥排在期待榜前三。更别提次一级的《宝贝计划》《墨攻》,以及引进片《金刚》和《碟中谍3》了。   而就在这一票大咖中间,那块石头已然蓄势待发。   ……   “啥?又让你演变态啊?”   范小爷一惊一乍地叫道,手里的碗也跟着抖了两下,里面那大骨头汤油亮亮的晃来晃去。   “演就演呗,欠了那么大的人情。”   褚青夹满一筷子酸菜,全塞进嘴里,烫得呼呼直喘。两秒钟后,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满足感……这特么才叫吃饭呢!   “啧啧,真可怜。”   她边啃着大骨头,边表示同情,浑然不顾自己的食物来源于对方。   “我跟你讲,这个比上次那个还过分,我看剧本都直恶心。这哥们是个科学家,神神叨叨的,特喜欢收藏……呕!”   他瞧媳妇儿正嘬着一块圆骨,瞬间肠胃翻涌,强忍下去,方摆手道:“算了,吃饭!”   范小爷:“╰( ̄▽ ̄)╮”   一个没的吃,一个吃不着,两人都憋得难受,痛痛快快地干了一顿。   饭后,褚青麻利地收拾桌子,拢着四个盘子三个碗,哗啦扔在水池里,又拧开热水,倒点洗洁精,忽然动作一停。   就见两只白嫩嫩的小手缓缓滑过他的腰,在腹前紧扣,随即,那个软软的小胖子就贴在了背后。   “干吗啊,我洗碗呢。”他笑道。   “想你了……”   后面传来一声呢喃。   “哟,吃的时候不想,吃完了才想?”他架着两条胳膊,费劲地抹着油渍。   “那总比吃的时候想,吃完了不想好。”   “呃,也对!”   他琢磨了琢磨,承认有道理。   两人就保持这种羞耻的姿势,直到碗盘干净。范小爷总算放开他,颠颠地拿了个大苹果,熟练削皮。   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削水果是她唯一能帮得上忙的。   “唉,还是家好啊!”   褚青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尽情伸展,顿觉人生圆满。   “德行!”   范小爷打开电视,也舒舒服服地往他身上一歪,不时喂他一块。   两口子吃饱喝足,聊天打屁,看着没营养的剧集,宛如白头偕老。待到广告时间,她才猛地想起来,道:“哎哥哥,李玉想找我拍部戏。”   “什么戏?”   “就是一个打工妹,然后被强奸了,把那孩子卖了十二万,最后自己带着孩子和钱跑了!”范小爷的概括能力简直人神共愤。   “……”   褚青咧了咧嘴,懵逼道:“有剧本吗?”   “有!”   她起身摸出一个复印版,道:“我让李玉拿回去改了。”   “嗯,我先瞅瞅。”   他很快扫了个大概,道:“一般吧,改也没什么戏,这题材就不行。人家都是政治、文化、经济冲突之下的人性观,就咱们,天下太平的家庭伦理。”   “得了,别拽了,你说我接不接啊?”   “呃,你自己定吧,练练手也行,这角色还可以。”   “哦。”   范小爷收好剧本,站在沙发旁瞧了瞧他,忽地拉起老公的手,哼唧了一声:   “哥哥!”   “干吗啊?”   “哥哥……”   她又叫,像极了一枝粉腻娇醉的桃花瓣在颤动。   “你让我歇一晚上,明天行不行?”他头痛。   “不行!”她噘嘴。   “……”   褚青投降,随手关了电视,正要跟她回屋交粮,不出所料的,那破手机又开始倍儿巴乱蹦。   他反身接听,说了几句便挂断,喊道:“宝宝,我得出去一趟!”   “谁啊?”   丫头在床上应道,没大动肝火,这么多年早被晃点惯了。   “娄烨,不知道什么事。”   “那你还回来吗?”   “看看吧,不回来给你打电话。”   “哦,过了十二点我可不锁门啊,谁爱进谁进!”   ……   “没别的事,就是想找你喝酒。”   这是娄烨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颐和园》完了!”   这是第二句。   当褚青赶到小饭馆的时候,娄烨已经坐在那里,桌上撂着两只空酒瓶,没菜。棚顶的吊灯昏黄,墙皮漆黑,棉布帘子也不太严实,嗖嗖地往里灌风。   “哥,你想喝上我那儿喝去,在这干吗呢?”他见对方摇摇坠坠的,连忙过去扶。   “不,不用,这就挺好!”   娄烨的酒量略差,加上心情抑郁,不觉有了丝醉意。褚青没办法,只好道:“那咱叫几个菜,别喝凉的。”   说着,他唤过服务员,点了个锅仔和两道炒菜,酒也换成了38度的绵竹大曲。那服务员的表情极其惊悚,想问又不敢问,纠纠结结的退下。   亏得店内没别的客人,否则肯定骚乱。   而此时,他才接过话头,道:“你刚才说什么,怎么就完了?”   “后期做完了……”   嗨,他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娄烨又道:“也特么快完了!”   “我把《颐和园》送去审查了,没过,我打算再送。”   “我知道,它过不了。”   “我知道,它不能上映。”   “我知道,他们会用一个特可笑的理由毙掉那部电影。但我也没办法,我干活的时候老是忘了那些东西,这个你能拍,那个你不能拍……”   “……”   褚青默默听着,连菜端上来了都没动。   当初,一群朋友就劝过娄烨,没听,如今也不是在后悔,是憋着,是压着,是忍着,是最极限的跟老朋友聊一聊。   那片子他知道,有青春,有骚动,有裸体,有反思……但这都不重要,最吓人的是,里面还有八九。   你以为《蓝宇》被禁,真是因为同性恋吗?不就是稍稍提了几笔天安门吗?更别说《颐和园》这种明目张胆的描绘。   其实整个第六代,贾樟柯妥协过,王小帅妥协过,张元直接堕落,管虎游走在商业与文艺之间!   只有娄烨,这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直到十年后,仍然死倔死倔的站在自认为有价值、有灵魂的电影废土上。他不一定正确,但一定值得敬佩。   娄烨一盅一盅地喝着酒,偶尔夹口菜,强大的自制力仍然掌控着头脑的思维,道:“我以自由的表达方式进行我的电影工作,却被首先理解为对禁止的反抗。这就是我们的现实,我们必须无条件接受对我们每个人的各种分类、定位和命名,无一幸免。”   “我不希望我面对的事情,是以后20岁的导演还要面对的。他们拍第一部第二部影片的时候,应该比我们要好。”   他保持着惯有的说话口吻,深刻,矫情。褚青没有笑,甚至不敢喝酒,免得两个人都醉倒。   在这样的夜里,被老朋友叫出来,除了同喜同悲,还能干什么呢?   “以前禁止的时候,我们最自由,现在审查放宽了,我们反倒被束缚了,真讽刺。”   娄烨拈起酒盅,在眼前晃来晃去,语带感伤:“我还是觉得那会儿最好。”   “呵,我也觉得那会儿最好。”   褚青低声应了句,似说给对方,又似说给自己。   一顿饭吃了许久,饭馆都临近打烊,酒喝了半瓶,菜剩下大半。他知会了媳妇儿一声,便扶着娄烨出门,外面夜色无边,路途未尽。   娄烨靠在他身上,醉意蒙眬:   “青子,我想《苏州河》啊,那时的爱情真好……就像风一样突然袭来……” 第五百零八章 三十岁   许是年纪一大就容易怀旧,许是一怀旧就容易变老,反正褚青觉得自己真挺老了。   他第一部地下电影是《小武》,在1997年,最后一部是《盲井》,在2002年。之后,他解禁,政策放宽,商业片大卖,好莱坞邀请……这些事情一度让他觉得,离禁止这个词已经很遥远了。   可看到娄烨在那夜里的大醉,他才猛然发觉,自己从未逃脱掉。你在地下,官方不好掌控,于是主动降低黄线,把你拖出水面,正是“无一幸免”。   所以褚青也怀念那个时候,那会儿车少,楼不高,消费便宜,电影纯粹……   而通过跟娄烨的一番闲聊,还真给他提了个醒:电影局明文规定,所以影片送去参展之前必须提请审查,审查未过,不得私自参加。   所以他马上找到了姜文,老姜抬手就糊了一脸,你丫名气越大,智商越低了!   因为一部国产电影通常要经过两遍审查,参展前和公映前,尺度完全不同。就像《白日焰火》,去柏林之前给领导们看了一遍,包括廖凡失误导致警察死亡的情节,以及廖凡和桂纶镁在摩天轮里啪啪啪的镜头,全过。   可在国内公映的时候,足足删了八个地方,以上内容全灭。   《颐和园》直接被毙,连在海外露面的机会都没有,那是娄烨玩得太大。而《天狗》没有政治敏感点,主创的影响力坚挺,原著作者的背景更坚挺,参展妥妥没问题,双结局只是为了能在国内公映罢了。   好吧,褚青承认,最近是有点精神恍惚。   ……   “青哥早,生日快乐!”   “谢谢,你也快乐!”   “青哥,这是给你的小礼物。”   “谢谢,让你破费了。”   早晨,褚青来到公司,带着一片祝福和礼物进了办公室。今天是2月21日,雨水,也是所谓的生日。   来此已快十年,他对这天一直淡淡漠漠的,总觉得与自己无关。在上辈子,他的生日是2月1日,过阴历。   开始那两年,范小爷还兴冲冲地张罗,各种大操大办,结果全被否掉。后来她也不费心了,每到这天,两口子没空就算,有空就出去吃顿好的,便算OK。   “咚咚!”   他刚坐下,外面就有人敲门,随口道:“进来!”   程颖推门而入,见他便笑:“哥,生日快乐!”   “行了你!”   褚青没好气地应道,又接过她手里的文件,一页页细看。   “啧啧!”   程大小姐就戳在旁边,边鄙视边吐槽:“我就不明白了,谁过生日像你这么郁闷啊,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哪有,我开心着呢!”他辩解。   “得了吧,咱们认识十年了,除了你光屁股是啥样,别的我都门儿清!”   “……”   他懒得理会,指着一行字问:“这五天期限是不是太绝对了,万一没那么多人呢?”   “那就加一句,公司根据具体情况,自行调整活动时间。”   “嗯,可以。”   他想了想,点头应允,又道:“还有那个卖化妆品的,现场广告别弄得太显眼。”   “大哥,人家都掏钱了……啊行行,我跟他们说说。”   “那几家回复了吗?”   “就华谊答应派个制片主管过来,其他的全推了。”   “行,你先忙吧。”   待程颖出门,褚青不禁摇了摇头。不出所料,他那个做成电影交易会的想法,不被各家公司接受,只有华谊算给了点薄面。   话说今年的电影力量项目,仍然在25日举行,场地,布展,宣传,人手等等,都已准备妥当。   老实讲,他根本没啥信心,所以规模非常小,甭提十二大了,就连那些B类C类的海外影展都妥妥完爆。   由于《恐怖星球》要三月份开机,这阵子褚青就天天泡在公司,帮媳妇儿分担一下。与往常无异,开会,批申请,谈话,一上午不知不觉的过去。   公司没食堂,员工各自找地儿撒欢,他自己叫了份外卖,号称金牌卤肉饭,实际渣得可以。   正艰难地吃着,忽然手机又响了,一瞧是媳妇儿来电。   “喂哥哥,你干吗呢?”   “吃盒饭呢,怎么了?”   “我这边活动结束了,问问你晚上去哪儿吃啊?”那边似乎非常杂乱,范冰冰不得不提高音量。   “呃,随便吧,要不在家也行。”他无所谓道。   “好容易过回生日还在家吃啊?”   “那你找吧,我不知道哪家好。”   “行,那我订位子了,拜拜!”   褚青放下电话,莫名其妙地发了会儿呆,又开始嚼那难吃的卤肉饭。   ……   北京已是早春,到了晚间时分,却意外飘起了细雪。   一辆沃尔沃停在了偌大的酒店门口,褚青下车,抬头望了望天空,忽想起还珠的杀青宴,也是这样的夜色。   那天三个姑娘喝得醉醺醺的,自己送她回家,然后就造了大孽。   “呵……”   他笑了笑,略过门童见怪不怪的眼神,先到大堂转了一圈,居然没找着人,只得打电话问:“喂冰冰,你在哪儿呢?”   “我在三楼呢,上来上来!”   “哦!”   他拿着手机颠颠上楼,感觉格局更怪,又问:“哪呢儿?”   “你往左拐,是不是有个门……对,推开!”   褚青照做,左手微微用力,大门敞开,透出一抹明色。   “砰!”   “砰!”   随着几声闷响,五颜六色的礼花彩带缤纷飘落,紧接着,只觉眼前一晃,仿若阳光照亮。   “啊啊啊!”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无数个声音自耳边爆发,由远及近,饱含着最美好的东西,痛痛快快钻进了心窝。他的世界似乎停顿了五秒钟,待缓过神,才看清了那一张张笑脸。   刘烨和袁泉戴着高高的尖顶帽,手里还拿着放空的彩带筒。徐峥和陶虹在旁边拍着巴掌,王彤环抱着胳膊,还皱了皱鼻子。   李冰冰和任泉在抢吃的,程颖白天装得跟大尾巴狼一样,这会却拿着两团手花,傻缺的COS拉拉队。   王宝强搂着黄渤傻乐,黄颖细心地准备酒杯,叶开摆弄着气球,路小佳在帮忙,丁灵琳忙着摄像,苏樱凑着脑袋瞧……   没有张铁林这些年纪稍大的,更没有李明启这些堪称长辈的,全是陪他一路走来,成为生命中点点滴滴的小伙伴。   “你们……”   褚青头回经历这种场面,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干涩。   “哎,别赖我,冰冰不让我说!”程颖抢先道。   “就是,要找找她!”汤唯接道。   “我们都是被逼的!”张静初笑着告状。   “对,半个多月前就有阴谋了!”李玉补完最后一刀。   这帮夯货!他刚才还满满的情绪,瞬间憋在嗓子眼里,随即左瞅右瞅,却没发现媳妇儿的身影。   正想询问,场内灯光忽地一暗,范小爷推着蛋糕车从角落现身,嘴里还唱着怪歌:“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Mr.Chu,Happy Birthday to You!”   “……”   褚青抽了抽嘴角,一种特羞耻的感觉油然而生。   “过来吹蜡烛啦!”她还在那儿招手,脸蛋被烛光晃得暖暖的,又映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伏身,刚要吹,刘烨连忙打断,嚷嚷道:“哎,先许愿!先许愿!”   许你妹啊!   他白了那货一眼,可下一秒,全场四十多号都在起哄:   “许愿!”   “许愿!”   擦!你们肯定故意的是吧?   你能想象这样一个男人,双手紧扣作少女祈祷状咩?简直超可爱哒!   呕!   褚青是个非常有原则有自尊心的人,所以他就闭上眼睛,正儿八经地许了个愿。随即,灯光亮起,两口子手搭手切了蛋糕。   之后,他又一个个的打招呼、敬酒,待所有的程序走完,才有空打量现场。这间厅很大,装个上百人没问题,装潢不说了,光前面那舞台设施就特专业。   而舞台旁边是高高的香槟塔,还铺着两溜长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宴会餐。   范冰冰特喜欢这种场合,他不喜欢,但媳妇儿一片心意,再矫情也不至于不知好歹。他只是有些奇妙和感动,还有那么点古怪。   “大家注意了啊!”   此时,刘烨那二货忽然跳上台,借着酒劲开始胡咧咧:“今儿是我哥大寿,我哥可是我亲哥,哎不对,比亲哥还亲!我没准备啥礼物,正好要出张单曲,以后走穴用,就让你们先听为快……”   “噫!”   “下去吧!”   全场哗哗的喝倒彩,那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也没有伴奏,就干巴巴的嚎。   趁他刷存在感的时候,褚青和范小爷已经躲到一边,悄悄地咬耳朵。   “你干吗啊?以前都没过,今年怎么搞这么大?”   “你猜!”   媳妇儿笑么兮兮的,感觉特欠扁。   “我猜个锤子啊!”他咧着嘴。   “哎哟!”   范冰冰一把搂住老公,使劲亲了亲他,笑道:“今天你三十岁了嘛!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但我希望你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第五百零九章 业界良心   2月25日,北京艺术展览馆。   一个浓眉小眼的中年人,带着满身清寒匆匆进了大门,明显不常来,瞅了半天标识,才转身往B2区走去。   他夹着个黑色皮包,衣着普通,面目斯文,就像位旧时的教书先生。七拐八拐的,这人到了会场,见了眼前模样,顿时一怔。   没有什么横幅挂匾,彩球装饰,尽是素淡端正的布台桌椅,里面的人也非常安静。唯一活泼些的,便是角落的某个粉色展台,摆着许多瓶瓶罐罐和免费的矿泉水。   “呃……”   他略带犹豫地迈了两步,因为这地方太过朴素,朴素到不会让人相信它有能力投资一部电影。   “先生您好,请问是来参加活动的吗?”   男人刚进去,便有穿着套裙的妹子过来询问。   “嗯,是。”   “这边请,您需要登记一下。”   妹子伸手虚引,那边是个曲尺形的前台和四张高脚凳。他过去,接过登记表,粗略扫了一眼,执笔便写。   姓名:庄宇新;性别:男;院校: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职业:现任文学系副教授;联系方式:135XXXXXX;作品名称:《爱情的牙齿》;类型:长篇故事片。   没了?   没了!   并非不想写,而是表格就这么多,不过他注意到了一个选项,忍不住问:“你们还能投资短片和纪录片?”   “当然,如果您有作品的话。”   前台妹子看了看登记表,又道:“请到那边,由我们的选片人员与您详细洽谈。”   “哦,好的。”   庄宇新没感觉程序烦琐,反倒为这么快就能见到实权人物而惊讶。   距前台十几米的地方,有一扇虚掩的双开门,里面像是政府部门的办事大厅,每人一个小隔间,约有七八间的样子。   有三个家伙已经坐在那里,正跟工作人员轻声讨论,他挑了最右边,接待自己的居然是位年轻妹子。   “你好!”   “您好,您叫我小丁就行。”   那姑娘脸蛋很圆,笑起来非常讨喜,道:“请问您带了剧本吗?”   “哦,带了。”   庄宇新掩饰着失望,从包里取出本子递过去。   “您稍等!”   姑娘说完,便开始翻看剧本,约摸十几分钟后,大概确认了剧情梗概和语言风格,才抬头道:“好了,我想我们可以聊聊这个故事。它的时间跨度有十年,而且发生在七十年代那样一个极具特殊性的阶段,那您是想表达对时代的怀旧,反思,还是某种质询呢?”   “……”   庄宇新愣了两秒钟,没料到她能这么问,理了理头绪,方道:“不,我不想表达什么时代的感慨,我只想说说这个女人自己的爱情。”   “就像《青红》吗?”   “呃,有一点,但我觉得比《青红》要更加个体化。”   “也就是说,你不会让它出现毛主席像章或者苏联歌曲喽?”姑娘托着下巴,眼睛弯成了小月亮。   “呵……”   庄宇新忽然有一股特想聊天的冲动,也笑道:“应该会有,毕竟是时代标志嘛,不过我会尽量推到后景,主体放在故事上。”   他不知不觉的,已经用到了拍摄术语。而那姑娘点点头,又问道:“您讨厌爱情吗?”   “不讨厌。”   “可您把爱情写得这么残酷。”   “我只想说现实中的爱情就是如此,而且我不觉得伤痛即是悲剧,对我们的人生而言,它们是非常宝贵的一笔财富。”   “但这个切入点会非常困难,很容易让人觉得矫情。”   “嗯,是有这个问题,所以我想用客观,或者说冷酷的一种镜头风格去掌控。”   “刁亦男那种吗?”   “当然不是,他那是冰冷的绝望!”   “哈,刁亦男肯定不赞同!”   ……   庄宇新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如此投契,对方没有问任何关于预算,关于演员,关于票房之类的东西。   自始至终都是,电影!电影!电影!   这让他惊讶且十分愉悦,就像郁闷地蹚过泥潭,再拨开杂草,眼前却是百花深处。两人聊了有半个多小时,姑娘把剧本留下并告知,一月之内必有回复,静候佳音。   庄宇新出了门,似乎意犹未尽,没急着走,反而在会场悠悠逛逛。   这地方不算大,设施更少得可怜,前台,里间,化妆品柜,供休息的沙发椅,还有十几个易拉宝。   除了这些,便属左边的一处展台最显眼。   那是两个年轻人的地盘,粗糙的海报,简易的布置,桌上是一摞碟片,后面墙上挂着显示屏,正循环播放一部短片。   会场没什么人,他们并未显得无聊,似低声争论着什么,忽看到有人过来,连忙起身招呼:“嗨,你好,请看看我们的作品。”   “好啊,你们是电影学院的吗?”   “不是,我们是学国际商贸的,但我们喜欢电影!”   庄宇新不置可否,又问:“这套设备是你们带来的?”   “我们可买不起,这是跟工作人员租的。”   “租的?”他没懂。   “就是填份表,可以随便使用这里的电子设备。”   聊了几句,另一个人已调好了显示屏,影片从头开始。这是部短片,四十分钟的长度,庄宇新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到了结尾。   内容是关于扬州一条粉墙黛瓦的老街上,一个八十岁老太太的故事。通篇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敏锐和天真,不成熟,却意外的打动人。   “怎么样?”两个小伙子难掩忐忑,对方可是第一位观众。   “好,非常好!色调暗了些,但感情有了。”   庄宇新拍了拍巴掌,又奇道:“哎,你们没去里边吗?”   两人对望了一眼,露出几分不自信,应道:“我们刚出来,说是等候通知。”   “一般这么讲就是没希望了,我们也知道这是部短片,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就想在这里放映一下,毕竟是我们的心血。”   两个年轻人说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   庄宇新默然,完全理解这股子青春骚动,年近四十岁的老男人竟也攥了攥拳头,鼓励道:“祝你们成功,加油!”   “谢谢,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因为我们爱电影!”   ……   庄宇新本可以通过张献民的路子,直接上门拜访。但他没有,非要看看那个家伙搞出的场面如何。   他不常喝酒,结果当天晚上,自己却喝了二两小烧。他爱死了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仿佛中毒一样的难以自制。   于是第二天,他又去了。   这次人多了不少,大概是从五十个涨到一百个的程度。那只可爱的妹子还记得,便没叫他去登记。   庄宇新得以自由的在里边晃来晃去。两个年轻人仍然在放片子,只是旁边又多了个展台,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冲动飞扬。   里屋的座位全满了,小丁忙着跟一位长发男人沟通,他偶然听到些讨论内容,知道那是部纪录片。   第三天,学校有课。   第四天,他第三次过来。   不大的会场已经挤满了人,那位可怜的导购小姐,终于能推介自己的化妆品了。贴墙的那一圈,全是放片子的小展台,每个都围着三五人。   有学生,有职员,有新人导演,最近的在北京,最远的从云南跑过来。一群素不相识的人齐聚于此,探讨,争论,倾听内心的激荡与对电影毫不妥协的热爱。   “嗡嗡嗡!”   正转着,外圈的人忽然一阵骚动,不时传来窃窃低语:“李杨来了!”   “谁?”   “李杨!”   “哇,我昨天还看到刁亦男了。”   “我没赶上,不过我撞见甘小二了!”   “他不是在广州教书吗?”   “可能又要拍新片了吧,那部《山清水秀》我简直爱死了!”   庄宇新听着,这些人或许一文不名,但他们享受兴趣,就如同自己享受此刻一样。在古板的课堂里根本体会不到的感觉,如水般的纯粹动人。   ……   宁檬很不爽,好好的一位制片部主管,硬给派到连乡镇活动都算不上的破地方。   在他看来,那两口子搞这个项目,纯属吃饱了撑的。可出于双方的友好关系,自己又不能不来。   他在这个所谓的选片室,足足坐了四天,由于有华谊的名牌挂着,来找投资的人简直乌泱乌泱,嘴皮子磨烂了就想忽悠他砸钱。   纯特么扯!   都什么遭烂货,那也叫导演?   他收了二十多个剧本,像垃圾似的甩在柜子里,看都不看。今儿是第五天,宁檬更加的心浮气躁,只想快点混过去,好收工嗨皮。   然后呢,他就看到了张扬。   这哥们同属于第六代,算出名最早的那批,《洗澡》的质量有目共睹,是少数能把电影拍得好看又有味道的导演。   不过去年的那部《向日葵》,据说差点把资方坑死,估计是找不着金主了,便自降身份来这么个破地方。   而张扬进屋一瞧,就他这有空位,直直的过来,坐下。   “张导你好!”   “嗯,你好!”   双方的名头都不小,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他算比较重视的,认认真真看了遍剧本,名字起得挺文艺范儿,叫《落叶》。   可再瞧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特悲情的现实主义题材。   这种片子,华谊根本不可能投资,妥妥赔钱。所以他心中有数,假模假式地道:“张导,您先说说想法吧,我好有个底。”   张扬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这是去年的新闻报道,说一个农民工千里背尸,把同伴运回家乡安葬。我跟王要一块攒了这本子,觉着还是挺有话题性的……至于男主角,我想找赵本山来演……”   “嗯?”   前面的都没听,这句让宁檬抬头了,问道:“您刚才说赵本山?”   “对,他特有那个农民工的形象。”   “嗯,是挺符合。”   宁檬点点头,如果真能请本山大叔来演的话,那倒可以研究研究投资的问题,便笑道:“OK,我写个提案给王总看看,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那就麻烦你了!”   ……   活动从25号持续到了三月2号,五天期限愣是没够,不得不临时加了一天。公司收到短片、长片、纪录片,共一百七十八部,还出奇冒泡的有三部动画剧本。   最终入围初选的,有二十四部,接下来便是艰难的审查过程,争取筛至四到五部。华谊白捡了个剧本,算是意外收获。   两口子搞出的这番动静,不管私下怎么评论,明面上都是大拇指一跷,说句业界良心!而活动结束后,许久不见的刘仪伟,却莫名其妙地找上了门。 第五百一十章 某人的Teacher属性(1)   刘仪伟肯定不是来拉投资的,他的人脉比褚青牛逼多了。   许久不见,丫仍是那副老样子,操着一口难受的川普,上来就问:“青子,你这是想搞电影节吗?”   “没啊,我就是挑几部片子。”褚青很诧异。   “哦,没有就好,国内的电影节可不是咱们能玩得起的。”   刘仪伟点到为止,又笑道:“今天过来呢,主要是请你出山,我剧本都带了。”   说着,他便要摸包,褚青连忙打断,道:“哎,您别急着拿,省得一会儿伤感情。您先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个故事?”   没办法,人情世故如此,经常有认识的家伙找上门,也甭管啥电影,开口就帮我个忙。倘若拒绝,人就说你腕大了,不给面子。   搁谁都烦!   就因为这码子事,有几个朋友都不相往来了。刘仪伟虽说不错,但接戏是原则问题,还是说开的好。   “故事是我写的。”   他推了推眼镜,理解道:“这是部爱情喜剧片,一个男人与十个女人。”   “那您找我?”褚青特惊悚。   “哎,我还没说完。这不是普通的爱情喜剧片,第一,男主角不能太帅。”   “……”   “第二,他得有那么点阅历感,不能太年轻。”   “……”   “第三,他看上去老实,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   “……”   褚青无语,敢情你是高个里挑矬子,所以就特么铆上我了!   刘仪伟继续道:“我是想探讨探讨中年危机和女人的爱情观念。你在片子里会得到一个遥控器,每按一下就会撞见一次艳遇,一共十次,也就是说,你要谈十次恋爱……”   “停停停,我不接,打死都不接!”那货严辞拒绝。   “为什么呢?多好的机会啊!”   刘仪伟眨了眨小眼睛,接着忽悠:“女主角你随便挑,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尽力去邀请。你可以跟十个心仪的女孩子共演一部电影,那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   “呃……”   有那么零点零一秒,褚青还真心动了。   你想啊,王彤、范冰冰、周迅、张静初、汤唯、袁泉、林嘉欣、林志玲、江一燕、伊娃·格林,同时出现在一部片子里,乱花渐欲迷人眼。   名字就叫《靓仔青与他的后宫们》,啧啧!   他不禁摇摇头,自己可是个很正直的男人,当即道:“谁爱梦谁梦去,反正我不行!”   “真的没商量?”   “哥,不是我不给面儿,我适合什么电影风格我清楚,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他叹气道。   “那好吧。”   刘仪伟没承想自己会碰钉子,这戏的片方背景极其牛逼,具体不便讲,推在明面上的出品人叫孙健君。   丫跟中影和央视的关系特密切,此生最巅峰的成就,就是拍了一部史诗级的大烂片《富春山居图》。   而这部《爱情呼叫转移》呢,片方根本不用担心票房,即便扑街,他们也会大赚特赚。所以刘仪伟的意思,便是找褚青来演,以提升卡司等级和影响力,至少让它显得很高端。   结果咧,那货不配合。他只得道:“那你有没有好的人选,帮我推荐一个。”   “呃,徐峥吧!”   褚青总算逮住了埋汰别人的机会,乐道:“比我丑,比我老,头发都秃了,演你这戏最适合!”   ……   3月14日,经过十多天的研究,公司公布了今年电影力量的扶持影片,共有六部:   李杨的《盲山》、庄宇新的《爱情的牙齿》、甘小二的《举自尘土》、翁首鸣的《金碧辉煌》、赵亮的《罪与罚》、刁亦男的《夜车》。   其中,《罪与罚》是纪录片,讲述北方某个边境小镇派出所的日常事件。   起因是去年冬天,赵亮得到另外一部纪录片的拍摄任务,便跑到派出所里蹲点儿,想找些官方信息,每天很闲,就看他们工作挺有意思的,于是便拍了。   片子的主体已经完成,只差后期制作的资金,不多,公司顺手就赞助了。   《举自尘土》的题材非常特殊,是讲一个农村基督教徒的信仰与生活。那种冷僻且悲悯的切入点,把公司上下都震了一遍。故事未必好看,但褚青觉得,应该有人把这个东西呈现出来。   《金碧辉煌》是张献民推荐的,导演才二十四岁。故事的背景在福建,一个偷渡泛滥的地区,很多人去了国外,不再回家,很多人来到这里,乱象丛生。   褚青没去过福建,便问了问张静初,姑娘看完本子就说了一句话:有血有肉,毫不掩饰。   《夜车》不用提,刁亦男的第二部长片,比《制服》的表现力要更加纯熟,节奏把握也有了不小进步。他就像练到了后天大圆满,再往前,便是打通任督二脉,一飞冲天。   《爱情的牙齿》是公司主推的电影,众人都很期待。行业有那么句话,一看就知道是奥斯卡级别的,这片子不敢夸大,起码能撸个金鸡级别的。   至于《盲山》……   好吧,褚青看完后,足足低沉了两天,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惊恐与颤抖。这是他砸锅卖铁也要帮李杨完成的一部作品,不为别的,就为电影人仅存的那点良心。   以上六部电影,加《天狗》是七部,还有三部电视剧。   消息传出,同行都以为他们疯了,像华谊、海润、博纳那些行业巨头,每年的产出比才有多少?   从没见过这种的,就一个中等规模的公司,弄得好像拼命一样。   褚青知道自己的步子过大,略有些蛋疼,可让那些好作品搁置,确实又不落忍。此番预算,不仅要将《武林外传》的收益全搭进去,还得加上一部分的流动资金。   好多年了,难得体会到了一把土豪的感觉,还好范小爷宠他,老公败家,那自己就挣呗。   ……   怀柔,启星演艺专修学校。   跟那些掏钱就能上的进修班不同,你想来这儿还得通过面试,合格了才要。两口子的想法是宁缺毋滥,争取毕业后都能有几分真本事,不出水货。   范妈当然不乐意,一年就招几十个人,那能赚什么钱?不过女儿女婿的态度比较坚定,暂时不好闹家庭矛盾。   入学面试要持续两天,跟中戏的流程差不多,看长相,量身段,听口才,评气质,如果有才艺表演就更好了。   不少学生表示蛋疼,我都愿意掏钱了,你特么还矫情!可换句话说,也证明人家认真,不糊弄。   八点半的时候,楼里已经聚集了五六十号,先登记,然后分组,每组八人。没轮到的便参观参观校区,或在外面找个小店歇息。   而偌大的排练室内,长桌摆开,范妈、褚青、范冰冰,还有一位老师担任考官。九点钟,面试开始,第一组鱼贯而入,小的十七八,大的三十多。   首先上来的是个小姑娘,略微腼腆的自我介绍:“我叫吴影,来自天津,今年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   “你专业是什么?”范妈问。   “我学的是机械工程。”   “……”   大家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范小爷又问:“那你为什么想来这报名?”   “我不喜欢我的专业,我非常喜欢影视剧,很想成为一名演员。”   “那你有什么才艺要展示吗?”   “呃,没有。”她摇头。   几人互相瞅了瞅,低声交换意见。这姑娘还没到一米六,戴着眼镜,非常小巧的一只萌妹子。可要说往演艺圈发展,天赋和形象还差了很多。   简单商量了几句,坏人由范妈来当,道:“十分抱歉,我们觉得你不太适合做演员这行。不过我们更相信你有非常突出的工作能力,希望你在专业方面可以创出自己的事业。”   “谢谢你们。”   吴影蛮失落的样子,转身出门。   第一个就被PASS,其他人也不免有些紧张,随后,上场的是位高高的男生,小帅,染着黄毛。   “我叫邰雁,刚从澳大利亚回国,没什么事做,就想学学表演。哦,我非常非常喜欢褚青先生和范冰冰小姐,很期待得到你们的指导。”   呵!   范妈一瞧,心里立马有谱:富二代,浪里格朗。   接着,那货又唱了首英文歌,勉强算动听。大家研究了下,觉得他形象不错,情商也行,于是集体通过。   很快,第一组结束,PASS掉三个,留下五个,淘汰比例蛮高。   从头到尾褚青就没开过口,他一是冲丈母娘的面子,二是为这些学生负责,至于说兴趣嘛,那是半点都欠奉。   七组学生,嗖嗖的快进,到中午的时候,还剩下两组。休息一个小时,下午继续。   待第六组过后,共要了三十七个人,工作人员又站门口一喊:   “最后一组!”   随着门被推开,八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早就强打精神的褚青,顿时眼睛一亮,只见排头的是个小姑娘,很瘦,素素净净的脸蛋。   她往那儿一戳,腰板挺直,特有种闲淡自若的感觉。   可再一看,褚青不禁暗叹,这么好的底子,偏偏生了那么一对眸,真真白瞎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某人的Teacher属性(2)   褚青或许是职业习惯,离远了,先看腰身,离近了,先看眼神。而跟前的这个小姑娘,肩窄,腰细,背直,腿虽然略粗,但一定很有韧劲,实打实的好底子。   再往脸上瞧,英挺的眉梢,不薄不厚的嘴唇,主要是那股清淡范儿,特抓人心肝。可是呢,就这副骨架,偏偏让那么一双眸给毁了!   黑,却不亮,好像裹了层蜜蜡,光华被蒙得死死的。哎哟,褚青那个糟心啊,恨不得拿张砂纸给她狠狠地磨掉一层。   “我叫刘诗诗,19岁,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专业,今年毕业,嗯……”   那姑娘明显在背稿,顿了顿,又道:“我以前有过一些演艺经历,参演过两部电视剧《月影风荷》和《飞花如蝶》。”   “哦,我有听说过,是周祥林导演的吧?”范小爷问。   “对。”   “那你怎么没去报中戏或北电的进修班呢?”她又问。   “呃,我觉得……其实我打听了很多人,都说那边是大班授课,质量不太好。”刘诗诗笨嘴笨舌地应了一句。   “你现在有经纪公司吗?”   “还没有。”   “你是决心进入演艺圈,以后不跳舞了吗?”   “我,我想我会努力做好的。”   范小爷点点头,表示没什么问题了,范妈正要让她来段舞蹈,褚青却第一次开了口,问:“你近视吗?”   妹子怔了怔,答道:“有一点,二百多度吧。”   “那你知道自己的眼睛特别死吗?”   “……”   全场一呆,范小爷则捅了捅他,那意思是:你干吗啊,好容易碰上个苗子,你还在这儿装大瓣蒜?   褚青没理,见刘诗诗慌乱的不知应对,便接着问:“舞蹈学院应该也有眼神训练吧?”   “民,民族舞多一些,芭蕾舞涉及的比较,比较少。”   “那你既然想做一名演员,为什么不多练习这方面的基本功?”   “我,我……”   那孩子完全被吓住了。   “好吧,你先深呼吸,放松一下,然后给我们表演一小段。”   “我演什么?”她勉强问。   “随便,自己想,自己编,不用太复杂。”   他瞅了瞅表,道:“给你三分钟时间。”   许是吓过了劲儿,刘诗诗的情绪逐渐缓了下来,心里却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气恼。忿忿地瞄了眼对面,才抛去所有杂念,把注意力放在小品上。   “好,可以开始了吗?”   而三分钟过后,一秒钟都不带差的,那个讨厌的家伙又开口道。   “可以!”   她说着,手就往后一伸,忽然扯掉了发带,青丝披落,随即向前迈了两步,泣道:“你就这样走了?两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在一起欢乐,现在你居然毫不留情地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   她捂住脸,声音变低:“那个女人对你更加重要,但你能不能施舍一点给我,爱情也好,慈悲也好,怜悯也好。因为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全在你那里,而你留在我这儿的,却只有一句空洞洞的喜欢!”   话落,刘诗诗挺身,立定,报告道:“我演完了。”   “……”   表演做作,情感浮夸,台词功底差,还有那张面瘫脸!面瘫脸!面瘫脸!所以褚青真的忍不住,当即问:“你以前琢磨戏的时候,有对镜子吗?”   “没,没有。”她老实道。   哎我的天!   他想了想,干脆起身,从后面的道具箱里抽出一把长剑,道:“冰冰,你教她挽个剑花。”   “行!”   折腾这一气,范小爷也懂了老公的心思,立即执剑上前,笑道:“我慢点做,你看好了!”   “嗯!”   刘诗诗紧张得不行,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心里暗暗叫苦。正所谓当局者迷,那些被冷落许久的路人甲们,纷纷羡慕嫉妒恨,巴不得替她去受虐。   剑花呢,顾名思义就是用剑画花,比如上五点,下五点,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剑花,都是虚招。   不过这个比较难,范小爷就转动手腕,让剑走X字,形象点讲,剑尖的轨迹应该是横过来的8。   动作简单,主要是好看,再配合固有的步法,特适合女侠装逼亮相。   刘诗诗看了一遍,觉得没啥问题,便接过长剑,飞快地往前一刺,手指轻挽,又斜斜的一划。   同时腰身微收,脚步交叉,紧跟着,整个人随着剑尖啪地往外一放,那眉梢潜藏的英气,瞬似寒梅绽雪,春山万露。   “嘣!”   一下子,心中那根弦就迸裂开来。   看她舞剑,居然有一种痴迷的倜傥感。虽说这姑娘的演技各种糟烂,但就凭这股子执剑江湖的利落范儿,完全可以拯救拯救。   “好了,你先别走,稍微等会儿。”   褚青有了谱,吩咐道:“小堇,你带她去休息室。”   “好的!”   那个工作人员应了一声,领着懵圈的刘诗诗退场。   ……   七组人,五十六位,仅剩下四十二个,这便是工作一天的成果。   范妈自然不爽,褚青却很嗨皮,面试刚结束,就跟媳妇儿到了休息室。那妹子正孤零零地坐着,感觉特无助,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   她看范小爷还好,唯独褚青,就是彻彻底底的大魔王,心理阴影妥妥的。   “坐坐,别紧张!”   丫头安慰了一句,笑道:“我长话短说,我们觉得你的潜力不错,想跟你签份经纪约。如果你答应,学费全免,期限六年,不敢保证你能多么红,但你的发展路线和进步空间,我们敢说是第一流的。”   “……”   妹子傻呆呆地眨着眼睛,就是不讲话。   “你自己拿不定主意的话,不妨跟父母商量商量,然后再答复我,这样可以吗?”范小爷又道。   “呃,褚,褚,褚老师……”   她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个称呼,小心翼翼道:“您觉得我哪里有不足?”   “你的表情、眼神、台词、情绪投入,通通都不够,当然你形体还是很出色的。”   褚青隐藏的调教属性完全爆发,道:“如果你想改进,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不会让你去拍一部不适合的作品,我们只会让你去接可以锻炼的角色,直到你有所进步。”   刘诗诗沉默了几秒钟,终于道:“我愿意签约,但还得问爸爸妈妈的意见。”   “这个我们理解,你不用着急,考虑好再决定,合同你先拿回去。”   “那谢谢褚老师,谢谢范老,呃,冰冰姐。”妹子有点乱。   几人聊了一会儿,待她闪人,范小爷才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喜欢她啊?”   “你怎么又来了?”褚青蛋疼。   “哟,我什么都没说,你干吗心虚啊!”   范小爷撇了撇嘴,哼道:“今儿算你识相,我以为你又要带人家转圈圈呢。”   ……   第二天的面试,两口子还有意外收获,一个来自东北的小姑娘表现突出,名字叫李菲儿,同样是19岁。不过她的外形和气质都比不上刘诗诗,公司只列为了关注对象,并未提出签约。   此番招生,一共有九十人合格,成为了学校的首批学员。范妈将他们分成六班,每班十五人,比那种六七十人的大班课要强很多。   若按收入算,每人两万三,进账二百万出头,当然教学的周期也长,花费的精力更甚。   两口子还是挺满意的,这种学校每年能培养出一个四线小明星,那就偷着乐去吧,何况一下碰着俩。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刘诗诗回信儿了,说愿意签合同。期限六年,条件比张静初、汤唯略差,学费全免,就属于公司自己培养了。   她的经纪人,直接挂给了丁灵琳,并非那些小助理。要知道,当初汤唯就是丁灵琳带的,这不禁令员工齐齐侧目,老板是相当看重呐!   至于她的路线,暂定为古装专属,文武全来,现代剧根本不接,那就是个死。   而四位前辈对这位新晋小师妹也很欢迎,尤其王宝强,既是同事又是同学,人还漂亮,一颗青春少男心不禁蠢蠢欲动。   再说褚青,或许他骨子里就有一种Teacher职介的天性,总觉得刘诗诗的实力不应该那么点儿,特想把她捏碎了,掰开了,揉巴揉巴重新塑造。   不仅叮嘱老师密切注意,还弄了些针对性教材和自己的心得体会,给人家开小灶开得丧心病狂。   没办法啊,就再往后推十年,刘诗诗那标志性的面瘫脸和直死魔眼,仍然是娱乐圈的日常梗之一。   必须扳正过来!   ……   3月20日,《恐怖星球》开机。   由于公司的事情太多,电影电视剧的摊子全面铺开,有些程颖她们能定,有些确实得两位老板做主。所以褚青把诸多工作安排妥当后,才动身飞往美国。   同时,范小爷也有的忙,各路商演又是一堆一堆的接,而且得抽空去趟杭州,给雅虎搜星的冯小刚组当嘉宾。   其实她还抱着个目的,就是给公司挑人,老公已经选了一个,那自己也得选一个,哪怕是硬抢咧!! 第五百一十二章 养虎或为患(1)   上世纪60-80年代,邪典电影兴起,这种片子最初产自于那些破烂公司,成本低廉,往往以怪诞、色情、暴力、恐怖等元素为卖点,长期存在于一些不正规的磨坊影院中。   不过随着邪典片逐渐繁荣,其中也出现了大量佳作,理论与风格很快自成一派,广受非主流人群的追捧。   昆汀和罗罗这两个老司机,自然是忠实拥趸,他们那种所谓的青春骚动,大概类似于我们躲在录像厅里第一次看《蜜桃成熟时》的感觉,都是情怀。   《磨坊》是两部片子的合集,罗罗的《恐怖星球》和昆汀的《死亡证据》,无论形式和内容都极力模仿当年的CULT片,还特意请了埃德加怀特等恐怖片强人,拍了三段伪预告片穿插其中。   他们玩得很High,可惜褚青完全不懂,肯定的啊,你让他们对着孙悟空撸一发,人家也不理解。   ……   美国,南达科他州。   地方不大,人口不多,经济相对落后,州内有山有河,东部是草原,西部是高平原,原始地貌保持完好。   《恐怖星球》会在这里拍摄大部分内容,然后转到墨西哥的图卢姆收尾。   褚青演的是一个生化科学家,逗逼,自大,神经质,并有项非常非常变态的癖好:喜欢收集睾丸。   而且死人不行,必须是活人阉割,连皮带肉的一扯,再愉悦地泡到福尔马林里。   他曾经很奇怪的问罗德里格兹,为毛会找我来演?人家说了,你挺有那种上一秒令人心惊胆战,下一秒令人呕吐连天的跳脱气质。   跳你妹啊!   若不是为了还人情,他打死都不带接的。   “滴滴!”   “操!”   房间的火灾报警器忽然响了起来,褚青赶紧把烟掐掉,又处理了一下烟灰缸,那个讨厌的声音才停止。   “这也太灵敏了吧!”   他仰头盯着那个白色的小东西,心里十分郁闷,在洛杉矶的酒店里抽烟就没事,在这刚抽了两根就倍儿巴乱蹦。   褚青叹了口气,只好无聊地踩地板玩。   《恐怖星球》基本没有白天戏,所以平日就拍室内,晚上就拍夜戏。那没轮到他的时候,也没啥好消遣的,干等呗。   本来还能抽抽烟缓解一下,结果连最后这点爱好都给剥夺了。   这部戏跟以往不同,《人皮客栈》是小成本电影,外景还在欧洲;《速度与激情3》里有百分之九十的亚裔演员,氛围也很特殊。   而《恐怖星球》是实打实的好莱坞大制作,那种冰冷,排外,工厂化的运作模式一下就出来了。   仅仅一天,褚青便感受到了异样,说看不起,那夸张了点,但工作人员的漠视与无意间的调侃,妥妥是有的。   没办法,甭管你在国内多大的腕儿,到这全是三四五六等演员。   他转了不知道有多少圈,才蛋疼的停步,又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嘟嘟嘟……”   几秒钟后,那边接通,却是路小佳的声音,道:“哥,冰冰姐正化妆呢,马上要录节目了!”   “……”   一句话直接憋死,丫苦逼道:“呃,我没什么事,就问问那个维生素片给她带了没?”   “带了,盯着她吃呢。”   “哦,那行了,尽量别让她熬夜啊!”   “好,拜拜!”   褚青挂断了电话,又呆坐半晌,索性穿上衣服出门。哪怕人生地不熟的,他也要出去逛逛了,不然得闷死。   ……   浙江卫视,3号录影棚。   最后一次彩排结束,现场的工作人员迅速就位,导播开始喊:“倒计时,5,4,3,2,1,开始!”   “砰!”   从舞台两侧瞬间喷出白烟,拉门一开,主持人朱丹亮相,挺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傻笑脸,道:“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由雅虎中国独家冠名播出的2006影视界最高规格的选秀活动——雅虎搜星!今天我们迎来了第一组的正式比赛,那么首先欢迎我们的主考官冯小刚导演和嘉宾评审范冰冰小姐!”   “哗哗哗!”   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观众席响起了一片掌声,接着冯导拉着范小爷的手出场。   待二人坐定,朱丹又道:“请问冯小刚导演,您对今天的选手都有哪些要求呢?”   “呃,这是为广告片选演员,肯定会有一定的目的性和倾向性。但我先声明一点,我不要花瓶!我期待她们有知识女性的气质,年轻漂亮,反应敏捷,同时要有很强的幽默感。”   冯导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估计心里也在吐槽,这就是个陪马云玩耍的实景游戏,只要金主开心就好。   “那范冰冰小姐,您对自己心中定位的女性形象是怎么样的呢?”   “当然是我这样的了!”   范小爷开了句玩笑,其实特烦这主持人,道:“我觉得内心强大的女孩子是最值得敬佩的,她们独立自由,敢于追求自己的人生,我喜欢这样的女生。”   唠唠叨叨的开场白过后,总算轮到选手登场。一共十二位,分两轮比赛,最终要淘汰六位。   打头阵的是个漂亮妹子,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任贝贝,今年18岁,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我给大家带来的才艺表演是《雷雨》选段。”   说着,她身子往道具椅上一伏,悲怨道:“萍,你还在这儿,这一会儿像过了多少年一样。我一个人在雨里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这是四凤的一段非常著名的独白,也是艺考生的最爱之一。   任贝贝的功底差强人意,顶多有五十分,待她演完,冯小刚便问范小爷:“冰冰,你说怎么样,我听你的。”   “哎,您别害我。我觉得这姑娘挺好的,人漂亮,戏也不错。”   范小爷当然明白自己的角色,陪着瞎聊呗。   “那跟你比呢?”那货继续挖坑。   “您这就没劲了,人家还年轻,跟我比什么啊?”她压根不上当。   “唉,青子要是变贫了,保准是你教的。”   冯小刚点了点她,转头道:“你刚才这段吧,说的还算可以,咬字发音的基本功不错,但感情太假了。其实我建议你们啊,什么年纪选什么样的戏,四凤这种深沉复杂的感情,不是一个18岁的孩子能体会到的。当然总体还行,继续努力!”   “谢谢老师!”任贝贝被批了一通,委委屈屈的下场。   第二个妹子叫何晴,也是北电的。她明显是拍导演的马屁,居然来了段《大腕》里李成儒的台词。   主要这姑娘放得开,不扭捏,冯小刚比较满意。   接着是第三个,小姑娘颠颠一上来,范小爷就乐了:黄色的长袖衫,发白的牛仔裤,土得掉渣的发型和妆容,活脱脱一柴火妞。   声音有点憨,而且带着方言味儿,道:“大家好,我是49号赵丽颖,今年19岁。”   “你是河北人吗?”范小爷抢先问。   “是,我来自廊坊。”   “我说呢,就比王宝强那口条好点。”   她调侃了一句,又道:“你给我们带来什么才艺表演?”   “是一首歌,张韶涵的《寓言》。”   那姑娘应道,抄着麦克风就开始唱:“我才发现梦想与现实间的差别,逆着风让自己体验每一个感觉,就像是寓言,流泪喜悦看过……”   哎妈!   范小爷咧了咧嘴,那高音甩的都飞天上去了,简直灵魂歌手。   不过呢,她倒对这个小姑娘有了点兴趣,等一曲折磨完毕,又问:“看你的资料,你的工作经历好像挺丰富的?”   “对,我以前上中专学的是空乘,当时觉得挺好玩就考了,但家里不放心,不让我考空姐。然后我还干过餐厅服务员,洗过碗,现在在一家公司做文秘。”   “文秘都干什么?”   “呃,就是泡泡茶,做做报表,也不怎么累,离家挺近的,走十分钟就到。没事还能出差,去去北京什么的,工资正好也够我花。因为我从小就爱看电视剧,就想过来试试。”   “那你要是没选上,工作还丢了怎么办?”   “我爸给我……就是跟老板沟通了,说这孩子小,不懂说话。然后老板对我也挺好,说你先去吧,不行再回来上班。”   “哈哈!”   这下全场都乐了,之前的人都是老鸟出身,至少有过些广告经验或受过专业训练,一亮相就有那个范儿。   哪像这姑娘,傻愣傻愣的,还不招人烦,瞅着特讨喜。   范小爷方要追问,冯小刚忽然打断:“得咧,你再聊下去,后面人都不用出来了。”   说着,又对赵丽颖道:“你那歌啊,除非必要,最好还是别唱了。虽然你没什么经验,但你台风特好,有点屹然不动的意思。”   这便是点评了,小姑娘连忙鞠躬道:“谢谢导演,谢谢冰冰姐。”   而范小爷瞧着她下去,心情微妙。   正如冯小刚说的,她身上有那么一股劲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种人进了演艺圈,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死,一是红。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养虎或为患(2)   “喂!”   赵丽颖双腿分开,横跨在椅子上,拿着手机道:“在开会呢吧?”   “对!”   现场一个男声配合着。   “不方便说话吧?”   “嗯!”   “那我说你听好吗?”   “好!”   “我想你了!”   “哦!”   “你想我了吗?”   “嗨!”   这是第二轮比赛,每位选手抽题表演。赵丽颖抽到的是一个小品,她什么也不懂,只能把《手机》里的桥段拿来用,算勉强完成了题目。   “你呢,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胜在自然流畅,还是挺好的。”   冯小刚对人的标准一向分明,你科班出身,演得好是应该的,你文秘出身,只要用心努力了,我就不吝啬夸奖。   范小爷亦赞同他的说法,笑道:“我发现你这个小姑娘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知道害怕,什么都敢冲,都敢闯,我喜欢你!”   “谢谢,谢谢两位老师!”赵丽颖鞠躬闪人。   待剩下的两个妹子表演之后,朱丹又上来串场,道:“好了,今天的两轮比赛都已经结束,我们最后要选出六位选手晋级。现在先给冯导和冰冰一点时间商讨,稍后回来再揭晓答案,不要走开哦!”   由于节目是录播,卡卡停停的折腾七八个小时了,全场都很疲惫。两人也抓紧时间,跑回休息室喘口气。   “哎我的天,屁股都坐大了!”   范小爷一头栽进软软的沙发椅里,一副快死的样子,路小佳连忙喂水投食,这才缓过来劲。   冯小刚更累,不过没她那么咋呼,吸溜吸溜地喝着浓茶,道:“我说你啊,都老大不小的了,公共礼仪可得跟上喽。”   “哟,跟您我装什么啊?”   范小爷笑么兮兮的正襟端坐,又问:“哎,您心里有谱了吗,谁晋级啊?”   “嗯,差不多了。”他含糊道。   “那您……”   她忽然顿了顿,冲路小佳眨眨眼,小助理秒懂,颠颠的跑到门口放风。冯小刚见状,亦挥手让助理回避,笑道:“怎么着,还神神秘秘的?”   “我求您个事儿,您把那个赵丽颖让给我呗,我挺喜欢她的。”   “嗯?”   冯导不由一怔,问道:“你想签?”   “签倒是差点,我就觉得那小姑娘挺好玩的,先扔进学校培养培养呗。”她实话实说。   “哦……”   他不置可否,眯着眼睛敲了敲桌子。   其实呢,这活动就是雅虎中国的软广告,至于拍片啊,签约啊,全是附加噱头。华谊还没LOW到要靠选秀挑人的份上,谁拿冠军无所谓,反正都甩在一边。   冯导当然明白,他是在琢磨范小爷那种天生的竞争意识。虽说两家的关系密切,但本质上还是业内同行。   如果公司是褚青自己做主,那边完全不担心。可偏偏有她掺和……这女人的积极,好胜,能豁出命去抢食吃的强大战斗力,圈内皆知。   所以华谊的态度是既友好又提防,近两年的大制作都刻意忽略,只让了一部不咸不淡的《墨攻》。   最明显的便是《夜宴》,对外宣称要考虑国际市场才请了吴彦祖,但论海外的影响力,吴彦祖能比得过某人?   嗨!   而他想着想着,又不禁暗叹一声,有点太操心了。范冰冰想要赵丽颖,根本称不上事儿,还能卖个人情给对方。   ……   “好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最终晋级六强的选手是……”   朱丹捏着张小卡片,故意卖关子,后面十二个妹子一字排开,皆是面色紧张。   “念到名字的请往前一步,付思琪,夏妮娜,何晴,任贝贝……”   选中的自然开心,而六个名字过后,赵丽颖一听没有自己,不禁抿了抿嘴,伤心不至于,失落是肯定的。   迷迷糊糊地站着,直到工作人员说可以下场,才又迷迷糊糊地返回后台,把自己的小包装好,拎着一个大水杯就往出走。   此时已是凌晨,天色晦暗,路上车流稀少,还好宾馆不太远,距电视台有两条街。   她晃悠悠地溜边磨蹭,水杯一甩一甩的,情绪平稳。这次活动落选,还真在预料之中,原本就没抱啥希望,纯当来杭州逛一圈。   幸好啊,老爸有先见之明,回去继续干自己的小文秘。   “滴滴!”   正走着,身后忽然强光一闪,随即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赵丽颖没回头,只是往右边挪了点,可那车又“滴滴”的按个不停。   她这才转身,就见一辆银色的商务车快速驶来,嘎吱停在身侧。   “哗啷!”   车门一开,披着身大红的范冰冰招了招手,道:“上来!”   “啊?”   小姑娘瞪大眼睛,一脸要被恶霸拖去XXOO的感觉。   ……   《恐怖星球》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一个军事基地的生化武器泄漏,导致小镇上的居民变成了丧尸,而仅剩的一些幸存者经过连番恶战,最终突围并建立家园的故事。   这片子的成本高达六千万美元,属于A级制作,但为了模仿B级片的那种粗糙感,才故意用顶级的特效团队做出貌似各种穿帮的镜头。   如果你非要追究这些,比如断腿是如何插上一挺机枪且能自动开火的问题,那你的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看的就是个爽嘛,骚年!   “噫!”   片场,褚青盯着那一大罐子被泡得发白的蛋蛋,再次对好莱坞的工业水准五体投地。   明知是假的,可比真的还真,这是剥除了精索外筋膜,只包着一层提睾肌的蛋蛋,头部还连着睾丸动脉和输精管,特美妙。   “这东西是什么做的?”   他瞅了半天,忍不住问旁边的道具师。   “橡胶,以及一种奇怪的混合物。”   那哥们说不太清,干脆打开自己的工具箱,又摸出两颗半成品,道:“你要不要看看?”   “当然!”   他接过来,用力捏了捏,又揉了几下,特像皮球的手感,道:“嗯,这个真的很棒!”   “谢谢!”   那小哥是为数不多愿意跟他闲扯的,笑道:“你以前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吗,这个很平常的。”   “没有。”   他递了回去,摇头道:“我们那里很少有恐怖片或科幻片,用不到这些奇奇怪怪的道具。”   “哇,那你们平时都看什么电影?”小哥很惊讶。   “呃,喜剧片,爱情片,功夫片等等。”   好吧,他确实想不出别的。   话说《恐怖星球》中的军事基地,选在了一处郊外厂区,经过五十多位道具师和布景师的改造,彻底变成了一座破旧阴森的大片场。   这电影光特效化妆师就有四十八个,若拍摄丧尸围攻的大场面,起码得准备多半天。   “褚,这边!”   正在此时,副导演过来喊人,那货连忙跑过去,七拐八拐的进到一间大屋子里。   本来应该是工厂车间,现在被改成了生化武器的存放室,到处是钢铁结构的架子和挡板。色调也弄得非常昏暗,还泛着暗红色的微光,挺有点末世危机的意思。   “嗨,褚!”   他刚进去,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人就挥了下手。   这哥们便是片中的男主角——弗莱迪·罗德里格兹,由于跟导演同姓,使得不少人误会他们有亲戚关系。   “嗨,弗莱迪!”   褚青招呼了声,并未多言,两人根本不熟。   对方穿着件黑色皮衣,留着小胡子,显得利落而彪悍。他就复杂了些,稍显宽大的西装和T恤,还戴着卷卷的假发,感觉特随心所欲。   而另一边,罗罗正在跟摄影师沟通,别的工作人员也在忙碌。褚青走了几遍位置,便往旁边一戳,不时冲门口张望。   弗莱迪开始没想问,但见他一个劲儿的瞅,忍不住道:“嘿,你在看什么?”   “哦,布鲁斯·威利斯不是有戏份吗,我在找他。”那货应道。   “哈哈!”   对方笑了起来,道:“褚,没人告诉你吗?人家可是大明星,只留给导演一天时间,不会跟我们对戏的。”   “那他……”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他都是单独拍摄,我们也是。”弗莱迪撇了撇嘴。   “Oh!”   褚青顿觉失望,布鲁斯是自己挺喜欢的一位好莱坞演员,好容易混在一部戏里,还特么无缘碰面。   “嗨,你们两个小家伙,都准备好了吗?”   不多时,罗罗也凑了过来,嘱咐道:“等下你们正常表演,只是要注意台词间隔和表情变化,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褚青笑道。   弗莱迪却随口问了句:“我们真的要对空气表演吗?”   “当然不是!”   罗罗很诡异地笑了笑,道:“你们会有一个非常非常棒的搭档。”   说着,他拍了下巴掌,随即,从拐角处就慢慢走出一只,呃,生物。   “……”   “……”   那两人瞬间石化,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了一层意思:他特么在逗我?   伙计,你洗过泡泡澡吗?   就是满头满身都是鼓鼓的可爱的肥皂泡,好像囊肿一样。然后,你把这些肥皂泡换成流着脓汁的,将五官都挤成一坨烂肉的肉瘤,那便是眼前这个家伙。   也就是,布鲁斯·威利斯感染后的样子。   “呃!”   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居然跟这么个玩意儿对戏,褚青只觉三观颠覆,肠胃翻涌,就要出声抗议。   罗罗压根没给机会,在滥用职权玩了把恶趣味之后,特爽地挂在导演椅上,喊道:“全体,准备!”   “Action!”   他心中暗骂,赶紧叼上根烟,歪着头,啪地甩出去一个血淋淋的袋子,道:“一部分应该在这里!”   而下一秒,他马上换了个满足加痴迷的表情,笑道:“他们的蛋蛋,宝贝儿。”   由于布鲁斯的台词需要跳过,两人便出现了语境断档,旁人看起来非常好笑,处于现场中的演员却得一丝不苟地完成。   接着,弗莱迪开口,问:“凭什么让我这么做?”   顿了顿,又生硬道:“本拉登。”   镜头一转,褚青噗地吐掉了烟,惊愕道:“等等,你杀了本拉登?”   镜头再一转,他那张脸又虔诚无比,似带着某种神奇的圣光,沉吟道:“是的,科学优先……可生意,还特么得照做!”   此时,摄影机终于给那个肉瘤人切了三秒钟,随后弗莱迪道:“上帝保佑你为国家做的一切!”   两人抬枪,砰砰砰地喷着火光。   “咔!”   罗罗喊了停,心中满意,一个情绪转换自如,一个始终面瘫装酷——虽然他可能真演不出啥表情来。   反正效果意外的好,这便足够。导演刚想夸几句,就见转换自如的那个,捂着嘴就一溜小跑,紧接着传来一声:   “呕!” 第五百一十四章 呆呆与包子   三月末,《天狗》的后期终于搞定了,公司拿去电影局申请出国参展时,正如老姜所料,领导们虽然颇有微词,但并未从中作梗。   片子的英文名,采用了原著小说的名字《Murderer》,天狗这种充满东方色彩的概念,老外们不懂,翻译过去也不是味儿。   由于错过了二月份的柏林影展,褚青便第一时间向里斯安汇报进度,双方心照不宣。   而老姜被那货磨了整整一年,总算能痛痛快快地去筹备《太阳照常升起》。他倒没想给褚青留个角色,因为拍《天狗》时就发现,两人在艺术上的分歧确实太严重,打死都不想撸第二发。   相比之下,据说娄烨的《颐和园》第二次送审,毫无意外的被毙。   电视剧方面,《双面胶》和《奋斗》开机的日子差不多,所以汤唯要辛苦一点,得来回赶场。   《金婚》要七月份开拍,她的角色也定了,演张国立和蒋雯丽的二女儿佟南方。   《纸醉金迷》的版权已经拿下,这可是部年代大戏,方方面面的预算都加上,最后把两口子吓了一跳,两千万起!   范小爷都有心不拍了,把钱留给那几部扶持影片用,还是褚青劝,说田佩芝这个角色太难得,一定得试试。   没办法,她老担心自己家公司会破产,放眼圈内同行,就没有这种花法,压根存不住钱。   演员、置景、服装、美工另说,导演自然是重中之重,目前圈定了三个人选:胡玫,高希希,以及王彤家里那位。   公司分头接洽,看谁的档期和理念最为合适。   至于《盲山》等六部新片,还在苦逼的攒组中。除了《罪与罚》只剩后期制作,成本要低些,其余所需的资金数目,足以让黄颖头疼。   公司杜绝那种粗糙低劣的作品。比如李杨,小心翼翼地开口要400万,刚好到《红颜》的一半。   褚青直接就给无上限了,只要能把这片子拍出来。   ……   学校,午休。   赵丽颖这几天都是晕乎乎的,从那天夜里被范小爷拽上车XXOO一番开始,直到迈进学校的大门口,便一直处于各种懵逼的状态。   虽然没正式签约,但公司的诸般举措,已表明了对自己的看重和培养。不仅学费全免,还在四环附近给租了一套单间,作为单身宿舍。   光是这些,就给她不太富裕的家庭,省去了一笔不小的开销。   赵丽颖的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后来爸爸成了个体户,妈妈则在一家百货公司做售货员,她本身也只有中专学历。   父母的态度非常开明,尤其是老爸,将自己未实现的演员梦,全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而小姑娘首次离开家人,选择独自生活,难免有些不适。好在北京距廊坊不远,还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互相探望都很方便。   老实讲,她没想到能获得进入演艺圈的机会,更别提来什么进修班上学。   学校开课三天了,她仍记得第一天的第一堂课,老师把全体同学拉到怀柔影视城,放羊似的让他们自己看,自己接触。   然后大家围在一起讨论,有的说我一定会成为大明星,有的说原来拍戏是巴拉巴拉,而她说的是:我就觉着挺好玩的。   很多人嘲笑,但她真是这个想法,拍戏好玩,上课好玩,同学们更好玩……   “包子!”   “包子!”   正在教室里想着心事,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赵丽颖抽了抽嘴角,好吧,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哎包子,你怎么没去吃饭?”   一只白嫩的小手拍在她肩膀上,小姑娘忍无可忍,扭头道:“刘呆呆,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叫我包子!”   “那你也不要叫我呆呆!”   刘诗诗努力睁大眼睛,丝毫不怵的样子。   不知范小爷有意无意,反正把她们塞到了同一班,俩姑娘貌似属性相吸,很快便成了好朋友,好到可以给对方乱起外号的那种。   刘诗诗的表情比较淡,反应更是迟钝,赵丽颖就先叫人家刘呆呆。而她的脸蛋很圆,很鼓,结果就变成了赵包子。   好嘛!启星学校第一届的绝代双娇,呐,就是酱紫。   “老师不是说我有点胖吗,我在减肥呢。”   俩姑娘嬉闹了一会儿,又回到方才的话题。   “减肥也不能饿肚子啊!”   刘呆呆看了眼手机,道:“食堂应该没饭了,走,我请你出去吃。”   “不用了!”赵丽颖连忙拒绝。   “走吧,我也想喝点东西。”   不由分说的,她就小手一拽,把人家强行拉走。   两人都是19岁,刘诗诗的生日要大几个月,别看她平时很闷,碰上合拍的小伙伴还是挺欢实的。   赵丽颖在她眼里,就像那种愣头愣脑的农村娃进城一样,啥都不懂,自然对其照顾有加。   而她们刚出校门,正等着过马路呢,一辆三菱忽然停在身侧,玻璃窗摇下,露出王宝强那颗卷毛脑袋,咧着嘴道:“你们上哪儿去?”   许是河北老乡的关系,赵丽颖对他印象不错,笑道:“我们去吃饭,你这是刚来吗?”   “嗯,上午有个通告,下午过来听听课。”   王宝强虽在跟她讲话,眼睛却偷偷瞄着那边,故作豪气道:“上车,我送你们!”   “谢谢,我们走去就行。”刘诗诗下意识婉拒。   “哎哟,不坐白不坐,来来。”   赵丽颖却立马应了,硬拽她上了车。   这三个人呢,俩姑娘在二班,宝强在一班,还有那个李菲儿在四班。同学们都知道王宝强也在学校,可人家毕竟小有名气,工作与上课的时间各占一半。   说起来,他还是去年拿的驾照,咨询了大哥的意见,便挑了这辆便宜又实用的三菱。   那家店果然不远,四五分钟就到了,刘诗诗没有半点请他一块坐坐的意思,下车即闪。赵丽颖倒诚心邀请,道:“你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啊?”   “不了,你们吃吧。”   其实他特想进去,又怕被人家讨厌,只得装模作样的玩深沉。   “行,那谢谢你了!”   包子摆了下手,跟着进门,全然不知有颗脆弱的少男心,已经稀碎稀碎的。   ……   刘诗诗要了杯柠檬汁,然后就看着赵丽颖在那儿胡吃海塞,忍不住问:“你这也叫减肥?”   “要么不吃,吃就得吃饱嘛!”她嘴里嚼着食物,扯得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似乎又鼓了一圈。   “……”   那姑娘无语,只好摇摇头,自己鼓捣手机玩。   包子忙活了半天,好容易喘口气,又问道:“哎,我听他们说过几天有导演来挑人,有这事吗?”   “什么导演,顶多是选角副导。”   刘诗诗属于正式签约,知道的消息能多些,便道:“好像是《双面胶》和《奋斗》的剧组,估计来挑特约吧。”   “什么叫特约?”   “就是,呃,长得好看,还有几句台词的那种。”   “那,那能给多少钱?”赵丽颖蛮不好意思的。   “小特一天150吧,中特能有400,大特就500以上了。”   “哦!”   包子点点头,已经觉着挺多了,自己当文秘一月工资才多少?   很快,一桌食物被消灭掉,离上课时间还早,俩姑娘便坐着闲聊。而说着说着,刘诗诗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   她拿起一瞧,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了?”   “喏!”   她也没隐瞒,直接把屏幕一亮,上面是条短信,写着:放学我们去看《赛车总动员》好不好?   “这谁啊?”   “你说呢?”   “我哪儿知……”   赵丽颖猛地反应过来,连忙伏身,鬼鬼祟祟地问:“哎,王宝强喜欢你啊?”   刘诗诗:“╮(╯▽╰)╭”   “难怪呢!”   包子的八卦之血熊熊燃烧,乐道:“他刚才跟我说话,可那眼睛一个劲儿瞄你,我还以为他斜眼呢!”   “哎呀,别说了!”   刘呆呆捂着脑袋,显得异常痛苦。   包子才不会放过她,继续穷追猛打:“怎么,你不喜欢他啊?”   “不喜欢!”   “为什么呢?我觉着他挺老实的,哦我知道了,你喜欢帅哥!”   “你别乱说!”   刘呆呆噘着嘴,有点羞恼了。   “好好,我不说,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赵丽颖眨了眨眼睛,特真诚。   “呃,总之得有感觉吧……”   她非常认真地想了想,道:“年龄最好大我一些,不用很帅,但一定要有安全感……对了,还必须要让我崇拜他。”   “啊!”   包子听完,顿了两秒钟,冷不丁地惊呼一声,指着她道:“天呐,你不怕冰冰姐杀了你?!!!”   “哈?”   刘呆呆瞬间懵圈。   ……   公司,办公室。   范小爷捧着剧本,仔仔细细地翻了两遍,才摇头道:“你改的还不如原来的呢?”   “还不是你!”   李玉一肚子不爽,道:“原来那版我已经写到最好了,你偏让我改。”   “谁让你找我啊?”   范小爷一脸的嘚嘚瑟瑟,随即放下本子,正经道:“我老实说,你这戏我真不想演,总觉得不对味儿。”   “哪块不对?”   “我也说不好,可能我现在的状态和心情不适合演这种戏吧。”   “嘁!”   李玉白了她一眼,忿忿道:“我看你啊,就是跟那家伙睡久了,越来越往贤妻良母的歪道上奔!”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也勾搭个男人去!”   范小爷砰砰的放嘴炮,当然意思很鲜明,这戏我真接不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封后   夜,片场。   四辆卡车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停在基地门口,围着中间那辆白色的大悍马。车门一开,褚青利索地跳下来,西装T恤,还有那蛋疼的卷毛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腰背挺直,脚步迈得很开,胳膊甩动的幅度也很大。对面配戏的美国哥们,只觉一股变态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慌张道:“嗨,BOSS!”   “看来你遇到麻烦了,罗米,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语速很迟缓,发音低沉且古旧,就像在幽暗森森的木屋中,不小心打开了一只魔盒。   “呃,他们跑了!”对方愈加不安。   “三个人都跑了?”   “是的,我,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跑的,我只是……哦,真是抱歉!”那哥们语无伦次道。   “Sorry,罗米,我没办法再相信你了,你知道规矩。”   褚青一招手,马仔就捧着那个大玻璃罐子凑过来,里面泡着十几颗发白的蛋蛋,在液体中上下浮动。   “哦,我自己走,我发誓,BOSS……你再也不会看到我了!”那个可怜的家伙已快吓疯,胡乱地挥动双手。   “别急着走啊!”   褚青弯起嘴角,又抽出一把奇门兵刃,有点像短刀,只是刀刃上豁出个弧形的锯齿缺口,其尺寸,恰好能装下绝大多数男人的蛋蛋。   他盯着对方,好似一只发现垂死者的秃鹫,满眼血腥又带着令人颤抖的亢奋,甩手将刀一扔。   那哥们接住,神色复杂地往下身看了看,诚恳道:“我真的离不开他们。”   “宝贝儿,我也不能没有我的标本。现在那些东西都在外面游荡,鬼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我做不到,BOSS,求你了……”   对方还想磨叽,褚青懒得再听,手一挥,七八个下属就围了过去,把那货四仰八叉的一架。   随即便是惨绝人寰的痛呼,几秒钟后,从里面抛出一颗血淋淋的蛋蛋,Pia地黏在了地上。   “噫!”   褚青最受不了这个,又是一阵恶心,还好导演及时喊了声:   “咔!”   “Perfect!”   罗罗显得很兴奋,上来就一个拥抱,赞道:“褚,你果然很棒!”   “Thank you!”   他也没在意,这是自己的最后一场戏,搁谁都会说点好听的。   “你什么时候回去?”罗罗又问。   “订了明天的机票。”   “哦抱歉,不能为你送行了。”   “哈,没关系,与你合作很开心。”   剧组还有大量的工作,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罗罗就自行去忙。褚青卸了妆,换好衣裳,只跟那个道具小哥打了声招呼,便孤零零地离组。   没人在意,没人欢送,片场就如上了发条的大机器,咣啷咣啷地执行着程序。相比之下,还是速3的剧组要温暖一些。   拍《人皮客栈》花了三天,拍《恐怖星球》耗了十几天,其实戏份没多少,全用来干等了。   褚青这次没有见到伊娃·格林,人家正跟着《皇家赌场》周游世界呢。该片外景包括了巴哈马群岛、英国、意大利,以及东欧的许多地方,真真的大手笔。   不过绿妖精有天特意打电话来,说自己忙里偷闲,跑去布拉格附近的小镇子转了转,结果没找到他说的那家客栈,只好失望而归。   ……   4月初,《奋斗》在北京郊区的一个科技园里开机。   除了汤唯要开始忙碌之外,学校包括赵丽颖和李菲儿在内的十几名学生,齐齐被挑去跑龙套。   刘诗诗反倒没有机会,本来心中有些不快,可听说是范小爷点的名,就三个字:再等等。她愿意相信公司是在培养自己,何况不相信也没办法,合同都签了,六年呐!   因此为了出头也好,为了不忿也罢,她这段时间确实在刻苦练习,白天上课,晚上回家还要加堂。   褚青给的资料全是干货,没有逼逼叨叨却屁用不顶的理论概述,充其量来句“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之类的大白话。   练眼的方法自古就有,像旧时的那些曲艺名家,什么看鸽子啊,看鱼啊,在暗室里看香啊,个个神采光华,见而忘俗。   不过放到现代社会,条件就有些不适应了,她特么上哪儿找鸽子去?   所以褚青根据自己的经验,先给了三条:定眼,转眼,模仿。   定眼,顾名思义就是眼神要集中,因为刘呆呆的眼睛不仅无神,而且非常非常的散。褚青就让她拿张纸,在上面画个黑点,再在旁边画若干灰色小点,然后盯着黑点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灰点完全消失了,那才叫集中。   转眼的方法比较简单,每天早晚,眼球顺时针旋转50次,再逆时针旋转50次,这是为了练习眼球的灵活性。   但转眼不仅仅如此,练到最后,它要同定眼融合。也就是说,你转着转着,忽然把眼神放出去,随随便便就是一个集中。   模仿不用多说,褚青让她找了大量的明星照片和剧照,或忧郁,或快乐,或性感,或迷离,然后就对着镜子模仿。   人家是静态的,你是动态的,可以不断调整和修正。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只能说祖师爷不给饭吃,还是跳你的芭蕾去吧。   这三条,刘呆呆已经觉着够苦逼了,但更苦逼的是,褚青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以上只是基础。   4月8日,红磡。   第25届香港金像奖颁奖典礼在此举行,活动已经过半,主持人曾志伟和毛舜筠在台上插科打诨了一番,才正式介绍:“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甄子丹、范冰冰!”   随着音乐声起,一身墨绿拖地长裙的范小爷,挽着甄子丹的胳膊走下台阶。她踩着足有九公分的高跟鞋,整整压了对方半头,优雅又带着特有的几分妖气。   “真的很开心,今天可以第一次站在金像奖的颁奖舞台……”   范冰冰扭着白天鹅般的脖子,笑道:“甄子丹导演,非常欣赏你,因为你不仅是国际巨星,还是极其优秀的动作导演。”   “千万别这么讲。”   那哥们倾斜,且稍稍往上地瞄着她,道:“国际巨星都坐在台下,坐在后台,坐在你家里啊。”   “哈哈!”   全场大笑,都知道说的是谁。   “那你觉得身为动作导演,针对不同的演员,你应该怎么去指挥他?”范小爷在心里疯狂吐槽这些破烂台词。   “动作戏的类型不同,用的手法当然也不一样,我觉得最难拍的就是你这样的演员。又要好看,又要逼真,又要怜香惜玉,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拍动作片,真的很辛苦。”   “谁说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拍一部非常酷的时尚动作片,《杀破狼2》怎么样?”   “那你要减片酬喽!”   到此,让人糟心的台本终于背完了,后面的大荧幕亮起,依次闪过方中信、胡军、廖启智、王天林、黄秋生的电影片段。   “获得最佳男配角奖的是……”甄子丹念道。   范冰冰接着宣布:“黄秋生,《头文字D》。”   戴着顶宽檐礼帽的黄SIR快步上台,故意狠抱了下兄弟媳妇儿,才嬉皮笑脸地接过奖杯。   范小爷轻掩红唇,以不让镜头拍到她的嘴形,款款下场。   本届金像奖,是在合拍片全面铺开的背景下举办,女主、女配、男配,三个奖项的候选人中全有大陆演员。唯独男主,由于某人许久没接港资片,便又恢复到香港男团自嗨自乐的局面。   而除了入围者,主办方还请了不少内地演员过来颁奖,其中就包括袁泉、张靓颖、范冰冰,以及随后上场的李冰冰。   她颁发的是最佳女配角奖,在唠唠叨叨的时候,范小爷已游窜到张静初背后,小声道:“哎,肯定不是你。”   嘿!   小初一听,不禁咬住嘴唇,真想糊她一脸!我当然知道我拿不了,你还专门说一声……   果不其然,入行三十年的毛舜筠,凭借《早熟》里的表演,干掉了《七剑》中的张静初。进行到此,颁奖礼临近尾声,后面是刘德华和郑裕玲颁发最佳女主角奖。   单看五位候选人,张艾嘉中规中矩,莫文蔚荒谬绝伦,郑秀文沉郁苍白,林嘉欣更是惊掉眼球的自毁形象……反过头再瞧周迅,《如果爱》简直光芒四射,甩得她们连渣都不剩。   而当郑裕玲念出“最佳女主角周迅”时,其他人纵有不甘,但也讲不出一个坚定的反对理由。   周迅听到自己的名字,先呆滞了两秒钟,随即起身与陈可辛拥抱,才提着黑裙子小步上台。   刚刚站稳,那小人儿已然泣不成声,道:“每次听到如果爱,看到如果爱三个字,都会想起拍摄的点点滴滴。我很感谢导演陈可辛,还有每一位努力付出的工作人员,然后还要感谢我的爱人大齐,他忍受我的坏脾气,也非常鼓励我去演好这个角色,谢谢!”   哎妈!   范小爷忍不住在底下嘟囔,道:“这也值得秀一下?我一天骂他八遍,我都没说!”   “哟!”   张静初总算可以吐槽了,笑道:“你是没那机会!”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为人师表   《我们俩》在三月份上映,坚持了一个礼拜,院线实在蛋疼就给撸了。虽然有东京影展和金鸡奖加成,然而没什么卵用,最终票房为五百万出头。   《红颜》在四月初公映,死得更惨,才二百多万。至于《男人上路》呢,那根本不用期待了。   而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影评人的一片叫好以及部分观众的赞美,可惜并不足以让大多数人掏钱走进影院,去看一部安静的文艺片。   话说褚青回国不久,第59届戛纳电影节便扔出了入围名单和评审团名单。   本届提名主竞赛的,共有21部影片,《天狗》和《颐和园》是仅有的两部华语作品。另有王超的《江城夏日》,入围了一种注目单元。   他得到消息后,立刻给娄烨打了电话,对方说《颐和园》并未过审,是自己执意送去参赛,跟耐安都差点闹掰。   他听完,也没什么好劝的,在如今的政策环境下,你还玩私自参展那一套,后果皆知。   而媒体方面,似乎收到了什么风声,将火力集中对准了《天狗》。貌似有几家市级报纸提到了《颐和园》,但第二天也没了动静。   据说领导挨了批,记者写了检查,电子版撤销,只有网络上还存着些零星痕迹。   褚青一边应付媒体,一边心情郁郁,仿佛又回到了2000年前后,那个沉闷又自由的年头。   再说本届的评审团,由王家卫坐镇主席,另有章子怡、莫妮卡·贝鲁奇,塞缪尔·杰克逊,蒂姆·罗斯等等,一共九人。   国内各方表示非常愉悦,因为同时出现了两位华人评委,可谓影史头一遭。而章子怡凭借27岁芳龄,打破了褚青保持的纪录,成为最年轻的戛纳评委。   ……   “你收了个学生?”   书房里,褚青猛然停笔,特诧异地盯着自家媳妇儿。   “你什么眼神啊,我收学生不行啊?”   范冰冰盘腿坐在床上,各种不满。   “我是说,你是自己收学生,还是给学校收学生?”   “当然给学校了,我哪有时间带。”   “哦!”   褚青放心了,回身又继续写。   嘿!   范小爷更来气,噌噌一屁股坐到他腿上,一百多斤的分量就开始胡乱扑腾。   “别闹,自己玩儿去。”褚青推她。   “我不!”   她又往里拱了拱,随手拽过桌上的笔记本一瞧,吓道:“我滴妈,你还备课啊?”   “这话说的,教书当然得备课了。”   “啧啧!”   范小爷边看边摇头,乐道:“写得还挺正经的,我给他们上课就啥也没准备。”   “那你教什么?”   “教他们变美啊!”   她还蛮得意的样子,道:“像怎么穿衣服啊,怎么拍硬照啊,在台上跌倒怎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啊……”   褚青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问:“你确定有人听?”   “多新鲜啊,那帮孩子可喜欢了!”   “呃……”   他瞅了眼自己的备课本,忽然心里很没谱,会不会古板了点?讲得过于严谨了,年轻人好像不爱听,可讲得太灵活,又没啥实用的东西。   “行了你睡觉吧,我得好好想想!”   他越琢磨越乱,直接把媳妇儿轰了出去。   对于老师这个职业,褚青是非常尊敬的,学校没硬性规定他们每个月都要来上课,但也不能糊弄,有时间就得去刷刷脸。   你若上心了,这其实挺难的。因为表演不像物理化学,非常的意识化,如何让学生理解并掌握,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所以他合计了半天,还是决定发挥自己的实践优势,借着小品去讲理论。   褚青在这边想,范小爷无聊地在床上打滚,原本还盼老公过来折腾一番,可等来等去不见人,只好呼呼睡了。   ……   二班的同学很Happy,别班的同学很羡慕。   学校都是小班课,包括那些明星课堂也是,但会有专人拍录下来,再放给大家观看。由于褚青选了二班作为教学点,剩下的五个班只好默默装狗。   午后,排练室。   距上课还有几分钟,十六位同学已经等在那里,个个神情激动——除了刘诗诗。她感觉很困惑,一共七个女生,有五个都化了妆,还穿了漂亮衣裳——好像对方并非来上课,而是来选妃。   “……”   她不好表露,便暗暗吐槽,随即一抬眼,又瞬间安慰:还好还好,我们家包子没掺和。   好吧,包子不是不掺和,是想不起来……   稍稍等了会儿,上课铃响。褚青拿着个文件夹,准时迈进教室,见底下那齐刷刷的小眼神,顿时有些紧张,缓了缓才道:“同学们好!”   “老师好!”孩子们应道。   由于排练室没有讲台,他就站在前面,光溜溜的呈现着肉体,笑道:“今天这节课由我来讲,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哎,班里有人缺席吗?”   “没有!”   “都来了!”   “那就好,我们开始上课。”   他装模作样地打开文件夹,扫了一眼,道:“表演呢,是种非常抽象的东西,它有很多内容是写不成文字,也说不出道理的。今天我想讲的是,以后我们都会遇到的一个问题,即兴表演……不用记,不用记!”   他打断了某个男生,继续道:“你们理解就好,用不着死记硬背。所谓即兴表演,就是脱离了剧本和导演要求,自我发挥的一种情况。一般来说,导演不会喊你咔,只要你演得精准。”   “什么叫精准,比如你对位置的掌控,对台词的提升,对情绪的彰显,这些都叫精准。它脱胎于剧本,但加了很多灵光乍现的东西。好了,那我问你们,即兴表演的基础是什么?”   “对角色的深刻理解!”一个妹子答道。   “嗯,有一部分是,还有吗?”   “还有自己的表演经验!”一个男生接道。   “也对,还有吗……刘诗诗,你说说。”他直接点名。   刘呆呆心里一抖,慢吞吞地起身,犹豫道:“呃,要有扎实的基本功。”   “比如呢?”   “比如脸部的肌肉控制和眼神训练。”她不情不愿地回道。   “完全正确!”   褚青一副孺子可教的德行,笑道:“你们说的都对,不过今天我要讲的是另外一种,想象力!”   见学生一片茫然,又道:“今天我们会做几个小品练习,但之前我们先来些热身。大家请起立,把椅子搬过去,然后围成一个圈,要两两相对。”   同学们立刻行动,咣啷咣啷的挪出空地,站成了一个大圈。   “面对面的两个人,要互相给对方送礼物,但送的人只能用肢体表达,收的人在说谢谢之后,也要用肢体表达,说明你看懂了这个礼物……都听懂了吗?”   “明白了!”   “OK,张凯,从你开始!”褚青随手点了一只胖胖的男生。   就见他考虑了几秒钟,双手微张,拇指和食指似拈着一串珍贵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他对面是个小姑娘,想都没想,接过来就戴在脖子上——很显然,那是一串项链。   “太普通!太普通!”   褚青非常不满意,在外围不停地走动,拍着巴掌大声道:“发挥你们的想象力,不要有局限!别怕丢脸,别怕夸张,我要的就是不靠谱!董玉洁,你继续!”   话落,那个小姑娘忽踮起脚尖,很古怪地晃来晃去,随即身子一顿,跟筛糠似的抖了好几下。   擦!   张凯彻底傻眼,完全接不住啊,忍不住问:“你演的是什么?”   “那种老式的座钟啊,没看我都报时了!”妹子又逗逼的开始晃,然后抖啊抖。   “切!”   “一点都不像!”   “就是,我还以为你羊痫风呢!”   同学们各种吐槽,褚青却点点头,还成,算有点意思。   接着第三位,演的是书本;第四位,是玫瑰花;第五位,是电影票……而在学生中,赵丽颖就一直炙热热的看着。   对从没接触过表演的菜鸟来讲,这一切既新鲜又有趣。她的对手恰好是刘诗诗,正面无表情地戳在那儿,木得让人头疼。   “这个刘呆呆!”   赵丽颖盯了她半晌,忽地眼珠一转,自己原想演的是布娃娃,现在却改了主意。   第七个,终于轮到了包子,她左手像拿个东西,右手刷刷的扯了好几下,就那么递了过去。   “……”   刘呆呆瞪大眼睛,明晃晃的透出一股意思:你特么在逗我? 第五百一十七章 开窍的刘呆呆   哇,包子你好污!   你不污怎么知道我污?   好吧……   做这个小游戏呢,你猜得是否正确真的无所谓,重要的是让自己的思维扩散,发挥想象力,使内容变得更有趣。   比如项链,你可以猜它是项链,但你也可以猜它是条蛇,接过来Pia地一下抡死。   而赵丽颖的动作,明显是左手拿着一卷纸,右手扯了几下。如果你故意不去对答案,你当它是根香蕉,是个婴儿,是六指琴魔在发音波功,其实都OK。   可惜刘诗诗的思维比较古板,她就觉得是卷卫生纸,那卫生纸能干什么呢?这孩子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擦屁股!   于是乎,她在说了声“谢谢”之后,便处于当机状态。   同学们在等,或小声提示,包子则捂嘴偷乐,不知为何,每次看她被自己逗弄得茫然无措,就特有成就感。   幸好,刘诗诗在卡壳了几秒钟后,终于接过来,掩住鼻子用力一擤。   “唉……”   褚青暗暗摇头,顶多给五十分。   随即角色对调,刘诗诗跳了几个舞步,便停在原地不动;赵丽颖伸手一按,似乎在关灯,然后半蹲着身子,使劲拧了拧发条,大眼睛眨啊眨的——那是个小人跳舞的音乐盒。   很快,十六位同学表演完毕,褚青对他们的资质也有了些印象,拍手道:“大家都很出色,但还是有些局限性。董玉洁,你的座钟很棒,很放得开。”   “谢谢老师!”那妹子笑道。   “赵丽颖,你自己设定了一个小情景,不是单纯的在演物品,非常好!”   “谢谢老师!”   包子简直受宠若惊,连忙鞠了个躬。   “好了,我们热身结束,下面开始排小品。你们分成四组,我会给每组一个关键词,四个人依次上场。第一个人要表现出相关的场景,第二个人找准角色进入,然后第三个,第四个。明白了吗?”   “……”   同学们有点蒙,董玉洁举手道:“老师,我们,我们怎么做,是先排练吗?”   “不,没有任何排练。第一个人抽到关键词马上开始,其他人听我指示。”   “啊?”   “也太难了吧!”   “老师手下留情啊!”   大家忍不住小声嘀咕,平时上课可没这么丧心病狂的,一瞬间,褚青的形象就变成了黑暗大魔王。   这个训练的难点,在于你必须构想出一个故事,并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设定。第四个人往往最苦逼,因为先上的同学差不多演成一台戏了。若是没有灵感,只能演些邻居、路人之类的酱油角色。   费了两分钟,各自找好了队友,刘诗诗、赵丽颖、张凯、董玉洁一组。大家都有些小紧张,纷纷祈祷不要被叫出去挂一血。   偏偏褚青不如所愿,开口道:“董玉洁,你们是第一组,出场顺序自己决定。谁来抽题目?”   “……”   四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张凯年纪最大,便道:“我来吧!”   说着,他上前抽出一张卡片,写着俩字:血迹。另外三人看不到卡片,只觉得张凯的脸色瞬间变渣,几乎是硬着头皮上场。   “哎,今天做点好吃的!”   就见他走到场中,手里端着盘菜,小心放到桌上,又凑过去闻了闻,赞道:“嗯,真香!看来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他的语速很慢,明显要拖延时间,以便在脑中迅速地构思情节。   “哟,瞅这天要下雨了,我得把衣服收喽。”   他小跑到阳台,拿下几件衣裳,然后去关窗,手却猛地一顿。   “嗯?这是什么?”   他在窗户外沿上一抹,疑惑道:“好像是血。”   到这儿,褚青忽然挥了挥手,示意第二个人上。董玉洁快步出场,掏钥匙开门,喊道:“老公,我回来了!”   “……”   张凯的嘴角一抽,立马笑道:“媳妇儿,来来来,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猪头肉。”   “哟,怎么这么乖啊,是不是犯啥错误了?”   董玉洁脱掉外套,走到桌前,道:“呵!你这……”   此时,褚青居然又挥了下手,瞬间打乱节奏。通常新人物出场,必须要等前一个场景,或一段对话结束才行,这样衔接才会完整。   他却瞅冷子来一下,搞得大家心里直突突,忒邪性了!   只见赵丽颖蹦蹦跳跳的到了门口,砰砰敲门,喊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哈哈!”   底下有人想笑,又赶紧捂住嘴。   张凯和董玉洁的表情同时一僵,还是女生反应快,过去开门道:“哟,乖女儿回来了,咱们正好开饭。”   “上了一天课,我都累死了!”   包子也凑到桌前,拈起一块猪头肉就塞进嘴里,哼唧道:“嗯嗯,真好吃!”   进行到此,逻辑已经有些乱了:   一是上学的女儿比父母回家还晚,这个有可能,比如需要晚自习的高中生,可她没交代清楚。   二是他们忘了关键词,彻底演成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   而刘诗诗戳在旁边,直直地盯着他们,不太灵光的小脑袋瓜在飞速旋转。她设定的难度最大,可观察的时间也最多,能不能出彩,全凭天赋。   她猜出本组的关键词是那一摊血,所以就想演个警察,上来调查取证,但是太普通了。   之前的热身游戏,她已经有些难堪,这次真的不想再重复。尤其褚青看自己的那种眼神,严厉,期待,失望,这让她破天荒地涌出一股难言滋味。   “血迹……阳台……下雨……”   “女人……死……死……害怕……”   她默念着这些散碎的字或词组,努力将它们串联在一起,脑中像被沉蒙蒙的黑雾笼罩,自己在里面横冲直撞,想要劈出一道光亮。   外面的时间很短暂,内心的时间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啪的一声碎裂。   场中,三个人还在干巴巴的演,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褚青感觉没什么进展,便抬起了手。   “嗯?”   他刚转过头,忽地一怔,那妹子的神情完全不对了,全身都透着一股亢奋的跳动感。   “呵,这个表情还像回事儿。”   他不禁暗笑,手往前一挥。   就见刘诗诗伏身跪地,迅速绕过那仨人,爬到了另一边。随即又搬过一把椅子,放到所谓的阳台处,自己蹲在后面。   “……”   大家瞬间安静,齐刷刷地盯在她身上。   “吃完饭快点写作业去!”   “妈,我想看会电视嘛!”   那仨人自然也注意到,但不能有反应,继续编着对白。正说着,忽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却是刘诗诗在拍打椅子,节奏迅速且密集。   “下雨了!”   董玉洁的应变能力最强,立即道。   “嗯,听这声还不小呢!”张凯接茬。   赵丽颖没吭声,只看到刘诗诗把头发放下,披披散散的样子。她身为一只合格的包子,简直神队友,惊呼道:“哎呀,怎么还停电了!”   “……”   张凯和董玉洁一皱眉,只得往下接:   “快找蜡烛,我记得冰箱上有一根!”   “小心点啊!”   就在此时,那噼里啪啦的响动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安静。可紧跟着,又隐约传来一声:   “咚咚!”   “哎,是不有人敲门啊?”董玉洁问。   “咚咚!”   “谁啊,下这么大雨!”   张凯厌烦的过去开门,奇道:“咦,没人啊?”   “咚咚!”   那声音继续响着,一下一下的,轻,却十分清晰。   “不是门,是窗户。”   包子顿了顿,忽开口道:“我去看看!”   话落,她便小跑到阳台,停在那椅子前方,作势一开。   “啊!”   一只黑发遮面的女鬼猛然出现,纵然知道是假的,仍不禁尖叫一声。随后,她就觉得两只苍白有力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刘诗诗充分秀了一把舞蹈功底,在隔着张椅子的情况下,整个人刷地就跨了过去,一步步把她逼至墙角。   “啊,不要!”   小包子奋力挣扎,最终夸张倒地。   “停!”   褚青喊了一声,道:“可以结束了!”   刘诗诗这才扶起包子,又把头发扎上,恢复了那张清清淡淡的小脸。可眼眸中,却似多了一抹奇妙的神采。   ……   “张凯,你的开头中规中矩,在窗台发现血迹是亮点,但后来你自己都忘了,偏离主题。”   “董玉洁,你的情绪很到位,细节也用心了。像你洗手的时候,还记得把婚戒摘掉,这个就非常棒。但后半段没什么特色,稍显平淡。”   “赵丽颖,你的人物不完全,如果加上具体的身份,比如备战高考的苦学生,这样会好很多。不过从下雨开始,你的反应是最好的,继续努力!”   “刘诗诗……”   褚青看了看她,道:“设定不合逻辑,动作夸张,血迹产生的原因没有解释清楚。”   “……”   刘呆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可接着,那家伙的话音又一转:“但是,你懂得利用道具,你用音效去掌控他们的节奏,你再造了一个特殊场景,非常出色!”   他点评过后,便让第二组上场。   他们抽到的关键词是“信”,平铺到尾,毫无特点。第三组是南瓜,以农场开头,演着演着却跑到美国恐怖片去了,尚可。   第四组是新年晚会,比第二组还烂,闹剧收场。   待全部演完,下课铃也响了。   褚青整理了下文件夹,居然有丝不舍,道:“很高兴和大家度过这一堂课,希望在以后,你们无论真的进入演艺圈也好,或者做别的职业也罢,都能取得成功。好了,刘诗诗和赵丽颖,你们跟我来,其他人下课!” 第五百一十八章 风乍起   褚青对赵丽颖没啥印象,他上辈子挂掉的时候,这妹子还没大红。因为是媳妇儿新收的学生,才稍微留意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行。   谈不上什么演技和骨骼精奇,唯独二字:自然。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东西,尤其随着你的经验越来越丰厚,你越能体会到这个属性加成的奇妙。   “褚老师好!”   “褚老师好!”   去办公室的路上,不时有学生经过,见了他纷纷点头,又瞄一眼跟在身后的那两只妹子,满是羡慕嫉妒恨。   刘诗诗视若无睹,赵丽颖却心中忐忑,小声问:“呆呆,老师叫我们干吗啊?”   “训话呗,还能干吗!”   “不能吧,他看着挺和气的。”包子怀疑。   “你呀你,千万别被骗了,他凶着呢!”   刘诗诗戳了戳她的头,显然对褚青有很强的心理阴影。不一会,几人进了办公室,褚青把门一关,道:“坐,喝水自己倒。”   “谢谢老师,我们不渴。”赵丽颖傻笑道。   他瞧出小姑娘的紧张状态,便自己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们,闲聊道:“听说你跟宝强是老乡?”   “嗯,离得不太远,坐火车两个多小时吧。”   “那你俩口音可差不少,你普通话比他强多了。”   “呃……呵呵!”   包子不知道咋接,只好继续傻笑。   “你今年多大?”   “19岁。”   “在北京住还习惯吗?”   “挺好的,公司给我租的房子也很好,谢谢领导关心。”   “……”   褚青沉默了两秒钟,又转头问:“你练习得怎么样?”   “我,我每天都在练,感觉还、还可以。”   刘呆呆貌似很怕他,一对话就有点小结巴。   “还可以?”   他立时问了句,道:“你的眼睛还是非常散,我觉得没什么进步。”   “……”   姑娘不敢反驳,但谁都看出她在表示不服。   “那好,你拿着这个。”   说着,他把文件夹递过去,道:“你挡住眼睛以下,然后笑出来。”   刘呆呆觉得对方特讨厌,只得拿着文件夹把脸一遮,又按照平时的样子笑了笑。   “她笑了吗?”褚青问赵丽颖。   “笑了。”   “你怎么知道笑了?”   “她,她眼睛弯了,眼角还皱了一下。”包子愣愣道。   “那你现在眼睛不要动,你再试试看。”   “哦。”   刘诗诗依旧遮脸,在保持眼睛固定的同时,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十秒钟后,褚青又问:“她这次笑了吗?”   “没笑。”包子老老实实道。   “这是很基础的东西,眼形笑和眼神笑。”   褚青不留余地的打击那姑娘,道:“眼神要集中,要有情绪,笑意自然会慢慢荡开。而你只能配合面部动作,才能让人感觉你在笑。这就是你说的还可以?”   这一问,格外严厉。   赵丽颖刚放松的心情,冷不丁提到嗓子眼,因为她觉着特熟,小时候自己闯了祸,老爸要开揍之前,便是这种压抑感。   她偷偷用余光扫了扫,刘呆呆在那儿垂着头,半个字都不吭。   “眼睛笑的时候,嘴不一定笑,嘴笑的时候,眼睛一定是笑的,这是身体本能。但眼睛表达的肯定是更深一层的东西。你的眉毛,鼻子,嘴和脸部肌肉,起到的是一个辅助作用,它让你的表情更立体,只有眼睛才是核心,它有光彩……”   褚青忽然顿住,可能感觉过火了,便回身坐到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厚厚的剧本,道:“给!”   “哎!哎!”   包子捅了捅刘诗诗,那姑娘才反应过来,上前接在手里。   俩姑娘挤着一瞧,扉页上写着三个大字:《鹿鼎记》。再往下看,制片:张纪中;导演:于敏。   什么情况这是?   妹子们有点转不过弯,甩一巴掌给一甜枣?不像啊,光听啪啪的抽脸了。   “今天就带了一份,你等会复印一份给赵丽颖。”   褚青揉了揉额头,问:“你们看过原著吗?”   “没有!”   这是刘呆呆。   “我看过!”   这是包子。   “嗯,韦小宝七个老婆,还缺方怡、双儿、曾柔和沐剑屏。你们现在有个试戏的机会,刘诗诗,我给你谈的是方怡,你最好回去读下原著。赵丽颖,双儿和沐剑屏你都很适合,自己选一个。”   “呃……”   包子没承想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犹豫了半天,才道:“那,那就沐剑屏吧,正好我们演姐妹。”   “可以!不过你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公司帮你们争取到机会,能不能成功全靠自己。剧组那边的事情,由丁灵琳负责联系,有问题找她。好了,你们回去上课吧!”   褚青一口气说完,便挥了下手。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赵丽颖特有礼貌的鞠躬出门,刘诗诗稍缓,刚要迈步,身后又传来一句:“方怡是个很骄傲的人,外冷内热,为了救自己师兄不得不委身韦小宝。她不贴心,性格比较硬,但是重承诺,你试试在冷漠和矛盾这两个点上设定,可能会有灵感。”   “……”   刘诗诗不由一怔,遂鞠躬出门,而到了走廊,心里却忽地一颤,就像块小石子投在了湖心,荡开一涟涟的春波。   “哎,你傻笑什么呢?”包子奇道。   “啊?我笑了吗?”她讶然。   “你笑的都骚死了!”   “你,你欠揍是吧!”   刘诗诗挂不住了,伸手就捏住那张圆脸,使劲揉啊揉。   ……   四月中,路小佳和叶开办了婚宴。   他们在北京的朋友不多,公司全体便过去捧场。两位老板自然不能缺席,范冰冰还作为证婚人,平白长了一辈,巴拉巴拉地上去致词。   小两口买了套婚房,再加上各种开销,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范小爷也清楚,直接就随了十万礼金。   叶开的老家在西北,路小佳在湖南,都是农村孩子,得回家各办一场。她索性给了二十天假,顺便度度蜜月。   路小佳怀着娃,以后得慢慢转成文职,公司就新招了一个助理和一个司机。   助理叫林乐怡,大庆人,聪明爽快,经验丰富,主要是品性优良。司机叫吴春,广东人,性格柔软,细心,年龄较大,看着就很踏实。   这段时间呢,范小爷忙着拍《心中有鬼》,已快杀青。褚青比较空闲,又去上了堂课,选中的是四班。他今年的安排,就是上满六堂,起码每个班都得教到。   此外,他还关注了下李菲儿,觉得还成,便推荐给了张纪中,角色是曾柔。   话说张大胡子特苦逼,他现在的影响力不如《笑傲江湖》时期,小明星趋之若鹜,大明星根本请不起,只好拿些新人和三四线的演员凑数。   而《鹿鼎记》妥妥就是个坑,七个老婆啊,他特么上哪儿找七个合适的女演员去?正愁得焦头烂额,褚青一下就送来仨,先甭管适合不适合,至少心里有了点底。   ……   “某剧组甄选女主角,要求:年龄19—23岁,身高164—168cm,魔鬼身材,聪慧过人,气质高雅古典。有意者可向王老师报名,学校统一提交公司,与其联系商谈。”   门口处,赵丽颖停在大大的公告栏前,瞪眼瞧了半天。她晓得自己不符合条件,压根没想法,纯当瞧热闹。   “哎包子,看什么呢?”   刘诗诗诡异的出现,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也扫了一遍,道:“这信息太少了,什么戏都不知道。”   “是不是学校漏了?”   “不可能,估计是那边没透露……走吧,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她晃了晃塑料袋。   “你不报名啊?我觉得你气质可好了。”   “但我身材不魔鬼啊,而且又会被他骂!”刘诗诗撇了撇嘴,搂着包子就进了教学楼。   就在四月末,一则奇特的选角公告忽然出现在中戏、北电、上戏、舞蹈学院,以及各大影视公司的视野内。起初无人在意,只当是个新人导演在捡漏。   不过那些艺术学校的小菜鸟,和稍有名气的小演员,却忍不住尝试一下,于是纷纷联系。他们希望知道片名,导演和剧本梗概。   可出奇冒泡的,对方就跟国家机密似的,捂得严严实实,唯一透露的便是:民国戏,一个享誉国际的导演,真正的大人物。   在圈里混的,有些谎绝对不能撒,说是大人物,就一定是大人物。所以对方这么一弄,越来越多人产生了兴趣。   之后,又有公司查找到,那个联系人叫吴慧妍,身份来自香港。   好嘛,小半个娱乐圈都开始胡思乱想:什么吴宇森啊,王家卫啊,徐克啊,成龙啊……通通纳入了名单。   另有些强势的山头,试图软硬兼施的逼供,吴慧妍顶多来一句: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你错过了,你肯定会遗憾终生!   说得很欠扁,态度却很真诚。   其实她也没办法,片方高层严令禁止:在导演没有登上返华的飞机前,绝不能将他的名字公开。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一池春水   滕华涛紧赶慢赶的给华谊打完了工,马上将全部精力投入了《双面胶》。由于该剧在上海拍摄,汤唯不得不从《奋斗》那边抽出身,彻底过上了空中飞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爱情的牙齿》《盲山》《金碧辉煌》《举自尘土》都已筹备完毕,正式进入拍摄阶段。《夜车》例外,就跟刁亦男的性子一样慢,仍在不急不慌的等冬天。   其中,甘小二执意找真正的农村基督徒来出演,公司懒得管,任其折腾。类似的还有李杨,也想起用非专业演员,当然女主角除外。   他可能受欧洲的艺术片影响,对露点这回事情有独钟,《盲井》里有,《盲山》里更有,这无疑给选角增加了难度。他挑来挑去,相中了北电毕业的一个小姑娘,叫黄璐。   《金碧辉煌》要相对轻松,有张献民的关系打底,也找了北电的学生参演,男主角跟褚青还有过一面之缘,叫罗晋。   至于《爱情的牙齿》,对演员的要求最高,庄新宇不敢随意,便询问公司的意见。片中女主要经历十年的跨度,从大学生演到少妇,所以经验不能太少,面相又不能太老。   褚青先想到的是王彤,她早就瘦身成功,又恢复了那截小细腰。不过姐姐犯懒,正在家里猫被窝,以床戏尺度太大为由,直接PASS掉。   没办法,那货只好联系了许晴、俞飞鸿和颜丙燕,前两位都拒绝,颜丙燕表示有兴趣,便跟导演谈了谈,结果一拍即合。   ……   今晨的阳光很好,范小爷对老司机的技术也很满意。   吴春开车比叶开还要稳,性格更是沉默寡言。不过心思周到,往往会提醒丢三落四的老板娘,拿包,拿卡,拿小蓝瓶。   而范小爷到了公司,刚出电梯门,便不断有人打招呼:   “冰冰姐早!”   “冰冰姐早!”   “冰冰姐,这是这两天的行程!”   林乐怡忽然出现在半道,就像TVB剧里常见的那种贴身助理一样,捧着个文件夹边跟边念:   “下午有个产品发布会要参加,晚上给杂志拍封面,明天飞去青岛,出席商城剪彩,顺利的话,当天就能返回。两位导演发来邀请,想约个时间谈谈剧本,还有个记者想采访褚青哥,是关于《中国摇滚二十年》的主题……”   “嗯?”   丫头脚步一顿,奇道:“摇滚跟咱们有啥关系?”   “褚青哥不是窦唯的好朋友吗,那记者想聊聊对窦唯的生活印象。”   “哦……”   她皱眉进了办公室,随手关上门,道:“推了,这东西我们不掺和。”   “OK!”   林乐怡用笔圈了一下,又问:“那两个导演呢?”   “我哪天有空?”   “下周三、周五,各有半天时间。”   “那就这两天,你帮我答复。”   “OK!”   新任助理刷刷地搞定,道:“冰冰姐,没事我先出去了。”   “嗯!”   待她出门,范小爷笨手笨脚地磨了杯咖啡,方品了品味道。   这姑娘和路小佳属于完全不同的风格,小佳就像块柔软的白面包,谁见了都想啃一口,是能当妹妹看待的。   林乐怡的业务能力要强许多,但是有距离感,只能做下属,不能做朋友。   “唉……”   范小爷摇了摇头,离开好几天了,还真有点想念那孩子的小胸脯。   “咚咚咚!”   正当她蛋疼的感慨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进来!”   王姐推门而入,眼睛里都冒着光,兴奋道:“冰冰,知道是谁了!”   ……   褚青比刘诗诗大了十一岁,说是长辈也不为过,而且他的态度一向严苛,使得在对方心里,直接跟老爸画上了等号。   不过呢,从上次给剧本开始,小姑娘就戳破了那家伙的冰冷嘴脸:明明很柔软很善良的嘛,为毛总吓唬我咧?   明白了这点,她见到褚青依旧害怕,却不会有之前的那些抵制和逆反情绪。尤其看他特意给自己三人加小灶时,居然还有点感动的意思。   好吧,小姑娘想太多了,那货纯粹是没事干,跑来过一把为人师表的瘾。   其实也怪,他非常喜欢这种教书的感觉,学生由一个屁都不懂的小菜鸟,成长为光芒四射的大演员,特骄傲。   他甚至在YY,退休后去中戏应聘个扫地大爷啥的,保准史上最强。   话说刘诗诗,赵丽颖,李菲儿三人……论潜力,刘呆呆胜;论悟性,包子胜;至于李菲儿呢,这妹子各方面都很平均,换句话讲,都没啥特点,她进影视圈没问题,但发展堪忧。   今天是5月4号,距试戏还有十来天,几乎没第二次机会,必须一次通过。而从她们准备的情况来看,方怡的特点被抓住了,曾柔也及格,沐剑屏却有些歪。   在赵丽颖演了一段情节之后,褚青琢磨了琢磨,道:“小郡主是原著里最单纯的角色,身在江湖却不谙世事,你没把这个特点演出来。你要利用这种反差去表现一个很讨喜的人物,但现在太刻意了,为了演而去演。其实你本身的形象就很可爱,自然发挥就好,千万别变成做作。”   “我会改进的,谢谢老师!”包子立即道。   “嗯。”   褚青点点头,他在这三个学生身上,可谓倾注了不少心血。抛开个人意愿不提,毕竟是首批学员,能有几个出挑的自然是好事。   “早上没课还被我叫过来,辛苦你们了啊。平时练归练,也别太拼命,这次虽然是个机会……嗡嗡嗡!”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几声,他摸出一瞧,道:“你们回教室吧,有不懂的给我打电话。”   等姑娘们出门,他才接道:“喂媳妇儿,怎么了?”   “李安要拍新片了,那导演是李安!”范小爷在那边吼道。   “……”   他将手机拿远了点,道:“拍就拍呗,你这么兴奋干吗?”   “猪啊你,人家可是奥斯卡级的诶!不行,我得去试试!”   “你都超龄了,人家不要。”褚青逗她。   “超龄我也得去,他们还能把我撵出来啊!”   范小爷顿了顿,又道:“哎,你说他们为啥不选男主角呢,不然你就能拿下了!”   “哟,我可没那本事。”   他特有自知之明,笑道:“李安不喜欢我这样的。”   ……   2006年的5月,华语娱乐圈一下子就沸腾了。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李安的飞机还没降落北京,这边就已经确认了:那个神神秘秘的导演,正是刚摘下奥斯卡桂冠的李安。   各种信息铺天盖地地传来,真真假假的扰得人眼晕,而这部新片,暂时还被称作《卧虎藏龙前传》。   中港台三地,有点门道的经纪公司齐齐出手,那些大大小小的女明星同样跟打了鸡血一样,骚动难耐。   奥斯卡级别的吸引力啊,没有几个演员能无视掉。   单说我们俩公司,上到老板娘,下到张静初,连呆呆和包子得知消息后,都想去报名开开眼界。   虽然对方公布的条件是19—23岁,可谁特么管啊?试试又不花钱,万一撞上了呢!   那边负责具体事务的是李安的弟弟,李岗,真真顶着巨大的压力。今天饭局,明天酒会,后天高尔夫,拐弯抹角就那么点意思。   他只能装傻,含含糊糊的混过去,为此又得罪了不少人。公司也接触了两次,范冰冰在大陆的招牌还是蛮响,李岗摆了几句官话,希望有机会合作。   5月6日,当外界闹得喧喧扰扰时,李安却悄没声地开始了选角。 第五百二十章 真特么的二十年   关于别人对自己的印象,褚青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你喜欢我,你讨厌我,你在谨慎接触,你在防御观察等等。这使得他在人际交往中,往往能捏住最恰当的分寸,也是他朋友如此多的原因。   李安的确不喜欢褚青,或者说,不喜欢大陆的男演员,尤其像他这样心藏火山的。所以这部片在筹备之初,唯一的男主角就是梁朝伟,戏好,安静,气质合拍。   至于女主角的具体要求,李安向吴慧妍描述:“我想在她身上找到那个特殊的年代,那个特别的长相和特别的感觉……别人不要的,恰恰是我寻找的。”   尽管听起来有些古怪,不过作为第一助理导演的吴慧妍,还是懂了对方的意思:那种Ctrl+C Ctrl+V出来的女明星,以及鹅蛋脸,大眼睛,杨腰柳肢的美人,统统不要!   这无疑给原本就很苦逼的选角工作,又增添了几分难度。由于李安停留的时间很短,李岗和吴慧妍不得不迅速地筛选出一批,让他先行评定。   19-23岁,高挑,身材好,气质古典……大概是这样的概念,结果李安一个个聊过去,发现那些年轻人根本谈不来,就直直呆呆地望着你,完全不晓得你在讲什么。   Orz!李安失意体前屈……不得已,只好放宽了年龄条件。   范冰冰、张静初等人虽然符合了,可时间又没赶上,导演已经回了台北,为此还恼火了好半天。   ……   5月10日,下午5点08分。   《新京报》楼下,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藏蓝色马褂的消瘦男人,古怪地站在大门口。楼里有七八个人在指指点点,街边也有不少人围观,甚至有摄影记者拍照。   约摸过了两分钟,那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矿泉水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一辆汽车上,随即掏出了打火机。   那液体应该是酒精,沾到火星,蓬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众人呆滞了几秒钟,才有人大喊:“保安!保安!拿灭火器!”   “姓卓的,你给我出来!你他妈不得好死!”与此同时,那男人的情绪十分激动,叫着一个名字破口大骂。   保安迅速将火扑灭,又报了警,越来越多的路人纷纷围聚,场面非常混乱。   “谁烧了我的车?”   随即,一哥们匆匆跑下楼,显得异常气愤。而那男人见状,反倒住了口,平静道:“是我。”   “你特么的!”   车主扑上去就要揍人,朋友赶紧拉住。肇事者默默地站在那儿,双方陷入一种很诡异的对持。   就在他们等待警察的过程中,全北京的媒体已经疯了,撒丫子往这边赶。   当穿着一条睡裤的孟静奔到现场时,刚好看到那男人被警车带走:他说,我叫窦唯,是个搞音乐的。他的嘴唇微微哆嗦,不是害怕,是在生气。   ……   “昨天13点左右,窦唯冲进某报报社,起初还比较淡定,只是不停询问一位卓姓记者的下落。当他连续得到多个‘不知道’的回答后,便不停在各个办公室寻找……差不多等了半个小时,窦唯突然砸掉了面前的一台电脑,又抱起台电视机扔到地上。保安一拥而上,将他架了出去,他边挣扎边大叫:你们等着,我3个小时以后还会来!   17点左右,窦唯果然再次来到报社,这次他烧了一位编辑的车……事情发生后,记者马上拨打那位卓姓记者的电话,但对方已经关机。   据一位知情者透露,由于王菲临近生产,又对外严密封锁消息,所以不少人把脑筋动到了窦唯身上。而卓姓记者又针对他只能靠在酒吧演出挣的四五千元钱度日,以及和妻子高原情变等情况多次报道,终于使其按捺不住,上门讨要一个说法。   该报社的负责人表示:他这个行为和我们报道本身没有关系,我们的报道也是完全没有问题!   距记者截稿之前,窦唯已被送到天桥派出所做笔录。”   “咳咳……咳!”   褚青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没等喘过气就喊:“冰冰,我去趟派出所!”   “啥?”   范小爷还猫在卫生间洗脸,听不太清。   “我去趟派出所!”   他急慌慌的穿上衣服,拿包就出了门。半晌,范小爷才趿拉趿拉的凑过来,瞄了眼报纸,顿时吓了一跳。   “哎,卓姓记者?卓伟?”   她注意到某个称谓,不禁撇了撇嘴,道:“亏得你有点脑子!”   卓伟,号称大陆第一狗仔,就是前阵子要采访褚青的那位。今年是中国摇滚二十年,不少媒体想做这个策划,窦唯肯定是回避不了的人物。而以他的性子,当然不愿意接受,记者们也不强求。   唯独这家伙,品性稀碎稀碎的,就为这事逮住窦唯不放。结果,那么一个半仙愣给逼急了。   再说褚青,在车上给窦颖打了电话,得知窦唯已经从天桥派出所转到了宣武看守所,又连忙调头。   等到地方一瞧,好家伙,各路媒体彻底将内外占满,希望能抓到一星半点的新闻。而窦颖,小虎,炀子,陈劲,高旗等好友全守在院里。   他们虽然是明星,毕竟小众,褚青一现身就引来媒体追拍,他顾不得阻止,问道:“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凌晨进去看了一眼,现在亲属也不让见。”窦颖脸上还挂着泪。   “别着急,应该没什么事儿。”   褚青安慰了句,正想找个警察咨询咨询,忽见一辆银色的保姆车驶进院内,嘎吱一停。   “小迅,这边!”   他招了招手,那车门一开,穿得松松垮垮的周迅就跑了过来,同样的四个字:“怎么样了?”   “等信儿呢,现在不让进。”   “不是没造成啥损失吗?”   “没有,但行为挺严重的。”   “唉……”   周迅叹了口气,不再吭声。   众人又等了一会,终于有位警官出来,通知家属情况:窦唯用酒精去烧汽车,已经不是民事纠纷或破坏治安的问题,现正式被警方刑事拘留,在押期间亲人不得探望,只有律师能进。   同时又提醒了句,如果故意纵火的罪名成立,至少得判3年。   窦颖一下子就慌了,朋友们连连劝慰,然后帮忙想辙。这帮家伙全是混迹边缘的,真要论实际的,还得是褚青和周迅。   几人商量了商量,先让窦颖去报社道歉、沟通,再让窦唯发份致歉声明。无论起因谁对谁错,他的行为确实触犯了法律,这个赖不得。   然后找律师,找门路,尽量让警方掌握尺度,将情节定在轻微。   至于别的,也没太多办法,闹得太大了。   ……   转眼到了15日,私下里,报社与窦颖已经达成默契,明面上,事件却已全面铺开,各界也纷纷发声:   “太难过了!国内那么多做音乐的,窦唯是真正称得上音乐家的一个。作为朋友,我特别希望他能好,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为他祈祷平安。”——许巍。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的金钱,只在乎人们对他音乐、对他做人的看法。和王菲分手后,媒体关于窦唯的报道一直很不公平,一个人被说了十来年,换别人早急了。”——小虎。   “少年时代,我一遍遍听他的《靠近我》和《Take care》。1996年,在长沙,翻来覆去地听他的《黑梦》。他曾经向我们袒露一个人精神世界的种种可能,并且让我们在泪水满面中得到安慰。但是,他们的私生活被掘地三尺挖出来,形容成最不堪的戏剧供我们谈笑,毫无善意,毫无悲悯之心,就好像我们自己从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绝望一样。”——柴静。   最牛逼的是崔健,直接来了份声明:   “事实上,窦唯并没有对任何人、任何机构造成实际威胁和损害。对于他的过激行为,如果能给予全面考察,就不难看出他是在以行动抗议个别媒体对于艺术家的不尊重。”   当然,《新京报》立即致电了他的经纪人,要求撤回声明,但被甩脸。   而此事也登上了各大网站的娱乐头条,两方网友吵得不亦乐乎,甚至有人做出了一份《窦唯病理分析》,认为他还会间歇性爆发。   其中,一位网友写道:“昨天我去新街口逛,在家唱片店里看到有个人,一口气把窦唯所有的唱片都买了下来。老板和我都很惊讶,就问那个哥们,他显得很兴奋,说你们还不知道吗?窦唯前几天烧了一家报社的车!   窦唯,窦唯,居然以这样一种可笑的方式让现在的人知道了你。而我,以摇滚的名义追随了你十几年。我至今仍然记得,在多年前的大学宿舍里,每晚都会传出你的声音,我们便跟着节奏疯吼:Don't Break My Heart,再次温柔,不愿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   如今,我已成家立业,那些曾视若珍宝的卡带早尘封在柜子里。而窦唯,也只生活在两个女人的阴影中,人们在关注她们的时候,总要卑鄙!无耻!嘲弄!带着某种优越感的把你拎出来鞭挞了一遍又一遍。   昨天夜里,我终于又记得了你的歌,你在《艳阳天》里呼喊:抬头望向天空蓝蓝,为着那份美好的心愿,心再苦涩路再艰难,只怕梦到中途又难圆……   中国摇滚二十年,真特么的二十年!” 第五百二十一章 今年的戛纳   窦唯是刑拘,期限一般为十四天,十四天后才决定是否起诉,或者取保候审。而经过朋友们的大力疏通,加上本身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应该能安全上岸。   老实讲,明星们虽然大多操蛋,但面对媒体的时候还真是弱者。人家有新闻规则保护,哪怕把你逼死了,顶多道歉、换地方、被人喷两句,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损失。   褚青也明白,哪个国家的媒体环境都如此,尤其是娱乐圈。以前他可以不理,现在不行,你烦他们,还得借助他们,就拿暑期上映的《疯狂的石头》来说,如果没有记者造势,你根本玩不转。   他有时候想想,确实挺郁闷,之前自己拍戏,完全是享受快乐,与外界无关。如今呢,这种快乐越来越少,取代的是公众审视、公众消费和让人讨厌的绯闻八卦。   其实褚青不知道,这已经是范小爷竭力保护的成果。在生活中,丫头是个被照顾的孩子,可在她眼里,老公跟这个圈子真的格格不入。   比如前阵子,他经常去给刘诗诗和赵丽颖补课,一次两次行了,三次四次算怎么回事?学校九十多号人全看在眼里,难免有人不平衡:凭什么你就关注她们?   当然,究竟是不是内鬼没人清楚,反正有一天,王姐收到了一个记者的初稿,题目大概叫《褚青心仪19岁姊妹花 特殊封闭教学成习惯》。   就为了让记者撤稿,公司又谈又塞红包,这才没发出来。他却压根不晓得,还在为自己的学生出色而无比骄傲。   五月中,《鹿鼎记》的选角告了一段落,三个妹子不负期望,全部上档。   韦小宝的人选,起初传的是邓超,公布时却变成了黄晓明,这也揭开了两人N年撕逼的大戏。至于那七个老婆,阿珂是应采儿,建宁是舒畅,苏荃是胡可,方怡是刘诗诗,沐剑屏是赵丽颖,曾柔是李菲儿,双儿是何琢言——雅虎搜星张纪中组的冠军,好像家世不错。   就这七个人,再加上宁静的陈圆圆……好吧,一个比一个丑。   而李安的那部新片,仍不断有消息传来,今天说定了舒淇,明天又PASS掉,后天又说导演觉得大S很漂亮,总之一团糟。   ……   17日凌晨,首都机场VIP休息室。   在大厅一角,两个团队很尴尬地撞到了一起。章子怡瞧着那票人,顿了顿才道:“姜文老师,褚青哥!”   “呵,巧了!”   老姜站起身,蛮热情地跟人家拥抱,褚青则一脸鄙视,你丫有那么熟吗?   “不错!把那孙子灭了,评委好好干!”   老姜松开手,又往旁边一指,两个货明里暗里的互相拆台。   “……”   章子怡抽了抽嘴角,过去跟褚青握手。她是大腕没错,可人家的咖也不差,老老实实的装小妹。   第三个是范小爷,这表情就丰富多了。   “嗨,冰冰,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哪有,我可比不上你。”   “我可不行,最近太瘦了。”   女人们寒暄几句,章子怡就带着团队跑到另外一边,直接忽略了王彤、黄渤、王千源以及程颖那些人。   用娱乐圈的等级讲:还没到聊天的分儿上!当然他们也不在意,自己有说有笑。   此次《天狗》出征,算是最庞大的一坨队伍,剧组六人,服装造型五人,加上商务人员,一共十五个。   他们先飞到尼斯,再转车去戛纳,参加晚上的开幕式。   本届电影节,虽然只有两部华语片入围,跑去做生意的却不少,什么《龙虎门》《诡丝》《黑社会2》等等,势头最猛的便是《夜宴》。   华谊不仅花了50万买下了场刊封面,还会在23号左右举行一个发布会,届时冯小刚、周迅、吴彦祖等人会全部到场,章子怡借着评委的身份,属于先行探路。   话不多言,经过十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一行人到了尼斯机场。组委会派车来接,路途不远,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便到了小城。   组委会安排的酒店在海边,大家简单修整便自由活动,姜文和褚青则找到MK2人员,确认了首映式、酒会以及记者会的安排情况。   范冰冰同样有工作,她靠着连续五年直升的影响力和在各大时尚杂志上的疯狂刷脸,终于接到了第一个A级大单:欧莱雅亚洲区的最新代言人。   本次,她便是收到广告商的特别邀请才跑来亮相,心情自然暴爽,总算不用当褚门范氏女了。   真正闲的是黄渤和王千源,终于来到向往已久的电影圣地,不免有些亢奋。俩老爷们居然约去逛街,让程颖恶寒了一下。   ……   晚七点,太阳仍斜斜地照在海面上,入了暮色的小城被装点得十分暧昧。   长长的红毯从卢米埃电影宫一直延伸到街头,数不清的大小明星驻足、挥手、微笑,展示着一张张的漂亮面庞——第59届戛纳电影节正式开幕。   开幕片是小说改编的《达芬奇密码》,汤姆·汉克斯和奥黛丽塔图齐齐亮相,法国人给了自家姑娘极大的支持,所到之处欢呼不断。   放映之前,是简单的开场流程,主席讲话,王家卫带着八位评委一字排开。章子怡穿了件红色礼服,显得很挫;莫妮卡·贝鲁奇的身材依旧完美,脸却明显老态,让人叹息不已;塞缪尔·杰克逊面无表情的装酷,海伦娜逗逼的傻笑,蒂姆·罗斯反倒向褚青的位置眨了眨眼。   褚青悄悄回了个手势,以表谢意,这哥们可是在昆汀的小短片里挺过自己的。   随后,由老王代表评审团致词,表示内部已经商讨完毕,允许主席戴着墨镜参加活动,惹得底下哈哈大笑。   电影节参加多了,其实很无聊的,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情。除了小菜鸟,没人觉得这是项很愉悦的体验。   褚青没怎么看片,光顾着跟姜文闲聊,不知不觉待影片结束,外面已是深夜。夜色迷离,小城喧嚣,很多人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大家步行返回酒店,两口子稍后,前面黄渤和王千源正互相取笑,王彤搂着程颖小声咬耳朵,老姜则拽着王昱,似乎在争辩什么。   左左右右不时有人经过,或者明星,或者媒体,或者影迷,三三两两的前行。当然也有不接地气的,比如汤姆·汉克斯,出来就没了人影。   “哈!”   范小爷打了个呵欠,几乎靠在老公身上往前蹭。   “这么快就困了?”他奇道,媳妇儿的精力一向很好。   “可能大姨妈要来了。”她一副赖唧唧的样子。   “你大姨妈是法国人啊,一来戛纳就串门?”他特不理解。   “滚蛋!”   她白了老公一眼,道:“你真傻还装傻啊!这说明我经期正常,不来你高兴啊?”   “嗯,我高兴,我巴不得呢!”   “……”   一句话给范小爷堵没声了,气势瞬间变LOW,弱弱的开始装小媳妇儿。   “……”   褚青更无奈,只得攥了攥她的手,又走了一小段,忽听手机铃响。   “喂,青子,我刚到。”   话筒里传来娄烨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   “你在哪儿呢?”他忙问。   “我在……”   对方说了个地址,他便匆匆挂了电话,道:“我去看看娄烨,你回去早点睡吧。”   话落,这货就拦了辆出租车,抬脚就闪了。   “哎!哎!我操你大爷!”   范小爷追着跑了几步,阻止不及,只好忿忿骂了一句,特么的什么老公啊! 第五百二十二章 颐和园   据说每个人都做过那么一次荆轲,在自己的易水河边,只不过有人去刺了秦,有人去跳了河。   娄烨尽量让自己显得悲壮一些,似要完成一项千古伟业,而不是滑稽的自溺——虽然都是个死。   不同于《天狗》的大团队,《颐和园》可怜得让人心酸,娄烨、耐安、郭晓冬、郝蕾,仅此而已。当然,他见到老朋友的时候还是露出了点笑容。   “怎么样?”褚青进门就问。   “上午又拒审了。”他摇了摇头。   “拒审?”   “就是拒绝审查,没法审查,他们怕的连句评语都不肯给……周健冬知道吧?”   “知道。”   “他出来跟我谈的,说片子有技术问题,不合格。我问是什么技术问题,他说看不清。”   娄烨学着当时的情景,挥着双手道:“我说看不清就行了,什么叫怎么个看不清呢?我还跟你说细节,哪几分几秒看不清吗?看都看不了的片子,我们怎么做审查决定呢?电影本来是要看画面的,你拍的画面都不清楚,我们怎么做审查决定呢?我们怎么做审查决定呢?”   他就像个孤独的小丑一样,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从高声到低喃,从手舞足蹈到心灰意冷。这意味着,《颐和园》彻底沦为了地下电影,而等待的判决,只能是封杀。   “……”   曾几何时,褚青跟贾樟柯、顾峥喝酒闲谈,一起骂了三声操!操!操!如今,他却只张了张嘴,吐不出半个字。   因为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伙伴,变成了新电影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比如《天下无贼》,那正是日趋繁荣的市场带回来的投资利润;再比如《天狗》,在政策未放开之前,绝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送来参展。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很背叛,所以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青子,你不同,你是个演员。”   娄烨似察觉到褚青的情绪,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我们都热爱电影,这就可以了。哦对了,我们的排片很靠前,明天就公映了,你不要过来。”   “我……”他猛地抬头。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儿,现在国内都很敏感,别担心,我应付得了。”   娄烨点了根烟,靠在了沙发上,就如鹿特丹那时的样子。   18日,《颐和园》公映。   八百人的大厅里,见不到一名国内记者,全被海外和港台的媒体占领。由于片子的尺度实在是太太太大,不仅上下全露,而且镜头超多,使得见多识广的欧美媒体也吃了一惊。   观众态度则呈两极分化,80%的人觉得很一般,看到的只是情欲呐喊,没有任何关于灵魂的东西。20%的人很喜欢,说导演传达了诗意般的自由,为多年难得一见的好作品。   褚青没去参加首映式,所以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他只是从过后的评论中,才获悉了一些东西。   《银幕》将其称之为政治情色电影,那些性爱场景就是一场迷你革命:大胆而突破,卷入其中的角色也更加悲惨,甚至超过了绿妖精的《戏梦巴黎》。   这些描述很抽象,他不便理解,不过最后,该影评人又引用了一段《搏击会》里的经典台词来做总结:   “我们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代,没有目的、没有地位、没有战争、没有经济恐慌,我们的大战都是心灵之战,我们的恐慌只是我们的生活,我们从小看电视,希望有一天会成为富翁、明星或摇滚巨星,但是,我们不会,那是我们渐渐面对的现实……我们都在麻木地饰演自己的社会角色,忠诚地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而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自己所为之奋斗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生老病死,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你跟其他生物同样都是有机物,我们只是来世界走一遭罢了,和其他生物没有两样。”   褚青一下子就懂了,《颐和园》大概讲了怎么样的故事。   ……   “《鬼子来了》到现在已经7年了,复出第一部却是给他拍片,你怎么想的呢?”   酒店庭外,白色围栏,背靠大海,一个女记者正在逼问姜文。   “是啊,我怎么想的呢?”   老姜不想答,开始满嘴糊弄。   那记者居然没卡壳,继续问:“对嘛,你怎么想的吗?”   “我也在问这个问题,我每天都给自己提很多问题,但回答不了。”   “你最近会问自己什么问题?”   “特无聊,你不会有兴趣的。”   “我很想知道,不如你就告诉我,今天问了自己什么问题吧?”   哟嗬!   老姜眨巴了下小眼睛,这姑娘不错诶!   这货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省事儿,便接着刚才的话题聊:“其实我是拒绝的,可架不住那孙子哭天喊地的求我,我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心软,你看看,把自己砸里了!”   “……”   褚青真想踹丫一脚,你特么要不要脸啊?   好死不死的,那记者又转头问:“是这样吗?”   “呃,对。我当时说,这么多年没求过你啥事,你就当帮我一回。”他还真否认不了。   接着,姑娘又问了几个问题,尺度把握得相当好,老姜也聊得很Happy。   这记者叫方夷敏,南都的,参加过褚青被黑事件的发布会。由于袁蕾跑去《南方周末》玩了,南都便开始培养继任者,她的职业素质跟袁蕾不相上下,但颜值更高。   电影节开幕三天了,她是仅有的于重围中攫取独家的猛人。你想啊,老姜加老褚,就特么跟两尊门神似的,能把那些记者一个个噎死!   不是故意装逼,而是天赋属性,没办法。   话说由于去年戛纳的作风过于保守,竞赛单元中全是安全牌的大师,以至被喷了三个月。今年自然又转变风向,只有意大利的莫瑞提、西班牙的阿莫多瓦、英国的肯·洛奇以及瑞典的卡瑞斯马基四位,再加上算半个大师的姜文,其他导演全是新丁。   不过他们也是纯种血统,要么拿过金摄影机奖,要么参加过戛纳的各种训练营和学生竞赛,苦逼的麻瓜只能去死。   而这几天,褚青一直在酒会和活动中奔走,只抽空看了阿莫多瓦的《回归》,他挺喜欢佩内洛普·克鲁兹的。   范小爷更忙,四天站了九场,光礼服就换了五套,胸都挤大了一圈。   两口子同时参加影展,居然白天黑夜的见不着面,往往你睡了,我还没回来,我醒了,你已出门工作。   幸好,在21号这天,两人短暂合体了一把。   这是个稍显简陋的颁奖仪式,出席的嘉宾却个个牛逼,包括影展主席雅各布在内的一票大咖,以及评审团成员。   老王仍然戴着墨镜,颠颠上前,法国文化部长德瓦布尔给他别上了一枚“法兰西共和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这东西诞生于1957年,用来表彰那些国际友人的,分为司令、军官、骑士三个级别。不值钱,一批发就好几打,但好歹是个国家荣誉。   老王受勋后,正儿八经的以普通话、粤语及英语表达了感谢,说四年前《花样年华》参展时,大会就想颁给他,可惜当时太忙,这次终获殊荣,感动之余也十分高兴巴拉巴拉。   “啧啧!”   范小爷瞅着特羡慕,捅了捅老公,低声问:“哎,你啥时候也拿一个回来?”   “你以为大白菜呢?”   “老贾都能拿,你怎么的?”她伸手就要掐。   “嗯嗯,我尽量!我尽量!”他马上认怂。   范小爷瞄了瞄四周,又嘟囔道:“我告诉你啊,周迅就要来了,林嘉欣也要来了,你给我放老实点!” 第五百二十三章 光   《夜宴》的海滩酒会效果不错,章子怡功不可没。   在国际上,章子怡明显比冯小刚硬得多,所以便出现了她领着导演到处结识欧美明星和片商的一幕。   褚青也去了,没掺和,只得空找那货聊了聊。   《满城尽带黄金甲》号称3亿的投资,《夜宴》号称2亿,都是扯淡。冯小刚跟他交了底,《夜宴》的投资是1300万美元,也就是1亿出头。   这东西就跟什么“亚洲歌王张闰土”“亚洲舞王老干妈”一样,全是吹逼好面儿。   因为你要走国际市场,就得往死了夸,冯小刚这次带队前来,直接把成本飙到了4000万美元。先按这个价忽悠,片商看完再算账买,无非就耍嘴炮呗,人家也不是傻逼,不可能花两千多万美元买发行权。   不过据王中磊说,《夜宴》已经卖出去900万美元的版权了,来戛纳是深层次镀金。这话是真是假,冯小刚就不肯透露了。   而褚青掐指一算,1300万美元的成本+200万美元的宣传费,国内票房至少得过1亿3,华谊才能保证赚头。   啧啧,压力忒大!自己可玩不起,还是搞小成本电影好。   但针对这种想法,冯小刚给予了深刻的鄙视与嘲笑,他就问:如果《疯狂的石头》票房大卖,那么下次宁浩再拍片,你还给人家几百万资金?   保准糊你一脸!   你得给人家1500万了,再折腾折腾,就变成3000万,5000万,甚至1亿了。就算宁浩自己说,不用,我坚持拿几百万拍片!那过两年,电影圈基本就没他事儿了……没办法,社会就这么现实。   对方讲得在理,于是乎,褚青高高兴兴的去,苦苦逼逼的回。当然,他没敢去见周迅,或者《诡丝》剧组的林嘉欣。   ……   王超的《江城夏日》首映了,褚青带着王彤等人去捧场,原是顾着朋友交情,可没承想,这片子还不错。   经过《安阳婴儿》和《日日夜夜》的积累,他的风格已经相当纯熟,虽然还有些个人化的YY和矫情,但情感是共鸣的。   媒体的评价也比较高,表示可以冲击一下“一种注目”单元的最高大奖。   转眼到了24日,电影节日程过半,21部主竞赛电影也放了12部。   亚洲片太少,无人关注,美国片从《达芬奇密码》开始就被一路狂喷,弄得那些好莱坞大咖很是尴尬。   相比之下,欧洲片却大放异彩,阿莫多瓦的《回归》全程领跑。英国人的《红色之路》和土耳其人的《思潮》同样口碑爆棚,更别说肯罗奇的《风吹稻浪》和考里斯马基的《黄昏中的灯光》,评分一直在前十之内。   《颐和园》就算过去了,掀起了些许浪花,马上被淹没在欧罗巴学霸的星辰大海里。国内根本不鸟,国外评价不佳,郭晓冬和郝蕾显得非常郁闷。两人做出的牺牲如此之大,却未得到想象中的回报。   事实证明,并非每个肯脱衣服的都是绿妖精,也并非每个忽悠别人脱衣服的都是贝托鲁奇。   娄烨的道行还差得太远。   ……   25日,上午。   褚青今年受到的规格待遇,是历届最高,能在欧洲混得开的内地影人。满打满算就那么几只:张艺谋、陈凯歌、姜文、贾樟柯、巩俐、褚青、章子怡,没了。   现在一下就来了俩,还是仅存的亚洲区代表,主席雅各布的面子给得相当足。   《Murdere》在昨晚就进行了小规模的媒体试映场,今天则全面铺开,早上九点至晚上十点钟,观众都能看到这部片子。   首映式上自然星光璀璨,雅各布、里斯安是官方代表,章子怡、蒂姆·罗斯是评审团代表,冯小刚、吴彦祖是朋友代表,周迅、林嘉欣是绯闻女友代表……   范小爷完全变了个样子,从礼服到眼妆,从水滴形的翡翠坠子到嘴角翘起的细微弧度,简直无可挑剔。不得不说,有这么个大胖媳妇儿往身边一戳,爱谁谁!   欧洲影迷对褚青的期待很高,他虽然给电影节输送了不少片子,可作为一部参赛作品的男主角,还是第一次。   其实挺有意思的,作为大陆年轻演员的男女头牌,章子怡所到之处一片欢呼,完全是国际大咖范儿。褚青就很低调,或者说人气不够,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显出他用作品刷脸的莫大影响力。   影厅尚未开放,外面已站满了长队,首场票全部告罄。待观众入场时,黄渤和王千源还在傻了吧叽的数人,结果一眨眼,上千人的大厅满满当当。   他们俩显得很紧张,把压箱底的西装都拎了出来,但穿了跟没穿一样,全身凉飕飕的。没等多久,雅各布上去讲了几句开场,随即大幕一亮,《Murdere》的首映正式开始。   “嘭!”   里面先传出了一记好像铁锤砸肉的闷响,这才显出了模模糊糊的画面,却是一段剧烈的摇镜。   似有人,似有黄土,似有人在黄土之下的灰暗癫狂。接着,一具身子栽倒在地,满是浓烈而鲜艳的血。   这段画面过后,便是几秒钟的村落特写:顺着一条土道曲折往上,入眼皆是密密麻麻的窑洞,没有树木和绿色,就那么死气沉沉的,仿佛存在了千百年。   而镜头走着走着,忽然一阵颤动,迅速地逼近一扇木门。   “咣啷”一声,门被推开,只见瘦小的黄渤坐在炕上,醉态蒙眬地喊道:“那娃娃活不了了!肠子都被捅出来了,咋还能活?死在那儿好!谁捅的刀子,谁去收尸!”   “知道谁捅的刀子吗?”   他猛地瞪大眼睛,愤怒地吐出一个字:“我!”   “……”   黄渤面无表情地盯着荧幕,手却已攥紧了拳头,像揪着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往外扯。王千源特理解,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你注意到了吗?”   “当然,刚才那个变化真棒!”   观众也不禁阵阵私语,果然,姜文+褚青的组合,总算让他们看到了不太一样的中国电影。   简单讲,就是从空镜一下子跳到了主观镜头,也就是:景→人。   这种拍摄手法在欧洲都很少见,更别提大陆了,也就是老姜敢玩。他用一种最冷漠的角度去观察孔青河、老七叔、厚眼镜这些懦弱且畸形的村民。通过他们夸张的表演与讲述,慢慢揭开了杀人者和被杀者的脉络关系。   这些技巧,使片子的前半部分显得很烦琐。其实很简单,就分成了两条线:一条是主观镜头,用来烘托和引出剧情;一条是正常拍摄,也就是天狗的内容。   幸好,欧洲人对电影的接受度非常高,没出现什么难听的议论。   而到七八分钟的时候,褚青才第一次出场,带着媳妇儿带着娃。村民们鼓锣喧天,热情欢庆。老板筋还唱了一支古怪的山歌,完全区别于之前的画风。   随后,便是天狗和桃花洗澡的镜头。   就见那扇木头窄门,死死圈住了褚青的赤裸身体,冒着热气的水珠,顺着背部流泻而下,每块肌肉,每根骨头,竟仿佛是活的,一寸寸的在扭动。   “Oh!”   女观众很兴奋,男观众很羡慕,不停地低声称赞:   “这太诱惑了!”   “哈,他就像火一样在燃烧!”   范小爷半懂不懂的听着,忍不住撇了撇嘴,若是别人搭戏,她肯定要吃醋,姐姐嘛,就算了。   不过呢,她还是得问一下,道:“姐,你真看见啦?”   王彤贴过去,附耳笑道:“嗯,差不多有两斤半呢。”   姐姐用了个很神奇的量词,范小爷貌似脑袋抽风,居然还应了句:“他确实挺大的。”   “……”   “……”   两个女人耍完流氓,才后知后觉的羞涩起来,扭头不语。   荧幕上,随着剧情发展,故事的矛盾冲突也一一显露。姜文不再炫技,改用一种很厚实的手法去展现。   村里人要盗木,天狗要守护,以至家里被断水断电,不得不花高价去买可乐,然后做成难吃的馒头。   他始终没有屈服,直到孩子的羊羔被宰,媳妇儿差点被强暴,才意识到了严重的威胁性,遂逼着家人离开。   而他自己,仍牢牢扎在山腰的护林点,好似一座困守的孤城。   西方观众不太理解“拼命保护国家财产”这种概念,他们更愿意把天狗看作一个为了证明自身价值和心中理想的独行者。   你想做个老实人,人家就欺侮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你想不与人争,就得维持实力准备抵抗。你要与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但是,当这些通通没用的时候,你便只剩下一条路:去战斗!   正由于这些人性的共同点,他们才看懂了天狗,看懂了那份坚持,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壮烈。   所以黑夜凄凄,村落荒冷,褚青满身血污的伏倒在地,从头到脚无一寸完好。   所以他喘着粗气,背着枪,一点点地爬行,拖出了一路血痕。   所以他痛苦,抽搐,但一直向前,向前……所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荧幕,悲愤,激荡,都随着他一起向前,向前!   天狗不是被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是去杀人,无人分出对与错,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公理与对错。   终于,他爬到了孔家大宅,埋伏,架枪,瞄准,从胸窝子里吼出了一声:“你个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砰!”   “砰!”   “砰!”   大家已经忘了呼吸,只觉得压在心头的沉甸与悲重,就像被枪声捅破了一个豁口,黑暗疯狂奔涌,去迎接那丝染血的光亮。 第五百二十四章 大热   “表现力不足,是中国大部分导演的通病,但姜文的问题是,他的表现力过于旺盛。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法来拍摄一部挣扎的电影,那几段模仿《罗生门》的镜头简直糟透了!我希望看到一个比《鬼子来了》更进一步的姜文,而不是用那些花哨的技巧来掩饰叙事苍白的姜文。”   ——《卫报》   “半部好电影+一群好演员!前半部分显得很夸张,导演或许为了彰显一下自己的镜头技巧,可惜只让人觉得烦琐。后半部分极其精彩,是本届电影节最充实的一次观影享受,而且里面的演员非常出色,是今年最棒的演员群戏之一。尤其是褚,他完全可以把‘之一’这两个字去掉。”   ——《综艺》   “姜文试图将中国农村社会与城市社会的割裂,国家变革带来的集体利益冲突,个人价值受到的冲击与坚守等因素通通囊括进去。很显然,他没有完全成功,几处应该清晰刻画的地方,却拍得驳杂混乱,甚至一语带过。当然,褚用自己的表演挽救了这部电影,他比《盲井》的时候更具感染力和掌控度,特别是最后那5分42秒的长镜头,简直令人兴奋得发抖——这便是我向您诚意推荐《Murdere》的原因。”   ——《银幕》   第二天,戛纳的两大场刊及主流媒体都对《Murdere》做出了评价。   观点比较一致,认为片子还好,但姜文肯定有失水准。国内的媒体更直接,觉得老姜被憋了五年,一觉醒来发现大清亡了,有点懵逼的感觉。   不是说这片子烂,而是他的主观意识太强烈,当导演想认认真真讲一个故事时,必须要服从影片整体,所谓的个性风格只能作为辅助,或者是灵光一现。   比如《辛德勒名单》里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比如《鬼子来了》里马大三被砍头的那一幕,都是很典型的例子。   而老姜失误就失误在,他把自己的作者情绪塞进了电影,提前玩了一把《一步之遥》。   欧美观众喜欢玩风格的导演,但首先你得达到开宗立派的水准,人家有伯格曼,有费里尼,有特吕弗,有《两杆大烟枪》,有《罗拉快跑》,有《黑店狂想曲》,那简直玩出了一种新的结构模式。   至于姜文的脑洞嘛,还差了点,如何控制自己过盛的表现欲,这也是他能否成为大师的制约因素。   最终,《Murdere》的媒体评分为2.5,与《光荣岁月》和《绝代艳后》并列第六。排在首位是《回归》,评分3.4,唯一一部过3的作品。   不过与电影的评价相反,由褚青领衔的内地天团,却受到了一致称赞。老外们很惊讶,极少在一部华语电影中看到如此牛逼的演员群,这多多少少长了点脸面。   冯小刚、娄烨、章子怡等人,接连对他表示祝贺,又拍了一部代表作。当然,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下,大家难免会滋生些想法,好像激灵灵的一颤,却不便明言。   ……   在现场的人保持克制,在国内的就屁事不管,压根没用公司造势,那些记者传回去的一篇篇稿件,妥妥点燃了影迷们的热情。纸媒也没闲着,反正不花钱,读者爱看就使劲炒呗。有节操的还挺谨慎,用了“或许”“机会”这些保守形容。没节操的就不管不顾了,言辞凿凿,似乎褚青已经内定。   而王姐一瞧,势头有点忒大,赶紧联系媒体往下压一压,免得到时候丢脸。议论声有所缓解,略去了无端嘈杂,却又往专业上靠。   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人冒出来,开始分析评委的口味,竞争作品的质量,戛纳的选片习惯等等,忽悠得像模像样。其中,就以影评人毕成功的文章最受关注:   “按照王家卫的口味,貌似欧系作品容易获得较高评价,但闷骚的墨镜老王,八成也会奉献出人意料的结果。   我觉得与其作风甚远,但暗藏一致性的黑马作品《快餐国家》,明显呈金棕榈的卖相。虽然预测的出发点基于本人的主观期待,可我愿意相信几乎从未失手的林柯莱特。   一旦《快餐帝国》上位,评委会大奖和最佳导演奖分配给大师的机会便相应增加,肯·洛奇和阿莫多瓦均有望胜出。个人观点是,肯洛奇拿最佳导演奖,阿莫多瓦拿评委会大奖。   至于影帝、影后,老实说,并无太出挑的演员。个人倾向于凯特·布兰切特和佩内洛普·克鲁兹摘下后冠,男主角就比较复杂,迈奇梅尔、比格·锡兰、布阿吉亚,甚至布拉德·彼特都有机会问鼎,当然,这一切在《Murdere》出现之后被彻底搅乱。   出于对真理和同胞的支持,我还是觉得褚青的表现比他们要高出那么一点点。   综上所述,我的预测结果,量化如下:   金棕榈大奖:   《快餐国家》,五颗星。《回归》,五颗星。《巴别塔》,四星半。   影后人选:   凯特·布兰切特,五颗星。佩内洛普·克鲁兹,四星半。托尼·卡兰,四星。   影帝人选:   褚青,五颗星。迈奇梅尔,五颗星。比格·锡兰,四星半。布阿吉亚,四星。”   ……   做爱之后,睡觉之前。   折腾了俩小时,范小爷依然像只小豹子一样劲头十足。没办法,她一想起首映结束时,全场观众对着自己老公欢呼的情景,就忍不住全身发热。   此时,她正枕着褚青的胳膊,小手在那坚实的胸脯上轻轻画圈。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毛要画圈,不过很多小说的女主角都热衷于这个动作,于是就尝试一下。   “哥哥,睡着啦?”   范小爷划了一会,觉得特无聊,便往下一握,感受着两斤半的重量,特踏实。   “嗯。”   褚青闭着眼睛,用鼻子哼出一声。   媳妇儿的商业推广已经完事了,最近很闲,他恰好相反,随着影迷和媒体的呼声越来越高,邀请他出席的活动瞬间暴增。   多是些欧美片商和电影人,偶尔还有两个奢侈品牌搞的酒会,无外乎套套关系。有些能不去,有些不得不去,一天累得要死。   而丫头见他懒趴趴的样子,不禁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别睡了,陪我说话。”   “别闹,我都困死了!”   褚青自顾自的翻了身,留个后背给她。   “哎呀!”   她赖唧唧的蹭过去,腿一跨,就把他完全缠住,问:“你说你这次能拿奖吗?”   “不知道。”   “你猜猜嘛!”   “猜了也不准。”   “不行,你必须说!”   丫头就像翻山一样,费劲地拱到另一边,脸贴脸的逼问。   “我拿不拿能怎么的?大姐,你让我睡觉行吗?”他有点不耐烦。   “……”   范小爷气呼呼地又爬了回去,瞪着天花板发呆,过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神神叨叨的笑。   自己玩了好半天,才抵不住困意,挂在老公身上睡去。   ……   电影节28日闭幕,在头一天,一种注目单元率先颁发了奖项。王超没辜负方励的栽培,凭借《江城夏日》拿下了最佳影片奖。   而娄烨没收到主办方的邀请函,只得带着郭晓冬和郝蕾回国,他都没告诉褚青,许是心情复杂。   同样返回的还有《夜宴》剧组,据说卖片很成功,褚青现在不太喜欢跟华谊那帮人打交道,说话都不知道真假,全是水分。   影展临近尾声,喧闹渐止,组团来组团走,小城一下空了不少。他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剩下的便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结果。   许是因为媒体环境的影响,大家都说你是热门你是热门,搞得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幻想,当初在柏林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助阵。   这种事情,你可以关注,但千万别当真。还好他不是那种对奖项近乎偏执的家伙,如果没拿到,失落一阵便罢了。   在戛纳的最后两天,褚青原以为就这样度过,可27日的晚上,忽然有个人找上了门。那是位中年的美国女人,叫蒂娜,自称是Saltmill电影公司的员工。   女人讲话很直接,是想找他出演一部戏的男主角,片名叫做《Dark Matter》。 第五百二十五章 加冕   《Dark Matter》的意思是暗物质,该片取自于1991年轰动一时的真实事件。大意讲一个中国学生去美国深造,凭借自身才华很快获得了导师欣赏。可由于他的研究成果与导师的经典理论相冲突,并未通过论文答辩,以至枪杀四人,最后自杀。   褚青连夜看完了剧本,第二天回复蒂娜,说故事写得很苍白,太多地方没挖掘出来。编剧着重描绘了主角的异乡生活,刻意强调东西方文化的格格不入,却没有深入剖析主角的内心变化与挣扎。   这种题材应该以人性为主,形式为辅,现在有点本末倒置。   对方懂得他的婉拒之意,但是还没放弃,进一步表示片子的女主角已经确定为梅丽尔·斯特里普。   好嘛!梅姨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   于是褚青倒犹豫了,他不喜欢这个故事,又不想错过跟梅姨搭戏的机会,只得说考虑考虑。   ……   5月29日,凌晨。   上海的一栋复式住宅内,汤唯穿着睡衣,趿拉趿拉的走下楼,道:“不敢劳您大驾,我长手了,自己倒!”   她忽然停在厨房门口,不咸不淡地盯着靳东,笑道:“不过,我大概是记性不好,我忘了是谁前两天哭着喊着,要给我蹑手蹑脚端茶倒水的?原来你不乐意啊,那早说呢,我也不敢麻烦你!”   靳东满脸苦逼,被堵得讲不出话,而厨房里头,李奶奶更是浑身不爽。   “咔!”   滕华涛喊了一嗓子,鼓气道:“大家休息五分钟,还剩一点了,再加把劲!”   “好嘞!”   拍夜戏是最难熬的,剧组成员一个个的精神恍惚。汤唯也难受,可一暂停,就颠颠地跑到角落,问:“开始了吗?开始了吗?”   “我的姐姐啊,你一个钟头都问二十遍了!”   公司给她配的小助理正鼓捣着一台笔记本,刷新了下网页,道:“老板还没出来呢。”   “你再刷一下!再刷一下!”   汤唯挤了人家半张椅子,跟小孩子似的撒娇。那姑娘无奈,只好又点了点鼠标,图片刚刚显示,耳边就冷不丁的一声低呼:   “哇,哥哥太帅了!”   “……”   小助理吓得一哆嗦,我没听错吧,她刚才叫啥来着?哎妈,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   “啊啊啊啊!老师这身西装好帅!”   同时,在刘诗诗家的卧室里,两个小姑娘正头碰头的一起看网站直播。明明都很兴奋,又不敢大吵大嚷,免得被刘妈妈骂。   拜托,现在是凌晨两点钟诶!   “呆呆,平时咋没觉得老师这么有型呢?”包子搂着小伙伴的细腰,感觉很神奇。   “他平时都是休闲装,不修身,当然看不出来了。”刘诗诗一脸很懂的样子。   “是哦!”   包子还点点头,随即笑道:“哎,你对老师很了解嘛?”   若是以前,刘诗诗肯定会解释两句,不过被对方戏弄了N次之后,已经习惯性的保持警惕,眯着眼睛问:“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啊!”   赵丽颖不如她的力气大,怕被扒掉裤子打屁股。可又忍不住吐槽,还是作死道:“唉,我就觉得宝强好可怜。”   ……   法国时间,28日晚。   闭幕式的明星就要精简许多,仅剩特邀嘉宾和被挽留的剧组。而在红毯上,《巴别塔》的声势无疑最大,因为有布拉德·彼特这位大帅逼。   主办方给了褚青十张邀请函,范小爷不算剧组成员,不能一起走红毯。当然她可以自己秀过去,到里面再汇合。   “恭喜!”   “你非常棒!”   “祝贺你,褚!”   在入席的时候,褚青受到了很多人的提前祝福,那神情似乎非你莫属。他客气地道谢,倒没太在意,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当年陪贾樟柯去威尼斯,所有人都认为《站台》会拿奖,结果怎么样?老贾整整憋屈了一年才缓过劲。   所以他很矜持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毫无张扬之意。姜文还有些担心,过来拍了拍小兄弟的肩膀,道:“得失皆注定,别太有压力!”   “你放心,我明白。”他笑了笑。   而众人坐了片刻,到了原定时间却没有开始,据说是评审团刚从酒店出发,没办法,只好延缓。在等待中,许是现场的气氛太过肃穆,搞得大家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提了起来。   “你哆嗦什么?”   褚青发现媳妇儿的小手一直在抖,便贴过去问。   “紧张啊,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范小爷算久经江湖,但今晚真的太特殊,以至有些失态。   “谁说没事,我也紧张啊,都在心里憋着呢。”   他握住媳妇儿的手,感觉还是抖个不停,索性把她搂过来,狠狠亲了几下。   “哎,干吗呢?注意点!”   姐姐在隔座看不下去了,伸手捅了捅。   褚青这才放开,范小爷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至于黄渤和王千源,好吧,两人从进来就处于一种懵逼状态,压根指望不上。   约摸等了十五分钟左右,评审团终于到场,颁奖礼正式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终于迎来了这个美妙的夜晚,我相信你们的心情和我一样,都是那么那么的期待,因为我们明天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我们为电影而劳累,我们又为电影而快乐!”   主持人巴拉巴拉地讲了一通,随后,一位法国本土明星上场,颁发了第一个奖项:金摄影机奖。   这个奖没有门坎限制,获奖影片是《布达佩斯岛》,来自于导演双周单元。接着是最佳短片奖,由《Sniffer》获得。   前面两个,明显是热身环节,迅速的ESC之后,评审团再次全体亮相。   塞缪尔·杰克逊穿着一身白西装,闪瞎全场,章子怡则是稳妥的藏蓝色礼服,莫妮卡·贝鲁奇粉嫩得就像只二十岁的妹子,而王家卫独自跑到台前,用中文说了声“大家好”,又转用英语致词:   “谢谢大家半个月来对我的支持,我要感谢我的评审团成员。电影让我感到希望、犹豫……但最后我们达成了一致,拍电影比作决定要来得容易……”   用掌声送走了九位评审后,典礼也进入了真正的高潮部分。   第三个颁发的是评委会奖,地位相当于优秀影片奖,属于非常设类别。它和评委会大奖不同,前者是因为某位评审对该片极富好感,从而争取到的特殊表彰。后者相当于“准最佳影片奖”,荣誉要高出一个层次。   看着那位德国女星上台,姜文的面部肌肉骤然绷紧。他知道以《天狗》的水准,想刷下金棕榈或评委会大奖,难度略高,得这个奖的机会反倒很大。   “去年的获奖者,是中国影片《青红》,我们来看看今年被青睐的是……”   嘉宾拆开信封,故意顿了顿,才道:“安德里亚·阿诺德,《红色之路》,恭喜你!”   “哗哗哗!”   底下掌声响起,那位女导演跑上台,难掩激动,表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就得到肯定,真是莫大的幸运。   “呼……”   老姜似庆幸似遗憾的长出一口气,神色复杂,褚青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价,你可不是这样,特丢人!”   “你丫是无欲则刚,我不行,装了太多事儿。”他斜了那货一眼,甘苦自知。   紧跟着,颁发的是最佳剧本奖,嘉宾很利索,直接公布了名字:   “《回归》,佩德罗·阿莫多瓦!”   “Oh!”   大家没第一时间鼓掌,而是不大不小地惊呼了一声。要知道,《回归》的口碑一路领跑,堪称最具冠军相的作品,此刻,却十分诡异地捧了一座剧本奖。   阿莫多瓦也显得很无奈,这说明基本告别金棕榈了,他缓了缓,方道:“这里有很多好电影,谢谢我的女儿,我的电影是关于家庭和女儿的。我的姐姐是很好的厨师,想和她一起分享这个奖。”   “哗哗哗!”   褚青用力地拍着巴掌,不由为之惋惜,自己观摩的作品不多,《回归》便是其中之一。他感受到了一个很自然的,有趣的,无畏的,团结的西班牙,片子非常精彩。   进行到此,典礼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全是重头戏。   首先揭晓的是最佳女主角奖,塞缪尔·杰克逊大步上台,黑黢黢的面部异常严肃,开口道:“本届所有的女演员都很出色,我们经历了一番痛苦的选择,这或许会带来某些争议,却是我们最真实的想法。”   “OK,让我们来看看,获得最佳女主角奖的是,佩内洛普·克鲁兹……”   “……”   有些观众的手都举了起来,又尴尬的卡在那里,只见塞缪尔继续念道:“卡门·毛拉、劳拉·杜纳丝、布兰卡·波蒂洛、尤汉娜·柯博、达兹·莱姆波瑞娃,恭喜你们,恭喜《回归》!”   他一口气又冒出五个名字,就像五颗炸弹一样,把全场雷得外焦里嫩,齐齐闪过个念头:卧槽,老王疯了吧?   03年,柏林给了《时时刻刻》三座影后奖杯,就被喷得狗血淋头。谁也没想到,老王还敢这么玩,而且整整翻了一倍!   你丫当戛纳影后是批发的吗,半打半打的给?   一瞬间,全场陷入了某种很诡异的沉默,随即才反应过来,气氛沸腾。六位女主角,今天来了五位,齐刷刷地往台上一站,满目芳华。   阿莫多瓦极其欣慰,不停地挥手致意,佩内洛普也飞吻回应。   待群芳下场,风情万种的莫妮卡·贝鲁奇又从侧幕走出,引得底下一片欢呼。   意大利国宝站到场中,操着一口性感的英文发音,笑道:“总有些伟大的表演让我们难忘,这半个月来,我有幸遇到了全世界最棒的一群演员。在投票之前,我们认为这个奖的选择会非常困难,但是结果出现时,我们又感到它的理所当然……”   场下,迈奇·梅尔很专注的倾听,比格·锡兰正跟导演低声交流着什么,布阿吉亚则是面色深沉,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   而莫妮卡小心拆开了信封,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   褚青仿佛觉得时间停止,周遭的声音由近到远,最后变得几不可闻,只余下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这一刻,汤唯、张静初、刘诗诗、赵丽颖、王宝强……以及数不清的国内影迷,都坚守在电脑前面,疯狂地刷着网页。   “OK!他是我很欣赏的一位演员,某种意义上讲,也代表了他们国家电影人不断进取和努力的精神……”   莫妮卡的目光在场下来回扫动,似在搜寻着目标,随即,她吐出了几个很标准的音节:“褚青,《Murdere》!” 第五百二十六章 载入史册   “啊!”   刘呆呆和包子疯了似的抱在了一起,刚发出第一声尖叫,又迅速压低,鬼鬼祟祟地听了听门外,才转过头互相看着——那眼睛里都跳动着光,闪闪亮亮。   她们只算刚踏入影视圈的新丁,若是旁人得奖,顶多惊讶一小下,而如今站在台上接受众人欢呼的,可是自己的老师诶!   一种莫大的骄傲感,瞬间充斥了两个小姑娘的内心。那个平时总是很严厉的形象,此刻又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呆呆,我真想马上进到剧组。”   赵丽颖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样的牛咖居然手把手教自己演戏,如果不刷出点成绩来,上特么哪儿说理去?   “小孩子,进组你就知道有多累!”   刘诗诗又刷了几遍网页,觉得没啥内容才关了电脑,起身道:“行了,我们睡觉吧。”   ……   “姐姐啊,你躺下吧,过会儿还得拍戏呢!”   酒店房间内,小助理瞅着不停转圈圈的汤唯,一脸蛋疼。   “几点了?”   汤唯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精神气却非常非常的高。   “都3点半了,今天我们七点开拍,你还能睡几个小时。”   “别急,别急!”   她摆摆手,从桌上拿起手机,考虑了几秒钟,才拨了一个号码。那边还没关机,但是无人接听,“嘟嘟嘟”地响了好久。   “呵……”   汤唯笑了笑,两道细细的法令纹随之卷起——也是,他怎么有时间接电话呢?   “你睡吧,我看看剧本。”   她衣服都没脱,直接就倒在床上,开了盏小灯。   小助理跟了对方一阵子,脾气秉性也摸熟不少,晓得她现在的情绪不是很通透,便乖乖的自己趴窝。   戛纳那边的消息一出,四大门户网站连夜做稿,直接挂在了娱乐版头题。   其实也没啥干货,就是现场的几张图片和简短评述。   ……   “稿过来了没有!”   “过来了,图片还得等!”   “抓紧抓紧!”   “哎,这张不行,有没有捧杯的照片,再问问那边!”   网络很轻松,真正发疯的是纸媒。以往凌晨两点钟,通常已经定稿排版,送去印刷了。今天就为了等消息,多少报社的编辑都在赶工。   现场记者一传回稿件,这边就往做好的模版上套。又急慌慌的填充内容。这只是第一手的资讯,接下来还要回顾过去,畅想未来,主题专访,问问亲朋好友对当事人的印象巴拉巴拉。   起码五天内,娱乐新闻都不用愁了。   可以说,近二十年来,无数的华语电影人都以三大展为毕生目标。很简单,从《红高粱》到《霸王别姬》,从《悲情城市》到《花样年华》,华语电影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正是靠它们才一点点捧起来的。   当然,等内地市场蓬勃兴盛的时候,咱们虽然每年都去蹭红毯,但关注度更多的是放在本土。金像、金马一LOW到底,三大展的分量也没这会牛逼。   不过现在,你掐指头算:包括92年巩俐的威尼斯;94年葛优的戛纳;94年夏雨的威尼斯;2000年梁朝伟的戛纳;2003年,褚青的柏林。   再加上张曼玉,92年的柏林和04年的戛纳,这是双冠。   整整几十年,一共就7座表演奖杯,而如今,褚青又刷了一座戛纳,说载入史册也不为过。   要知道,他才三十岁啊!   ……   “哗哗哗!”   在似乎掀翻棚顶的掌声中,褚青系好了一颗西装扣子,大步迈上梯阶。莫妮卡站在舞台边,引着他一起走到中央。   “Grazie!”   他接过用红丝带缠系的证书,低声说了句意大利语。   莫妮卡眨了眨眼睛,很礼貌地拥抱对方,原以为他会把脸蛋贴过来,谁知那货刺溜一下就闪了出去。   意大利美人微微一怔,抿嘴退后两步。   那个圆形的玻璃台上,竖放着一只墨绿色的小盒子,盖子向两边打开,露出里面的银棕榈奖杯。   褚青站在玻璃台后面,看不到奖杯的样子,却觉得全世界所有的美妙与心动,都集中到了盒子里面。   “谢谢!”   他用中文道了声,缓了缓情绪,又转用英语:“这是个值得终生回味的夜晚,这个电影节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谢谢评审团颁给我这样一个奖。《Murdere》的拍摄过程非常艰难,有很多人我应该感谢,姜文、王彤、黄渤以及所有的朋友和伙伴。我的未婚妻也在这里,我把它送给你。谢谢大家!”   “唔……”   范冰冰这次比较出息,忍住没哭,但也紧紧捂着嘴,王彤则在旁边抱着她。黄渤和王千源盯着前方,眼中满是憧憬。   “哗哗哗!”   在又一片掌声中,褚青和莫妮卡来到台前,供官方媒体拍照,随即去后台接受群访。   由于上一波的女主角有五个人,采访还没结束,便稍等了几分钟。趁此工夫,他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座奖杯:一条银色的棕榈枝,镶嵌在方形的水晶底座上,显得晶莹剔透,至少比那只锡纸小熊漂亮。   “哇哦!”   “恭喜!恭喜!”   “为国争光!”   当他坐下的时候,底下忽然冒出一大堆华人记者,冲自己大呼小叫。   褚青汗了汗,又要了点喝的,因为嗓子很干,怕影响问答。那工作人员好像会错了意,居然端上了一杯香槟。   “……”   他沉默了几秒钟,还是拿起来抿了两口,道:“开始吧。”   话音方落,早已迫不及待的记者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七八个问题一起冒了出来,吵得头疼。   褚青听懂了大概,多是问此刻的感受如何,便应道:“在台上的时候很兴奋,现在平静多了,之前有过期待,因为媒体炒得很热嘛。惊喜有,但没觉得意外,对自己的作品还是有信心的。”   刚说完,一个小姑娘腾地站起来,问道:“那对国内的朋友,你第一时间想感谢谁呢?”   “这个就太多了,像述平和芦苇两位老师,还有剧组那上百号人,排不了顺序。”   “接下来有计划吗,是往好莱坞发展还是留在国内?”另一位记者问。   “我手里还没有片约,可能会休息一段吧。”   “你现在拿了柏林和戛纳的双影帝,堪称国内第一人……”   他连忙打断,道:“哎,别给我下套!我可不敢这么说,比我强的多着呢!”   这帮家伙七嘴八舌地问,老外压根插不上嘴,还是褚青看了,专门回答了几家外媒记者的问题。   不多时,那边传来阵阵掌声,估计又有奖项颁发。记者们抓紧收尾,方夷敏忽地问了句:“你今年才三十岁,觉得自己还有努力的方向吗?”   “……”   褚青挺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拍戏能始终给我带来新鲜感,我应该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   “恭喜你,褚!”   又一个褚青叫不出名字的中年男子凑了过来,笑道:“我看了你的电影,简直无与伦比。之前我以为只有Maggie和Tony是那么出色,哦,你真是个惊喜……”   “弗兰克!”   程颖戳在旁边,低声且迅速的介绍:“Studio Canal的副总裁。”   “谢谢你,弗兰克,其实我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褚青露出一个模式化的笑容,心里却在吐槽:特么的啄木鸟怎么没来?   话说从晚宴开始,他就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应和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寒暄和试探。从百代到天堂之东,从康斯坦丁到高蒙,欧洲有点实力的制片公司全认识个遍。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好处,不然早撂挑子走人了。程颖也很嗨皮,瞧着不远处脸色郁郁的杜特龙,暗暗琢磨着公司下一步的提升。   好容易熬到晚宴结束,已是深夜了。   褚青顾不得与那些片商和赞助商周旋带来的疲惫,一回酒店就去找姜文,此时,两人才得空唠唠。   在颁奖礼最后,最佳导演奖给了《巴别塔》的伊纳里图,评委会大奖给了《弗朗德勒》,金棕榈则被《风吹稻浪》拿下。   王家卫又玩了一把政治智慧,把欧亚两洲平衡得极其微妙,美国片全部出局。   虽然没拿到作品奖,老姜的状态却很正常,用不着安慰,对他来讲《天狗》的事情已了,接着便是《太阳照常升起》了。   聊了一会,褚青便告辞回屋。   推开门刚迈了两步,一个小胖子就扑过来,使劲一跳,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边亲边笑:“哥哥!哥哥!”   “哎呀!”   褚青被她蹭得满脸口红,只觉着黏糊糊的,道:“快下来,唔……”   话未说完,嘴巴就被狠狠堵住,范小爷双脚落地,搂着老公一步步后退,扑通一声栽倒在床。 第五百二十七章 IP开发   “来了!来了!”   首都机场的出口处,一个眼尖的记者忽然喊了一嗓子,马上备好了话筒。丝毫不落后于他的动作,挤在两侧的同行也纷纷加起了长枪短炮。   半分钟后,王彤第一个现身,简单回答了几句便闪人。随即是黄渤和王千源,记者敷衍地拍了拍,匆匆放过,再后是几名工作人员围着范小爷。   媒体们瞬间沸腾,疯了似的往前抢:   “冰冰,恭喜你们得奖!能说说现在的感受吗?”   “冰冰,《天狗》的海外版权有进展吗?”   “冰冰,公司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范小爷的去路被堵,只得停下来应付。而记者边拍边往后瞄,始终不见人影,忍不住问:“褚青怎么还没出来?”   “哦,他没跟我们一起回来,还在法国呢。”她可是管杀不管埋的主儿,说完就颠颠上了车。   “……”   记者们集体被玩坏的感觉,顿时风中凌乱。   丫头没说谎,老公和程颖确实留在了巴黎,一方面谈《暗物质》的事情,一方面谈《天狗》的发行权。   他拿下戛纳影帝之后,Saltmill公司的态度更为坚定,极力邀请他加盟。不过褚青也很明确,你要么改剧本,要么免谈。   《暗物质》的故事太苍白,对主角内心的挖掘同样不足,真的没啥兴趣。可对方比较难办,该片各方面的渠道和资金都已经OK,这时候改剧本,别逗了,连梅姨那关都过不去。   所以Saltmill既不想允诺,又不想放弃,就变着法的跟他扯皮。双方谈了几次,他觉着没什么诚意,干脆摆明立场,自己肯定不接。   没办法,那边只好接洽后备人选,也是熟人,刘烨。   至于程颖,主要混迹在MK2、高蒙和康斯坦丁三家公司中间,以前是MK2垄断了他们的作品发行,如今狼多肉少,价高者得。   当然了,以他们的处事原则,只要杜特龙别压得太狠,哪怕价格要稍微低一些,还会选择MK2为合作伙伴。   ……   6月初,褚青回国。   他哪儿都没嘚瑟,就猫在家里做自己的宅男兼二十四孝老公。可以说,经此一战,无论在国内还是在欧洲,公司的主动权都大大提高。   《士兵突击》扯了好久的版权费,江苏、北京、四川、东方四家卫视忽然松了口,以每集25万的价格,拿下了联合首播权。   题材不同,平台也不同,《士兵突击》复制不了《武林外传》的路子,单靠一家卫视台就是个死,必须首轮就把影响力顶起来。   除此之外,另有什么演员协会,文联之类的组织,齐齐发来活动邀请。各大电影公司的老板也纷纷点局,不予细说。   这算圈内。   圈外的影响力就更直接,媒体各种跪舔,广告商各种人傻钱多,不晓得那帮人怎么弄到的电话,每天几十个的打。   而那些对电影不感兴趣的老百姓,也架不住铺天盖地的公关轰炸,他们不懂戛纳的概念,但一瞧,呵,欧洲三大电影节!名头够响,丫够牛逼!   拿奖是基础,关键得有人捧,当年周迅刷了个巴黎影后,都能被李小婉吹上天,更别提如今的戛纳了。   ……   赵丽颖签约了,和刘诗诗一起成为公司的两个小师妹,顺理成章的事情,没人觉得惊讶。   《鹿鼎记》在六月底开机,许是受到老师的激励,俩姑娘最近练功练得有些魔怔,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一丝方怡或沐剑屏的神采。   今天是6月5号,赵丽颖第二次来公司,前次是签约,此次是开会。   “咱们坐这儿吧!”   两人早早到了会议室,挺自觉地找了个边角位置。赵丽颖刚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然后攥着笔,像模像样的等候。   “你干吗啊?”刘诗诗很不理解。   “记东西,开会嘛!”包子理所当然道。   “你个猪脑袋!”   呆呆戳了戳她的头,训道:“你还当自己是文秘呢?赶紧收起来,多丢人!”   “哦!”   包子特听话的收好纸笔,随即腰板挺得倍儿直,就是经常拿小红花的那种三好生姿态。   “……”   小伙伴愁死,直接放弃拯救。   过不多时,屋里陆续进人,杨凡,王姐,黄颖,刚休完假的路小佳夫妇……除了赶工的汤唯,连在海南拍广告的张静初都叫了回来。   而随着老板和老板娘在前方坐定,会议也立即开始。依旧是程颖主持,轻轻试了下麦克风,笑道:“我们先欢迎路小佳和叶开蜜月归来,大家都知道小佳的情况,那么从今天起,她暂时归到王姐的部门,林乐怡正式接替助理。还有,公司新签了一名新人,有的可能不认识,丽颖,你自我介绍一下。”   包子腾地就站了起来,道:“各位老师好,我叫赵丽颖,19岁,家在廊坊,中专毕业,正在学校学表演,很高兴认识大家。”   “哗哗哗!”   众人善意的鼓掌,待她坐好,程颖又道:“下面重点说三件事。第一件,由于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多,大家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少。所以从今年开始,公司增设半年奖金,在每年的七月初发放……哎,静一静,回去再高兴!”   她打断了员工的沸腾,继续道:“第二件,由杨凡提出,经我们昨天连夜探讨,公司决定开发《武林外传》的一系列IP,包括制作相关的长篇动画,以及同名网游。各项目的负责人已经分派下去,你们自己研究。”   说到这,范小爷冷不丁的接话:“呃,杨凡提出的这个IP概念,我们以前都不太了解,大概是从一个作品衍生出多个商业产品。老实讲,我跟褚先生起初也犹豫,会不会有点不务正业?但杨凡劝了一句话,说《武林外传》的所有权就在我们手里,既然观众喜欢,我们为什么不把它利用好?所以我们俩就同意了。不过大家放心,我们的本职工作还是影视方面,对它也不会过度开发,争取做一个产品就是好产品。”   事实上,《武林外传》是中国最早被全盘开发的IP之一。电视剧走红后,话剧、川剧、歌舞剧、动画片、玩偶等等,各种产品应运而生。   《武林外传》究竟赚了多少钱,始终没有一个准确数字,但某位投资人曾经谈到:“有媒体算过账,说我们3000万的投入4个亿的产出,其实4个亿只是游戏的产出。”   而稍微不同的是,原本2010年才会拍摄的电影版,杨凡昨天就提了出来,结果被褚青否决。因为有动画和网游就差不多了,如果加上电影,容易稀释观众的需求度。   何况,他对电影的要求一向超高,肯定不允许一部乱七八糟只为圈钱的东西出现,拍可以,绝对要精良。   “……”   会场一时沉默,众人被惊得一愣一愣的,毕竟影视公司做网游,这事有点诡异。   待他们消化了片刻,程颖接着道:“第三,《疯狂的石头》要在7月1日上映,宣传工作全面启动,王姐牵头,各部门要配合好。”   她转过头,见两位老板没啥补充的,便道:“散会,小初留一下!”   大家不敢耽搁,呼啦啦的涌出门,片刻清场,张静初则带着点疑惑,凑到了程颖旁边。褚青先开口,问:“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门徒》也不错。”姑娘笑了笑。   “那就好。”   他点点头,又解释道:“李安前天到了北京,冰冰已经联系过了,我知道你也想试试,下午你们就一起过去。”   “谢谢哥……他那个到底是什么戏,有准确消息了吗?”张静初问道。   “没有,都说是《卧虎藏龙》前传,口风特紧。听说那片子审批刚过,过两天要开发布会,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尴尬的处境(1)   “冰冰,吃饭了!”   褚青把一盘锅包肉放到桌上,转头喊道,听那边没回应,又接连唤了几声:   “冰冰?”   “过来吃饭了!”   他趿拉进卧室,见媳妇儿正一脸不爽地窝在床上,不由笑道:“还生气呢?没选上就没选上呗,又不是非得拍他的戏。”   “……”   范小爷瞪着他,依旧不语。   “怎么了?”   褚青倒在她身上,压住那张小嘴亲了又亲。   半晌,丫头才扭头,忿忿地冒出一句:“李安就是个大骗子!你知道他拍的是啥吗?”   “不是《卧虎藏龙》前传吗?”   “屁!”   她腾地坐起来,道:“那都是蒙人的,就是开始传的那个民国戏,讲什么地下党爱上汉奸的。”   “嗯?”   他一怔,脑袋里模模糊糊的多了点印象,问:“然后呢,他跟你说什么?”   “就跟我聊了聊,觉得我不够知性,对小初倒是挺满意的,但觉得她身材太瘦,对了……”   范小爷睁大眼睛,道:“李安没详细说,但我猜啊,这戏肯定要脱,而且尺度相当大!”   “……”   褚青面无表情,心里却疯狂的操操操操操!   这几个点一对,特么的总算想起来了。   ……   6月8号,北京。   李安终于开了首场发布会,那部搞得华语圈乱乱糟糟的新戏,也终于水落石出。不是什么《卧虎藏龙》前传,而是根据张爱玲的《色戒》改编的同名电影。   “我几年前就看上这个故事,念念不忘。它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张爱玲作品,人物情节像谜一样,没有缺点,让人心服口服。其实很多导演对《色戒》有兴趣,但拍张爱玲作品的成功率不高,因此大家都不敢动,我也是想了好一阵子,才决定挑战一下。”   李安坐在台上,面色温和的侃侃而谈,却不知底下的媒体早把他吐槽了千百遍。   坑货啊!   “听说章子怡、周迅、范冰冰、张静初等人都去试过镜,您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拒绝了呢?”一位记者问道。   “呃,她们确实有联系过我,但你知道,她们整天曝光在公众面前,优缺点都非常明显,我希望能接触一些很新鲜很特别的感觉。”李安笑道。   “当年拍《卧虎藏龙》,您就想邀请舒淇,这次您会找她来演吗?”   “她属于我装在口袋里的演员,如果这次选角找不到满意的,那只能翻开自己的口袋了。”   “原著中有很多关于性暗示的描写,您想怎么处理这方面的情节?”又一位记者提问。   “呃……”   李安顿了顿,方道:“王佳芝对性欲是有期待的,但我绝不会拍色情片。《色戒》是从女人来看大时代,不能回避历史与原著,会按照小说拍。但电影终归是文艺片,会重点突出女性的心路历程。”   不出所料,这场发布会之后,求上门的女明星忽然就少了许多。因为导演话里话外都摆明了:能用色情片做比较的,尺度肯定惊爆眼球。   光凭这点,就足以让刘亦菲、刘亦菲、刘亦菲那些天仙派退散。   而褚青看了新闻,却觉着非常别扭。没办法,《色戒》在后世已经变成了一部性教育片,即便对电影无感的路人们,也忍不住去观摩一下回形针的技巧。   所以他内心很复杂,尤其当那姑娘还在上海劲劲儿的拍《双面胶》的时候……   汤唯靠《色戒》一战成名,而且被封杀两年,正是有了这些经历,才磨炼出那个从容大气的国际汤。   那时她27岁,女人27岁在娱乐圈是个可怕的年纪。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与四旦双冰相比,她想红,还要大红,就得跟武侠小说里的废柴主角一样,掉下山崖捡到秘笈。   《色戒》就是她的际遇,三场床戏,毫无遮挡地变换着各种体位。更重要的是,没人会想她为何而脱,媒体与观众的目光,都在看她浪到了什么程度。   汤唯自然明白,她将要赢得什么,失去什么,所以她就做了。   现如今,这姑娘的手里攥着三部电视剧,有老板力捧,有公司撑腰,有优秀的伙伴,完全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相应的,她也将会赢得什么,并且又失去什么,究竟哪条路正确,谁都不知道。   ……   《天狗》已经送审了,电影局极其重视,仅仅三天就给了审批意见。   出乎褚青预料,包括结尾和长镜头爬行在内,只有四个地方需要修改。当然,公司还得装模作样的委屈一番,才能把另一个版本拿出来。   原本的《天狗》,得了今年上海电影节的评委会大奖,不过在褚青这里,十二大不能重复参赛,于是便舍弃了上海,准备报名金鸡奖。   能不能再添一项荣誉,他自己无所谓,反倒很关心女主角的情况,真心希望王彤能拿下一座影后。   话说他从戛纳回来,就变得非常非常的宅,除了买菜和去公司,基本没出过门。范冰冰也比较闲,健身,美容,巴拉巴拉地看《樱桃小丸子》,再就是帮老公挑挑代言。   由于双影帝的光环加成,发来的广告邀请足有十几份,经过她的慎重考虑,最终挑中了萧邦手表。   这些奢侈品牌的代言,从来都不是单人全包,而是每人一个产品。   比如欧莱雅,范小爷只是最新一款美白霜的代言人,褚青也一样,挂上了萧邦的新款男士腕表,同样是亚洲区。   说来好笑,这俩品牌都是戛纳的固定赞助商,那个奖杯就是萧邦找人设计的。如此一来,就算他们哪年没有作品,也必须去电影节走一遭。   褚青不知是UP了,还是LOW了,貌似沦落到和媳妇儿一起蹭红毯的地步。   ……   华谊,会议室。   王中军,王中磊,冯小刚等几位核心人物齐齐围坐,小磊哥介绍了一遍情况,开口道:“大概就是这样,都说说吧。”   “我觉得没什么可犹豫的,有他加盟,对我们是如虎添翼。”一位高管应道。   “但你要清楚,他不仅仅是演员,还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演员就是靠自己带动公司发展,他的话语权越大,公司就越具影响力。国内的资源就那么多,我们可别养虎为患。”另一位马上反驳。   “养虎为患?我相信他的人品。”又一位表示反对。   “哈!我更相信利益使人团结。”   “OK,那你讲,国内这些男演员,除了他谁还能演?”   “张涵予就很不错,冯导对他也非常看好。”   “张涵予比得过褚青?”   “张涵予是自己人!”   第四位慢悠悠地插嘴,道:“我说句难听的,褚青的主市场在海外,无论跟不跟我们合作,他都没有损失。但我们失去这样一位主角,关注度肯定会降低,你别忘了《天下无贼》。”   “你也别忘了《夜宴》,有海外影响力的不只他一个。你这叫只顾眼前利益,给我们自己培养对手!”   “我觉得国内市场远远没达到饱和,光现在的资源我们都吃不完,说什么竞争对手太可笑!有实力就要拉拢,我看你才是目光短浅!”   几个人意见不一,争得脸红脖子粗。   “好了!”   王中军见吵得不成样子,不禁拍了拍桌子,又转头问:“小刚,你的意思呢?”   始终没吭声的冯导,哑着嗓子道:“涵予虽然名气不大,实力绝对没跑儿,主要他的气质非常符合。青子呢,外形不够硬,我相信他能演出来,对票房也有帮助,但是……”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对我的电影有信心!” 第五百二十九章 尴尬的处境(2)   华谊这事儿做得狠,完全是拼命。   冯小刚的新片叫《集结号》,正儿八经的战争题材,就因为这个题材,天生短人家一截。现在可不是学校、单位包场看电影的年代,中国出不了主旋律之外的战争大片,也近乎公认。   《集结号》计划请《太极旗飘扬》的韩国团队来负责特效,包括爆破、战壕、死尸、枪炮火光的质感等等,而全片的预算是1亿。   刚筹备的时候,华谊接触了几家影视公司,对方一听这造价,还是战争戏,立马装怂。后来王中军一瞧,索性谁也不找,自己掏5千万,剩下5千万向银行贷款。   这算开天辟地头一遭,国内从未有过。   因为你不像修路、盖楼,进度全看得见,拍电影你把钱一扔,5千万和5百万的效果,没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华谊联系的是招商银行,双方都挺怵,这边不懂金融,那边不懂电影,只能来来回回的用单据说话,各种审查通过后,银行才有胆子放款。   貌似有点傻,其实聪明得很,国内市场的昌盛之景,有眼睛的都能看清。王氏兄弟把野心全压在了冯小刚身上,大投资大制作,可劲儿的造势,力争在群雄并起之时,还能确保华谊的龙头地位。   正因此,王中军才能不计前嫌,向王京花发函,请胡军、汤嬿等人加盟。   这些琢磨和预见性,褚青想不到,他也懒得想,只是听说冯小刚要开新戏了。那开就开呗,多大的投资,多重的卡司,跟自己有毛关系?   好吧,还是有点关系的。冯导又相中了王宝强,让这孩子过去演个狙击手的角色。   ……   “哥哥,起床了!”   “唔……”   “老公,起来了!”   “唔……”   范小爷特头疼,无论谁有个变成宅男的老公都会头疼,尤其最近还有越来越懒的趋势。   “哥哥!好哥哥!”   “太阳晒屁股了!”   她又推了几下,见那货哼哼唧唧的就是不睁眼,直接把被一掀,吼道:“快点起来,我都饿死了!”   “唔……唔……”   褚青勉为其难地睁开半只眼,嘟囔道:“起来干吗啊?厨房里还有饭呢,自己吃去。”   “嘿,你来劲了是吧?”   范小爷扑上去,伸手就要扒他的裤衩,道:“麻溜滚起来!”   他一边抵抗,一边继续挺尸,道:“我起来也没事啊,别闹,我再躺会儿。”   “怎么没事,昨天送来的剧本你都看了吗?”   “哎!”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褚青就脑袋抽筋,摆手道:“赶紧都给我推了。”   “啥?”   她一皱眉,问:“你说真的呢?”   “嗯,都推了!”   “……”   丫头瞄了瞄那货,扑通跳下床,跑到书房抱了一大摞本子回来,哗啦都扔在他身上。   他被砸得一激灵,总算精神了点,问:“你干吗啊?”   “我要看看,是不是你在耍大牌!”   她简直操碎了心,盘腿往床上一坐,先拿起个剧本,片名叫《生日快乐》,编剧张艾嘉,导演马楚成,女主刘若英。   故事还算好,讲了一对痴男怨女的忧伤爱情,结尾有些戏剧化,细节却很贴近生活。   她看了个大概,奇道:“这还不错啊,你为什么不接?”   “那边只给300万,我又不喜欢刘若英。”他随口应道。   “呃……”   范小爷眨了眨眼睛,算了,不接也说得过去。   老公拍《天下无贼》的时候,片酬是450万,现在你不给到700万起,压根就不好意思搭茬。如果我喜欢这片子,或者关系特熟,那OK,我自降酬劳。可我本来就不中意,你钱还没给到位,我吃饱了撑的陪你玩?   她扔掉《生日快乐》,又拿起一份《铁三角》,问:“那这个呢?”   “这是三个导演合拍,周期得六个月,剧情衔接肯定有问题。”褚青挠了挠头,总算坐起身子。   好吧,她又拿起第三份,还是个英文剧本,看不懂,只隐约猜出名字,应该叫超级,呃,鳄鱼?   范小爷都没问,随手PASS掉,拿起第四份。   “咦?”   居然还是英文的,她不禁一划拉,剩下那几本全是,顿时有种嘚嘚瑟瑟的自豪感,笑道:“这是什么?”   “《停电夜杀手》。”   “这个呢?”   “《异形大战银河猎人》。”   “这个呢?”   “《坏脑丧尸杀人狂》。”   “……”   范小爷瞅了他半晌,忽然直挺挺地倒下去,捂着肚子就开始乐:“哈哈哈,我咋感觉你这么可怜呢?”   “笑个屁啊!”   褚青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边找我的都是这种,不是变态就是杀人狂。今年开的戏,我听说就老杜的《神探》不错,可人家不搭理我。”   “哎呀,没关系!”   范小爷秒懂,拍了拍老公的屁股,道:“那你就好好歇歇,大不了我养你。”   丫顿时心塞,也没脸再趴窝,慢慢悠悠地爬起床。   老实讲,他如今在国内的地位很微妙,FLAG戳得高高的,圈内圈外都承认,但具体操作就不是那回事了。   目前,大陆有实力拍1亿投资的导演,一共就三个,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   张艺谋有《黄金甲》,冯导有《集结号》,陈凯歌还泡在《无极》的粪坑里没缓过劲,他们首先剔除。   而余下的,再刨掉三分之一给主旋律那边,剩下三分之二才是最大的创作集团。那么问题就来了:褚青这样的演员,谁都想要,关键你要不要得起?   片酬不说,关系不说,作品质量不说,光是他戏霸的名声,就能让一票导演肝儿颤。更何况,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利益考虑,跟华谊类似,那两口子崛起得太快,不想再亲自添一把火。   至于香港的导演集团,人家喜欢用本土的男演员,对你没需求。   于是乎,大片时机不对,小片退避三舍,敢找的他又看不上,柏林+戛纳的双影帝,就活生生地被牛逼晾着了。   ……   6月16日,洛杉矶。   月色清亮,格洛利亚又等在影院门口,咦,为什么要说又呢?   好吧,时隔五个月,他仍然没有破去魔法师之身,奥莉薇已经吹了,所以就重新约了个妹子。金发,长腿,还有一对大波波,正点到爆!   当然,他自己的泡妞水准也略有长进,忍痛抛弃了最爱的恐怖片,转战到大众化的娱乐阵营。   今天是《速度与激情3》的首映,若按他的意愿,打死都不想看,可女朋友偏偏是这个系列的忠实拥趸。没办法,只希望那个东方人不要再捣乱。   “嗨,格洛利亚!”   等了没多久,妹子便现了身,满满的青春气息和淡淡的香水味道。   “嗨,珍妮弗!”   他忍着内心骚动,尽量装成一位很棒的小绅士。   “哇哦,你今天的感觉真不错!”   “你今天也很漂亮,我们进去吧……你要不要来点爆米花或者可乐?”   “谢谢,我不喜欢那些会让我变胖的食物。”   “难怪你身材这么好。”   两人说说笑笑的进到影厅,托前两部的福,上座率相当高,有一部分是忠实影迷,有一部分是无聊路人。   几分钟后,影片开始。   先是一段很俗套的飙车比赛,介绍了大致背景,节奏还算不错,只是那个男主让所有人感到蛋疼。   明明你屁都不是,还要去勾搭别人的女朋友,明明你的飙车技术超烂,还要很牛逼的去挑战对手……总之观众不理解,为何他的三观如此之屌?   随后,男主角落败,跑到日本去蹚地图,这才点明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导演脑袋有问题吗?他哪里像个中学生?”   “哈,我觉得还可以,至少比汤姆·克鲁斯穿上校服要顺眼。”   而仅仅过了半分钟,女主角跟着出场,尚未平息的吐槽大军,瞬间汹涌澎湃:   “天呐,这是我见过最丑的女主角!”   “她的脸就像我家的比伯一样。”   “比伯?是你家的猫吗?”   “不,是我卧室的挂钟。”   美国人不习惯看到黑白之外的人种,何况还这么多,好在林诣彬把握了叙事方向,剧情紧凑清晰,没有拖沓或含糊的地方。   男主角很快认识了新朋友,并来到一处地下车场。谁知他固态复苏,又去勾搭人家的女友,结果被DK嘲讽。   “那个烂导演彻底把这个系列毁了,保罗不出演是正确的!”   珍妮弗越看越讨厌,男主不帅,女主更丑,情节又没力,如果不是第一次约会的话,她真的马上闪人。   格洛利亚没吭声,正满脸纠结地盯着荧幕,在DK后边,那个东方人一点点地露出身形,瞬间压制住了镜头,以及前面的三个家伙。   “Oh!”   珍妮弗一声轻呼,转头道:“你看他的样子,一定是个狠角色……扑哧!”她一下子就喷了,扒住男生的肩膀,埋头笑个不停。   同样的,现场所有女生,眼睛顿时一亮,齐刷刷地瞧着那个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棉花糖的家伙。   一种叫萌的感觉,正在姑娘们心中疯狂滋长。   “真幸运,我觉得我又有期待了!”   珍妮弗也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光,好像发现了奇妙的新世界。   “哈,他从哪里拿的食物?这次是巧克力饼干。”   “哦,这次是香蕉片,我很喜欢。”   “那个主角在他面前就像个孩子一样,我真为导演可怜。”   “天呐,你看他的眼睛,刚才像不像夜空?”   “……”   直到Han挂掉的时候,整整苦逼了大半场的格洛利亚,终于忍不住问:“呃,你知道,我想说的是,那家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满脸遗憾的珍妮弗立时觉得不可思议,反问道:“你不觉得他很酷很可爱吗?”   “可爱?”   格洛利亚觉得三观尽毁,就他? 第五百三十章 尴尬的处境(3)   历史大抵是重复的,你可以看作是狗改不了吃屎,也可以看作是人对自己信念的坚执不变。   在珍妮弗快被东方人萌化的时候,格洛利亚居然还有勇气表示对他的厌恶与鄙视,这就不仅仅是个情商与智商的问题,而是更高尚的原则问题。   而理所当然的,珍妮弗拍拍屁股闪人,格洛利亚依旧保持着伟大的魔法师之身。于是乎,苦逼的美国处男又一次跑到网上吐槽,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嗨,伙计们,对,是我!上次被一个东方男人夺走了初夜的家伙,我不是重复这个,重点是,今天我再一次被那个东方男人夺走了初夜。   今晚我的家里没人,口袋里揣了一百美金,新女友的腿更长,波波更大,一切更加完美。但是,当那个东方人不停往嘴里塞棉花糖,并且露出╮(╯3╰)╭这样的表情时……你们猜我的女朋友说什么?   CUTE!   Oh!天呐,一个男人竟然能用CUTE来形容,而且还是个演过《人皮客栈》的男人!”   他唠唠叨叨的发完贴,便去吃了三个汉堡以示愤慨,再回到电脑前,随手一刷:   “嗯?”   格洛利亚快把脑袋插进了显示屏,确实没看错,那帖子下面冷清清地只挂着三个回复。要知道,经过上次的风波,他在论坛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随随便便都会引来许多关注。   “难道今天是圣诞节吗?”   他皱着眉头刷新了一下版块,迅速找到了原因:在自己之前,《速度与激情3》中出现了一只大萌物的消息,早被那些爱心泛滥的姑娘们安利成功。   “今天老娘本来很不爽,因为我要陪那个愚蠢的男朋友去看一部同样愚蠢的破电影。妹子们,你们知道,要不是他器大活好,老娘早把甩了!”   不过我现在决定感谢我的男朋友,啊啊啊啊啊!Han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老娘才不在乎什么漂移什么车,我只是看到那个不停从什么地方摸出什么东西来吃的男孩子。   Oh!原谅我用男孩子这个形容,Han实在是太酷太可爱了。   冷着小脸说:“你没有选择的资格。”超霸气有没有?   年纪轻轻,却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我去比赛一定是有重要原因,不然为何要比?”很智慧很豁然有没有?比照那个只知道泡别人妞的男主,瞬间傻的一逼!   “如果我能坐在车里,让Han绕着我一圈一圈的转,老娘怎么会只给一张小纸条!逊到家了好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格洛利亚的三观瞬间被一大票雌性生物的激素疯狂冲刷,下面的回帖彻底爆掉了:   “超帅的Han!总感觉他压过了主角啊,看电影的时候一直等待他的戏份,看到主角就讨厌!”   “最平庸的一部,跟前两部毫无关系,女主丑得可怕,只有Han和音乐在闪耀。”   “其实拍的还可以,但选角真的太渣了!男主的鱼尾纹能把苍蝇夹死,女主我简直不想提,我连他俩的名字都没记住,还是Han比较抢镜。”   “里面的音乐很带感,顺便说,我看Han在吃东西,我特么也好想跟着吃!”   “期待第四集吧,结尾不是给彩蛋了吗,可惜Han死了。”   “两大主演齐齐消失,迪塞尔在片尾秀了一把,唯一能撑场的是个配角。漂移镜头非常非常酷,6分不能再多。”   诸如此类,多是吐槽男女主角的坑爹,以及对Han这个角色的惊喜。   演员的身份早被扒出来了,大家纷纷表示,接受不了这种“变态杀人狂一转萌,二转酷,三转浪得飞起”的设定。   而过了不久,又有大触开了一篇技术贴,是根据天台的那场戏,来细述两个人物的演技对比。   UP主搞不到截图或视频,不过好像挺专业的样子,居然画了几张火柴人,特具临场感地讲解了Han的那一下转身,和仰头看夜空的眼神。   最后,UP主结语:卢卡斯这孩子的作品我看过几部,感觉挺不错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部电影中就剩下了一个字,烂!   ……   首映第二天,影评人和媒体的观点也随之出炉,他们就要专业和客观一些。   “迪塞尔与保罗双双缺阵,几乎全员换血,故事中心也从美国移到了东京。制片公司很聪明,也很冒险,有意模糊了第三集的背景和时间线,起用了只在青春片里露过脸的卢卡斯,又将另一位华人演员拉进组,贡献了一个短命但颇具观众缘的角色。   故事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还是流水线作业的标准套路,谁都知道,主角会获得成功,并抱得美人归……同时我们也看到,那个缺乏经验的华人导演,已经尽量完成了一部各方面都很受限制的续集电影。   虽然剧情有种种漏洞和逻辑上的不合理,但那些属于剧本的范畴,单论影片本身,里面的画面和漂移镜头,还是非常出色的。   哦,对了,我喜欢那个叫Han的家伙,他有一种东方特有的细腻与人情味儿。   这是个很孤独的人物,渴望冒险,渴望同伴,却不轻易打开内心,他背后一定有特别的故事。   当然,这些不是我凭空推测,而是那位演员让我们看到的。”   《速度与激情3》的覆盖面比《人皮客栈》大得多,造成的影响也更加广泛。而事实上,由于该片的阵容大换血,起初环球想直接发DVD,还好编剧克里斯·摩根和高层据理力争,才堪堪获得影院发行的机会。   片子上映一个礼拜后,也没带来什么惊喜,投资是8500万美元,预估最后的成绩会勉强达到8000万,只能靠全球票房往回捞本。   包括制片公司、导演、男女主角在内的一干人等,自然无限心塞,这可是口碑加票房的双失利。   勉强算好影响的,仅有两件事:   一是林诣彬对飙车场面的创造力和执行力让环球赞赏有加,他们决定给这个年轻人放手一搏的机会。   二是,卢卡斯好容易混到了大片主角的位置,但存在感完全被一个配角刷爆。   ……   国内这边也没闲着,被美国志愿者传回来的消息各种刷屏,可惜呢,不管网民怎么嗨,终归没什么卵用。   看不到片啊!   《速度与激情3》的亚洲发行,包含了香港、泰国、日本、韩国、新加坡,连特么哈萨克斯坦这种冷门的国家都有,唯独没有大陆。   以总局和中影的尿性,是不可能引进一部非重量级的美国片,人家的目光都放在《蜘蛛侠》《加勒比海盗》《哈利波特》身上。更何况,好莱坞也很小看刚起步的国内市场,不像2015年,拼死了都要往里挤。   影迷们觉着很神奇,因为褚青这个家伙,总是非正常爆红,以前拍地下电影是,后来拍港片是,现在拍文艺片,拍好莱坞片还是……根本没辙,只能一边叹气一边又期待着去买张盗版碟解馋。   转眼到了六月底,李安把娱乐圈折腾了近两个月,总算消停。《色戒》的男主角选定了梁朝伟,女主角则是一个舞蹈学院毕业的学生,26岁,气质蛮特殊的,她演艺经历不多,实打实的新人。   同时,《鹿鼎记》也跟着开机。刘诗诗、赵丽颖和李菲儿,被称为首届三朵花的小菜鸟们,抱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扎进了剧组。   至于褚青,在家宅了快一个月,终于决定去透透气了。   夜,细雨方歇。   第九届上海电影节闭幕,似乎为了与天气相应,星光大道上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外国的三线明星和港台的二线明星撑场,守在两侧的记者举着摄像机都不知道拍谁。   曾经的上海电影节很让人尴尬,今年是主办方换人后的第一届影展,无论在何种背景的支持下,吕克·贝松成为了首位老外评审团主席,冯小刚也成为了首位极具中国特色的副主席。   姜文、陈凯歌、成龙、徐克、刘德华、休·杰克曼、爱德华·诺顿、西格妮·韦弗等中外大咖,更有了历史性的会面与交流。   犹记得九天前,开幕式上的众星云集让全国感叹“总算国际化了”,可闭幕式的空白又将他们瞬间打回原形。   当然了,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眼前这位,能把一身西装穿出外挂效果的家伙,正不紧不慢地走在红毯上,顺便迎接影迷的欢呼。   与他的姿态与娴熟度相比,不管是冯小刚还是奉俊昊,抑或有望获奖的各大剧组,通通靠边站。   “开幕式别人都来,你不来。闭幕式别人都不来,你偏来……你丫有病吧?”   这一瞬间,现场的媒体齐齐吐槽,随即又十分庆幸,还好还好,回去有的交稿。   褚青不晓得那些人的想法,自顾自地走上台阶,趁人不注意还打了个呵欠:他虽是受邀来颁奖,但其实是给《疯狂的石头》做路演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尴尬的处境(4)   “获得第九届上海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的是……”   褚青拆开信封,没卖关子,直接就念了出来:“雨果·凡莱尔,《爱无专属》,恭喜!”   “哗哗哗!”   伴着阵阵掌声,一位比利时哥们站起来,快步上台。褚青把奖杯和证书递给他,便自行退后,无聊的等待下场。   老实讲,本届影展无论赛会组织,作品质量还是穿插的各种交流活动,都比之前强太多,能看得出主办方的改革魄力,但他们忽略了一点:没有真正的电影节气氛。   所谓气氛,一靠明星,二靠观众,明星够了,观众却不买账。比如,官方派发的宣传册子上,除了广告就是广告,连个放映日程表都没有,更别说,那足以让多数人放弃的60块钱票价。   或许在国外刷的影展太多,褚青只觉得粗糙死板,毫不人性化。   而编剧奖过后,便是男女主角和最佳导演奖,于是全场最大的尴尬来了:新晋影帝奥力维耶,影后多特曼斯,导演法比安那,通通缺席。   只能在大荧幕上放照片,随便一个片方代表上台,像打二两酱油似的把奖杯一拎。   最终,获得金爵奖的是德国电影《四分钟》,当主持人还在巴拉巴拉的时候,褚青就已经跟冯小刚打了招呼,然后偷偷溜掉。   他迅速地下到停车场,约摸等了五六分钟,便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直奔市内最好的一家酒店。   他今晚会很忙,而且非常非常的不情愿。   ……   “褚先生,这边请!”   漂亮的旗袍小姐纤手一指,唇角微翘,还带了点暧昧的感觉。   “哦,好的。”   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过去推开包厢门。里面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见他进来立时起身招呼。   “大影帝,来来来,请上座!”   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率先笑道,不由分说,便把他按到了主座,随即才介绍:“这位是我朋友,你叫他老王就行,最近搞了个影视公司,想见见娱乐圈的世面。”   “褚老弟,久仰久仰,真是年轻有为!”   那个稍微胖点的男子凑过来,全身都堆着生意人的和善,又掏出张名片,道:“你是业内翘首,以后还望多多指点。”   “王哥您太客气,咱们互相帮忙。”   褚青接过来一瞧,上面写着:东方派博影视有限公司,总经理王隽——完全没听过的名头。   “这是我们公司新签的艺人,叫赵佳怡。”   王隽拉过身边的女孩子,笑道:“这位可是你的大前辈,还不快点叫人!”   女孩子也乖巧,立马鞠了个躬,道:“褚青老师,我很喜欢看你的电影。我是上戏的毕业生,刚刚入行什么都不懂,请您多指教。”   “好说,共同进步。”   他握住那水葱似的手指尖,轻轻一碰便松开,面目温和的坐下,心里却涌出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最先开口的男人叫冯勇,身份是连锁影院的老总,那个女人则是助理。这家院线去年才铺开,背景却相当牛,据说母体是搞金融的,近几年打算往影视圈发展。   虽然是新丁,可短短时间,人家就刷成了华东地区规模最大的一条院线。所以褚青的目的也非常明确,就是处交情来了。   《疯狂的石头》跟26条院线签了放映协议,三分之二是华谊帮忙,三分之一是自己开发,而冯勇的关系,正是公司要极力稳固的。   以他如今的咖位,亲自来跑公关、跑路演,确实有些掉价。可没办法,发行渠道太弱,演员卡司也太渣。   如果没有两口子带着,就凭那破剧组,你跑路演都没人搭理。当然了,徐峥大小也算个腕儿,但是太忙,跑一场两场行,全程跟着可没时间。   因此从明天起,直到石头下线,公司兵分三路:老板自己,负责北京和华东这片;老板娘领着黄渤,负责中原那一片;宁浩领着郭涛、王迅、彭波等人,打包了华西地区。   尤其是北京、上海、杭州、重庆、南京这些票房重镇,更得热情关照。   今天呢,褚青原本就约了冯勇,谁想那货还打蛇上棍,就像玩网游那种:   “哥哥求组求带!妹子我吹箫十级哦,么么哒!”   呕!   看那个叫赵佳怡的,二十三岁左右,腿长腰细,天生一双桃花眼,偶尔往这边一瞟,竟然比范小爷还妩媚几分。   “……”   褚青有那么点意识,但不确定他们想干什么。   而此时,席间已进入了交际模式,无非喝酒、扯淡来回切换,冯勇就问道:“青子,你刚从电影节过来吧,听说今年办得不错?”   “还成,在国内算挺好的,不过气氛不太足。”褚青实话实说。   “你这经常去国外的大人物,眼光肯定高啊。”王隽笑道。   “哟,王哥您别捧我,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   “谦虚了不是,你往小了说,叫促进文化交流,往大了说,这叫为国争光!老哥最佩服你这种的,来,敬你一杯!”   “来来,加我一个!”冯勇凑热闹。   他们喝的是白酒,虽然度数不高,那一杯下去也火烧火燎的。褚青忍着肠胃不适,连忙吃了口菜压压。   “佳怡,给你老师倒酒啊!”王隽又道。   那赵佳怡拿着酒瓶起身,没撒娇,没摆姿态,反而问了声:“您刚才喝太急了,我给您少倒点行吗?”   “半杯吧,谢谢。”他也没逞强。   “哈哈,老弟你这酒量圈内皆知啊,我还当说笑话呢,今天一见,果然名副其实!”王隽真是场面人,从不带尴尬的。   “这么多年都没涨过,天生就不能喝。”他笑道。   “哎,我说句难听的,在这个行当喝酒是必需手段,你不喝酒,还能干出这番事业,你这才叫人高看。”   王隽自己抿了一口,接着道:“老弟,不是我故意夸你,像你这样的真少见。就前两个月,我请一个香港明星吃饭,光XO就干了三瓶,那一顿花了我四万。吃完倒好,什么事都没谈,人家直奔夜总会了,在里面呆了两天,酒店都没住。最后我一看账单,真想骂他个龟孙子!”   “还有这事儿,那人谁啊?”冯勇奇道。   “说出来你们都知道,这人好嫖是出了名的,就是任……”   “王哥!”   褚青赶紧打断,劝道:“这话您藏着,我们就当没听过。”   王隽一怔,随即大笑:“哈哈,听你的。来,咱们再干一个!”   “咳咳……咳!”   他只好又喝,然后就开始咳嗽,摆手道:“不好意思,有点呛。”   “老师,给您。”赵佳怡特及时的送过纸巾。   “谢谢。”   其实对王隽的话,他选择半听半信,甭看对方挺实在,挺真诚,但赴这种局的人有几个是纯善美?   包括自己,不也为了公司业务在这儿陪酒吗?   不过对方都是聪明人,闲扯了好久一直不点题,他就避免了许多尴尬。比较意外的是赵佳怡,这妹子长相妖气,仪态却好,从不多嘴,又能恰当的接住话头,让人有所改观。   他们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光白酒就喝了两瓶,褚青控制力再强,也不免有些过量。头越发的晕,话越发的少。   冯勇见状,便笑道:“看来青子要不行了,咱们别强人所难,今天就到这吧。”   “行行,来日方长嘛!我在楼上订了房间,老弟,你就在这歇一晚。”   王隽接了句,又转头瞅了瞅赵佳怡,道:“佳怡,快扶你老师上去。”   “呃……不用麻烦,我自己没事。”   褚青的意识略微混乱,只能接收到对方的大概信息,顿了顿才开口拒绝。   “……”   冯勇和王隽对视了一眼,忽笑道:“青子,我看你这样不行,三楼有个茶室,咱们到那儿喝口茶,顺便也醒醒酒。”   “好,好吧。”   褚青不方便拒绝,就随口应了。   “那就这样,今天吃得痛快,聊得更痛快,咱们以后再聚!”   王隽站起身,穿好了外套,便带着赵佳怡告辞。   冯勇打发助理先走,又跟他跑到三楼,没要包间,就在大厅坐了会。一壶浓茶下去,非但没醒酒,头晕还严重了点。   偏偏对方跟他谈正经事,说公司需要开发院线,而我们的院线资历尚浅,同样需要有实力的合作方。既然想长期维持关系,我们也会作出承诺,确保前三天的排片量巴拉巴拉。   褚青尽量调动着自己的头脑思维,应答得并不糊涂。两人坐了半个来小时,冯勇表示还有要事,又递给他一张房卡,随即告辞。   他扫了一眼,1107,豪华套房,也没有多想,便乘电梯上楼。   “唉,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灯光沉暗,映着金色的墙壁和深红色的地毯,他摇摇晃晃地走在过道,不禁有些自嘲,费力地找到了门牌,用卡一刷:   “滴!”   红色的灯。   “唔……”   他扶门站了一会,又是一刷:   “滴!”   绿色的灯,方自开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尴尬的处境(5)   室内昏暗,只窗外透着隐约的城市霓彩,映着床上那具妖娆的身体。   “滴!”   褚青把卡一插,廊灯亮起,迷迷糊糊的方要往里走,却猛地一顿。   “……”   他呆立了两秒钟,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足以让强大的身体反应压过被酒精迟缓的意识神经。   “咣当!”   他一下就退了出来,还顺手带上了门。   “呼……”   褚青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躁动,跌撞着进了电梯,直听见轻微的机械音往下沉降,才慢慢平复了些。   好吧好吧,刚才那只是幻觉!短短一程,他已经历了从惊讶、恍然,到纠结、确定的这一系列心理变化。   而在前台小姐好奇的打量中,他脚步虚浮地出了大门,勉强走了一段,就软在路边的石阶上。   夜风清凉,车流渐稀,他想了片刻,便摸出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老徐,我啊……我在金陵酒店这块,你过来接我……你哪那么多废话啊,快点过来!”   说完,褚青愈感精力不支,便靠着背后的卷帘门,才算撑住了身子。   ……   徐峥开着车,大半夜的在街上来回画圈。那孙子就给了大概方位,上海建筑如此密集,哪儿特么找去?   打电话又不接,丫在金陵酒店附近绕了三趟,才发现某个街角蜷着一只人形怪。   “我的天!”   他连忙停车,急匆匆的跑过去,拍了拍那货:“哎!哎!”   “嗯?”   褚青都快睡着了,好半天才睁开眼,含糊道:“你来了。”   “好家伙,你是被劫财还是被劫色了?”   徐峥看他没事,不由松了口气,赶紧扶上车。又问:“你今天不是跟冯总吃饭去了吗?”   “对,吃饭。”那货瘫在副驾驶,有气无力地应道。   “那吃完怎么着了?”   “吃完给我开了个房间。”   “啊,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去了,看着个半裸女人在里边,我又出来了。”   “哈哈!”   徐峥品了品味道,猛地一拍方向盘,大笑道:“你小子也有今天,哎呀,我真是人生圆满了。”   “你有病吧,至于这么幸灾乐祸吗?”他蛋疼。   “不是,其实我一直就挺奇怪的,你说你现在这么火,为啥那些事就没找上你呢?老天开眼,今天总算中招了。”   老徐一改平日的稳重形象,忽然骚气十足。   “你这人就心态不正,哪有……哎?”   褚青刚要吐槽,冷不丁回过神,问:“听你的意思,以前也碰着过?”   “当然了,凡是在圈子里混的,你要说自己干干净净,谁都不信。没办法,性质就这样。有时候吃个饭,喝个酒,人家把美女往你屋里一送,全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男人嘛,心动在所难免,不过我可没犯原则错误啊!”   “呵,那你当时怎么挣扎的?”   “我有爱情啊!”老徐一仰脖子,特光辉伟岸。   “滚吧你,糊弄鬼呢?”褚青哂道。   “嘁!”   徐峥也没不好意思,转为正经道:“因为我知道那是个坑,跳进去就洗不清,而且你有第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有些人欣然接受,有些人半推半就,反正都觉得没事,你是腕儿嘛,新人巴结你是应该的!可我不行,咱们就是个小演员……哎对了,明天那采访定的几点啊,我上午正好没事……青子?”   他没听见回应,一扭头,见那货闭着眼睛,居然睡了。   过不多时,车子开进了一片住宅区,再往里走,最后停在一栋别墅前。他是上海人,媳妇儿的单位在北京,所以两地都有房子。   而陶虹一开门,讶然道:“怎么了这是?”   “喝多了,你把客房收拾收拾。”   她没多话,利索的去整理床铺,道:“睡这大床的吧,青子个高。”   徐峥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那货扶上床,又脱掉西装和鞋,摇头道:“你可倒好,躺着跟大爷似的。”   话落,陶虹进来道:“呀,他这就睡了?我洗澡水都放好了。”   “明儿再说吧,叫不醒了。”   老徐往沙发上一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就没见他醉成这样,怎么回事啊?”媳妇儿这才询问。   待把事情一讲,不愧是两口子,陶虹乐得不行不行的,道:“难怪冰冰敢把他自己放出来,比咱们家泰迪还乖呢!”   她眼睛一眯,忽地变了画风,道:“你不会犯错误吧,人家一投怀送抱,你就晕头转向了?”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徐峥肝都吓颤了。   “真没有?”   “没有没有!”   ……   “唔……”   褚青还没睁开眼,就觉着全身轻飘飘的。昨晚的事情已经模糊,只记得好像叫来了一颗卤蛋,然后自己还活着。   他在黑暗中缓了十多分钟,才看到了那鹅黄色的天花板。   “咚咚!”   “青子,你醒了吗?”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喊,他搓了搓脸,应道:“进来吧。”   徐峥推门而入,瞧他那副被轮了八百遍的样子,不禁笑道:“啧啧,突然觉得自己功德无量。”   “谢谢啊,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快起来洗把脸,早饭都做好了。”   老徐说着又出了屋,这边褚青坐起身,又一按手机,幸好,距采访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简单洗漱了下,便跑到饭厅。   “来来,你还没尝过我手艺吧?”   陶虹特热情的招呼,桌上已经摆好了煎蛋,火腿,牛奶,面包片和一些水果。这两对人,以前经常在一块聚餐,所以他也不客气,坐下就吃。   “让你俩上我们家来玩,偏不,这回倒好,躺着进来的。”   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忽然八卦道:“哎,你跟我说说,昨天那女的好看吗?”   “姐啊,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吗?”他头疼道。   徐峥也在旁边训:“你看看你,说点正经的!哎,那女的联系你了没?”   褚青:“……”   其实很有意思,他还想那个王隽和赵佳怡,会不会向自己解释。结果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冯勇更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德行,还发个短信问问身体情况。   所谓潜规则,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试探一次两次,不行,立马走人。你再死乞白赖地缠着,那不叫交易,叫二百五。   而吃过早饭,徐峥便陪他去约定地点,接受记者专访,主要为了石头宣传。褚青没告诉范小爷,免得婆娘暴走。   他在上海呆了两天,战果是四家报纸,一家电视台,以及两本周刊。随即转场南京,继续重复那些车轱辘话。   这年头,虽然互联网已具兴盛之象,但它的利润转化率还是很低,公司姑且一试,雇了水军各种炒。   还有跟两口子交好的那几十号明星,都在个人博客里友情宣传了一下下。   刘烨:帮我哥打广告,7月1日《疯狂的石头》全国公映,大家一定要看。如果你们支持我,但是不支持我哥,那,那,好歹得给我点面子嘛!   袁泉:青哥终于出新片了,今年最惊喜的电影。   李冰冰:支持新人导演,这是部诚意之作,希望大家给他们一些关注。   ……   诸如此类的贫乏推介,没办法,剧组和影片压根没什么爆点,全靠硬件实力往上堆。但效果还好,起码大部分观众都晓得,有部叫《疯狂的石头》的电影将于7月1日上映。   至于褚青呢,却正处于一种很危险的状态。   他也说不太明白,忽然就特别特别的厌烦,或许是从戛纳回来,圈内尴尴尬尬的态度;或许是短期内不会有任何片约可接,或许是受到了赵佳怡事情的刺激……总之,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似乎越来越陌生。 第五百三十三章 石头首映   7月1日,北京。   褚青和范冰冰同时出现在一部电影中,就足以成为许多观众走进影院的理由。再加上网络与媒体的前期宣传,使得首映式门票十分紧俏,华星影院把场地挪到了最大的IMAX厅,可380个座位仍然不够,为此又加了二十多张椅子。   观众们显得很兴奋,光看前排那一溜明星,就已经值回票价。两口子没特意邀请,但前来捧场的朋友还是达到了两位数。   像袁泉、张静初这些是情理之中,陆川、陈可辛、黄建新也来参加就有点意外了。   “咱们话不多说,你们每人用一句话跟大家介绍这部电影。”   此时,主持人刘仪伟正站在台上,特娴熟地控制着节奏,道:“宁浩,你是导演,你先来。”   “呃,这是,这是一部非常好玩的电影,希望大家能用心感受它的魅力。”宁浩略显紧张,讲话都有点结巴。   “好,那冰冰,该你了!”   范小爷穿了条粉粉嫩嫩的长裙子,戳在那儿跟朵芍药花似的,笑道:“这里面有我和我的褚先生,所以你们一定要看。”   “噫!”   全场起哄,秀恩爱神马的最讨厌了!   刘仪伟撇了撇嘴,打趣道:“其实我也想噫,但我有身为一个主持人的操守。青子,到你了。”   “国内会拍类型片的导演不多,不过从今天起,请你们记住一个名字,宁浩。”褚青蛮严肃的样子。   “……”   甭管陆川他们什么反应,宁浩却瞧向老板,忽然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刘仪伟也怔了怔,道:“好了,那我们请三位就座,首映马上开始。”   “哗哗哗!”   伴着掌声和细细碎碎的聊天声,三人下场,而范小爷刚坐下,便扒着老公耳朵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觉着你不太开心呢?”   “可能,可能有点累吧。”他支吾着,在媳妇儿面前,什么都瞒不过去。   果然,范小爷瞄了他一眼,心中有数。这阵子,他们都在各地宣传,今天早上才见了一面,其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她也不好问,便握住老公的手,暂且轻松地看电影。   顶棚的灯光熄灭,黑色银幕慢慢亮起。随着一声颤动的滴水音,幕布犹如深秋时的金色湖面,一涟涟的荡开波纹。接着,左边浮出了一张男人侧脸,右边则是一张女人侧脸,两人轻轻一吻。   随即在银幕底端,现出了“我们俩”的行书字样。   “噗!”   观众全喷了,还让不让单身狗活啊?只要没瞎的都看得出,那赤裸裸就是老板和老板娘的CG剪影。   “……”   褚青也抽了抽嘴角,觉着特羞耻。因为公司以前的片头,只是光秃秃的印上字,范小爷觉得太丑,便花高价做了个新的。   没办法,她开心就好。   “出品人:褚青、范冰冰;导演:宁浩;主演:郭涛、徐峥、黄渤、刘桦……”   而当荧幕上打出这一串名字的时候,徐峥还罢,刘桦、王迅等人却按不住那一丝丝的激荡:原来在影院里看自己的电影,是如此的美妙心动。   ……   宁浩很感谢盖里奇,他借鉴了《两杆大烟枪》里的很多架构和拍摄技巧。比如开头部分,明明是郭涛就医的镜头,突然就跳到了过江索道上。   二逼青年装扮的彭波,正在作死的调戏范小爷:“每当我从这个角度看城市的时候,我就强烈地感觉到,城市是母体,我们是生活在她的子宫里面。”   没头没脑的一段情节后,又跳到了王迅和工艺品厂,而过了两分钟,刘桦带着两个蠢贼也露了面。   “哎,你看懂了吗,谁是主角啊?”   一哥们有点懵圈,忍不住问女朋友。那姑娘嚼着爆米花,随口道:“不知道啊,看着太乱。”跟着又无所谓的样子,“管他呢,反正我来看褚青的。”   荧幕上,道哥的小货被查,黑皮拎着榔头走向交警。   “咣!”   不远处的胡同里,一辆车缓缓滑动,正好怼上了另一辆车。画面居然一转:四眼在墙上喷了个大大的拆字。   擦!   观众还等着看进展呢,结果莫名其妙的跳屏,顿时纷纷吐槽:   “这什么玩意儿?感觉乱七八糟的!”   “就是,前后根本接不上啊!”   宁浩在前面听得真切,身子猛地一紧,便要回头。褚青一把就给按住了,笑道:“没事,放松!他们还不习惯,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嗯,我明白。”   宁浩勉强笑了下,他晓得老板的意思:观众还不习惯在一部国产片中,看到如此复杂的多线表述。   近十年来,国内所谓的喜剧电影,要么是冯小刚式的段子集,要么是家长里短的小市井,语言诙谐,主题向上,但叙事手法就一个字,平。   今天的观众有八成是为了那两口子来的,可到现场一瞧,范冰冰只露了一小脸,褚青压根没见着,无疑令很多人不爽。   不过电影才开始不久,只好耐着性子坐下去。   “狗日的!”   四眼正喷着字,忽听一声响,眼睁睁地瞧着一辆面包撞上了自己的宝马。   接着镜头再转,包世宏和三宝开着面包,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易拉罐砸碎了玻璃。两人下车大骂,却不知车已经慢慢滑走。   “高科技哦,无人驾驶!没看到啊,别摸我,开不了就不要开嘛!”   “哈哈!”   到这里,全场在大笑的同时,又齐刷刷地冒出四个字:原来如此!那几段貌似零散的镜头,已将片中的主要人物和因果关系捋得清清楚楚。   短短几分钟,竟然用了两次小倒叙,观众只觉得新鲜有趣。   “还真能这么拍!”   陆川的眼睛一亮,小声跟黄建新交流了一句。   “你应该说,还真敢这么拍!”   黄建新瞥了眼褚青,悄悄问:“如果换成你,说我要玩一部实验电影,你觉得会怎么样?”   “《寻枪》的时候还行,现在我可能连投资都拉不齐。”   陆川沉吟片刻,老老实实道。   “唉……”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叹了一声。   随着剧情发展,故事的主线逐渐清晰,厂长挖到了一颗无价翡翠,想靠它让工厂起死回生,却惹得各方闻风而动。   除了道哥和冯董两个势力,还夹杂了三宝的支线,谢小盟的支线,包世宏的隐晦病症等等……面对如此丰富的线索,观众也很快学会了正确的观影方式,不再为宁浩设置的那些埋伏大惊小怪。   在等了十几分钟后,褚青总算出场,紧身皮衣,骚气的银质耳钉,结果一个照面就被小军顺包。   “哈哈,我顶你个肺啊!”   “哇,他粤语讲的好标准!”   “当然了,人家在香港呆过两年呢。”   “不过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呃……我操吧!”   全场迎来了第一波情绪高潮,而到此刻,大家也完完全全地被这部片子所吸引。   话说原版的石头,成本才三百万出头,画面糙的一逼。如今有将近一千万的资金,宁浩在保证视觉效果的基础上,可以尽情展示自己的创造性。   重庆这座城市在他的镜头中,彰显着一种神奇的立体感,古老与现代,高耸与低仄,奔波的都是金钱众生。再配上那犀利的剪辑和打破常规的音乐,使整部电影都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味道,不觉自醉。   观众们不傻,哪个导演是真诚相待,哪个导演是存心糊弄,心里门儿清。   “我这是牌子货,班尼路!”   “耐克,这还出相机呢?”   “小孩,来,给你爹地打个电话。”   “你先侮辱了我的人格,现在还来侮辱我的智商!”   “哈哈哈哈!”   影厅的气氛早已沸腾,节奏紧凑,包袱充实,全程无尿点。   宁浩将语言的魅力玩到了极致,那票实力派丑星也一等一的出色,甚至到最后,大家只要看到刘桦或黄渤出场,便会条件反射般的情绪狂飙。   “服了!”   陆川在底下暗暗摇头,从哪儿划拉的这帮人,简直八个字:歪瓜裂枣,人神共愤。   片尾处,黄渤咬着面包被店主骑着小摩托车狂追,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响起,影片结束。   “哗哗哗!”   几乎一瞬间,观众自发的拍起巴掌,向这部电影,向全体主创,向里面的诚意与热情致敬。   “哎,别愣着了!”   褚青捅了捅还在发呆的宁浩,那货才回过神,颤巍巍的走到台前。两口子没摆老板的资格,把位置让给了演员,自己躲到边上。   郭涛、黄渤、刘桦、彭波、王迅……在台上一字排开,记者团也噼里啪啦的拍照。刘仪伟全程观看,表示五体投地,当然对郭涛的重庆话挑了点刺。   交流的环节非常热闹,观众疯了似的抢话题,演员更是有问必答。到后来,连陆川都忍不住跑上台,一本正经道:“《疯狂的石头》是部非常自由的电影,宁浩,你再这么坚持下去,冯小刚就该紧张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毛愣的同行   “哈哈,那个黑皮太有意思了!”   “道哥更逗,还有郭涛也挺好的,以前怎么不出名呢?”   “褚青没多少戏啊,就吊起来那段挺搞笑的。”   “人家明摆着就是捧新人,不然一发飙谁能压住?”   “哎,他跑到冯董办公室撬保险箱,是不是《两杆大烟枪》里的段子?”   “有点那意思,不过人家是同归于尽,这就死了个冯董。”   散场时,观众三三两两的往出走,谈论的仍然是《疯狂的石头》,甚至有些人约定,明天再来二刷。   他们的心态很简单,并不想追求什么高级喜剧,只是希望能看到一部用心的,又不算太差的国产电影。   如果观众们的满意度,还多多少少带了些消费因素,那么几位导演的评价,则将这部电影整整拔高了一级。   陈可辛没有跑上台,但也接受了媒体采访,说这不像是一部内地电影,宁浩对幽默元素的把握,在香港电影中都极少出现。   黄建新要严谨些,称石头是一部聪明的影片,宁浩有非常出色的驾驭细节的能力,法国新浪潮、意大利新写实主义和昆汀的黑色幽默都在里面有所体现。   王小帅没赶上首映式,自己看了下午场,更是不吝赞美:最好的商业片就应该是这样!   ……   《疯狂的石头》首日票房为420万,远远比不上《天下无贼》的810万。   褚青没怎么在意,宁浩却兴奋得发狂,要知道,整个上半年国产片的成绩单:第一,《血战到底》,200万;第二,《看上去很美》,157万。   活脱脱的四个大字:惨不忍睹!   所以他有资格牛逼,虽然7月1日是周六,但石头以单日成绩就干掉了一切对手,成为单周的票房冠军,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公司签的那26家院线,除了冯勇按照约定,给出了15场的排片,其他多是9场到11场。不过第二日,这个数字便通通保持在了15。   不得不说,有些佳作确实是时代造就的。比如《武林外传》,比如《疯狂的石头》。如果网络没有普及,如果年轻人的思想没有被后现代结构,那这部电影绝不会如此爆红。   网上早就出现了经典台词集合,尤其“我顶你个肺”和“素质,注意你的素质”这两句,被网友和媒体炒得万众皆知。   公司投入的宣传费是一千万,不多也不少,之前给了观众一个硬性概念。究竟质量如何,还得等他们自己去检验。   而任何广告都比不过口碑相传,凡是看过电影的人,无不向身边的朋友同事推荐。于是乎,越来越多的观众走进影院,再推荐,又有了二次,三次,四次传播。   “看完球,马上来看石头!”   “我已经笑抽了!”   “哎妈,国内终于有人会拍商业片了!”   “齐达内:我顶你个肺啊!”   除了影迷,影评人也是一片赞誉:   “中国的低成本电影市场并非漆黑无光,只是你不会拍而已。在我看来,石头最出色的不是故事架构,而是里面的语感氛围,完全是生活化、视听化的。但长期以来,中国电影擅长的是小说、散文甚至诗歌式的对白,美感有了,看多了却审美疲劳。”   “石头对中国电影的意义,绝对大于这部影片本身。它有真诚,有态度,有才气,有运气,还有一个完美的投资方。因为电影归根结底是给观众看的,而非官员用金钱、名气堆砌出来的政绩工程。”   “不要以为商业片好拍,你拍部烂片容易,但拍一部受观众喜欢的商业片才是大本事。石头便是如此,并未表达什么深刻的主题,仅仅为了娱乐大众。近二十年,中国电影只有一个冯小刚能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如今又多了个宁浩。当然这个年轻人能走多远,还要看他的心性和素质。”   ……   10日晚,酒店。   片子大卖,褚青反而更忙,重庆、长沙、武汉、南京、广州、深圳、成都——这是他最近四天的行程。   所有主创重新分组,他带着黄渤、王迅、彭波三人,范小爷领着宁浩、郭涛、刘桦、岳小军四人,开始了愈加丧心病狂的宣传工作。   今天是成都,早晨的飞机,下了机便马不停蹄的跑两三个影院跟观众交流,然后接受媒体采访。等全部结束,已是夜里十点半。   褚青非常非常的累,但不能睡,只能靠着一壶浓茶苦熬。   “滴!”   套房里的传真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瞬间跳下床,按了接收。   “吭哧吭哧!”   那台有点旧的机器费劲地往外吐纸,他皱眉等了几秒钟,刷地扯下来,拿到灯光处细看:   “中影星美院线:694万,位居第一。   北京新影联院线:681万,第二。   上海联合院线:678万,第三。   四川太平洋院线:675万,第四。   广东珠江院线:593万,第五。   中影南方新干线:570万,第六。   ……   《疯狂的石头》前九天的总票房,刚好超过了7000万。”   一般来讲,第二周票房通常会比第一周跌30%到60%,而石头不降反升,每日票房都有升幅。   中影院线和北京是票房重地,有此成绩并不意外,联合院线是冯勇的地盘,表现不俗。稍微惊讶的是广东,因为冯小刚的喜剧基本过不了粤语地区,石头竟然能轰下五百来万的票房,足以证明它的风格兼容。   此外,另有同期最大的两个对手《海神号》和《冰河世纪2》,也被甩开了一条街。   “呼……”   褚青靠在床头,慢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   他从演员到投资人,这算一次转变,从投资文艺片到投资商业片,这又是一次转变。石头给了自己莫大的信心,只要拍得好,不靠海外市场照样吃得开。   这份成就感,将他前阵子遇到的那些尴尬,瞬间清空了大半。   “啧,差点忘了!”   丫抽完了一根烟,才猛然回神,赶紧拿起手机群发了一条短信:7000万,后天回家庆功!   “卧槽!”   “牛逼!”   下一刻,无论是在隔壁的黄渤,还是在其他城市的宁浩等人,都狠狠挥了挥拳头,然后冲出房门找到小伙伴,一起大呼小叫。   ……   褚青打不死,这是所有同行的认识。   他拍禁片,被封杀,避走香港;他又拿金马,拿银熊,官方解禁。他投资独立电影,戛纳称帝回国遇冷,与圈子格格不入;他又力捧新导演,不声不响地刷速3,眼瞅着石头破亿。   没辙!   每当大家以为他会消停一段时间,或者与自己同流合污的时候,诶,说不准就从哪个地方钻出来了。   石头的成本是九百万左右,上映十二天,妥妥刷到了八千多万,虽然上座率明显下滑,但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运气好,那分分钟就破亿了。   所有人都毛愣了,这什么概念?   02年,张艺谋凭借《英雄》,成为了“亿元导演俱乐部”的第一名成员。04年,他的《十面埋伏》也卖出了1.53亿的票房。   同年,冯小刚的《天下无贼》卖出1.6亿,成为俱乐部的第二位成员。之后,便是周星驰的《功夫》、陈凯歌的《无极》、和于仁泰在年初上映的《霍元甲》。   一共就六部。   宁浩才多大,29岁啊,居然有希望跟这一票前辈并列。更别提黄渤、刘桦这些人,以前有几个知道的?   所以说,甭管当红的,不红的,半红不黑的导演和演员,那叫个羡慕嫉妒恨!   “砰!”   “哗啦!”   褚青、范小爷、宁浩每人拎着把锤子,一顿乱凿,那带着“八千万”字样的大冰块转眼就变得稀巴烂。   随即,三人倒酒,底下的几十号人也手捧酒杯,齐刷刷地向前高举。   “干杯!”   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太过兴奋,大家的脸上都泛着层红光。尤其是宁浩,麦克风刚拿到手,就有些控制不住:   “谢谢张承、杜媛、罗一民……没有你们陪我在重庆奋战,我不会取得今天的成绩。谢谢涛子,渤哥,桦哥……没有你们的出色表演,我也不会实现那么多想法。我更感谢青哥和青嫂,没有你们的信任和支持,我……”   他说着说着,终于一声哽咽,卡了壳。   范小爷利索地接过话筒,笑道:“客套话不用讲了,随便吃,随便喝,红包每人都有!”   “耶!”   众人就爱听干货,顿时一片欢呼。   他们的红包比较小,几百上千块,就图个意思。两口子给宁浩准备了八十八万的大红包,当然是私下给的,这货穷得很,还有二十五年的房贷没还。   黄渤要差点,只有三十万,其他演员没签约就算了。   由于庆功宴没请外人,所以都很放松,你敬我,我敬他,气氛和谐。而当大家吃着喝着,褚青正跟王宝强闲聊时,宁浩忽然凑过来,低声道:“哥,有点事跟你说。”   “嗯,去那边。”   他拍了下宝强的脑袋,起身到了僻静处,问:“怎么了?”   “呃……”   宁浩还蛮纠结的样子,支吾道:“有人,有人想找我拍戏。”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夜谈   宁浩是公司的签约导演,所以挺不好意思的。褚青没怎么惊讶,人红了事情就多,便问:“对方什么来头?”   “华纳……哦不是,中影华纳横店影视公司……”   宁浩吐出一串貌似是三个单位的名字,实际是一家,由中影、华纳、横店按4:3:3的股份投资成立,专攻出口转内销的操作,总经理是韩三平。   他听得蛋疼,摆手道:“你直接说吧,什么条件?”   “计划投资1500万,拍摄不干涉,我有少比例的票房分红。”那货很老实。   “你有剧本了吗?”   “没有。”   “没剧本就敢砸1500万?”   他这回真惊着了,缓了缓才问:“那你是什么想法?”   “呃……”   那货搓着手,黝黑的面部都拧到了一起,试探道:“如果公司没有别的项目,我,我就接了。”说完,略显忐忑地瞧着老板,自己是人家一手带出来的,如今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还好,褚青想了片刻,便道:“你知会小颖一声,她会负责你的具体合同。”   这就是应了,宁浩按住内心兴奋,忙道:“谢谢哥!”   “行了,心放踏实比什么都强!”他起身,慢慢悠悠地又回到席间。   一般签约的导演,平时工作有三种:公司有本子,找你来拍;你自己有方案,向公司申请资金;再有就是外面接活。   场面做大的,通常以工作室的形式挂靠,比如冯小刚、张纪中那类,混得普通的,便跟员工没啥两样。   中影的名头摆在那儿,宁浩拒绝不了,褚青干脆就送个人情,当然佣金还是要抽的。   话说《疯狂的石头》于1日上映,前期上座率爆满,从10号开始下跌,到15号多家影院大幅减少了排片量。   靠每天零零碎碎的收益,一直挺到了20号,等下线的时候最终票房为1.06亿。宁浩一片上位,成了最年轻的亿元俱乐部会员。   褚青一直担心他飘得飞起,结果还成,主动换了手机号,婉拒了所有邀约,潜心与几位编剧攒本子。   而不管他的新片如何,公司都不会参与投资,有中影那种巨无霸在,别人只能觍着大脸蹭汤。   至于石头的收益,黄颖噼里啪啦的两秒钟搞定:   1千万的宣传费,已通过广告置换回本,1亿的票房,公司能拿到4成,再扣掉税款和成本,约摸赚了三千万。   以小搏大,组团刷脸,石头堪称一本经典教案,引得无数同行研究。   至此,圈内对公司的重视程度又提了一级,那可是光靠个人BUFF就能打天下的妖孽!   ……   7月份,《奋斗》杀青,《双面胶》也临近收尾。汤唯还没等歇口气,又一猛子扎进《金婚》剧组。   足足三个多月的空中飞人,而且还要继续。这姑娘虽然累成了狗,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精神气儿。   张静初拍完了《门徒》,便一直在北京猫着,偶尔接接商演。这妹子心性大,不想回去演电视剧,电影的本子又不好找。公司四处疏通,总算给弄了个角色,《尖峰时刻3》里的杨。   黄渤成名后,同样对电影着了魔,但他的人情历练要强得多,表示一切听公司安排。王宝强最简单,被冯小刚借去拍《集结号》,大概冬天开机。   另外的两只菜鸟刘诗诗和赵丽颖,正混在《鹿鼎记》剧组,小心翼翼地积攒经验。   反倒褚青这个老板,从《恐怖星球》到现在,整整空窗了半年,愣是没传出新戏的消息。其实想约见的有很多,可处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全都放弃了。   比如陈可辛正在筹备的《投名状》,有三个男主角,庞青云很坚定,就是李连杰。赵二虎和姜午阳都动过找他的心思,不过制作方一讨论:赵二虎的年龄应该比姜午阳大得多,跟庞青云相仿。   而姜午阳的人选,导演又倾向于金城武……理由很牵强,明摆着踢他出局。   于是乎,褚青郁闷了!不开心了!有小情绪了!   学校的课时已满,公司的事情不用自己处理,酒会全推,广告推了大部分——当宅男是挺荣耀的,可终究想拍戏嘛!   他心里憋着火,还得努力装正常,别人察觉不出,范小爷一清二楚。   夜,大床。   “啊,哥哥!”   随着一声嘶哑喊叫,范冰冰软趴趴地倒下,雪白的背部似有珠串流转,眨眼又散在橘黄的灯晕里。   “怎么这两下就没劲了,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   褚青奇道,又扯过几张纸巾,给自己俩擦了擦,见媳妇儿仍在挺尸,便往她身上一压,“哎,咋还出这么多汗啊?”   他贴着那层黏黏的汗珠子,一股熟悉的荷尔蒙味道冲进鼻腔。   “唔……”   她转了转脖子,似乎刚有了生气,哼道:“让你泄泄火嘛!”   “瞎说,我哪来的火?”   他爬起身,拍了下媳妇儿的白屁股,笑道:“起来,冲冲去。”   “抱抱!”她撒娇。   褚青无奈,只得先把她翻个身,再公主抱的进到浴室。   打打闹闹的洗干净,两人穿着睡袍出来,范小爷没回卧室,反而奔书房走去,唤道:“过来,咱俩谈谈。”   “啊?”   他一怔,这画风转得太快。   “啊什么啊,快点过来!”   那货还要开口,一眼瞧见对方的神色,马上溜溜的滚过去。   还算宽敞的书房内,范小爷坐床,褚青坐椅子,台灯明亮,人影朦胧。气氛一时有些严肃,他略有预感,便等着媳妇儿开口。   果然,范小爷板着脸,正经道:“我首先以一个未婚妻的身份,然后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   “呃……”   褚青很无措,两人从未进行过这么郑重的交流,酝酿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起头。   “算了,我问吧!”   她叹了口气,随即伸出一根手指,道:“你现在是不是很烦?”   “嗯。”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道:“你是不是讨厌这里?”   他沉默了半晌,才用喉咙挤出一声,“嗯。”   “那你是不是……”   她咬住嘴唇,又伸出第三根手指,问:“想离开?”   “……”   屋子里瞬间安静,他低着头,她盯着他。   离开的意思非常特殊,不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而是从一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有的人走了还回来,有的人走了,就不见了。   而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她可以接受的,或者说,她不会存在半点侥幸。   过了好久,褚青才抬头,眼神与她轻轻一碰,忽然就把她拽到怀里,狠狠蹂躏道:“你今天又抽风啊,想干吗你,你个小丫头!”   “放开我!放开我!”   范小爷奋力挣扎,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吼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你就想扔下我跑了!”   “什么扔下你跑了?我就想去美国看看,又不是不回来了!”他继续蹂躏。   她也继续挣扎,道:“放屁!你真要去了一年能回来几次,特么的两地分居啊?”   “……”   就这么一句,褚青立时没了动静。   “呼哧……呼哧……”   她顾不得喘,连忙搂住老公的脖子,大眼睛里透着碎光,道:“你能不能别去啊?”   “我都半年没拍戏了,估计下半年也这样,到那边好歹换个环境,我觉得机会要多点。”他叹道。   “怎么没戏拍啊,那么多人找你呢!”   “那些剧本你爱看吗?”他反问了句。   “……”   于是她也沉默,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让老公成为国际巨星,始终是范小爷的期望,可他真决定去好莱坞发展,自己顿时惶恐了。因为发展和偶尔接戏不同,你得长期留在那边,甚至找房子,考驾照,交人脉,把自己融入美国社会。   即便正常夫妻,一个国内,一个国外,时间久了也会感情淡漠。何况是娱乐圈,纸醉金迷,声色百态,每年有三百天都在忙。   其实褚青如今的情况,颇似当年的周润发,三座金像影帝,荣誉满身,神仙发的称号江湖无量。可到了九十年代,发哥从巅峰走到瓶颈,能尝试的角色都尝试过了,再加上周星驰、刘德华等后辈大量冒头,换地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同的是,那时香港的电影市场已有衰退,现在的大陆市场正蓬勃发展。而相同的是,都一样的混乱,浮躁,无秩序。   “冰冰,冰冰,干吗啊你?”   褚青见她要哭的样子,心里就一抽,赶紧哄道:“好啦,我向你保证,我只要有空肯定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我,我得去了才知道啊!”   “呜……”   范小爷晓得他心意已定,便抹了抹眼睛,只道:“那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外面,这边都不用你管,别舍不得花钱,缺钱了就告诉我……”   “哎哟,我又不是要饭去了!”他又心疼又好笑。   她不理,把头靠在他的脖颈间,闻着那一丝丝的味道,半晌才问:“你什么时候走?”   “下月吧,我得跟人交代一下。”   “嗯。” 第五百三十六章 在美国(1)   “怎么样,这次有信心吗?”   “嗨,信心这东西就是蒙人的,都随口一说。”   贾樟柯的眼袋又重了一圈,瘦小的身子靠在老板椅上,竟似有些蜷缩,叹道:“威尼斯不太可能连续两年都颁给华人导演。”   “我觉着挺不错的,比《站台》要好,再说了,今年可没有夏布洛尔当评委。”   “哈,借你吉言!”   老贾大笑。   ……   “剧本看熟了吗?”   “当然了,我英语水平你还不知道?”   “那倒是,我又没上过北外的培训班。”   “哥,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张静初假装生气。   “哎,说正经的,你以前没拍过动作戏,千万要小心。听说成龙还是动作指导,你多跟他请教。那边对华人演员比较排斥,有矛盾以调和为主。”   她抿了抿嘴,很无奈的样子,“知道啦,当我是小孩子啊?”   ……   “最近就晾着,没人找,没人管。”   娄烨有点破罐破摔了,反而显得很轻松,笑道:“我现在就是个犯人,早死晚死的问题。”   “要不找人求求情?”   “千万别找!”   他连忙摆了摆手,道:“当初像个烈士,现在也得像个烈士。其实我都想明白了,无非就是封杀、禁导,但你不觉得挺可笑吗?他们除非把我关起来,不跟任何人接触,不然怎么禁止我拍电影?放心,我又没犯法,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   ……   “咔!过!”   于敏喊了一声。   “老师!我们刚才演得怎么样?”   刘诗诗和赵丽颖穿着一身古装就跑了过来,满脸都是“快夸我吧快夸我吧”的小嘚瑟。   “勉强及格。”   “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们吗?”   “就是,我们很用心的,你看呆呆,知道你要来昨天都没睡觉。”   “死包子,你找打啊!”   ……   “喂,烨子,在美国吗?”   “感觉怎么样……对,他们就是那种的,每天八小时,礼拜六礼拜天还休息。哎,你见着梅丽尔·斯特里普了吗?”   “呵,反正别太有压力……哦,你在佛罗里达啊,那还挺远的,开车得三四十个小时吧,最好就坐飞机。”   “行,我定下来给你信儿,有空聚聚。”   ……   “那就高希希吧,他风格还挺适合的。”   “演员有具体要求吗?”程颖问。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穿旗袍要好看。袁园的角色可以让汤唯试试,东方曼丽我想想……陈数吧,哎不行,她年龄好像大了点……那你找王丽坤试试。”   “男角儿呢?”   “段奕宏、吴秀波、孙红雷、王志飞、靳东、巍子、张嘉译……呃,张嘉译就算了,这六个人,你让导演自己挑。对了,汤唯今年的档期都满了吧?”   “没,反正也差不多。”   “拍完《金婚》让她休息休息,小初的片约要仔细考虑,她尽量走电影路线。黄渤你就跟他自己研究,那是个有主见的。宝强有戏就接,没有就让他上学。那俩孩子也别乱接戏,以锻炼为主。有人找投资,你们就开会商量,咱们现在亏点赔点也无所谓。还有明年的电影力量,我估计至少会扩充一倍,你提前做准备。对了,《士兵突击》定档了没?”   “初步定在12月份。”   “行,宣传别落下。”   ……   公司的大部分项目都在顺利进行,六个月内会专攻《纸醉金迷》的筹拍和《士兵突击》的播映。他很庆幸,有那么多得力的同事帮忙,只在大方向上才会由两位老板决定。   为此,两口子还商量要不要拿出少比例的股份做奖励,不过想想还是暂缓。   兹事体大,完全能信任的只有黄颖、程颖、路小佳,但王姐、杨凡他们的作用更重要,给谁不给谁的,很容易闹矛盾。   转眼到了8月份,在经过2个月的调查后,给《集结号》贷款5000万元的报告终于通过了招行终审并放款。   这部电影总投资1亿,华谊先期投入了3500万,主要购买器材、定制道具、租赁武器,以及预付部分片酬和保险金等等,余下的1500万被要求放在招行的专项账户上,双方共管。   消息一出,影视圈大为轰动,为这种全新的合作模式而惊讶,更为华谊的大魄力而钦佩或嘲笑。   冯小刚成功地用理想主义名号忽悠来一批演员,张涵予、邓超、王宝强、胡军、任泉、廖凡、李晨、罗海琼等等,全体片酬加起来才一百万。   正当国内在探索商业片市场,并为各种大片的出现欢欣鼓舞时,褚青却悄悄离开,只身去了美国。   ……   洛杉矶西部,晨。   一家租房公司内,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跟客户小声交谈,不远处,艾米丽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整理着业务资料。   她是个很普通的美国姑娘,有着大众化的名字,大众化的职业,以及大众化的长相。   “吱呀!”   门被推开,一个瘦高的东方人走了进来,左右扫了几眼。   艾米丽连忙起身,问候道:“嗨,请问有什么事情?”   “我有预约。”他的口音很纯正,还带着点柔软的味道。   “哦,您是褚先生?”   她猛然想起前天的那个单子,抱歉道:“Sorry,您请坐,您可以叫我艾米丽。”   “你好!”   他坐下不久,那姑娘就打了一份文件,在他面前铺开,介绍道:“根据您的要求,我为您选了三处地点。前两处都在Culver City,这间两个卧室一个客厅,要1500美元。这间要1300美元,但里面只有冰箱、微波炉,没有家具。”   她见对方没做表示,继续道:“这处在UCLA附近,两个卧室一个客厅要1900美元,全包家具和水电网,而且很安全。”   在美国租房的,通常会选择Apartment(公寓),Dorm(宿舍)和House(单栋别墅)。褚青倒买得起别墅,但一个人很傻逼啊,所以还是租公寓。   他想都没想,直接点到第三家,问:“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我马上通知房东。”   艾米丽心中一喜,拿起电话就打。简单聊了几句,又道:“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OK!”   不多时,她带着褚青出门,上了自己的车,特便宜的一款雪弗兰,估计还是二手。而他看着这车,忽问道:“如果我想考驾照的话,应该去哪里?”   “你是美国人吗?”   “不,我是中国人。”   “那你在中国有驾照吗?”   “有。”   艾米丽启动车子,边开边道:“你先在网上预约DMV的笔试。记住要带护照和驾照,笔试过了你会拿到一个临时许可证,好像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的有效期,然后你再约路考。”   “哦,谢谢。”   说完,他就瞧向窗外。妹子却来了点兴趣,问:“先生,能告诉我你的职业吗?”   “我是个演员。”   “Oh!你拍电影吗?”妹子很恰当的表现出惊讶。   “对。”   “抱歉,我不怎么看电影,我喜欢看电视剧。”   “呵,没关系。”   开了不久,两人到了一栋半新不旧的公寓楼前,一个留着大胡子看起来很凶的白人老头凑过来。   “嗨,托德先生,这位是褚,想租您房子的客人。”艾米丽连忙介绍。   “你好!”   褚青伸出手,老头很用力地握了握,却没吭声,带着两人上楼。   公寓不高,屋子在三层,他一进门就觉得很满意,宽敞明亮,家电齐全,主要非常干净,显然保持得不错。   美国租房子特别麻烦,如果事先签订的合约不完善,那很可能让你赔一笔冤枉钱。不要以为美国人讲规则,他们就是太清楚规则了,才会想方设法的钻漏洞。   褚青几乎一寸一寸的检查,看哪里有损坏的地方,不时通报一声:   “厨房的墙壁有磨损。”   “卧室床头的部件不完全。”   “这里有个钉子眼,对了托德先生,我可以钉钉子吗?”他忽然回头问。   “当然不行,你之前的家伙已经被我赶走了!”老头提起来还很气愤。   “OK!”   他耸耸肩,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又跟对方沟通,比如马桶堵了,灯泡坏了,这些如何维修,费用谁出等等。   接着,艾米丽拍照存证,还给了他一张清单,包括房屋的具体情况,以及搬走时不应承担责任的缺陷之处。   他仔细瞧了两遍,才签了字,暂租三个月。   老头收好押金,把钥匙扔给那货,仍然凶巴巴的下了楼,边走边嘀咕:“所以我讨厌中国男人,看在他会对房子细心的份上!”   “呵……”   褚青听到了一些,也不以为意,问:“艾米丽,你要回公司吗?”   “是啊,怎么了?”   “呃,我的行李都在酒店,正好顺路,能不能捎我一段?”他略微尴尬。   “没问题!”   妹子倒很大方,于是两人又往回开,到了某个路口的时候,褚青叫停,笑道:“真是谢谢你了!”   “哈,谁让你是个很棒的客户呢!对了……”   艾米丽见他要走,冷不丁的叫住,半开玩笑半提醒道:“如果你以后想找室友的话,一定要声明自己的性取向,这个很重要!”   “……谢谢!” 第五百三十七章 在美国(2)   美国考驾照与中国差不多,考官就坐在旁边,褚青根据对方的指示开车。人家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拿个本子不停地勾勾划划。   他蛮好奇的,通过之后便问了两句,方知有八项大错误,犯一个就直接挂,还有N项小错误,犯满十五个也会挂。   正式驾照要等2-4周,他便拿着那张临时许可证买了一辆二手福特。虽然媳妇儿说别舍不得花钱,但买车这方面,还是没啥必要。   而此时,那辆破福特正停在一家超市门口,褚青则围着里面的食品区转来转去。   那个奇形怪状长得跟生殖器一样的东东是神马?   那个好像皮蛋和猕猴桃滥交出来的产物又是神马?   哎妈,好纠结!   他绕了三四圈,终究不敢以身试毒,转向那些审美和谐的蔬菜和水果。   半个小时后,当他拎着一盒牛肉,一盒鸡蛋,一袋西红柿,一袋黄瓜,一袋苹果以及五十斤装的大米上楼时,住在二楼的波兰小萝莉忍不住惊悚万分,就差喊一嗓子:妈妈快出来看怪兽!   “喏!”   褚青觉着好笑,便停下步子,费劲的掏出一颗红苹果。   “……”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想要又不敢要,特挣扎的样子。   “给你吃的,快点,我拿不住了!”他往前递了递。   “谢谢!”   小姑娘飞快地捧在手里,红着脸闪进屋子。   不多时,褚青也到了家,还没喘口气,便开始拾掇饭菜。今天有客人来,比往常要丰盛一些。原本想做道特调微辣酸甜汁焗猪柳拌长葱,奈何没买到猪肉,只好改成了法式闷烧小牛肉配秘制番茄浓汤,另加一道盐渍乳瓜色拉配油醋汁及蒜醋汁的佐餐。   比较麻烦的是,美国多是那种粗粗长长的大黄瓜,这玩意儿拍起来可真得手劲儿,啪啪啪的菜板差点干碎。   忙忙叨叨了二十分钟,看着食材在小锅里扑通扑通,他才心满意足地跑到客厅,打开了新买的笔记本。   全英文的操作界面不太适应,现在好了一些,他登录演员工会的网站,先调出了自己的信息:   褚青,30岁,中国国籍。黑发黑眼,身高184.5cm,体重78公斤。中国经纪公司:我们俩;美国经纪公司:暂无。   收件地址:洛杉矶市西木区希尔加德大街410;联系电话:139XXXXX。   【演艺经历】   电影:《小武》(1998),《苏州河》(1999)……《人皮客栈》(2006),《速度与激情3》(2006),《恐怖星球》(尚未公映)。   【获得荣誉】   巴黎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2003年柏林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2006年戛纳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工会有特殊的内部档案,不会管你在网站上的履历,只能自己更新。这是他早上发布的,四个小时的浏览人数为,1081人。   那些大制片公司想用新人,直接调档案过去,里面有更为详细的个人资料、潜力评估和演员级别等等。小公司就很苦逼,只能靠网页捡漏。   褚青才到美国几天,还在熟悉新生活,心态也挺好,那边做着西红柿炖牛腩,这边不紧不慢地看招人公告。   “《I Am Legend》,华纳出品,制片人大卫海曼,主演威尔·史密斯……现需要特技演员若干,群众演员若干,以及一条德国牧羊犬。”   这什么玩意儿?   他直接忽略,又往下翻:   “《Stardust》,派拉蒙出品,制片人伯纳文图拉,主演米歇尔·法伊弗……现需要群众演员若干。”   “《1408 Phontom Horror》,韦恩斯坦公司出品,导演哈弗·斯特罗姆,主演塞缪尔·杰克逊……现需要群众演员若干。”   “《The Cake Eaters》,导演玛丽斯图尔特,主演克里斯汀斯图尔特……现需要一名男演员,要求二十岁左右,身高180cm以上……”   会员就有这点好处,信息源比较靠谱,不仅有细致的制作名单,还能看到各部电影的剧情简介。   他翻了好几页,全是招龙套的,只有《The Cake Eaters》提出了具体要求,估计戏份颇重。不过他一扫梗概:美国小镇上的美国家庭,OK,瞬间扑街。   没办法,肤色的劣势掰不回来,这让褚青略显沮丧,不过闻着锅里飘出来的阵阵香气,瞬间又愉悦了不少。   他三两步跑过去,揭开锅,汤汁呈现着淡淡的黏糊状,牛肉貌似好了,其实还没太烂。   “咚咚咚!”   此时,忽然有人敲门。   他还以为朋友到了,谁知外面站着两个白人妹子,一个金发,一个栗发。金发妹子端着个托盘,未语先笑,道:“嗨,我是珍妮,这是安,我们住在你对面。”   “哦,你们好,你们可以叫我褚。”他也蛮热情地招呼。   “你是新搬来的吗?”   “是的,刚好一个星期。”   “我们烤了些小饼干,想拿来跟新邻居分享,哇哦,你的屋子里好香……”珍妮装作才发现的样子。   “……”   他一脑袋黑线,喂喂,姑娘你太明显了好伐?讲话的时候不要把眼睛往厨房里瞟。当然,他还是蛮体贴地邀请:“请进,我刚巧做了些吃的,如果你们不介意……”   “谢谢款待!”   珍妮一步就迈了进去,安貌似有些腼腆,小小地挥挥手,也跟进了屋。   褚青摇摇头,方关上门,便听金发妹子在里面惊呼:“天啊,你的房间太干净了!你让我们两个女孩自愧不如。”   “呵,我挺喜欢收拾屋子的,对了,你们是学生?”   “我们就在UCLA,但我们不喜欢住宿舍,你呢?”   “呃,我来这边工作,中国人。”   他打开一个小柜子,装满了瓶瓶罐罐,问:“想喝点什么,Coffee Tea or Cocacola?”   “茶,我早就尝尝中国茶了!”珍妮道。   “谢谢,给我杯水就好。”这是安。   褚青这次过来,先期行李只是必需品,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得空运。比如那几套开过光的西装,睡惯了的枕头,以及这套功夫茶具——还是林嘉欣送他的礼物。   好吧,从某种程度上讲,丫矫情得简直令人发指。   至于那两只美国妹子,就看着这个神秘的东方男人煮茶,冲茶,斟茶,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毛要行云流水,可小说里只要提到茶艺,就一定会用行云流水。   “要一口气喝完。”他捧起茶杯,往前一奉。   “呃……”   珍妮有点被礼仪吓到,很郑重地接过来,一仰脖就下去了。   “呼……呼……”   头回饮茶,妹子被烫得发抖,待胃里那股燥热散去,又觉得全身通透,道:“安,你真应该试试,哇哦,这种感觉太难形容了。”   而那边,褚青已经冲洗了一次杯子,再次斟满。   安也很好奇,同样一饮而尽,她可没闺蜜那么咋呼,额头憋出了丝丝细汗,看上去非常不错。   他瞧了眼时间,笑道:“食物得等一下,而且我还有个朋友要来。”   “没关系,我喜欢热闹,不过你不尝尝我的小饼干吗?”珍妮道。   “哦,当然。”   他礼貌地吃了一块,味道还不错,问:“这里面是……”   “薄荷,我的独家秘方哦!”妹子很得意。   “在薄荷之前她想用迷迭香的。”安幽幽地吐槽。   “呵……”   他忍不住轻笑。   这俩姑娘都是美国人,家庭也比较富裕,金发妹子在商学院,栗发妹子在艺术与建筑学院,自高中就是闺蜜。   虽说性格迥异,却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无畏,她们对这个东方大叔很感兴趣,巴拉巴拉地问个不停。   结果,褚青没讲什么干货,姑娘们反倒把家底抖个七七八八。   “咚咚!”   三人正聊着,外面又有人敲门。   “应该是我朋友。”   他起身开门,果然,刘烨那张黑不出溜的大脸一露面,一把就给自己抱住了。   “哥呀,哎妈,眼泪哗哗的!” 第五百三十八章 在美国(3)   Yoo~~~~~~~~~~~~~~~   珍妮和安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褚青背对着她们,只觉得那货要把自己勒死了,手腕一搭,就挣开了熊抱,问:“怎么才到?”   “那司机不认路,差点给我绕好莱坞去!”   刘烨闷头就进,随即瞪着俩眼珠子,膜拜道:“哥你才来几天啊,我简直滔滔江水了!”   他懒得搭理,介绍道:“这是我邻居,珍妮,安,这是我朋友,呃……”   “我叫Allen,很高兴认识你们。”那货操着一嘴东北口的英语接茬。   “你啥时候有英文名了?”他很惊奇。   “刚起的。”   “……”   好吧,他放弃了正常人类之间的交流,直接走到厨房,道:“可以吃饭了!”说着,把小锅挪到饭桌上,一揭盖子,呵,有三只小狗立马跑过来摇尾巴。   “哥,你真是我亲哥!我都二十天没吃着大米饭了,哎妈,这汤味儿太正了!”   刘烨尤其兴奋,真是眼泪哗哗的,伸手又要抱。   “滚一边去!”   褚青一脚踹开,转头问:“对了,你们吃米饭可以吗?”   “当然!”   “没问题!”   俩妹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前,准备开动。他盛了四碗饭,拿了两双筷子两个勺子,由于临时加人,又做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   “没有酒,但祝我们相识。”他坐在主位,示意大家随意。   珍妮早就忍不住,马上舀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随即便发出“唔……唔……”的怪声,“安,你真该尝尝这个,我差点咬掉我的舌头!”   “太夸张了吧?”   安有点怀疑,但自己吃了一块后,也闭上了嘴巴。   “褚,这个是什么?”   “拍黄瓜。”   “拍,黄瓜?”   “就是不用刀切,随意拍成不规则的碎块。”   “哇哦!”   珍妮又塞进去一大口,晃着脑袋道:“嗯嗯,加点酸奶应该会更好。”   好吧,这也是个沟通不了的,褚青略显心塞,转用中文道:“你拍戏怎么样,还习惯吗?”   “不习惯啊,吃不好睡不好,台词得一句一句死抠。哎哟,我都快得抑郁症了……”那货巴拉巴拉地装可怜。   “跟斯特里普搭了几场戏?”   “五六场吧,人家是大腕儿,每次都掐秒来,掐秒走。哎,我跟你说,那阿姨演戏太牛逼了!以前咱们总说方法派方法派,可你跟她搭戏才知道,到人家那种地步,基本就不分派别了。就这儿……”   刘烨指了指脑袋,正经道:“她得储存了上百种情感记忆和表现方法,随拿随用。”   “行,机会难得,好好学。”   他夹了块肉放在对方碗里,训道:“烨子,我发现你这两年太懈怠了,心思都没在演戏上,有空多琢磨琢磨,别接那么多商演。”   “哥你别这么说,我,我不也得养家糊口吗?”那货很心虚。   而对面,珍妮把拍黄瓜清空了三分之一后,才心满意足地喘口气,问:“你们在聊什么?”   “聊他工作的事情,味道怎么样,还喜欢吗?”褚青笑道。   “我一次觉得她的小饼干有这么大的价值。”安又在幽幽的吐槽。   “呵,你们喜欢就好,以后可以经常过来。”   他舀了一小碗汤,刚喝了两口,忽听珍妮来了一句:“你们交往多久了?”   “噗!咳咳,咳……What?”他惊悚万分。   “哦,你放心,我们不会有偏见的,因为我们也一样。”   珍妮说着,居然搂过安亲了一口。   卧槽!   这一刻,褚青的内心是绝望的,什么情况这是,一对百合一对基?啊呸呸呸呸呸!   “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哈哈,你不用解释,我一进门就发现了。你会打扫屋子,会神奇的茶艺,会做这么好吃的东西,而且你性格是那么那么的讨人喜欢,哇哦,如果不是安和Allen,我都想抢你做男朋友了!”珍妮简直超懂的。   以至于他特无力的辩解:“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   “OK!OK!我们不说这个!”妹子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德行。   ……   褚青真想把刘烨打死,但生生忍住,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收留了他一晚。晚饭比午饭还要丰盛,两人吃得很Happy,又买了些啤酒。   刘烨明天要赶回去拍戏,只喝了少许。他没问哥哥在美国的处境如何,有没有片约,有没有找经纪人之类的,因为相信对方一定会OK。   而待他走后,褚青立即上网查询,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同性恋社区。幸好幸好,比较正常,那对拉拉也是意外。   没办法,性向在美国是个非常正式且普遍的问题,如果真被误会了,那保准得哭死。   话说来美国一个多礼拜,起初跟范冰冰天天通电话,后来就少了,媳妇儿太忙。公司业务非常顺利,各大项目有序进行,两味爷的饭馆已经开到了上海,《武林外传》的同名网游正在开发中,预计明年公测,这年头还没有丧心病狂的卖码骗钱。   《爱情的牙齿》完成了五分之一,《盲山》刚刚开机,《举自尘土》搞定了一半,《罪与罚》的后期结束,《金碧辉煌》拉到了海边,《夜车》还在守候冬天。   汤唯连轧了三部戏,角色转换有些困难,不过已调整过来,还赢得郑晓龙不少称赞。赵丽颖在里面的戏份特少,这孩子胜在听话,导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黄渤、宝强、刘诗诗等人,一切安好。   家里稳定,才是他出来独闯的基础,当然在美国,昆汀、罗罗、尼尔·莫瑞兹,甚至蒂尔达·斯文顿和伊娃,也是可以借用的人脉。   但他仅仅告知了一声,并未提出任何请求,无论人情还是交情,最好都用在刀刃上。   夜,洛杉矶。   某间狭小的公寓内,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敲着那个有些年头的破键盘,屏幕上显示的,却是演员工会的官方网站。   “导演:亚历克斯·霍尔德里奇;编剧:亚历克斯·霍尔德里奇……现需要一名男主角,要求三十岁……”   他顿了顿,删掉两个单词,改成了“三十三岁以下,有一定的表演经验,美国人……”   写到这,他又停了片刻,再次修改为“最好是美国人。”   “现需要一名女主角,要求二十五岁到三十岁,金发或栗发,有一定的表演经验。”   “现需要一名男配角,三十五岁以下,有一定的表演经验。”   “现需要一名女配角,三十岁以下,亚裔,有无经验皆可。”   敲完以上内容,男子仔细检查了一遍,才点击发送。跟着,他马上刷新网页,看到信息完好地挂在眼前,忍不住有小小激动。   工会最受欢迎的便是这种招人公告,所以当他出去买个三明治顺便上个厕所之后,回来再一刷,浏览人次居然达到了4589,而且电子邮件的提醒音响个不停。   “嗨,你是导演吗?”   “是的,我同时也是编剧。”   “Oh,我叫凯瑟琳,我完全符合女主角的条件,我曾经参演过《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和《特洛伊》,身高168cm,体重49KG,三围94、65、93,我的嘴唇很性感,头发也是金色的……”   男子无语,直接问:“你在那两部电影中扮演什么角色?”   “哈,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我想我们可以见个面慢慢聊,我知道有家酒吧很不错。”   “抱歉,我想你不适合这个角色,拜!”   他屏蔽了对话,又点开另一个,这人就比较专业,有几句自我介绍,还附上了工会信息链接。   “蒂姆·亚当斯,在《谍影重重》《黑鹰坠落》《少数派报告》中担任小角色……”   可以说经验丰富,形象也不错,他便回了信息。结果被对方一句话噎死,“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以前有过作品吗,还有这部电影的制作级别?”   “呃,这是我的处女作,这是部独立电影。”男子婉转答复。   “我明白了,我不觉得我们有合作的机会,拜拜。”   “OK,OK,我也有所预料!”   他默然半晌,方自嘲地笑了笑。   发邮件的有十来个,后面几位就更加资深,其中有一位从十七岁就开始拍戏,虽然不算明星,但在小演员圈子里挺有名气。人家找的是经纪人,问题更实际,“片酬多少?”   “我们的成本不多,只能给到5万美元。”   “拜拜!”   “……”   亚历克斯靠在椅子上,郁闷地点了根烟。   他明明把剧情梗概都放上去了,但没有人认认真真地看这个故事,全都盯着制作卡司!盯着演员片酬!盯着能不能一夜爆红!   独立电影在任何国家都十分艰难,何况是好莱坞这等成熟传统的商业体系。当然了,归根结底是自己没名气,你让伍迪·艾伦来试试?   乌泱乌泱的干女儿会挤破头的!   “叮咚!”   此时,邮件的提醒音忽然响起。   亚历克斯随手点开,不抱希望地瞧了一眼,见上面写着:“嗨,我猜他们一定会做爱。”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午夜之吻   “Why?”   “因为是套路啊。”   亚历克斯来了点兴趣,噼里啪啦地打了行字:“你是指故事的套路,还是观众的预期?”   “这有区别吗?”   “当然,一个是编剧的水准,一个是观众的水准。”   “抱歉,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同,你看过《迷失东京》吗?”   “看过。”   “你有没有期待他们做爱,并且相信他们一定会做爱?”   “呃,好像是这样的。”他想了想。   “OK,但他们偏偏没有做爱,连个吻都没有,所以电影才那么好看。”   “你的观点有些极端,因为在很多故事里,拥抱、亲吻、做爱都是自然发生的事情,我们不用刻意回避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哈,那你知道在观众眼里,‘新年那天约一个陌生人见面’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什么?”   “拜托,除了打一炮还能干吗?”   “……”   亚历克斯很想反驳,可找不到强力的理由,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于是回复道:“好吧,我承认你的部分内容。那么你找我的意思……是想尝试一下男主角吗?”   “Yeah,这是我的个人资料。”   随即,对方发过来一个链接,他点开一瞧,瞬间懵逼:   第一,那家伙居然是个东方人。   第二,自己刚好认识。《世界》中的保安,《爱神》中的小裁缝,《速度与激情3》中的Han。   第三,那丧心病狂的履历表,让自己目瞪口呆。   亚历克斯不是基础观众,他是个疯狂的发烧友,尤其钟爱各国的独立电影。《时代》和《电影手册》每年评出的全球十大佳片,他隐约记得:这个东方人好像有六部,或者七部上榜。   而且在年初,美国《村声》杂志公布的2005年度世界百大演员的排名,这位也是唯一一名中国内地的男演员,官方评语是——   “如河流般的深邃沉稳,且富有意想不到的爆发力。”   要知道,他仅是一名菜鸟导演,接触过最大牌的家伙只是在《天国王朝》里担任男六号。如果演员等级从A到E的话,这人即便在美国,也能排上个B,完全碾压同龄……   亚历克斯缓了好半天,才打字道:“Sorry,我没想到是你,你怎么会对这部电影感兴趣?”   “呵呵,因为你注明了条件啊,主角不必是美国人。”   好吧。对方明显装傻,谁都看得出那是美国人和法英德澳的划分,而不是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划分。   亚历克斯下意识地想婉拒,可鬼使神差地顿了顿,正犹豫间,那边又来了一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给我份剧本,我们不妨见面细谈。”   “呃,OK!”   几分钟后,直到对方下线,亚历克斯才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道:“天啊,我一定是疯了!”   ……   据说,在新年来临之际,与爱人共同分享一个午夜之吻,全年的孤独与压抑都会消失,新的一年亦将充满喜悦与希望。   29岁的威尔逊,一年前跟女友分手,只身来到洛杉矶。他梦想成为一名编剧,但只能干着一份音像店员的工作。   在新年这天,同租的好友帮他在网站上发布了征友广告,一个看起来会抽烟酗酒滥交的姑娘薇薇安约他见面。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很不好,于是约定,在午夜到来之前会决定要不要分开。   薇薇安是个不得志的小演员,来洛杉矶寻梦。她有一个糟糕的前男友,发现自己怀孕的同时也发现了他在劈腿,于是将孩子打掉,躲在了汽车旅馆里。   她和威尔逊一样,不想如此可怜的度过新年夜,又担心遇人不淑,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伪装、交流,竭力让自己显得无所谓。   他们在好莱坞逛了一天,闲聊,争吵,互相了解,而当面具脱落时,忽然发现:哦,原来我们是相同的。   最后,两人睡了一晚,天明做了一次爱。威尔逊开始新的生活,薇薇安也返回老家,决定过现实的日子。   这部戏叫《寻找午夜之吻》,故事架构借鉴了叨逼叨叨逼叨界的神作《爱在黎明破晓前》,但表达方式没那么高冷,比较接地气。   下午,咖啡店。   亚历克斯喝着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不停瞧向窗外。当时间走到14:55,一个东方人出现在街边。   他的腿很长,几步就跑了过来,没有考虑的直接走向这张桌子。   “嗨!”   “嗨!”   亚历克斯起身,暗暗打量着对方,短发,牛仔裤,衬衫的袖口卷起,还有一双难忘的眼睛,笑道:“褚,你比想象中要年轻。”   “谢谢,作为一名导演,你比我更适合这句话。”   “你怎么会在美国,还看到了我的公告?”   “哦,我最近想来这边发展,房子就在UCLA附近。”   褚青也叫了杯咖啡,问:“你是加州人?”   “哦不,我从德州过来。”   “我没去过德州,听说很不错。”   几句寒暄过后,他扔进去一块方糖,随便搅了搅,道:“我看了你的剧本,非常出色,可你好像没写明它的制片公司?”   “呃,是午夜之吻影业公司。”   “Sorry,我真的没听说过。”   “就是我跟朋友开的一家小公司。”亚历克斯愈发尴尬。   嗯哼!   他点点头,笑道:“OK,我的来意相信你很清楚,我非常想出演这个角色。”   “褚,你是个特别棒的演员,但是……”   亚历克斯已经纠结了两天,此刻也没有决定,只得含糊道:“你知道的,美国观众可能不太习惯……”   “你觉得观众会看到这部电影?或者说,你觉得它会进入院线上映?”他笑问。   “呃,很困难。”   导演实话实说,自己又不是贾木许那种大咖。   “所以啊,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这涉及商业和原则问题吗?”他一摊手,态度诚恳。   “……”   小成本,独立电影,新人新作,毫无人脉,这几点足以将任何幻想掐死。亚历克斯最大的奢望,就是拿去参加伍德斯托克或者佛罗里达电影节,混个奖项,混点奖金,然后被买断版权,直接发行DVD。   上映艰难,只能走刷奖路线,而论起刷奖,他忍不住瞧了瞧对面:即便找好莱坞明星来,也不一定有人家那么高杆。   因此,他仅仅考虑了两分钟,便道:“好吧,你说服了我,你可以让经纪人出面了。”   “我可没有经纪人,我们直接谈。”   “OK,我们的成本不高,片酬我只能给到3000美元。”   3000美元?   褚青默默估算了一下,不禁汗道:“我能问问投资是多少吗?”   “12万美元。”   “……”   丫忍住想喷的冲动,拜托,12万美元在国内都是个Low逼好伐?他可不想被一台傻屌DV拍来拍去,随口道:“老兄,你介意我投一点钱吗,50万怎么样?”   “噗!”   亚历克斯喷了,提高音量:“你在开玩笑吗?Why?”   “Why?”   见对方反应激烈,褚青也怔了怔,道:“这需要理由吗?我喜欢这电影。”   “就这样?”   “就这样!”   “……”   亚历克斯看了他半晌,才道了声:“谢谢!”   美国人相当重实际的,尤其在好莱坞,演员可以降低片酬,但不会做到更多。像秦海璐拍《钢的琴》时,不仅不要酬劳,还拿自己的钱去贴补剧组,对他们来讲完全是天方夜谭。   “你这个故事很符合欧洲口味,那边的市场应该不错,对了,你喜欢柏林,威尼斯,还是戛纳?”   褚青瞬间就转变了角色,巴拉巴拉道:“如果我投资的话,那就变成合拍片了,对你参加那个什么伍德托托克有阻碍吗?我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据说圣丹斯很有影响力,我们可以去那里……”   亚历克斯很亚历山大,感觉自己正对着一只大魔王,弱弱道:“褚,你真的没有任何条件吗?”   “什么?哦,你一说我还真有!”   那货喝了口咖啡,吐出几个单词:“你要改剧本。”   “What?”   可怜的美国导演跳了起来。   “嘿,冷静点,听我说完。”   褚青摆了摆手,道:“第一处,威尔逊对着好友女朋友的照片自慰,这个要删掉。我觉得任何国家的姑娘知道他做过这种事,都会一脚踢飞,太恶心了!”   “第二处,两人在剧院里的情节,我看的时候真想打你一顿,你为什么没有展开写?”   “呃,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NO,这点是最精彩的,一定要写出来!不然你干吗设定编剧和演员的身份,完全是浪费!”   “第三处,为什么要让第二天到来?为什么要让他们做爱?你让他们在午夜接吻,所有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结尾我觉得很多余。”   “NO,NO,NO,这又回到我们那天的话题,我觉得做爱很自然。”亚历克斯连忙反驳。   “老兄,我们现在不要争论。”   褚青示意他安静,笑道:“以上就是我的承诺和要求,50万美元的投资,三处修改意见,你需要几天时间考虑?”   “……”   节奏太快,亚历克斯彻底懵逼,道:“给我一个星期好吗?”   “没问题!”   褚青特爽快,起身道:“好了,我要去修理我那辆破车,你随时可以给我电话,拜拜!” 第五百四十章 筹备   9月1日,雨后。   电影局的古宅深院中,娄烨和耐安带着浑身湿气,僵硬的等在一间屋子里。   “嗒嗒嗒!”   脚步声近,张副局长拿着一纸文件推门而入,那两扇朱漆木门嘎吱吱的抖了几下。他绕过办公桌坐定,才开口道:“老娄啊!咱们都是熟人了,今天我也很难做,你得理解我们。”   “我们接受组织决定。”娄烨的语调没有一丝变化。   “唉,那我就开始了啊。”   副局叹了口气,把眼镜戴上,捧着文件道:“《关于对娄烨违规参赛的处罚通知》,2006年5月18日,导演娄烨在并未通过电影审查的情况下,私自参加法国戛纳电影节的竞赛单元。此举违反了《电影管理条例》第二十四条:未经广播电影电视行政部门的电影审查机构审查通过的影片,不得发行、放映、进口、出口。按照相关规定,电影局予以娄烨五年内不得从事相关电影业务的处罚决定,即日生效。2006年9月1日。”   “……”   耐安的样子很平静,娄烨的身子都颤了颤,他想到了一定后果,却没想到如此严重,下意识问:“那我吃什么啊?”   副局也一怔,随即笑道:“老娄,我们知道你不可能没饭吃。”   这纸禁令,意味着五年内他找不到任何的大陆投资,但工作室得运行,导演得拍戏,还有家庭要养活……   走出门之后的事情,娄烨不太记得了,但肯定是喝了一杯。   ……   珍妮和安终于搞懂了新邻居的性取向,一是他极力解释,二是那个黑不出溜的Allen没再出现过。   妹子们对他充满了好奇心,只要不上课,妥妥地往人家屋里钻,美其名曰,蹭饭。而一段时间下来,俩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被刷新三观。似乎除了生孩子,就没有那人不会的:家务、厨艺、茶道、下棋、书法、修鞋子,哦对了,他还会演戏。   这让妹子们感到惊喜,虽然没看过那位的作品,但自己会上网搜索,好家伙!人家不仅仅是个演员,还是很大很大的那种。   “珍,那个罗伯特太讨厌了,我快头疼死了!”   傍晚时分,安下了课,正跟女朋友一起回家。   “他又来纠缠你了?”   珍妮拉开公寓的大门,奇道:“你不是跟他坦白了吗?”   “他不相信我喜欢的是你,只认为是个借口。”安很郁闷。   “哈哈,那我去跟他讲,放心宝贝儿。”   俩姑娘在缓步台缠绵了几分钟,又继续上楼,走到三层的时候,忽然齐齐一顿。   “是不是有声音?”安不太确定。   珍妮把耳朵贴到邻居门上,小声道:“好像在吵架。”   还没等安提议,那妹子已经咚咚咚地敲门,片刻后,褚青便戳在了门口,笑道:“嗨,你们下课了?”   “Yeah,我听里面的声音很大,发生什么事了?”   “哦,我们在讨论剧本。”   珍妮的眼睛一亮,道:“我们可以看看吗,保证不会影响你们。”   “好吧,请进。”   话说亚历克斯答应某人的条件之后,才感觉自己被坑了,因为要修改的不是三处,而是十几处:   比如威尔逊的白人母亲,如今变成了养母,顺带解决了他的国籍问题。   比如手淫的情节删除,那后面引发的冲突点也要删掉,再重写一个新矛盾。   比如薇薇安在第二天才说出怀孕的事情,现在必须提前,并非像《诺丁山》那种“我们来比比谁更惨吧”的千年老梗,仅是无意间提了一句“拜托,我只是个发现怀孕的同时又发现男朋友劈腿的可怜姑娘,哦,这个东西真难喝!”   好剧本都得苦熬,于是乎,可怜的小导演一遍遍被某人蹂躏,对方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电影嗅觉,让他无从反驳且隐隐的乐在其中。   当然了,他自己不会承认,这完全看在钱的份上!五十万美元可不是小数目,足以换台好点的机器,再请个靠谱的摄影师和灯光师。   电影万岁!   亚历克斯只能这么喊……   而此刻,他正戳在客厅的地板上,跟那个家伙解决最后一个问题:男女主角用什么样的方式接吻?   “我觉得应该在车里,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旁边有闪光的树和气球。”   “为什么要在车里?”褚青不解。   “因为封闭的空间很浪漫,而且可以听到广播。”   “你说倒计时的广播?”   “是的,不然还有什么呢?”   褚青转过头,问:“你们以前都是一边听倒计时,一边准备接吻?”   “Yeah!”   “这很奇怪吗?”   两个妹子应道。   “呃,你们不觉得无聊,哦不,我的意思是,它看起来非常形式化。”   “……”   那三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不晓得如何回答。在新年夜接吻是美国人的传统,没有人会问为什么,也没有人感觉不妥。   “褚,你到底想说什么?”亚历克斯皱眉道。   “Sorry,我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我想说威尔逊和安……”   他在屋子里踩着碎步,大声道:“在故事开始,他们确实要寻找一个午夜之吻,以便让自己得到某些安慰。但到了最后,他们已经不在乎有没有午夜之吻,他们只想亲吻彼此。所以不要规限场合,规限环境,规限时间,有那个吻就OK!”   “……”   三人再次沉默,过了半晌,亚历克斯才道:“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你能不能让它更形象一些?”   “这样,我们演……哦算了,安,你能帮个忙吗?”   他很嫌弃不修边幅的小导演,不理会对方的郁闷,招手让妹子过来。   “我要怎么做?”她问道。   “我是威尔逊,你是薇薇安,我们在街上走,也许午夜已经过了,也许午夜尚未到来,但我们需要一个借口来表达情感,你能理解吗?”   “Yeah!”她点头。   “OK,现在我们面对面,你从5倒数,每数一个字就往后退一步。”   “我,我们开始了吗?”妹子略显紧张。   “放松放松,看我的手势,准备,啪!”   随着他手掌一合,安就往后退了一小步,嘴里道:“Five。”   “手不要僵硬,随便做点动作!”   “Four。”   “看着我笑,眼睛不要眨!”   “Three。”   “对,就是这样!”   “Two。”   “停!”   褚青忽然喊道:“你站在那儿,眨一下眼睛,然后向我扑过来……等等,等等,不用真的扑过来,我就讲这段情节……亚历克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说真的!”   那哥们一脸挫败,无奈道:“你真没想过转行吗,比如编剧或者导演之类的?”   “哈,我有自知之明,我写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最多在细节上提些意见。如果你赞成,那我们就用刚才的点子,不过你要把内容充实一些。”   他忙活了半天,这会才坐下歇息。安也回到珍妮旁边,总是苍白的脸蛋居然泛起了丝丝红晕。   “嘿,宝贝儿!”珍妮有点吃醋。   “Sorry,我只是有些兴奋。”   ……   褚青忙活了半个月,总算完成所有手续,先期37万美元的资金已经到位,剩下的25万待用,那个跟亚历克斯合开公司的朋友则担任了制片人。   片中有四个主要角色,威尔逊,薇薇安,雅克布和他的亚裔女友。亚历克斯仍然在网站上招人,现在有了点钱,底气貌似也足了些,从中选了二十多位候选人准备面试。   名单特辉煌,什么娜塔莉·波曼、安妮·海瑟薇、斯佳丽·约翰逊、杰西卡·阿尔芭、艾玛·沃特森、瑞秋·麦克亚当斯、阿曼达·塞弗里德、凯拉·奈特莉……   这些,通通都请不起!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丹斯切尔   “OK,你先到外面等一下。”   狭小的办公室里,亚历克斯对着一位亚裔女子说道。   “好的!”   那女子应了声,她的皮肤略黑,模样却不错,是那种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很可爱。   待她出去,褚青才无精打采地问:“还有几个?”   “只有两个了。”   “哈……总算要结束了!”他居然打了个呵欠。   “我说老兄,你这样很打击我们的士气!”对方不爽。   “Sorry,Sorry,Sorry,Sorry!”他摇头晃脑。   “你在干什么?”   “多讲几句啊,省得我一会再打击你。”   “……”   导演懒得理他,直接叫下一位。   因为剧组请不起明星,只能找小演员或新人,结果二十几个人全部扑街,唯一的收获便是那个亚裔女子。   她叫Kath Leen Luong,有个很蛋疼的译名,凯蒂·陈德良,79年跟家人从越南跑到美国,从此定居,之前拍过几部戏,算有些经验。   若按褚青的要求,她的条件还差一些,不过亚裔演员本就难找,也便凑合了。   折腾了多半天,女主和男配还没着落,亚历克斯显得有些心急,道:“褚,我觉得那个叫海伦娜的还可以,应该能胜任薇薇安的角色。”   “NO,她的目光太散漫,缺乏专注力。”   “那个卡罗琳呢?”   “典型的金发甜妞,我们不需要。”   “麦克斯?”   “太单一,没有变化性。”   “老兄!”   导演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问:“你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简单啊。”   褚青拧了拧脖子,道:“清纯,古怪,又带着点狡黠的性感。”   “……”   如果可以的话,丫早被人家一脚踹死了,亚历克斯几乎一字字的提醒:“你要清楚,我们这是独立电影!”   “这不是降低要求的理由。放心伙计,我会想办法的。”他拍了拍那哥们。   ……   “嗨!”   日光偏斜,穿着黑色长裤白色衬衫的伊娃·格林从酒店里跑出来,可下一秒钟,马上嫌弃道:“你的车太烂了!”   “我知道,我已经修过两次了,如果它再坏掉,我保证要换辆新的。”   褚青拍了拍副驾驶的座椅,笑道:“请委屈一下吧,小姐。”   “砰!”   妹子用力地关上车门,叹气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可你居然要把我带回家?”   “拜托,我们两天前就约好了,不要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他简直无语。   “我觉得你很习惯做这种事,那么我是第几个?”   伊娃的两瓣红唇又在夸张地往上扯,调戏道:“亲爱的,你千万要说我是第一个,不然我会伤心的。”   他看都没看,自顾自的开车。顺便吐槽:“麻烦收起你那份女巫笑,我真的会吓到。”   “嗯哼!好久不见,你变得无趣了。”她耸了耸肩。   其实说起来,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往往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可能存在某种相互吸引的特质,聊来聊去居然也成了好朋友。   那部《007皇家赌场》才杀青不久,伊娃正处于短暂的休息期,她对褚青来好莱坞发展表示惊奇,对他邀请自己吃饭的意图亦有所预料。   很快,那辆破福特停在了公寓楼下。两人迅速上楼,幸好没碰到珍妮那个大八卦。   “你随便坐,我去沏茶。”   他弯腰放了双女式拖鞋,便闪进厨房。   伊娃没有穿袜子,踩着拖鞋转了两圈,很满意房间的整洁与光色。此前关于彼此的了解都是从聊天中得知,今天首次进入对方的生活,还蛮有新鲜感的。   “喏,这就是你一直向往的银针,我特意给你带了一罐。”   不多时,他就端来了两只玻璃杯子,只见那白毫素裹的叶梗,已在杯中渡成了碧绿色,一半沉落,一半挺立,却似柔柔的水草在湖底招摇。   “它跟你讲的一样漂亮。”   她小抿一口,品了品,笑道:“我喜欢这个味道,谢谢。”   “呵,我知道你会喜欢。”   褚青瞧了眼时间,又道:“现在是六点钟,我去做些吃的,你先看看这个。”他说着,不晓得从啥地方摸出一份剧本,毫无节操地塞过去。   “哈,中国男人都这么心急吗?”   “伊娃,我第一次见你,你可不是这样的。”他特愁人。   “真荣幸,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送给你。”她抬起了小下巴。   “嘁!”   他直接转身,这就是美感止于炮友,啊不是,止于好友吗?   ……   阳光余落,褚青在厨房准备晚饭,不时传出“嗞拉嗞啦”的轻响。伊娃很随意地蜷在沙发上,腰肢轻软,顺着宽松的长裤下去,则是两只光滑的小脚。   她的脚趾非常好看,纤细匀称,像极了一颗颗顶着露水的白笋尖子。她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了,毫无疑问,修改后的剧本相当具有吸引力。   “伊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褚青在桌前召唤,她才恍惚回神,款款凑近。   “怎么样?”他问。   “你指食物还是剧本?”她反问。   “都有。”   “故事很棒,食物嘛,这个是什么?”她指着一盘有圆有方的东西。   “土豆丝饼。”   “这个呢?”   “西湖肉羹,就是很美的一个湖。”   “凉拌花菜,呃,多种蔬菜的总称。”   “辣炒萝卜干,Sorry,我解释不出它的精髓。”   “……”   即便如此,伊娃瞧他的眼神都不同了,道:“我一直以为你在吹牛。”   “我很少撒谎的,你用刀叉还是勺子?”   “我想试试筷子。”   “你确定?”   “当然!”   于是乎,褚青就蛋疼的看她笨手笨脚的肢解那张土豆丝饼,好容易戳起一块塞进嘴里,连连点头道:“我喜欢今天,有好吃的东西,好看的剧本,还有不错的男孩。”   “男孩?拜托,我都三十岁了。”   “是吗,我觉得你非常非常的孩子气……嘶!”   她被肉汤烫得直吐舌头,急急的用手扇了扇,道:“老实讲,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你们什么时候开机?”   “计划在12月。”   “12月?”   伊娃忽然很纠结,顿了片刻,摇头道:“抱歉,我已经接了新线的《黄金罗盘》,要明年2月才有档期,你们可以晚一些吗?”   “呃,这个恐怕不行。”   “……”   两人默然,都感到了一丝惋惜。因为在好莱坞,是绝对不允许轧戏的,任何一家公司都会把这条写进合同。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过了半晌,褚青才打破尴尬,笑道:“你的《皇家赌场》在几月上映?”   “11月,首映在伦敦,据说正努力邀请伊丽莎白出席。”   她显得心不在焉,又吃了两口丝饼,猛然道:“对了,你可以找那些人试试!”   “Sorry,我不太明白。”   “好莱坞有一部分演员,是很热衷于独立电影的,他们不在乎片酬和商业潜力,只要你能打动他们。我刚好知道几个……哦,你等等。”   说完,她立刻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似在询问某人的信息,聊了几句后,又胡乱做了个手势。   褚青居然看懂了,赶紧找纸笔记录。   “Thank you,我亲爱的布莱克,你真是我的好伙伴,哈哈,拜拜!”   她挂断了电话,笑道:“相信我,这个姑娘很出色,你会喜欢她的。”   “……”   他捏着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串号码和一个陌生的名字:   “佐伊·丹斯切尔。” 第五百四十二章 金狮   “获得第63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是——《三峡好人》,贾樟柯!”   “哇哦!”   “哗哗哗!”   宣布的一瞬间,整个新闻中心沸腾了,所有的中国记者都在欢呼。这个消息就像一针强心剂,消除了大家11天以来的辛苦。   “恭喜!”   “恭喜!”   那些老外很羡慕地看着他们,饶有兴致地跟他们学念贾樟柯的名字,有的媒体干脆采访起同行,询问对《三峡好人》的看法。   记者们没空搭理,兴奋了一小会,又噼里啪啦的码字,尽快地将消息传回国内。   也难怪,当冯小刚带着《夜宴》在威尼斯大出风头时,老贾却作出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低调得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参赛的是《夜宴》而非《三峡好人》。   不过,正是这样才促成了结局的高潮,一身黑衣的老贾站在台前,自信满满。   “感谢评委会把这个奖颁给我,这部电影讲述了在某个时期中国人生活的改变。今年是我入行的第十年,十年里我的团队从没分开过,摄影师、灯光师和录音师,我们一直在坚持用中国的态度去拍电影,这个奖是对我们十年坚持的一个肯定,谢谢!”   虽然比起那接近眼睛高度的话筒,这货显得有些矮小,但他捧着金狮深情一吻时,所有人都承认:他已经成为了国内艺术电影的领头人。   老贾下台后,全场媒体都在围追堵截,还有大大小小的片商和组织代表发出邀请。这一夜是激动的,对那些同样真诚的电影人来说……   “第五代是幸运的,他们出头在一个文学势力极其强大的时代。他们自身的文本创作能力非常匮乏,但幸好有那么多小说支撑。那些影像离我们很远,因为它们只是小说化的电影,原著永远阴魂不散。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文学没落,他们意识到自己远远不够大师的名头,便开始尝试独立创作,先邀请作家做命题作文,最后干脆雇佣更容易掌控的编剧。结果呢,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些东西变成了《风月》《英雄》《十面埋伏》《无极》,还有最新的《夜宴》。   而第六代是不幸的,他们生在夹缝中,长在夹缝中,一直忍受着超常规的压抑。尤其在进军主流商业片后,几乎全军覆没,《紫蝴蝶》《时间》《绿茶》《青红》,似乎大手笔的投资淹没了他们曾经的灵魂,只剩下一些无生命的操作。   《三峡好人》让我看到了第六代回归的第一缕曙光,他们太需要一个金狮奖了,中国电影也太需要一个金狮奖了。   我们已经习惯看到,上亿的资金挥霍在一部部所谓中国大片里。电影的商业力量从未如此的疯狂作态,既没有好看的故事,也没有令人深省的内涵,用某位80后作家的话来说,只是远离大众的‘华丽的仰角’。   到了贾樟柯这里,总算好起来了。他的作品不是作者电影,他的作品就是电影本身,是创作与风格表达的完美结合。   我一厢情愿的希望,他的成功将燃起新的电影希望,祝愿有更多的人跟上。   针对已经出现的碎言,诸如讨好洋人而拍摄社会落后之类的,扔一句话:闭上你的臭嘴!难道长期暴露自己的弱智与虚伪不是丢脸的吗?”   ——《南都评论》,方夷敏。   仅仅隔了十几天,老贾和娄烨的境遇完全不同。当然在大部分人眼里,后者是咎由自取,前者是误打误撞。   就算他拿下了金狮奖,那些国内的影业巨头也不会产生半点骚动,顶多就是:哦,以后打交道得客气一些。   少数人在思考,极少数人在行动,多数人只是在看热闹。提老贾必提第六代,提第六代必提褚青,于是有不少媒体想把他俩凑到一块,来个高端访谈。   结果找来找去,才猛然发现,卧槽,那货居然失踪了!   要知道,随着《速度与激情3》在日本和香港上映,大批量的盗版碟也流入了内地,影迷们用一种无奈的方式看到了传中的Han。   拜托,这可是吊打好莱坞男主角诶!   自然而然的,网络再一次热血沸腾,脆弱的自豪感无限MAX,并将此片称之为“一个配角的诞生。”   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有如此强劲的曝光度早就撒欢蹦跶了,你特么倒好,给咱们玩失踪?   ……   9月中,《寻找午夜之吻》的男配角找到了,叫布里恩·麦克奎尔。在美国小众电影圈里混迹多年,导演、演员、制片、编剧、作曲都掺和过一手,始终没什么名气。   这个角色的戏份蛮重,好在比较模式化,不需要太复杂的表演。他的片酬是1100美元,凯蒂·陈德良是800,就当赚个零花钱。   按照伊娃的建议,褚青联系了那位丹斯切尔,不过没见到面。人家不仅是个演员,还是个出色的歌手,这会正准备某项活动的演出,并忙着录制乐队的第一张大碟。   没办法,他只好把剧本传了过去,然后上网搜索对方的详细信息。   最初他还奇怪,因为丹斯切尔是标准的法国姓氏,那妞儿却是地道的美国人。后来一查,果然,她身上有五六国的血统,而祖父正是法国人。   当看到她照片的时候,褚青就被那双眼睛震了一下,就像阳光被湖底的蓝水晶一折,瞬间散乱了满山,满谷,满晴空。   形象绝无问题,但他还不放心,又找来《几近成名》和《麦田守望的女孩》进行判断。好吧,清纯,古怪,带着点狡黠的性感,契合度一百分!   电影计划在12月份开机,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他肯定不能干呆着,不然来美国就是搞笑了。   所以褚青继续在网站上查找合适的角色,所谓合适,就是不占用太多时间的配角或客串,以便打发这漫长的三个月。 第五百四十三章 玩儿闹(1)   “五月戛纳称帝,九月威尼斯擒狮,我们在为中国电影开心的同时,唯一要担心的似乎只有《天狗》和《三峡好人》的票房。两拨人本身也信心不足,表示市场有局限性,票房什么的顺其自然就好。   他们说的是实在话,我却有不同意见。   众所周知,法国有专门放映艺术院线,将近一千个放映厅,每年的观众有2000万人次,非常可观。德国也有著名的军火库影院,拥有240家艺术院线,每年也有700万人次的观众。   而中国呢?   《站台》是在广州‘缘影会’的小房间里;《世界》在商业院线放映时,包括我在内的观众只有四人,真为贾导演和褚青伤心。   其实问题很明显:一边是注水制品《英雄》《无极》票房大好,一边是执著艺术的《小城之春》《世界》门可罗雀。国内观众的审美趣味是可以信赖的,那为何不建立一条艺术院线,专门推广《天狗》和《三峡好人》这样的艺术大片?   坦白讲,我觉得中国电影人正面临着一个无比重大的历史任务,利用戛纳和威尼斯的契机,建构中国艺术电影院线的机制,并形成良性循环。   这个事情谁来做,我的最佳人选是:贾樟柯和褚青。   一个是第六代领军人物,一个是排在前十的华语演员。虽然他们主动为新人担当开路先锋,令在下佩服,但比起开创中国艺术院线体系的‘大事件’,还是小气多了。   他们现在有国际知名度,有体制认可,有圈内的话语权。此等利国利民利于艺术的大事,他们不做,还能让谁做?   要我说,现在《三峡好人》就该筹备一下全球华人首映晚会了,请来威尼斯影展主席之类的大腕捧个场,再请凤凰卫视做全球直播,同时发布建立中国艺术院线的大好消息……”   “放他娘的屁!”   范小爷看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啪地摔了一只杯子,骂道:“谁特么写的这是,满嘴胡话!”   “《信息时报》上摘的,用的是笔名。”   林乐怡拿过簸箕,小心地将碎片收拢,劝道:“姐你消消气,不搭理他就完了。”   “你不懂!这明显找的枪手,哼,他们这回倒聪明,抹黑不行改捧杀了。”   范小爷嗤笑一声,吩咐道:“你告诉王姐,找个记者写篇访谈,就说自知资历不足,谢谢影迷和同行厚爱,以后争取多出好作品。哎对了,再通知老贾一声,给他提个醒。”   “好,我这就去。”   待小助理闪人,她才揉揉额头,平复了下心情。娱乐圈就这样,明枪暗箭数不胜数,一不留神便会中招。   建院线不是那么简单的,何况还是艺术院线,你可以不理,但架不住水军和圣母婊来道德绑架:人家说得没错啊,你俩都这么牛逼了,就应该给人民群众多做点好事儿。   擦!   所以必须回应,人不在没关系,只要公司授权,访谈可以编嘛!   ……   “褚,你是个非常出色的演员,但很抱歉,这个角色已经有人选了。”   继狮门,华纳,环球的三位制片人之后,派拉蒙的某位制片人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褚青从失落,到无奈,到如今的果然如此,淡定得让对方惊奇,笑道:“OK,希望有机会可以合作,拜拜!”   他迅速钻进那辆破福特,转眼就消失不见。   没办法啊,人家财大气粗,不是独立电影能比的。他们得考虑到北美或全球市场,宁愿用一个差很多的美国人,也不敢冒险让中国人出镜。   褚青耗费了十多天,能试的角色都去试了,一无所获。   下午两点,当他带着胡椒香肠和三明治回家时,亚历克斯正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抬头问道:“怎么样?”   “……”   他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别灰心,褚,我知道你有多棒!”小导演鼓励道。   “再棒也抵不过我的肤色,喏!”   他咬住一根香肠,将另一个打包盒推过去,问:“你分镜画完了?”   “怎么可能,我相当于重新开始,目前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我看看。”   褚青捏着那份稿纸,边吃边审,时不时地点评几句:   “这个镜头有点意思,最好用中远景,这个太烂了,改成抽烟会不会好些……她的眼睛非常漂亮,注意特写镜头……”   “OK!”   亚历克斯边听边记,态度特虔诚。   话说自丹斯切尔答应出演之后,他每天有八个小时都泡在这里,主人在,就一起讨论电影细节,主人不在,就自己琢磨分镜。   不是他死皮赖脸,而是已经被对方逼魔症了,脑袋里全是灯光、色调、画面,以及男女主角擦出的火花。   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导演来讲,那家伙的经验堪比星辰大海。   而褚青看完,随手就扔在一边,抱过笔记本继续上网。工会今天有七条新公告,三部喜剧片,一部恐怖片,一部动作片,两部科幻片。   要么找辣妹,要么找甜姐儿,要么找腹肌比胸肌还大的白痴猛男,总之,全部PASS。   “唉……”   那货伸了伸懒腰,顿觉了无生趣。   “褚!”   亚历克斯在旁边瞧着,忽然开口:“我能问一下,你是想争取什么大角色吗?”   “NO,我只是找些事情做,免得自己在开机前生锈。”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电视剧呢?里面有很多亚裔角色,而且制度灵活,我碰巧还认识几个朋友。”   “电视剧?”   就是那种周期特长,一拍就十几季,演员没太监观众太监的东东?褚青眨了眨眼睛,这个真没想过,自己对美剧没啥印象,除了《成长的烦恼》和《霹雳游侠》。   而亚历克斯见他的反应,还误会了一下,又解释道:“你放心,很多电影演员都会去热门剧里客串,这并不丢人。”   “哦不是,我在想它的周期是否合适。”   “哈,这点更没问题。他们都是每周拍一集,剧本的操作空间非常大,最适合你这种打零工的家伙。”   ……   美国电视与广播演员联合会,简称AFTRA,成员包括电视演员、歌手、录音师、舞蹈演员和广播播音员等等。   AFTRA与SAG,是好莱坞两大演员工会,都遵循所谓的首要全球规则,即为工会成员提供就业机会的制作人,如果不同意依据工会的基本团体协议为该成员提供保障,则该成员不得为该制作人工作。   SAG的监督无与伦比,比如马歇尔拍《艺伎回忆录》时,曾江从香港飞到洛杉矶,没有立刻进组,而是在比弗利山庄的豪华酒店里歇了一晚。   因为工会有规定:演员在经过长途路程后,必须要调整好身体才能进行拍摄。   相比之下,AFTRA的执行力度就差了很多。   褚青不是会员,但在亚历克斯朋友的帮助下,也获得了一些内部资料,包括《英雄》《迷失》《丑女贝蒂》的招人公告。   他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决定去《丑女贝蒂》里耍一把,轻松,不伤神,满满的正能量。   其实呢,《寻找午夜之吻》才是最重要的作品,别的都是玩闹。他现在的方向很散,在国内没戏拍才跑来好莱坞,但在好莱坞干什么?   半年就为一部电影折腾?   比较没劲,还是得有些特别的,比如广交人脉,搞懂好莱坞影视剧的制作流程并获取资源;比如从独立电影起家,然后,就像在国内做的那样…… 第五百四十四章 玩儿闹(2)   美剧的制作流程相当变态,编剧先向制片人或影视公司进行口头阐述。如果对方感兴趣的话,会进一步加工这个想法,再由他们向电视台阐述。   电视台若决定拍摄,就会买下这个剧本,注意哦,仅仅是第一季第一集的剧本。经过编剧、制片人、电视台三方润色后,便能正式开拍。   而第一集完成后,先在电视台内部播放,高层的意见要完全统一,才由大BOSS在某个交易会上公布本年度的播放计划。   一个想法进行多半年的创作修改,也不一定能搬上银屏。即使播出第一季了,收视不好同样被砍。甚至于,如果前几集的收视率超烂,电视台会直接腰斩。   而在整个链条中,制片人的地位最高,其次是编剧,最后才是导演。一部完整的美剧,平均有二十来个编剧,十来个导演,尤其是情景喜剧,编剧换得比撒尿还快,因为每个人的梗是有限的。   如此杂乱的创作风格,也造成了美剧往往是神一样的开头,然后神经病一样的展开……   再说《丑女贝蒂》,于九月份开播,目前正播到第四集。按照剧情惯例,前面的铺垫和小高潮过后,总会迎来一个转折点。   贝蒂进入《摩登》杂志工作,已经取得了老板的信任和些许同事的友善,初步站稳脚跟。用膝盖想想都知道,接下来肯定是段新剧情,那新剧情就得有新人物,所以便出现了亨利。   他是公司的会计,对贝蒂很有好感,而贝蒂正与那个悲摧的前男友沃尔特纠缠。这个角色并非固定,只是编剧的一种尝试:如果第五集播出后,观众蛮喜欢亨利,自然会加大戏份,如果讨厌的话,不露面是小,把你写死了都有可能。   ……   洛杉矶,片场。   《丑女贝蒂》的背景发生在纽约,但除了第一集,大多是在洛杉矶的影棚里拍摄。   早上八点半,褚青感觉很郁闷,虽然他非常轻松地干掉了那个叫什么克里斯多夫的竞争对手,但他仍然很郁闷。   据正在自己脑袋上忙叨的化妆师,和旁边的副导演闲聊得知,这部剧竟然准备了二十个编剧,以及十八个导演。   卧槽!   他根本无法理解,这能一气贯通吗?瞧瞧那烂得要死的台词就懂了!即便是自己答应的,可有那么一瞬间,真觉得被亚历克斯坑了。   “嗨,褚!”   此时,一个稍显尖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即又溜到了左边,镜子里映出一位金发娇艳的美国妞儿——饰演前台小姐兼老板炮友的碧姬纽顿。   “嗨,你化完妆了?”他招呼道。   “Yeah,我比你早到二十分钟呢。”   那妹子穿着短裙,露出两条好看的大腿,脸上则带着些好奇和打量,笑道:“褚,你跟电影里真的很像。”   “呵,我想演员很少会与自己的角色相似。”   “哦不,我家里现在还藏着《爱神》的碟片,我清楚那个小裁缝的样子。老实说,我听到你要来客串,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要知道……”   化妆师刚好完工,她便站起身,凑到人家的耳朵边,低声道:“他们对你可不怎么感冒。”   “呃,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我。”   褚青不想谈这个话题,微微侧身,道:“我能问问今天的导演是谁吗?”   “卡梅隆·利特瓦克,以前拍过《橘子郡男孩》,一个顽固的老家伙。”   “……”   他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完全不晓得那哥们是干吗滴。   话说《丑女贝蒂》有两大制片人,一个叫萨尔玛·海耶克,本身是名演员;一个叫西尔维奥·霍塔,同时担任总编剧。   毫无疑问,后者的地位更高,海耶克也不甘心,便分成了两个派系。褚青当然不了解,过把戏瘾就闪的主儿,指望他掺和什么狗屁宫斗。   而剧组那边,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东方人都保持着微妙态度,无论在欧美的知名度,还是实际成就,妥妥碾压。   所以他们有中立的,比如贝蒂的扮演者亚美利卡,有释放善意的,比如碧姬纽顿,也有莫名敌视的,比如男主角马比乌斯。   幸好,两人没有对手戏,搞不出令人蛋疼的挑衅打脸。   ……   这是个挺现代感的影棚,大玻璃门,白墙壁,古里古怪的桌椅,弯弯曲曲的走廊,到处透着一股我很时尚我很潮湿的感觉。   本场戏是讲,贝蒂遭同事戏弄,穿着一身羞耻的蝴蝶装上班,她正跟碧姬闲聊,然后亨利出场。   等机灯就位,副导演抄着对讲机喊:   “Ready?Ready?”   “Action!”   亚美利卡其实不丑,哪怕化完了妆,无非就是眉毛浓点,头发乱点,还有一副销魂的牙套。   她拿着笔在纸上乱画,碧姬像只猫一样歪在对面,嘴里嚼着糖果,问:“你给多少女人打过电话了?”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掉的,所以我给上周每个女人都打了!”   “真有趣!”   碧姬做了个很厌恶的表情。   “我需要你找出周二和周三小姐的住址。”   亚美利卡又写了几笔,把纸递给对方。   “米尔贝蒂蛱蝶?”   一声突如其来的询问,接着镜头一偏,褚青入镜。   他显得很不稳当,双脚似踩进了棉花堆,身体左摇右晃的。而且那条西裤,貌似还往下扯了扯,弄得松松垮垮。   这份形象,完全就是个缺乏运动、不修边幅,但对某种事物极其狂热的闷骚男。   “咔!”   导演立时喊停,大声问:“褚,你的裤子为什么会这样?”   “呃,我觉得这样很符合人物性格。”   “老兄,编剧都没写明人物性格,你最好不要乱来!”   “OK!”   他没法争辩,随手提好裤子。   “Action!”   “米尔贝蒂蛱蝶?”   褚青又问了一遍,眼睛直直地钉在亚美利卡身上,兴奋道:“这是米尔贝蒂的龟纹甲?”   “我,我太不清楚,我只知道是蝴蝶图案。”她应道。   “哈,这恰好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情之一……事实上……我还知道地球的周长……”   “咔!”   没过两分钟,导演第二次喊停,再问:“褚,你为什么在喘气?”   “我觉得亨利会紧张,并且急于表现,以他这种性格……Sorry,我们重来一次。”他猛然顿住,直接摆摆手。   “你尽快调整一下状态!”   “Action!”   “……事实上,我还知道地球的周长。”他傻里傻气地笑道。   碧姬扭头,调侃道:“我还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你说得对,但是好无聊。”   “好了,我该回会计部了。”   褚青露出些许尴尬,又笑道:“我们给了一个人五十美金,想看看他喝多少蜂蜜才会反胃。你也该下来看看,如果你有空的话。”   说完,他转身便走。   “24901英里!”   亚美利卡攥着笔,忽然开口:“地球的周长,我恰好也知道。”   “……”   他脚步一停,没转身,那背影似在微笑。   “咔!”   导演头疼,努力沟通道:“我觉得你转过来的效果要好一些。”   “OK!”   他已经放弃沟通了,人家咋要求就咋做。   短短的一场戏,居然NG了三次。围观的那几十号人,包括亚美利卡和碧姬在内,有些懂了,有些没懂,有些就以为他在装屌。   而不管怎样,这组镜头总算完成。   当褚青下场,还没来得及找椅子时,副导演便过来道:“褚,你可以回去了。”   “这就结束了?”他吓了一跳。   “当然,明天你再过来。”   “……”   他简直无力吐槽,该说你制作精良,还是无意义的拖沓呢?国内三个月拍完四十集,那就是神啊!   好吧,他也管不着。   结果到了第二天,又是一组镜头,亨利帮贝蒂修理蝴蝶翅膀,化妆三十分钟,拍摄八分钟搞定。   第三天,还特么是一组镜头,亨利和贝蒂吃日本料理,最后被沃尔特搅局。   以上,便是他的全部戏份。   ……   美国的主流电视观众也是大叔大妈,只看周一到周四和周日的黄金档,ABC、CBS、Fox、NBC、CW五个免费频道。   新潮一点的青年人才会去看HBO、AMC、SHOWTIME这些有线台,付费才有。   《丑女贝蒂》在每周四晚播出,这周是第五集。电视台没有特殊预告,而追看的大叔大妈齐齐发现,诶,那个东方人是谁?   还蛮可爱哒!   编剧和导演懂嘛,你不要玩风格,你傻里傻气的就会受欢迎,起码在安全线以内。果然,观众反应良好,甚至引来一些年轻人的关注,想看看Han拍电视剧的样子。   于是乎,制片人巴巴的还想找褚青签份长约,担当第一季的固定角色,那货直接拒绝——这是种很蛋疼的经历,再不想体验第二次。   没办法,制片人又找来被他干掉的克里斯多夫,让编剧重新写了个角色。因为贝蒂一定要有新恋情,一定要有男人追,一定要狗血,这样观众才爱看。 第五百四十五章 亚洲年度电影人   由于编剧和制片人的支配性太强,电视剧演员的发挥空间往往被束缚到一种模版化和异常化的呈现。   就比如《越狱》,米勒在第一季里那么沉稳睿智,第二季却妥妥变傻逼了,而且又傻又缺。没办法,明知逻辑脱线你也得演,除非撂挑子不干。   褚青利用三天的客串时间,已经琢磨得差不多,所以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在美剧中热身的想法,继续将心思投入《寻找午夜之吻》中。   威尔逊虽然是华裔,但从小在美国长大,是根地道的烂香蕉。气质、言谈、思维、生活习惯,包括不经意的小怪癖,跟中国人完全不同。   而褚青的准备工作,一是研究剧本,二是看了大量的好莱坞类型片,三是去街上观察那些人形生物,以便尽快的贴合角色。   珍妮和安也帮了不少忙,她们本身是大学生,对当下年轻人的理解有独到之处,没事就陪着他一块攒台词。   瞧着老板的状态越来越棒,亚历克斯甚至承诺,要在片尾的列表里添上姑娘们的名字,以示郑重感谢。   转眼到了十月份,褚青一直沉浸在拍摄之前的酝酿阶段,却忽然接到了公司的电话,不得不暂回亚洲。   ……   10月13日,首尔。   经过16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以及17个小时的时差捣乱,丫完全是顶着那颗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出机场。   “你好,褚青先生!”   刚刚露面,立即有一个特别方的韩国人上前问候:“我叫朴仁勇,大会委派我来接您,并担任您这几天的翻译。”   “哦,你好,你中文不错。”   他跟对方握了握手,便提着行李上车。朴仁勇还想聊几句,但看他的状态确实很渣,只得闭嘴装狗。   首尔到釜山有四百多公里,走高速要五个小时左右。那货歪在座椅上,一路眯觉。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车速减缓,然后有人轻唤:   “先生!先生!”   “唔……到了?”他揉了揉眼睛。   “抱歉,参加电影节的人过多,前面堵得很严重。这里离酒店不远,我们要不要先走过去,司机稍后会把行李送来。”朴仁勇征求着意见。   “哦,行!”   他刚好想活动活动,拉门就跳下车。   话说釜山电影节创办于1996年,今年是第11届,之前的主会场在南浦洞,从第9届开始改到了海云台。   所谓海云台,就是个海滨疗养的地方,没啥特别,可以参见亚龙湾。   朴仁勇在前面带路,褚青不紧不慢地跟着,周围尽是贴满了电影广告的建筑物,还有各式摊位、展台、活动以及咚咚咚的电子乐。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似乎挤进了好几万人。   “……”   他略微惊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釜山影展,场面能搞这么大。   “可惜您没见到昨天的开幕式,安圣基先生,李秉宪先生,郑宇成先生,奉俊昊导演……韩国最出色的电影人都在这里。”   朴仁勇莫名其妙的很亢奋,还带着一丝自得,手又一挥,介绍道:“那个就是亚洲电影之夜的会场……这个是新浪潮的会场……这个是韩国电影全景的会场……哦,这个是我们今年启动的亚洲电影市场的交易馆。”   “是成片交易还是剧本创意?”褚青来了点兴趣。   “这两者都可以,我们一共设了45个展位,已经有30个国家的影视公司注册。”   “真不错!”他由衷称赞。   釜山电影节不以竞赛为主,只是提供一个交流、展示的平台,市场在这里占据很大的内容,所以才吸引那么多公司跑来卖片。   当初老贾拍《站台》,人家还给了1万美元的扶持基金,所以是个挺重实效的地方。而他过来参展,一是为了领奖,二是《疯狂的石头》被选做了闭幕影片,于情于理面子都得给。   “前面就是酒店了,您的房间正对着大海,环境非常好。”   两人走了六七分钟,朴仁勇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建筑,道:“我就不陪您上去了,您出示邀请函即可入住。今晚的活动七点钟开始,我六点四十分来接您。”   “好的,谢谢。”   他告别翻译,自己进了酒店大门。   应该是四星以上,里面的装潢非常漂亮,地方也宽敞。前台小姐正忙得厉害,身边围了七八个人,都是些助理在登记入住。   往左边看,是普通的休息厅,右边则是拱门,还挂着杯子的图样。他估摸了一下,十分钟都解决不了,便直接右拐,结果刚进去,顿时傻眼。   “小迅?”   “……”   周公子正跟一个乱发矮小的男人喝茶,立马转头,也结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领奖啊,你干吗来了?”   “我来宣传电影。”   她眨着大眼睛,介绍道:“这位是区雪儿,《明明》的导演。”   那“男人”站起身,笑道:“你好,褚先生,久仰大名。”   “呃,你好。”   褚青心里一抽,哎妈,您是女的啊!画风太任性了!   “……”   这么一顿,周迅就白了他一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货装傻,一屁股挨到旁边,问:“你呆几天?”   “三四天吧,你呢?”   “差不多,等宁浩他们来了我就走。”   “喏!”   周迅把自己的茶推过去,问:“你房间几号?”   “呃……”   他一手端着杯,一手掏出邀请函,道:“407,正对着海。”   “我那儿好像没有诶。”她眨了眨眼睛。   “我可不换!”   他想都没想,直接把红函一收。   “……”   区雪儿很犹豫,不知道自己该消失呢,还是该消失呢,还是该消失呢。幸好啊,周迅的助理很快跑了回来,褚青也去办理入住,双方暂且分开。   ……   釜山电影节由各个版块的活动组成,只有新浪潮部分会评出竞赛奖项。   他们有一个挺特别的荣誉,叫亚洲年度电影人奖,授予当年为亚洲电影产业与文化发展作出突出贡献的制片人、导演、影展策划等等。   褚青要领的就是这个。   晚七点钟,会场外。   灯光雪亮,红毯铺得溜直,影迷们守在门口,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大小明星。今天是亚洲电影之夜,以韩国本土为主,外加中、日两地,凑成了三国聚会。   影展主席金东虎,副主席安圣基率先亮相,安圣基跟刘德华拍过《墨攻》,算圈内的大前辈。   之后是李秉宪、崔始源、文根英等人,这些演员也博得了极大的欢呼。   “啊啊啊!!!”   “李准基我爱你!”   “李准基!李准基!”   当某位长发细目的男人出现时,气氛瞬间飙到了最高点。   而褚青穿着一身西装,晃晃悠悠地跟周迅出门,一路走来,又在红毯前分开。他们在韩国的人气都不太高,只有少数华人捧场。   进到里面,会场已布置成晚宴的形式,二十多张圆桌,铺着白布,正前方是高台。   两人汇合,找到自己的名签,区雪儿、朴仁勇及其他人等郁闷尾随,周公子坐下就问:“哎,今天吃什么?”   那货不清楚,所以也问:“哎,今天吃什么?”   “……”   朴仁勇抽了抽眼角,应道:“应该是鲍鱼宴。”   好小气的感觉!   周迅撇嘴道:“鲍鱼宴除了鲍鱼还有什么?”   “还有鲍鱼壳啊,就像螃蟹宴除了螃蟹还有……”   “褚青桑!”   丫吐槽吐得正爽,冷不丁被打断,扭头一瞧,一个漂亮的日本妹正戳在后面,行礼道:“我是苍井优,很高兴认识你。”   还有一位变态的黄毛小伙,也行礼道:“我是市原隼人。”   “哦,晚上好!”   他连忙起身,道:“你们等会要上台吗?”   “是呢,我们过来打声招呼。”   苍井优露出那两颗小板牙,摆手笑道:“不便打扰,我们先回座位了。”   “好的。”   瞧着他们闪人,周公子纠结了半天,才憋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日本人讲英语都这么,这么个性吗?”   “呃,大部分都这样,你听习惯就……”   “青子!”   紧跟着,又有人招呼,这次是《芳香之旅》的导演章家瑞。   “哟章导,你好你好!”   对方的年龄较大,周迅也起身问候。   《芳香之旅》受主办方的极力邀请,便将海外首映式放在了釜山,小初正在拍《尖峰时刻3》,就没跟过来。   几人不太熟,寒暄数句便各自忙活。而直到此刻,晚宴才正式开始。年近七十的金东虎上台致词,下面站俩美女,一个译成英文,一个译成中文。   那俩吃货完全不听,正研究那道开胃菜,不能动手,只能嘀嘀咕咕道:“那是辣白菜吗?”   “我觉得像白萝卜。”   “反正都是泡菜!”   不多时,金东虎下场,李秉宪作为韩国演员代表又上去发言,哇啦哇啦地讲了好一通,方进入第一个环节。   “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一位出色的电影人。”   担任临时主持的文根英,披着条小白裙子巴拉巴拉道:“作为演员和作为投资者,他都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成就。大家知道,釜山影展设置了一个亚洲年度电影人的奖项……”   话未说完,全场都瞧向了那个位置。   电影力量这个扶持项目,如今在东亚文艺圈的名声可不小。去年的三部片,《我们俩》刷下了东京影后,《疯狂的石头》轰下了一亿多的票房,还是相当有话题性。   今年又翻了一倍,六部片,虽然没正式亮相,但《盲山》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   大家还记得真切,《盲井》是如何的震惊四座,以至于李杨的这部新作刚刚杀青,便有海外片商跑来问价。   所谓亚洲电影也不过中、日、韩、泰、伊朗、印度六国,而把这些国家捋一圈,2006年真正在海外争光又符合条件的,就这么一位。   “感觉怎么样?”   周迅托着脸颊,斜着眼睛瞄他。   “别闹!”褚青有点不好意思。   “在他的帮助下,很多有潜力的新人导演得以完成自己的电影梦想。出于我们对他的敬意,在正式颁奖之前,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他从影十年走过的历程。”   随着文根英回避一旁,墙上的大幕缓缓亮起,先出现了小武的样子,麻木地盯着围观路人。   然后是马达,载着牡丹在午夜里奔行。   接着是唱歌的崔明亮,踢罐子的大刚,痛哭的捍东,一瘸一拐的宋金明,嚣张的傻强,临死的王薄,啪啪啪三枪的李天狗……   一分钟的短片,十年的电影人生。 第五百四十六章 匆匆行程   “哗哗哗!”   在全场掌声中,金东虎把奖杯颁给了褚青,那模样有些古怪,一卷胶片搭在一个好像热带植物的首尾两端,通体银色。   他拿着奖杯走到台前,颇为感慨道:“我看到这段回顾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入行十年了。以前是演员,今天第一次以制作人的身份站在这里,谢谢大会颁这个奖给我,这是一项团队荣耀,我希望跟公司的工作人员,每一位导演,参与过的幕后人员共同分享。虽然他们没像我一样站在这里得到大家的掌声,不过我在台上为你们付出的努力鼓掌,谢谢!”   话落,他当先拍起了巴掌,底下自然响应一片。   而待他回到座位,周公子就小手一伸,“我看看!”   随即,她拿着那奖杯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这,这应该是棵松树苗。”   “……”   好吧,他还是吃鲍鱼的好。   服务生接连上菜,各种小活动也炒得气氛热闹,两人吃吃聊聊,转眼进入半程。文根英再次登台,笑道:“今天是亚洲电影之夜,我们特意邀请了中日韩三国的演员代表,借此机会交流畅谈,我们掌声欢迎!”   “哗哗哗!”   跟着,褚青、周迅、李秉宪、李准基、苍井优、市原隼人依次亮相。亏得那舞台够大,才能摆下六张椅子外加一个主持人。   他们是来宣传电影的,被主办方逮到,便充当了一回客座。苍井优21岁,市原隼人19岁,李秉宪36岁,李准基24岁,褚青30岁,周迅32岁,年龄很不对等,但都具代表性。   “我们知道,李秉宪前辈参加过釜山电影节,其余五位好像第一次来?”   文根英的话音儿有些发颤,不过很快就调整好,问道:“那你们对这里的印象如何?”   “城市非常漂亮,影迷也非常热情。”   “组委会的经验和用心让我敬佩,他们照顾到了很多细节。”   “这里真正有电影节的气氛,希望下次还可以参加。”   聊天嘛,无非你捧我,我捧你,没有不长眼的在这儿拆台。那四个人客气,轮到褚青的时候,却一本正经道:“听说主办方今年启动了一个交易市场,我觉得这个非常好。因为亚洲很少有专业的电影交易平台,而我们各国的电影工业都在向前发展,无论内部消化还是对外输出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对了,我能问问你们去年的海外交易额是多少吗?”   “呃……”   文根英没法应对,还好金东虎解围,给了个准确数字:“7500万美元!”   “那主席先生,请问有多少部电影会在这里放映?”他又道。   “63个国家的245部电影,其中64部是世界首映。”   “……”   听完这串数据,他莫名沉默了两秒钟,方道:“所以说,釜山做得很棒,值得我们学习。”   呵!   台上台下的韩国人一听,心里倍儿爽,瞬间好感大增。   “哎!”   周迅却悄悄戳了戳,意思是,你随便说说就得了,犯不上这么掏心掏肺的。褚青微微点头,他不是嘚瑟,只是忽然想起了前阵子的上海电影节,才有感而发。   接下来就特无聊了,进入标准的客套话时间,和谐热情,团结友爱。约摸进行了二十分钟,文根英提了最后一个问题:“能谈谈你们近期的工作计划吗?”   苍井优先道:“我准备出演一部动漫改编的真人电影,叫《虫师》,导演是大友克洋先生,希望大家会喜欢。”   “正在联系三池崇史导演的一部作品,叫《神之谜》。”市原隼人道。   李准基道:“我会跟安圣基前辈合作一部电影《华丽的休假》,是以80年代光州民主运动为背景,是个很具历史感的故事。”   “呵,我就有点不务正业了,正在录制一首单曲,暂时没有拍戏的打算。”周迅笑道。   然后是李秉宪,挺着那张特别方的脸,道:“有两个剧本在谈,一个是陈英雄导演的法国片《我随雨来》,一个是派拉蒙的《特种部队》。”   “派拉蒙?是好莱坞的派拉蒙吗?”文根英睁大眼睛。   “嗯,是的。”   “哇哦!”   台下一片轻呼,这可是大新闻,记者们纷纷拍照、录像。文根英自然懂得大家的期待,便追问:“您能透露一下影片情况和角色吗?”   “这是漫画改编的一部作品,就是一个特别行动部队打败恐怖组织的故事。现在只有个剧本创意,要等很久才会正式拍摄。虽然那是部传统的好莱坞英雄电影,但有一个角色我可以尝试一下,目前正在接洽中,具体不便多讲。”李秉宪道。   “我们都会支持您,您一定会成功的!”   文根英攥紧拳头给对方打气,韩国的演员和媒体也高喊加油。毕竟,能去好莱坞露一小脸,那是全体亚洲演员的G点。   待场面平静,那妹子又问:“褚青先生,您最近在忙什么?”   “我正在筹备一部电影。”   “能详细说说吗?”   “……”   他犹豫了片刻,方道:“是部非常好看的爱情片,主演叫佐伊·丹斯切尔,大家可能不太了解。”   “耶?是法国片吗?”   “哦不,是美国电影。”   “那您的角色是……”妹子小心询问。   “呃,我是男主角。”   ……   在釜山的第二天,褚青受邀参观了几家电影公司,对韩国如今的技术与设备有了更深的了解:纵然比不上好莱坞,但爆掉国内两条街啊!   这让他有点郁闷,以至于在接受新华社专访的时候,巴拉巴拉地吐了个痛快:   “如果东京解决不了派系争斗,只能一年比一年没落。釜山的基础非常好,可城市容量和影响力有限,提升空间不大。上海占着那么巨无霸的城市,电影节却搞得很业余,令人惋惜……亚洲的几大影展很难说哪个最好,关键看谁能拍出更多的好作品,谁的电影体系更成熟,谁在国际上更有分量,那才是第一。”   貌似很冲,记者倒没在意,喷上海电影节的人多了,媒体首当其冲。何况人家还讲得挺客观,有讨论价值。   转眼到了第三天,宁浩、郭涛以及公司一位发行人员终于到了釜山。褚青陪着吃了顿饭,将闭幕式的任务交接完毕,便溜溜的回国看媳妇儿。   他还不晓得,国内已经炒翻天了。   “《褚青获亚洲年度电影人奖,提携新人受肯定》”   “《褚青出席釜山电影节,韩媒称赞好表现》”   “《褚青周迅釜山碰头 举止亲密无间》”   这些是正常的标题,接下来就崩了:   “《褚青进军好莱坞 搭档美国独立电影女王》”   “《盘点非动作片的华人男主角 褚青用演技征服世界》”   “《褚青出演好莱坞爱情片,剑指奥斯卡影帝》”   ……   难怪他们,这货从戛纳回来就跟死了一样,好容易爆出点新闻,还是大新闻,自然要可劲儿撒欢。   由于他说得很含糊,媒体也没多少干货,只能脑洞大开。网民和影迷更是不管,尽情跟着YY,于是乎,丹斯切尔这个在美国都名声不显的演员,在中国还红了一小下。   褚青全然不理,就觉着累。   你从洛杉矶飞到韩国,从韩国飞到北京,再从北京飞到三亚,你特么也累!没办法,谁让范小爷正在三亚拍广告呢。   她当然知道老公辛苦,所以好好温柔了一把,千山万水,暗里着迷,龙的传说,后羿射日,幸福十式……这一套下来,搞得那货居然很没出息的叫床了……床了……了。   长期缺少性生活是不好的,容易内分泌失调,加速衰老,心理扭曲,审美观畸形。褚青和媳妇儿腻歪了三天,自觉状态满满,便飞到北京,跟程颖交代了一番,又飞回洛杉矶闭关。   而国内热闹了一阵子,见当事人死活不露面,也觉得无趣,遂把目光转到在杭州举行的第28届百花奖上。   话说本届的评奖方式又改了,选出九十九名观众作为最终评委,以现场表决的方式选出获奖者。   大家就呵呵了。   不出所料,新人奖给了《霍元甲》中的孙俪,男配角给了《新警察故事》中的谢霆锋,女配角给了《功法》中的元秋。   女主角给了《天下无贼》中的周迅,吴军凭借《张思德》,打败了褚青、周星驰、成龙、李连杰,拿到了最佳男主角奖——吴军就是《神医喜来乐》里的来福。   好嘛,坐在台下的范小爷真想喷他们一脸,你丫挺的!   2004年上映的片子,你2006年才评就算了,可你口口声声说是观众意愿,然后三部票房过亿的大片,四位华语电影圈的顶级演员,都抵不过一个《张思德》?   OK,OK,再大的腕儿,再牛逼的票房,也干不过主旋律。   总之,全场日狗。甚至范小爷决定,再特么不参加百花奖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一期一会(1)   11月14日,张艺谋鼓捣一年多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上映。   这部集合了发哥、巩俐、刘烨、周杰伦的“宫廷权谋迷情传奇肉番大戏”,自然惹得全国观众G点爆棚。   首映当晚就取得了1500万的票房,首周末票房更达到了9600万,1亿不是目标,3亿才是极限。   相应的,能多么不要逼脸的忽悠观众掏钱,就能多么厚脸皮的顶住网民吐槽。这部电影仅有的两点贡献:一个是奶,一个是菊花。   而刚过了十天,另一部大制作《墨攻》又追档上映。   好嘛,影迷都有点烦了,以前想看大片看不着,现在一部跟着一部。你拍得好也行,主要是烂啊!   导演想正儿八经地说个故事,观众不领情,从《夜宴》笑场到《墨攻》,尽当喜剧片看。   “当革离撩开帽子,刘天王那华丽丽的一甩头,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当那个操着一口英式普通话的黑人哥们出场,对不起,我又没忍住。当范冰冰莫名其妙的开始脱衣服,又被刘天王拽上,好吧,我已经笑喷了。”网友范冰冰一生黑。   老实讲,《墨攻》的节奏、镜头,以及军事场面,都比黄金甲要踏实。它败就败在思想性上,革离是墨家诶,主张兼爱非攻,结果主题自相矛盾,叙述模糊,反而各种讲大道理。   不爽,也不深沉,这玩意儿看得别扭。   最后,《墨攻》的票房为6700万人民币,靠国内得赔死,只能凭海外发行往回搂。范小爷好容易当了一把大片女主,却扑街扑得要死。   整个下半年,张艺谋和冯小刚不算成功地展现了自己拍大片的能力,华谊和新画面也证明了可以炒沸市场的本事。   只有观众是无辜的,钱掏了,白瞎了,于是又念起我们俩的好,想买张石头的DVD收藏。   ……   转眼到了12月,第30届开罗电影节闭幕。   《芳香之旅》拿下了金字塔大奖,张静初捧得影后桂冠,范伟得了一个特别表演奖。虽然都属于乡镇企业奖,还是非洲的乡镇企业,可好歹是十二大啊!   小初才26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再加上公司宣传,立马晋升为新生代女星的演技派代表。   这天午后,学校唯一的阶梯教室内。   底下坐着九十多号人,满眼都是小星星,张静初则在台上侃侃而谈:   “成龙大哥很照顾后辈的,好莱坞比较排斥亚洲演员,但他是真正的大明星,也会帮我挡住一些麻烦。”   “《芳香之旅》拍牛棚那场戏时,剧组找了一个真牛棚,还有牛在甩尾巴。那会是雨季,我跟聂远就一边淋着水,一边听牛叫,整整拍了三个通宵。”   “我去戒毒所观察了三十多天,才有信心演好《门徒》的角色……”   趁着国际影后的热乎劲,继刘烨、袁泉、徐峥等人之后,张静初成为了第十位明星老师。不过她自己没学过表演,不打算误人子弟,只想做一些经验交流,便选在了大教室。   当然了,以她近年蹿红的速度,足以让学生顶礼膜拜。   讲了半个小时,便到了自由提问的时间,刘诗诗站起来道:“《孔雀》里有个脱裤子的镜头,请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当时什么都没穿。”张静初毫不扭捏。   “那你怎么说服自己的呢?”   “开始的时候,导演想让我穿条内裤,但我试了几十条,他觉得颜色会影响效果,就跟我商量,能不能不穿。”   张静初扶着讲台,一派德艺双馨的明星范儿,道:“我没作考虑,马上就同意了,因为是剧情需要,我也很相信导演。其实对女演员来讲,你进入这个圈子就要给自己设定一个底线,这是最根本的原则问题,一旦决定就不要后悔,不要遗憾,哪怕你为此失去很多机会。”   “……”   刘呆呆若有所思地坐下。   随即,又有男生站起来,道:“请问你接受过正统的表演训练吗?”   “没有,我都是蹭课。”   “那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因为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戏,就很好奇。”   “呃……”   张静初抿了抿嘴,笑道:“这是个很久远的故事,从哪儿说起呢……对了,你们都上过褚老师的课吧?”   “上过!”   “感觉怎么样?”   “那就是神啊!”赵丽颖抢着道。   张静初点了点她,笑道:“其实在你们之前,我才是他的第一个学生。2000年拍《今年夏天》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有场戏是彤姐来我这买衣服。王彤都知道吧,非常厉害的女演员……然后她就开始扭腰,我完全接不住,一遍一遍NG……然后褚老师过来跟我讲,我的感觉和你们一样……”   张静初歪着头,夸张叹道:“那就是神啊!”   “哈哈哈哈!”   同学们一起大笑。   不知不觉的,他们在这儿度过了快一年的时光,待新年过后,便是毕业之时。   有的前途似锦,比如刘诗诗和赵丽颖;有的成功跳板,比如跟一家公司签约的李菲儿;有的刚刚起步,比如成为跟组演员的董玉洁……   其余的人,要么已经放弃了演艺道路,要么准备摸爬滚打,从底层往上爬。而无论怎样,他们都会记住这一年。   ……   12月10日,今天是个大日子。   亚历克斯早早就起了床,或者说,他根本没睡。虽然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那种奇妙的亢奋仍然留存在这具身体里,并将延续很久。   他迅速且仔细地整理衣着,检查装备,做了份最爱吃的薄煎饼,甚至把那辆破烂的N手车擦了一遍。   八点三十分,当他抵达西区的一栋House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里里外外的忙碌。雷恩·库萨克——他的好兄弟,正努力装出制片人的样子指挥现场。   “伙计,你板着脸简直太酷了!”   “你也不错,我从没见你如此干净过!”   两个好友用惯用的方式打完招呼,亚历克斯才问:“褚来了吗?”   “他早就到了,正在里面化妆。”   雷恩瞅了瞅四周,忽低声道:“你知道,我混过很多场子,他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个。”   “Why?”   “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一种全身爆炸的感觉,这还是我八岁时糊了邻居小孩一脸狗屎以来的第一次!”   “老兄,你需要平静一些,等下还要工作的。”亚历克斯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你先把自己的拳头松开好吗?”   “哈哈!”   两人同时大笑。   《寻找午夜之吻》的剧组包括主要演员在内,共有十八人,机灯占了大部分,只有一位化妆师,服装基本自备。   今天的场景是在这栋House里,也就是威尔逊和雅各布租住的房子。丹斯切尔没有戏份,出镜的是褚青、陈德良和布里恩。   演员的经验都很足,最小白的反而是导演。亚历克斯以为自己可以淡定,但当他走进片场,看到那些从小渴望的、追寻的、努力实现的电影梦境时,瞬间就懵逼了。   以至于褚青呆坐了十分钟,居然没人来启动拍摄,忍不住提醒:“嘿,你是不是要大家帮忙,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Sorry!Sorry!”   小导演连忙道歉,用几秒钟平复情绪,道:“各人员就位,我们正式开拍!”   “OK!”   “收到!”   “摄影机没问题!”   “灯光完美!”   这一连串的响应声,震得亚历克斯怦怦跳动,憋足了一口气,高喊道:“Action!”   镜头先给到一个平底锅,嗞拉嗞啦地煎着几根香肠,同时,里边的卧室传来高亢的叫床声。   “啊啊啊!”   片刻后,声音停止,陈德良穿着件白色的男士T恤,光着两条小麦色的大腿走进厨房。   “早上好!”   姑娘打了声招呼,又从冰箱里拿出水,咕嘟咕嘟地戳在那儿喝。她下身只有一条内裤,完全被T恤遮住,空空荡荡的似波动着花径春光。   褚青拨拉着香肠,隐蔽地瞥了三秒钟,表情木讷,心里却疯狂吐槽:哎妈,我还以为看着Katsumi了!   “唔……”   陈德良一口气干了半瓶水,又活动了下身子,趿拉趿拉地往回走。   “咔!”   亚历克斯喊停,道:“凯蒂,你发现他在偷窥,所以你要做些诱惑性的动作。”   “OK!”她表示明白。   “再来一遍!”   “Action!”   姑娘把水放回冰箱,转头冲褚青笑了笑,方要移步,又听一声,“咔!”   “凯蒂,我没看出你在诱惑她,拿出你的本事来,你可以的!”导演鼓励道。   “再来一遍!”   “Action!”   或许这个越南妹子真的没勾引过男人,她这次风骚地舔了下嘴唇,不仅不性感,还显得异常别扭。   果然,亚历克斯第三次喊咔,道:“你这样太明显了,不要夸张,不要含蓄,把握好尺度。”   “OK!”   “再来一遍!”   “咔!”   “再来!”   “咔!”   将近一个小时,重复NG了十几条,她始终没演出导演想要的感觉。亚历克斯虽然火大,也晓得生气无用,便把她叫过去讲戏:   “凯蒂,你这个角色是越南人,跟雅各布在一起就是为了绿卡。她没有百分之百的爱情,如果有别的机会,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而威尔逊看起来很蠢,很好骗,正是你的备选之一。所以你的诱惑手段,要先试探,甚至有些玩笑性质,你懂吗?”   “……”   姑娘明显信心不足,支吾道:“我,我尽力试试。”   而另一边,褚青靠着窗台等候,见她回来便问:“怎么样?”   “我明白那种意思,但我真的很困难。”她很沮丧。   “那你在推门之前,把自己的T恤掀起来,这样就OK。”他随口道。   “What?”   陈德良一怔,方要追问,拍摄已经开始。   “Action!”   无奈,她只好第十六次的把水放回冰箱,然后趿拉趿拉的走回卧室,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心里忽然颤了颤,接着,右手随意一撩。   那宽大的T恤掀到了腰间,露出被条纹内裤紧紧包裹的挺翘臀部。   褚青下意识扭头,可不到一秒钟又转了回来,面部肌肉在轻微扯动,紧张、慌乱,还带着些许刺激感。   “Good!”   亚历克斯跳了起来,连声道:“哈,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凯蒂你太棒了!就是这种开玩笑的试探!天啊,你简直完美!”   “谢,谢谢!”   姑娘的大眼睛迷迷的,状态有些乱,那一瞬似乎醍醐灌顶,现在又茫然若失,蓦地,她抬起头。   那人正抱着胳膊,见自己望过来,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期一会(2)   比电影里要丑——这是褚青见到丹斯切尔的第一印象。   她穿着条非常复古的外套,留着万年不变的齐刘海,不仅脸上有很多暗斑,而且黑眼圈极其严重,以至于在眼睛底部形成了一道水分干涸的深纹。   12月11日,男女主角终于在路边的咖啡店里碰了头。那姑娘素面朝天,蓝眼睛映着下午的阳光,清脆且娇嫩地道了声:   “嗨!”   “嗨!”   褚青握了握那只小白手,笑道:“小姐,你足足让我等了三个月。”   “Sorry!我真的有些忙,上个月我还在演出,上个星期我才处理完唱片的事情,呃,Sorry!”她连忙抱歉。   “没事没事,请坐!”   他本是开玩笑,此刻也有点尴尬,转移话题道:“亚历克斯在里边沟通,店主临时变了主意,总想多得一些好处。”   “啊,没关系,刚好我喜欢这个地方。”妹子晃了晃脑袋。   今儿下午的戏份,是讲威尔逊和薇薇安第一次见面,两人进行了一番言语试探,觉得可以初步忍受,场景便是这家小店。   而丹斯切尔坐下后,就开始掰弄自己的左手食指,半晌才道:“我祖父很喜欢你的电影,我每次回去都要跟我唠叨。”   “谢谢,你祖父在法国吗?”   “是的,他在里昂,我每年都要回去探望。他从不离开那个城市,虽然我也很喜欢,但是你知道……”   说到半截,她忽然低下头,似乎在看自己的裤子。   “……”   褚青还等下茬呢,结果没动静了,他又不好问,只得郁闷地喝了口咖啡。   大概过了几秒钟,丹斯切尔抬头,就像之前全没发生过一样,问:“你喜欢老音乐吗?”   “呃,中国的还可以,美国的我不了解。”   “我喜欢莎拉沃恩的《I'll Close My Eyes》,我跑步、洗澡、吃饭、看书、坐飞机的时候,我都在听。你知道,她能让音乐变成表达人生的一种态度,那些越想代表时代的人,影响力越不会持久。”   她的蓝眼睛很活泼,往左转一转,往右转一转,就是不看对面,像极了一只小神经的绣眼鸟。   “莎拉沃恩从未想过要代表谁,但她赋予音乐的,是可以改变世界,改变……”   说着说着,她又停了,继续低头看裤子。   “呃……”   褚青犹豫片刻,道:“你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什么?”   “你的裤子怎么了?我是说,你为什么总看自己的裤子?”   “有吗?”   妹子眨了眨眼睛,特茫然的样子,可下一秒,就习惯性地做出那个动作。   “哈!”   他忍不住一乐。   “啊,我,我可能……”   她咬着嘴唇,略带羞涩道:“可能有些强迫症,Sorry!”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很可爱……哦,我是说真的!”   他见对方一脸的不相信,连忙道:“其实我以前也有类似的习惯,但我不会看裤子,我会看别的地方,就像这样……”   话落,他脑袋偏转,莫名其妙地往右后方瞄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复位。   “我知道那里没有东西,但潜意识认为那里有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而且我只在吃饭的时候会看,总之,呃,非常奇怪。”   “OK!OK!”   丹斯切尔表示理解万岁,扯开嘴角问:“那你现在还会做这个动作吗?”   “自己吃饭的时候会,跟女朋友在一起就不会。”   “Why?”   “因为她会打我。”他认真脸。   “噗!”   妹子笑趴在了桌上。   “褚,我搞定那个家伙了!哇哦,亲爱的佐伊,见到你真是太棒了!”   此时,亚历克斯从屋里跑出来,兴奋地跟她抱了抱,问:“状态怎么样?”   “简直完美!对了,我要不要化个妆?”   “稍稍把黑眼圈遮一下就好。”   亚历克斯端详了片刻,又颇具导演气势的一挥手,喊道:“伙计们,准备开工了!”   “OK!”   一票人应和着,纷纷行动,而丹斯切尔走了两步,忽回头道:“我想我们今天会很愉快。”   “当然!”他笑道。   ……   威尔逊有个前女友,叫凯伦,两人在德州的一家饭店工作。他们最大的快乐,就是提前下班,然后买了麦当劳挤在那辆破车里吃。   凯伦要去别的城市寻找梦想,分手那天,威尔逊在开往洛杉矶的路上,车翻了,东西散落一地,最近的朋友也要16个小时的车程。   他本想拿剧本去卖,可笔记本电脑被偷走,所有的准备前功尽弃。   在洛杉矶三个月,他已经流落在自杀边缘,没有人关心自己的死活,还要编造一堆美好的谎话丢在给前女友的邮件里。   在雅各布的怂恿下,他决定跟一个叫薇薇安的陌生女人见面——带着损友塞给自己的五只安全套。   薇薇安抽烟,满嘴脏话,举止粗鲁,竭力装出一副太妹的样子。   她说,“我17岁,不过你放心,还有几个月我就18岁了。你想做可以来我家,我妈妈的房间在客厅那边,我爸爸打猎去了。哇哦,我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住,我已经湿了……”   然而谁也不清楚,她27岁,演员梦碎,怀过孕,打过胎,男友劈腿。她不断地攻击、挑衅、嘲讽威尔逊,只是想掩盖心底的深潭。   就这样的两个家伙,在新年前天相遇了。   洛杉矶,街头。   一脸颓废的褚青和一身古怪的丹斯切尔正茫然四望。摄影机钉在中远景,使得他们就像两只淹没在城市中的可怜虫。   半晌,他开口问:“我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在跟你走。”她甩了下皮包。   “是我在跟你走。”   “我特么不会跟你进车的!”她突然强调。   “……”   褚青非常迟钝地理解了这句话,又征求道:“或许我们可以坐地铁?”   “Yeah!听起来不错,公共场合,周围都是人,你不可能强奸我。”   “What?”他觉得很荒谬。   丹斯切尔没搭理,自顾自的调头,那货郁闷地挥了下手,小碎步追上。   摄影机不远不近地吊着,前面一台,后面一台。他们也完全进入了一种路人状态,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几乎没意识到这是拍戏。   “日落前我跟你在一起,然后我就要考虑我喜不喜欢你。如果不喜欢,我就跟别人走了。”   “你在开玩笑吗?”他不可思议。   “No!我才不兜圈子,到目前为止你看起来不错,但午夜时我不会站在一堆热吻的人中间,自己还挨着一个废物!”她瞬间变得歇斯底里。   “Good!”   亚历克斯颠颠地跑过来,一如既往的亢奋:“你们简直太棒了!我已经在苦恼自己到底要爱哪个?”   “老兄,你能松开我吗?你勒得太紧了!”褚青特嫌弃。   “Sorry!”   导演赶紧放手,脸上有些悻悻。也难怪他激动,处女作嘛,凡事都要担心,尤其是男女主角的磨合问题,心里始终没底。   事实却超乎想象,一个跳脱,一个沉闷,一个敏感细腻,一个迟钝呆板。他们在街头散乱,他们漫无目的,他们吐槽着证券交易所,他们向往着高档的咖啡店,他们想去一家早就关门的酒吧,他们的一切一切,都似烈日消融了冰山,化作了满池春水。   ……   午后,晴。   这是一家剧院,演戏剧的那种小舞台,很古老了。教堂般的大穹顶无限延伸,罩着红布铺盖的椅子,精美细致的壁雕,以及早已冷清的二楼雅座。   洛杉矶有很多废弃的剧院,几十上百年的历史,无论曾经多么辉煌,如今空余慨叹。   今天是场重头戏,也是褚青提出的三处修改意见之一。亚历克斯整整被蹂躏了八天,才写出满意的段落。   剧组租用了五个小时,充分利用着每一分钟,待准备就绪,亚历克斯喊道:“Action!”   里面的光很暗,灰蒙蒙的亮,地板上拖出两条淡淡的人影。丹斯切尔面向观众席,直视着那盏雪白的大灯,身子都融了进去。   “你知道吗?”   她忽地转身,道:“我从十二岁开始,每年都要站在台上,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洛杉矶当演员……我朋友给我开了最棒的离别晚会,我喝得烂醉,都没有办法把行李装进车厢。然后我就来到这,浪费时间和蠢男友在一起……”   “Yeah!”   褚青踩了几步,也面向台下,张开双臂道:“欢迎来到洛杉矶,你可以尽情地拥抱痛苦!”   “痛苦?”   丹斯切尔凑到他旁边,兴奋道:“威尔逊,看看这地方,看看这剧院,梦幻般的散落在城市里。洛杉矶有多少待岗的编剧和演员,快写点什么,我们可以在这里演!”   “No!”   褚青瞥了她一眼,走到舞台深处。   “快点!我可以演的!”   她还在催促,急切道:“某个性感的,激怒的,能用上匕首的角色!”   “哈!”   他嗤笑一声,自嘲道:“Sorry,我只写过喜剧。”   “你写喜剧?”   妹子表情特诡异,诚恳道:“你是我见过最无趣的人了!”   “拜托,我今年事事不顺。”他很无辜。   “好吧,你会挺过去的!不过你知道,时间很快就流逝,你在变老,想想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在这里做!快点快点!”   “OK!OK!让我想一想……”   褚青不停地打着响指,顺着舞台开始转动,思索道:“室外,长街,夜晚。”   “Good,我喜欢晚上,那我呢,我是什么?”   丹斯切尔也打着响指,沿着那边转动,两人走在一个奇妙的圆环里,影子在轻轻跳舞。   “一个很瘦弱的妓女,站在街边,寻找着目标。”   他低着头,偶尔瞧向对方。   “一个男人出现,他的个子很高,看起来很讨厌。”   她晃着脑袋,软蓬蓬的黑发在来回摆动。   “男人非常有兴趣,决定尝试一下。”   “女人有些慌张,但她强自镇定。”   说着说着,转着转着,那个圆环越来越小,影子越来越重叠,终于,“男人停在了三米之外,女人直视着他,然后……”   褚青站定,直挺挺的站定,似等待世界之门敞开。   丹斯切尔踩着步子,听着他如梦的低语,感受彼此的呼吸慢慢靠近,“她往前,她在笑,她踮起了脚尖,闭上眼睛……”   “啪!”   正当花好人好的时候,她抬手就甩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个混蛋!你在干什么,你想让我吻你吗?”   “拜托,是你说要演的!”褚青摊开双手,感觉特冤枉。   “Fuck!闭上你的臭嘴,我就知道,男人永远不值得相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讨厌这种东西!”   她就像只被丢在荒野的小狮子,好容易碰到了些许温暖,又不敢上前,只能用暴躁掩饰不安。   “……”   褚青看着那张愤怒的小脸和漂亮的蓝眼睛,心里忽地一颤,下一秒即是碧海晴空。而他眸中的灰尘,也缓缓被蓝天擦过,滴出了第一抹透亮。   “你……”   丹斯切尔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不禁往后退了两步,道:“好吧,我承认我过分了些,你可以回我一巴掌。”   “No!”   他笑了起来,轻声道:“这是我今年最好的遇见。”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期一会(3)   威尔逊和薇薇安在一起的时间,是从下午四点到午夜十二点,八个小时,经过了三次情感转折。   第一次是双方好感加深,威尔逊却掉出了那五只安全套,惹得对方大怒。   第二次在剧院里,薇薇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松动,而变得惶恐无措。   第三次,便是今天的这场戏:   那个前男友不断打电话骚扰,并威胁要烧了她的东西。她便让威尔逊去自己家里,以抢救一些宝贝。威尔逊不愿,却架不住对方哀求。   之后,两人彻底放下了戒备,再无保留。   片场内,工作人员准备完毕,场记一打板:   “Action!”   “开灯!”   “你去客厅看着他的车!”   “什么颜色的车?”   “银色!”   一间公寓里,两人噔噔噔地爬上二楼,褚青直奔客厅,丹斯切尔则跑进了卧室。这段是手提摄影,镜头摇晃得厉害,恰似他们的慌张与忙乱。   “你帮我拿点东西!”她叫道。   “我该拿什么?”他来来回回踩着地板,一脸懵逼。   “拿大麻!在我的取暖器里!”   “你的取暖器在哪儿?”   对方完全不理,继续喊道:“还有我的灯,我在二手拍卖会上买的!”   “你真的需要这个吗?拿点有意义的东西吧!”   “哦哦!窗户边有张我小时候拍的照片!”   话音刚落,他就把相框抱在怀里,又扯着脖子问:“找到了,还有猫的照片要吗?”   “要!记得拿我的大麻,在取暖器里!”   “我不知道在哪儿,我到处在找取暖器,根本没发现大麻!”   两人隔着七八米远,可劲儿的疯喊,嗓子全破了音。褚青踢倒了一个袋子,又扔了一把吉他,丹斯切尔左手抱着小鼓,右手夹着布娃娃……   “嘎吱!”   正在此时,楼下忽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粗糙声响,妹子扑通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急道:“快快!他到了,我们从后门走!”   “咔!”   亚历克斯拍了拍巴掌,一本正经道:“我已经想不出词汇来形容你们了。”   “呵,你越来越会说话了。”褚青撇撇嘴。   “我可是肺腑之言。”   导演很受伤的样子,随即问:“怎么样,要不要休息几分钟?”   “……”   那两人对视一眼,丹斯切尔笑道:“不需要,我们可以立刻开始。”   “OK!”   亚历克斯一挥手,道:“伙计们,下楼!”   非常迅速的,十几号人把器材搬到楼下,重新布置一番。这栋公寓是导演花了三天时间才选中的,后门狭窄,前门开阔,出去没多远便是主干道,地理位置绝佳。   褚青和丹斯切尔躲在拐角候场,每人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相框、皮包、丝巾、衣服,甚至还有两条裤袜。   “你穿着高跟鞋没问题吗?”他略微担心。   “不要小看女人的平衡感,即便我摔倒了,也是符合剧情的。”她呛了一句。   “佐伊,我怎么总觉得你在跟我抬杠?”他愁道。   “那肯定是你的错觉。”妹子认真脸。   “Ready?Ready?”   正聊着,副导演过来打了个手势,两人一秒变画风,点头道:“OK!”   “Action!”   就见一个男人愤怒地闯进公寓,镜头再往右移动。男女主角跌跌撞撞地从楼后跑了出来。灯光打得很暗,只一束雪亮照着两个人影。   丹斯切尔喘着粗气,嘴里发出古里古怪的音节,没跑两步,手里的布娃娃就掉了,顿时大喊:“救救我的小兔子!”   “别要了!”   褚青说着,可还是转身去捡,由于脚步太过散乱,砰的一声歪到了墙上。   “天啊!我真该扔了这兔子!”   他随手抄在怀里,追着前面的身影而去,还有心情冲楼上的前男友挑衅:“新年快乐!杰克!”   “哈哈!他会杀了你的!”   丹斯切尔大笑,高跟鞋点在花纹砖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褚青很快就超越了她,两人一起跑出了住宅区,跑到了大街上。   “你等等我,你太快了!”   她在后面挥手,黑发被夜风带起。   “快点!快点!”   他同样在笑,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已经完全忘记,仅仅十分钟之前,自己还抱怨为什么要陪这个疯女人过来。   车行、酒店、行人、灯火、寂寞,从身边一一划过……他们毫无顾忌的奔跑,大叫,夜色流淌。   ……   丹斯切尔是个很神经质的姑娘,她会忽然开心,忽然沉闷,忽然暴躁,忽然忧郁,好在脾气不错,也懂得礼貌,反倒成为了一种可爱的小个性。   她跟角色非常贴合,褚青更不必说,两人让初执导筒的亚历克斯感受到了最丰富的美妙影像。   《寻找午夜之吻》的架构本就简单,制作轻松,预计18-23天完工。经过半个月左右的拍摄,亚历克斯慢慢褪去了青涩,颇具导演风范了。   今天的夜戏,便是全片结尾。由于是新年前夜,剧组花了最大的一笔道具资金,去装点街道两旁的商铺和树木。   星星闪闪的彩灯,五颜六色的气球,以及漂亮的喷漆和挂饰。   拍摄前,珍妮和安显得很兴奋,她们是二十多位群众演员之一,在人堆里左瞧右看,充满了好奇心。   褚青也过来招呼了几句,以感谢友情支持。   丹斯切尔之前的表现都很好,今晚却有些紧张,正窝在车里养神。他倒不用,拍《蓝宇》时还要为一场哭戏酝酿半天,现在早过了那个阶段。   大家等了很久,直到午夜来临,街道变得冷清。妹子才从车里钻出来,嘴角噙着一种奇妙的味道。   “可以吗?”亚历克斯小心询问。   “嗯。”她点头。   “OK,各人员准备!”导演吩咐下去。   很快,机灯就位,群演这边一堆儿,那边一堆儿,等下要来来回回的走。两人则站在街头,摄影机钉在前面,场记一打板:   “Action!”   威尔逊已经说了自己的前女友,薇薇安已经说了打胎的事实,两人从未有过的心意相通,当然,表面还得矫情一下。   丹斯切尔比褚青矮了19公分,这会穿着高跟鞋,也将将到他的下颚。她挨在男人身侧,微垂着头,他则扭着脖子,看着这个姑娘。   沉默地走了七八步,她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午夜快到了。”   “那又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我只是在提醒你。”他笑道。   姑娘猛地抬头,带着点羞涩和不忿,强自道:“你不要一副我肯定会吻你的样子!”   “No!我发誓我没这么想!”他极力辩解。   “算了吧,我太知道你们男人的心思了!”   她抬腕看了看表,忽道:“我觉得我要给你个教训,现在距午夜还有一分钟,你要在一分钟之内说服我,否则我仍然会离开。”   “你在开玩笑吗?”他一脸的便秘表情。   “我是说真的,还有五十秒。”她继续看表。   “拜托,别闹了!”   “四十秒!”   “我对你简直……”他快疯掉了。   丹斯切尔踩了几步,站到褚青对面,小恶魔一样地笑道:“三十秒,你要抓紧喽!”   “OK!OK!”   他决定屈服,绞尽脑汁的想理由,支吾道:“你,你是个非常漂亮,非常可爱的姑娘。”   “二十秒!”她摇摇头,显然不满意。   “谢谢你的陪伴,这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一天!”   “十秒!”她稍微顿了顿。   “我,我希望我们都可以快乐的生活下去,糟糕的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你是那么美好,不应该,不应该……”   褚青胡乱地抓着头发,脸都涨得通红,最后颓然道:“好吧,我想不出来,我放弃了!”   “……”   丹斯切尔的睫毛颤了颤,顺势低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小步小步地往后退,声音却依旧戏谑:   “Five!”   “呼……”   褚青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松松颓颓地站在那儿。   “Four!”   她还在后退,他只能无奈地瞧着。   “Three!”   “……”   监视器后面的亚历克斯已经张大嘴巴,虽然是自己写的剧本,但真正看到这一幕,心脏都紧紧地揪了起来。   镜头中,丹斯切尔又退了一小步,笑道:“Two!”   “……”   话落的一瞬间,时间都似乎静止,那两只蓝眼睛闪亮得醉人。随即,她迈开步子,嗒嗒嗒地往前扑了过去。   “唔……”   褚青下意识把她抱紧,失落与错愕的表情还没褪去,就觉得嘴唇被两片花瓣贴住。   温热、柔软,滑腻的唇膏带着丝丝甜香,在自己的唇角漫开,又悄悄钻进嘴里,最后沁入了心头。   这种感觉,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吃到了糖果。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同时,周围的路人都在大声欢呼,纷纷吻在了一起。   过了好久,丹斯切尔才松开手,喃喃道:“我想我该说再见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更轻。   两人四目相对,从彼此眼中扯出了一缕细细的丝线。   “那,拜拜!”   “拜拜!”   丹斯切尔挥了下手,往后退了两步,随即转身。褚青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背影,只剩下那缕细丝,越牵越远。   当新一年的太阳升起,他们也许会成为伴侣,也许会成为朋友,也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在街头偶遇,也许此生不再相见。   但他们永远会记得,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遇到过一个人,我做过一些疯狂的事,还有……我心动过一次。 第五百五十章 士兵热播   在《寻找午夜之吻》开机之前,第43届金马奖已经落下帷幕。《疯狂的石头》拿下了最佳原创剧本奖,周迅凭借《如果爱》捧得了最佳女主角奖。   话说大陆年青一代的演员标杆,男的是褚青,女的是周迅,而2006年,可谓是这两人的封神时期。   一个成为了戛纳影帝,一个是金像、金马影后连庄,单凭战绩,足以干掉百分之九十九的国内演员。   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傲娇的港台娱乐圈,心甘情愿承认了他们的地位。而相应的,在各大媒体的年终盘点中,褚青和周迅的名字又不可避免的被扯到了一起。   其实呢,无论圈内圈外对他们的关系都心知肚明。往好听了说,叫知己红颜,往难听了说,叫勾勾搭搭。不过人家也没做啥出格的事情,道德上不好批判,顶多八卦几句。   更何况,以周迅的身经百战,前男友团就不讲了,像什么黄觉啊、陈坤啊、黄磊啊这一票暧昧伙伴,人尽皆知。   媒体喜欢把褚青拎出来说事,无非他的名气最大,而且两人的感觉最匹配。尤其是影迷,疯狂的希望他们再合作一把,甚至有人建了个贴吧,取名“苏州河岸”。   里面放了几百张图片和几十个视频,全是他们一点一滴的碰触,对话,和不经意的小调笑。每当有新料爆出,那三千多号死忠党就跟过节一样,简直普天同庆。   当然了,这帮人还是有理智的,没跑到范冰冰的贴吧去挑衅。因为拥护两口子的脑残粉超多,真要战起来,分分钟灭了丫挺的!   到了12月末,褚青还在美国拍戏,国内的事情都压给了范小爷。   首先是“电影力量”的六部新片,《盲山》顺利杀青,准备报名明年的戛纳影展。《罪与罚》的后期搞定,因为是纪录片,只能从小众电影节走起。   《举自尘土》的题材更加冷门,公司打算去鹿特丹影展碰碰运气。《金碧辉煌》要好一些,温哥华电影节,蒙特利尔电影节,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等等,都会是个好去处。   《夜车》尚未拍完,《爱情的牙齿》接近尾声,这片子主要走东亚路线,比如东京、上海和金鸡奖。   其次,《纸醉金迷》的前期工作筹备完毕,预计明年春天开机。   女演员包括范冰冰、汤唯、王丽坤、何赛飞,刘诗诗和赵丽颖也轧了两个小角儿。男演员方面,吴秀波和孙红雷包下了两大男主,另有靳东、王凯、段奕宏等人配戏。   该剧投资两千多万,实足的大手笔。为了重现当年朝天门码头的繁华,剧组在江津愣是重建实景,光这个,前前后后就搭了一个多月。此外,公司还得租来两艘大客轮,停在码头以便随时拍摄。   相比之下,范小爷自费十万定做了几身旗袍,那都是小意思。   正因如此,《纸醉金迷》的各种消息一放,立时引得影视圈震动,同行、电视台、广告商、观众,无不关注。   用行内行外的话说,这叫剧王。   最后的,便是公司的年终大戏,《士兵突击》开播。   ……   原版的《士兵突击》很苦逼,首播在陕西台的都市青春频道,每集叫价才两千多块钱。   如此悲摧的平台,收视率自然扑街,直到二、三轮的时候,也就是2007年中段开始,这剧的威力才慢慢彰显,甚至火到了2008年。   如今,有四大卫视联播,有公司的大力宣传,虽然题材的小众化不可避免,被吸引来的观众却翻了数倍。   12月24日,《士兵突击》首播,每天三集。   由于开头部分起得很平,朴素,真实,但缺少爆点,两天下来收视率只有可怜的3.82%,网上的评价也很一般,甚至不少人非常讨厌那个窝窝囊囊的许三多。   同行们在嘲笑,公司内部却稳坐泰山,他们有莫大的信心。   果然,到了第九集的时候:   “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   列兵许三多,有的连因为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是军人中最神圣的一种!钢七连因为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英烈而骄傲!   列兵许三多,钢七连的士兵必须记住那些在五十一年连史中牺牲的前辈,你也应该用最有力的方式,要求钢七连的任何一员记住我们的先辈!   列兵许三多,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   许三多是懵逼的,观众是惊奇的,但不妨碍他们被这段情节震了一下:原来除了娘炮and更娘炮,还有一种久违的阳刚之气。   这集之后,收视率悄然爬到了7.53%.   再后来,许三多在操场上悠单杠,全班在底下数:   “一百零八!”   “二百!”   “三百三十三!”   高城的烟都烧到了手。   ……   史今复员前夜,坐着吉普车从长安街驶过。   外面是自己保卫的国家象征,他哭得就像个孩子。高城掏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硬塞到史今嘴里。   ……   马小帅入连宣誓:“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我为我之前的四千九百九十九人骄傲!”   “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有勇气扛起这面连旗,我更有勇气第一个战死。”   当然他做到了,他拒绝了高城的故意放水,喊道:“别以为我加入七连没几天,就长不出七连的骨头!”   ……   在特种部队的选拔赛场,伍六一拔开信号弹,噗噗的冒着黄烟。这个从不言败的男人,为了不拖累许三多,第一次喊道:“我认输了,我跑不动了!”   ……   首轮还没播完,已有八家电视台派来代表,商谈二轮版权的价格。   “不抛弃,不放弃”,一句存在于影视剧中的,一句非常形式主义的口号,居然在现实产生了魔力,令无数观众着迷。   许三多就像一面镜子,照着他们那些不能说的话,照着他们身上与内心相悖的挣扎。   网友们铺天盖地的自发宣传,截取剧中的经典段落和台词,跑到各大社区去强行安利。以至于2006年底到07年初,几乎小半个中国的人都中了一种叫《士兵突击》的毒。   一位叫“绽放”的女网友,她在贴吧挖了一个大坑,几乎一帧一帧分析了这部剧的每处细节。   她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只是在剧中看到了纯粹、美好的东西,并相信这些东西真实存在着。她说,我一直过着白痴样的幸福生活,《士兵突击》让我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路远”是一名研究生,他最喜欢的角色是许三多、成才和吴哲。他说,我不知道成长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有些事情可能忽然就会明白的。现在想来,男人的成长就是责任与担当吧。   刘丰人届中年,在一家军工单位工作,同事向他推荐了《士兵突击》。看过两集之后,这位已为人父的汉子说了一句:“我可以为高城这样的人倾其所有!”   不仅如此,这股热毒很快从网络转到了媒体,话题也从单纯的电视剧讨论,变成了对当今社会的反思。   “如今的影视剧往往有一个误区,不管什么题材都要有美女,有爱情,似乎一有美女,一有爱情就叫得响了。这完全是对观众审美趣味的误读,正是那些浅薄,才把观众赶到了《士兵突击》这里。”   “我们现在的社会到了一个什么程度?连你问一句吃饭了吗?他都得眼睛在眼眶里转三圈再回答……这样太累了!能不能不用任何技巧,大家就用最简单,最诚恳的态度交流?”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多做有意义的事。这么傻的话,聪明人都会用后现代主义式的理解,然后一笑而过。可惜,这却是有关幸福的最实在的表达。”   最后,连党报和官报都掺和了进来,没办法,谁让这剧的价值观特正呢?   “许三多不是没有才能,他的才能是执著和善良,这是当代人欠缺的,是非常突出的优点。许三多那样的意志,正是这个世界现时最为匮乏的。”——《光明X报》。   “有的人说,我就是不喜欢许三多,他是大精明,是机会主义者。   我不晓得这句话的来源,我只想说:如果我们的知识界真这么想,我们的年轻人真这么想,那简直太可怕了。   我们为什么要对许三多刻薄?   因为我们太聪明,太敏感,以至于很多东西注定要流失,但许三多没有,他还用这个方式在行走,虽然走得无比艰难。   他把我们认为不屑一顾的事情,都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而当我们在努力寻找伟大事业的时候,再回头看,许三多已经是参天大树了。”——《人民日报》 第五百五十一章 新年有新人   “哎哟,宝强哥,神清气爽啊!”   “宝强哥,我爸可喜欢你了,来来合张影!”   “哥吃饭了没,我刚买的手抓饼,黑胡椒哒!”   一大早,王宝强从迈出电梯的那一刻,就遭到了同事们的围攻。面对或真或假的玩笑调侃,他只能把嘴咧到了腮帮子上,道:“你们可别这么说,整得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谁不知道……”   江小菊靠着办公桌,扯着嗓子一喊:“国内最红的是谁?”   “许三多!”   众人齐齐凑趣。   “别价,别价,让人家听见影响不好!”   王宝强没辙,赶紧挥了挥手,远离这帮逗逼。他走到最里边,敲敲那扇绛红色的木制大门。   “进来!”   他推门而入,招呼道:“姐,你找我?”   “嗯,坐吧。”   范冰冰正写着一份东西,过了几分钟才抬头道:“天这么冷,你也不多穿点?”   “没事,我年轻,火力壮!”他嘿嘿傻笑。   “就是趁年轻才得保养呢,一过三十就来不及了。”   她拉开抽屉,摸出一纸文件,扔过去道:“这是你的新合约,你看看。”   “不是还没到期的吗?”王宝强一怔。   “啧,让你看就看,你的级别标准往上调了,就得有新合同。”   “哦!”   那货点点头,略过前面的二十多页,直接翻到签字那栏,刷刷写上大名。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把你卖了还帮别人数钱!”范小爷气道。   “我连你都不信,我还相信谁咧?”王宝强将合约递回。   “行了,我让小颖帮你处理。”   她摇摇头,又道:“你现在也是个腕儿了,平时多注意点形象,买几身好衣裳,别土里土气的。对了,公司想给你配个助理,你有啥要求吗?”   “不用了,我自己什么都行,你看大哥也没有!”他连忙推拒。   “你别跟他比,他都不是人。我就问你,你要男的还是女的?”范小爷镇压道。   “呃……”   那货吭哧半天,道:“男、男的吧,女的容易犯错误。”   “哈哈,你还挺有觉悟的!哎,你以后要是谈恋爱千万别瞒着,得告诉我,我们帮你公关。”   “那、那还早着呢,我妈都没急。”   王宝强有点脸红,又问:“姐,大哥啥时候回来啊,我都想他了。”   你想个毛线!   范小爷撇撇嘴,道:“得春节吧,他在那边忙着呢。”   “没事就让他回来吧,外边哪有家好啊!”   “嗯嗯,行了,你先出去吧。”   待他闪人,范小爷发了一会儿呆,无奈地叹了口气。   ……   2007年1月中,启星学校的首批学员正式结业。   校内没有礼堂,范小爷就包了一家酒店,让学生们尽情吃喝,几万块的投入,不计量的人情产出,有的赚。   最后,九十个人站成四排,全体合照,气氛还挺肃穆。   由于3月份便要招收第二批学生,范妈在年前就启动了宣传攻势。这次范小爷就不管了,上次是没办法,两口子得带一带,可不能老陪着玩。   06年忙忙碌碌的,新一年她暂时不想动,《双面胶》《金婚》《奋斗》和六部电影都压在手里,还有那个预估周期六个月的《纸醉金迷》……放眼全国,没人敢这么干,因为资金链收不回来。   人家倒好,不仅干了,还特么能赚钱!真是规则全无用,光环气死狗。   午后,会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九个大小妹子,挤进了一间汗蒸房。   这属于韩式汗蒸,用黄泥和各种玉石加温,里面宽敞明亮,有床有桌,还有茶喝,不像那种拿瓢水一浇,然后哧啦哧啦冒白烟的Low逼洗浴。   “哎呀,做完护理再蒸一蒸,果然很舒服!”   程颖裹着大毛巾,头发高高束起,懒懒散散地往床上一歪。   “人家都是先蒸,然后做护理,哪有你这样的?”黄颖忙着给大家泡茶。   “她就那德行,凡事都得跟正常人不一样!”范冰冰枕着王彤的大腿,小手摸摸索索地往姐姐的袍子里滑。   “啪!”   王彤拍了下她的屁股,丫头缩回手,还一脸委屈的样子。   “哈!”   张静初在对面幸灾乐祸,又瞧了瞧旁边的汤唯,两人暗自庆幸:有姐姐在,那只大色狼就不敢太放肆。   另一边,刘诗诗和赵丽颖则猫在墙角,都是第一次来,有点放不开。林乐怡反倒很自在,帮着黄颖沏茶倒水。   就在前不久,路小佳生了一个七斤二两的小公主,因为当助理得东跑西颠的,为了孩子她便主动提出:正式转为文职。   林乐怡也没了后顾之忧,安安稳稳的伺候老板。   今天范小爷请客,她是这家会馆的老主顾,索性包了大半天给后宫团聚会。姑娘们都裹着大毛巾,锁骨、肩膀和雪白的小腿都露在外面,简直满目春芳。   若论身材,黄颖最苗条,王彤最匀称,汤唯最高,程颖腿最长,赵丽颖最平胸,林乐怡最娇小,张静初最细腰,刘诗诗最柔软,丫头最胖。   好吧,她是自取其辱。   “啪!”   而没过两分钟,王彤又打了下她的屁股,训道:“你老实点!”   “姐姐……”   丫头揩油不成,拧来拧去的开始哼唧。   “想撒欢找你老公去!”程颖特嫌弃。   “我要能找着他,还用你说?”她翻了个白眼。   “哎,青哥在美国到底干吗呢?这都半年了吧?”张静初忍不住问道。   “拍电影呗,拍完了又做后期呗,做完后期又参展呗。人家可伟大了,支持完中国的电影事业,又跑去支持美国人民了!”   她一提起,就满心满口的碎碎念。   “那哥就不回来了?”黄颖也问。   “说是春节前后,反正他那人没准儿,真要不回来,我就把他休了!”   “哟,你舍得吗?”姐姐笑道。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现在一分钟几百万上下,还有十几家连锁店,我就缺他一个?”   范小爷腾地坐起身,气哼哼地干了一杯茶,又被烫得倍儿巴乱蹦。那八人全当没看见,愣是不管。   最讨厌变着法儿秀恩爱了!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唉……”   她缓过劲儿,可怜巴巴地蹲在一只矮几上,瞧了姑娘们半晌,忽道:“哎,我觉着公司得签个男生了,不然阴盛阳衰太严重。”   “赞成!”   程颖顿时举手,吐槽道:“我对着那俩货够够的了!”   “那你们说应该签什么样的?”她又问。   张静初脸上蒙着毛巾,想都没想,直接喊:“要帅的!”   “要帅的!”汤唯接上。   “要帅的!”王彤也凑趣。   “你瞧瞧你们这审美,庸俗!”   范小爷特鄙视,训道:“男人得找内涵的,连个灯泡都不会换,光帅有个屁用啊?”   “切!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程颖硬邦邦地回了句。   她们正吵着,那边刘诗诗犹豫了半天,忽开口道:“冰冰姐,我倒是有一个。”   “嗯,说说。”   “也是我们舞蹈学院的,叫黄轩,今年应该毕业了。”   “帅吗?帅吗?”赵丽颖追问重点。   “呃,挺帅的,气质也好。那会张艺谋拍黄金甲,还想让他去演三皇子,后来那角色的年龄改小了,就没找他。然后他为了这戏,把海岩那个《五星饭店》都推了,结果两边都没演成。”   “哇,够衰的!”赵丽颖随口道,跟着自知不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范小爷听完,考虑了几秒钟,道:“行,你先跟他沟通,他没问题咱们再看看。哎,哎,装听不见的那个,这事交给你了啊!”   “……”   程颖不理不睬,只搂着黄颖喝茶。 第五百五十二章 新片的可能性   黄轩22岁,去年被同学拉去参加红楼梦中人的选秀,他是宝玉组,因为票数不够被淘汰。   这是个非常二逼的选秀活动,从去年折腾到现在,连导演都不陪着玩了。好容易到决赛阶段,结果主办方一瞧,哟嗬,选手不够了。   那怎么着,败部复活啊!   于是乎,黄轩就被选中了,结果小哥有志气,没去。可没去归没去,他今年毕业,也该为前程着想了。   年轻人喜欢演戏,可惜总错过机会,正有点迷茫的时候,比自己小两岁却高出一届的师姐来电话了。   一听能搭上那两口子的线,黄轩立马就跟刘诗诗到了公司。   程颖先审查了一遍,主要看气质,觉得还不错。然后范小爷又审查了一遍,重点看颜值,感觉可以培养。   非常迅速的,双方就签了一份附带条款的短合同:先扔进学校,一年期限,期满视其表现,是签E级约,还是D级约。   目前公司对艺人的经纪标准,分为ABCDE五个级别。刘诗诗和赵丽颖是E,黄渤以前是E,现在是C;汤唯是D,王宝强以前是C,现在升到了B,张静初也是B。   所谓等级,是针对抽成比例和资源倾斜来讲,其他如助理、奖金之类的待遇,都是公司视情况而定。   黄渤虽然凭石头火了一把,影响力却远逊《士兵突击》。汤唯去年苦了十个月,成果尚未突显,等那三部电视剧上星一播,也得升到B。   张静初始终走电影咖的路子,主打演技,兼顾票房。   其实有些不公平,公司默认电影比电视剧高一级,就比如升A的条件:不是你拍了多火的热门剧,而是拿了什么分量的电影奖项,或者刷下了多牛逼的票房。   至此,公司旗下共有七人,双丑双旦双小花,外加一小鲜肉。   ……   话说2006年,大陆票房排行榜前十位的,有六部华语片,四部引进片,最高是2.91亿的《满城尽带黄金甲》。   那六部华语片中,真正属于内地全资的电影,只有排在第三位的《疯狂的石头》。   自03年以来,虽然政策无限放宽,国内对商业市场的规则与玩法也逐渐理清,可至少十年之内,国内还得把那些香港明星搭板供着。   《黄金甲》里的周润发,《夜宴》里的吴彦祖,《霍元甲》里的李连杰,《宝贝计划》里的成龙,《伤城》里的梁朝伟,《墨攻》里的刘德华……在一票中港合拍片,以及香港男星独霸的电影中,我们俩公司的作品,似乎成了国产片仅存的脸面。   再看今年初,中影和电影局公布的那一堆名单里,《变形金刚》《蜘蛛侠3》《哈利波特之凤凰社》《007皇家赌场》,这四部已经预定了票房前十。   而各大公司传出的拍摄计划,能与之抗衡的不过《集结号》和《投名状》两部。   若再过几年,香港男团未老,台湾小生崛起,好莱坞丧心病狂的卖萌讨好,届时是三面夹攻。   当然,观众不会管这些东西,媒体、片商、院线、政府更不会管。现在可是百花齐放,市场日趋繁荣的时候,一切以数据UP为重。   就在此种环境下,我们俩公司的发行渠道建立得无比艰难。   因为圈里都知道,他们是玩文艺片的,那东西卖不出钱,冷不丁蹦出来一部石头,都算祖上积德。   整整一年多,达成长期合作意向的院线只有十七条,不足半数。想想华谊的《夜宴》,随便一签就是三十六条,完全不能比。   正因如此,范小爷一直把《天狗》压在手里。不同于《我们俩》或《红颜》,这片子是老公的封神之作,她不想委委屈屈的交出去。   ……   “她说完这句话,切换一个他目瞪口呆的镜头,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太刻意了吗,而且丧失了连贯性。”   “呃,我先试一试好了。”   昏暗的剪辑室内,褚青脏兮兮地戳在一堆显示器前,眼睛都是血丝。亚历克斯更惨,卷卷的头发愣是被头油搞直了,黏糊糊地贴在脑皮上,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寻找午夜之吻》杀青后,他俩就躲在这间小屋子里,一天三顿全靠外卖,除了上厕所基本没动过地方。   亚历克斯先剪了一段小样儿,两人反反复复看了六七遍,褚青才道:“还是不切换的好,你觉得呢?”   “是要流畅一些,那她说完就直接过去,不给威尔逊的特写。”   “OK,继续!”   导演将完成的部分存档,又进行下面的工作。剧组请得起剪辑师,但他执意要求自己动手,褚青没办法,又不放心,只得亲自陪着。   两人几乎一帧一帧的讨论,进度超慢,下月能搞定就不错了。   原本呢,亚历克斯想参加圣丹斯电影节来着,可人家1月18号就开幕,根本赶不上。还得照老板的意见,送去戛纳参展。   “叮铃铃!”   此时,褚青的手机响起,一瞧那号码,不由笑道:“妮可小姐到了,我去迎接一下。”   “你别再给十块钱小费了,她肯定以为你是个白痴!”亚历克斯叮嘱道。   “知道了!”   那货应了声,迅速跑到大门口,外面正站着一位矮个子的制服姑娘。   “褚先生,这是您订的披萨和饮料。”   妮可送上两个大袋子,蛮开心的样子。   “谢谢!”   那货递过几张纸币,妹子随手一点,嘴咧得更开,笑道:“您真是个好人,祝您好运!”   “借你吉言!”   丫拎着袋子回屋,刚进门就叼了一块,品了品味道,无奈道:“唉,我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   “那你嘴里的是什么?”亚历克斯反问。   “这根本不是食物,只是一种原始材料加工的混合物。”   “OK!OK!我知道你的厨艺很棒!”对方不予争辩。   每次吃饭,便是短暂的休息时间,褚青随手打开笔记本,登录工会网站,继续查询招人公告。   与之前一样,没有太多机会,只有《拆弹部队》里某个近乎男五号的角色,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结果硬生生被一个黑人哥们顶掉。   亚历克斯为之惋惜,对方的水准自己最清楚,偏偏隔了一层受排斥的外皮。每天都看着他翻找网站,兴致勃勃的对某部电影高谈阔论,然后无可奈何的出局。   褚青也失落,更主要的是,他亲眼见识到了好莱坞工业体系的强大,爱情、喜剧、动作、惊悚、科幻、恐怖等等,各种类型片的好剧本数不胜数。   再想想国内的情况,只能慨叹一声。   “咦?”   他随便翻了几页,忽然按住了鼠标,一个信息瞬间展开。   “《杀手没有假期》,导演:马丁·麦克唐纳,制片公司:蓝图影业,焦点电影,Scion Films Limited。   现需一名男演员,30岁以上,身高180cm以上,有丰富的表演经验。   现需一名女演员,25岁以上,外貌靓丽,有丰富的表演经验。   剧情梗概:一对杀手雷与肯,在圣诞期间来到布鲁日,他们将在这里等待联系人指令的新任务。雷在不久前误杀了一名男童,深怀愧疚,肯作为带领雷入行的前辈,试图帮他摆脱困境,但毫无收效。百无聊赖的雷在街上结识了女演员克洛伊……”   “咣当!”   吃完披萨,准备开始工作的亚历克斯被吓了一跳,转头问:“怎么了?”   “老兄,我找到了一部好片子!”   褚青兴奋得连椅子都带歪了,道:“虽然我只能看到大概,但我确定,它就是一部好片子!”   “……”   亚历克斯暗自摇头,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三次,还是四次了。他凑到跟前,也扫了眼电脑,叹道:“伙计,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Why?”   “那导演是个英国人,你知道的,英国人就喜欢用英国人。”他耸了耸肩。 第五百五十三章 再上一步的契机   上午,总局。   方亮是程老头的学生,二十五岁入职,如今三十出头,高不成低不就的混日子。本以为就这么无所事事下去,可自从去年被提了科长,自己的平淡生活就被打破了。   那个女魔王一样的小师妹,三天两头就打电话骚扰,确认这边的最新政策和意识风向。他说吧,属于泄漏秘密,不说吧,又能被烦死。   今天更过分,对方直接跑到办公室里,拿着份文件让自己把把关。   哎哟,他一瞧就脑袋疼。   “《关于第三期电影力量交流活动及相关展映的申请》   主办方:我们俩公司。时间:2月25日,为期5天。地点:北京科技宫。   内容:1,小规模电影交易会,包括成片和剧本创意,仅限北京地区的影视公司参与。2,艺术电影系列展映,暂定名单有《我们俩》《红颜》《男人上路》《香火》《制服》……”   前面的都没啥,蛋疼就蛋疼在最后那俩片名。要知道,宁浩和刁亦男拍这两部戏时,恰逢官方严打时期,只因为有香港公司曲线投资,加上导演一文不名,才非常幸运地逃掉了。   可不管怎么说,禁片还是禁片,哪怕现在的环境如此宽松。   “小颖啊,你是个明白人,这么敏感的东西怎么还放上来?”方亮愁道。   “这不问你意见呢,给个痛快话,行还是不行?”程颖特烦他的磨叽劲儿。   “呃,这就相当于擦边球,没人找事一切好说,有人举报肯定严查。为了保险起见,删了吧?”   “行,别的还有吗?”   “别的倒没什么了,不过文化部门那边你最好备个案。”   “我知道!”   程颖把那文件折巴折巴,随手扔包里。   方亮起身倒了杯热水,问:“我就不明白了,你家老板好好的戏不拍,老瞎折腾什么啊?”   “什么叫折腾啊?咱们就是想搞个小市场,让大家交流交流。导演就不提了,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小编剧哭着喊着找投资,结果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吗?咱们现在一弄,好歹有个公共平台,那帮人得省事儿多了。”   “呵,您这觉悟高高的,佩服!”他一挑大拇指。   “多新鲜啊!咱们累死累活的能得着什么好啊,又特么不赚钱!”她翻了个白眼。   “那倒是!”   方亮缩着脖子,恨不得全身都捂在那杯子里,闲聊道:“你还别说,你家老板还真是不一样。大腕儿我见得多了,哎哟,那逼装的,你给他三分脸,就特么敢上天安门种葱去。你老板这样的可少见喽,敢说,还能干点实事。哎,前阵子新华社那采访,我觉得真没错,咱们大国这么牛逼,怎么就没出一个更牛逼的电影节呢?”   “哈,连你都知道了?”   程颖一乐,对方指的是去年在釜山影展,褚青讲的那番话。   “开玩笑呢!我跟你讲,国家正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电影是重中之重。发展电影靠什么,说白了就三样,明星、票房、奖项,我们内部有本小册子,你家老板也是重……”   “继续啊!”她听得正过瘾呢。   “不行,不能说了,容易犯错误!”方亮脑袋都快摇掉了。   “嘿,你这人!”   大小姐瞬间抓狂,一副要把他吃掉的样子,吼道:“我特么最烦说话说半截的!你麻溜的,别磨叽!”   那货吞了吞口水,强自道:“这个我真不能讲,哎哎,你把椅子放下……我告诉你点别的事儿!”   “什么事?”   “……”   方亮摆摆手,先开门瞧了瞧,见走廊无人才回身道:“前段栗宪庭成立了一个北京独立电影论坛,在宋庄那儿搞了一大批人,官方根本不承认,你们千万别掺和进去。”   “栗宪庭是谁啊?”   “一个老流氓,你甭管。”   “那跟我们没关系啊,本来也不掺和。”程颖奇道。   “这么笨呢,官方不待见他们,因为他们太危险,但你们可以拍马屁啊!”   ……   临近中午,大小姐从总局出来,上了自己的小马6。   她在西直门立交桥上拐来拐去,一直想着刚才的谈话,越想越不对劲。最后一脚油门,三转两转的直奔桥下而去,让一票迷路的老司机惊叹不已。   二十分钟后,住宅。   范小爷躺在沙发上,敷着一张补水面膜,程颖简明扼要地把事情复述一遍,道:“我老觉得他有暗示,可又想不出来。”   “有什么暗示啊,人家直接告诉你拍马屁了。在圈里混的,谁没拍过总局的马屁,你就是想多了。”   “不是,他那人虽然胆小,主意可正。”   大小姐拿起一颗草莓含在嘴里,半晌不语。   而此时,客厅的电视机正播着新闻:   “奥运会志愿者招募以来,报名人数急速攀升,充分体现了年青一代对于奥运的热情以及对于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为方便群众参与,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特开通了报名网站……”   “啪!”   她一拍范小爷的大腿,兴奋道:“我知道了!”   “哎呀!你有病啊?”   “冰冰,你听我的!”   程颖按住对方,特认真道:“赶紧把哥叫回来,别特么等春节了!”   ……   《杀手没有假期》的投资方有六家,五家是英国公司,一家是美国公司,即焦点。   占的比例虽少,话语权却颇高。焦点和它的母公司环球不同,非常钟情于那些小成本的艺术电影,制作过贾木许、阿莫多瓦、科恩兄弟、索菲亚·科波拉等等怪咖导演的作品,以及李安的全部电影。   这部戏的导演叫马丁·麦克唐纳,是个讲故事的天才,之前在英国的戏剧界混,后来转入电影。2006年,他的《Six Shooter》拿下了奥斯卡最佳短片奖。《杀手没有假期》是第一部长片。   这哥们留着一头稀少的银发,眼睛深凹,面部线条很直,就像块石头又冷又硬。   去年,他在布鲁日旅行时,对那里的博物馆和教堂深深着迷。当时便产生了片中的两个角色:一个痴迷文化,一个嗜酒如命,就此形成了电影雏形。   到现在,故事的主线搞定,角色设定却未完善。他坚持挑选演员之后,再补足那一小部分。   下午,焦点公司的试镜室。   麦克唐纳尽量委婉的,虽然听起来还是那么直接,道:“抱歉,史蒂芬,我想你身上没有一点点与人物搭界的地方,你甚至都不懂雷为什么会哭。所以……”   “先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准备得很充分,我只是太紧张了……”对面的男演员极力争取。   “Sorry,你肯定会有好的机遇,但现在,麻烦你离开。”制片人格拉汉姆很不客气地做了个手势。   “我,先生,好吧……”   那人无奈,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马丁,这是倒数第二个了,如果你还没有心动,我们今天的辛苦就算白费了。”格拉汉姆提醒道。   “我知道,可他们确实不符合条件,我也没办法。”麦克唐纳板着臭脸。   “先生们,我们尽快吧,还好只剩……哦!”   另一位制片人泰莎·罗斯忽然惊呼一声,道:“戴维(副导演)是怎么选的角?褚为什么会在这里?”   “褚?”   那两人低头一瞧,果然,资料上明晃晃印着一个东方人的照片。   “哈!我听说他在到处碰运气,原来是真的!”格拉汉姆也是老司机。   “……”   麦克唐纳盯着照片,眉头微皱,道:“算了,反正已经这样,叫他进来。”   “好的!”   工作人员立即叫人,不多时,那货进了屋子,招呼道:“下午好。”   “午安,褚先生,见到你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格拉汉姆半是玩笑,半是嘲讽。   “谢谢,很多人都讲过。”对方毫不生气。   “……”   麦克唐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高个子,瘦,气质独特,眼睛漂亮……如果有效果音的话,可以听到他心里叮叮叮的一连串加号,遂问道:“你为什么想演这个角色?”   “因为他很可爱,有种特殊的人情味在里面。”   “人情味?比如呢?”   “比如他不忍心杀掉同伴,他热爱艺术,他享受普通人的生活……”   “等等!”   导演忽地打断,奇道:“你要试镜的不是雷吗?”   “不,我喜欢的是肯!”他笑道。   “……”   全体懵逼,拜托!谁不知道雷才是第一主角啊?   愣了几秒钟,导演才问:“你为什么,哦不,可以说说你对肯的理解吗?”   “他的年龄要大一些,看起来很平和。”   那货琢磨得透透的,张口就来:“不是那种无所谓,或者很淡然的平和,而是把热血都压在心里,一旦爆发就不可阻挡。”   “他的声音略低,口音模糊,好像是城里人,又好像是乡下人。”   “他的身材有些胖,像我的体重……”   丫在腹部比了比,道:“再胖二十斤左右,以至于显得很笨拙,节奏缓慢,所以他走起来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他站起身,绕着椅子走了几步。   明明很瘦的身子,似乎瞬间膨胀了一圈,胳膊摆动的幅度,两腿间的摩擦力,以及腰部微微的下沉……都如固定好了一般,毫无别扭之感。   整个气质一转,就像街头随处可见的那种老实人,会憨憨地问一声:   “嗨,这是我刚做的土豆薄饼,你可以小小的吃一块。” 第五百五十四章 角色确定   国内的演员大多出自中戏和北电两大山脉,据说传承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实际却是中国化的一个变种。   由于它太过完善、严密和具有灌输性,以至于批量生产出一票所谓的演技派明星,这些人之间存在着非常相似的表演模版,又都局限在某个框框之内:   1,不同性格的人对同一事物经历的体验和感受会有差异;2,忽视了体验和感受如何通过外在表现出来,并让观众强烈获取。   两个字:僵化。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些野路子反倒比学院派更为灵动、变通、富有感染力。最典型的,就是周迅和黄渤。   再看欧美演员,极少念过中戏这类国家级的专业学校,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即基础教育。   很多人从小就开始学音乐、学舞蹈、学戏剧,在小学有小学社团,中学有中学社团,平时还有街区剧院、城市剧院等等。舞台剧这种在我们看来挺高冷的玩意儿,只是人家生活中的普遍调剂。   他们也尊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甚至有专门的教学工作室,可他们没有僵化地去执行,而是结合市场反馈,发展出了一种新流派,“方法派”。   “方法派”最讲究外在表达,即通过表情、肢体、语言以及各种辅助行为——如道具和布景的移动变换,来帮助观众与演员建立情绪上的联动。   简单讲,国内注重自己的内心感受,欧美注重观众和整个戏剧效果的交互反应。   褚青是野路子出身,经历过艺术片的表演启蒙,也接受过简单的学校教育,在比欧美风格次一级的香港刷过经验,也在混杂庞大的好莱坞受过熏陶。   所以说,他不同于华语区的任何一个演员,无限接近于西方派,又带着特有的东方式含蓄。   这也是欧洲影迷对他衷情的最大原因。   当然了,在今天下午的三点四十分,焦点公司的试镜室内——麦克唐纳、格拉汉姆、泰莎·罗斯三个典型的欧美人,同样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我不得不说,你简直棒极了,是的,非常出色!”泰莎女士不停地点头,格拉汉姆没吭声,只是撇了撇嘴。   麦克唐纳比较古怪,他的眼睛似乎又深陷了一点,仍然很生硬地道:“感谢你的表演,你可以回去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OK!”   重新坐下的褚青,听了马上站起,笑道:“也感谢你们给予的机会,拜拜!”   说着,他转身出门。   “马丁,你……”   格拉汉姆刚想询问,忽然顿住,而之后的五分钟内,导演始终保持那个低头沉思的姿态,一动不动。   ……   “呼!”   褚青抬头看了眼天空,不禁吐出了一口气。这次试镜,他前所未有的充分、仔细,甚至考虑到了角色差异而可能导致的片方选择。   雷的戏份要多一些,无论戏中还是演员表,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主角。肯的定位却很暧昧,说是配角,占的比重又太大,说是主角,偏偏差那么一毫。   如果他选雷,导演或片方拒绝的几率高达90%,如果换成肯,瞬间降至50%。半数对半数,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都已经尽力。   剩下的,只有看运气了。   “叮铃铃!”   正当他发动那辆破福特,准备跟亚历克斯碰头时,手机忽地响起。   “喂?冰冰!”   “哥哥,你干吗呢?”范小爷脆生生地问。   “我刚试完镜,怎么了?”   “呃,你能不能回来一趟啊?大小颖有点事……”   大小颖是程颖,小小颖是黄颖,褚青听她犹犹豫豫的,不禁奇道:“什么事儿不能直接跟我讲啊,再说我下月就回去了。”   “我也没太明白,反正她就让你尽快回来。”   “我、我这不太方便啊。”   他挠了挠头,愁道:“要不等一个礼拜吧,我先看看这边什么情况。”   “哦,那也行,我跟她说说。”   “嗯,拜拜。”   他表情古怪的挂断电话,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当是程颖抽风。   接下来的日子,褚青一边陪亚历克斯做后期,一边等待《杀手没有假期》的消息。起初还挺淡定的,结果第一天,没有。   第二天,没有。   第三天,还没有。   第四天,仍然没有。   第五天,他已订好了回国机票……   第六天,殊不知,麦克唐纳本就稀疏的头发又掉了不少,他特么也愁啊!   因为《杀手没有假期》是正经的欧洲范儿,雷已经圈定了爱尔兰籍的科林·法瑞尔出演,女主角是法国籍的克蕾曼丝,大BOSS哈里也找到了英国籍的拉尔夫·范恩斯(演伏地魔的那个)。   那么肯,最好也由一位欧洲演员担任。   但是,但是……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出现的不是艾伦·里克曼,不是布莱丹·格里森,而是那个高高瘦瘦的东方人。   “他的身材应该有些胖,像我的体重,再胖二十斤左右,以至于显得很笨拙,节奏缓慢,所以他走起来应该是这样的……”   Oh!   好吧,麦克唐纳得承认,他太想看到这一幕变成现实了。而且,而且,那家伙的名气也蛮高,在欧洲很脸熟,片方的意见没问题,关于中国人的梗也能用得上……   他就这么一条条的说服自己,最后成功催眠。   于是到了第七天,褚青终于接到了电话。导演提了两个要求:口音得变成那种含含糊糊的乡下英语;起码增肥二十斤。   那货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片子在三月开拍,现在是一月,还有近两个月时间准备。   至于片酬嘛,呵呵。   以往由于媒体的炒作渲染,动不动就2000万俱乐部神马的,让许多人都以为好莱坞是个名利双收的天堂。   可褚青到了这边才发现,拉特么倒吧!   好莱坞演员的年平均收入不足十万美元,勉强维持温饱。因为当红明星的片酬越高,普通演员的片酬就越低,这是平衡预算的常用方法。   《杀手没有假期》的投资为一千五百万美元,算是中小成本,他约摸拿了45万美元的酬劳。   哦对了,这边可是得自己交税的。   ……   1月末,首都机场。   “哥哥!”   范小爷飞扑过去,搂住老公的脖子,没羞没臊的就开始狂亲。   “哎呀!哎呀!”   他两手都提着行李,躲闪不能,只得尴尴尬尬地挺着,道:“别闹,都在那儿拍照呢!”   “拍就拍呗!”   她才不管,还冲那狗仔样的家伙摆了摆手。   他原以为就算了,可等到上了车,驶离机场,在第一个红灯路口处,媳妇儿又搂住自己亲个没完。   “饥不择食啊你?”褚青挣扎开,满嘴满脸的唇膏印子。   “这叫饥渴难耐啊!”   范冰冰白了他一眼,抱怨道:“我这半年就跟小寡妇似的,你还好意思说?”   “呃……”   他顿时心虚,自己确实很过分,赔笑道:“我这次呆到三月份再走。”   “哟,良心发现了?”   “我刚接了一部片子,得酝酿酝酿,再说小颖不还有事吗?”   “嘁,我就知道,没一样是为了我的。”   她使劲一踩油门,蹭地蹿出去老远。   “……”   褚青不禁默然,顿了半晌,才似愧似歉道:“这半年辛苦你了。”   范小爷也是一怔,眨了眨眼睛,忽然摸出一副墨镜戴上,笑道:“拉倒吧,假模假式的,太肉麻了!”   “呵……”   他捏了捏媳妇儿的脸蛋,不再言语,只靠着椅背休息。   四十多分钟后,两人到了小区,把沃尔沃开进了车库。里面极为宽敞,灯光通亮,另停着一辆奔驰越野,一辆奔驰房车,以及最初的小四眼。   他对车的兴趣不大,媳妇儿稍微强一点,不过她就喜欢大奔,还当了个代言人。那辆越野就是打折买的,才一百多万。   房车是旅游用的,想得挺好,结果一次也没开上。   褚青把行李拎下来,见范小爷前前后后的划拉,不由问:“你找啥呢?”   “我去饭店拿了点吃的,找不着了!”   她撅着屁股,稀里哗啦地翻着后备箱,嘴里嘟嘟囔囔道:“我记着搁这儿了,怎么没了呢?回锅肉回锅肉,羊肉烧麦还有骨头汤,你们在哪儿呢,快出来!”   “……”   褚青抿了抿嘴,忽然凑过去,抱住了那个小身子。   “你干吗……唔……”   她方一回头,嘴就被紧紧堵住,一股久违的味道顺着舌尖传到了口腔,又渗入了每一个细胞。   “嗯……”   范冰冰费劲地转过身,瞬间变为主动,用舌头狠狠吊打老公的嘴唇。   过了好久,两人只觉得呼吸困难,才喘着气分开。她几步跑到门口,啪地按了个按钮,就见那硕大的车库门哗啷哗啷的闭合。   此时是一月份,还是很冷的。   所以,她很合情理的启动车子,并且开了空调暖风,又很正常地把老公拽到了后座。   “这棚太低了,腿都伸不开!”   “呃……”   “哎呀,我腰不得劲儿,你过来从后面!”   “我……”   “快点啊,你干吗呢?”   “不是,我是说,咱俩不会一氧化碳中毒吧?”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大小姐的野望   上午,公司。   一个男员工忽然起身,急急慌慌的想从过道跑去厕所,结果在半路就被挡住了,不禁奇道:“大姐,你拦我干吗?”   林乐怡努了努嘴,道:“从那边绕!”   “啊?”   那哥们扭头看了眼迷宫一样的办公区摆列,道:“别闹,我快憋不住了!”   说着,他就要往前冲。林乐怡胳膊一架,把路完全封死,正经道:“程颖姐说了,在他们出来之前,谁也不许靠近这个门!”   “你……哎,行行行!”   那哥们心里窝火,可没闲工夫拌嘴,只得苦逼绕远。   林乐怡见他闪人,又像尊门神似的往过道口一坐,而右侧,距她数米的办公室内,三个人正在进行着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   “你们先看看这个。”   程颖拿着两份文件,啪地扔给褚青和范小爷。   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一样,每个细胞都透着股亢奋,似乎体内的洪荒之力就要喷薄欲出。   “这什么?”   那两口子好奇地一瞧,见上面写着:   “防止电影评奖、办节过多过滥,要减少或禁止电影界里的各项评奖活动;只允许华表奖、金鸡百花奖等两三个电影评奖存在。   国内只许办上海国际电影节和长春电影节,金鸡百花电影节只许两年举行一次。如有违规,官方和媒体予以不批准、不报道、不转播……”   褚青一头雾水,问:“这是新下来的规定吗?”   “不是规定,只是某个领导的口头指示。去年这个东西出来后,学院奖和导演协会奖已经全被取缔。”程颖解释道。   范小爷更不懂了,问:“你把哥哥叫回来就为了这事?这跟我们没关系啊?”   “有关系,绝对有关系!不过这个挺复杂,你们听我慢慢说。”   她在屋里踩着步子,对那两只懵懵懂懂的小朋友道:“我那天去见方亮,他说领导不喜欢栗宪庭的独立电影论坛,还让我们拍总局的马屁。我回来就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拍?然后我就看到了奥运会,我又找到了这份东西……你们知道奥运会意味着啥吗?”   “呃……比赛?”   “金牌?”   “火炬?啊!”   范小爷张大嘴,讶然道:“你不是让我们去当火炬手吧?”   “当个屁的火炬手啊,不嫌跌分儿!”   大小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使劲戳了戳对方的额头,又道:“奥运会诶,首都开放,形象提升,全球接轨,万国来朝,要的就是个面儿!这段就是各部门捞政绩的好时候,总局也不例外,但他们属于意识形态,太抽象了,最好的方法就是鼓吹电影业,可跟上面的想法又不一致。”   “……”   褚青一直云山雾罩的,此刻有点明白了,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让咱们牵头,搞个大型活动?”   “不仅仅是大型活动,你可以看成是电影节,啊不,是电影节的雏形。”程颖道。   “呃,比如什么电影展映周,电影交流月之类的?”范小爷也懂了。   “哎对了!交流两个字最重要。官方想办电影节,但是办不了,或者说他们暂时还没想到。我们的实力不足,但搭桥铺路完全没问题,先捏个模子,等奥运会之后,城市地位再无对手,加上电影市场井喷,总局和市里肯定要启动这个项目……”   “哎,等等!”   褚青忽然打断,疑道:“你怎么确信,他们一定会办电影节?”   “哈!”   程颖双臂张开,往桌几上一撑,似有一大片阴影笼罩,笑道:“就凭上海有个电影节,北京就不可能没有!”   “……”   那俩人全身一颤,麻麻,好可怕!   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你以为她是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实际却是沉睡千年的大魔王,搁你你特么也怕!   “现在的时机正好,今年肯定来不及了,但我们马上开始筹备。”   程颖直直地盯着褚青,前所未有的严肃:   “哥,国内没人比你更懂影展,没人比你更具国际人脉。我们把‘电影力量’慢慢转化,今年加展映单元,明年加交流论坛,后年加品牌酒会……等官方注意到我们的时候,他们想要,我们就拱手相让,他们不要,我们就自己搞,不管怎么样,公司的地位都会提升一大截!”   “……”   两人齐齐沉默,似乎没缓过神,毕竟这事儿太大了,大到让他们难以想象。   国内没有真正的民间组织,是,谁都清楚,但小颖也说得很明白:就是借这个契机,搞一搞政治投资。   这件事的回报非常强大,风险却相对较小,程颖可没忘了,当时方亮咽下去的那半截话:“我们内部有个小册子,你家老板也是重……”   而两人琢磨了半天,褚青没表态,范小爷先心动了,你想啊!如果有天她能看到这么一幅情景:北京国际电影节,策划兼艺术总监:老公。   啧啧!她这辈子都值了!   不过呢,这事到底如何,还是得听人家的。   ……   这套方案,大小姐估计酝酿了好久,她甚至圈定了合作对象,一个叫北京国际影视交流促进中心的事业单位。衙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活动的名头更加堂皇一些。   当然了,程颖还有些话没说,她相信褚青能懂。关于某些事情,范小爷不知道,她知道。   比如你问他,你觉得自己有理想吗?   肯定有!   其实说理想有些飘,或者叫期望更合适一些。他期望能结婚生子,幸福的过日子;他也期望国内有越来越多的充满诚意的好电影。   褚青没明言过,但程颖就是懂,从那次在戛纳的夜谈,对这个话题一触一碰中,她就看出来了。   而放到现实里,他为什么要搞电影力量,为什么要扶持那些新人导演,为什么要建立一个小交易市场?   他已经做了很多,或许自己都没发觉。   再如此刻,褚青回家后就在思考,程颖提议的利与弊。   如今国内有几个民间电影节,只是很低调,连名头都不敢叫“节”。最成功的就是中国独立影像展,03年筹备,04年举办,大本营在南京。   王小帅、娄烨、李康生、乌尔善、王全安皆去捧过场,自第六代被招安后,是国内独立电影仅存的一块圣地。   他们的资金多为自筹,场地在高校里,不少大学生去担任志愿者,每次举办都得偷偷摸摸的。刚筹备那会,还想拉褚青过来当吉祥物,结果人家解禁了。   于是就,Orz……   但电影力量不同,如果真决定实施,它一开始就奔着被收编去的,所以不存在什么顾忌和政治敏感。   提升公司地位也好,刷自身逼格也罢,此事对他最大的吸引力,还是看到了一条探寻未来的道路。   日后,若是北京国际电影节真成形了,他只希望在行政推动和商业化的背景下,能给新人新作、给艺术电影留一个位置。   至于负面影响,最需要考虑的,便是同行们的反应。   枪打出头鸟啊,而且搞论坛、搞展映就得请嘉宾,嘉宾背后是影视公司,国内几十上百家的字号,错综复杂,关系交乱。   必须屏除一部分,拉拢一部分,至少不对自己反感。   总之太复杂,得三思而行。   “唉……”   褚青叹了口气,郁闷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油光锃亮的肘子肉,三两口吞下肚,顺便抢走了媳妇儿碗里的那一块。   “哎呀,你别吃了!”   范小爷表情特惊悚,道:“两斤的肘子你吃了一斤半,你想干吗啊?”   “我增肥啊!”   他理所当然的样子,又伸筷子去夹肉。   “哗啷!”   她手疾眼快,一把将盘子抄走,道:“我还没吃饱呢!”   “晚上再给你做,快点拿来!”他哄道。   “不给不给!”   “啧!”   他咂巴了下嘴,摇头走开,道:“那我吃你零食去。”   “哼!”   范小爷没理,因为老公最不爱吃零食,便不慌不忙地继续啃肘子。结果咧,十分钟后她跑到卧室一瞧,那货真趴在床上嚼薯片呢。   “你特么馋疯了?”她有点抓狂。   “别喊了,我起码得胖二十斤呢。”   褚青咔嚓咔嚓的特淡定,道:“哎,我这俩月的食谱都定好了,晚上吃鸡,宵夜是面条。明天早上是果酱煎饼和牛奶,中午是鱼,下午是生菜沙拉,晚上是肉汤,宵夜是……啊!”   范小爷忍无可忍,扑过去就一顿咬。   “你特么不合计正事,就知道在这吃吃吃!”   “这也是正事啊,为了演戏嘛。”   “啊啊啊啊啊!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变胖!”   ……   好吧,假如一个吃货女人,能接受一个同样吃货并且越来越胖的男人,那保准是真爱。丫头自然不在此列,她无法想像自己的老公,从人形荷尔蒙变成人形肉山的样子。   不仅是她,还有小初,小唯,小迅,嘉欣,呆呆,包子这一票姑娘们……拜托,哥哥,我们会泪奔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青春啊   2月4日,第36届鹿特丹电影节闭幕。   甘小二的《举自尘土》只在狂飙突进单元放映了四场,口碑平平,并未获得任何奖项。没办法,这片子太冷门了,冷门到连最激进的鹿特丹都不能欣赏。   不仅如此,那些欧洲片商也没什么兴趣,程颖见状便召回了海外人员,准备在11月的南特三大洲再拼一把。   如果还卖不出去,这片子就成了公司投资以来,第一部赔钱的电影。亏得成本很小,将将一百万。   两位老板都没在意,褚青还给葛文先生打了通电话,闲聊之余隐隐提到“有没有兴趣来中国做交流”之类的话题。   葛文是鹿特丹影展的选片人和策划,他对艺术电影的理解、制作、发行都有独特的认识,虽然名气不高,但很适合国内现阶段的新人导演。   他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出于个人交情也好,出于推广影展也罢,总之欣然应允。   话说褚青经过数天考虑,决定施行程颖的提案,明年先添加一项“对话”单元,顺便将举办时间延到了4月份。   因为2月太冷了,又赶上春节,客观上比较受限制。   邀请的嘉宾,暂定为葛文、市川尚三、焦雄屏、关锦鹏、贾樟柯、刘伟强,外搭一个宁浩,共七人。   有内有外,有艺术有商业,算是平均。更大牌的还没考虑,主要得慢慢来。   而今年的电影力量,公司仍然遍撒英雄帖,不同于去年,这次足足有六家公司答应参加,包括青洪德博、东春文化、力尊添诚、浅蓝深蓝、吉安永佳和华谊。   华谊不用多说,年初上映的《落叶归根》口碑不错,国内票房一般,海外版权却赚了点。吉安永佳的来头也不小,背后是个财力雄厚的大集团,初涉影视圈,属于到处交好的状态。   剩下四家就比较小规模了,抱着捡漏的心思过来转转,毕竟《疯狂的石头》太特么吓人,1.06亿诶!   褚青的那双钛合金狗眼,早让一票小老板心驰神往。   这六家定下之后,公司便着手宣传,公布了时间、地点和流程,惹得业内震动不小,尤其那些想混出头的家伙们。   新人难做啊!   就拿编剧来讲,想入行只有三条路:找个好老师带你,给人家打下手;以前出版过小说,并且可以改编;尝试做数字电影,或微电影栏目剧。   那种只身上门靠着一顿嘴炮就能让华谊、博纳投个几百万的哥们,拜托!你根本见不着负责人的面儿,人家都有自己的文本渠道,极少会买新丁的剧本。   不过现在好了,有机会与资方面对面沟通,甭管成不成,平台给你搭起来了。以至于在某些人眼里,褚老板简直文成武德,千秋万代。   ……   晨,卧室。   冬季的长夜尚未褪去,月亮薄淡地挂在空中。残存的暗与初始的光混杂交融,形成大抹大抹的浅灰色。   室内昏沉,窗帘紧密,床头的水晶坠子正在悠悠晃晃。   褚青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侧了个身,右手枕着,左手习惯地往前摸了摸,指尖碰触到一片平平滑滑的皮肉。   “冲那边干吗?”   他迷糊一声,随手把媳妇儿翻过来,又摸了摸……咦?怎么还是平的?   这货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把她翻了一遍,再伸手一摸……没错啊,平平滑滑的。   “……”   褚青不知脑补了什么东东,表情忽然变得很悲壮,然后就觉得耳朵一痛。   “嗯!”   他下意识睁开眼,见前方正卧着一只母暴龙,而且马上要进入变身形态。   “嘶!”   丫抖了个寒战,瞬间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来不及想措施直接就压了过去,在范小爷发飙之前先堵住了她的嘴。   而范小爷奋力挣扎,两条腿一个劲地往上扑腾,喉咙里“唔唔唔”的怪响。   “乖,不闹了!”   “哎,别咬别咬!”   “啧,再闹我干你了啊!”   “唔……进去了吗?”   “……”   半个小时后,丫头心爽了气顺了,才起身换了件干净的家居服。褚青则纠结了半天体重增长与鸡鸡大小的辩证关系,才光着身子下床,往电子秤上一踩。   “又长了没?”   “没,还是四斤分量,得继续吃。”   “吃吧吃吧,等你小得插不进去就成了!”她诅咒得十分恶毒,对老公增肥这件事怨念满满。   “嘁!”   他撇了撇嘴,穿衣服跑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这两口子自同居以来,食谱第一次相悖,褚青为了《杀手没有假期》要增肥,范小爷为了《纸醉金迷》要减肥。   虽说旗袍要丰满一点才穿得好看,但她基础肉量太大,高希希叮嘱了,起码得减八斤。以老公那种丧心病狂的吃法,偶尔一两顿还行,每天吃就得死。   所以褚青忙活了三十分钟,端出来两份早餐,一份是粗米粥、素馅包子和拌芹菜叶,一份是高热量的面包和牛奶,以及煎蛋。   还有十几天就是春节了,娱乐圈显得平平静静,当然只是在外人看来,圈内的信息获取量与外界完全不同。   就如此刻,范小爷一个包子没下肚,已经爆了三对模范情侣的出轨新闻,全是惊天猛料。   褚青翻着本《欧洲建筑史概述》,一边哼哼哈哈的听,直到媳妇儿说起了袁泉。   “我觉得袁袁姐肯定分了,上次我做活动碰着她,我们聊了一个小时,她压根就没提过夏雨。”   “那也不代表分手啊,兴许吵架了呢?”   “你不懂,女人就算跟你吵翻天了,到外边还是念着你。可我只要一提夏雨,她就特不自然地把话题带过去。”   “呃……”   他瞧媳妇儿说得跟真事似的,不由信了几分,道:“要不约出来问问?”   “咋那么多管闲事呢?你对她有意思啊,我胸都没了也没见你问问。”范小爷翻了个白眼。   “……”   褚青无语,你自己减的你怪我?好人一生平胸嘛!   而两人正吃着,忽听卧室里传出手机铃的声音,丫头跑进去接,两分钟后又转了回来,道:“一会儿诗诗和丽颖过来。”   “拜年啊?”   “拜你个头,快点吃!”   ……   “哎,你还差我一块钱呢!”   小区门口,赵丽颖死抠死抠地扒着车门。那师傅面带鄙视,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枚硬币,随便一甩。   刘诗诗很不喜欢对方的神情,又不好发作,便悄声道:“就一块钱,你还非得要?”   “我干吗不要,那本来就是我的!”包子也很奇怪。   “不是,我就觉得为了一块钱……算了。”   呆呆说不明白,拽着朋友走到大门口,见前面挡着一道限车杆,两边的铁门也锁着电子锁。   “你们住哪栋楼?”值班室大爷冒头问。   “8号楼,C3!”她应道。   “下回记着带门卡啊!”大爷挥了挥手。   “谢谢!”   俩姑娘从限车杆旁边钻了进去,一直走到最里,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之前,范小爷请她们来过几次,但男主人身在美国,倒是没碰过面。   而今天,若非实在没有办法,刘诗诗根本不想来这儿。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反正决不承认是那个人的原因。   “叮咚!”   “叮咚!”   赵丽颖按了两下门铃,不多时,有人开门。她一见,就连忙行礼:“老师!”   “老师!”   刘诗诗垂着眸,也跟着道了声。   “嗯,有段儿没见了,快进来。”褚青放了两双拖鞋,退后一步。   赵包子金鸡独立,晃晃悠悠地换鞋,毫不在意。刘呆呆却莫名其妙的很尴尬,动作迅速且隐蔽地扯掉靴子,又将粉白相间的袜子藏在裤脚里。   “外面挺冷的吧?”范冰冰也问。   “还行,我俩打车来的。”   说着,三人到客厅就坐,褚青在厨房咣当咣当的一顿响,然后拿着两杯屎黄屎黄还冒着热气的玩意儿出来。   “老师,这是什么?”赵丽颖咽了咽唾沫,小心问。   “南瓜汁,喝吧,对身体好。”他笑道。   “哦!”   她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口气干了半杯,味道怪怪的,但还可以接受。   “你几号回家?”范小爷又问。   “十二三号吧,提前五六天就行。”   “给爸妈买点东西,今年公司不发年货了,一人一张购物卡。”   “多少钱啊?”   她脱口而出,刘诗诗在旁边直捂脸。   “呵,每人不一样,你们俩是一万。”   范小爷蛮喜欢她的性子,直,愣,说话不经大脑,可身上有股狠劲儿,这是最重要的,在娱乐圈才能吃得开。   而四人闲聊了几句,褚青便问:“今天有什么事儿,还特意跑一趟?”   “……”   俩姑娘顿时卡壳,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开口。   “怎么还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困难了?”范小爷奇道。   “呃……”   刘诗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啧,你不说我帮你说!”赵丽颖有点不耐烦。   “哎!”   呆呆一把按住,犹豫了片刻,才道:“老师,冰冰姐,你们能不能,能不能让宝强……” 第五百五十七章 就是用来逼人的   “宝强怎么了?”   范小爷见她又尴尬又难堪的样子,不禁追问道。   “哎呀,就是宝强哥天天给她送花,各种发短信,有事没事就约吃饭看电影,现在她妈都知道了,昨天刚把她骂了一顿。今天我们来,就想让老师和冰冰姐帮帮忙,叫宝强哥消停点。”   赵丽颖看不下去了,巴拉巴拉地说了个痛快。   “……”   那两口子对视一眼,皆是愕然。   宝强追刘诗诗这事,他们有所耳闻,但具体情况不了解。如今一瞧,敢情都影响到人家生活了,这还真得重视。   毕竟是同一个公司的前辈,而且当红,小姑娘有太多为难。   “那你什么态度,你喜欢他吗?”范小爷问。   “作为朋友我挺喜欢的,但不是那种喜欢。”刘呆呆肯定道。   褚青见她表态了,便道:“行,我今天晚上就找他谈谈,你也别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处就怎么处。”   “对了,你妈妈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拜会一下。”范小爷跟着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妈那边没事!”刘呆呆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那我就打个电话吧,反正得沟通沟通。”   范小爷坚持,刘诗诗拗不过,只得给了手机号码。   其实说起来,两口子也够操心的,别家公司可没这么当爹当妈当保姆的,旗下艺人就是个赚钱机器,顶多交交朋友。   而此事谈完,褚青又跟俩姑娘聊了聊,主要帮她们调整心态。新人嘛,一年开一部戏都是正常的,千万不能急。   临近中午,刘诗诗和赵丽颖婉拒了午饭邀请,颠颠地离开。   ……   第一家两味爷在1999年开业,经过八年多的发展,已经有十几家分店,攻占了北京、上海两地的主要区域。   店面越来越大,装修越来越豪华,可位于巷子里的那家二层小楼,却始终未动。当年追星的那些影迷,有的为人父母,有的步入社会,有的或许忘了曾经喜欢过一个叫金锁的丫鬟,和一个叫柳青的粗汉。   当然,还有人保持着习惯,时常来这里吃上一顿,虽然极少看到老板和老板娘出现了。   傍晚刚过,天空下起了雪,不大,细细蒙蒙地扬着。   褚青踩着一地碎白,推开两味爷的门,顿感热气升腾。某个老顾客闻声一瞧,筷子夹的肉忽然掉落,溅起了几点汤汁。   “……”   他轻轻摆手,示意不要声张,随即转身,噔噔噔地跑上楼。   “爸爸,怎么了?”对面一个小女孩问道。   “没事没事!来尝尝这个,我以前最爱吃的。”那男人笑了笑,给女儿舀了一勺茄子煲。   而褚青到了二楼,见黄颖的屋子变成了杂物间,那个小沙龙倒还留着。三十来岁的女店长正怯怯地看着他,问:   “老板,需要,需要什么……”   “你去忙吧,这里不用管了。”他笑道。   “哦,好!”   待对方下楼,他才进了小沙龙,里面非常干净,估计每天都有打扫。不多时,服务生上茶,他边喝边考虑接下来的谈话。   那小子表面没心没肺,实际还挺敏感的,而且本来就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旁人不该插手。   约摸十几分钟后,就听外面脚步声响,王宝强一挑珠帘走了进来。   “……”   褚青眼角一抽,王宝强挑珠帘,画风为毛如此诡异。   “一帮朋友非拉我唱K去,磨叽好半天,来晚了点。”那小子笑么兮兮的,嘴里还喷着淡淡的酒气。   “我也刚到,坐。”   他给倒了杯茶,笑道:“你这身衣服不错啊?”   “嗨,没多少钱,大哥你喜欢我送你一件。”丫瞅了瞅自己身上的土豪羽绒服。   “呵,不用,我还是穿大衣舒服。”   他招呼服务生上菜,又示意对方关好门,然后就一点点的挑着鱼刺。屋内忽然变得很安静,宝强也不傻,渐渐收起笑脸,觉着特不安。   似乎过了好久,褚青才夹了一筷子鱼肉,慢慢道:“上午诗诗来找我,说了你们的事儿……”   “她说啥了?”那小子腾地站起来。   “坐下!”   “……”   宝强抿嘴坐稳,又听大哥道:“我不管你们俩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你当然可以追求,但要掌握尺度,不然就变成了纠缠,甚至骚扰,你现在已经影响到人家的生活了。”   “可,可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啊?”那货不服。   “小说是小说,这能一样吗?”   他拍了下桌子,继续道:“你了解她的生活喜好,你明白她的内心想法吗?就说一句我喜欢,好像做任何事情都有理由。你今年也23了,名声也不小了,有点男人的气度,别跟个暴发户似的!而且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来之前喝酒了吧?”   “喝,喝了。”王宝强头都不敢抬。   “开车了吗?”   “开了。”   “你特么不知道喝酒不能开车啊?”   “哥们聚会,非得、非得让我喝。”   “知道你开车,还让你喝酒,那特么叫哥们吗?”   他顿了顿,又道:“宝强,我不是你什么人,顶多就算个朋友加老板,我也没权力让你离那帮人远点,但这些话我得说。你还年轻,你有潜力,一个许三多就让你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当初你第一次见我怎么说的,我要当功夫巨星!呵,就特么你这状态,巨星个屁啊你!”   “……”   那货被骂得跟三孙子似的,一声不吭。   而褚青发了通火,缓了缓语气,道:“再说诗诗这事儿,如果你真喜欢,就别让人家感到负担,得让她实心实意的接受你。”   “我喜欢,我真喜欢,这可是我初恋!”那货冷不丁喊道。   “……”   他抽了抽嘴角,好吧,竟然无言以对。   “大哥,我听你的,我改,我绝对改,可我不知道咋做啊?”宝强接着道。   “我觉得你可以这样……”   褚青想了想,道:“你先给自己一个时间,比如一年或者两年,千万别死缠烂打。她在生活中有什么困难,事业上有什么麻烦,你就用你的心思和能力去关心,去照顾。等这个期限到了,如果你觉得自己还喜欢,就再跟她表白一次。”   “那她还不接受咋办?”   “呃,那我也没招了,说明你俩没缘分呗。”   “……”   宝强又沉默了半晌,忽问:“大哥,你当初咋追上冰冰姐的?”   “我就是对她好,让她觉得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比我还对她好。”   他顺嘴就装了个逼,若是范小爷在这,肯定会噗噜噗噜的吐舌头:个臭不要脸的!   ……   下午,商场。   刘诗诗最近的心情非常棒,因为马上就要春节了,因为卡里有点小积蓄,因为烦人的宝强哥总算消停了,还态度诚恳地道了个歉。   今天是2月10号,距大年三十儿还有七天。赵丽颖明天就回廊坊了,便拽着她来采购东西。   公司发的购物卡,普通员工是四千,中层是八千,俩姑娘是一万。小初姐、小唯姐她们不清楚,估计得翻两番。   07年不比97年,一万块钱真不算什么事,尤其在北京这种地方。两人直接略过各种土豪补品和中外美酒,跑到了平价区。   包子亲戚多,什么钱包啊,皮带啊,香烟啊,满满装了三袋子。刘诗诗只挑了两条打底裤,不过在内衣区倒停了下来。   “这保暖的好像不错诶,正好我爸我妈一人一套。”   她拿着个包装盒,翻来覆去地瞅了半天,又翻来覆去选了两件自己最满意的,才问:“包子,你买吗?”   “我不要了,他们穿不惯,我想给我妈买件衣服。”   “羽绒服啊?”   “不是,就像呢子大衣那种的。”赵丽颖比划了一下。   “哦,那得往里边走。”   说着,俩姑娘左拐右拐的到了地方,包子抬眼就相中了一件暗花的深色大衣,结果一看价签:4350¥。   “……”   姑娘略微犹豫,觉着有点贵。   刘诗诗凑了过来,劝道:“买吧,过年就这么一次。等你以后赚大钱了,再添两个零你都小意思。”   “切,就你会说!”   包子撇了撇嘴,招呼店员道:“麻烦这件我想看看。”   “这是我们冬季最新款,挺适合成熟女性的,您是给别人买吗?”店员特殷勤地问。   “啊,对,给长辈。”   “那我建议您再看看这件毛衫,布料和花色都非常搭。”   “呃,不用了,我就想试试那大衣。”   赵丽颖暗自吐槽,又回头冲做了个鬼脸。刘诗诗一乐,道:“你先试吧,我去那边瞧瞧。”   “你买什么?”   “给我爸买条围巾。”   她摆摆手,自己转到不远处的一家店里,专卖围巾、手套、帽子之类的东西。结果看了两圈,感觉颜色都挺花哨,不适合中老年人。   正想出门,忽地脚步一顿,盯住了一条较为素淡的黑格子围巾。她犹豫片刻,才伸手拿下,睫毛就像滴落了露水在微微颤动。   “这款很挑人的,要是个头不够的话,就显得很挫。”   店员是个小姑娘,蛮实诚地问:“你是给男朋友买吗,他身高多少?”   “一米,一米八四。”她咬了咬嘴唇。 第五百五十八章 增肥增肥   并非哪个演员都有机会成为社会现象的,何况才23岁的王宝强,凭《士兵突击》红透了半个中国,难免有些飘飘然。   不过他还是好孩子,被大哥训过之后也认真思考了下,决定跟那帮狐朋狗友断绝关系,加倍努力。   当然了,这些保证或承诺,光说没用,得看行动。   公司,晴。   临近春节,外地人员已经提前回家,偌大的办公区显得空空荡荡,剩下的十几个本地员工也无事可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刷屏。   而办公室内,褚青正看着三份文件:   第一份是财务报表,今年开账之后,黄颖对现有项目做了份收支预算。公司去年铺的摊子太大,六部电影,三部电视剧,简直花钱如流水。幸好赚得够多,《武林外传》和《士兵突击》的收益就足够败家,如果《疯狂的石头》分红再到账,那三部作品的总利润会超过一亿。   今年就轻松许多,电影、电视剧全面完工,只等待参展或上映,仅有的拍摄项目就是《纸醉金迷》。   第二份是《武林外传》同名网游的进度报告,内测基本结束,预计年中公测。褚青对这玩意不太了解,杨凡说是良心之作,他也就相信是良心之作。比不了《魔兽》,还比不过《征途》吗?   第三份同样是杨凡的提案,关于IP开发的内容,这次把目标放在了游戏改编电视剧上面。   话说2005年,一部《仙剑奇侠传》火遍全国,虽然有骂有赞,但架不住观众情怀满满。演员爆红不说,唐人也一举奠定江湖地位,相比周易的日趋衰落,大有抢占雷剧第一手工作坊的气势。   大宇双剑众所周知,既然仙剑被唐人抢去了版权,杨凡就理所当然地盯上了《轩辕剑》。   他的意思是拍下《天之痕》的版权,自己制作自己攒组,凭借深厚的粉丝基础,效果绝不比仙剑差。   这个可行性非常强,甚至不用开会就能决定,但是,但是,最重要的是:   十神器不能打折变成五神器啊啊啊!   伏羲琴不能变成纸糊的古筝啊啊啊!   小雪的头发就算不是白色的,也特么不能变成自来卷啊啊啊!   就算没有苍生大义、命运纠缠,也特么不能变成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的折了膀子的天使啊啊啊!   所谓IP开发,首重三点:选角、造型和剧本。只要符合大众审美,除了脑残粉会至死方休的喷,观众还是愿意接受的。   褚青觉得可以一试,选角暂不考虑,先得把剧本搞定。而他想了半天,在本子上记了个名字:陈十三。   “咚咚咚!”   正此时,忽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   随即门开,束着丸子头,穿着白色长款棉服的刘诗诗露了面,背手道了声:“老师!”   褚青略微奇怪,问:“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呃……”   她胳膊前伸,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道:“快春节了,我和丽颖给你买了点礼物……你和冰冰姐都有……是我们自己掏钱买的,不是、不是购物卡……也不太贵重,就是点心意……”   “呵!”   他觉着好笑,打断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孝顺,谢谢啊!”   “……”   刘诗诗抿着嘴,把袋子放到桌上,又退后两步。   褚青一拨拉,见里面是四个漂亮的包装盒,正想挪到旁边,又听姑娘道:“你不打开吗?”   “哦,打开!”   他一怔,觉得有点古怪,不过也没多想。因为小初小唯她们都送了礼物,黄渤最嘚儿,给画了一窝金灿灿的小猪,今年是猪年嘛。   而他拆开四个盒子一瞧,一支红色发卡,一副皮手套,一小罐茶叶,还有一条黑格子围巾。   “手套和茶叶是丽颖送的,发卡和围巾是我送的。”她还特意解释了句。   “谢谢,这次我就收了,下不为例。你们还没挣什么钱呢,别大手大脚的。”   他随手拿起那条围巾,往脖上一戴,笑道:“怎么样?”   “好、好看。”她低了头。   嗯?   褚青眨了眨眼睛,这个形容词为何如此娘炮?   好吧,他摘下围巾,重新装好,问:“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了,我先出去了。”   刘诗诗垂着眸,就要往外走,后边又传来一声:“对了,你过年要控制一些,身材别走样,年后可能会上戏。”   “嗯,我知道了。”   姑娘转身出门,顿时像散了架子一样靠在墙上,空白,色彩,呼吸,心跳。   ……   “呼哧!”   “呼哧!”   廊坊的一栋单元楼里,赵丽颖就跟个难民似的,拎着大包小包往上爬。   准备的礼物,自己的行李,还有不要的旧衣物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哎哟,姑娘这个糟心。   从车站坐蹦蹦儿一直颠到小区,她家在五楼,爬到四楼半已经没气儿了。还好,赵妈听到脚步声,连忙把门打开,结果吓了一跳:   “咋买这么多东西啊?”   “过年嘛,给你这个,这个轻。”   娘俩分了分,才把东西运上去。   包子的爷爷奶奶住在大长亭村,她从小跟祖辈一起,上了学才搬进城。她长相随妈,脸蛋都是圆圆的,还有个弟弟,年龄较小。   娱乐圈对这个普通的家庭来说太过遥远,父母帮不了忙,能给予的只有支持和不打扰。虽然电话里都很好,但女儿过得到底如何,终究悬着一颗心。   而此时一瞧,闺女精神颇佳,气质也愈发出色,父母才略感宽慰。   “嗯嗯,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赵丽颖倒没注意爹妈的心态,只抱着大碗呼噜呼噜嚼面条。   “你平时都吃什么?”赵妈问。   “我都去外面吃,楼下有个小店,在学校就吃食堂,拍戏就吃盒饭。”   “要不我过完年跟你去得了,还能伺候伺候你。”老妈瞬间心疼。   “不用啊!”   她一听这话,赶紧放下碗,道:“我那房子还是公司给租的呢!再说我自己挺好的,真没事。”   “同事都处的来啊?”   “嗯,他们人都好,挺照顾我的。”   “老板挺严厉的吧?”   “有点,不过也是为了我好。”   “唉,你自己出门在外,有啥事都长点心,受委屈也别……”   “哎哟,妈!”   她简直头疼,道:“我都20了,我自己能处理啊!”   “我不是惦记吗?”   老妈顿了顿,又问了句:“有对象了吗?”   “噗!”   包子快疯了,索性掏出手机,翻到一张跟刘呆呆的合影,乐道:“喏,这就是我男朋友,以后别问了啊!”   ……   17日,转眼已是除夕。   褚青和范小爷照例去娘家过年,顺便住了一晚,让老两口大为满意。   范小弟已经7岁了,今年就该入学,范妈的意思是送到昌平的一家土豪学校,每年光杂费就吓死人。   两口子没啥意见,反正缺钱就给呗。   范爸倒挺高兴的,因为褚青陪着喝了不少酒,满桌饭菜也吃了一半。那货决定不控制了,春节正是暴饮暴食的好时候,特利于长肉。   于是乎,丫从除夕就开始吃,初一跟媳妇儿回青岛继续吃,初二拜见七大姑八大姨努力吃,初三返京到程老头家还在吃,初四姐姐请客不能不吃,初五回请姐姐自然得吃,初六黄颖带着研究生毕业的弟弟过来,说想在公司找份工作,啧,那更得吃啊!   许是春节的BUFF加成,又许是厚积薄发,反正效果极其明显。算上之前的四斤,这一圈下来,褚青足足胖了十二斤。   终于到了初七,公司上班,全体大会。   大家伙往台上那么一瞧,卧槽,丫是谁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慈祥的青叔   有的人先胖脸,有的人先胖胸,有的人先胖肚子。   褚青从来没胖过,所以不知道自己胖起来什么样,好在身边有个二货媳妇儿,特兴高采烈地告诉他:   你个赔钱货,你完蛋了,你就是最悲催的那种:先胖下巴!   褚青当然保持怀疑,双下巴这种存在太惊悚了,不过他经过仔细验证,又看着那一圈好像肉皮被挤起来个褶似的浅沟,啧啧,那叫个带感!   俗话说,瘦子皆可恨,胖子天然萌。   他这一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棱角分明的脸添了些圆润,身子也似矮了几分,倒像个憨憨的大叔。   张静初、汤唯、刘诗诗和赵丽颖简直痛不欲生:哥哥(老师),你不带这样的!说好做我一辈子的男神呢?   王宝强倒没啥反感,甚至有一点点喜欢,因为看起来和善不少。黄渤则眨了眨小眼睛,捂嘴偷笑。   最夸张的是林乐怡,毫不掩饰的在脑补一些色色的东东……好端端的一场年初会,愣给底下整的波涛暗涌。   其实褚青也为难,媳妇儿对自己各种嫌弃,足足一个礼拜没做爱了。   好吧……   “《武林外传》和《士兵突击》的成绩不再赘述,但我们也不要骄傲,电视剧行业的水非常深,我们才初步站稳,尚需努力。”   “今年公司的发展方向,仍然是制作精良的、有影响力的电视剧集。电影方面可以暂缓,大家都知道,好剧本可遇不可求……”   会议内容没啥新鲜的,老板先说,中层再补充,把握现在畅想未来巴拉巴拉。最大的干货就是《轩辕剑》宣布立项,导演、演员、建组什么的通通没定,只公布了编剧名字:陈十三。   “嗡!”   这名字一出,倒引起了一阵轻呼。   喜欢看香港剧集的都知道,《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系列和马小玲的大腿可是一代人的情怀,擦!又特么是情怀!   褚青请他出山,除了那突破天际的脑洞,还因为他对玄学方面颇有研究,跟《轩辕剑》的主题很搭。   现实中,唐人版《轩辕剑》的编剧团,主笔是邓力奇和黄浩然,陈十三中途加盟,且排名最末。这俩货的风格,或者说唐人的风格就是——原著都是翔,老子改编的才是天下第一。   而双丑双旦听完,不禁暗暗皱眉,压根就没接触过RPG游戏。刘诗诗也是半懂不懂,只有赵丽颖满脸兴奋,悄悄拽过朋友,嘀嘀咕咕道:“呆呆,咱们有机会了!”   “你怎么知道?”   “我玩过《轩辕剑》,哥哥姐姐们都不适合,那肯定是我们啊!”   包子仰着一张包子脸,无限憧憬:“这可是大制作,咱俩得好好准备准备。”   经她一提,刘诗诗也想起来了,小声道:“节前老师跟我说过,年后可能会上戏,原来就是这个。但咱俩资历太浅,能演主角吗?”   “必须的啊,老师那么喜欢你!”   “啧!”   她掐了包子一下。   事实证明赵丽颖所料不差。散会之后,褚青把她们叫过去聊了聊,没透露太多东西,只让回去玩玩游戏,先找找感觉。   俩姑娘心领神会。   ……   今年公司还打算招人,宣传、商务、发行、海外各口都缺,总员工数预计要达到七十人。两口子现在有底气,那种大学刚毕业毫无工作经验的就甭来了。   当然凡事有例外,比如黄颖的弟弟,黄启轩。   小伙子是市场营销专业的研究生,刚毕业不久。他跟姐姐的性格完全不同,外向开朗,口才一流,就给派到了杨凡手下。   早前那会,这姐弟俩的日子可苦,母亲多病,弟弟上学,全靠姐姐在服装厂上班贴补。不过后来,小颖跟了褚青工作,生活便迅速好转,如今也是乡里闻名的富户。   有段时间,黄启轩以为褚青会成为自己的姐夫,可慢慢就当成一个玩笑。老姐的心思他懂,单身多年就是不找,并非还抱有希望,而是真没碰着动心的。   这会呢,自己也进了公司,自然有恩报恩,全心全意的干活。   褚青不晓得年轻人的想法,也不反对亲戚连带关系,有本事就好。此刻,丫正在乱哄哄的菜市场里转来转去,为晚饭采购食材。   小区附近只有超市,东西不全,他便开了十分钟车跑到另一条街区的大市场。他喜欢这种鸡飞狗跳、油盐酱醋的味道,逛起来特亲近。   食谱仍然是两份,一增一减。   逛了半个小时,褚青已经拎了一块豆腐,一把芹菜,一条里脊和半只烤鸭,没完,还想买条鱼炖着吃。   “这鲫鱼怎么卖?”   “二十块钱一斤,纯野生的!”   野生你妹!   他瞄了眼那足有三斤重的大鲫鱼,想都没想立马走人。拐了两道,又找到一家铺子,几尾鲜活的鲫鱼在水槽里游来游去。   “多少钱?”   “八块钱一斤。”长得跟奔波儿灞似的老板应道。   瞧瞧,这才是良心企业,他指着一条中等大小的,道:“我要这条,能收拾吗?”   “能,您等会儿!”   老板抄起那条鱼,先往秤上一扔,然后利索的刮鳞去脏,短短工夫就已搞定,道:“十八块二,给十八!”   “喏!”   他摸出二十块钱,对方找了两块,笑道:“大哥再来啊!”   “……”   褚青一侧歪,卧槽,你特么一脸褶子管我叫大哥……哥……哥……哥……   哎哟那个心啊,噗噗噗就是个暴击!   丫晃晃悠悠地爬上沃尔沃,又晃晃悠悠地开回家,一路各种不爽。等进了门,范小爷正窝在沙发上剪脚趾甲,见老公挺着一张生无可恋脸,奇道:“咋了你?”   “宝!”   他把菜一扔,直接扑到媳妇儿怀里。   “哎呀哎呀,谁欺负你了这是?”她赶紧摸摸老公的狗头。   褚青把事情一讲,完全悲愤欲绝啊,忍不住问:“我真的很像中年人吗?”   “呃……”   范小爷非常纠结,在诚实与爱情之间摇来摇去,只得安慰道:“你吧,你现在就是挺,挺,挺慈祥的。”   ……   春节过后,褚青的体重增长到了一个缓冲期,他也不着急,还有二十多天呢。这种增肥方式很不健康,可没办法,演员的工作嘛。   二月末,北京进入了早春,寒冷渐退,天气转暖。   正当各路明星抖擞精神,准备大干一场时,谁也没料到,今年头一炮居然是王朔那个老痞打响的。   丫在接受三联周刊专访的时候,完全处于一种躁郁症的状态,分分钟血洗了娱乐圈和文学圈:   “80后基本是被港台文化洗脑的一代,这帮孙子只知有港台……他们很可笑,基本是泡沫,基本没形成战斗力,我们‘五、六、七’一出动立马打垮他们。”   “现在是一个进步,大狗小狗一起叫,但您还是小狗,谁没年轻过?郭敬明完全一小偷,他怎么那么不要脸?丫说,我又有名又有钱,哎哟,您别不要脸了!”   “张艺谋是装修师,陈凯歌的电影很‘真诚’,杨兰的老公就一骗子!”   “亦舒是鲁迅说的典型的空头文学家,没本事,全仗着他老子。”   最后连褚青也没逃过,被喷道:“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装逼,当然现在没有了,现在装国内的逼,吹国外的逼,好孩子给糟践了!”   褚青能怎么着,啥也不能说,这位爷的战斗力一百万都打不住。还有些好事儿的记者巴巴约访,他全给推了,一门心思准备即将启动的电影力量。 第五百六十章 齐溪   周日,冬末微晴。   齐溪迈着一双大长腿走进科技馆C2时,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吵吵嚷嚷如菜市场般的地方,可眼前的那片秩序规整和刻意压制的火热,却挑起了她的几丝萌动。   而且是一瞬间的事情。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穿着制服的妹子过来询问。   “呃,我就随便看看。”她转过头。   “……”   妹子被对方的眼神吓了一跳,勉强递过宣传页,道:“这是我们的小册子,里面的介绍很详细,或者您也可以咨询服务台。”   “谢谢。”   齐溪接过,自往场中。   她老家在贵州,解放军舞蹈学院毕业,04年又考上了中戏表演系。一般到大三的时候,艺校学生就开始自谋出路了,去掉四分之一年少成名的,再去掉四分之一背景深厚的,剩下的四分之二才是新人最真实的生活状态。   齐溪便属于这四分之二的人群,中戏给不了自己多大的光环,顶多在底层苦熬的时候,还能保持着一点点自尊心。   而更重要的是,她不漂亮。女演员若生得不漂亮,前途就已经堵死了一半,若再无好机遇,只能悄无声息的凋落。   她明白这点,所以春节刚过便跑回北京,二月份正是各大公司立项建组之时,试镜也会多一些。   当然了,今天不是试镜,只是来转一转。   ……   电影力量办到第三年,终于引起了圈内和媒体关注。   今年的场地要大上一倍,算上我们俩,共有七家公司摆开阵势,寻找出色的电影创作者和剧本故事。   纵然主办方有所准备,仍然被现场的情况惊了一呆。从25号那天起,酝酿已久的新丁们就攻占了C2区。男男女女,老少中青,混杂着全国各地的方言普通话。   仅仅登记在册的,就达到了八百二十三人。   卖化妆品的小姐依旧甜美,只是旁边又多了一位矿泉水小姐和手机小姐。曲尺形的前台也变成了直尺形,二十多个人就像蚂蚁扑在了蜜糖上。   前台的斜后方,便是与公司代表洽谈的大屋子,办事大厅样的小隔间,每家公司两人,十四个隔间一字排开。   而外面,靠墙贴着一溜木头椅子,还有八个家伙在等待。他们小心观察着每一位出来的人,又为每一位新进去的人加油。   是同伴,也是竞争者,那间屋子好似金光华池的龙门,所有人都想跳过去。以至于他们暗自给起了个名字,叫黄金屋。   从黄金屋出来,直接穿过大厅,对面是个小放映室。门口戳着牌子:   9:00——《我们俩》。   10:50——《红颜》。   14:00——《男人上路》。   16:50——《青草地》。   ……   只有四部影片展映,也是公司拥有版权并能够拿出来的所有非敏感电影。齐溪瞅了瞅时间,这会应该在放《男人上路》。   她考虑了半秒钟,便略过中央的展台区,推开了那扇小门。   “唔……”   她刚进去就用手一遮,缓了片刻才适应里面的黑暗。地方非常狭窄,一百来个座位全部爆满,姑娘扫了几眼,只得找个台阶就地一坐。   “给!”   前面的妹子回头一瞧,忽从屁股底下又抽出个薄垫子。   “谢谢!”   她眨了眨眼睛,那几丝萌动在心底绿绿的招摇。   《男人上路》去年公映过,只是规模太小,票房可忽略不计。有的观众想看,结果找不到放映的影院,今天聚集在此,更像是非主流圈子的狂欢。   庄大林是塔里木油田的钻井队长,跟老婆离了婚,儿子庄严不学无术,被学校开除。为了搞到去网吧的钱,还把继父的一盆名贵兰花卖了。   这一切,让庄大林非常烦恼,也决心改变庄严。   他带着儿子去油田,但临行前,庄严为了泄愤,毁掉了继父所有的兰花。在途中,庄大林得知此事,便道:“你要么回去道歉,要么我收拾你!”   庄严不想道歉,只好接受了父亲的惩罚:徒步30公里。   庄大林开着车到前面的客栈等,始终悬着心,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独自在山里走,还经历了一晚。   当第二天清早,庄严赶了过来,30公里的历程也让他和父亲赌起了气。   因为庄大林曾经答应自己,每年回来一次,结果八年中,他只回来了四次。所以庄严怪父亲食言,也叫他徒步30公里……   齐溪只赶上了后半段,但不妨碍对这样一部被埋没的小成本佳作的判断,何况,那七十分的音响和画质效果完全超乎预期。   五十分钟后,影片结束,灯光亮起。   “哗哗哗!”   大家诚恳且节制地拍着巴掌,可下一秒钟,这种节制彻底消失,在外面都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气氛。   就见王小帅从第一排起身,几步跑到台前,接过工作人员的话筒,道:“呃,我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啊,什么都没准备,就让我说几句。”   “哗哗哗!”   回应的是一阵更热烈的掌声。   “好了,好了。”   他伸手往下一压,道:“这片子我很早就想看,一直没机会,今天能跟大家在这里共聚,也是种缘分。刘晓宇是个非常棒的导演,因为国内关于父子,关于男人之间的题材特别少,他用一部电影将这两个要素全体现出来了……王千源的表现也非常好,他是那种‘只要别让我演俗帅,我什么都行’的演员……”   “哈哈!”   观众大笑,齐溪也咧开嘴,瞬间春风拂乱。   而待他讲完,底下观众居然提问了,一个男生道:“您今年有新片计划吗?”   “呃……”   王小帅犹豫片刻,这不是正式的交流活动,但还是答道:“我正在筹备一部电影。”   “什么题材的?”   “这就不方便说了,等我们开发布会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好了,大家散场吧,别耽误下一场的放映。”   在他的劝说下,观众们纷纷起身。齐溪把坐垫还给女生,又聊了几句,对方竟然是北电的,叫毛晓彤。   两人出来后,毛晓彤直接回天津,她倒还想转转,便互留了电话。   从放映厅到黄金屋之间的区域,全划给了展台,大大小小的足有十五六个。有的放短纪录片,有的放微电影,甚至有两名年轻人在放自己的动画作业。   只有一分半钟,讲只小老鼠偷油的故事。   齐溪随便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某个展台前,那幅水墨画报十分吸引人,不过显示屏却是黑的。   “你们怎么了?”她问道。   “设备出了点问题。”   一个女生显得很焦急,又不敢催问,只能眼巴巴看着正蹲地上检查机器的中年师傅。他的体形很微妙,半胖不胖半瘦不瘦的,在那儿鼓捣了一小会,便把电源一插,起身道:“行了,插头有点松,别动就没事。”   “谢谢您帮忙!”女生赶紧鞠躬。   “呵,快点放吧,我还想看看呢。”师傅摆了摆手,随意一扭头,正好对上了齐溪。   这姑娘好高啊!   他微微惊讶,瞧那个头,怎么着也得一米七四起步,两条大长腿踩着高跟靴子,丧心病狂的无限伸展。   再往脸上看,颧骨突出,棱角分明,性感的颈部线条一直滑到毛衣领口。尤其那双眼睛,不笑不动的时候,显得异常寒凉。   啧!   他敢对灯发誓,这绝对是个大青衣的好苗子!   而更惊悚的是,那姑娘忽然开口,吐出一个貌似暗号的称呼:“老大?” 第五百六十一章 来摘果子的   大青衣在戏曲里面,叫正旦,俗称女主。   扮相端庄、温淑,多是贤妻良母,或是贞节烈女,年龄在青年到中年的这个阶段。表演以唱为主,动作幅度较小,念白是念韵白。   不过延伸到影视演员这块,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青衣就是女角儿,通常盘正条顺的女演员都能这么叫,比如王丽坤、李小冉、郝蕾等等。但是,若在前面添个大字,那就没几个能担得起的。   她一定不是符合大众趣味的美人儿,那样太市井,荡然无趣,所以高圆圆不行,刘亦菲不行。   她也不是恣意洒脱或浅笑低眉的女子,那样简单了些,轻了大青衣的底色,所以范冰冰不行,徐静蕾不行。   她无须漂亮,但必须特别,必须有光、有戏、有味道,只要往那儿一戳,全场不看别人就看她。   按这个标准,国内尚无典型,稍稍接近的便是陈数、汤唯和袁泉。张静初在《孔雀》里也有几分意思,可后来科技树越点越偏,跑离了路线。   而在今天,2月27号的下午,褚青竟然发现了一个好苗子:长手长脚,躯干瘦弱,有种独特的凛冽和不安分。   遗憾的是,这份欣赏的情绪还未收敛,双方就忽然陷入了某种尴尬与惊奇。齐溪是因为他的肥肉,他是因为那声称呼。   “你说什么?”那货还以为听错了。   妹子眨了眨眼,又清清楚楚地来了一声:“老大!”   “呃,你网名叫什么?”他秒懂。   “我网名是赤水丹霞,真名叫齐溪,不经常上线。”   “赤水丹霞?哦哦,有点印象!”   丫纯属装犊子,影迷俱乐部那么多人,有个毛线的印象!   话说《天下无贼》破亿的时候,公司就建立了一个粉丝俱乐部,那些喜欢褚青的散户们,也算有了官方聚点。   人数不少,并且包含了大量的艺校生和底层演员,当然多半潜水,活跃的就那么几十个。   而粉丝对他的统一称呼,就是这两个字:老大。   褚青空闲的时候也会上去瞧瞧,从没吱过声,忽听妹子这么一叫,哎哟,感觉倍儿亲近。他看对方年龄不大,便问道:“你工作了吗?”   “我是中戏的学生,04级。”齐溪简直毕恭毕敬。   “哦,你老师是谁?”   “我们班主任是郝戎老师。”   “哈!”   那货一乐,却没多聊,转头提醒道:“哎,你们可以放了!”   “啊,对不起!”   展台的小姑娘打了半天酱油,终于重新入镜,开始放映短片。约摸二十多分钟,主要讲江南小镇的一个老篾匠,又从自身生活引申到采竹、制竹的传统工艺。   没有椅子,两人就戳在那儿看,待短片结束,褚青拍了拍巴掌,问道:“到里面去了吗?”   “没有,我们没多大信心。”   “嗯,缺点是不少。比如篾匠和传统文化抓住一个就好,因为片长不够;还有无谓的空镜头过多,或许你们觉得有美感,但纪录片最排斥的就是刻意……”   他见姑娘的脑袋越垂越低,便止住话头,笑道:“去里面试试吧,作为实验作品还是不错的。”   “谢谢!”对方连忙鞠躬。   褚青摆摆手,又跟齐溪道:“我还有事,你留个电话吧。”   “哦,好的!”   她受宠若惊地交换了号码,直到人家离开,才恍恍惚惚地笑了笑。   ……   公司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国内有很多类似的扶持项目,启动时呼声震天,结果全特么扑街。   原因很简单,无非资金、资源、政绩。   首先,钱从哪里来,要么靠政府拨款,要么靠企业赞助。政府有钱吗?绝对有!   自1996年起,每部片子都要扣掉5%的票房,贡献给所谓的电影专向发展基金,贡献好多年了,连个屁都没看着。   而企业赞助要的是广告效应,可除了首届活动,之后基本没有关注。人家也不是冤大头,自然不肯再掏腰包。   其次,公司想赚钱,导演想赚钱,演员想赚钱,院线更想赚钱,这是真理循环,打不破。资源就这么多,36条院线满满的,你《三峡好人》多放一场,我《黄金甲》就少放一场,所以大片一部一部地往上堆,谁管你什么金狮奖,反正没人看。   再有,市场繁荣了,票房增高了,部门才能捞到政绩。当然他们不能显得太庸俗,通常双管齐下,一边支持大制作霸占市场,一边搞些见光死的扶持活动,以显示百花齐放的决心。   毕竟票房年年有,拿奖得靠蒙,前者见效快。   诸如此类,人尽皆知。但褚青不同,他真的在做事,而且做了三年。从第一年的无人问津,到第二年的略有起色,再到今年的广泛重视,谁好谁坏,大家心中有数。   到了28号,登记注册的导演、编剧、艺校生和业余爱好者突破了一千人,并且有别于去年,艺术和商业剧本各占一半。   青洪德博,东春文化,力尊添诚,浅蓝深蓝,吉安永佳,以及华谊的代表皆有收获。华谊眼光相对高些,初步通过了《双食记》的甄选。另外五家却受《疯狂的石头》的刺激,一个劲儿往低成本喜剧片上寻摸。   一部烂到不能再烂的《十全九美》,居然惹得三家争抢。   比较意外的是,香港也有新导演来寻求投资,以便升级成合拍片扩大票房市场。褚青对香港电影人没啥大偏见,既然来了就欢迎呗。   转眼已是最后一天,媒体报道不说,连官方也忍不住派人私访。程颖就不止一次提到过,那个探头探脑想钻进黄金屋的哥们,特像电影局的某个家伙。   这便罢了,最愁的是直接找上门,比如褚青跟前这位猥琐的秃顶眼镜男。   “敝姓赵,单字一个君,这是我的名片。”   对方刚开口,他就酸得牙疼,接过一瞧,呵:广东电影公司总经理。   这单位的性质怎么说呢,如果中影是龙头老大,那各省电影公司就是下线机构,貌似牛逼,啥实权也没有。   “我年长几岁,就叫你一声小褚。”   赵君晃晃脑袋,就差拿把鹅毛扇了,笑道:“你们办的这个活动真是业内周知,刚才我去转了转,果然名不虚传。”   您能说人话吗?   褚青暗自吐槽,面上笑道:“您过奖,都是瞎胡闹的。”   “哎,胡不胡闹都看在眼里,谁也否认不了。”对方又在拽。   他懒得绕圈子,便问:“赵哥,您今天来是……”   “哦,不瞒你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赵君拉开皮包,摸出份文件道:“这有一份草案,麻烦你先看看。”   “呃,好。”   他只得接过来,见上面写着:   “《组建国产电影专映厅联盟的提案》   目前,每年有过百部国产影片面世,其中不乏风格创新,观赏性强的佳作,但因为各种原因,这些影片大部分都面临发行上的困难。而同时,全国36条院线数千家影院全部被商业大片占据,放映市场严重同质化……”   褚青觉着很蛋疼,直接跳到干货部分:   “因此我提议,组建国产电影专映厅联盟(CFU),专门放映国产影片,不放进口片,且以联合形象出现,有共同章程,遵守共同约定。具体方案如下:   1,选取10条院线中票房最好的50家影院,进行率先尝试。   2,每家影院将设置一个影厅,仅放映国产小成本作品,供片机构为CFU。   3,按照设想,这50个影厅将分布在全国各大城市,基本格局为三点一线:北京,上海,广东以及长江流域一线市场的王牌影城。   4,联盟将要求每个加盟厅共同进退,每天排足场次,确保影片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   5,如果以50个影厅的能量,成为给观众提供艺术类、探索类、先锋类作品的窗口,树立品牌效应。联盟将迅速扩大战果,把更多院线拉入战团,让数量变为100个、200个。”   “……”   他看完,一时不知说什么。   赵君却道:“如果联盟成立,一部电影就算全覆盖,也只有50个拷贝的投入量,跟那些大片肯定比不了,但我们看看以前,国产电影只能带着五六个拷贝到处跑,所以这是前进了一大步。而且它不是一个松散组织,它是肩负着使命感的。你们现在是最大的艺术片生产公司,如果我们联合……”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   假如可以,褚青真想甩丫一巴掌,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溜缝儿。他缓了缓情绪,道:“赵哥,我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   “哦,你说。”   “第一,你怎么保证有那么多院线加盟?第二,你怎么保证他们都遵守约定。第三,如果他们不遵守约定,比如擅自撤片,那有没有处罚措施?第四,这个联盟的决策层是什么形式,有没有政府参与?第五,如果我们加入,那公司和导演还剩多少话语权,分红比例是否不变?” 第五百六十二章 分手   赵君画了一张大饼,若是好饼也就算了,还特么是烂饼。   那份草案貌似合理,其实有很多漏洞,最核心的决策层部分、规章制度部分和利润分配部分,根本就一语带过。   简单讲,一部新片上映,你规定影院要排满十五天,每天至少五场。但人家排了七天,认为不赚钱就给撤了,你拿什么依据去处罚?人家鸟不鸟你?   没有一个强力的机构推行,光靠行业自觉性来约束、发展,那简直玩闹。何况褚青不觉得国内有这份群众基础,以至成立专门的艺术影厅。   去年还有更不靠谱的,老贾拿下金狮奖之后,就有傻逼提议让他俩牵头,建立一条艺术院线。老贾还真找他商量了,说在大兴买块地,先盖个影院试试。   可拉鸡巴倒吧!不出一年就得赔死!   你在北京、上海这级别的城市办个艺术电影展,放十几部片子,票价低廉,那肯定有人捧场。如果你搞院线,长年累月那么放映,呵呵,得多想不开才能办这种牛逼事。   或许赵君的出发点是好意,但操作性太渣,褚青完全不想掺和。   所以他连提五问,对方好半天没缓过劲儿,勉强笑道:“看来小褚对我们这个联盟没什么信心啊?”   “哎,您别这么说,您有大追求,我不行。我格局忒小,就想把电影力量这点事儿做好,真没那么多精力。”他也不客气了。   赵君面色难看,鼻尖都冒了油星子,又努力道:“小褚,你要想好了,此事若成可是国产电影之大幸,说功在千秋也不为过。”   “赵哥,我这人挺有自知之明的,您就别劝了,谢谢您抬举。”   褚青懒得废话,直接道:“我那边走不开,就先过去了,您再坐会儿。”   “哦,我正好也有事。”   那货还要点脸面,连忙起身道:“以后有缘再聚!”   “嗯嗯,有缘再聚,我给您开门。”   ……   3月2号,第三期电影力量结束。   因为有明确的审核期限,所以又过了十日,在植树节当天上午,七家公司齐齐公布了拍摄计划。   青洪德博和东春文化共同担任了王小帅新片《左右》的投资方,力尊添诚相中了《极限救援》,浅蓝深蓝则是《过界》,吉安永佳把《十全九美》抢到了手,另外还有《我的最爱》。   《我的最爱》编剧兼导演叫叶念琛,香港人,被吉安这个土豪忽悠的晕头转向,作品也成功升级为合拍片。   华谊一向比较谨慎,只挑中了《双食记》,创作者叫赵天宇,北电出身。这是他的处女作。   我们俩公司就没怎么主动,但自身口碑爆棚,最后也选了两部:《牛郎织女》和《李米的遭遇》。   《牛郎织女》的创作者很神,是位叫尹丽川的女诗人。诗人这东西太高冷了,幸好故事写得很接地气。   至于《李米的遭遇》,却是曹保平的作品。这剧本早就有了,人见人夸,可就是没胆量投资。直到《光荣的愤怒》打出名号,他才争取到了一些机会。   说来也怪,北电文学系这一脉跟褚青的关系都非常好,什么老贾啊,张献民啊,章明啊,庄宇新啊,如今又多了个曹保平。   褚青特喜欢这本子,可惜女角为主,男的全是配角。呐呐,他才不承认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某个平胸的公鸭嗓来演。   而除了这些热闹一时的小制作,各大山头也纷纷行动。   橙天最嘚瑟,瞅冷子就来了把大的,跟中影共同投资了吴导的《赤壁》,声势之猛,无人可挡。   还有周星驰的《长江七号》,从去年就开始鼓捣,现在才做后期。顾长卫的第二部长片《立春》也即将开拍,特意请小初过去客串。   华谊另有一部重磅戏,成龙和李连杰首次合作的《功夫之王》。卡司简直丧心病狂,摄影鲍德熹,动作指导袁和平,再加上刘亦菲和李冰冰两个当红花旦,尚未开拍已经赚足噱头。   ……   3月中,启星学校的第二批招生工作结束。   报名的比去年翻了两倍,差点过千,最终录取了一百零八人,仍然分作六班。两口子没去现场,据说没什么好生源,最靠谱的就是黄轩了。   目前公司有一个比较热门的话题,关于《天之痕》的角色选取。明白人心里都有数,刘诗诗和赵丽颖肯定有戏,可男主角又犯了难。   以两位老板捧旗下艺人的力度,必然先内部消化,黄渤和王宝强画风不符,那就剩下黄轩了。   于是大家都在猜测,这个年轻人要么出局,要么是男一号,相差忒大。   晨,卧室。   范小爷正在给褚青早安咬,许是老公月底就要去比利时拍戏的缘故,她难得慈悲了一回。褚青当然很感动,呃,如果媳妇儿没有边咬边吐槽的话:   “变小啦!”   “哪有?”   “肯定变小啦,我以前能吃到这儿,现在都吃到这儿了!”   “姿势不对,你这样就显得小。”   他拨拉开媳妇儿的大白腿,死不承认。   “切!”   范小爷翻了个白眼,可怜他那点男人的自尊心,继续埋头吃吃吃。   约摸十分钟后,她刷牙漱口,回屋见老公还在床上挺尸,不由喊道:“快起来做饭,越来越懒了你!”   “不爱做,咱俩出去吃吧?”那货哼唧一声。   “嘿!”   她瞪大眼睛,吼道:“我告诉你啊,你拍完戏赶紧给我减肥,太不像话了!”话落,看他还没动,又继续吼:“起来啊!你不出去吃吗?”   “嗯嗯!”   他这才爬起身,软趴趴道:“把裤子递我。”   “你穿哪个啊?”   “那个牛仔裤。”   范小爷翻出一条深色的修身直筒裤,随手扔了过去,自己又跑到衣帽间打扮。   褚青抖开裤子,俩腿往里一伸……咦?为毛这么窄?   他费劲地套上脚,两边往中间一扣,一扣,一扣……卧槽!丫觉得气息一堵,腰间就像勒了条麻绳子,而且越来越紧。   “呼!”   他赶紧松开,喊道:“冰冰,把卷尺拿来!”   “干什么?干什么?”   化了半边唇膏的范小爷拎着卷尺跑过来,见老公特惊悚地道:“快点帮我量量!”   “你咋这么麻烦呢!”   她嘴里不情不愿的,还是仔细绕了一圈,顿时也吓了一跳:“大哥,你都快三尺的裤腰了!”   “我,我没觉着啊!”   褚青满脸苦逼,郁闷地往床上一堆,还颤了几颤。   “多新鲜啊!休闲裤和修身裤能一样吗?”   她又打开衣柜,拽出一条黑色的运动裤,道:“穿这个吧,这三尺五都能穿!”   “……”   胖子没人权啊,他只得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套上。   相比之下,范小爷穿着粉粉嫩嫩的长款大衣,踩着高跟鞋,歪歪的小帽子,简直朝阳区一枝花。   “你就吃个饭,至于吗?”他特不平衡。   “管得着吗?”   丫头推他上车,又顺手按开收音机,道:“去地坛那家吧,我想吃虾饺。”   “去国贸吧,我想吃奶油卷。”   “石头剪子布!”   “1,2,3……去地坛!”   褚青撇了撇嘴,缓缓驶出小区。街上人不多,阳光很好,带着春日的微暖,广播台放了两首情歌后,又转到了娱乐消息:   “《艳遇》在年初宣布夏雨和高圆圆担任男女主角,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记者看到高圆圆的车没有朝她家的方向驶去,而是往大旺路疾驰,停在了夏雨的公寓门前……保安告诉记者,刚才进来的女孩去了D座,记者问那个女孩是不是这里的住户,保安说‘好像不是,不太面熟’。” 第五百六十三章 李米的猜想   高圆圆被撬走了周芷若,却凭借另一部大众武侠剧上位,经过数年磨炼,如今也搭上了一线女星的边儿。   所以她跟夏雨的绯闻具有相当的群众基础,甚至连圈内都惊掉了下巴。没办法,夏雨、袁泉这对组合的印象太过深固,八年的感情啊,说分就分了。   褚青两口子跟袁泉的关系非常近,对夏雨只是爱屋及乌。当初两人在一起时,范小爷就觉得他性子轻佻,不稳重,特像小孩。   既然已经曝光了,怎么着也得慰问一下,便把袁泉约出来聊了聊。姑娘没任何隐瞒,说起因是一场大吵,但女方以为是吵架,男方以为是分手,转身就另结新欢。   两口子听完就一个字:渣!   不过随着越聊越多,范小爷瞧袁泉的眼神却带了点意味,以她丧心病狂的战斗经验,想抓BUG太容易了。   想来分手是真,高圆圆喜欢上夏雨也是真,可三方公司借机炒作的嫌疑肯定洗不清。因为《艳遇》即将上演,袁泉的首张专辑《孤独的花朵》同样面临发行……   这么一脑补,丫头的安慰心瞬间少了许多,随即就有点悲哀和难受。八年啊,再深的感情也要为娱乐圈的利益买单,更过分的是,连一丁点价值都没放过。   “你咋了?”   而跟袁泉聚完,褚青在车上就发现她情绪低沉。   “没事儿,就忽然想到了咱们俩。”   她坐在副驾驶,歪着头问:“你说咱俩会分吗?”   “当然不会!”他立刻道。   “你说心里话。”   “……”   褚青顿了顿,看着前方的路,缓缓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我们都能共同面对。就算,就算我们确实无能为力,我也希望是别的原因,而不是……我们不相爱了。”   ……   《杀手没有假期》三月末开机,《纸醉金迷》四月初开机,相差不远。而两口子在走之前,自然要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好。   首先是《天之痕》的进展,陈十三依据游戏的底子,很快就搞定了剧本大纲。世界观和人物设定基本保留,比如补天和十神器,陈靖仇、玉儿和小雪的三人组,宇文拓和独孤宁珂的纠缠关系,一剑挥退十万兵等等。   话说唐人版的《天之痕》,烂就烂在为了捧胡歌而乱改设定,生生把宇文拓刷到了男一号,并且提前揭秘。   这款游戏为毛被玩家视为经典?   很大程度就是宇文拓这个人物,始终以反派BOSS的形象出现,出现,出现……结尾却咔嚓来一下子,卧槽,丫原来是好人,还是背负骂名拯救苍生的那种巨巨。   这种反转,自有股震撼力在里面,你特么把剧情前移,还有个毛线冲突啊?   陈十三不愧是鬼才,在电视剧套路的基础上,又尽量遵循了原著。最大的改变,便是把宇文拓提到了男二号,比陈靖仇的戏份少些。   至于演员人选:   玉儿给了刘呆呆,褚青特意叮嘱要加重打戏部分,把那身段全给我亮出来。   小雪给了赵丽颖,白发造型实在HOLD不住,只好变成了黑发。她最近的任务便是减肥,减到仙气满满。   宇文拓则是严宽,他点名要的,这哥们五官深邃,帅得特立体,而且演技不错,气场也足。   黄轩的道行不够,就给了个配角——那只白狐狸,古月仙人。   独孤宁珂吗,他本想找杨幂来着,可又嫌人家演技不好,比较纠结。   陈靖仇的备选有很多,像冯绍峰,乔振宇,霍建华等等,反正有颜就OK。可越是这样,越不好选,尚在斟酌中。   倘若一切顺利,《天之痕》将于下半年开机,预估投资两千万,周期六个月,实打实的大戏。特效部分打算找韩国公司来做,好莱坞真请不起。   其次,《牛郎织女》的男主角定了吕聿来,就是《孔雀》里的小弟。两个女角儿,一个是颜丙燕,一个是褚青新发现的那位,齐溪。   最后,便是《李米的遭遇》了。   ……   “曾经我跟他说,父母不同意我就绝食,我等他。我没想过有一天他消失了我还在等他,可事实是我等了四年,一直等。”   “我最想干的,就是把他找出来,然后对他吼一句:你他妈怎么不去死啊!”   午后两点,咖啡馆。   褚青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然后一遍遍地重看这个剧本。曹保平绝对是写故事的大才,有种旁人罕见的敏锐和切入点,直接挖到你最脆弱的地方。   在活动现场时,两人就一拍即合,决定马上启动。而女主角的人选,曹保平心里有个名字,他也一样。   “吱呀!”   厚厚的玻璃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正好,周迅穿了一件大格子外衫。   “小迅!”   他招手,待到跟前,问道:“你不冷吗?”   “我开车来的。”她很得意。   “哟,真出息了!”   他特配合地夸了一句,又问:“喝什么?”   “随便了,反正没酒。”   周公子微微打量,笑道:“范小姐对你挺放心的,这么胖还让你出门儿。”   “……”   褚青白了她一眼,叫了杯焦糖玛奇朵,微辣,不加蒜。随后,他把剧本递过去,她就那么埋头看,于是又坐了一个小时。   “你为什么找我?”   周迅抬头,眼睛黑漆漆的。   “因为你很会抽烟。”   “那我走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   “哎哎哎!”   他连忙拉住,不再开玩笑,道:“导演想要一种游走在崩溃极端的状态,要有那种撕裂感和震撼力,所以觉得你非常适合……而且你真的很会抽烟。”   周迅撇了撇嘴,算勉强接受,问:“那你演吗?”   “我减肥来得及的话,我就演。”他苦逼地摸摸肚子。   “呵,行,我接了!”   她忍不住的笑,好容易停下,又道:“对了,片酬多少?”   “呃,你先给我个底。”   “六百万!”   褚青身子一颤,惊道:“你抢钱啊?”   “这是公司定的啊,我也没办法。”她装可怜。   “打个折打个折,都这么熟了!”   “那就两百万,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   “《李米的遭遇》这个名字不好,叫,叫《李米的猜想》怎么样?” 第五百六十四章 布鲁日   布鲁日在比利时的西北部,14世纪为欧洲最大的商港之一,但后来水路淤塞,即便重新疏浚亦是辉煌不再。   城区内河道环绕,水巷纵横,号称北方威尼斯。它因大批量的中世纪古建筑得名,其实有虚构的成分,那些古迹很大一部分是19、20世纪仿造的。   比利时的语种较为混乱,经济发达的北部主要讲荷兰语,经济较差的南部主要讲法语,少数的东部地区还会讲德语,不过英语也能通行。   3月28号,天寒。   褚青先坐了11个小时的飞机到布鲁塞尔,又坐了1个小时的火车到布鲁日。他已经不适合穿大衣了,便罩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厚外套,提着笨重的行李箱,像极了一位年逾不惑却仍然充满激情的文艺大叔。   “这该死的鬼天气!”   哦,Sorry,他决定不再说翻译腔了,所以就重新骂了一句:“卧槽,真特么冷!”   约摸等了几分钟,便见一辆车停在出站口,下来的居然是麦克唐纳。他小步跑到跟前,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难得挤出点笑意:“褚,你现在的形象太棒了!”   “谢谢,你能把后备箱打开吗?”那货的口音忽然变得很古怪。   “什么?”麦克唐纳一怔。   “麻烦打开后备箱,我想装行李。”褚青放慢语速。   “……”   英国佬懵逼了两秒钟,才以比刚才强烈数倍的惊喜抱住了他,兴奋道:“褚,你真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我从没想到一个东方人能把利物浦口音模仿到这种地步!”   “呃,其实还有点爱尔兰口音。”   那货略微羞涩,费劲的挤进副驾驶,没办法,欧洲车太小。   “Yes!你是带点那个味道,哈!你这两个月一定做了不少功课。”麦克唐纳之前的担忧全部消失,连开车都快了几分。   当初他的要求是,介于城市和乡下之间的一种英语,简单讲就是笨拙、不规范。而褚青翻找了大量资料,觉得利物浦的风格非常不错。   这地方是港口城市,包容混杂,以兰卡斯特口音为基础,又融入了爱尔兰和威尔士的习惯,加上大航海时期的外界词汇传入,便形成了独特的地区语言。   英语方言这东西,在中国人听来都没啥区别,哪比得了能当地下党暗号的温州话,逼格简直突破天际。   但你不学不知道,学了才明白有多难。以褚青开挂的语言天赋,都勉强搞定。   “我们明天正式开机,你可以到处转转,对了,你第一次来布鲁日吗?”麦克唐纳边开车边问。   “嗯,这里的气候好像不太好,有些凉。”   他撇撇嘴,瞧着运河边那潮湿的鹅卵石路很蛋疼。   “你习惯就好了,这个地方很小,机动车也非常少,你用脚就可以丈量出来。”   麦克唐纳拐过一个弯,犹豫片刻,又道:“褚,我知道你的脾气很好,但科林这个人你也清楚,他有时会非常直率,或者开一些过火的玩笑。呃,我希望你们在拍摄期间,尽量和睦相处。”   “当然,您放心。”   褚青微妙地点点头,怪不得呢!导演来亲自接人,原来目的在这儿啊!   科林·法瑞尔那孙子,可是有实力霸占好莱坞头号混蛋的家伙。知道要合作,他还特意查了一下,结论就俩字:丫纯属一种马啊!   脏话连篇,脾气火暴都不算什么,这货曾在一个星期之内嗑了20颗Ecstasy、4克的可卡因、4支苯丙胺吧,和半盎司乱七八糟的无名药品,外加十二瓶红酒和大概七十杯啤酒。   哦,他每天还要抽四十支烟。   战斗力秒杀忍者神龟,但还不算什么,丫最牛逼的就是对女人荤素不忌、老少不嫌的口味。从黛咪·摩尔到布兰妮,从蕾哈娜到安吉丽娜·朱莉,甚至2013年在节目里自爆,说跟年长44岁的伊丽莎白·泰勒有过两年地下情。   当然,你可以说他是炒作,不过好莱坞有个大概的真理:科林·法瑞尔唯一不会上的,就是他妈了。   ……   麦克唐纳开了没多久,便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三层楼,竖着哥特式典型的大尖顶。褚青一路看来,这估计是布鲁日挺大的酒店了。   “你的房间在302,有事情就找泰莎,你们见过面的。”英国佬嘱咐一句,先行上楼。   他提着大行李箱到前台登记,又费劲地拎上楼梯。那梯阶特窄,并排挤两个胖子都很困难,他只能侧过身子,跟螃蟹似的一步一步横移。   好容易挪到二楼的缓步台,就听楼上噔噔噔的脚步声响,随即,一个胡子拉碴的囧眉哥们跑了下来。   他没注意瞧,只往旁边避了避,结果那哥们速度太快,砰地就撞上了右肩膀。他屁事儿没有,囧眉却晃了晃,脱口骂道:“Fuck!别在这挡路!”   “……”   褚青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又见对方道:“哈,你就是那个褚?老兄你的身材超级棒,不过我现在很忙,回头见!”   话落,那货颠颠的一溜闪人。   “……”   这孙子就是科林·法瑞尔吧?忒奇葩了!他呆立了半晌,觉得不应该跟病人计较,于是继续爬楼。   那房间是双人间,一张床空着,暖气烧得不太热。褚青先把电热毯铺上,然后整理衣物,提起来就苦逼,全是衬衣、衬衣、衬衣,一件正衫都没有。   忙完这些,他才到窗前看了看街景。   布鲁日中心有两个紧邻的广场:大市场和博格。所有的服务机构都在这片,再往四周扩散,便是极佳的游览线路。   酒店就在博格广场附近,位置不错,远远看到几个女人坐在自家门口,编着一种好看的台布。   “咚咚咚!”   此时,外面忽有人敲门。   他过去一瞧,却是制片人泰莎·罗斯,笑道:“褚,我听说你来了,给你拿了份拍摄日程表。”   “哦,谢谢!”   褚青让开身,道:“您进来坐坐。”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忙,对了,你见过科林了吗?”   “呃,见过了,他好像很急的样子。”   “很急?拜托,还不是去喝酒!”   泰莎毫不掩饰的讨厌,嘀咕道:“他大概忘记被送去医院的事儿了……好吧,那我们晚上见。”   “好的,拜拜!”   送走了泰莎,褚青稍稍眯了一会儿,没睡,就是缓缓精力。   转眼到了晚上,他同大家吃过饭,也算彼此认识。包括女主角克蕾曼丝·波西,和饰演旅馆老板娘的斯卡拉·鲁特。   这两位都是欧洲女演员,对他还挺熟悉的。   而直到七点多钟,科林·法瑞尔竟然还没回来。麦克唐纳非常不爽,可没办法,那孙子的德行人尽皆知。   一个新人导演,一个好莱坞大牌,本身就不对等。   ……   “呼!”   房间内,台灯亮着,褚青放下那本《欧洲艺术史略》,扭了扭生硬的脖子。   因为肯是个热爱文化艺术的杀手,他也得熏陶熏陶,《欧洲建筑史概述》已经看完了,目前在攻略这本。   效果挺明显,什么弗兰德啊,汉斯梅姆林啊,圣血教堂啊,专家当不了,忽悠忽悠范冰冰还是OK的。   他夹好书签,又瞅了瞅时间,九点二十分,不早不晚,主要是没有困意。   “啧!”   这货酝酿了两分钟,决定出去走走。   夜色下的小城显得美丽而迷离,他顺着博格广场的昏灯往西,到了相邻的大市场。这里矗立着一座钟楼,上面有一台46个钟铃的钟琴,是布鲁日的地标建筑。   周围要热闹许多,十几家露天铺子摆在钟楼脚下,本地人和游客们占据了每张桌子。褚青搭了半桌,同坐的是一家三口,像是美国人。   铺子主要卖酒、饮料和特色美食,他要了一份奶酪火腿苣荬菜和一杯啤酒,全当宵夜。   所谓苣荬菜,国内俗称苦苣,很多地方都有。东北主要是生吃,炸点鸡蛋酱或者肉酱,水灵灵的苦苣一把,再来碗高粱米饭,简直人生圆满。   不过在比利时,那玩意儿居然用火腿包着,淋上古怪的调味酱,再盖上一层融化的奶酪……甜不甜,咸不咸,苦不苦,那叫一酸爽。   褚青就这点最好,决不浪费食物,再难吃也能啃下去。他一边嚼一边闲看四周,偶尔又抬头望望那钟楼。   据说有三百多级的楼梯,非常非常高。   “你上去了吗?”同桌的胖大叔忽然问道。   “还没,我觉得会很麻烦。”   “我也没有,我来这儿已经两天了,我的孩子倒上去过。”那大叔耸了耸肩。   喂喂,你不要一脸感同身受的样子好伐?虽说我现在是个胖子,以前可是正经的人鱼线男神!   褚青呵呵了两声,傲娇的扭过头……   “啪!”   正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玻璃摔碎的脆响。他吓了一跳,连忙四处查看,最后见斜对面的酒吧门口,围着五六个男人。   外面那一圈,全是人高马大的肌肉男,跟被堵在里面的那只浓眉小新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五百六十五章 好孩子和坏孩子   科林·法瑞尔觉得很冤枉,尤其那两道眉毛耷拉下来的时候,就显得愈发无辜。   他只是从下午喝到了晚上,只是干掉了两瓶红酒和十杯啤酒,只是脑袋晕乎乎地看到了一个漂亮妹子,只是跑过去调了几句情。   然后,那些粗鲁的比利时人就把自己拽出酒吧,天啊,他们简直太烂了!   好吧,这货虽然二逼,却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决定服一服软,笑道:“老兄,我想这是个误会。”   “啪!”   为首的哥们顿时摔了个酒瓶,玻璃碴子溅了一地,骂道:“该死的美国佬!你特么像只臭虫一样骚扰了我女朋友十分钟,你当我是傻瓜吗?”   说着,他伸手就一推。   法瑞尔那被酒色掏空的小身板,噔噔往后退了两三步。这货本就不是好惹的,脾气也爆了,嘴里“Fuck”“Fuck”的乱叫,便要上前开战。   “嘿,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一愣,顺着声音回头……咦?居然是个可爱的胖子。   ……   褚青嚼着苦苣菜,坐那儿观察了几分钟,成功得出结论:那帮货要进行一项最原始的,帮助别人了解生命珍贵并灌输人生哲理的活动,打架。   他对科林·法瑞尔的印象不太好,可又想想,毕竟是一个剧组的,被打死了也麻烦。   咱老实说啊,丫上辈子就是街霸出身,这辈子才安分。以前小弟被欺负,自己力挽狂澜的时候,都觉着特豪迈,简直田伯光附体。   当然了,瘦子有瘦子的出场,胖子有胖子的出场。所以他拿着火腿苦苣卷就过来了,合计能调解就调解,调解不成拿钱也行,拿钱都不行再琢磨动手。   “褚?”   科林·法瑞尔眼睛一亮,随即又生无可恋,你颠颠来送死干吗啊?   “这是我们的事情,你最好马上离开!”   那哥们算讲点江湖规矩,还劝了一句。可惜褚青指了指蜡笔小新,为难道:“不好意思,我们是一起的。他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向你们道歉。”   “道歉用不着,我今天就想教训教训那家伙!”   “呃,真的没商量?”   “……”   人家都不搭话了,感觉特有原则,手指头已经捏得咔咔响。   “好吧。”   他一口塞下去苦苣卷,然后勾了勾手。   “褚,你别冲动,你赶紧去找人!”法瑞尔扯着嗓子大喊。   “太晚了!”   那猛男迅速靠近,决定先解决这个捣乱的家伙,想都没想,一拳直击他的鼻子。   褚青是个胖子,但他是个非常灵活的胖子,当即脑袋一偏,身子往前一靠,就紧紧贴住了对方的肩膀。   左脚再鬼鬼祟祟的伸过去,勾着猛男的脚脖子,使劲这么一带。   那哥们气势正盛,就觉着重心倾倒,眼前忽忽悠悠地翻了个面儿。人家还用手托了一下,免得磕了碰了。   “咳……咳咳!”   法瑞尔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里,憋得要死要活。   “你没事吧?”   褚青把对手扶起来,特诚恳。   猛男有点蒙,瞬间觉得鬼上身,缓了片刻才道:“再来!”   话落,他又抢先上前,这回倒注意到下盘,两条腿扎得比较稳。随即胳膊张开,想利用臂展把空间锁死。   褚青嗖地一矮,贴着他的腰就钻了过去,在背后一拱手。   那哥们前冲的劲儿太大,眼瞅着要摔个狗啃屎,忽觉被一股大力拽住,连忙站稳身形。   “……”   他盯了对方半晌,这次心服口服。法瑞尔也趁机溜到褚青旁边,安全感爆棚。   只见那寒风猎猎,双方好汉对峙,正要来点交党费的屁话,突然围观人群纷纷避让,跟着就是“完了”“完了”的一阵乱响。   警察竟然到了!   “……”   褚青一愣神,卧槽,这展开不对啊!   不是应该小弟纳头就拜,从此鞍前马后,有锅我背有妞儿你泡,一起走向人生巅峰咩?现在神马情况,警察叔叔你们从东土大唐来的吗?   ……   四十分钟后,警局。   褚青在拘留室来来回回的绕圈,绕圈,绕圈——我就日了吉娃娃了!哥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进局子啊,完全人生污点。   再瞅瞅满不在乎的法瑞尔,正舒坦地在长椅上一趴,真想踹死丫的。   “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过几个小时就能出去了。”丫还有脸安慰。   “呵呵……”   褚青压根不想理,谁知那货还来劲了,开始叨逼叨叨逼叨:“你刚才简直太酷了,这就是中国功夫吗?虽然跟电影里的不一样,但我还是得说,你看上去比Jackie Chan要厉害!”   “伙计,你能教我两手吗?会功夫在好莱坞是件很酷的事情,哦,或许我可以把它应用到床上……”   OMG!   他异常痛苦,听着一只苍蝇在耳朵边各种嗡嗡,心中暗骂:我特么就一事儿逼,下回多好看的坑我也不跳了。   过了好半天,法瑞尔才闭上嘴,刚才还跟打了鸡血似的表情,忽然变得沉闷忧郁。   他也算看明白了,对方是典型的神经病,虽说丹斯切尔也是,但人家可爱啊,你个老爷们矫情不矫情?   而与此同时,在警局接待室里,已经挤进了四五个记者。   《杀手没有假期》的故事发生在圣诞节前,剧组便装点了几条街道用作拍摄。市政府还专门发文件向市民解释,所以整个布鲁日都知道他们在这里拍戏。   法瑞尔是好莱坞当红小生,褚青在欧洲的人气也不差,媒体就等着抓新闻呢。   “我们有权利进去采访,你不能阻拦我们!”   “如果真相不能获知,这会影响到布鲁日的城市荣誉!”   “我们稍后会召开发布会,我们一定……”   从被窝里赶来加班的局长一脑袋汗,被堵得屁话没有。就在此时,外面又跑进来一男一女,正是麦克唐纳和泰莎·罗斯,急喊道:“我们是剧组负责人,你们这里……”   “哦,你们好!”   那哥们瞬间得救,连忙请到里屋。   这本来就不算事儿,既然有人担保,两人便很快获释。局长像送瘟神一样,给亲自送上车,记者也一路跟拍。   麦克唐纳开着车,脸皱得跟月季花一样,心塞啊!自己的第一部长片,第一天集合,就特么搞出这档子事,可根本骂不得,人家才是大腕。   法瑞尔习以为常,正轻松地跟泰莎说笑,褚青却有些内疚,此刻又不便讲。就这么尴尴尬尬的,等四人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三点。   大家都在熟睡,泰莎勉强缓和了一下气氛,便叫各自休息。   褚青跟在麦克唐纳后面,悄悄道了声:“导演,我真的很抱歉。”   “……”   对方顿了顿,才叹道:“我都了解,这不怪你。”见他还要开口,便劝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了,你去睡吧。”   “那你也早点休息。”   他转身回房,往床上一倒,只觉全身都散了架子,方要脱衣服,又听有人敲门。   “谁?”   “我,科林!”   门一开,那货揣着一包东西钻了进来,举止鬼祟。   “有事吗?”他简直烦死。   “当然了,我还没谢谢你!”   “呃,不客气,今天还要拍戏,你……”   话未说完,法瑞尔便挥手打断,道:“褚,我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现在我喜欢你这个家伙,所以我带了些好东西。”   “哗啷!”   那货把东西一散,掉出来好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儿。有细长的管子,有几个包装严密的小盒子,还有些看不懂的物件。   “哈!”   法瑞尔发出一种沙哑且难受的声音,得意道:“我白天弄到的,上帝保佑我没有带去酒吧,不然就全毁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还有境界   法瑞尔拿出来的那些古怪东西,褚青别的不认识,那个细长管子还是知道的,似乎叫大麻泵。   有一次他去安和珍妮的家里做客,进门之后,就看到俩姑娘正用这东西抽大麻。据说这种泵的压力很强,可以直接吸到肺里。   姑娘们还热情地发出邀请,而他头一次很没礼貌地转身走掉,之后关系也变得很尴尬。   褚青理解美国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差异,但理解不代表接受,不管多少人宣称大麻是无害的,是不成瘾的,他不想碰就是不想碰。   之前拍戏也好,生活中也罢,唯一有过交集的就是《无间道》。梁朝伟演过几场吸白粉的戏,当然伟仔没试过,演得像不像就那么回事。   而今天,他真的被刷新三观: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拍戏了,科林·法瑞尔不仅弄了些毒品,还拉着自己一起,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这确实有些蒙,他甚至考虑要不要报警。   “在布鲁日弄到这些可不容易,你知道的……”   那家伙在桌上摆开阵势,又瞅了他一眼,忽笑道:“哈!一看你就是只菜鸟,你可以先试试这个,刺激没那么强。”   说着,就把大麻泵扔了过来。   褚青随手接住,又放在桌子上,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你最好回到你的房间。”   “拜托,你不要那么严肃,好像我做了什么令人讨厌的事情。”   法瑞尔只当对方故作保守,这号人见得多了,开始都羞羞答答的,后来全特么欲仙欲死。   “我是说真的,你最好马上回去。”他重复了一遍。   “来吧,兄弟,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货已经在熟练的切粉,然后卷成一支细细的小纸筒,鼻子刚要凑过去,就觉得耳边好像爆炸一样:   “科林!”   “嘶!”   法瑞尔吓得一激灵,纸筒从指间抖落。只见褚青硬邦邦地戳在那儿,身形似拔高了几分,完全不像白天那个可爱随和的胖子。   这两人同岁,76年的,但此刻,法瑞尔却被一种极其难受的压迫感逼住,心脏都在怦怦怦地跳。   “OK!OK!”   他连忙摆手,不敢继续调戏,勉强笑道:“褚,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很抱歉。”   跟着,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又往怀里一兜。褚青送他出门,那货却在走廊停了停,来了一句:“我们会拍到类似的戏份,相信你会有灵感的,拜!”   “谢谢关心!”   “砰!”   褚青关了门,情绪糟糕得厉害,没脱衣服就上了床。   真是该死的一天!   ……   夜,卧室。   张静初躺在浅白色的大床上,正低低读着剧本,台灯亮着,也是那种浅白的光。   她喜欢白色,非常非常喜欢,比如白色的毛巾、袜子、浴袍、内裤,以及那半个衣柜的白衬衫。   最后这点是受老爸的影响,张爸爸最喜欢穿白衬衫。而且特矫情,稍微带点条纹或配色的一概不穿。   所以从中学开始,她不仅自己爱上了白衬衫,更爱上了穿白衬衫的男生。   话说拍完《门徒》之后,张静初的曝光率就进入了平缓期,不像前两年那么井喷。这是好事,说明你的地位已经巩固,实打实的一线。   凭着开罗影后的荣誉和一定的欧洲刷脸,她自然不愁戏拍,愁的是接什么戏。   前不久,公司经过海量捞捕,给挑了部港片《证人》。剧本还不错,也算是女主角,投资方为银都机构。可没过几天,英皇又插了一手,还把谢霆锋安排了进去。   这两家有仇啊!   公司本着不被喂屎的原则,就把约给推了。而又过了两天,倒有别人来找,很意外的是韩国片方,请小初演个角色。   片子叫《追击者》,导演是罗宏镇,这是他第一部长片。说来也巧,正是在去年釜山影展上看了《芳香之旅》,他才对张静初颇有印象。   戏份不太多,算是女配,但剧本是真好。小初一看就陷了进去,已心有所动。   “叮铃铃!”   当她读完两遍,刚想关灯睡觉时,手机却响了。一瞧那号码,扑通,心便跳了一下。   “喂,哥。”   “你睡了吗?”那声音依旧清润。   “没呢,还,还得等一会儿。”   “哦,我有个事想问你,你之前是不是去过戒毒所?”   小初一怔,应道:“对,我去了解过。”   “那你能跟我讲讲,就是,呃,吸毒是什么感觉吗?我有场戏要用。”   “……”   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一松,笑道:“如果静脉注射的话,针推进去的那一瞬间,就像做爱……啊,不是!不是!”   小初赶紧打住,哥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污!   “哈!”   褚青听得一乐,道:“行了行了,你都二十七了,有什么话不能说?继续!”   “呃,就是你的神经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全身很轻,精神非常旺盛。然后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比如你想象自己在飞,那你就在飞。但是等这个劲儿过去,就会全身无力,好像老了几岁。”   “那用鼻子吸呢?”   “快感要减少一些吧,反正差不多。”   “哦……行,我大概知道了。对了,那个《追击者》还不错,你考虑考虑。”他笑道。   “我也觉得很好,明天就跟小颖姐说说。”   “那行了,你早点睡吧,我挂了。”   “哎,哥……”   小初抿了抿嘴,只能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消失。   ……   陈道明讲过:演员除了一枪把你打死之外,剩下的都应该体验。   当然是有漏洞的。比如床戏,犯罪戏,暴力戏等等,皆是体验派的禁区。方法派就灵活一点,通过情绪借代可以模拟一部分。   但吸毒不同,体验派体验不了,方法派也代入不了,你除了亲身尝试,谁也不知道到底啥感觉——这是建立在演员道德的基础上,科林·法瑞尔那种除外。   《杀手没有假期》中,雷有三四场吸毒戏,肯只有一场,所以褚青没做准备。   不过呢,许是法瑞尔给他带来的感觉太糟糕,以至于心生执念,就找小初问了问。可惜效果不大,他仍然不明白怎么演。   若按港片或好莱坞片那种,呼地一吸,然后全身抽搐,跟割断喉咙的公鸡一样发出古怪的沙哑声……拜托,太夸张了!   于是他越想越头痛:我应该怎样处理?   3月30日,布鲁日。   剧组开机两天,没安排大戏份,琐碎且零乱。上午还搭船在运河中穿梭,中午就在街边瞎走,下午又跑到了钟楼上。   那特么是真上!366级台阶,83米高,褚青是个胖子诶,累得跟被狗舔了一样。   话说雷和肯在布鲁日游玩,偶然碰到了一个美国剧组,组里有位侏儒演员。这人是个大伏笔,直接导致大反派哈里的自杀。   因为杀手界的行规:杀了小孩必须死。哈里本来是要干掉雷的,结果子弹穿过雷的身体,刚好把后面的侏儒爆头。   他以为自己杀了小孩,当即开枪自杀。这是个非常非常讲究原则的反派,也是麦克唐纳最牛逼的一笔黑色幽默。   今天这场戏,便是讲雷和肯同侏儒开趴,并找来妓女和毒品助兴。   场景在间豪华套房里,有中世纪的窗棂格子和暧昧的暗红色大床。白人妓女躺在床上喝酒,黑人妓女挨在褚青身边,侏儒和法瑞尔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桌面摆着两个小托盘,卡片,以及一小摊白粉。   那是用乳糖粉伪装的,可以真的吸进去,对人体无害。但若是反复NG的话,演员也会产生充血反应,所以道具师会在管子里抹上一层凡士林,这样粉末就黏在了管子上。   开拍前,法瑞尔看褚青的眼神有些挑衅,明显要为两天前的事情找回场子。他没搭理,就觉得这人特幼稚。   不多时,准备完毕,场记一打板:   “Action!”   话音方落,法瑞尔立刻进入了状态,丫虽然品性糟烂,演戏却绝对是个天才。   雷这个人物非常暴躁,神经质,性子刻薄。他刚刚入行,第一单工作就误杀了一个小孩,此后便处于内疚与崩溃之中。   法瑞尔把握得非常精准,多一分过火,少一分不足。只见他穿着黑西装,里面是敞开领口的衬衫,肩膀一耸一耸的切粉,目光游移不定。   而对面,褚青正满脸憨厚的发呆,1米78的黑妞儿大长腿也在细细切粉。   “唏!”   法瑞尔抽了下鼻子,道:“赫维维利加兹,我知道,真的……等我想想,哦,《时光大盗》里的小矮子,他自杀了。很多矮子都自杀了,嗯,非常多!”   侏儒一脸懵逼地盯着他,完全跟不上节奏。   那货贱么兮兮的挑动浓眉,又问:“你想过没有?”   “什么?”   “你有没有因为自己是侏儒,而想过自杀?”   “Fuck,man!这特么算什么问题?”对方简直不可理喻。   “聊天而已,不是吗?”他居然很无辜。   好吧,侏儒放弃了交流,拿着酒杯爬上床。   那货又道:“肯,哈里应该给我们订这样的酒店,五星级,还有妓女,我觉得他根本不在乎我们。”   褚青神情复杂地笑了笑,随即低头,捏着小纸筒对准一吸:   “呼哧!”   那撮粉末消失不见,他急促地喘了喘气,面色潮红。   “呼哧!”   法瑞尔跟着一吸,啧啧,简直专业得不行,尤其是神态对比,比对方更加自然。他隐隐得意,继续道:“哈里还没打电话吗?”   “咔!”   麦克唐纳喊停,本想说过的,可又顿了顿,道:“褚,你刚才夸张了些,我们再来一遍!”   “OK!”   “Action!”   “呼哧!”   褚青又吸了一次,将气息稍稍放缓。   “咔!”   麦克唐纳眉头微皱,其实效果是可以的,但跟法瑞尔一比较,就落了点下风。他考虑了几秒钟,刚想喊过,对方忽道:“导演,能不能给我些时间,我需要整理一下。”   “OK!”   麦克唐纳瞧了瞧他,选择相信,又喊道:“下场准备!”   于是乎,剧组继续拍摄,褚青则挪到了片场角落,找张沙发坐下,再用外套的帽子把脑袋罩住。   一瞬间,周遭的光和声都似轻碎不闻。   他需要思考,需要感受,那张沙发很软,很舒适,撑着笨重的身体,并塌陷出一个坚韧的凹形。   褚青觉得自己的意识在往下沉,慢且柔和,如羽毛般在黑暗中飘落,沿着思维的轨迹想找寻那一丝光亮。   “沙沙!”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羽触底,又被风微微抄起,往前荡了数寸。   “嘣!”   他脑中似断了一根紧弦,发现了问题所在。   从演员到角色,再从角色回到演员,这个变化是业内真理。但此刻,他却感到了一丝局限性,或者说束缚感。   因为当你有禁区的时候,你就没办法了,比如吸毒这次。   众所周知的三层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那么,有没有更高的一层?   褚青的心窍忽然鼓动了一下:我想我是山,便是山,我想我是水,便是水,我想我是这天地,便是这天地! 第五百六十七章 小小试验   褚青竟有些紧张,意识像被梳子梳过一样,格外的清晰分明。   因为没有人碰触过这层东西,他也是突发奇想,究竟能不能实现,甚至正确与否,全然不知。   所谓我是山,我是水,我是天地,未免玄之又玄。   简单讲,一个人物由编剧捏塑成型,再由导演灌注灵魂,然后演员在对剧本高度理解的基础上,将自身特质与角色相融,从而圆润如一。   这是目前为止,最完美的一种创作效果。   但褚青想到的是什么呢?比如科林·法瑞尔,他演的再出色,旁人再惊叹,可心里也知道,科林是科林,雷是雷,一个是演员,一个是角色。   那能不能变成这样:在旁人看来,雷就是雷,而不存在科林。再通俗点:一个人,抹去了原有印象,完全变成了一个人物。   “呵……”   脑洞开到这儿,褚青自己也失笑,喂喂,这不是修真小说好伐?   他耸耸肩,起身走到监视器后面,冲麦克唐纳微微点头,表示可以拍摄。   “伙计们,我能预见黑人和白人之间会有一场战争,你没法选择在哪一边。”侏儒坐在,呃,或者是站在床上,一副嗑嗨了的表情。   法瑞尔抽了口烟,道:“我知道我站在那边,我和黑人一起战斗,我们要把白人打得抱头鼠窜。”   “咔!你们先休息一下,准备补拍第21镜!”麦克唐纳立时喊道。   “OK!”   法瑞尔晃晃悠悠地凑过来,还拍了拍褚青肩膀,笑道:“祝你好运,乖孩子!”   “谢谢!”   他回了个笑容,对方就是极度的躁郁症加中二病,倒没什么恶毒的心思。   剧组迅速调整,机灯就位,继续拍肯的那段戏份。他坐在沙发上,1米78的黑妞儿仍然陪在身边。   刚才的那番胡思乱想,他并非没有收获,所以当场记打板,喊“Action!”之后,就见他笨拙地俯下头,捏着纸筒哧溜一吸。   跟着,褚青揉了揉鼻子,而下一秒,他忽然看了眼镜头,那份纠结和痛苦清清楚楚的映在画面中。   “……”   麦克唐纳怔住,围观的法瑞尔也怔住,全场都被这种跳脱出剧本、导演和传统思维掌控的路子弄得措手不及。   通常在电影中,如果演员忽然看了眼镜头,那说明新出现一个人物或者东西,因此要留意一下。   不过褚青那一眼,那大大的面部特写,竟似与他自己,与雷,甚至与每位镜头之外的人在直接交流。   大家都觉得吸粉会带来快感,但肯没有,他刚接到哈里的指示要干掉雷,所以他在痛苦。而且这份痛苦,不带任何含蓄的,就那么赤裸裸的呈现在跟前。   你说他跳戏,偏偏符合逻辑,你说他符合逻辑,偏偏打破了固有认知。   似乎过了好久,麦克唐纳才按下心中的怪异和冲动,极不确定的道了声:   “Good!”   ……   这场戏之后,麦克唐纳就一直心惊肉跳。他担忧自己掌控不住对方,从而把电影搞得一团糟。   幸好啊,那个家伙只任性了一次,很快便回到了让人可以接受的路子。当然褚青觉得很有意思,那所谓的“新理论”虽然方向不明,却增添了许多探索的乐趣。   这肯定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研究、开发,最后成功,抑或失败。   若将《杀手没有假期》的内容高度概括,那无非原则二字。   雷误杀了小男孩,一直闷闷不乐,表面暴躁刻薄,内心却充满痛苦,以至于有了自杀倾向——这是他的原则。   哈里作为雷的负责人,要结束他的生命,因为杀了孩子的人不配活在世上。所以哈里会对追随多年的肯开枪,误以为自己也杀了孩子时,更会毫不犹豫地自杀——这是他的原则。   肯把雷带入行,视为晚辈一样爱护,为了保护雷,他不惜与哈里翻脸,最后跳下钟楼向雷报信——这是他的原则。   至于旅馆老板玛丽,她笃信“我的地盘听我的”,以及好人是应该受到保护的。即便她怀有身孕,即便有人拿枪闯进来,也毫不示弱——这是她的原则。   而当这些原则碰巧都凑到一部电影中,那就演化了故事主题,升级成非常牛逼的三个字:宿命论。   这片子的周期在40天之内,倘若一切顺利,时间还算充裕。   前半部分的剧情略闷,更像是布鲁日的旅游宣传片,剧组几乎走遍了那些古建筑,什么圣母教堂,圣安妮教堂,耶路撒冷礼拜堂等等。   褚青的书没白看,不拿剧本都能对上词,巴拉巴拉地一顿介绍,还颇有见地。   以他如今对表演的理解程度和演艺经验,基本告别了飙戏和炫技的低级趣味,显得愈发通达宽和。法瑞尔使尽浑身解数,不管如何刺激或临场发挥,总是在对方憨笨的笑呵呵中化作无形。   午后,大市场。   褚青和法瑞尔坐在长街上,对着寒凉的运河,背后是城市英雄彼得·德·科宁克的雕像,再后面,便是那座高高的钟楼。   这场戏是讲,肯试着开解雷,两人叨逼叨叨逼叨了一堆废话,结果屁用不顶。   如果法瑞尔的戏份为90%,那褚青的戏份就是83%,稍差一些,但也算双男主。现在坏小子的态度要好很多,玩笑照样开,尺度却特别精准,往往在对方生气前及时闭嘴。   等了一会儿,剧组准备完毕,两台摄影机钉在前方。   “Action!”   褚青收敛着面部肌肉,就是比正常情绪稍稍低落,又不至于不开心的样子,缓缓道:“在想好好生活的同时,也得不断对我杀过人这件事,进行自我麻醉。他们大部分不算好人,只有一个……”   “谁?”   法瑞尔扭头,两道浓眉配上古怪地抬头纹,刚好组成一个囧字。   “丹尼·艾利班的兄弟,他只想保护他的亲人,就像你和我都会做的一样。”   褚青抽了下鼻子,刻意暴露着内心,道:“他只是个小学护送员,但他拿着瓶子朝我扑过来,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开了枪。”   法瑞尔抿着嘴,表示特理解:“在我看来,如果有人想拿瓶子打你,那可是致命的武器,必须要承受后果。如果他空手朝你杀过来,那就是两码事了。”   “从技术角度来讲,你赤手空拳也能杀死人。”   他持不同意见,道:“拳头也是凶器,比如,比如,呃,他万一会空手道呢?”   “你都说他是个护送员!”   “Yes!”   “一个护送员特么的干吗要会空手道?他多大了?”法瑞尔觉得不可理喻。   “50岁。”   “一个50岁的护送员,特么的干吗要会空手道?他是谁,一个中国护送员吗?”那货还在掰扯。   到这儿,都是原有的对白,可麦克唐纳又加了点梗。   只见褚青连忙摆手,纠正道:“NO!NO!空手道不是中国的,是日本的。”   “我特么管它是中国还是日本……”   “不!这个问题很严重,中国的是功夫,不是空手道。”他继续纠正。   “Fuck!”   法瑞尔顿时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杀了一个小孩子,你却在这里不停地跟我说功夫?我认识你这么久,你特么都没给我表演过功夫!”   “嘿!你以为我不会吗?”他也跳了起来,胖胖的身子还晃了晃。   “你当然不会,看看你的体形!”法瑞尔瞪大眼睛。   “……”   一秒,两秒,三秒,褚青居然又坐下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反而觍着一张温厚的大脸,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杀那个孩子的。”   “Perfect!”   麦克唐纳喊了一声,使劲拍着巴掌。   ……   4月6日,《刑房》终于在美国上映。   这部早已被无数CULT迷想疯了的作品,方一亮相就引得大批观众捧场。《恐怖星球》《死亡证据》两个故事连映,处处流窜着B级片的惯用手段:波大腿直的各色美女,嗨翻天的公路追逐、杀戮与爆炸,以及不讲道理的丧尸横行……昆汀和罗罗使尽了招数,誓要重现邪典电影的辉煌。   媒体方面也是好评不断:   “这场美女+血浆的暴力旅程,会让你再次在电影里找到刺激。”——《滚石》   “《恐怖星球》是罗伯特最好的电影,并且毋庸置疑,这是一部毫不含糊的杰作。”——IGN网站   “七十年代邪典电影所产生的影响与冲击力,在《刑房》里统统复活。他们俩复兴了一种声名狼藉但风靡大众的电影模式。”——《综艺》   “褚用那顶滑稽的假发,展示了他的多样戏路,虽然看起来确实很丑。”——《芝加哥论坛报》   如此种种,都说明了《刑房》的出色。可仅仅数天后,票房就来个直线跳水,跟飘红的口碑完全不成正比。   其实很简单,观众在看电影和自己的屁股之间,大多选择了后者。他们宁愿在DVD出来时,花高价买上一张典藏版,也不愿跑到影院里去受罪。   因为两个小时的《恐怖星球》+两个小时《死亡证据》,太尼玛长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四月   四月,第六十届戛纳电影节公布了入围名单。   之前呼声颇高的《太阳照常升起》并未获得提名,李杨的《盲山》和刁亦男的《夜车》入围了一种注目单元,亚历克斯的《寻找午夜之吻》则挤进了导演双周单元。   华语片全军覆没,日韩电影却势头生猛,两部韩国片《呼吸》《密阳》,一部日本片《殡之森》齐齐杀进主竞赛,跟科恩兄弟、大卫·芬奇、库斯图里卡这些名宿一决高下。   值得一提的是,《盲山》在电影局过审时,据说片子放完后,整整两分钟鸦雀无声。《盲井》好歹有一些宣泄的出口,《盲山》却从头堵到尾,哪怕最后那一菜刀也没减轻几分,反而更添压抑。   李杨同样准备了两个结尾,一个是被拐女忍无可忍,终于砍死了所谓的丈夫;一个是人民警察英明神武,解救百姓于危难。   没办法,这真不是跪舔老外,你不改不让你公映啊!   当然了,被堵得够呛的领导们绝对想不到,不久之后就会冒出另一部突破天际的惊悚大片:《嫁给大山的女人》。   除此之外,戛纳和法国官方还私下通知,请褚青务必到场,因为要给他颁发一个小礼物:法兰西文化艺术高级军官勋章。   这东西分骑士、军官、司令三级,一般从骑士起家,再慢慢往上升。华语演艺圈拿过的不少,可直接就落到军官级的,只有三位咖:98年的巩俐,02年的王家卫,和如今的褚青。   没啥实质作用,只是个虚衔荣誉,不过在范小爷看来,自己男人都要上天了!她本想操办一下,结果被程颖劝住,说这事得低调,不能公开,直到颁发那天都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以表示出万分惊喜。   她不明白为啥,但觉得很厉害。   与此同时,经过公司的困难沟通,终于为《天狗》争取到了二十三条院线,已经定档六月。《爱情的牙齿》就没这么好运,拷贝都得按厅算,预计在八月上映。   其实想看《天狗》的观众不少,问题是不集中。拿《集结号》相比,如果受众都是一千人,《集结号》一个北京就可以搞定,《天狗》却分散在十个城市,院线成本大,收益小,自然不爱接单。   所以公司也没抱啥希望,票房目标特低。   ……   重庆,江津。   朝天门码头历来是两江枢纽,自古樯帆林立,舟楫穿梭。经过多番扩建改造,现已变成繁华的批发零售区。   《纸醉金迷》不好在原址搭景,便找了处相对清冷的岸边,花了一百多万重建了朝天门码头。剧组还租来两艘大客轮,随时停靠,以备拍摄之用。   今天这场戏的内容非常简单,却是最不好拍的大场景,光群演就二百多人,调度极其费劲。   高希希还是有一手的,将群演分门别类:比如穿短褂的棒棒是一组,挑着东西往上走;普通穿着的百姓是一组,任意做些动作;短发短裙的学生是一组,怀抱书本姿态端庄;身穿警服的治安队是一组,要露出些痞相……   如此等等,再找副导演一组一组的说戏,效率极高。   范冰冰演的田佩芝,此时就是个女学生,盖着刘海,竖下两条长辫子,白褂黑裙,还踩着高筒的白袜。她站在高且陡的台阶上,捏着小包袱,周围钉了四台摄影机。   导演喊话,群演静止不动,接着场记一打板:“Action!”   一瞬间,所有人都似活了过来,沿着弯曲的台阶上上下下,挣扎求生。   江中零舟散乱,岸边人行如蚁,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棚户和吊脚楼,却也热闹成市。这一切,仿如又回到了那个旧年代。   范小爷先往上走,眼眸迷离,似在找人。   “咔!”   高希希喊了声,挥手道:“过,下一条!”   剧组几乎不停顿的,又继续开拍:   “Action!”   这次范小爷往下走,她脚迈着台阶,眼睛却得看向远处。   结果踩了几阶,一个扛着货物的力工从身边擦过,许是群演太紧张,抑或空间狭窄,她就觉得肩膀被那木箱子一撞,扑通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高希希吓得都没喊停,连忙道:“快去看看!”   几个工作人员急慌慌跑过去,全场又是一片静止,就见范小爷坐地捂着肩膀,那闯祸的哥们脸色刷白,相扶又不敢扶。   “冰冰姐,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闪开!闪开!”   林乐怡先冲了过来,问道:“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   “嘶,就是疼……”   范小爷撑着助理起身,还不忘安慰那哥们一句:“没事儿,下回小心点啊。”   此时高希希也到了跟前,见状道:“先休息一下吧,不行再去医院。”   “嗯,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略微动了动,便跟林乐怡回到房车,剧组跳过这场,转拍别的戏份。由于范小爷态度和气,副导演也没赶人,只把那哥们狠狠训了一顿。   而这边,林乐怡锁了门,小心褪掉老板娘的衣服,那雪白的膀子已经青了一大块。她业务经验特熟,先擦了层药酒,然后使劲揉啊揉。   “哎呀,你轻点!”丫头疼得龇牙咧嘴。   “轻了没效果啊!谁叫你膀子这么白,稍微磕了碰了就成这样。”   “有本事你也白啊?”她还挺得意。   “不用,我可遭不起这份罪。”   林乐怡撇了撇嘴,手上又加把劲,结果揉着揉着见她半晌没言语,便问:“疼得厉害吗?”   “……”   她点点头。   “……”   妹子也没啥好方法,顿了顿,忽然贴过去,柔柔细细地吹着那瘀青处。范小爷只觉得火辣辣的肩膀一凉,貌似舒服许多,便拉住人家的小手,笑道:“还是你好。”   “你才知道啊?”   “嘻嘻!”   那货顺着杆子就往上爬,问道:“那你晚上陪不陪我?”   “你别得寸进尺啊!”小助理翻了个白眼。   “哎呀,我都这样啦,一只手又不能摸……”   范小爷闪着星星眼,各种无耻卖萌。   “你!”   林乐怡咬着嘴唇,脸蛋泛红,终究还是答应了。   大概四十分钟后,小助理才晃了晃酸痛的双手,伺候她穿好衣服,忽道:“对了,你刚才有个电话。”   “谁啊?”   “呃,另一个冰冰姐,没说什么事儿。”   范小爷拿过手机,果然见一个小时前有条通话记录,随手就拨了过去。那边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听:   “喂,冰冰?”   “嗯,冰冰,我是冰冰!”她笑道。   “别闹!”   李冰冰扑哧一声,问:“你干吗呢?”   “我在重庆拍戏呢,怎么了。你要结婚还是借钱啊?”她开着玩笑。   “呃……”   那边顿了顿,道:“我们公司今年要增资扩股,你知道了吧?”   “嗯,我刚听说。”   范小爷收起笑容,等着对方的下文,果然,李冰冰又问了句:“那你们有想法吗?”   “什么想法?”   “呃,就是认购参股。”   嗯?   短短两秒钟,她心思转了千百转,谨慎道:“我们还不了解情况,我这阵子又忙,回公司才能商量商量。”   “哦……其实也没啥事儿,我就随便问问。哎,你那部戏怎么样,听说特棒。”   “还成吧,起早贪黑呗。”   “你也别太拼了,身体重要……”   接着,李冰冰又扯了许多闲嗑,方挂断电话。   “……”   范小爷被搞得一阵懵逼,什么毛病这是!   ……   话说十几年中,华谊大概经历了三轮私募股权投资,才铸就了今天的业内地位。   第一次是2000年,太合集团出资2500万,与华谊各持50%的股份。而太合入股的条件是,华谊在适当时机回购该笔股权,使自己获利退出。于是在2001年,华谊回购了5%,以55%的比例拥有绝对控股权。   第二次是2004年,他们先以7500万元回购了剩下的45%,太合集团以300%的回报全身而退。之后,华谊又出让35%的股权,成功向TOM集团募集1000万美元。经过一番类似的折腾,他们持股份额也变成了70%.   不过在2005年,TOM集团减持了20%,华谊和阿里巴巴联手接盘,其中阿里巴巴拿下了15%,华谊回购5%。同时,华谊还从“信中利”手上回购了2%,份额又上升为77%。   第三次是今年,华谊不仅对外私募投资,还首次对内进行了增资扩股。   就是很多员工都碰到过的“公司要上市啦,原始股便宜啦,快去买啊”的那种,然而没什么卵用,反正我们都没买。   而王氏兄弟规定的限额,除了冯小刚为288万股,张纪中为216万股,余下明星皆为180万股。   老实说,华谊的上市前景并不明朗,艺人也不太看好。冯小刚和张纪中是两根大梁,自然要满额认购,此外只有李冰冰和任泉打算买一些。   最奇葩的是周迅,王中磊亲自给她推销,结果人家小脸一扭:“我的存款都在父母那里,手头只有零花钱,而且我对股票看不懂,就不投了。”   哎哟,小磊哥那个心啊!要知道,这特么可是白菜价,每股才5毛钱!   再说回来,甭管内部怎么折腾,对外私募才是硬货。虽然目标尚未浮出水面,但据小道消息传闻,合作方正是我们俩公司。   很多人还真信了,毕竟双方的关系非常好,如果那两口子投资参股,就妥妥成自己老板了。当然李冰冰的内幕要多些,晓得他们不怎么融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打电话试探试探。   如果范小爷知道她的想法,那保准就呵呵了。   公司和华谊的第二次合作眼看要到期,程颖还跟王姐打赌,说对方肯定不会续签。明摆着呢,人家已经心生顾忌,怎么可能还让你进来分权分利?   ……   随着《纸醉金迷》开机,另一部大戏《天之痕》也加快了筹备速度。   陈十三刚把本子放出来,公司就敲定了导演人选,共有两位:李慧珠和黄俊文。李慧珠是亚视编剧训练班出身,90年入行,导演监制作品无数,包括《僵尸道长》《我和春天有个约会》《雪花神剑》《少年英雄方世玉》等大热剧集。   她对感情戏的把握十分细腻,并具有强烈的冲突性,之前都在港台拍戏,近年有意往内地发展。   范小爷拍《小鱼儿和花无缺》时跟李慧珠打过交道,对她印象不错,便请来执导。   黄俊文也是香港人,在亚视和TVB都混过,《今生无悔》《大时代》和《天地男儿》都掺和过一脚。他胜在经验丰富,各种类型戏转换自如。   因此李慧珠为主,黄俊文为辅,就构成了导演二人组。   许是一系列的人品积攒,“我们俩出品,必属精品”这句话都快成了行内真理。《天之痕》的项目启动不久,各路经纪公司便纷纷上门,铆足了劲儿推荐艺人。   程大小姐扫了两遍,要么面孔太老,要么演技太烂,要么气质不符合,还得听从褚青的建议,跑去中戏和北电挑人。   北电没啥收获,中戏倒很惊喜。   今年大二的小鲜肉陈晓,被程颖一眼相中,当即就定了陈靖仇。此外还发现了一只佟丽娅,也很漂亮,可惜没合适的角色。   至于独孤宁珂的人选,褚青开始想找董璇来着,因为严宽的年纪略大,你弄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画风有点猥琐。   可董璇又排不开档期,最后挑来挑去,居然从台湾划拉到一位,叫陈乔恩。这姑娘在台湾的名气不小,在大陆还没多少人认得,非常积极的把握这次机会。   至此,《天之痕》的主要演员确定:陈靖仇——陈晓,宇文拓——严宽,拓跋玉儿——刘诗诗,于小雪——赵丽颖,独孤宁珂——陈乔恩,古月仙人——黄轩。   张烈却改了点设定,你让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做男二号,有点难为观众,所以戏份一降再降,混到了男配的标准。   演员嘛,好吧,公司非常认真地考虑让徐锦江来演。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举重若轻   绅士以前是个阶级概念,社会地位仅次于贵族,后来又变成了文化名词,并作为大英国的代表对全世界安利。   褚青不太喜欢这个东西,在他看来,绅士应该是一种心态,而非表象。表象是给别人看的,心态才是自我修养。   英国演艺圈盛产绅士,比较有名的像丹尼尔·戴·刘易斯,肖恩·康纳利以及拉尔夫·范恩斯。   他们就是上面说的那种,尤其前两位,堪称渣男中的战斗机。   褚青并没抠着德艺双馨这个词不放,但相对比较,他确实更喜欢克里夫·欧文和艾伦·里克曼。   四月中,乍暖。   当《杀手没有假期》拍至一半的时候,拉尔夫·范恩斯到了布鲁日小城。他要赶着去拍《伯纳德与桃瑞丝》,所以给麦克唐纳只留了五天时间。   这人就跟想象中的一样,高高瘦瘦,罩着黑色大衣,锃亮的皮鞋。如果不是头顶有些秃,眉目有些阴鸷,法令纹有些深而看上去格外显老,他还是个相当不错的英国大叔。   “褚,很高兴能与你合作。”   “谢谢,我也十分荣幸。”   拉尔夫的态度温和有礼,连伸出的手掌和直视的目光都无可挑剔。褚青跟他握了握手,觉得对方的掌心干燥,且蕴含力量。   “这是拍摄计划,那边是你的房间,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泰莎·罗斯凑过来,递过薄薄的几页纸。   “谢谢,我能问问今天有我的戏份吗?”拉尔夫道。   “导演没做安排,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状态不错,我们晚上就能开始。”   “哦,这样。”   他点点头,又对褚青道:“Sorry,你午后有时间吗?我们最好熟悉下台词。”   “没问题,下午我去找你。”那货笑道。   “OK,那我先回房间。”   拉尔夫摆摆手,提着行李箱闪人,皮鞋踩着枫木地板发出嗒嗒嗒的脆响。   褚青瞧着那人,心中有些期待,对方是皇家戏剧艺术学院毕业,又考进了皇家国立剧院,受过多年的剧场训练和舞台熏陶,功力远非科林·法瑞尔可比。   不是说撕逼,只是想见识见识正统的英国戏剧派。   ……   肯终究下不了手,便私自放了雷,然后给哈里打电话,意思大概是:我就这么着了,你爱咋咋的!   他知道以哈里的性格,必定会过来清理门户,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旅馆室内,玻璃窗阻断了外面的天光,屋子里显得幽暗而安静。壁画、台灯,镶在墙上的大镜子,以及桌面摆放的一小篮香料,都似消融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褚青就站在镜前,穿着一件黑色的竖纹西装,这是剧组特意准备的,尺寸方好。   机灯就位,那边一打板:   “Action!”   就见他慢慢伸手,先略微费劲的戴上戒指,又系好手表,然后整理下领带,抚平衬衫的褶皱。   镜子里的面容异常普通,就像每天早上刚起床,刷地扯开窗帘,看了看那风轻云淡的天气。   这跟麦克唐纳的想法有悖,导演想要那种悲凉无奈的情绪,褚青却认为有些刻意,简单就好。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只好每种演了一遍,给剪辑留下空间。   而最后,他把手枪放进抽屉,用台布包好,又将另一把枪揣进里怀,转身出门。   “咔!”   麦克唐纳兴奋且纠结,愁道:“褚,你是专门给我出难题的,我舍不得第一条,也不想放弃第二条。”   “那你就公映一版,DVD一版,这样都有了。”   褚青本是开玩笑,结果人家还真在考虑,连忙道:“马丁,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知道。”   麦克唐纳回过神,又问:“你要去找拉尔夫吗?”   “嗯,我们需要对对台词。”   “OK,希望你们能带来惊喜。”   “拜!”   下午没有褚青的戏,他卸完妆便返回酒店,随便吃了份牛奶香肠和华夫饼,就跑到拉尔夫的房间外面。   “咚咚!”   “吱呀!”   拉尔夫开门,招呼道:“谢谢你的到来,褚。”   “不必客气。”   他笑着进屋,随口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一点,我的胃口一向不好。”   “你可以吃些开胃的东西。”   褚青扫了两眼,见行李杂乱,衣物零散,干脆就没坐,道:“你想从哪里开始?”   “在广场碰面那段可以吗?”   “哦,当然。”   于是乎,一个靠在桌角,一个半蹲半坐地搭在床边,就这么开始对词。   拉尔夫的精力不完全在这一部电影上,还得捧着剧本,约摸给了几秒钟的缓冲,开口道:“Well?”   哟!   褚青心里一跳,自己拍了五部西片,还第一次碰到如此牛逼的英语台词功力。   Well这个词,用作陈述语态时,意思是“好的,满意的,恰当的”。但用作疑问语态时,就变成了“惊讶,讽刺,抱怨”等等。   假如他没记错的话,此句对白应该是“你有什么要说的?”   结果对方抹掉了那些累赘,直接一个“Well”,就把原意和人物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啧啧,不愧是皇家戏剧学院出身!   而褚青沉默片刻,道:“他想自杀呢,哈里,他只是行尸走肉罢了,不断在地狱和炼狱之间游走。”   “……”   话落,拉尔夫也意外地瞄了一眼,惊叹于对方的土鳖口音,迅速接道:“昨天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有没有跟你说‘肯,能帮我劝劝雷吗?’没有!我是跟你说‘你能帮我宰了他吗?’他要自杀?我还要自杀呢!你也自杀算了!大家都自杀算了!可谁真的自杀了?没有,所以他特么没自杀,对吧?”   这一大串他说得非常快,但吐字清晰,抑扬顿挫自在其中。   “他拿装弹的枪顶着自己的头,我阻止了他,当时我们在公园里……”   “等等,你们去公园干特么什么?我没弄错的话,你不仅没杀他,还阻止他自杀。杀了他就能解决我的难题,也能解决你的难题,听起来更能让他解脱。”   褚青台词背得熟熟的,完全脱稿,道:“哈里,那不会让他解脱的。”   “肯!”   拉尔夫忽然放下剧本,抬头盯着对方,道:“如果我杀了一个小孩,不管是意外还是什么,我一点都不会犹豫,我立刻就自杀!立刻自杀!我会立刻把枪塞进嘴里!”   伏地魔气场全开,威势逼人。   而那货眨了眨眼,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劝道:“哈里,那孩子还有机会,他还有能力做些好事。”   “……”   对到这儿,拉夫尔不再继续,已经摸清了彼此的等级。当然他十分诧异,对方能接住招,这在意料之中,但能接得如此轻松,这就有些神奇了。   那个东方人的英语台词功力稍逊,可不管自己怎么变换节奏,对方就是温吞吞的来,温吞吞的去,稳定得让人害怕。   所以他站起身,又更加正式地握了次手,道:“谢谢,褚!”   “不必客气。”   褚青依旧笑道,同时也默默谢了谢葛大爷。   ……   哈里是个需要情绪控制的BOSS,虽然脾气很臭,满嘴的“Fucking”,但他真不是恶棍,只是个连孕妇都会迁就的原则崇拜型杀手。   这个角色很复杂,不过对拉尔夫易如反掌。因为正是从伏地魔开始,欧美大片里的反派全成了悲剧型的革命者,各种哲学思考和童年阴影,而且无限向中国的选秀选手靠拢:   比惨,比穷,比中二,比叨逼叨叨逼叨的跟主角讲道理,就特么不一枪怼死他,结果被主角秒掉的脑残程度。   好吧……我们应该怀着一颗仁慈的心去吐槽。   拉尔夫·范恩斯的状态应该不错,提出今晚就可以拍摄。麦克唐纳反复确认,决定更改计划,将明天的夜戏挪到今天。   这场戏是讲,肯和哈里为了不引起骚乱,便跑到钟楼上去解决。而肯经过一番声情并茂的表白,成功打动了哈里。   此处的空间狭小,装不了那么多人,只留下必需的机灯组。   布鲁日昼夜温差较大,晚间寒凉,何况在83米的高处。褚青又添了件大衣,西装穿在里面,一张嘴就噗噗的喷白气。   趁着准备工夫,他还有心情看看那夜色,底下的建筑和行人在灯火中闪烁,街道竟似漂移不定,从黑暗的幻境中来,又在日出时消散。   居高临下的感觉谁都喜欢,重要的是,你清楚自己的脚踩在何处。   不多时,剧组就位,麦克唐纳挤在楼梯的缓步台上指挥:   “Action!”   褚青扶着瞭望窗口,瞧着迷离的城市,由衷赞道:“哈里,这是个好地方。”   说着,他随意踩了几步,又转回原位,道:“我不是虚与委蛇地说,这确实是个神话般的地方。”   拉尔夫面容阴冷,赞同道:“只可惜在比利时,不过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在比利时,就会有太多的人来这里,然后毁了它。”   “是的。”   他又笑又痛苦地点点头,喃喃道:“我很高兴来过这儿,在我死之前。”   话落,两人转身面向对方,同时掏出枪。拉尔夫用枪指着,褚青却把枪放在窗台,轻轻往前一推。   “你特么这是干什么?”   “我不会再抵抗了,哈里。”   “那好!”   黑洞洞的枪口顶上他的额头,拉尔夫有些气急败坏,道:“我就一枪把你干掉!别特么学甘地了,你这算什么狗屁做法?拿起枪,不管怎样我都会……”   “哈里!”   褚青忽然打断,面部肌肉在微微抽搐,不是很丑的那种扭曲感,而是精确控制在两道浅浅的法令纹线上。   随着嘴唇一开一合,那丝抽动倒是像自然反应,从心里头一点点地流露到唇角:“我欠你的,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情谊。因为所有的那些,我无条件的爱你。”   “What?”   拉尔夫用一种特古怪的音调,发出这个问句,手却不自觉地放下枪。   “……”   褚青看着对方,居然带了点暖暖的怀想。   他像极了一位老伙计,在某个秋日的午后,摆上一桌廉价的红茶和小饼干,冲自己伺奉多年的主人发发牢骚:   “你的正直,你的荣耀,我爱你!你应该放过他,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你执意要杀他,我只能说‘去你妈的,去你妈我们的情谊!’但我不会和你争斗,我接受你的惩罚,是的,我全部接受。”   即便言语很不客气,但没有恶毒,没有愤怒,没有恳求,就那么唠唠叨叨地说完。仿佛你听或不听,我等下都要接着去修剪那该死的花草。   “……”   时间似乎停止,拉夫尔的眼睛变成了两颗凝固的绿珠子,他已经慌了,真的有些慌了。   众所周知,他有两个标志性的表演技巧:迷人的笑容,摄魂的眼神。凭借这两种模式,使得他在恶魔与情圣之间转换自如。   尤其是后者,他的眼神戏非常出名,往往依靠深邃且富有变化的层次,以传达所要表现的情感。   但今天,就像被丝丝绕绕的东西包裹住,看不见,摸不着。自己不动,便毫无感觉,自己一用力,那东西也越缠越紧。   幸好,拉尔夫沉浸多年的舞台经验爆发,终于挣开了缝隙,嘲讽道:“你说了这么多,我就不能开枪了,是吧?”   “那是你的自由,哈里,我绝不会反抗。”褚青耸了耸肩。   “……”   拉尔夫晃了晃脑袋,内心已被说动,可这口气得出,所以抬手就是一枪。   “啊!”   道具枪喷出火花,褚青左腿的血包砰地炸裂,顿时惨叫一声。笨重的身子往旁一歪,连忙用手扒住窗沿,才勉强没有倒地。   而拉尔夫加快语速,神经质的开始狂喷:“听着!我不可能因为你特么像罗伯特·波威尔一样大义凛然,我就不会为难你!”   “谁?”   褚青不再像《全职杀手》的时候,把身体拧成一条麻花,就平平地扒着窗台。他知道对方已经放弃了追杀,还有闲心聊天。   “罗伯特·波威尔,《拿撒勒的耶稣》,演耶稣的那个。”   “Fuck!我没看过!”   “咔!”   麦克唐纳直接跑了上来,完全讲不出话。   “呼……”   褚青直起身,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就为那两句该死的“I love you”!   他晓得东西方文化的不同,晓得那是表达尊敬和热爱的方式,可让自己对着一个番邦老爷们说“I love you”……   拜托!他可是做了漫长的心理建设。   这会,即便顺利的一条过,丫还没怎么缓过劲儿。英国文化防不胜防啊,没看麦克唐纳和拉尔夫都乐在其中吗?   啧啧,还是古人说得对:总有基佬想搞朕! 第五百七十章 可怜的呆呆   北京,夜。   这是中戏附近的一家餐馆,档次中等,很适合那些小有资产的学生来消费。此时正是饭点,包厢和散座全部爆满,各种养眼的骚男骚女,平均颜值起码达到了七十分。   忽地“吱呀”一声,大门推开,一男两女走了进来,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气质突出。在这片儿混的,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瞧着他们直奔里边,众人不禁低声议论:   “哎,是咱们学校的吗?”   “没印象啊,可能是文学系那边的吧。”   “别逗了,他们在文学系,咱们还混什么?我看那个范儿,应该是拍过戏的。”   而那边,三人进了包厢,已等候多时的陈晓立马起身,招呼道:“轩哥,诗诗姐,丽颖姐。”   “都说了别叫姐,我们可不敢当。”   刘诗诗脱了外套,随手递给赵丽颖,包子跟小媳妇儿似的乖乖挂好。黄轩则靠边坐下,笑问:“什么时候到的?”   “也没多久,咱们先点菜吧,我还没要呢。”陈晓推过菜谱,又倒了四杯茶,言谈举止完全不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显得格外稳妥。   这里黄轩最大,85年的,其余三人都是87年。若拿两个男生比较,黄轩的特质在内,需要细细品味,陈晓的特质在外,一眼就赏心悦目。   话说《天之痕》选角结束后,公司、导演和主要演员开了场碰头会,确定在六月末开机。由于菜鸟众多,公司也挺担心,便要求他们打好关系,至少增进一些默契。   今天就是陈晓做东,请三个小伙伴聚聚。   待点完了菜,赵丽颖问道:“哎,听说你们学校不让大一大二出来拍戏,有这事儿吗?”   “有啊,而且以前非常严,最近几年才放宽。像04级有个学姐,叫佟丽娅,已经拍了两部电视剧了,学校都是破例。”   “那你们现在可真好,我们老师那会儿找汤唯姐拍戏,还费了老大的……”   “别瞎说,我怎么听是学校马上就同意了!”刘诗诗忽然打断,又戳了戳女朋友。   包子也不傻,立马反应过来,恍然道:“啊,对对,是我记错了!”   “……”   陈晓看在眼里,只得礼貌地笑了笑。   此时,服务员刚好进门上菜,黄轩便提议道:“我们先喝一个吧?”   “来!”   “倒满!倒满!”   四个年轻人齐齐倒酒,连碰了三杯。之后,赵丽颖明显收敛许多,刘诗诗和黄轩开始插嘴闲聊,陈晓也很娴熟的配合,一时气氛融融。   褚青两口子竭力维护着一个像大家庭似的集体,但不代表她们不懂那些负面东西,毕竟跟对方还不熟,小心点总没错。   所以几人始终围绕着《天之痕》这个话题,讨论游戏,讨论剧本,交流角色心得巴拉巴拉。   等啤酒喝过一打,又开始喝第二打时,才逐渐往私人方面聊。主要是陈晓被围剿,在三人轮番逼问下,把自己抖了个干干净净:   这货是公务员家庭出身,从小学画画,擅长速写;并且体育出色,篮球、跳高、跳远都有一手,跳高还拿过国家二级运动员称号。   结果那三人一听,哎妈,这妥妥是大众情人模版啊!然后再瞧瞧自己,好吧,纯粹仨土鳖……   当然了,他们也不知道“国家二级运动员”是个啥水分,只觉得很牛逼的样子。   一顿饭吃了俩小时,散伙已是九点多钟。   陈晓先行回校,而刘诗诗的酒量一般,脑袋有些晕。黄轩略微担心,问道:“能行吗,不然我送你们。”   “没事,我带她回我那儿。”赵丽颖半搂半抱地搀着,还有富余挥手拦车。   “那你们先走吧。”   黄轩给拉开车门,道:“到家给我发条短信。”   “知道了,轩哥拜拜!”   俩姑娘上了出租车,转眼消失在街头。   ……   公司给赵丽颖租的房子,在个半新不旧的小区,小户型,精装,自己住绰绰有余。而两人进了屋子,刘诗诗立时往沙发上一倒,还舒舒服服地拱了拱。   “把鞋脱了!”包子一瞅就来气。   “我没劲儿了,你帮我脱。”   她眼眸迷离,脸蛋已经染成了胭脂红,难得撒娇一次。   “啧!”   包子没辙,只得过去扯掉靴子,又扒了外套,道:“老实躺着啊,我给你烧点水。”   姑娘们都很年轻,相对比较,赵丽颖的生活能力要强一点点。她利索地座了壶水,本想洗个水果吃,可翻遍冰箱只摸出俩西红柿。   “……”   她抓了抓头发,瞬间觉得西红柿拌白糖也不错。   妹子在这边忙活,刘呆呆却神神叨叨地爬起来,一路歪进厨房,见那小身子正挨着案板,一板一眼的切柿子。   灯光蒙眬,夜色正好,此情此景不发生点什么,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她凑过去,在后面伸手一抱,就圈住了赵丽颖的细腰,娇柔地唤了声:“小包子!”   “哎呀!”   赵丽颖脖子一痒,感觉那温热的呼吸在颈间细细摩挲,直搔到了心里头,笑道:“别闹,借醉表白啊?”   “唔……”   刘诗诗蹭了蹭那白嫩的脸颊,眼睛微阖,过了好半天,才似喃似怨道:“包子,我想他了……”   “嘶!”   赵丽颖吓得差点切着手指,连忙转身,捧着对方的脸问:“你知道你在说啥吗?我的老天爷啊,你真喝多啦?”   “我没喝多,我就是想他了,我没喝多……”她吐字迟缓,但异常肯定。   “你跟我过来!”   包子扔下刀,拽着她跑进卧室,砰地把门一关。俩姑娘坐在床上,一个半醉半醒,一个惊吓连天。   “你以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当你是崇拜他;你拉着我给他送礼物,我也当是我们应有的心意……”   顿了片刻,包子又紧紧盯着好朋友,道:“所以你刚才说的,我也当你是开玩笑,明天起来就忘了吧。”   “不,不,我为什么要忘?”   刘诗诗一个劲儿地摇头,长发散乱,遮了半面浅妆。   “他是我们老师,是我们老板!”   赵丽颖噌地站起来,小姑娘经历不多,此刻亦十分慌张,强自道:“他,他还有未婚妻!你让冰冰姐知道了怎么办?怎么办?”   说真的,她怕得不行不行的。   好友对老师的心思,自己早有察觉,不过对方非常克制,也便装作不知。可自从老师去好莱坞发展,或许是长期不相见的缘故,刘呆呆的表现就愈发明显。   特别是春节前,那份礼物简直闹得她心惊胆战。   今天就更妥了,直接说出来了:我想他!   我的姐姐诶!那是你能想的吗?公司上上下下谁不清楚,只要帝后和睦,便是万民之福。娱乐圈里里外外谁不晓得,只要冰冰姐在位一天,两人之间连个周迅都插不进去!   “怎么办?呵呵……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刘呆呆晃着身子,像飘零在沉醉的风里,忽而平淡,忽而悲伤。   赵丽颖见她的状态,可气又心疼,放弃了正常沟通,叹道:“行了,今天先别说了,你还能不能洗洗脸?”   “嗯?”   她突然一停,神情迷茫,没等言语就歪倒在床。   “我的老天爷啊!”   包子快疯了,认命地把她摆好睡姿,然后浸了条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脚,又擦了擦脸。折腾到十一点,自己才随便洗洗,苦逼地躺在旁边。   屋子里暗的深沉,不余一丁点的光,微微的呼吸声自耳畔响起。赵丽颖瞪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五百七十一章 肯   晨光,有风。   刘诗诗醉得厉害,醒得却早,闭眼感受那黑暗散去,多了些五颜六色的光斑在跳动。她就知道,自己该起床了。   旁侧无人,门外传来嗞拉嗞啦的炸油声,身上的薄毛衫经过一夜蹂躏,已经有些变形,牛仔裤包裹的双腿也紧绷绷的发硬。   “呃……”   她难受地呻吟一声,随手脱掉毛衫,准备待会熨一熨。   两个女孩子经常互相留宿,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刘呆呆就穿着件小背心,趿拉趿拉地走出卧室。   赵丽颖正在厨房做早餐,油烹火旺,手法娴熟,听得脚步声便道:“醒啦?洗洗手吃饭。”   “你做啥呢?”   “炒鸡蛋。”   “又炒鸡蛋啊?”她苦着小脸。   “你这不吃那不吃的,你让我做什么啊?”包子也不爽。   “……”   刘诗诗顿时一噎,晓得自己昨天超级难搞,不敢触霉头,便乖乖地去洗漱。   早餐很简单,四个花卷,一小锅白粥,一盘大葱炒鸡蛋,一碟自己拌的榨菜丝。她胃里难受,喝点粥刚好,而且这妹子心虚,便闷头不响的各种猛吃。   可包子不会放过她,开口问:“哎,你昨天说啥还记着吗?”   “我喝断片儿了,我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她特无辜的样子。   “别装了!”   赵丽颖一瞪眼,正经道:“现在你没喝多,咱俩得好好说说。”   “哦。”   刘呆呆捧着碗,吸溜吸溜的装鸵鸟。   包子顿时来气,训道:“你昨天那本事呢,这会知道害怕了?昨天谁跑到我后边,说我想……”   “哎!”   她急忙打断,道:“你就当我说疯话吧。”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想问你,你到底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她又低头。   “不知道算什么啊?”   包子立马炸毛,道:“你这事一开始就不对,老师有家有业的,然后你在这玩师生恋?啊,不是,你这叫暗恋。可暗恋也不行啊,你根本就没结果,要是让冰冰姐发现了,咱俩就死定了!”   “这、这跟你没关系……”她弱弱道。   “谁信啊?咱俩这么好!”   赵丽颖终究年轻,差点把心里话讲出来了:她固然是担心好朋友,可也怕自己受到牵连,失去好容易得到的演艺机会。   封杀,雪藏,一辈子翻不了身!啧啧,不能说小姑娘自私,毕竟是人之常情。   而刘诗诗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盯着瓷碗。直到里面的粥变得凝固,才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昨天我确实有点不对,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也不会给……给他添麻烦。”   “……”   瞧对方可怜见儿的,赵丽颖同样乱糟糟,只得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道:“行了行了,吃饭。”   ……   《杀手没有假期》讲究的是宿命论。既然叫宿命论,必然有许多的偶然性。这东西非常考验编剧的功力,稍不注意就会出现BUG。   比如,肯让雷离开,随便找个城市生活。   他已经坐上了火车,半路却碰到警察临检,他曾在酒吧打了一位加拿大游客,于是又被押回了布鲁日。   女主角将他保释出来,两人忽然进入了琼瑶模式,就在钟楼底下的露天小摊卿卿我我。   褚青看剧本的时候,就觉得这段情节莫名其妙:雷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肯,或者再次坐火车逃离,而是特么的开始约会!   拜托!老大要杀你,兄弟冒死为你说情,你居然还有心情约会?   麦克唐纳跟他解释,说这体现了命运无常世事难料因果必然巴拉巴拉……呵呵,玩蛋去吧,这叫脑残!   而接下来的部分,哈里被肯的表白打动,决定放弃追杀,正搀着他走下钟楼。结果一个马仔发现了雷,偷偷跑上来报信,哈里以为肯欺骗自己,便要开枪怼丫的。   两人在争抢中,肯被子弹擦中,哈里则去追杀雷。   这段戏发生在楼梯上,但钟楼的梯阶太狭窄,施展不开。剧组就搭了两组内景,一段梯阶左侧悬空,一段右侧悬空,以便不同角度拍摄。   内容比较简单,表演也很到位,可拍到最后,足足NG了二十三条才过。   褚青的左腮处放置了一个血包,总是炸不完美。要么糊的满脸都是,要么喷到了拉尔夫眼睛里,要么直接血溅三尺。   而每次失败,他都得洗脸重来,麻烦得要死。折腾了大半天,总算达到了麦克唐纳想要的那种“砰的一声,血肉模糊半边脸”的效果。   下午,影棚。   褚青正被三个化妆师包围,一个在腿上鼓捣,两个在脸上鼓捣。   他就觉得一股黏黏糊糊还带着甜味的东西,在腮帮子刷了一层又一层,忍不住问:“老兄,这是什么?”   “番茄酱,再加一点点的好莱坞秘方。”那哥们笑道。   “好莱坞秘方?这东西存在多少年了?”   “我父亲在《闪灵》剧组工作时,给那两个小女孩身上抹的就是这个。”   “……”   他点点头,行,你们全家都牛逼!   不多时,化妆完毕,他又利索的趴到那截楼梯上。机灯就位,导演一喊:“Action!”   只见褚青捡起自己的枪,又艰难地转过身,因为疼痛,似乎每块肌肉都在崩裂颤抖。他左手撑着深棕色的木梯,拖着笨重的身体往上挪动,接着换右手支撑,如此反复地往上爬。   镜头距他的眼睛仅有一尺,清晰且毫无保留地记录了那份痛苦与坚定。   这场戏跟《天狗》类似,但内心架构要简单许多:狗子在除暴与犯罪之间思辨,更具哲学性;肯只是要爬上去,给雷通风报信。   所以他就像甩掉了八百斤的负重铁,没有半毛钱压力。   “咔!”   麦克唐纳喊了声,道:“Good,下场准备!”   话落,褚青站起来,又跑到另一处内景。   剧组截取了钟楼的一部分:灰扑扑的砖墙,中世纪风格的窗口,离地面约1.4米,看上去倒像个小房子。   肯累死累活地爬上来,结果发现起雾了,根本看不到人。于是他就跳了下去,用生命向雷预警。   麦克唐纳显得格外严肃,三番五次的确认灯光和机位,又拽住褚青巴拉巴拉:这可是我们的重头戏,哥们你得认真点,别由着性子来。   他还觉得挺冤枉,我哪场不认真了?   “你特么哪场都很任性!”   围观的拉尔夫和法瑞尔齐齐吐槽,好吧……   剧组迅速OK,褚青躬身猫在里头,摄影机架在外面。   “Action!”   话音方落,镜头立刻钉在一只被血染红的手掌上,那手型宽大,手指稍显肥厚,死死的扒住窗沿。   下一秒,褚青右手持枪,像个纵横万里的战士一样,居高临望。   雾气的场景要用后期特效,此时当然没有。而一个满脸血的胖子戳在1.4米的窗口后面,有种很不厚道的喜感,冷眼一瞧还以为是鬼屋的售票员。   不过演员嘛!   首先自己得相信,如果连你都觉得这东西滑稽,那还演个屁。   “……”   只见他的脸,瞬间转换成一种荒谬混着无奈的复杂神情,然后咧开了嘴。   “呵!”   他边笑边抹着眼角,血都沾到了眉间。   跟着,褚青竭力挺起身,把枪揣进里怀,似被风吹乱,在那眼眸急促的眨动中,满满的都是留恋。   肯为了雷去死,并未表现得多么伟大和悲壮,这仅是一个普通人的选择。因此,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和不舍。   褚青先摸出几枚硬币,一个个丢下去,以免误伤游人。随即,他十分难看地爬上窗台,就要往下坠……   “咔!咔!”   麦克唐纳连连挥手,吼道:“褚,你在干什么?”   “我要翻下去啊!”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想像只死猪一样,就那么丑陋无比的翻下去?”对方的情绪有些猛。   “不然呢?”他也奇怪。   “你应该这样!”   麦克唐纳真的很重视这场戏,居然攀上窗口,亲自指导:“将身体站得笔直,西装的扣子要扣好,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往前迈一步……”   “咚!”   他跳落在地。   褚青看着好笑,摆摆手,道:“马丁,如果一个人的腿部中枪,他不可能站得那么直。而且这里是83米高的地方,他想站上去都很困难。更何况,他还爬了那么久的楼梯,正常人早就大出血导致昏迷,我甚至考虑要不要直接晕下去。”   “NO!NO!”   麦克唐纳死命摇头,道:“褚,你不要诡辩!”   “我在讲逻辑!”   说着,他也踩上窗口,道:“你刚才是这样跳的。”   “咚!”   他直直跳下,又俯身趴在地面,道:“但肯是这样落地的,你竖着跳下去,为什么会横着落地?而且腿还没有断?”   没等对方接茬,这货继续丧心病狂的挑刺儿:“所以我像刚才那样侧翻下去,是有可能达成你希望的着地姿势。马丁,这是逻辑,不是诡辩,我们不是在拍《蜘蛛侠》。”   “……”   全场跟死了爹一样蛋疼,见过顶导演的,可没见过这么顶的,简直啪啪啪啪啪。   而过了半晌,才有人弱弱地问:“但是,肯这样就不完美了啊?”   “Why?”   褚青猛地转身,连珠炮似的开喷:“肯为什么不完美?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只是碰巧干了杀手这个行当。他尊敬哈里,爱护雷,喜欢艺术和古建筑,他对妻子衷情,他为杀人难过,他有比很多人更加丰富的情感。他已经做了这件事情,就因为死得不帅气,所以就不完美?”   “褚!”   Low成路人甲的麦克唐纳终于爆发,以前所未有的声调和态度,一字字道:“我才是导演,OK?”   “……”   褚青耸了耸肩,自己并不想挑战导演的权威,习惯而已。   对方既然不接受,那就拉倒呗,于是他及时道歉:“马丁,我可能激动了些,Sorry,我们继续好吗?”   人家给了台阶,麦克唐纳借坡就下,道:“OK,我们继续。”   全场都松了口气,叨逼叨叨逼叨了半天,剧组重新开拍:   “Action!”   褚青直挺挺地站在窗口,西装抚平,单排三颗扣子只扣上了中间那颗。他凝视着漆夜,似在告别一切,最后整了整领带,往前一跨步……   这是肯最具华彩的一章,那个成熟憨厚甚至有些笨拙的胖子,在此刻:   “砰!”   支离破碎。   ……   夜,酒店。   褚青洗漱过后,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忽听有人敲门:   “褚,是我,马丁。”   他跑过去开门,奇道:“这么晚有事吗?”   “呃,我想我们应该聊一聊。”   “哦,那请进。”   他让开身子,问:“你要喝茶吗?”   “不用了,谢谢,听说那东西不利于睡眠。”   麦克唐纳稍稍打量一圈,不由赞道:“褚,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男演员房间。”   “哈,因为我东西太少了。”   两人相对而坐,顿了片刻,麦克唐纳开口道:“白天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意,你知道,我不是针对……”   “哦,你不用道歉,是我过分了些。”   褚青一哂,还以为啥正经事儿呢。   “不不,你讲得很有道理,除了恐怖片和超级英雄电影,它放在哪儿都很有道理,只是跟我构想的画面有些冲突,所以最后这几天,我希望你能跟以前一样,不要被束缚手脚。”对方非常诚恳。   “你放心,我这个毛病是改不了的。”他不禁笑道。   麦克唐纳也莞尔,又好奇地问:“褚,你之前拍了那么多电影,每一部都这样吗?”   “呃,应该从《盲井》开始的吧。”   他回想了下,道:“最初还好些,现在越来越严重,我已经觉得我快生病了。”   “哈!你这样的病人不多,我倒还知道几个,比如丹尼尔·戴·刘易斯和霍普金斯爵士。”   “你太过奖了,我可不敢当。”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麦克唐纳便起身告辞:“OK,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不过说真的,褚,我很高兴与你合作。”   “我也是,晚安。” 第五百七十二章 死胖子   当你煎肉饼的时候,需要翻面或者出锅,如果火候和技术不到位,往往就会铲得稀巴烂。   褚青当然不是肉饼,但他尽力在找一种肉饼的状态:一坨烂肉平瘫在那儿,支离破碎,还冒着鲜红的馅儿和油血花儿。   然后法瑞尔蹲到他面前,又是野原新之助附体,满眼含泪的痛呼:   “肯!”   “肯!”   “哈里来了……”   他费劲地抬了下头,约比地面高了15度,就那么斜斜地支撑着视线,道:“拿着……我的枪……”   法瑞尔连忙从他怀里摸出那把破枪,摔得连弹簧都崩了出来,问:“肯,我的枪在哪儿?我的枪在哪儿?”   “……”   褚青的右脸贴着冰冷潮湿的地砖,没有回答,而是轻不可闻的自语:“我快要死了吧,我想……”   说完,那对黑色的眸子似被剥离了生命光彩,直直地往下沉坠,忽又使劲一翻,余出大片的眼白。   他挣着最后的力量在微微颤抖,眸中的那丝回光闪来闪去,最终停在了黑白之间。   “天啊,肯!”   “肯!”   法瑞尔涕泪横流,哭得稀里哗啦。   “咔!Good!”   麦克唐纳拍着巴掌,显得非常嗨皮,既是对演员的表现,也是对自己没有受到嘴炮攻击的庆幸。   一个人从83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都没死透,还能说几句交党费的屁话……这点褚青就不吐槽了,因为性质不同:你可以掰扯一部电影违背地理,违背物理,违背生理,但决不能喷它的主角为毛不立刻死——那叫自取其辱。   所以他安安分分地拍完了这场戏,简直世界清净。   而导演喊停后,法瑞尔的情绪还有些悲恸,一时不能出戏。褚青则摇摇晃晃地起身,先扯掉那截断臂,又将藏在大衣里的左手放出,喊道:“迈克,快点给我卸妆!”   “马上!马上!”   化妆师提着箱子跑过来,笑道:“老兄,这种血浆对皮肤无害的。”   “我知道,可我受不了这个味道。”他蛮嫌弃的样子。   经过一番麻烦的程序,那货的手和脸终于变得干干净净。等他换完衣服回来,剧组已经在拍拉尔夫和法瑞尔的追逐戏。   今天的拍摄量前所未有的繁重,拉尔夫明天中午就要闪人,全剧组都在配合他的时间,估计得玩通宵了。   还好褚青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戏份,约摸两三天也要杀青。   ……   当许多巧合都凑到了一起,事情要么更好,要么更坏。很不幸,《杀手没有假期》就是个十足的大悲剧。   哈里追着雷跑到了那个美国剧组,他用的是达姆弹,所以子弹穿过雷的身体,刚好将身后的侏儒爆头。   侏儒又因为戏份需要,刚好穿了一身小学生的校服。而雷见哈里要自杀,还想解释来着,又刚好讲不出话。   褚青也不晓得他为毛讲不出话,人家就那么写了。   麦克唐纳骨子里还是很矫情的,把结尾这场戏拍得极美:漫天的人造雪,夜幕下的布鲁日,戏中的剧组与现实中的剧组交缠,法瑞尔在白沫子的雪地上爬行……一切真真假假,竟然还挺浪漫。   剧组奋战到第二天凌晨,终于搞定了拉尔夫的部分,全体累瘫,精神上却异常满足。   拉尔夫属于英国演艺圈对外输出的骨干力量,大忙人一个,也见多了分分合合,人家没啥留恋或失落的,提着行李就闪了。   褚青就不一样,入行十年,每次杀青都觉得是一场离别。而有时候想想,他总觉得自己的运气特好,从未碰上那种蛋疼的剧组和演员。   法瑞尔虽然生活作风恶劣,却不能用“坏”这个字来形容,顶多是个嗑药的种马。这货的世界观极其简单:   女人分两种:可以上的,不可以上的。   男人也分两种:可以一起喝酒的,不可以一起喝酒的。   褚青在他眼里,自然是前者,即便这个东方人不爱喝酒,更不会嗑药,可就是有种让人信任的感觉。   于是在三天之后,褚青就带着一箱子巧克力和法瑞尔送的小礼物,返回了北京。   ……   四月二十八日,晴。   周迅坐在商务车里,看着前方的街道慢慢变窄,一栋高高的写字楼矗立眼前,不由咬了下嘴唇。   这家公司成立好几年了,自己还是第一次过来。以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居然也有点“到了对方地盘”的拘谨感。   而与此同时,公司内部更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某种兴奋与狗血中:砸场啊,绝逼砸场啊!老板、老板娘和那位的八卦都传四五年了,今儿总算老天开眼,人家上门了!   可惜那两口子都不在,不然活脱脱的一场后宫大戏。   “喂喂,我告诉你们啊!”   程颖从会议室一出来,就瞧大家脸上各种便秘,心知肚明道:“一会都给我长点脸,别跟个棒槌似的没见过世面,谁要起幺蛾子,立马滚蛋!”   “知道了!”   “你放心,绝对不能!”   “我们保证老老实实的!”   众人连忙承诺,而待她回了屋子,才都贱么兮兮的挤挤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哎哟,那叫个心焦啊!江小菊已经按捺不住,颠颠地跑到电梯口望风。   又过了五六分钟,只见那红色数字忽地一闪,然后慢慢往上升。   “来了!来了!”   江小菊不敢大声喊,只能挥舞着胳膊,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座位。下一秒,全体画风突变,个个开始装大尾巴狼。   这楼层不算太高,很快就听“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周迅姐好!”   “噫!”   周公子那小身子刚跨出来,就被前台的热情吓了一跳,妹子你对着我两眼放光是闹哪样?   “他们在里面的会议室,您从这一直走就可以了。”妹子继续表示。   “呃,谢谢。”   她有点晕头晕脑的,带助理进了玻璃大门,瞬间就觉得眼前乌泱乌泱一片。   “周迅姐好!”   “周迅姐好!”   “会议室请往里走。”   “那扇红门,最大的那个。”   “卫生间门口有点滑,您脚下留意!”   “青哥还在家里倒时差,今天就不过来了!”   好嘛,这特么就是一帮吃里扒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夯货。反正老板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说啥。   “程颖姐说中午留饭,我就订了家粤菜馆,那家没有腐皮结烧肉,不过我可以外叫。”   此时,转成文职的路小佳也过来凑趣,这必须是伺候老佛爷的标准啊,决不能让人家说我们招待不周。   “……”   周迅却在心里吐槽,喂喂,我爱吃腐皮结烧肉,你们怎么知道的?   不过她倒认识路小佳,以前跟范小爷暗撕的时候见过两次,便问:“你们,呃,怎么了这是?”   “没事,我们在欢迎你呢!你还有什么需要的?”那姑娘说话连眼睛都不眨。   “呵呵,没有了,谢谢!”   她抽了抽嘴角,急慌慌的闪进会议室。   ……   话说公司跟曹保平沟通之后,《李米的遭遇》正式改成了《李米的猜想》。片中的主角只有一个,重要配角却有很多,而且性格复杂,非常考验演技。   曹保平最先确定的便是王宝强和王砚辉,出演那一大一小两个毒贩。王砚辉之前拍过《光荣的愤怒》,演熊家老三,他是云南话剧团出身,正好这戏的背景也在云南,便被找来二次合作。   至于那个警察的角色,曹保平觉得张涵予很合适,但公司不想在自己投资的电影里出现太多位华谊演员,就另推荐了王千源。   而周迅进屋,一眼就看到那几个歪瓜裂枣,未等细想,王宝强先巴巴扑过来,乐道:“姐,咱们又能一块拍戏了!”   “哟,你现在都是大明星了,还惦记我呢?”她开着玩笑。   “我算啥明星咧,你跟大哥才是……”   “行了行了,过会再聊。”   程颖超烦,直接把那熊孩子按住,又跟曹保平道:“导演,您先介绍一下吧。”   “好……这位是王砚辉,出演裘火贵。”   导演起身,指着一个稍显憨厚的胖子。   对方也赶紧示意,道:“你好!你好!”   “这位是王千源,出演叶倾城。”   “你好,很高兴能跟你合作。”大长脸笑道。   别看他们比周迅年龄大,但咖位不在一个台面上,表现得非常客气。接着,曹保平又指着个妹子,道:“这位是齐溪,出演艾菲菲。”   “你还在上学吧?”周迅瞧她面嫩,随口问了句。   “对,我是中戏的。”齐溪连忙道。   介绍了一圈,众人重新落座,而周公子一打量,貌似还少个人,便问:“哎,方文谁演?”   “呃,我跟邓超已经谈妥,不过他今天有事就没过来。”   曹保平简单解释,又道:“好了,今天找大家来,主要说一下大概的拍摄计划。我们将在五月底开机,时间比较紧,场景全部在云南,所以语言方面要注意……”   “……”   他说什么,周迅完全没在听,只是在心里各种不爽:死胖子! 第五百七十三章 健身交际   褚青真不是忽悠周迅,时间太赶,来不及减肥,只得错过了第四次合作机会。   其实邓超也不错,以前一直是电视咖,只在去年拍了部《集结号》,形象比较平。曹保平起初也没看好,但人家毛遂自荐,巴拉巴拉的硬给整成了。   他的经纪公司是东方明珠,合约年底就要到期,媒体纷纷猜测极可能是华谊接手。   如果真跳过去,那华谊旗下便有黄晓明、邓超、周迅、李冰冰四位有潜力或已经成为一线大咖的艺人,还是业内龙头。   相反,再看橙天娱乐。   05年的大地震搞得半个娱乐圈都在动荡,许多人相信很快又会出现一个巨无霸。结果到了07年,橙天非但没做出啥成绩,反而往绯闻炒作的邪道上一奔不回。   最典型的就是胡军和夏雨,刚跳槽时都处于事业上升期,现在却拍一部扑一部,很久没有像样的作品了。   投资眼光和推广策略是硬伤,这个改不了。   再说我们俩公司,即便以超高的投资回报率傲视同行,行事却始终低调。今年的项目很少,电影就《李米的猜想》和《牛郎织女》两部,所以资源分配也挺充足,分别投资一千二百万和八百万。   别嫌高,这都算小成本了。   想当初,99年拍《鬼子来了》花了三千多万,那是实打实的大制作。05年拍《天狗》,也花了三千来万,一下子就变成中等制作了。   如今又过了两年,市场越来越繁荣,钱却越来越毛,好像人家玩的都是数字,都是资本,跟电影越来越没关系。   而等到11年之后,电影圈彻底成了金钱坑,什么狗屁倒灶的家伙都能进来捞一笔,影视从业者的门槛前所未有的LOW!LOW!LOW!   尤其导演这行,主持人可以当,抄书的可以当,玩赛车的可以当,连特么煤老板都能正儿八经的拍部烂片。   你随便举个例子:一个写歌的加两个唱歌的再加一个变魔术的拍出来的电影——《大武生》!   啧啧,真可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导演。   ……   5月初,第14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落幕。   公司收获颇丰,宁浩凭借石头拿了最佳导演奖,《爱情的牙齿》拿了最佳处女作奖,黄渤则捧得了最佳新人奖。   较有争议的是获得最受欢迎女演员的赵薇,之前传出花50万买票的消息。不过人家不在意,话里话外的各种捧场,说自己现回到电影学院读书,作为学生的身份来领一个大学生颁的奖项,意义非凡。   她近两年的事业不太顺,电影方面频频受挫,许是想回炉充电,然后行行出导演。   ……   话说褚青回来的第三天,就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我要减肥了!   “哥哥万岁!”   大大小小的妹子们顿时欢呼雀跃,连扎在《纸醉金迷》里的范小爷也专程慰问:表示为了党国荣光,为了争取每一次做爱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巴拉巴拉。   哎哟,给这货整的,瞬间背负全世界的感觉。   减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不想挨饿,总觉得靠节食去减肥,是人类最不劳而获的事情。   所以褚青咨询了一些专家,又考察了五六个俱乐部,最后在一家叫浩沙的健身会所办了张至尊会员卡。   价格超贵,半年就一万块,不过有专职女教练陪同,随叫随到,服务顶级。   反正他没什么事儿,每天至少有四个小时都泡在里面,各种体位各种摩擦。同时又恢复了晨间慢跑和夜间打拳,食谱也全部换样儿。   基本告别了甜食和面食,肉类继续吃,但要配合大量的蔬菜、水果。减肥最怕的就是没毅力,幸好他不缺。   “呼……呼……”   健身区内,褚青满头汗的跳下跑步机,随手拿毛巾擦了擦。他穿着套灰色的运动衣裤,胸前和背部被汗渍湿塌了一小块,肚子突出,撑起微微的弧度。   快跑+慢跑+快走,这是一组,共四十分钟。   运动量不算太大,可他坐在椅子上,已觉得双腿有些打战,不禁心中哀叹:三十一岁啊,果然是老棺材瓤儿了。   “青哥,给你水!”   那个女教练凑了过来,递过一瓶运动饮料,笑道:“累了就歇一会。”   “累倒是不累,就有点郁闷。”他接过,少少喝了两口。   “瘦身都是这样,尤其以前不胖的人,心理上总有压力。”   那妹子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粉色短胸衣,露出性感的三条马甲线。她对这位演艺圈大咖非常有兴趣,但懂得交际分寸,热情又不让对方反感,笑问:“青哥,看你以前的身材特别棒,怎么忽然就胖了?”   “拍戏需要呗,这不刚杀青嘛。”   “哟,什么戏啊?能不能给我讲讲,我还挺喜欢看电影的。”   “也没什么,咱们继续吧!”   他没接茬,起身走到仰卧板旁边,双脚一挂,就来了两组仰卧起坐。妹子没啥情绪,仍然笑呵呵帮忙辅助。   之后,褚青又跳了半个小时的绳,做了几节操,感觉快到临界点时才算OK。而跟平时一样,他换好衣服出来,就跑到了台球区打球。   这家会所生意还好,只是面积超大,所以觉得很空旷。今儿是工作日,还是上午,客流最少的时候,偌大的休闲区只听见他自己在啪啪啪。   “咣!”   黑八又一次滚向底角,眼瞅着要进袋,却好死不死地磕上了边沿,迅速弹开。   “啧!”   褚青咂巴了下嘴,觉得手风忒背。他俯身方要再试,忽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笑道:“来一局?”   他略微打量,表示从未见过此人,不过也应道:“来!”   随即,两人利索地把球摆好,开始对战。   丫技术一般,对方也不咋地,十五分钟后,自己侥幸胜出。见那人还要摆球,忙道:“不玩了,我得走了!”   “哦,好!”那男人眨眨眼,亦没多话。   一日无事,可第二天去的时候,褚青又碰上了那家伙,打了两局,一胜一负。接着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诶,那男人总会巧合的出现,然后陪自己玩几局。   他再傻也知道不对劲啊!   于是到了第六天,在两胜一负之后,他终于问道:“老哥,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天天陪我打球也挺辛苦的。”   “呵,就知道瞒不过老弟!”   那男人摸了摸稀疏的头发,笑道:“您别见怪,实在是之前没有来往,贸然登门有些唐突。”   说着,他摸出一张名片,道:“正式认识一下。”   褚青接过一瞧,上面写着:鼎龙达国际传媒制片部经理,赵默。   “呃,您这是……”   “哦,我们公司05年才成立,褚老板没听过也是正常。”   得,这牌面一亮,连称呼都变了。他听着特别扭,便道:“还是叫我老弟吧,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我们公司刚启动了一个投资项目,是部大制作。不过你也知道,我们经验不足,圈内众所周知,老弟您是金睛火眼,我们就想请……”   “哎!”   对方未说完,褚青就打断道:“老哥,我觉得这事可不能找外人。说句难听的,不管我给什么意见,你们赚了,一切都好;你们赔了,我可担不起那责任。”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赵默赶紧解释,道:“这个项目我们已经接下,但对片子的前景不太踏实,剧本我已经带来了,只是想请您指点指点。”   “呃……”   他琢磨了半晌,觉得看看也无妨,便道:“指点谈不上,咱们交流交流。”   “好,稍等!”   赵默按住兴奋,颠颠地跑进更衣间,很快拿着份剧本出来。两人挪到茶座,褚青一看那扉页,印着两个大字:《画皮》。 第五百七十四章 画皮   《画皮》是叶伟信和甄子丹无意中碰出来的点子,后来觉得可行,就开始完善并写成剧本。所以最早确定的导演和男主角,便是这二人。   叶伟信是香港少有的颇具人文色彩的导演,早期的《朱丽叶和梁山伯》《爆裂刑警》都堪称佳作。不过他真正起势的作品,则是05的《杀破狼》,口碑与票房双红。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兜转多年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伙伴。就像叶、甄二人,一个负责文戏,一个负责武打,反倒相得益彰。   如今合拍片是大势,《画皮》自不例外,但他们的定位是一部中等制作的电影。经过几番商谈,北京的鼎龙达、世纪佳映以及一家香港公司成为了联合资方。   赵默有所隐瞒,大体却没说谎,鼎龙达确实信心不足,因为甄子丹在大陆没什么票房号召力,自己撑不起一部戏。   片方有意换人,那边肯定不干啊,就这么来来回回的瞎掰扯。   而赵默来找褚青,除了真请他看剧本之外,还存了试探的意思:这位爷动心了最好,凭人家那资源,万事OK。   话说那本子很厚,褚青在茶座翻了几页,就想带回家再看,对方自然答应。   转眼到了当天晚上,他吃过饭,又打了一趟拳,便躺床上研究这剧本。若说起《聊斋》,他在中戏图书馆还正儿八经的拜读过,尤对《封三娘》这篇百合文印象深刻。   蒲大大你这个腐男,嘤嘤嘤!   好吧……   原著《画皮》的大意是:明末有个书生叫王生,在路上偶遇一无家可归女子,见人家年轻漂亮,便把她带回家藏进密室,每天啪啪啪。   岂料,那女子是个专吃人心的恶鬼,不久被一道士识破。道士心善,给王生一浮尘,令其挂在房前,希望恶鬼知难而退。   不想恶鬼恼羞成怒,挖了王生的心脏跑路。逗逼道士大怒,分分钟将其灭掉。   王生的妻子陈氏,为了救丈夫而去求一乞丐。乞丐对她百般折辱,并叫她吃自己的浓痰。陈氏吞下后,乞丐却不见踪影,她自觉受辱,便回家对着棺椁哭泣。谁知肠胃连连作呕,她竟然吐出一颗鲜活的心脏,丈夫遂起死回生。   这个故事教导我们:消灭渣男小三,世界属于原配……   而褚青看的剧本,虽有现代笔法加工,思想却一脉相承,就是文末的那段警世名言:“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   简单讲,叶伟信想搞的是部主题灰暗的鬼怪电影,算是边缘商业片。   褚青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认认真真地读完,还做了点笔记。次日上午,他又跑去健身会所,赵默早早地等在那里。   两人落座,对方都有点迫不及待了,问道:“老弟,你觉得怎么样?”   “我实话实说啊,你别介意。”   他组织了下思路,便道:“我不清楚导演的想法,但从剧本来看,调子起得太低,有种挺悲伤的东西在里面。如果你们想拍一部卖座片,这点不太好,因为商业元素比较少。如果你们只想拍一个好故事,我倒觉得这剧本不错。”   “那怎么改?”赵默脱口而出。   “……”   他特奇怪地瞧着对方,我跟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看在陪我打球的分上,你特么还敢问我怎么改?   而赵默见他神色不对,立马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是说,你、你有没有兴趣出演?”   “嗯?”   褚青一怔,还真没想过这档子事,此刻听对方提起,倒也可以考虑,便道:“我现在定不了,得跟公司商量商量。”   赵默听他没把话说死,顿时大为兴奋,道:“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就此别过,赵默先行闪人,他照例去健身。可跑着跑着,愈发觉得不对劲,便给程颖打了个电话,查查鼎龙达和《画皮》的底细。   不多时,程颖回话,说了甄子丹是预备男主的事儿。   哎哟,褚青顿时很恶心,不是对谁,而是对这种碰着敌人不讨好,就特么想把别人拖下水的做法。   ……   《画皮》是合拍片,港方要顾忌港方的市场和利益,死保叶伟信和甄子丹。内地方相中了这个创意,却对他们能产生多大的商业价值持有怀疑。   这是挺漫长的撕逼过程,双方在有钱一起赚的基础上,开始强力扯皮。   褚青了解后就没再搭理,最讨厌狗屁倒灶的事情,目前只想做个安静的减肥男子。可偏偏不如愿,自赵默之后的一星期内,大大小小的影视公司负责人,开始以各种神奇的方式跟他偶遇。   好嘛,貌似整个演艺圈都知道了,北京有个叫“浩沙会所”的刷怪副本。   其实也不赖他们,这货就跟个黄花小闺男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联络感情都找不着地方。   最后闹得褚青烦不胜烦,只得在家里蹂躏那台跑步机。   此事暂且按下,单说快要进入拍摄阶段的《天之痕》。早在三月份,公司就公布了相关消息,瞬间引得游戏粉狂轰滥炸。   IP这东西,向来两边不讨好。你贴近原著,人家普通观众不爱看,你贴近影视,人家原著粉有意见。   《仙剑奇侠传》当初收视率那么高,照样被游戏粉骂得狗血淋头。不过《轩辕剑》的粉丝要少一些,战斗力同样稍逊。   公司筹备了许久,终于在5月12号这天,召开了正式发布会。由于两朵小花首次以主角身份亮相,上下都很重视,褚青也赶过来捧场。   午后,休息室。   严宽、陈晓、刘诗诗、赵丽颖、黄轩、陈乔恩六人排排坐,程颖先去会场,褚青则鼓捣着手机。   严宽和陈乔恩还好,那四个年轻人就特紧张,正捏着公司准备的卡片猛记:上面有些辛辣问题和标准答案,以及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和应对措施。   褚青给媳妇儿发完短信,一抬头就乐了,道:“用不着背,记者不会太难为你们,就算有,你们现场看就行了。”   “哦!”   “哦!”   四人不好意思地收起卡片,又开始抖手抖脚。   褚青见状,就存心逗他们说话,问道:“你们准备得怎么样,剧本都吃透了吗?”   “还行。”陈晓应道。   “还行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我非常有信心!”陈小哥心里直抽,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赵丽颖马上解围,举手道:“老师,我有个问题。”   “什么?”   “小雪爱陈靖仇,玉儿也爱陈靖仇,但玉儿又是她最好的朋友,那我怎么表现出这种相处状态?”   哟!   褚青眼睛一亮,能问出这个问题,这丫头是真琢磨了,便道:“那我也问你,如果陈靖仇选择了小雪,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呃……”   包子想了片刻,摇头道:“我觉得不会,她应该,应该劝陈靖仇不要辜负玉儿,然后自己牺牲……啊,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褚青笑了笑,略感欣慰,论演戏的悟性:黄轩第一,包子第二,呆呆第三,啧,说起这个就愁。   “发布会快开始了,麻烦诸位入场。”   正此时,工作人员进来提醒,大家纷纷起身。   褚青不上台,动作就磨蹭了些,刘诗诗坐在最里面,也慢了几步。所以当别人都出去了,这俩人还在屋子里。   刘呆呆跟在他后边,一声不吭,快要出门时,忽道:“老师,你衣服有点脏。”   “哪儿?”   他停步,伸手够了两下。   “这儿!”   她小跑着上前,左手软软地搭在男人肩上,右手轻轻掸着那丝灰痕。如此近的距离,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那种懒懒又亲切的温度。   “不好意思,我电话忘记了……啊,对不起!”   刘呆呆正偷偷摸摸的揩油,陈乔恩却好死不死的折了回来,一瞧这场景,顿时惊叫一声,居然转身又跑了。   “……”   褚青比较蛋疼,道:“行了,你先过去吧,别晚了。”   “哦。”   她应了声,低头闪人。他又到座位找了找,随手把傻球恩的电话揣兜里。   十分钟后,发布会开始。   程颖先说,主要介绍了一下筹备情况,拍摄计划和剧组主创。台上大部分是新人,媒体却不敢轻视,谁都知道那两口子最擅长的就是以小搏大。   《武林外传》和《士兵突击》的例子还记忆犹新。   不过该问的还得问,不然没新闻啊。这帮娱记全是人精,一个个扫过去,不约而同的逮住刘诗诗和赵丽颖猛打。   “请问你们谁是女一号,谁是女二号?”   “呃,我们的戏份差不多,都是女主角。”   “你们俩同时拍了《鹿鼎记》,现在又同时出演《天之痕》,那介意别人拿你们来比较吗?”   “她们的定位不同,完全不会冲突,下一个!”   俩姑娘能应付的,便自己解决,应付不了的,程大小姐挥挥手就搞定。   褚青戳在旁边,就那么看着几个青涩的年轻人,忽然还挺感慨。不怕他们超越自己或那些荣耀的大前辈,就怕他们憋尿上场,读秒扑街。 第五百七十五章 投资意向   5月16日,《奋斗》在北京和上海的两个频道首播。   虽然辐射范围有限,但这部剧方一播出,便引起了巨大反响。颜值奇高的卡司,逗逼新鲜的台词,以及对屌丝心态的准确打击,很快造成了一波群体性伪高潮。   用媒体的话讲,那叫“令无数年轻人产生了共鸣。”   《奋斗》的火热不必赘述,总之冯绍峰红了,汤唯红了,王凯红了,王珞丹红了,朱亚文也红了。但随着一集一集播出,以及公众关注度的增强,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不同评论。   观众大体分为三派:   太好!   太烂!   哎哟,一部电视剧而已,看着开心就成。   支持的观众当然爆棚,但拿不出硬货;讨厌的人相对较少,却底气十足:   “最特么烦陆涛!   你说你亲爹抛下你亲妈跑了,你恨他是应该的。可你丫要真有骨气,就别占人家便宜啊。你青年之家做着,田园牧歌接着,两千万拿着,大房子住着,做生意赔着。人家给你收拾烂摊子,末了儿了,你还来一句: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卧槽,真想大嘴巴抽你丫的!只听说有不食嗟来之食饿死的,没听说有不食嗟来之食,反倒把送饭的人家给吃空的,我算开了眼了。”   “那些个男男女女就跟GM似的,看不到头破血流找工作,看不到踏踏实实上班,还没毕业就有车有房,出趟国像踩自己家后花园一样,生平首个项目就亿字开头……额滴神呐!您这奋斗在特么哪儿呢?   也许您不乐意,说陆涛就是个案,人家就有俩傻逼老爸怎么了?行!没说不可以,那我问了,您这共鸣又特么哪儿来的?   敢情《奋斗》不是80后圣经,而是80后的富二代圣经!”   这些是嘴贫的,还有情真意切催人泪下的:   “如果这样子也算奋斗,那我应该算是玩命了。   我们不是这么生活的,起码大多数人不是。我们的爱情经不住金钱考验,在现实面前很脆弱。   我们拿着为数不多的存款,考虑要不要投点股票或基金,以便能可怜巴巴的买上公厕那么大的房子。   我们加班很辛苦,但还得庆幸可以加班,因为有些朋友至今没找到工作。   我们的交友圈非常窄,除了表面和气的同事,就只能在网上聊聊企鹅。   我们考虑着是不是学点什么充实自己,可发现大学的在职研究生基本就是骗钱。   我们迷茫着,挣扎着,一直在寻找目标,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而在这部片子里,我只看到了一帮人矫情、劈腿、幼稚可笑。然后钱就来了,那可真是钱啊,几百几千万的。然后大家就都好了。”   以及比较客观,真正引起某些人共鸣的:   “剧名如果不叫《奋斗》,那拍得还是挺好的,我们就当一部偶像剧去看,也不会在这里较真。   关键是,在这个充满竞争压力的社会中,在人人想去拼得一份生存资本时,你玷污了我们的奋斗。你越是拉长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越是藐视了我们苦苦拼搏的努力。”   最后,一位网友把剧中人物全喷得狗血淋头,来了句神总结:   “一群傻逼的人,拍了一部傻逼的电视剧,给像我这样傻逼的人看。”   ……   重庆,机场。   汤唯守在一辆吉普车旁,不停向出口张望。她以前是长发,爱扎马尾,这会却弄了个短短卷卷,旧上海舞女般的发式。   约摸五六分钟后,乘客陆续涌出,她扫了两眼,便高高挥手道:“哥!”   “你怎么来了?”   褚青小跑着过来,忽打量了几秒钟,道:“你还挺适合这发型的。”   “我刚好没戏,要中午才拍。”   她揪了揪额前的刘海,又笑道:“我倒不喜欢,太麻烦了。”   说着,两人上车,汤唯问:“哥,你去医院还是去酒店?”   “先去医院吧,我也没带行李,冰冰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儿,医生说过个三五天就能出院。昨儿晚上她死活要回组,让乐怡给抱住了。”   “这就好!”他松了口气。   就在前几天拍摄一场落水时,范小爷愣是不用替身,来来回回跳了十几次。回酒店还好,可第二天早上就趴窝,剧组赶紧送医院。   褚青收到信儿都吓死了,林乐怡慌慌张张的,说什么昏迷什么高烧的。他也没多合计,买票就飞了,此时听媳妇儿没事,不由宽了心,笑问:“哎,《奋斗》播了知道吗?”   “导演给我打电话了,说反响不错。”   “不是不错,是非常好,都有挺多人问你那项链哪儿买的。”   “哈!那个是我定做的,才三百多块。”   汤唯蛮开心的样子,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复杂微妙。一个28岁的女演员,勤勤恳恳走过来,冷暖自知。自己是幸运的,在许多人灰心丧气的年纪,终于红了一把。   车子开进市区,又左拐右拐地停在了一家医院门前。汤唯先行回组,褚青噔噔噔地爬上楼,找到302病房。   这是超贵的单人病房,地方宽敞,有室内卫生间和陪护床。他刚进门,就看着媳妇儿在哪吭哧吭哧啃苹果。   “冰冰!”   “嗯嗯嗯!”   范小爷一抬头,顿时挥手挥脚的乱动,塞着果肉各种哼唧。   “老实躺着!”   他连忙凑过去,接替了林乐怡的位置。   在别人面前可以装,见着老公就崩溃了,生理和心理正是脆弱的时候,她抱住褚青就开始哭:“呜呜呜……你再晚来就看不着我了……呜呜……我都烧40度了……呜呜……你怎么还没瘦啊……呜呜……”   “……”   那货翻了个白眼,半点心疼都木有。   ……   夜,幽静。   窗台的云片松长得正盛,翠绿翠绿的斜下一截新枝,台灯雪亮,在窗帘上映着奇怪的斑影。   褚青躺在陪护床上,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合订版《知音》。那床铺略小,以他的长度和宽度,显得有点苦逼。   范小爷舒舒服服地窝在大床,侧着脑袋瞧他。老公的到来,让她情绪安稳不少,乖乖的吃饭,乖乖的吃药,乖乖的打吊针。   林乐怡也得空歇歇,跑回酒店睡了一大觉。   “哈……”   他刚看完一个原配扒光大奶小三的故事,随意一扭头,奇道:“你不睡觉看我干吗?”   “我想尿尿。”   “别闹!”   “我真想尿尿!”她又要打滚。   “……”   褚青无语,只得下床,把媳妇儿抱到卫生间。范小爷可没啥不好意思的,哗哗哗的一顿爽毕,又被老公抱回床。   “行了,睡吧。”   “睡不着咋办啊?”她笑么兮兮的特欠揍。   “眯着!”他没好气道。   “哥哥……”   范小爷抻着长音,撒娇道:“你给我讲故事吧?”   “啥?”   “我要听故事!你给我讲故事!”她已经在打滚了。   “行行,我给你讲!”   他蛋疼无比,在脑中转了片刻,一个最近很有印象的本子冒了出来,便道:“听着啊!从前有个书生姓王,某天在路上碰到个姑娘,看她十五六岁,长得特漂亮,就上前搭讪。那姑娘说自己被爹娘卖给人家当妾,大老婆非打即骂,过不下去就跑走了。   书生很色嘛,就把姑娘带回家,藏在密室每天做爱……有了那颗心脏,然后书生就活了。”   待他讲完,范小爷抓了抓头发,疑道:“我好像听过呢?是《封神榜》吗?”   “猪啊你,这是《聊斋》!”褚青特鄙视。   “你给我讲它干吗?”   “不干吗啊,前阵子看了个剧本,就忽然想起来了。”他把赵默的事情说了一遍。   “……”   而范小爷顿了半晌,眉头一展,兴奋道:“哎哥哥,要不咱们抢过来吧?我觉得这种类型的片子应该挺受欢迎的。”   “那帮人太乱,不爱跟他们打交道。”   “又不让你出面,你交给杨哥就行了。我跟你讲啊,咱们现在就缺一部大制作,《画皮》绝对能行!”   褚青这次没反驳,甭看公司投了那么多赚钱的电影,还有石头那种大杀器,可在同行们看来,仍然称不上一流,就因为没有一部真真正正的大制作。   如今这世道,能拍大片说明你有能力,连院线都高看三分。所以他想了想,应道:“那我先摸摸情况吧,完了再说。”   ……   褚青呆了三天,几乎全在医院里度过,让剧组感慨不已。   回到北京后,他马上打听《画皮》的进展,得知双方还在掰扯,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此阶段最需要一个强势方介入,使得牌面明朗。   现实中,扮演这个角色的是上影厂,瞬间打乱了港方阵脚,不得不做出妥协。   不过现在,褚青还没作出决定,公司先调研了一些院线和影迷,又开了N次会议,只确定了一件事:这类东方鬼怪题材的电影,有成为大片的潜质。   那接下来便是第二件:《画皮》怎么能成为大片?   搞明白这个,公司才有信心去投资。 第五百七十六章 授勋   褚青拍完《杀手没有假期》,原以为能安安静静地减肥,不想事情一件连着一件。《画皮》的议题暂且交给团队,在5月22号的下午,他带着李杨和刁亦男等人飞去了戛纳。   今年的戛纳影展在16号开幕,他没有竞赛作品,便掐着时间到场。《盲山》在24号首映,《夜车》在25号,但《寻找午夜之吻》在22号,亚历克斯只得苦逼的独自支撑。   范冰冰是欧莱雅的亚洲区代言人,本应前往,可开幕当天正高烧昏迷,赞助商也挺理解。   本届的华语军团依然强大,虽然没有作品入围,但老王的《蓝莓之夜》是开幕片,张曼玉是评审团,舒琪是主持人,杨紫琼是颁奖嘉宾……好嘛,面子上倒是风光无限。   到了23号上午,当亚历克斯见到褚青的时候,连眼泪都下来了。这倒霉孩子自己熬了两天,人生地不熟,彻底被丧心病狂的巨咖们吓傻。   “褚,你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天啊,我回家的机票都买不起!”   “Sorry,Sorry,我不是有意的,最近真的很忙。”   褚青跟他抱了抱,连声安慰,又问:“对了,昨天的首映怎么样?”   “哦,真遗憾你没看到!”   一提这个,那货顿时满血复活,兴奋道:“观众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影评人也很中意。你知道吗,昨天我自己站在台上,全场对着我鼓掌,那简直是我人生最辉煌的一刻。”   说着,他又摸出一本皱皱的小册子,嘚嘚瑟瑟的递过去。   褚青一瞧那底色,就晓得是《银幕》,便扫了两眼:   “我讨厌《午夜之吻》的拍摄粗糙,我也不否认它的整体精彩,这是近几年最出色的美国独立电影。”   “借鉴了《爱在黎明破晓前》的架构,故事小巧,且清新动人。结尾有些俗套,但观众喜欢这种蜻蜓点水般的小暧昧。”   “我以为看了一部欧洲电影,然后留意到主演和投资人的名字,哈哈,它果然是部欧洲电影!丹斯切尔和褚的搭配很奇妙,就像窝在暖烘烘的壁炉边吃冰激凌,嘿,我知道这很古怪,但感觉真是太棒了!”   下面还有些对观众的随机采访,大部分表示喜欢,而且爱死了剧场表演和街头狂奔的两段戏。   褚青稍感欣慰,却不至于激动,这情况经历得太多了。《午夜之吻》的投资才六十二万美元,本就是牛刀小试,或者说,是用来磨合与好莱坞文化、表演、习惯差异的。   他更看重《盲山》在戛纳的反响,那才是真章儿。   ……   Martinez酒店,三楼休息厅。   穿着黑色坎袖衫的巩俐坐在一张雪白的靠椅上,长发披散,薄施粉黛,胸前的深沟让准备采访的女记者都吞了吞口水。   “巩俐姐,咱们开始了啊!”   记者提醒了一声,后面的摄影师立即架好镜头。   “这次作为戛纳电影节60周年的邀请嘉宾,心态应该挺轻松吧?”   “对,完全没有压力,主要也想来看一看。因为是一个电影盛会,都是老朋友了。”   记者又问:“今年也有一个小遗憾,就是华语片没有进入主竞赛单元,您怎么看?”   巩俐撩了撩头发,风情万种,笑道:“王家卫导演的片子应该算华语片吧,它有很多亚洲因素在里面,这点很重要。”   “去年有《黄金甲》这样一部作品,但您还是花大量的时间在拍西片。对很多中国演员来讲,好莱坞是他们的一个梦想,您如今也在好莱坞闯荡,那您觉得好莱坞是想象的那样吗?”   “也没有特意去想象,只是觉得文化有很大差异。不过我认为电影人不要在一个地方呆着,应该去尝试不同的文化,不成功没关系,这样做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记者顿了顿,再问:“介不介意大家拿您和章子怡、杨紫琼等在好莱坞闯荡的女星做比较?”   “不用比较,我们都是一起的。而且我还觉得少了,中国的好演员太多,应该多一点出来……你看,就像那个家伙!”   巩俐忽然冲前方招了招手,记者扭头望去,正好见褚青一行人溜去房间。   之后,她接着道:“闷声不响地拍了五部西片,虽然没有A级制作,但路子是对的。因为亚裔的男演员比女演员还要艰难,他们受到的排斥会更大一些。”   “那您预测一下,他能在好莱坞达到什么程度呢?是像成龙、周润发那种,还是怎么样?”   “呃……我还真不好说,那个家伙的变数太大,反正比我强吧!”巩俐大笑。   十几分钟后,记者告辞,她则问了下服务人员,便敲开了褚青的房门。   “姐,你怎么过来了?应该我去拜访你的。”   他略微惊讶,又忙着去泡茶。   “别费事了,我就说两句话。”   巩俐往里两步,随手带上门,小声问:“听说晚上要给你授勋?”   “官方通报了?”他一怔。   “没有,闲聊知道的。”   “呃,对,晚上七点,在市政厅。”   “啪!”   巩俐一巴掌拍在他肩头,笑道:“到时候我肯定去!行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哎!姐!”   褚青追出了门,喊道:“《盲山》首映也得来啊……还有《夜车》!”   “……”   巩俐高举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又急匆匆的闪去工作。   戛纳就是个大Party,你捧我,我捧你,要的是脸面。褚青也一样,稍作休整就带着三位导演去各处拜访,什么老贾、关锦鹏、杜琪峰、许鞍华、劳伦·杜特龙、皮埃尔·里斯安以及欧美的大小片商。   而说起阿关等人,其实还挺巧。   前不久有过联系的吉安永佳,疯了似的在这儿刷存在感,不仅大手笔搞了一出“中国之夜”酒会,还当场宣布:将携手冯德伦、王家卫、徐克、许鞍华、关锦鹏五位导演,一举拍摄五部新片。   分别是《女人不坏》《渺渺》《妾的女儿》《李小龙》《跳出去》。此番他们组团亮相,便是给金主作宣传。   这些倒没什么,只是褚青看到了徐克,瞬间二脉贯通,头脑清明。   ……   戛纳的建筑很集中,风格相仿,像套了模版似的一栋栋印出来。   市政厅在海港附近,是为数不多的颇具特点的建筑,三层高,外观很像教堂,有不少市民在这里举行婚礼。   褚青来戛纳多次,从没进去过,政府部门对本大国的百姓来讲,还是挺有压力的。   晚七点钟,本该下班的市政厅却灯火通明,楼下还停了一溜车子。老贾、赵涛、巩俐、老王和关锦鹏肯定要来的,章子怡犹豫了一番也前来捧场,许鞍华等人就得看心情了。   所以人不多,约摸十二三个,刚好占满了二楼的小会厅。法国方面,文化部长德布瓦尔负责授勋,影展主席雅各布负责陪同,皮埃尔是作为亲友团参加。   现场稍显简陋,完全没有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的气氛,四周都是很朴素的办公环境,反而添了几分庄重。   德布瓦尔五十多岁,戴着眼镜,头发稀疏,走到台前道:“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我们能在戛纳这个美妙的电影殿堂,共同经历这个美妙的夜晚。这里曾涌现出很多带动文化与友谊传播的使者,虽然我们种族不同,国籍不同,语言不同,但我们通过电影,能看得到彼此的思想与现实。   毫无疑问,褚青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多年以来,他凭借独树一帜的表演风格与个人魅力,赢得了法国观众的喜爱。不仅对中法文化交流贡献良多,更对华人演员的海外影响力有积极的推动作用。所以我代表法国文化部,对其授予法兰西文学与艺术军官勋章。下面,我们有请这位极其出色的华人演员,褚!”   话落,候在一旁的褚青,穿着件黑西装大步上台。他原本挺轻松的,可刚踩上这木台,不自觉就严肃起来。   工作人员递过一只精巧的小盒子,德布瓦尔拿起里面的勋章,仔细,缓慢,无比郑重地挂在了自己的左胸前。   他不禁低头瞧了一眼,绿色底子的丝带,嵌着四道白色条纹,下面坠着一枚两倍硬币大小的圆形勋章,呈花瓣状,似泛着金色的微光。   德布瓦尔回避,褚青站在台上,沉默了几秒钟,方道:“我曾在戛纳获奖,也很喜欢法国的电影和艺术文化,非常荣幸获得这枚勋章,感谢我所有的亲人朋友。”   “老实说,我拍了很多没能公映或很少有人知道的电影,但正是这些电影,才推动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贾樟柯、李杨、关锦鹏和王家卫导演,我很高兴你们能在这里,我也很遗憾娄烨、王超和姜文他们的缺席。因为电影不是一个人的,这枚勋章是对我拍过的华语电影作出的肯定,是对你们这些伟大的电影人作出的肯定,谢谢!”   “哗哗哗!”   “哗哗哗!”   十几个嘉宾拼命地拍着手,掌声寥淡,却是满腔的炽热。   用老话儿讲,这叫什么?   也算光宗耀祖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盲山   大学毕业生白雪梅跟着两个“药材商人”去山里收药,次日,她在一农户家醒来,身上的钱和证件消失不见。   这户人家花了7000块钱买她做儿媳,而这7000块钱,那个40多岁的老光棍足足攒了十几年。   《盲山》的开篇非常简洁、平淡,没有音乐铺垫,镜头一如既往的朴素,像纪录片一样透着股冷峻和坚硬。   这是李杨的一贯态度,他不喜欢用太多情感来包裹电影,当画面沉静下去,里面的热度自然会迸发出来。   拍《盲井》的时候,他被褚青干涉太多,此番终于如愿。   24日上午,数百人的影厅座无虚席。西方观众对拐卖妇女的题材感到很新奇,不过十分钟后,他们却发现自己不忍看的。   白雪梅被绑在屋子里,“丈夫”黄德贵请乡亲们在屋外喝酒,他连敬酒词都这么说的:“谁不喝完这酒,谁就一辈子打光棍,儿子孙子也打光棍,下辈子还是打光棍!”   更怕的是,还有几个孩子凑在窗口,看着正在炕上挣扎的白雪梅。   头几天晚上,白雪梅把矮小的黄德贵赶出了门,男人没能弄成。这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甚至面相忠厚的老父亲也斥责“你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于是当天,老父和老母帮忙按住了白雪梅,让儿子去弄。弄完之后,黄德贵喜滋滋地坐到父亲旁边,老父还赞许地递了一支烟。   虽然老母亲明白这事情不对,但她更晓得7000块钱不能白花。   法律和道德在他们心中不值一文,他们有自己的道理,有自己的底气,就像黄德贵嚷嚷的那句:“坐毬牢,谁家娶媳妇不花钱!”   “……”   全场无声,不得不说,李杨抓得非常精准。你晓得那些农民是文盲,是法盲,可还是会产生抑制不住地愤怒。   接下来,在村小学当老师的黄德诚出场,他是黄德贵的表弟,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他给白雪梅送去几本杂志解闷,并看上去很关心这个嫂子。   观众期待着会有所转机,但不久之后,黄德诚就以搭救的名义弄了白雪梅的身子。他比村民多出的那点知识,全被用在了更加无耻的行径上。   不仅如此,片中接连出现了许多貌似善良的人,比如收税员和邮递员。   收税员看看拍窗户呼救的雪梅说,“这是家里事儿,我们管不了”,转头又拿了黄德贵的各种杂税,说老哥你艳福不浅。   邮递员对谁的态度都一样客气,他收下黄德贵给的老母鸡,然后把雪梅的求助信交给对方。黄德贵说麻烦你了,他说你也不容易。   后来,白雪梅终于用自己的身体做本钱,向小卖部老板换五十块钱,老板跟他还价到四十,她拿了钱,但还是没跑走。   她一次次的逃命,观众一次次的期待,而这种期待,终究又被一次次的毁掉。   即便警察来了,拿出枪,也没办法挡住村民的围攻。黄德贵凶悍地让警察拿枪抵着自己,不断叫嚣“朝这打!朝这打!”   影片最后,雪梅的爸爸找到这里,结果被黄德贵痛打。白雪梅终于拿起了菜刀,向黄德贵砍了下去。   下一秒,黑屏,结束。   “呼……”   约摸过了半分钟,巩俐才从窒息的状态中恢复,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看看周围,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压抑,似心口堵得发慌。   直到主持人上台活跃气氛,李杨等人挥手致意时,大家才爆发出强烈的掌声和欢呼。随后是媒体采访和观众问答,李杨先谈了谈自己的拍摄初衷和过程:   “我一直觉得汉字很伟大,你看‘盲’这个字,它不是说眼睛瞎了,而是说眼睛死了,这是两种概念。为什么一个女人被卖到一个地方,大家都知道,但她就是逃不出来。电影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探讨那些看客。”   “去年我到金堂、中江采访,那里是妇女拐卖多发区。过去一些解救行动是收费的,每个人要1200-1500块,但部门不能收费,都是以这些协警名义收。”   “那些曾被拐卖的妇女通常不愿意受访……救回来的,大多不想回家,因为这事很丢人,连家里都看不起。有的外出打工,有的甚至又回去了,反正也嫁不出去。”   “……”   大家都有点傻,没想到现实比电影更残酷,以至于呈现出很古怪的场面,没有热闹的交流气氛,只是冷静而克制的一问一答。   “《盲井》我们都知道,至今没有获得公映许可,那《盲山》会不会重蹈覆辙?”一位国外的记者问道。   “其实来戛纳之前,《盲山》已经通过了电影局审查。”   李杨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觉得现在的体制,要比以前进步一些,至少可以互相交流,而不是单纯的命令你。比如有好几处,他们让我修改,我说不能改,原因是什么什么……他们就说,哦,那就不改了。”   “如果《盲山》可以公映,你对它的票房有期待吗?”另一个国内的记者问。   “呃,肯定是有,但我也知道不会很高。我在陕西县城拍戏的时候,就去过一家音像店,我问卖过《盲井》没有。老板说卖过,特别火,能有上千张。我当时又爱又恨啊,恨的是我们褚老板一分钱没拿到,爱的是群众基础打下了。”   “哈哈!”   大家总算笑了笑,跟着,南都的方夷敏站起来,问了个挺实际的问题:   “《盲山》的主题很残酷,你担心落入‘拿家丑给外人看’的这种舆论窠臼吗?”   “哦不,我一点都不担心。”   李杨倒是理直气壮,笑道:“如果大家认为中国人在外国的形象不好,都是中国电影揭露的,那未免夸大它的作用了。可能是因为我们不自信,自己电影里说点什么就紧张。”   最后,《综艺》的记者收尾,问道:“这次褚没有担当主演,你觉得有遗憾吗?”   李杨瞄了眼褚青,开玩笑道:“我觉得他不当主角的时候,还是个非常棒的老板!”   ……   “李杨再一次展示了他是一位制造银幕张力的电影大师。”——《银幕》   “这是部没有出口的电影,影片的结尾很成功,骤然、惊人、强烈。”——《综艺》   “这部影片在技术和艺术上或许存在问题,比如没有对剧情进行更缜密的组织,看上去有些松散和不牢靠,也没有《盲井》那种压抑氛围的营造。但单单这部电影拿出来,已经太能说明问题,太能表现出导演那颗关注世界角落的心。”——《旧京报》   《盲山》获得了媒体和观众的交口称赞,每一场放映都会引来热烈致敬。   当然了,国内的报道还要收敛一些,只字不提影片的详细内容和海外版结局。他们对褚青授勋的新闻更感兴趣,因为足够安全。   与之相比,刁亦男和《夜车》就苦逼太多,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戛纳首映。   总的来讲,三部电影成功了两部,概率极高,已经有不少片商来询问《午夜之吻》和《盲山》的版权情况。   有褚青和丹斯切尔在,《午夜之吻》在法国甚至欧洲的成绩可以预料。北美方面却困难了点,只有一家小公司诚意很足,最终拿走了美国发行权。   《盲山》要热门得多,MK2、百代和高蒙三家竞争。   此次戛纳之行,算是褚青最短暂和最忙碌的一次。转眼到了25号,他终于能够坐下来,约徐克好好聊一聊。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不一样的《画皮》   其实呢,褚青完全可以甩掉鼎龙达那帮货,自己开本子单干。但这不合江湖规矩,你创意是从人家那儿剽窃的,一旦传扬出去,名声就臭了。   所以他宁愿费些力气,堂堂正正地把《画皮》立起来。   成为大片的因素有很多,比如大导演,大明星,大投资,大场面,大题材等等。凑齐这些很容易,但要组合成一部完整的主流商业电影,以国内的水准来看,还是有相当的难度。   褚青一开始就定了调子,在配置合理的基础上,再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画皮》是部东方色彩的神怪片,拍神怪片谁最拿手?他起初没想起来,见着徐克本人才一拍大腿,啧!   《倩女幽魂》的幽古诡暗,《青蛇》的旖旎瑰丽,《蜀山传》的大气磅礴,成败与否暂不讨论,谁也不能否认那蕴含其中的美。   《画皮》一定要美,要妖,要风情万种,这是正义!   徐克今年五十七岁,已近花甲。《蜀山传》和《七剑》的接连失利,使他正处于低谷期,许多人说他老了,没了锐气,褚青却不信。   徐克再老,他也藏着那份侠骨柔情,就算没有侠骨柔情,也有超乎脑洞的想象力,就算没有想象力,那些甩袖子甩得最好看的古装女子和符合正常人的审美观,也是旁人不可及的。   因此,在电影节闭幕的前一天,两人碰了次面。   “青仔,还没恭喜你授勋呢。”   “嗨,您客气,来,坐坐。”   褚青起身请座,又给倒了杯茶,问道:“您最近在忙什么?”   “在筹备两部新片,《深海寻人》和《女人不坏》。”   “两部?那您够累的啊,开机时间定了吗?”   “还没有,片方的效率很拖沓,估计得明年吧。”   徐克摸出一根雪茄,啪地点上,身子往那儿一斜,特有江湖大佬的范儿。他声音很低,略带沙哑,说话的时候就像只山枭盯着你看,不熟的人肯定会吓到。   他们之前打过照面,但交情不深,寒暄了数句,褚青便直入正题:“我们最近碰到个点子,是根据《画皮》衍生的,想请您来执导。”   说着,他将叶伟信、《画皮》和鼎龙达的事情讲了一遍,并告知自己的打算。   “……”   徐克听完,沉默半晌,忽问:“青仔,你为什么会找我?”   “我觉得您是最适合的导演,我喜欢《倩女幽魂》,喜欢《青蛇》。或者说,我希望它能比《倩女幽魂》和《青蛇》更加出色。”他由衷道。   “呵……”   徐克沙沙地扯了一嗓子,听起来十分诡异,顿了几秒钟,又道:“新剧本怎么办?”   “我们一起找人攒。”   “资金?”   “全落定之后再预估。”   “……”   徐克缓缓抽了口雪茄,道:“我需要考虑几天,不过我先提两个条件。”   “您说。”   “选角由我决定,当然你们可以建议,但发生冲突,我希望你们尊重我的意见。”   “OK。”   “拍摄过程由我全权负责,我不喜欢有人指手画脚。”   “也没问题。”   褚青应了声,又道:“我们不会干涉细节,但对剧本、预算、拍摄进度、商业效果有权力进行监督和修正。”   “这个自然。”徐克点点头。   ……   5月27日,第60届戛纳电影节闭幕。   在开幕式上,主席雅各布曾说:“对一个电影节来说,60是个太年轻的数字。既不够希区柯克在戛纳电影宫的台阶上放鸽子,也不够卓别林抡一圈手杖。”   这让戛纳的态度显得谦逊且诚恳,事实也如此,当各大奖项揭晓时,人们发现那些炫耀技巧的、玩实验的、搞花样的、小资情调的,通通出局。   颁奖礼成了欧亚电影人的盛会,科恩兄弟、大卫·芬奇、昆汀·塔伦蒂诺等老司机全部扑街。   金棕榈大奖由罗马尼亚影片《四月三周两天》获得,评委会大奖给了日本电影《殡之森》,最佳导演奖给了法国的《潜水钟与蝴蝶》,新晋影帝是个俄罗斯人,影后却是韩国片《密阳》中的全度妍。   这是继张曼玉之后的第二位亚洲影后,也是葛优、梁朝伟、褚青等人之后,第五位捧起表演桂冠的亚洲演员。   一时间,日韩电影界欢呼雀跃,华语电影圈苦逼连连。只有《盲井》挽回了些许颜面,拿下了一种注目单元的最佳影片奖。   《夜车》和《午夜之吻》则一无所获,刁亦男稍感失落,亚历克斯却很淡定,他觉得这才是正常展开。   而接下来的计划,他准备去参加佛罗里达电影节和伍德斯托克电影节,应该会有所斩获。   ……   北京,鼎龙达。   这家公司的老板叫王若军,以前是公务员,后来到海外创业,近几年回国搞起了影视公司。   话说国内每个阶段都有特定的社会潮流,比如八九十年代的出国热,下海热,气功热,出书热等等。   而2005年之后,投资影视剧却也成了一种时髦。大量的外来资本涌入,制作产业爆棚,催生市场繁荣,以至明星身价被无限炒高。   王若军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懂什么流程和技巧,只晓得这东西能赚钱。之前投了几部电视剧,成绩平平,好容易逮住了《画皮》又百般受阻,自然心中不快。   “昨天又进行了一轮商谈,对方仍然不肯让步,还是没什么进展。”   办公室内,赵默正小心翼翼地向老板汇报情况。外人不清楚,他可知道,这位可没有在镜头前那么和善。   果然,王若军一听就开始骂:“快两个月了项目还没启动,你特么还好意思跟我说没进展!你是不是想拖到明年,拖到后年,拖到公司倒闭才……”   “咚咚!”   正此时,秘书推门而入,轻声道:“王董,有客人想见赵经理。”   “哪儿来的?”王若军没好气道。   “说是我们俩公司的。”   “……”   王若军怔了一秒钟,便挥了挥手,赵默不敢耽误,急匆匆地跑到会客室。一个模样秀气的年轻人正等在那里,起身笑道:“赵哥你好,我叫黄启轩。”   “你好,你好!”   赵默接过名片,一瞧是商业拓展部的来头,不由道:“敢问杨凡是你……”   “哦,杨哥是我的直属上司。”   那就是心腹喽,他心中有数,又问:“老弟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是这样。”   黄启轩摸出一份文件,推过去道:“这里是详细条款,不过咱们先聊几句,你觉得可以接受不妨再细看。”   话落,他顿了顿,道:“我们公司想与你们合作,联合投资《画皮》这部电影,但我们的意见是,现有的剧本和阵容不利于商业推广,最好重新选取。当然,最后的预算出来,我们会支持百分之六十的资金,并负责发行工作。”   “你是说,不管预算多少,你们都会拿六成?”赵默连忙确认。   “对,就是六成。”   “呃,那我能问问,你们想找谁……”   赵默有点憋屈,我晓得现在是僵局,需要你们来破。可你丫凭啥这么装逼啊,一上来就把条件钉死。   而黄启轩更知道他要问什么,打断道:“目前我能透露的就一个人,徐克。”   哟!   赵默一听这位,心里就蹦出俩字:妥了!   叶伟信是有些分量,但跟徐克比就差太远,而且他还是香港人,港方那边自然支持。不过他想了想,又问道:“那甄子丹呢,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这个要等剧本出来后,看徐克导演的意思,毕竟是他想出来的创意。”黄启轩说得挺委婉,赵默却明白:不好把甄子丹踢出局,但男主角肯定没戏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在雨中   原版的《画皮》从4月份开始筹备,6月份首次公布,拖到12月才开机。最初的导演是叶伟信,男女主角是甄子丹和范冰冰。   但到了9月份,片方突然换人,用陈嘉上PK掉了叶伟信,剧本推翻重写,还硬生生把一部中等制作的电影,撸成了亿元大片。   要说陈嘉上在香港也是一方名导,不过很多人总觉得他有水分,只是沾了优秀卡司的光。比如《精武英雄》的袁和平和李连杰,《逃学威龙》的周星驰,唯一拿过金像奖的《野兽刑警》还是跟林超贤合导。   所以《画皮》什么德行都知道了,王生爱佩蓉,佩蓉爱王生,小唯爱王生,蜥蜴精爱小唯,庞勇爱佩蓉,夏冰爱庞勇,打的就是个罗圈架。   一部电影能给你扯出六角关系来,你还好意思说这不是魔幻版琼瑶剧?   现在好了,徐克的腕儿比陈嘉上更大,由他接手,中港双方都很满意。他有自己的工作室,也有一套编剧班底,只给报酬,没有署名权的那种。他还给人家起了个名字,叫大富豪小组。   徐克显然很看重《画皮》,决定闭关两个月,好好攒个剧本出来。为此,他甚至放弃了《深海寻人》的项目,这部本应在08年上映的电影,居然被蝴蝶掉了。   ……   公司,办公室。   褚青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正仔细看着一个剧本。宁浩歪在对面,用黑黑粗粗的手指头捡碟子里的白瓜子吃。   他拍完石头之后,并未变得飘飘然,而是花了十个月的时间来打磨这部新片《疯狂的赛车》。昨天刚刚出关,便迫不及待地拿给老板过目。   屋子里很安静,偶尔响起牙齿咬嗑的细微脆响,褚青看得比较费劲,理了三遍才理清。赛车跟石头一样,仍然是多线结构,他数了数,竟然有七组人物,六条故事线索,简直丧心病狂。   宁浩的成长极其迅速,石头时期还有些稚嫩,如今已趋近成熟,无论包袱设置还是高潮冲突,都显得游刃有余。   褚青又欣慰又骂娘。欣慰的是培养出了一位好导演,可妈了个逼的偏偏是别人来摘果子。这本子给自己公司拍多好啊,妥妥又是一部过亿大片!   “唉……”   他暗叹一声,抬头道:“给中影那边看了吗?”   “没呢,写完就麻溜上你这儿了!”宁浩也放开声音,咔咔继续嗑瓜子。   “嗯,还算有点良心。”   他开了句玩笑,又问:“别的有啥困难吗,虽然咱们不投资,能帮的也尽量帮。”   “渤哥先借我使使!”那货张口就来。   “男主角?”   “必须的啊!”宁浩瞪大眼睛。   “成,还有吗?”   “呃,其他角色我还没啥头绪,你给指点指点。”   “……”   褚青凝视着左腕上的绿檀珠子,想了一会儿,道:“那俩杀手,我觉得王双宝能演一个。那几个黑社会嘛,会闽南语的演员不多。不过你可以去台湾找,那边有很多搞笑艺人,应该符合条件。”   “哟,我都没想到去台湾找。”   宁浩拍了拍手上的碎末子,一挑大拇哥,笑道:“高,实在是高!”   “滚!”   他蛋疼,直接往外轰。   “哥,那没事我先走了啊!”   宁浩贱么兮兮的揣好剧本,颠颠闪出了门。   褚青摇摇头,又批了几份申请,他已经坐了好半天,筋骨疲惫,遂起身绕着办公桌走了几圈。   最后,他停在大大的玻璃窗前,望着楼下街道。   今儿的天色很阴,据说有大雨,此时快到晚高峰,人群车辆渐多,都在急匆匆的行路。屋里亮着灯,自己半透明半隐约的印在玻璃窗上,三分躁动,七分清静。   褚青站了几分钟,忽地一个转身,右脚上步,左脚提起,同时坐身成斜马,左手后走抡撑,右手变拳,拳带冲顶,啪地往前一探。   紧跟着,他又一连五式,直出直入,不见半点花哨。虽然穿着衬衫和皮鞋,以至动作幅度收敛许多,却仍能觉出那股刚猛朴拙之意。   小小打了一趟拳,他才拧了拧脖子,终觉得气血通达。   话说经过一个月的科学锻炼,褚青的肚子和下巴已经瘦了一些,身形也从胖变成了壮。估计再有一月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哗哗哗!”   “啪啪啪!”   正此时,忽听外面一声响雷,随即大雨倾盆,噼里啪啦地敲着窗户。他一怔,随即走到窗前,见玻璃已被雨水染朦,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街景。   汽车堵成了长龙,鸣笛一片,蚂蚁似的行人在雨中仓皇奔跑,偌大的城市瞬间喧嚣起来。   再瞅瞅时间,六点整。   ……   “咚咚!”   “进来!”   张静初推门而入,眨了眨眼睛,笑道:“干吗呢,自己躲这儿抽烟呢?”   “哟,你怎么来了?”褚青奇道。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啊,对对!今天事儿太多。”   他敲敲脑袋,又道:“你说你,下这么大雨就别来了,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吗?”   “那不成啊,您是我老板,万一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小初咧开嘴,弯成一抹美妙的弧度,左边的单酒窝就像梅花落雪,留下的那一瓣浅痕。说着,她随手拿起那盒芙蓉王,啪地就来了一根。   哎哟,褚青瞅着特难受,愁道:“唉,上学那会挺好一孩子,现才几年啊,抽烟抽得比我都溜。”   “哥哥,九年了,还拿我当孩子呐!”她的心情似乎很好,连带着人都活泼许多。   “嗯!”   他使劲哼了一声,道:“那会话也不多,就知道看书,现在巴拉巴拉个没完。”   “……”   小初白了他一眼,好像在解释:“我也忘了啥时候开始抽的,可能拍戏压力太大吧,抽这个能好点。我在片场抽得多,平时不怎么碰。”   褚青瞧着她,思绪在曾经的中戏校园里绕了一圈,又兜兜转转地回到此刻,笑道:“行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想跟你聊聊。你下周不是去韩国了吗,公司给你准备一个翻译一个助理,咱们出去拍戏不能丢面儿。那边的等级制度非常严,听说导演各种骂人,能好好沟通就好好沟通,你真要觉得受了气,立马就回来,违约金咱们赔。”   不得不说,这货特别特别的护犊子。   小初既无奈又欢喜,道:“哥,我真不是小孩儿了,上次去美国你也说,这次去韩国你也说,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我都三十多了,唠叨唠叨还不行啊!对了,你韩语学得怎么样?”   “还成吧,交流有点困难,但台词没问题。”   “哦,那就好。”   褚青抽到半根就掐了,道:“还有个事儿,公司对你的定位是电影路线。不过你知道,近两年都没出什么好片子,所以我想适当放宽一点,如果有好的电视剧,你也可以试试。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唠唠,现在市场越来越繁荣,以后大商业片肯定会井喷,但我觉得你缺乏一种,呃,一种主流题材的演员气质,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票房号召力?”小初的悟性极佳。   “对,就是票房号召力!”   他猛地点头,道:“现在还没突显,可我感觉你的定位会越来越尴尬,商业片你撑不起来,文艺片的数量、质量又不敢保证。”   “……”   张静初沉默半晌,心里不愿承认,却清楚他讲的有道理,便问:“哥,那我应该怎么办?”   “啧,我也没啥头绪。做制片人是条路,往海外发展也行,反正得有好作品……这事你先记着吧,有空就琢磨琢磨,咱们一块想。”   “轰隆!”   “轰隆!”   说到这儿,外面又是一阵雷声,雨势更猛,疯狂冲击着窗户。灯光好像闪了两下,室内暗沉了不少。   褚青微微皱眉,问:“你开车来的吗?”   “嗯。”   “我送你吧,你那小宝马底盘低,街上肯定都淹了。”   小初没拒绝,他便穿上外套,又拿了把伞,一起出门。办公区冷冷清清,只剩几个人还在加班,齐声打着招呼。   “别太晚了,一会儿就回去吧。要是找不着车,就给我打电话,我找人送你们。”他叮嘱道。   “知道了,青哥!”   “青哥你慢点开!”   “拜拜!”   两人到了楼下,刚出大门,就觉得天地变色,这城市快要被黑云压毁,在大雨中摇摇欲坠。   “等着啊!”   褚青先跑了出去,上车调头,在门口停稳。小初用最快的速度跑上来,但白衬衫还是淋了雨,在后背塌下去一小块。   那辆沃尔沃打着雨刷器,慢慢驶入主干道,以龟速前行了两个路口,然后就不动了。   果不其然,由于多条街道积水严重,打滑,追尾,轻微事故随处可见,还有抛下车转乘地铁的。   全北京的车主都在狂躁,尤其此处,东南西北四个街口,整整齐齐停满了车,红尾灯一串连着一串,夹着糟心的喇叭声。   整片区域,顿时变成了巨大的露天车场。   “啧!”   褚青猫腰看了看,视线几乎全部被遮,路人隐绰,斜前方似有辅警在疏导。他比较郁闷,照这速度,半夜十二点能到家就不错了。   而在他身旁,小初正靠着椅背,听着那车顶上,车窗上,心尖上的雨丝连连,仿佛刹那间,所有的所有都浓缩在了这一方小天地。 第五百八十章 被寝取   “哗哗哗!”   雨势未歇,似要一夜将北京浇个通透,地面水汽弥漫,一辆辆锈住的铁积木整齐地码满了四排车道。   褚青把着方向盘,丝毫不见缓解的大堵车正慢慢消磨他的耐心,那刮楞刮楞的雨刷器也似变得烦躁。   小初懒懒地靠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按开了收音机,调到交通台的路况播报:   “三环大道西湖立交段严重积水,交通极其拥堵;人民路与白洲路交界处积水严重,车辆无法通行;平安大道西行银环立交桥底积水,仅一车道可通行……”   一听这个,两人微微皱眉,人民路与白洲路那段是回小初家的必经之地。既然广播说无法通行,那情况必然十分恶劣。   “怎么办啊?”   她默然半晌,不禁转头瞧向旁边。   “先,先开吧,过会儿再看看。”他不太确定的样子,所谓天灾人祸,谁也没啥办法。   “……”   一时有些沉默,过了两分钟,褚青才没话找话地问:“你冷吗?”   “还行。”   她双臂环抱,身子微绻,好看的手指头在雪白的肩袖上轻轻一划。   “来,穿我这个!”   他又不是注孤生,连忙脱下外套,递了过去。   小初抿了抿嘴,也不矫情的穿好。她体形偏瘦,那外套很是宽大,罩在身上却像件古怪的风衣。   “呵……”   他瞧着可爱,笑道:“哎,我说你都27了,怎么没想找个男朋友呢?”   “27就得找男朋友吗?”她没好气道。   “那你家里不着急啊?”   “我要是在老家当幼师,没准连孩子都有了,可我现在不是演员嘛?”   她一扯衣服两边,紧紧裹住胸前,又小声嘟囔一句:“装什么傻啊!”   “你说啥?”他没听清。   “没事儿!哎,动了!动了!”她一指前面。   褚青反应很快,脚踩油门,瞬间滑出数米,可紧跟着,车流又缓住,以龟速爬行。这种是最讨厌的,就像只大青虫似的,一顾涌一顾涌地往前蹭地皮儿。   两人都以为路况好转,结果费劲巴拉地爬出去一个街口,又特么堵住了。这次更严重,那车堆得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操!”   丫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愁道:“半夜咱俩也到不了!”   “坐地铁呢?”她提议。   “附近没有地铁站啊!”   “……”   于是又沉默,其实褚青倒有个主意,但感觉不太合适,便憋着没说。两人继续坐等,约摸十几分钟后,忽听“咚咚咚”的敲窗声。   小初一怔,稍稍降下车窗,只见一位穿着辅警制服的哥们戳在外面,喊道:“你们去哪儿啊?”   “丰台那边!”   “那边全淹了,根本过不去,有地方去就换个吧!”   辅警连连摆手,正要往后面走,褚青又喊住:“大哥,柳青北里能走吗?”   “那边不清楚,不过距离不远,你俩走都比这快啊!”那哥们说完,就跑向下一辆车。   而这两个货,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开口。好半天,小初才眨了眨眼睛,道:“你别看我,我听你的。”   “呃……”   他觉得很尴尬,支吾道:“要不,要不到我家对付一宿?”   “好啊!”她的嘴唇又弯起了那抹弧度。   褚青却不再言语,集中精神往前蹭,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拐进了一条岔道。还没等高兴,就见前面的小巷子已经悲伤成河,一辆苦逼的SUV正宛在水中央。   “卧槽!”   他使劲拍了下方向盘,心情妥妥的。   “还有多远啊?”她问。   “不到两站地。”   “那咱们走吧,别在这耗着了。”她倒是爽利。   “也成!”   他缓缓停在路边,先拿伞下车,绕到副驾驶位。车门一开,小初就觉得大雨倾盆,眼前模糊,那“哗哗哗”的击打声似要把自己震碎。   下一秒,忽而周遭悄静,头顶撑起了一片晴空。   “过来点!”   褚青左手僵了一秒钟,才搂住她的肩膀,同时伞尖倾斜,将两人的身子全部罩住。   “往哪儿走啊?”   小初缩着身子,却是在笑,声音穿透了层层雨幕,显得清脆跳动。   “这边!”   他辨认了下方向,抄了最近的小路。   大雨滂沱,天地昏暗,高楼、矮房、街灯、车辆以及屋子里的看雨人,都似消失不见,只有连成线的雨丝冲刷着这个城市。   小初低着头,看不到前方,只见得自己和他的鞋子。   白色的休闲鞋和黑色的皮鞋,一步一步踩过石阶,方砖,泥泞,透明的水汽在脚边萦绕不散。   风雨同路,那伞下有个世界。   ……   “快进来!”   褚青急忙忙的开门,又急忙忙的把她让进屋,才连喘带咳的呼出一口气。   “瞧你!”   小初抿着嘴,直接扯掉袜子,光脚穿上拖鞋。由于罩着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并未沾水,也没神马蛋疼的若隐若现。   “你先洗个澡吧,我做点吃的。”   他一件单衣走了一路,早冷得不行,进卧室左翻右找,方拎出一套媳妇儿的家居服,道:“给你这个,她没怎么穿。”   姑娘抱在手里,弯着眼睛问:“你不洗吗?”   “呃,我,我擦擦就行!”   目光忽地一碰,他赶紧扭过头,把对方撵进浴室。自己又擦身换衣,迅速拾掇完毕。   七点钟出公司,现在是十点半,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褚青来不及做正餐,便准备炒两盘扬州炒饭,外加一大碗菠菜汤。   切完黄瓜切胡萝卜,切完胡萝卜切肉丁,待热油起锅,他边炒边出神:带小初回来,自己知道不妥,可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让人家去开房……   而与此同时,浴室内。   张静初站在镜前,慢慢解开了胸罩扣子,随手搭在一旁,接着弯腰,手指头勾住白色内裤的两边,往下一褪。   那镜中的身体依然年轻,肤色虽有些黯淡,却紧致光滑。修长的颈骨,顺着结节分明的脊椎滑下,支连着消瘦的胳膊和细腰。   小腿稍短,但与大腿的美好线条相接,又延至纤细的脚踝……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不禁恍惚了片刻,方按下开关。   “哗哗!”   水温很高,不多时便热气氤氲。   她仰着头,一道道水流从脸颊划到下巴,到锁骨,在胸前坚挺的一转,再次而下,最终包裹住小巧的脚趾。   ……   二十分钟后,她走出浴室,用大毛巾揉着长发。褚青刚好把饭菜摆上,笑道:“你还别说,穿着挺合身的。”   “女生穿家居服都合身。”   她普及了一项常识,又瞧了瞧饭菜,故意挑刺儿:“我好容易来一趟,就吃这个?”   “先凑合一顿,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他真是饿了,顾不上对方,抄起勺子就是一大口。   小初也喝了两口汤,看他全身还似带着潮气,便道:“哥,你一会洗个澡吧,感冒了怎么办?”   “没事,我都干了!”   “得了!”   她翻了个白眼,瞬间揭穿:“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跟我害羞个什么劲儿?”   “呃……”   褚青扒拉着饭,含糊道:“吃完再洗,吃完再洗。”   小初的饭量明显不大,吃一半就饱了,丫已经消灭了自己那份,还眼巴巴的瞅着剩下那半盘。   “你要不嫌我有口水,就给你。”她把盘子推过去。   “不用了,八分饱正好。”他拍了拍肚子,各种姿态强撑。   “扑哧!”   小初忍不住一乐,顿了顿,忽问:“哥,你还记着那年下雪吗?”   “哪年啊?”他只好哧溜哧溜的喝着汤。   “就是你来中戏代课,大雪!”她重重地咬着这俩字。   “哦,想起来了,怎么了?”   “你那天不是送我回家吗?咱俩走到一条小巷子,那地面特别泞,特别窄,有辆吉普车过去,你一拉我,然后自己衣服就脏了。我让你上去洗洗,你说不用。”   九年时间,雪,小巷,汽车,第一次碰触,她连那天的迷蒙街灯都记得清清楚楚,笑道:“谁知道今天下雨,你就把我拐你家来了……”   “……”   褚青却有些懵逼,这笑点在哪儿呢?   两人聊了一会,小初收拾桌子,他去客房给卧被铺床,又耐不住身上难受,还是去冲了个澡。   出来时,见姑娘正窝在沙发上发呆,便问:“你困吗?不困就看会儿电视。”   “呃,看会儿也行,你看吗?”她似乎缓过神。   “我有点困了。”   “哦,那我,我也睡了。”她又站起身。   褚青觉得她颇为古怪,摆了摆手,道:“那你早点睡,晚安!”   话落,他自顾自的闪进卧室,大被一掀,舒舒服服地躺下。这会已将近十二点,外面雨声渐歇,范小爷没发来短信,或许拍戏正忙。   今儿的经历非常糟心,幸好终将过去。他鼓捣了会手机,困意愈浓,临睡前瞧了一眼,客厅居然还亮着灯,细细地透过门底缝隙。   “这丫头,精神倒足!”   他喃喃自语,不知不觉地合上眼。约摸过了几分钟,就听门外啪的一声,似在关灯,紧跟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第五百八十一章 小初   雨已停,夜色湿润得腻人。   客厅漆黑一片,小初站在他门前,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清爽柔顺,还带着淡淡的柚子香味。   之后,她才转动门把手,支开细细的一道缝隙,悄然溜进了卧室。   里面的光线愈加沉暗,似幻似梦,她慢慢走了几步,就像只游夜的花妖一样立在床前。而床上,是宽大的被子,熟睡的人,轻微且有节奏的呼吸声。   没有人明白,喜欢一个人九年是种什么样的苦闷;也没有人懂得,喜欢一个人九年却只能捂在心里,是种什么样的难过。   她始终在克制,在忍耐,在保持清醒,竭力不碰触那条脆弱的水晶线。可今晚,那大雨已淋得自己寸寸碎落,全身的皮肉血骨一点点剥离,露出最渴望最冲动的花蕊。   “呼……”   她按住不断加剧的心跳,揭开被子,软在了褚青身侧。   那个男人的睡相很稳,很踏实,面孔朝上,双手规规矩矩的合在腹部。小初用右臂撑着身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虽然没有光,虽然对方不知道。   “……”   她安静且诡异地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探过头,往男人的唇上一啄,顿了片刻,又更加用力地印了上去。   同时,左手绕过胸前,轻抚着对方的脸颊。   “唔……”   褚青在睡梦中,忽觉得气息不畅,而且有个柔软的东西正压着嘴唇。他很熟悉这种感觉,便迷糊了一句:“冰冰!”   “……”   小初猛地抬头,只觉得心脏被某股酸涩侵蚀,不过下一秒,就直接把舌尖搅进了男人嘴里。   褚青像含进了一口蜜糖,顺着神经线一直甜润到了每个细胞,情不自禁的回应,与对方唇舌交缠。   好半天,她才带着满口的津液往下,滑到了男人的脖颈处,在那一圈来回扫荡。   “啊!”   褚青微微仰头,连毛孔都舒张开,又习惯性伸手,搂住对方的细腰……嗯?   细腰?   他瞬间睁眼,把身上的人推开几分,后背一股凉意嗖嗖的蹿到脑瓜顶,惊道:“小初,你在干什么?”   “呵……哥哥……”   她喘着气,声音黏得发颤,眼睛却亮得吓人,喃喃道:“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从那个冬天就喜欢你了……”   说着,她俯下身,轻轻咬住男人的胸口,又酥又痒又麻又痛的往起一扯。   “嘶!”   他浑身一抖。手上泄了些力气,强自道:“不是,你听我说!”   “……”   小初继续进攻,所有言语都化作了最热烈的动作,集中在那灵巧的舌尖上。   “你听我说……”   褚青像抱着块滚烫的烙铁,自己也要被融化成烟,直到她稍稍坐起,要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时,才一下子翻过来,按住对方的手。   “小初,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   她害怕,害怕这梦醒来,使劲摇着头,又拼命地想挣扎起身。   “行了!”   他死死按着,忽然一声低吼。   “……”   她顿时僵硬,抿住的嘴唇就像紧闭的花骨朵,维系着最后一抹颜色。   “对不起,我……你……”   褚青哑着嗓子,有些慌乱地跳下床,见她尸体般一动不动,不禁又心软,缓缓将她抱起。   时已凌晨,窗外微风,吹着厚厚的潮气。   “啪!”   客房的灯光一亮,小初软软地被放在床上,他坐在旁边,勉强笑道:“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呵……”   姑娘面色惨白,听了这句话,自嘲自恨道:“你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吗?”   “……”   褚青回答不了,只能沉默,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出门。   “呜……呜呜……”   小初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再也忍不住,蒙住脑袋就开始大哭,染着的红指甲都抠进了手掌心。   哥哥,你不知道,我赌上了多大的勇气和自尊;你更不知道,我此刻多么的想死!   ……   而那边,褚青回到卧室,翻来覆去的没有半点睡意。   那孩子一向是安静乖巧的性子,真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他得承认,自己确实被对方的热烈与直接,怦怦怦的悸动了一次。   他没觉得姑娘轻贱,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随即又觉得自己犯贱……就在这胡思乱想中,快到天明时,他才眯了一小会儿。   不到七点钟,褚青又起床,本想上个厕所,却发现客房的门开着。   急忙跑去一看,床铺得干干净净,那套家居服也整齐的叠在枕边。玄关处,白色的休闲鞋已经不见,应该真的走了。   ……   “走了?”   次日的办公室内,褚青一脸愕然的看着程颖。   “嗯,她说要提前进组感受气氛,昨天晚上就飞了。这不很正常吗,怎么了?”大小姐也奇怪。   “呃,没什么,还有别的事吗?”他问。   程颖翻了翻笔记本,道:“上海电影节发函,邀请你和冰冰出席,还有个奖给你。好像叫什么华语电影杰出贡献奖,你跟张曼玉两人。”   他一听就蛋疼,但是还得去,便道:“行,你帮我们安排吧。对了,《天狗》首映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要请嘉宾吗?”   “用不着,都拖一年了,赶紧上映赶紧完,反正没人看。”他有些自暴自弃。   程颖多敏感的一个人,瞬间觉得丫情绪不对,不过也没细问。待她出去,褚青方支着桌子,心思杂乱地叹了口气。   6月5日,《双面胶》在上海电视台首播。   这部探讨婚姻、家庭、婆媳关系的情感剧一经播出,迅速引发了观众热议。该剧本改编自作家六六的小说,原著最大的争议点就是结尾处,亚平痛打丽娟,亚平妈妈还在旁边教唆,最后亚平一拳打在媳妇儿的太阳穴上,丽娟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公司启动这个项目时,本想照搬结局,特么的总局没批,说太过灰暗。   没办法,只好改成了亚平痛打丽娟,无人看管的宝宝从二楼摔下,一家人彻底分开。而一年后,亚平妈病危,在老太太的床前两人和好,老太太也安心去世。   不得不说,观众终究是玻璃心的,即便如此改编,仍然有各种投诉,说故意夸大家庭暴力,婆媳矛盾巴拉巴拉。   支持的观众更有理由,说家庭暴力早特么不是新鲜事儿,而且很多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只是瞒着掖着。如今社会文明进步,这种家丑不可外扬的破思想应该彻底屏除!   总之,这些争论反倒催长了收视率,《双面胶》也成为今年的热播剧之一。   至于演员,靳东的表现较有亮点,算小火了一丢丢。汤唯却令人惊喜,将上海媳妇的那种可气又可爱展现得淋漓尽致,远比夏琳要出色。   而随着《奋斗》和《双面胶》的两连击,汤唯在28岁的年纪,终于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   别的不提,就《纸醉金迷》片场,最近总有些油头粉面的娘炮混进来,不是送花,就是送吃的,或者开着豪车来显摆。   还有一帮货,不知从哪儿弄到了手机号码,天天发短信骚扰。   汤唯在中戏谈过一个男朋友,毕业不久就分了,至今单身。她目前的重心全在事业上,没想过谈恋爱,结果姑娘没经验,那帮人还以为她欲拒还迎,最后只得找范小爷求助。   范小爷什么脾气,一听就毛了,妈蛋的,敢跟我抢女人?   各种关门放狗,于是分分钟清场。 第五百八十二章 想逃   6月7日,拖了一年的《天狗》终于在二十多条院线公映。   电影的海外发行早就铺开,韩国、日本、港台这些东亚周边已经轮过一茬,造成大量的盗版碟流入内地市场。   想看的自然人手一张,不想看的也不会去买,所以《天狗》在这个时候公映,只是聊以慰藉。   当然,有些铁杆影迷还是去捧场,但更多观众只冲着戛纳影帝的名头,比较用心的是媒体和影评人,认认真真看完了全场。   “《天狗》是部好电影,也很可能是07年最好的电影。   与它相对的是《夜宴》《十面埋伏》《无极》这些完全脱离群众的视觉大片,在它前面的是《可可西里》《我们俩》《泥鳅也是鱼》,在它之后的,则是中国电影的前进方向。   《天狗》是姜文和褚青两个叛逆者的回归之作,曾在迷茫与愤怒中兜兜转转的两位大腕儿,终于找到了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破局之法。   以优秀的影片感染人,以高尚的精神鼓舞人,《天狗》的可贵之处,正在于主旋律的回归。   作者的原著或许批判意义更加深刻,但反映在银幕上,毕竟要坚守社会主义的普遍道德与普通群众的承受底线。   姜文和褚青是戴着镣铐跳舞,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绝对可敬的。”   这种文风和逼格,一瞅就是老手,明着捧电影,实则为总局洗地。不过观众可不管,尤其那些不明真相的家伙,纷纷上网吐槽:   “跟传闻不符啊,根本没那么好看,后面十几分钟是什么破玩意儿?”   “就是,县长出现得太突兀了,各种伟光正,简直白面包青天啊!”   “哈哈,我看完就一个想法,别把县长累坏喽!”   紧跟着,就有一帮粉丝跳出来教做人:   “去买张盘看吧,里面全是干货。”网友情人戒。   “心疼我们家老大和姜文,硬生生被阉了!”网友黑犬。   “看完海外版就不想看国内版,可还想为老大贡献点票房,哎呀,好纠结。”网友羊子。   总之,《天狗》上映了十来天,票房实在不好,影院也不必给面子,齐刷刷下线。最后一统计,将将过了八百万。   公司原本就不指望,正忙着核对刚入账的海外分红。   话说从去年初到现在,一年半的时间,《武林外传》《士兵突击》《疯狂的石头》《天狗》《奋斗》带来的丰厚利润,加起来能有两亿多,《天之痕》和《画皮》的资金完全没问题。   再说海外,《午夜之吻》预计在年底,或者明年初上映,主打美、法两个市场。《杀手没有假期》正在后期制作,麦克唐纳的意思是准备参加08年的圣丹斯电影节。   褚青跟美国那边的朋友要了份工会信息表,感觉没什么好角色,也乐得在国内歇歇。   ……   韩国,片场。   《追击者》的故事是讲,辞职的刑警忠浩开了家按摩店,养了一批应召女郎。某段时间,他发现手下的应召女频频失踪,经过多番探查,确定了一个尾数为4885的嫌疑电话。当这个电话再次呼入时,他便让美珍前去,自己则尾随其后。   机主池英民带着美珍来到一栋荒废的别墅,美珍借口洗澡,实则想给忠浩报信,结果这个鬼地方没有任何通讯信号……   忠浩的扮演者叫金允石,池英民的扮演者叫河正宇,两人都是韩国的实力派男星。张静初的角色便是美珍,算是女配角,非常容易出彩。   导演罗宏镇对场景的要求极高,找了一间大浴室,又花力气做旧:脏兮兮的地面,四周白瓷抹墙,墙面和拐角的缝隙处满是黑黑的污渍,连那浴缸都透着一股作呕的味道。   此刻,小初正俯身趴在地上,一个专业绳师正将她的手脚捆住,不时问一句:“怎么样,会不会痛?”   “小腿有点拉抻,再松一些。”她应道。   蹲在旁边的翻译连忙告知,那哥们特灵活地动了动手指,问:“这样呢?”   “好多了。”   鼓捣了半天,那哥们又拿了条白毛巾,把她的嘴一堵,大功告成。   不多时,剧组就位,场记一打板:   “Action!”   只穿着条内裤的河正宇,拎个灰色的袋子入镜,他皮肤略黑,肌肉线条饱满,腿也够长,属于挺正统的那种棒子帅。   他蹲在小初跟前,哗啷把袋子一倒,什么铁锤啊,锥子啊,三爪钩啊,各种凶器散乱一地。   “唔……唔……”   姑娘的瞳孔就像被狠刺了一下,有瞬间的失光,转而恢复透亮。   “好!”   监视器后面的罗宏镇轻声赞叹,不知是夸演员,还是夸摄影师抓得漂亮。   “安静,安静!”   河正宇摸了摸她的头,伸手把毛巾解开。小初想大口喘气,又怕的发抖,以至于嘴巴一张一合,却挤不出半点声音。   男人的表情极其淡定,就像跟老朋友聊天一样,问:“美珍,害怕吗?是不是想回家?”见对方点头,接着问:“为什么想回家?告诉我你要活下去的理由。”   “呼哧……呼哧……”   她终于喘了几口气,哀声道:“放了我吧,求你了,不要杀我!”   河正宇无动于衷,反而追问:“没有理由吗?那好……”   说着,他就要勒上毛巾。   “等等,我有!我有一个!”   小初长发披散,本应被绑的一动不动,却似压缩至极限的弹簧,砰地一声爆了出来,又哭又疯地喊:“我有个女儿,她才七岁,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她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特古怪的弯曲状,乱发遮住的半张脸,扭曲的面部肌肉,似凝着红光的双眸,都透着一股绝望且挣扎的力量。   而且最可怕的是,那种强烈的压抑、无助、悲伤、痛苦,竟不像演出来的,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在哀号。   “……”   河正宇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实力咖,却从头到脚被震了一下,还好镜头没给到特写,迅速调整。   “咔!”   罗宏镇极其满意,高声道:“非常棒!大家中午休息!”   众人应了声,那哥们连忙过去松绑,小初揉了揉脚踝,才扶着翻译起身。河正宇也穿上衣服,凑过来搭讪:“张静初小姐,你刚才真的很出色!”   “谢谢,还要向您学习。”姑娘十分客气。   他本想多聊几句,见对方明显没什么心思,便撇嘴走开。而那边,助理早备好了热水,领了三份午餐,三人凑在一起边吃边聊。   “小淳,你跟我多久了?”张静初喝了口水,忽然问道。   “呃,两年了吧。”   “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实话实说。”   小助理眨了眨眼睛,笑道:“挺好的啊,就是有时候太内向了,总爱自己呆着,谁也不知道你想什么。不过你属于那种外柔内刚型的,自己肯定特有谱儿。姐,你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想起来问问。”   ……   张静初在《追击者》里的戏份不多,十来天就杀青了。她没有立时回国,而是跟程颖请了假,带着助理去布拉格玩几天。   人家最近也没工作,程颖不好阻拦。   转眼到了六月中下旬,《李米的猜想》杀青,周迅返京。褚青汇合了大部队,一起前往上海,参加第十届上海电影节。   范小爷从重庆出发,徐克从香港动身,三路人马只为了宣传两部电影。   本届影展15号开幕,他们直接忽略开幕式,20号才到。曹保平带着周迅、王宝强等人,先办了场宣传酒会。   之后,那两口子又陪着徐克,举行了一场《画皮》的见面会。毫无疑问,后者的关注度更高,整个娱乐圈的媒体都跑来踩点。   结果兴致冲冲来,到现场全部扑街:没干货啊!   光知道导演是徐克,投资方一共六家公司,然后剧本还没写完,主演还没着落,开机时间还未定……特么的你这叫见面会?   记者当然不能放过,巴拉巴拉地使劲逼问:“徐克导演,请问男主角是个书生吗?”   “对,大概是。”   “就像宁采臣那样?”   “比宁采臣要阳刚一些,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让他会点功夫。”   那就是文武双全喽,绕来绕去的忒费劲!记者们纷纷吐槽,又问:“那到目前为止,您心中有理想人选吗?”   徐克装模作样的沉吟片刻,忽然一指旁边,笑道:“我觉得老板和老板娘就很合适,冰冰有英气的一面,可以演男主角,青仔有妩媚的一面,可以演妖女。”   “哈哈!”   全场瞬间笑喷。   范小爷也跟着犯二,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不想透露的,但实在忍不住,王生这个角色呢,我非常喜欢,我觉得自己的男装扮相还能撑得起。最担心的就是褚先生,大家肯定看不惯他穿女装,所以请你们多多担待。”   “……”   褚青脸都绿了,摊上这逗逼媳妇儿没整。 第五百八十三章 影子   “这戏演得太过瘾了!”   酒店套房内,范小爷边卸妆边巴拉巴拉的老公讲故事:“吴秀波演技挺好的啊,以前咋一直不红呢?哎,就他下跪跟我道歉那场戏,就那么一声哭,然后我这么一声喊……你可不知道,那感觉,啧啧……”   她扔下卸妆棉,转过身继续嗨皮:“孙红雷就差了点,不是戏差,就那人特别装,跟个大瓣蒜似的总爱骂小坤……就这套班子,在哪儿都能排上号……我告诉你啊,这戏上映我肯定能拿个奖,你以后不能再笑话我了!”   “我啥时候笑话你了?”正在看电视的褚青一脸无辜。   “切,你心里明白!”   范小爷瞅瞅时间,也懒得去洗漱,直接爬上床。而他看媳妇儿那一身天下布种的气势,不禁咧了咧嘴,问:“你要干吗?”   “干正事儿啊!”   她飞扑过去,一口咬住老公的耳朵,轻轻含弄在舌尖,娇声道:“好哥哥,都三个月没做了。”   “哟,您不嫌我胖了啊?”他忍着那股酥痒,故作生气。   “我不是激励你减肥嘛,你还真小心眼儿了?人家二师兄都说了,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   “嘿!我是胖,不是丑!”他特不爱听。   “哎呀,都一样啦!”   她笑么兮兮地把舌头伸进老公嘴里,极其熟练的搅啊搅,还带着“嗞嗞”的口水声。直到两人的津液快要干涸,范小爷才拉出一丝亮晶晶的珠串子,又稍稍往下移,开始舔他的脖子。   “啊!”   褚青的脖子是敏感点,平时一碰就会痒,何况是知根知底的媳妇儿。就见他双手被按住,下巴微抬,一只小狮子在怀里拱来拱去,弄得他一个劲儿发颤。   “唔……你这也太流氓了……”   舔着舔着,不知她用了什么古怪招数,这货激灵灵的一抖,简直灵魂出窍。范小爷趴在他身上,嘴里含糊着:“人家知道你喜欢嘛!”   “……”   褚青眼睛忽地一怔,从迷乱中清醒。   “哥哥……我喜欢你,你知道吗……从那个冬天我就喜欢你了……”   那句喃喃细语,似从天外飞来,一直在耳边缠绕。还有那潮湿的夜,细细的腰,柚子的淡香味,瞬间在脑中闪过。   “……”   范小爷动作一停,猛地抬起头,疑道:“你想啥呢?”   “没有啊。”他眨了眨眼睛。   “我连你走神没走神都感觉不出来,我白混了我!”她哂道。   “哎哟,真没有啊!”   褚青搂住她的腰肉,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下面,顺势堵住了那张小嘴儿。范小爷推了几下,慢慢也不再动弹,转而热情配合。   不得不说?在男女之情尤其是性爱关系上,他是个非常非常传统的男人。   正因为这份传统,才使得他处在如今的咖位,依然能抵挡娱乐圈的各种诱惑。可也是因为这份传统,只要有人把那道防御凿穿,就能牢牢抓住他的内心。   小初当然没有凿穿,但她就像一把手术刀,不知不觉在这个男人的骨头上,留刻了一道痕迹。   那场大雨,那夜未了的情事,正如她说的那般:怎么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   24日,上海大剧院。   第十届上海电影节在这里举行颁奖礼,晚会已进行大半,还剩最后的三个大奖未颁。   东方卫视的主持人陈晨站在台上,笑道:“下面要请出的这对颁奖嘉宾,一定会出乎大家预料。他们是圈内公认的模范情侣,在各种场合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不过一起出现在颁奖台上,这还是第一次。好了,有请他们为我们颁发最佳男演员奖!”   “哗哗哗!”   大家一边鼓掌一边猜测,确实不晓得是谁。   而几秒钟后,当穿着身豹纹礼服的范小爷挽着褚青的胳膊亮相时,全场振奋。特别是后排和二楼的普通观众,欢呼声快要掀翻棚顶。   不是每一对明星情侣都有资格秀恩爱的,也不是每一对秀恩爱的明星情侣都会得到公众喜欢。   而这两口子呢,或许有人讨厌他们的性格和作品,但极少有人攻击他们的感情。从柳青金锁,一步步相互扶持到现在,圈内圈外都看在眼里。   “大家好!”   范小爷到台前站定,先问候一声,又转过头道:“褚先生好!”   “嗯!”那货应了一声。   “扑哧!”   台下已有人在笑,虽然这没啥好笑的,可看着他俩互动就是忍不住。   主办方没准备台本,完全自由发挥,所以范小爷就问:“嗯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跟我一起颁奖吗?”   “……”   褚青沉默片刻,直接道:“好,我们看看获奖者是……”   “哈哈!”   瞬间哄堂大笑。   丫头连声阻止:“等等,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刚才拿了一座华语电影杰出贡献奖,请问你有什么感受?”   “很高兴,谢谢大家,你呢?”他忽然反问。   “我比你还高兴!”   丫头挺有当主持人的天赋,又道:“我们颁的是最佳男主角奖,那你拿了很多个最佳男主角,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呃,98年年初的那个吧。”他想了想。   范小爷一愣,奇道:“你是说柏林吗,不对啊,那年你没拿奖。”   “我拿了!”他肯定道。   “怎么可能,谁颁给你的?”   “你啊!”他笑道。   “噫……”   全场各种吐槽,这股爱情的酸臭味!   饶是以范小爷这种程度的老江湖,居然也抵不过老公的情话,顿时用信封遮了脸。好半晌,两人才一本正经的颁奖。   获奖者是西班牙影片《疯狂的萨穆埃尔》中的胡安约瑟巴勒斯塔,演员还没来,导演上台代领。   不过没人瞅他,那俩货戳在后面就像两只五百伏的大灯泡一样,锃光瓦亮。   ……   而与此同时,北京,程颖家。   除非有饭局,不然大小姐是从不正经吃饭的,此刻她抱着一盆洼绿洼绿的蔬菜啃得正欢,膝上摊开一本书,旁边的音响还放着音乐。   她就是特随性的生活方式,这点谁也比不了。   “叮咚!”   “叮咚!”   当一首歌结束,门铃忽然响起。她趿趿拉拉的跑去开门,结果吓了一跳:“小初,你啥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回来,在家睡了一天。”   张静初拎着三件东西,原本就瘦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笑道:“呐,这是给你的!”   “嗯嗯,我最爱拆礼物了!”   程颖忒没节操地把客人甩掉,急匆匆地去找剪刀。待把盒子一拆,见里面是一只提线木偶,一瓶贝赫洛夫卡酒,另一瓶则是绿色的不知名液体,便问:“这是什么?”   “一个小作坊自己做的精油,我用了点,效果还挺好的。”   “那下回做SPA试试,把彤姐、小唯都叫上,咱们挺长时间没集体活动了。”   程颖把礼物收好,随口问道:“在韩国拍戏怎么样?”   “还行吧,没被为难,那边导演的权威太重了,跟国内还是有点不同。”   “嗯,你回来就休整几天,下半年还一堆活儿呢。”   她点点头,又抱起那盆菜开始啃。大小姐可不是盖的,人家就不问你干吗来了,憋着你自己说。   果然,小初抿了抿嘴,似下了好大的决心,道:“颖姐,我的合同还有几年?”   “明年就到期了,怎么了,想谈新合约啊?”   程颖嚼着菜叶,笑道:“你放心,这边条件照旧,如果《门徒》能拐个金像影后回来,那你肯定就是A级约了。”   “不是,我,我想提前解约。” 第五百八十四章 女人的直觉   “啊?”   程颖瞬间不淡定了,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张静初抬眼,低声道:“我想提前解约。”   “卧槽,你没发烧吧?”   大小姐连脏话都飙出来了,直接坐到对面,一把搂住她的肩膀,道:“小初,我们可拿你当亲妹子,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公司越来越好,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特么跟我说解约?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砸锅卖铁也得帮。”   “颖姐……”   她顿了半晌,声音愈低:“我就是,就是想换个环境,觉得这里不太适合我。”   “……”   程颖一瞧这样子,心知问不出内情,遂松开胳膊,撇嘴道:“那你找我也没用,我决定不了,你自己跟哥说去。”   “你不是管这个的吗?违约金我赔!”小初一着急,有点口不择言。   果然,大小姐怒气值噌噌地往上蹿,火道:“张静初!我们就缺你那点违约金?咱们处了这么多年,你特么连句实话都不能说?”   “我,我……”   小初紧咬着嘴唇,终究无力地站起来,道:“颖姐,我还是先走了,过两天会有律师跟你们谈。”   话落,她强撑着穿上鞋子,推门闪人。   程颖自己在屋里,很快便冷静下来,连忙打电话通知那两口子。   而上海那边,褚青和范小爷刚参加完颁奖礼,正准备回酒店没羞没臊,结果一听就毛了!公司的当家花旦要走,这绝逼是大事,范小爷明天要回组拍戏的,硬是改了行程,两人连夜返京。   ……   “嘿,她敢不接我电话!”   客厅里,丫头拿着手机转来转去,嘟嘟囔囔道:“这是来真的了!妈的,现在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小淳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褚青刚给助理打完,问:“你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上家找去!”   丫头说着就要穿衣服,他一瞧,也急忙套裤子。   “哎呀,我先去探探路,我不行了你再上!”她忽然摆摆手。   “呃……”   他略微一怔。问:“不用我去?”   “不用,不用,在家等信儿!”   范小爷提上高跟鞋,颠颠地跑了出去,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就那么一瞬间,这女人的脸色有了丝微妙的变化,随即完美如初。   张静初的家距离较远,在丰台那边,她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   这是片新建的住宅区,中高档,怎么着也得15000/平,她以前来过两次,稍稍辨认一下便找到了家门。   “叮咚!”   “叮咚!”   她按了按门铃,就贴着耳朵听,约摸几秒钟后,里面传出一阵轻响。   “小初,开门!我知道在家!”   范小爷不愧是范小爷,扯着脖子就喊,张静初想躲都躲不了,只好开了门,勉强笑道:“冰冰,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呗,跟个老佛爷似的,多大了还玩失踪啊?”她直接进屋,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   这房子是复式的,空间宽敞,一个人住显得很空。客厅的主体是一套乳白色的沙发,下面铺着暗色的地毯,前面则是一套非常烦琐精致的影音器材。   往旁边数米,是隔着大落地窗的阳台,里边摆了几盆兰花,不怎么名贵,但生得淡雅端秀,叶多而不乱,主人明显照理得很好。   小初给榨了杯果汁,她抿了一口,待气氛缓冲得差不多,才道:“颖姐都告诉我了,现在我想你亲口跟我说,你真的要走?”   “嗯。”   沉默了片刻,对方尽力清淡地应了声,道:“我只是想换个新环境,人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呆着吗。”   “……”   范小爷也不语,似在思索什么事情,又问:“是不是有别的公司找你?”   “没有。”   “那你对我们的策略不满?”   “你们都挺好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你也太突然了,怎么一下子就想走?”   姑娘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实,其实也不是突发奇想,我考虑好长时间了。”   “砰!”   范小爷一墩杯子,嗖地站起身,来了句小郭的台词:“你这孩子撒谎都不会撒!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当我是Hello kitty!”   说着,她手指节捏的咔咔响,一步步逼近。就这副采花贼的德行,姑娘太熟悉了,不禁往后一缩,弱弱道:“你要干吗?”   “欺负你喽!”   她一屁股挨到旁边,左手搂住人家的腰,右手直接摸上大腿。   “你……大白天的你干吗……”   小初穿得是T恤和短裤,两条光腿露在外面,就觉得那五根手指或轻或重,或揉或捏,每一下都带起丝丝酥痒。   “你别闹了好不好?”   姑娘死死按住那只手,无奈力不如人,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往上,不由气道:“范冰冰,你就是个流氓!”   “我流氓我高兴,你能怎么着?”   她还怕这点嘴炮,瞬间突破防线,已经钩住对方的内裤边缘,笑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说不说实话?”   “我说,我说!你放了我吧!”   姑娘觉得自己的内裤在慢慢下滑,连忙哀声求饶。   “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范小爷松开她,正襟端坐,一脸美少女战士变身的表情。   “……”   小初嗔怨地瞪了一眼,理好发鬓,缓缓开口:“现在公司有四个女艺人,老实说,以前我算最好的。不过今年小唯起来了,她脸熟得快,气质好,演技也棒,未来一定比我强。诗诗、丽颖这两个小的,一看就是当偶像的料,成名是早晚的事儿。只有我……”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搞不清自己的定位,说好听是电影演员,可没拿过什么实在荣誉。不怕你笑话,我觉得再过几年,我就应该在公司垫底了。所以想趁着年轻,多换换路线,我也不想跟她们抢资源……”   这番解释貌似合情合理,而范小爷眼光闪烁,道:“行,我信,不过呢……”话头一转,又道:“我们还是想挽留,我是不成了,我让哥哥跟你谈。”   “不用,我真的决定了。”   小初一听这俩字,心里就一颤。   范小爷瞧了对方半晌,忽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再考虑考虑……行了,用不着送!”   ……   “咚!”   一只黑色的皮包甩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又弹落到座位。   范小爷关上门,却没立即启动,而是呆坐了几分钟。忽然,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盘,紧跟着,又砰砰砰的打了好几下,掌心瞬间变红。   “呼……呼……”   她不知是急是怒,很沉很沉地喘着粗气。   “滴滴!”   “滴滴!”   正此时,后面有车主狂按喇叭,催促她快些走。   “按你大爷啊!操!”   特注重公众形象的范小爷,居然探出头骂了一句,然后一脚油门蹿出老远。那车主还挺懵逼,弱弱道:“哎,那是不是范冰冰?”   “不知道啊,瞅着像。”他媳妇儿也傻眼。   天空透净,阳光和煦。   回去的路上,她就觉得一团东西死死地压在心口,又酸又痛,又凛又深。几乎凭着身体本能,才把车开到家,连划了一道漆都不晓得。   熟悉的屋子里飘出熟悉的饭菜香味,她在门前,足足站了十分钟才掏出钥匙。   “回来了,谈得怎么样?”   在厨房忙叨的褚青问了句,却没听到回应,出来一瞧,见媳妇儿正不声不响地换衣服,笑道:“咋了你,出去一趟还抑郁了?”   “……”   范小爷依然不答,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地干掉,才往沙发上一坐。她尽量保持着一份理智与冷静,问道:“说吧,你俩怎么回事?” 第五百八十五章 谁自私谁牺牲   范小爷是个智商情商都很高的女人,这足够让她PASS掉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可以难得糊涂,偶尔聪明。   但关于褚青的除外,这是死穴。   很少人能把做爱走神和旗下女艺人解约联系在一起,她能,而且第一时间就觉出不对。她不晓得那俩人发生了什么,可她清楚,一定有发生过!   这一路上,包括在门口站的那十分钟,范小爷想了好多好多种方法,最终全部放弃。她选择心平气和的跟老公谈谈,因为不想吵架。   当然了,她问出“你俩怎么回事”的时候,还是带了点哆嗦。   “……”   而褚青的反应更复杂,他首先想的是:你是真知道了,还是在诓我?   随后,这个疑问又变成了一种肯定: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说!   如果说的话,就好像把责任全推给了小初……呐呐,你看看,都是那个女人主动爬上我的床,多亏我坐怀不乱情比金坚,才没让她得逞。所以这事不能怪我,我是清白的……   卧槽,这种感觉太烂了!死都干不出来!   你骂他虚伪也好,自恋也罢,他对小初是真怀着一份愧疚感和保护心态。   但如果不说,他又想不到什么好理由,只能干干巴巴地应道:“没事啊,我们俩能有什么事?”   “呵……”   范小爷强压的情绪,瞬间被对方的态度引爆,疯了一样大吼:“没事她吃饱了撑的想走?没事你特么会是这种反应?你当我傻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了,有资本耍了,那些个姐姐妹妹的,特么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说完,她见老公面色难看?却仍然不辩解,顿觉心里的口子越来越深,越来越疼,大眼睛一眨,便流下泪来,抽泣道:“呜……你现在……你还护着她……呜呜……”   褚青一瞧,哎哟,慌得连锅里的肉都忘了,道:“我,我没护着她!”   “那你说啊!你俩干什么了?”   “我们真没事儿,你让我说什么?”   “那她为什么要跑?”她继续吼。   好吧,他哑口无言。   “你个混蛋!”   范小爷随手拎起那抱枕,就是噼里啪啦一顿乱打。那货也不敢躲,便直挺挺地挨着,谁知这副貌似破罐破摔的德行,又把媳妇儿气到。   她直接往沙发上一扑,脸蛋埋在雪白松软的抱枕里,哭得愈发伤心:   “呜呜……呜……褚青你大爷的!你都三十多了给我整这出儿,你早干吗去了?你早这样,我犯得着跟你这么多年吗?”   “你要找个年轻漂亮的也行,你特么找个比我还大的,你就是个王八蛋!你就喜欢腰细的!”   “……”   那货简直无语又无奈,这都啥乱七八糟的!   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吵架了,冷不丁一爆发,还有点收不住的意思。过了好半天,范小爷越哭越起劲儿,他只得凑过去,蹲到媳妇儿跟前。   “冰冰!”   “呜呜呜……”   “宝宝!”   “呜呜……呜呜呜……”   “哎,你听我说行不行?”   他苦逼得要死,伸手把那颗小脑袋扳过来。一看那眼睛肿得跟桃似的,立马又心疼,道:“我们俩真没什么,而且我跟你保证,我什么事情都没做,我也没对不起你……冰冰,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信!”   她继续抽抽,连嗓子都哑了:“除非你把实情告诉我。”   啧!   褚青纠结了片刻,把媳妇儿扶起来,叹道:“行,我跟你说。小初,呃,我一直把她当妹子,你知道吧?”   “嗯!”范小爷哼道。   “前阵子,她有天晚上忽然就说喜欢我,我说咱俩没结果,然后她就特伤心。”   “晚上?你俩没干别的?”她牢牢抓住重点。   “大姐啊!我俩能干什么啊,都认识九年了,要干早干了!再说了,你还不了解我,我有那胆子吗?”他快疯了。   诶,这话还蒙对了。   范小爷的情绪明显恢复,扫了那货几眼,算姑且相信,又问:“那她咋办,现在一门心思要走。”   “呃,我找她谈谈吧,怎么着也得等到合约到期,不然对我们影响都不好……”   他拼死拼活终于过关,有点气有点累的抵住媳妇儿额头,低声道:“你呀你,没事也得给我整出点事。”   “跟我没关系啊,哪次不是你?我算算啊,周迅一次吧,林嘉欣一次吧,张静初一次吧,这还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排到八达岭……唔……”   她正掰着手指头吐槽,嘴唇忽然被狠狠堵住,刚想回应,那货又迅速分开,奇道:“怎么黏糊糊的?”   “哦,鼻涕吧。”丫还特意抽了抽。   ……   卧室,静。   小初正躺床上看着一本书,今年刚出版的,名字叫《少有人走的路》。作者是位美国心理医生,讲述了如何运用心理分析方法,去解决人生的冲突和难题。   “自律,就是一种自我完善的过程,其中必然经历放弃的痛苦,其剧烈程度,甚至如同面对死亡。但是,如同死亡的本质一样,旧的事物消失,新的事物才会诞生。”   “爱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于爱者与被爱者都不是对方的附属品。付出真爱的人,应该永远把爱的对象视为独立的个体,永远尊重对方的独立和成长。”   她达不到那种大彻大悟羽化成仙的境界,但至少能给自己一些慰藉和方向。   老实讲,她已经非常非常的后悔,如果没有那一晚,一切都不会变,现在却要面对着无数尴尬与选择。   “嗡嗡嗡!”   此时,旁边的手机忽然震动,是那个最不愿见的人,她犹豫半晌,才按了接听:   “喂,哥。”   “你在家吗?出来聊聊。”   “我,我不去了,该说的都……”   “我就在楼下!”   一句话把她噎住,只好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小初下楼,见那辆沃尔沃正停在单元口。她从开门到坐稳,始终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对方。   褚青也很尴尬,默默驶出小区,没有目的地,就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游走。   今天的天气很好,充足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非常均匀地洒在身上。街道不算喧嚣,亦不算悄静,碎碎的带着些尘音,亲切又踏实。   小初两天没出门,这会眯着眼睛,绻着身体,像极了一只倦怠的猫。   “真决定要走了?”当拐过第三条街道时,他才开口询问。   “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她实话实说。   “行,那我也不劝了。我就是说,你最好等合约期满再走,不然容易惹人非议,对你、对公司的舆论都不好。”   “嗯。”   她想了许久,还是点点头。   “以后有打算吗?”   “没有,走着看吧。”她笑。   褚青把着方向盘,直直盯着前方,道:“我的意思呢,你可以自己开个工作室,你的条件和人脉都够用。而且你是最早进公司的,运营模式你也明白,再找个班底就成。”   “小淳跟你熟,她要是愿意,你就带着她走。法律方面不懂的话,尽管找小颖,她没生你的气,还是你姐姐。还有小唯、彤姐这些人,记得联系,不然会伤她们的心。”   “到时候适当接点商业片,商演也别太抗拒了,毕竟要养活一帮人。演技更别落下,那是你吃饭的家伙,你这一辈的女演员,除了你还真就没谁了。”   “实在有困难,别自己挺着,跟我说一声,我能帮尽量帮。不管你怎么想,我……”   他说着说着,慢慢沉静在身旁的啜泣声中。小初捂着脸,死死的不让自己失态,可终究控制不住,发出一丝丝的哑音。   “……”   一瞬间,两人都失去了言语,就这样兜了一圈又一圈,方奔回程。   沃尔沃再次停在了单元口,褚青转头,勉强笑道:“行了,上去吧,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小初那瘦弱的身子愈发凌乱,忽然胳膊一伸,紧紧抱住了他,在耳边低喃:   “哥哥,谢谢!”   ……   那仨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外界全不知情,只有程颖隐约猜到一些。她还真没生小初的气,烦的是闺蜜情谊却换不来一句实话,不过跟褚青沟通后,也无奈地答应放人。   对于这个消息,公司封锁得极其严实,看上去万事安好。   至于范小爷的态度呢,论起来很复杂。   一是跟小初的关系非常好,二是原本就知道她喜欢自己老公,所以原谅肯定不会,憎恨却也没处说,从今以后,权当路人。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们俩没做爱”的基础上。   褚青说的那些罗圈话,范小爷心里门儿清,但她同样明白:你说你没对不起我,那就一定是。   其实有时候想想,她总觉得特委屈,甚至忍辱负重。不过又一琢磨,那男人拖了自己这么多年,青春全败在他手里;可自己也拖了他这么多年,硬挺着就是不结婚。   谁自私谁牺牲,谁付出的多或少,压根就扯不清,也许就这么纠纠缠缠的一辈子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成长的小花   我们俩跟华谊的第二轮合作期满后,并没有续签,双方很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华谊从亲密伙伴掉到了一般同行的位置,不过做生意嘛,总有为了利益不计前嫌的时候。   外界的嗅觉相当灵敏,一琢磨便摸出真相,于是各家公司纷纷上门,期待成为最新盟友。两口子仔细挑了挑,还真有心动的,比如国内最大的民营发行方——保利博纳,以及老牌传媒集团——光线。   前者不用说,制片水平始终不高,后者一直做电视节目,近两年才进军影视业,但成绩不俗,像《伤城》《导火线》《铁三角》都是光线投资的。   这两家找上门,就是看中了我们俩超强的制片能力、海外人脉、明星水准,以及从不失手的逆天人品。   这当然是大事,褚青召集高层开了几次会,最终决定与保利博纳合作。虽说公司正在开拓发行渠道,可终究不如对方,更何况,博纳本身没什么,保利却是突破天际的巨咖。   细节敲定,双方便找了个良辰吉日,对外公布了合作消息,也算是下半年娱乐圈的第一声炮响。   额外说个八卦:范小胖在07年脱离华谊成立工作室,寻求的注资方就是保利博纳。于东为表示诚意,奉上了《新宿事件》中的一个角色,而被踢掉的人正是张静初。   当时有记者去采访,小初的原话是:“你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擅长跟别人争什么。”   不过现在呢:   该片的资方是英皇,导演是尔冬升,有于东、小宝哥做和事佬,小初还是加盟了《新宿事件》。这大概是她离开公司前,拍的最后一部戏。   转眼到了七月初,《武林外传》同名网游正式公测,由于没用狗屁倒灶的邀请码搂钱,整套流程的效率非常快。   《武林外传》仍在电视台轮番重播,热度丝毫未减。所以游戏方一上线,便引来无数剧迷and游戏迷的关注。   原以为是款粗糙的山寨IP,结果玩着玩着,诶,竟然还能忍受,至少平均线以上。   褚青不怎么玩网游,他就特想不明白,靠卖那点破道具,破宠物,破周边就能忽悠玩家掏钱了?   结果被手下员工齐齐鄙视,你个棒槌,玩蛋去吧!   而杨凡作为项目执行者,自然十分重视,还特意找了个技术小组负责维护。在公司最偏的一间屋子,除了尿急就基本不出门,成天噼里啪啦敲啊敲,以及各种奇怪的呻吟声。   ……   横店,汉街。   这里是中间的一小片区域,主体是栋二层酒楼,四周已经戳上了“拍摄重地,游客禁入”的牌子。酒楼下,则摆了一张香案,主摄影机用红布蒙住,还有烤乳猪、鹅、鱼和一些时令水果。   李慧珠本想让公司委派的制片人上头炷香,对方又推了回来,黄俊文在旁劝了几句,她便拈着三炷香上前,对着拜神方位行礼,用普通话念道:“皇天后土、四方神佛庇护,助我新剧《天之痕》一切平安,剧组上下无碍。”   组里有一半是港方人员,见得惯了,却有几个内地新人瞧着有趣,在后面窃窃私语。   待李慧珠和黄俊文上完香,剧组人依次祭拜,包括穿着古装的刘诗诗、赵丽颖和陈晓,严宽等人今天没戏,并未到场。   一番折腾之后,两个壮汉提刀过来,咔嚓就把猪头切开。然后李慧珠揭下红布,喊了一嗓子:“《天之痕》正式开机!”   如今的横店早没有九十年代的乡村感,十三座景区纵横交错,每年接待人次数百万,正正经经的庞然大物。   同期在此拍摄的剧集不少,知名度却都比不过《天之痕》,不管剧组怎么严防死守,总有些好事儿的家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三位主角没什么名气,但生得漂亮,而且看服装就能猜出来:拓跋玉儿以红色打底,英姿飒爽,尤其那条紧紧的钩花腰带,将刘诗诗的小蛮腰勒得丧心病狂。   于小雪在游戏里的风格比较村,服装师就以白色为主,配上各种裙裾、流苏和蕾丝边,总之得飘飘欲仙。而赵丽颖减肥成功,脸蛋没那么圆,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至于陈靖仇就简单了,要的就是个帅。   首场戏在酒楼里,是讲拓跋玉儿闹脾气,一个跟头从二楼翻下,那俩人紧追其后。   这场是双机拍,一台在楼上,一台在楼下。先试了几次,刘呆呆很快找到感觉,于是机灯就位,副导演高喊:   “Action!”   话音方落,只见她左脚踩住栏杆,抬头,纵肩,腰部往起一提,再接着威亚的劲儿,啪地就是一个空翻。   这妹子的协调性极佳,干脆利落不说,人在空中还没忘了动作。紧跟着,她就像只斗艳的孔雀一样,整个身子刷地一开,简直浪到飞起。   就这份赏心悦目,一个字,脆;两个字,通透;三个字;忒尿性!   “好!”   黄俊文不禁拍了下大腿,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武戏了。   “哇,亲爱的你帅呆了!”   包子也急忙跑到栏边,满脸花痴状,而正被吊着的刘诗诗,完全没有刚才的酷炫狂拽,还傻么兮兮地摆摆手。   好吧,有那么一瞬间,陈晓觉得自己特多余。   ……   功夫片是中国为数不多的本土类型片,曾经无比辉煌,并且造就了一大批电影从业者,像龙虎武师,动作指导,以及最耀眼的武打明星。   不过随着成龙、李连杰这些巨星逐渐老去,竟然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接班人,与其说好苗子太少,不如说江湖末路。   这年头,男打星都很稀缺,更别提女打星了。可褚青就想复古一下,他觉得刘诗诗特有成为江湖大佬的潜质——拓跋玉儿的打戏最多,正是他暗中叮嘱的结果。   当然了,老板兴致高高,员工苦逼呵呵。第一天收工后,刘诗诗的腰都快断了,连走路都得赵丽颖搀着。   “我说呆呆啊,你明天还能爬起来吗?”   酒店内,她趴在床上哀声连天,包子歪在旁边愁眉苦脸。   “明天都是文戏,还好点……哎哟!”   她不小心抻到痛处,顿时小脸一皱,又道:“爬不起来也得爬啊,我又不能请假。”   “你这样不行,我去看看有没有膏药啥的。”   包子特心疼,转身出屋,不多时回来,手里还真攥着几贴膏药。   “哪来的?”她奇道。   “陈姐(制片人)给的,说老师特意交代了,就是专门给你预备的。”   包子一把扯开她的小背心,在那光滑细嫩的后背上来回揩油,问:“哪儿疼?”   “这儿!”   刘诗诗摸了摸左腰眼,便伏着身子不动,似乎在走神。   赵丽颖小心翼翼地给贴上,一瞅她那德行就来气,嚷嚷道:“喂喂!现在伺候你的是我,你当着我的面儿想男人?”   “我哪有!”她小脸一红。   “大姐啊,我一眼就知道你在发骚了!”   这话太污,姑娘有点挂不住,忍痛爬起来,瞬间就把包子按在身下,气道:“你小点声行不行,不怕被人听见?”   “不行,我吃醋了!”赵包子噘嘴。   “那你想怎么样?”   “你过来!”   赵丽颖搂过她的脖子,在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刘呆呆的脸蛋更红,又羞又恼:“赵包子,你就一色狼!”   ……   河边,树下。   一身白衣的赵丽颖蹲在草丛里,正编着三只小草人,身后是靠着大树打呵欠的刘诗诗。镜头一转,包子颠颠跑到跟前,笑道:“拓跋姐姐,你看我编得好不好看?”   “不错,栩栩如生。”   她随口应付,不过小雪的设定就是善良单纯,还挺高兴的鞠躬:“谢谢拓跋姐姐,那这只就送给你了。”   “我说小雪……”   呆呆扯了扯嘴角,愁道:“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对我怎么还跟酒楼的店小二一样,张口闭口拓跋姐姐,动不动就鞠躬,你对我有意见吗?”   “没,没有……”   包子怯怯地低头,又抬眼一瞄,妥妥的小白花。   “那你以后就叫我玉儿姐姐!”   “这,这不礼貌。”   “你还是对我有意见啊?”她晃着脑袋,各种调戏小百花。   包子愈发不安,讷讷道:“没有,我很喜欢拓跋姐姐。”   刘呆呆攻气十足,伸手挑起人家下巴,道:“那就跟着我说,玉——儿——姐——姐!”   “玉儿……玉儿姐姐。”赵丽颖眨了眨眼睛,嫩的都能拧出水来。   “咔!过!”   李慧珠摘掉耳机,赞道:“丽颖,你刚才的情绪非常到位,诗诗也很棒。”   “谢谢导演!”   俩姑娘齐声道,又对视一眼,抿嘴偷笑。   作为新人,是很希望得到别人称赞的,当然李慧珠不仅仅是鼓励,这俩妹子确实天赋惊人。   刘诗诗的武戏极为出彩,赵丽颖的文戏更强一些,如果好生调教,日后必成大器。 第五百八十七章 球恩   “咔!”   黄俊文喊了停,操着一口神奇的港普道:“球恩啊,你刚才的动作不要太大,我们后期有特效的,你只要轻轻一挥手,他们就都死掉了,OK?”   “对不起导演,我们再来一遍。”衣着妩媚,露着大片胸口的陈乔恩连忙道歉。   “第三十二场第五镜三次!”   “Action!”   就见长满荒草的野地上,陈乔恩左手背后,右手随意一甩,围在身边的七八个人顿时飞起,哎呀哎呀的痛苦倒地。   “咔!过!”   黄俊文摘掉耳机,先擦了一把汗,才道:“大家休息!”   “唉……”   众人没像平日那样振奋,而是蔫了吧唧的四处散开,各找阴凉。陈乔恩也扯掉薄纱,那雪白的膀子上已渗了层汗珠。   七月中,正是大横店燃烧的开始,气温丧心病狂地往上蹿。拍戏最怕的就是太热或太冷,热的是人,冷的是设备,有一样出事儿就得耽误进度。   制片人陈姐是个老江湖,早准备了风扇、冰块、藿香正气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冰块最受欢迎,大块的倒在保温桶里,堆到个个角落。碎冰则裹上纱布,搂头罩脸的一抹,再站电扇前面一吹,呵,那叫个酸爽!   当然了,剧组一百多号人,肯定先保证主演的状态。陈乔恩的待遇还算不错,啥啥都没落下。   这会她正靠着椅子休息,戏服也没敢脱,旁边戳着台小风扇,呼啦啦的都是热风。吹了几分钟,她实在受不了,便开口问:“小晨,还有冰块吗?”   场务黄晨应声过来,抱歉道:“姐,不好意思啊!我们一大早就去买,结果就抢到两袋,宽哥他们已经用完了。”   “没关系,没关系。”   她摆摆手,又拽了拽黏糊糊的戏服,满脸苦逼。作为一个台湾偶像剧演员,还是个想来大陆发展的台湾偶像剧演员,由不得自己扮矫情,不说八面玲珑,礼貌谦逊是必备的。   “乔恩!”   此时,陈姐忽然凑过来,问:“怎么没去吃饭?”   她连忙起身,道:“天气太热了,没什么胃口。”   “那也得吃一点,不然下午没力气拍戏。”   “好,那我一会儿就去吃。”她笑应道。   而陈姐瞧了瞧对方,又道:“我是想找你商量一下,你现在没有生活助理,平日拍戏不太方便,我就想给你聘个临时助理,你觉得怎么样?”   人家一片好心,陈乔恩自然得识抬举,当即谢过。   很快午休时间结束,她到底没去吃饭,饿着肚子跟前来的刘诗诗三人组搭戏。大家都是首次合作,起初各种NG,最近却越来越顺。   陈乔恩的学历不高,出道较早,没接受过系统的演艺训练。她的经验都是靠平面模特、主持人,歌手,狗血剧这些途径慢慢积累,所以很随性,也很套路化。   比如她会不经意地睁大眼睛,小清新天然萌的软上一句:拓,你吃看看……   每当这时候,导演就会用那口神奇的港普去纠正,然后被一群大陆人强势围观。   下午的戏份是一段相对完整的剧情,演员最喜欢这样的,情绪起得非常连贯。今天没有夜戏,折腾到六点钟左右,黄俊文就宣布收工。   而几人卸完妆,赵丽颖挽着刘诗诗就往出走,陈晓则悄没声的装成狗——他已经习惯姑娘们的小亲密,总觉着自己特腐。   ……   横店是个小镇,只有一条主干道,最繁华的地方叫万盛街,紧邻影视基地。这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饭馆、旅店、网吧、酒吧,以及蒙人的演员中介。   《天之痕》剧组就下榻在万盛街的贵宾楼,算比较高档的酒店。   俩姑娘回去冲澡换衣,再出来已是七点多钟,太阳刚刚落山,街上人群熙攘,数不清的三轮车来来往往,还有小宫女正拎着盒饭往里跑。   “咱们去哪儿吃啊?”包子戳在街边到处踅摸。   “先按摩吧,不然肚子容易胀。”呆呆提议。   “也成!”   两人统一了意见,便往左拐,直奔一家叫“老沈按摩店”的铺子。这家店名气可大,暑期更是忙得要死,11个技师基本闲不住。   在店里按每小时35,出台就翻到了105,明星当然不在乎这点钱,可俩姑娘刚出道,还挺节俭的。   包子主要陪呆呆来按腰,结果进门一瞧,难得有两个技师空着,便颠颠往那儿一趴。   都是青春年少啊!小T恤一撩,白滑滑的蛮腰一露,饶是那两位老司机久经沙场,也不禁荡漾了一把。   “今天来得挺早啊,晚上没戏?”一个师傅随口问道。   “嗯,好容易能歇歇。”包子哼唧道。   “你们这些当演员的,忙了想歇着,真歇了又心慌,啥都合着自己。”   “呵,您说得明白。”   旁边,另一个师傅也想搭讪,却见刘呆呆闭着眼睛装死,便立即施展了东瀛十大邪术之黄金手指。   “唔……”   刘诗诗吃痛,仍然没吊他,反而道:“我白天听陈姐打电话,说老师过几天要来探班。”   “我咋觉着他现在特闲呢,减完肥就成天乱跑。”包子继续哼唧。   “人家那叫负责,不然谁稀罕来看你!”   哎哟哟!瞧她那副口嫌体正直的德行,赵丽颖就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想让我说一句‘他主要来看你啊’?诶,我偏不说,憋死你!”   “……”   这只包子啥都好,就是忒欠揍了!刘呆呆瞪着那货,嘀咕道:“我早晚撕烂你的嘴!”   她们在这儿打情骂俏,两位师傅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问:“你们老师是谁啊?”   “呃,呵呵……”   俩姑娘傻笑一声,随即同时装死。   四十分钟后,她们从按摩店出来,噫,这句话好污……四十分钟后,她们筋骨通透的从按摩店出来,肚子已经饿得不行,又讨论了一秒钟,遂决定去酒店附近的那家饭馆。   结果刚推门,一眼就瞧见了某人。   “……”   正抱着一桌子菜胡吃海塞的陈乔恩很尴尬,顿了片刻,才招手道:“来一起吃啊!”   那俩货同样尴尬的凑过去,私下里不熟的同事,最烦的就是这种偶遇,连问候都显得很奇葩:“乔恩姐,你好能吃!”   包子掏出小刀,噗噗的就外怼,还好乔恩也不是盖的,淡定道:“白天太热没胃口,你们在逛街吗?”   “嗯,我们刚去做按摩,呆呆的腰不好。”   “呆呆?”   乔恩一乐,转头问:“你绰号叫呆呆吗?”   “呃,是。”   刘诗诗马上卖队友,指着那货道:“她叫包子,以前脸很圆,最近才减的肥。现在我叫她,她都不承认。”   “哇,你心机好重哦!”   乔恩也是个二货,自我介绍道:“我以前做外景的时候,有个绰号叫小红恩。”   “啊,我看过一期!我还租过《王子变青蛙》的碟,明道超帅!”   “是哦,我也觉得他好帅!”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话题非常简单,很容易找到共鸣点。虽然陈乔恩28岁,比她们大不少,聊得却很嗨皮。   由于明天开工较晚,三个姑娘一时兴起,还要了几瓶啤酒。   陈乔恩没什么隐瞒的,说自己22岁出道,本想拍戏公司却让自己主持,还被雪藏了半年,后来又唱歌,复出,偶像剧,七朵花巴拉巴拉。   人家主持都以机智和口才打底,她不是,她以蠢萌胜出。那俩孩子可不傻,觉得乔恩姐性格不错,至少看上去挺纯善的,可以一交。   于是乎,当饭局结束,三人都有些喝大,居然手拉手在大街上串成一串,还边踢腿边唱歌……   好吧。   ……   香港,夜。   工作室幽暗寂静,只最里面的屋子亮着,徐克在灯下翻着剧本。经过一个多月的构思和碰撞,《画皮》的故事大体完成,他这是做最后整理。   陈嘉上版的《画皮》,为了强行追求大片效果,先加入了各种蛋疼角色,比如蜥蜴精和玄幻小说一样蛋疼的降魔人。然后,又把背景挪到秦汉,还特么在大漠秀了一把特种兵攻城。   这些,徐克通通不要。   他能拍出宋时的江南,能拍出清末的广州,能拍出架空朝代的古寺,自然也能拍出明朝的恶鬼和书生。   哦,Sorry,鉴于国内不能出现鬼这种东东,所以就变成了妖。   人物设定方面,主体四个角色:王生,妻子陈氏,狐妖,乞丐。角色关系和《青蛇》类似,王生纠缠于妻子和狐妖之间,乞丐是方外人,偏到尘世插一回手。   至于故事立意,徐克想讲讲人的爱情与妖的爱情,也跟《青蛇》相仿,但由于是商业片,表现手法上要通俗强烈一些。   而不同的地方,《青蛇》基本以女性意识为主,《画皮》却将王生写的浓墨重彩,与陈氏,与狐妖,各有各的酥香艳骨。   “呼……”   徐克搁笔,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很为选角发愁,那个乞丐好说,就是给甄子丹预备的配角,可那一男二女却难找。如今的娱乐圈,早没有哥哥的眼角眉梢,红姑的风情万种,越来越多的锥子脸让导演无比糟心。   “呼……”   他又吐出一口气,夜色斑斓,光影闪烁。 第五百八十八章 总算有新片了   没来过横店拍戏的华人演员还真不多,甭管是古装剧、年代剧、玄幻抗战剧,在这都能找到免费又合适的场景。   褚青就是挺嘚儿的一位,一共就来过两回,全是扯屁。   上次是98年拍《苏州河》,中了周迅的大推拉术,以至于奔波数百里找范小爷确定心意。这次更无聊,打着探班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过来闲逛。   他先飞到杭州,再坐剧组的接车去横店,大概160公里左右。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镇子,那司机没去酒店或影视基地,反而拐到一家超市门前。褚青以为他要买烟,结果搬上来十五个大西瓜,明显是冰过的,潮乎乎的还冒着白烟儿。   “师傅,怎么个意思?”那货奇道。   “陈姐听说您要来,一大早就买了好些西瓜,准备给同志们开个小灶。”司机笑道。   “哦,挺好。”那货扯了扯嘴角。   通常来探班呢,都得带点礼物,陈姐显然怕他忘了,特意帮老板查缺补漏。而他也非常尴尬,因为真特么忘了!   司机是个老油子,倒是一句带过。   褚青就住一天,没拿什么行李,两人便直奔影视区。横店这几年变化极大,丫就跟个土包子一样,各种目瞪口呆。   转眼到了片场,陈姐早等在那里,彼此问候一声,演员正在开工,却是陈晓和赵丽颖的一场室内戏。   “咔!”   李慧珠喊停,拿着对讲机道:“丽颖,你刚才流泪的时候感觉差一点,情绪有了,但触动不够。”   “那我低头试试?”包子想了想。   “可以,再来一遍!”   “Action!”   “靖仇哥哥,我……”   只见监视器上,雪白雪白的赵包子话未说完,那小脑袋便轻轻一低,好似芙蓉凝露。   “……”   褚青眨了眨眼睛,意外又欢喜,这丫头成长的速度也忒凶残了。   “咔!过!”   李慧珠非常满意,随即一转头,吓得差点跳起来。那货摆摆手,示意对方无视,转身又去找陈姐闲聊。   约摸等了半个小时,剧组总算休息,生活制片立马喊道:“注意了注意了!青哥过来探班,给大家带了冰镇西瓜,全体都有,每组拿两个,千万不要乱!”   “哇哦!”   “谢谢青哥!”   已经热成狗的剧组人员欢呼一片,而赵丽颖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下子扑到跟前,喘道:“老,老师!”   “看你热的,擦擦汗。”   他随手就摸出几张纸巾,见李慧珠也凑近招呼,便道:“导演您辛苦,这几个孩子还可以吧?”   “很棒啊!有天赋,肯下苦功。特别是丽颖,平时跟我交流最多,有些细节的地方她能留意到。”   “嘻嘻!”   赵包子被夸,还挺害羞的傻笑。   而聊了几句,李慧珠先行去忙,褚青则拉着姑娘坐下,问:“诗诗今天没戏吗?”   “她晚上有戏。老师你呆几天啊?”   “明早就走,我就是看看你们。”   褚青说着就接过一块西瓜,先递给包子,随后又接了一块,笑道:“感觉还不错,比以前进步多了。”   他咬了口瓜,接着道:“其实我不怎么担心你,你比诗诗闯愣,我是怕她蔫蔫的……”   “叮铃铃!”   正说着,手机忽然响了。赵丽颖不晓得是谁,只见老师擦擦手,便走到不远处的树下接听。   这一聊就是好半天,等他再回来,这边已经继续开拍。   “陈姐!”   他唤过对方,问道:“那三个孩子现在能请假吗?”   “呃,后天我们就去象山了,能有两天的休整时间。”   “两天……应该够了!”   褚青想了想,吩咐道:“你马上去订四张机票,我晚上带他们回北京。”   ……   老实讲,刘呆呆特期待能见到老师,但事情变化太快,让她有些懵逼:说好的探班呢,怎么变成你把我们拐上飞机,丧心病狂的连夜回京咧?   褚青也没办法,徐克冷不丁的就告知,说剧本已完成,亟须进入选角阶段。于是他用了两秒钟决定,带三个小孩去见见世面。   拍《天之痕》增长经验,拍《画皮》也增长经验,但一个是刷野怪,一个是打BOSS,只要参与了,这个逼你就能装一年。   而他们一听,试镜的导演是徐克,分分钟麻爪。80后都是看港片长大的,徐克便是宗主之一,这帮孩子很有点朝圣的感觉。   由于航班较晚,到北京已是凌晨两点,褚青就给拉到自己家凑合一宿。黄轩一间,包子和呆呆一间,当然包子又在作死吐槽,然后被女朋友强压。   话说公司老板与旗下艺人之间,能做到这份上的真就没谁了。孩子们虽然年轻,可越年轻越敏感,谁真心谁假意分得门儿清。   次日,晨。   褚青早早就煲了粥,又买了馒头和小菜,正像个大家长一样坐在主座。那几人都很拘谨,一个个细嚼慢咽,连喝粥都怕出声。   “老师,你给我们提点提点呗,我们特没谱。”过了半晌,还是赵丽颖主动求助。   “我也不知道他有啥要求,我到现在连剧本都没看着!你们放轻松,正常发挥就行了,徐导很擅长挖掘新人,指不定就相中你了!”   “呃,呵呵……”   包子只好傻笑,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咧!   不过褚青顿了片刻,还是指导了几句:“黄轩,你就往书生上走,具体什么气质你自己设定。丽颖和诗诗,你们不是演人就是演妖,但别脸谱化,人不一定是好人,妖不一定是恶妖,自己得有个变化。”   “知道了,老师!”   “明白!”   “嗯。”   别看褚青是投资方,可他不想太干涉徐克,一是对其尊重,二是事先谈好的:导演才有最终拍板的权力。   四人吃过早饭,便齐聚公司,忙着化妆换衣。   八点半,徐克准时到场。人家一瞧就明白了,仔仔细细地打量几番,诶,素质竟然不错。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刘诗诗、赵丽颖、黄轩都不是那种俗帅俗美,虽然尚显稚嫩,却各有各的特质和内蕴。   自我介绍之后,便正式试镜,褚青则歪在沙发上看热闹。   首先是黄轩,穿着身蓝色襕衫,头戴方巾,端的是清隽儒雅。徐克抬头,那撮山羊胡微微翘起,道:“你随意走几步。”   年轻人当即长袖一甩,双手背后,踩着方头鞋先往左迈了三步,停住,似沉吟不语,又返身迈了四步。   “心思繁重,不够洒脱。”导演适时点评。   “……”   黄轩一怔,瞬间就转换情绪,变得轻松跳脱。   “OK,可以了!”徐克面无表情。   褚青立马给了个台阶,笑道:“不错,先去卸妆吧。”   年轻人安静退下。   第二个是刘诗诗,她穿的是一件褙子,对襟大袖,属于明代有地位女子的便服。月白色的底子,直挺挺的身段儿,衬得那张小脸愈发清丽秀美。   徐克看女人的眼光是突破天际的,一下就抓住重点,道:“你给我展示四种不同的笑。”   你妹!   褚青心里跳出个小人在ORZ……   就见刘呆呆愣了片刻,便开始大笑,窃笑,娇笑以及冷笑。意料之中,只有冷笑和窃笑完成得很好,其余两种简直惨不忍睹,尤其是大笑……姐姐啊,你不知道你一张嘴就跟鲨鱼一样的咩?   “清冷有余,明艳不足。”徐克持续吐槽。   “呃,你也去卸妆吧。”   那货特颓败,刘呆呆却没啥不愉快的,颠颠闪人。   屋里只剩下赵丽颖,见哥哥姐姐都扑街了,自然非常紧张。她的衣着没那么华丽,只是年轻女子常穿的一种襦裙,长袖短衣,裙色浅淡。   徐克思索片刻,指着那货道:“你去给他倒杯茶。”   “啊?哦哦!”   包子急慌慌地拿起杯子,到饮水机接了水,然后一步步走近。而就在这几步路上,许是情绪缓和,许是心窍乍开,忽然稳稳的来了声:“老爷,请用茶!”   说着,她稍稍屈膝,垂首将杯子奉上。   哎哟哎哟!   褚青就叫一酸爽,昨天刚夸完你们,今儿全给我扑街,还是小包子最长脸!   “嗯,还可以。”徐克也点点头。   有这话就妥了,他让赵丽颖暂且出去,问道:“怎么样?”   “其实都很好,但不适合这部戏,第三个留下吧。”   徐克揉揉额头,陪丫玩了这么半天,也够意思了,总算能取出本子,道:“青仔,你先看看剧本。”   “好!”   他接过,认认真真地拜读,对方则点了支雪茄,不急不忙的等。   ……   之前呢,褚青对《画皮》没什么额外想法,但看了剧本之后,感觉倒还好,甚至有点喜欢的意思。   徐克从来就不是个直男癌,这点特值得赞赏。   《画皮》中的两位女性,陈氏端庄传统,看上去柔柔弱弱,却心思坚定,极具勇气。狐妖凶残邪异,懵懂入世,却只为自己所求,不惜代价。   她们都有自己的智慧、思考,以及生存之道。   当然王生也不错,即便被狐妖迷的神魂颠倒,仍然恪守人伦礼教,不曾逾越半步,也不曾对妻子有丝毫凉薄。   这三人推推拉拉,勾勾扯扯,一个为保护,一个在爱与更爱间挣扎,一个则所求不得。   剧本不算太厚,褚青边看边问,很快就理清了故事脉络。而徐克抽了半根雪茄,又剪掉烟头,重新装进铝管,笑道:“怎么样?”   “商业元素很饱满,也没流于肤浅。”他实话实说。   “选角方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呃……”   他考虑了好久,方道:“夫人的角色我觉得章子怡很适合,气质端正,演技也好,关键有海外知名度。狐妖嘛,你觉得张柏芝如何?”   “不够好!”徐克摇头。   “舒淇?”   “古装扮相太差!”   “李冰冰?”   “演技太嫩!而且我觉得章子怡演不出妻子的感觉。”   褚青没话了,愁道:“你不是想把青霞和祖贤叫回来吧,她们俩都多大了?”   “呵……”   徐克很古怪地笑了笑,道:“OK,我们先不说女性角色,男演员你有没有推荐?”   这话一问,那货还腼腆了一下,道:“呃,我挺喜欢这部戏的。”   “……”   对方瞧了他半晌,神情微妙,忽道:“青仔,我还在考虑怎么说服你,没想到你自投罗网!”   这词儿用得不厚道,丫即便明白,也有种中招的感觉。   对方完全不担心他的演技和理解问题,几句话就敲定了男主,随后褚青又发愁:“我们这戏决不能拖到冬天开机,女主角还得尽快找。”   “其实很困难,也很容易。”   徐克把剧本递给他,起身笑道:“我姑且一试。” 第五百八十九章 超级爆(1)   酒,微醺。   人在微醺的时候是最渴望交流的,你含糊,他也含糊,一句话绕来绕去,从谁的嘴里又到谁的耳边,直至酒醒天明。   徐克不仅是个好导演,还有一手出色的美术功底,更对心理学颇有研究。   圈内皆知,周公子爱喝酒,他便约在了一家名叫孔乙己的餐厅,这里有上好的黄酒和江南风味。老怪,公子,双方助理,共四人。   酒饮两坛,谈兴正浓。   周迅是个情感细腻且缺乏理智的女人,除了不得已的商业需要,她不允许自己接一些粗枝大叶的角色。   此刻,她正托着小巧的腮骨,眼中有些许醉意。   “她不是那种扭着媚姿的狐妖,虽然从山野入世,以人心为食,但一直学习怎样做人,怎样去爱人,所以你要演的是一个爱情的态度。”   徐克想点根雪茄,随手又揣回去,道:“任何生物都有两个原始本能,一个是交配,一个是杀戮。她遇到王生,只是一种最粗糙的欲望吸引,后来读书明礼,才将吸引变成了爱意。”   “……”   周迅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听着。   “但她学到或者领会到的,只是一些主动、强烈、浅显的东西。爱情是人性最自私的表现,这点跟精怪的生存方式符合,她越来越相信自己是人,也愿意遵守人间礼法去爱王生,但当她发现王生不可能娶自己为妻时,这种自私和占有欲就开始放大……”   他讲了十几分钟,都是在剖析这个角色,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凿进了对方心里。   周迅很喜欢这种态度,用超强的理解和层次将人物一点点掰开,里面色彩光华。就见她眸光闪动,忽然斜过去一抹媚态,特有九十年代艳鬼片的意思,笑问:“导演,那我不要这样演,可不可以?”   “可以!我们就是不要这样,你有你自己的风情。”徐克十分笃定。   “唔……”   这话说得公子一羞,顿时抿了抿嘴,又问:“那王生的人选定了吗?”   “前不久刚找到,而且你非常熟。”   ……   “不好意思啊,导演,我都饿一天了!”   重庆的一家餐馆里,范小爷抱着比脸还大的海碗,正呼噜呼噜的吃面条。徐克就坐在对面,饶是纵横江湖多年,也忍不住蛋疼。   没办法,《纸醉金迷》的戏份太重,两人约了几次都没约成。徐克索性飞了过来,结果还碰着这么个逗逼。   范小爷半有意半无心,她没怎么参与《画皮》的筹备,大概情况却很了解:按照公司计划,这片子最晚在十月份开机,但《纸醉金迷》的周期是六个月,应该在九月份杀青。   如此高强度的赶戏,她还真怕自己累挂了,所以对徐克的邀请也不太看重。   “她是江南闺秀,知书达理,持家有道,王生对她又敬又爱。之后狐妖入门,与丈夫情意渐生,她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是好,整日处于一种茫然、惶恐的状态。”   “当狐妖帮助王生解决各种困难,并受到旁人尊重时,她又变得很没有自信,甚至想替丈夫纳妾……最后狐妖身份暴露,她却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王生……”   徐克照例巴拉巴拉地耍嘴遁,而且强调这是个很具悲剧色彩的角色,因为他晓得,悲剧永远是女演员的死穴。   “呼噜呼噜!”   范小爷还在吃面。   “……”   嘿!徐克一怔,居然不灵了!不过他很快琢磨过味儿,笑问:“冰冰,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聊聊。”   “呃,我跟您说实话吧,我拍这部电视剧已经筋疲力尽了,您的戏档期太紧,我也想休息一段。”   她消灭掉最后一根面条,接着道:“导演,《画皮》交给您我完全放心,我也信任您的眼光,这个角色呢……”   “冰冰,青仔答应出演王生,你知道了吗?”   正说着,对方忽然打断。   “嗯,他跟我说了。”   范小爷用一只手就端起大碗,又咕噜咕噜地喝汤。   “那周迅答应出演狐妖,你知道了吗?”   “噗……咳咳咳!我演!”   ……   褚青点头的时候,并不知道会跟谁搭戏;周迅点头的时候,只清楚男主角是他;范小爷点头的时候,妈蛋的就看到一对狗男女!   徐老怪不仅是个腐男,还是个腹黑男,兵法玩得忒溜。这三只苦逼的小崽子,分分钟被擒在手里。   当然了,他对三人的复杂关系没兴趣,只是认为与角色很匹配。华语圈的这些导演,若论品鉴女人,徐克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在他眼中,公子美如画,小胖很贤淑,骨子里风情万种,就看谁会挖掘。   不过呢,导演爽了,当事人却集体懵逼。尤其是褚青,被媳妇儿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你特么想过我吗?我在这破地方窝四个月了,成天累死累活的干,你倒好,麻溜就找小妖精去了!”   “我这戏九月份杀青,特么的我最多能歇十天!我告诉你啊,我现在心脏都不好,真要死在那儿了,你负得起责吗?”   “……”   褚青被骂得跟三孙子似的,还不好解释,谁信啊!只能弱弱的提议:“那,那咱俩就别演了,我陪你好好歇着……”   “干吗不演啊,是你怕她,还是我怕她?我堂堂正正有啥好心虚的,没的让人笑话!”   这句还挺带范儿,可下一秒,那边就一顿暴躁,吼道:“啊啊啊啊啊!那个小狐狸精,我要撕了她!”   “啪!”   人家挂了。   哎哟喂!他这个糟心,只得给周迅打电话,吞吞吐吐的想让她PASS掉这部戏,说怕外界含沙射影,平白添麻烦。   “呵,你的理由我不喜欢,我还挺期待跟她对戏的。”   “不是,我是说……”   “而且我合同都签了,我也赔不起违约金。”   “啪!”   人家也挂了。   褚青:“操操操操操!”   这三位爷的关系人尽皆知,圈内外还没得着信儿,可身边的人已经有风声了。作为周迅的经纪公司,华谊为此事开了一天的会,对这种套路不得其解。   最后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可能他们要尝试大制作,又对票房没信心,便搞了一组自带爆点属性的卡司。   王氏兄弟也无所谓,反正赚钱的是自家艺人。   但别人就有点疯了:   程颖:“哥啊,你这是要上天啊!我简直对你刮目相看!”   黄颖:“哥,你才三十一,别那么想不开。”   王彤:“哟,可惜我岁数大了,不然去演个丫鬟什么的,还得当场看热闹。”   李冰冰:“呵呵……”   总之,徐克才不管他们的感受,见四大主演齐全,便立即找公司商讨。而经过人工、场景、道具、杂费等多番计算,最终拿出一个预估成本:9千万人民币,还是褚青和范小爷零片酬出演的情况下。   确切地说,是零片酬进组,酬劳转化为资金,算到投资里面。   话说原版《画皮》的成本,号称是1.1亿,纯属扯淡。   国内片商都跟办假证似的,一个个都是号称。比如《夜宴》,实际投资1300万美元,却吹到了2000万,到欧洲更是吹到了3000万,做不得真。   如今《画皮》的预估成本就达到了9千万人民币,真正拍摄的话,只能多不能少。如此大手笔,把那五家合作方吓得胆战心惊,我们俩这边倒很淡定,积累了好些年,总算能玩一把有钱任性了。 第五百九十章 超级爆(2)   7月25日,细雨。   这雨来得很突然,也很欢快,清清爽爽地驱散了一丝暑气。太阳躲在薄云后面,淡淡地透着光,被遮成了一个浅灰色的圆印。   自从在上海电影节公布《画皮》的消息后,我们俩就一直没有动向,昨天却遍撒武林帖,邀请各大媒体来参加发布会。   记者们都能猜到,无非是确认主创、开机时间,以及介绍下背景和投资概况。他们挺烦这种,说猛料还差了点,说小稿还必须去,于是闲着的就当跑趟车马费,忙着的干脆叫新人代劳。   闻欢不是新人了,跟方夷敏跑了两年,也算不大不小的一名娱记。今天前辈有事,便让她过来一趟。   发布会嘛,认识一下主要演员,巴拉巴拉的各种吹逼,然后拿钱走人。   上午九点钟,她到了三环边儿的一家酒店,直奔四楼会议厅。结果刚进门,就觉得气氛异样:这地方忒宽敞了!   通常新片发布,请二十家媒体算正常,三十多家算大手笔,超过五十那属于国师待遇。可今儿一瞧,好家伙,整整齐齐码了八排椅子,每排七张,后面还有不小的空间留给摄影记者。   闻欢心里一抽,默不作声的过去签到、领红包,挤进第三排坐定。   “高圆圆明显被涮的啊,橙天玩的就是这手,以前对袁泉印象挺好的,哎哟喂,天下女人一般狠啊!”   “多新鲜啊,也不看看这什么圈子……哎,有点不对啊……”   身后嘀嘀咕咕的传来两句八卦,随后打住。娱记们都不傻,瞅眼前这阵仗,指不定就能来个年度大爆。   ……   “嘎吱!”   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停在门口,褚青拿伞跳下。又以一种给老佛爷请安的架势,扶着媳妇儿下车。   范小爷没有特意打扮,只是普通的连衣裙和高跟鞋,连点首饰都没有,整个一朵修炼千年的小白花——女人心术之第38招:永远不要让你的对手感觉你在重视她!   褚青配合的特到位,雨伞刷地一开,嗒嗒嗒的鞋跟点地,总共就七步道。别问为什么,要的就是这个Feel。   而两人上了台阶,刚要往里走,就听“滴滴”声响,又一辆银色的商务车缓缓停在跟前。那车门一拉,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探出来,正是周迅。   范小爷戳着没动,就那么眯眼瞧着:休闲裤,高跟鞋,黑色T恤,整体偏素,唯独头发上别了一只精巧的发夹。   小碧池!   她轻哼一声,见对方踏上台阶才跑过去,咔就是一个拥抱,笑道:“来啦,路上堵不堵车?”   “还好啊。哇,你现在瘦了好多!”   周迅比她矮半头,双手揽着她的腰,抬眸打量。   “都是拍戏累的,你倒是胖了点。”   “是呢,最近正在减肥。”   周迅聊了几句,才松开她,转头笑道:“嗨,好久不见!”   褚青:“呵呵……”   话说这三人一起进门,貌似其乐融融,在休息室等了片刻,徐克、甄子丹等人纷纷到齐。现在是六家投资方,四家内地,两家香港,每家出一位代表,这边自然是程大小姐,同时也担任总制片人。   九点半,发布会准时开始。   五十多张椅子坐得满满当当,后面架着长枪短炮,娱记们正窃窃议论,而随着主持人亮相,全场安静。   “感谢大家来参加《画皮》的新闻发布会,我们先请出这部戏的导演和主要演员……来自香港的著名导演徐克!”   “哗哗哗!”   反应平平。   “来自香港的著名影星甄子丹!”   “哗哗哗!”   掌声客套。   “出演男主角的褚青先生!”   “哇哦!”   底下人开始骚动,态度真诚,毕竟是《天狗》之后的首部华语大片。   “出演女主角的范冰冰小姐!”   “哈!”   有人已经笑出了声,好话题啊,两口子首次担任主角,同台对戏。   “出演另一位女主角的周迅小姐!”   “噗!”   “……”   “……”   逐渐嗨起来的气氛,眼看要爬到最高点,却Pia的摔死在那儿!这五十多位泡在娱乐圈的老鸟菜鸟,脑回路压根没转过来,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台上。   大哥大姐,世界末日要来了吗?难道爱情终于可以跨越性别,跨越种族,跨越范小胖了咩?   这三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都能连刷两天的头条,现在是一部电影啊啊啊!!!   所以冷场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听轰的一声,好似沉寂千年的火山喷发,全场沸腾,每人眼中都Bling Bling的各种放光:   “青哥,是你邀请的两位女主角吗?”   “冰冰,你为什么答应出演?”   “迅哥儿,你跟大齐分手了吗?”   底下顿时爆炸,足足有十多个人抢先发问,场面近乎失控。   那三人坐在台上,就像对着一群恶狼,随时都会扑上来把自己撕烂。而程颖见状,连忙抢过话筒,大声道:“安静!安静!”   喊了几嗓子,直到保安出面,那些疯狂的八卦分子才悻悻坐稳。   ……   “原著小说很短,只有一千多字,必然要做些现代性的加工。我将这个主题和冲突点放在人与妖的区别上,人读书,妖也读书,他们读同一本书,悟出的道理却不一样……”   发布会照常进行,徐克先巴拉巴拉的讲了番梗概,底下人心不在焉的听。   如果光是徐克呢,记者还是挺给面子的,但没办法,那三位爷就像三只一千度的大灯泡,锃光瓦亮。   “所以我相信这是一个好故事,也是一部让我自己满意,让观众满意的电影。”   唠叨了十几分钟,徐克终于闭嘴,接着褚青等人各自介绍角色,片方代表表决心……哎哟,记者们挠心挠肺的等啊!   当开到四十分钟的时候,盼望的环节终于到来。   “下面是提问时间,有问题的先举手,不要急,我们尽量照顾到每个人。”   主持人完全HOLD不住场了,程颖顺手接过。而她话音方落,顿时找到了一种学霸班辅导员的感觉。   瞧着那一只只高举的小手,大小姐暗自冷笑,点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啊?”   闻欢在全场注目中起身,感觉有些慌,居然是问徐克:“请问导演,您出于什么想法才找他们来演这部戏?”   卧槽!   前辈们齐齐骂娘,首杀啊,就这么让你白瞎了!   “呃,首先当然是契合度,他们都很符合角色的气质。然后是知名度和实力,这部戏的投资达到了1.4亿,他们能撑起这个数字和观众期望。”徐克一本正经地应道。   待闻欢坐下,程颖又点了位男记者。   这货明显是老江湖,知道范小爷会兜弯子,褚青脾气上来谁也不鸟,所以直接对准了周迅:“你跟褚青是第三次合作,跟范冰冰是第一次,他们俩在戏中饰演夫妻,你却是一个第三者的角色。那你会怎么代入这种情绪?”   诶!   这才叫问题嘛!那帮老司机暗暗点头。   周迅顿了顿,大大方方道:“我先纠正,我跟他是第四次合作,在《十七岁的单车》里我们都有客串。关于你的问题呢,我觉得生活与表演完全是两个世界,不需要有现实中的顾虑,否则我也不会接这部戏。”   “而且我强调一点……”   褚青居然主动开口,袒护道:“她不是一个第三者的角色,也不需要代入。”   “Yoooooooooo!”   全场嗨皮,就爱看这种!   于是紧跟着,又有人问道:“那对你来说,两位女主角谁更默契一些?”   “呃……”   那货心中一凛,坑啊,绝逼是个坑!他甚至能感到左右两侧,各有一道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半个身子滚烫,半个身子冰凉。   他合计了几秒钟,才惴惴道:“在戏里,我跟小迅比较熟;在生活中,自然是冰冰了。”   “嘶!”   范小爷在褚青右边,掐住他的腰就使劲拧,周公子在褚青左边,就歪着脑袋看他疼。这货卡在中间,早掬了一把辛酸泪:   药丸!吃枣药丸,我特么能不能活着出片场还两说!   发布会继续进行,几乎所有的火力点都集中在三人这里,徐克还好些,甄子丹已经郁闷地玩起了手机。   这边刚问:“冰冰,你跟周迅搭戏会有压力吗?”   “我觉得每个演员拍戏时都会有压力,有压力你才能更用心地去演好角色。”   那边马上接着:“那你们俩私交怎么样?”   私交是个什么体位咧?   周迅脑补了一丢丢,笑道:“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感觉很合得来,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总之,当事人疲于招架,记者却兴致不减,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   老实讲,褚青和周迅到底什么关系,是朋友,是好友,还是炮友?谁特么也不清楚。反正都知道他们不正常,怎么叫不正常?   你看《苏州河》里的眼神缠绕,《十七岁的单车》里的轻描淡写,《天下无贼》里的天涯相伴,以及被抓拍到的那些对视,浅笑,颔首,轻轻一个动作的心照不宣……   谁敢说他俩没关系?   正常人不相信有红/蓝颜知己这种存在,偏偏又极其渴望,发生在朋友身上都会议论猜疑,何况是明星?   而无论媒体还是影迷,他们在追求八卦之外,却也暗暗藏了一丝艳羡。   如果到此为止,还不至于影响甚广,可偏偏正宫是小胖。十年时间,她的醋劲儿和独占欲,大家全都门儿清。   这就有意思了,一方是强势霸道,又忠贞不贰的范小爷;一方是默契天成,又恨不逢君未嫁时的周公子。   现仨人凑到了一块,天雷地火,观众要的就是这种酸爽,简直渣到飞起!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吵吵闹闹   “徐克重拍《画皮》,绯闻三人组联袂出演”   “褚青、范冰冰首搭主角 台上与周迅小动作不断”   “发布会现场波涛暗涌 戏里戏外何为真假”   “2007年最佳段子出炉:范冰冰和周迅是闺中密友”   “终于等到的情感大戏,《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故事》”   第二天,哦不,应该说这一个礼拜,关于《画皮》和三人组的新闻就没下过头版。没人关心它1.4亿的投资,它的改编情节,它的超强幕后,所有人脸上都明晃晃的刻着一个大字:   撕!   于是数天之间,整个娱乐圈,爆了!整个影迷圈,爆了!五分之一的媒体圈,爆了!   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影视公司,无不将其作为经典案例来研究,据说王氏兄弟都拍了桌子:特么的宣传费起码省了五千万啊!五千万!   而网络上,公子粉和小胖粉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青迅党头顶荔枝!哈哈,果然活得久都会等到CP发糖。”   “荔枝是什么梗?哪位高人解释解释?”   “这可是江湖秘闻,想知道的赶紧上车,老司机带你们刷一波《香港有个荷里活》。”   “霍比特周滚粗,我大美胖才是正宫!”   “抚摸楼主狗头,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谁不晓得我胖的必杀技:见妹推!”   “唉,你们再看一眼今天的夕阳吧。”   至于褚青粉,则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们撕逼,时不时嘚瑟几句:   “哎哟卧槽,我简直跪舔老大了!”   “老大正面上我!”   “老大前后左右上我!”   “你们这群污,老大四面八方上我!”   先不理这些逗逼,范小爷接着去拍《纸醉金迷》,而公司已经疯狂运转,为《画皮》创造一切高质量的拍摄条件。   由于背景在江南,徐克就选了三个主要拍摄地,一个是横店,承担内景和设施建筑;一个是南浔,一个是同里,要负责烟雨如画,小桥人家。   片中的三位主角,王生是德清知县,陈氏佩蓉是书香闺秀,小唯是千年狐妖。所以他们的气质,首先一定要柔,从柔中再带出坚硬。   范小爷经常拍古装戏,完全没问题,褚青和周迅接触的比较少,便请了个老师担当身段指导。   这部戏的美术设计是张叔平,他晓得徐克的审美风格:从来不要那种紧巴巴,一看就束缚人的衣裳,要么是风流倜傥的豪侠,要么是长袖妖娆的飞仙。   简单两个字:潇洒!   三个人,一共定制了十八套服装,光这项花销就能吓死人,更别提那些严苛的器物道具。   此外还有赵丽颖,她出演范小爷的贴身丫鬟,叫青芽,就是茶尖儿上最嫩的那片叶子。托这个名字的福,包子还得了两身专属衣裳,都是玲珑娇俏的那种。   最苦逼的是甄子丹,他演乞丐,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剧本里只说姓商,又因整日疯疯癫癫的,被周围人唤作商疯子。   ……   八月初,《爱情的牙齿》上映。   跟预想的一样,票房扑街扑到死,连影评界的铺天赞誉都挽救不得。这种带点时代伤痕的矫情电影,现阶段的观众毫无兴趣,却很符合官方口味。有内涵又不偏激,有反思又不反动,正好拿来做意识形态建设的典型。   于是乎,在过后不久的金鸡奖发布会上,《云水谣》以八项提名遥遥领先,《天狗》以七项提名紧随其后,《爱情的牙齿》出乎意料的拿到四项入围。   最佳故事片奖和最佳导演奖,主要是《云水谣》《天狗》《东京审判》三部片子争夺。王彤和颜丙燕双双入围最佳女主角奖,余下是刘若英、刘嘉玲和李冰冰。   男主角方面,则是褚青、刘松仁、刘佩琦、陈坤等人竞争。   其实这份名单一出来,媒体已经拍板定论了,没办法,对手太弱鸡。公司上下也是一片看好,最佳影片、导演、男主、女主四大奖项,极有可能通杀。   客厅,午后。   褚青坐在沙发上,一把一把地搓着脸,愁道:“姐啊,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怎么?我丫鬟演不了,演个嬷嬷还成吧?”   王彤皱了皱鼻子,眼中毫不遮掩的戏谑和调笑。她今天难得来串门,那货还挺高兴的,结果一开口就被噎死。   “不是,你这没着没调的,你去《画皮》干吗啊?”   “看热闹啊!我前几天就跟你说了。”   她特理所当然的样子,见对方瞬间垮逼,又咯咯笑道:“行了,不逗你了。我就是挺好奇的,你怎么把她俩凑一块的?”   “我纯属背锅啊,都是徐克干的破事!”   王彤很鄙视地斜了他一眼,嗤道:“跟我装什么装,早乐翻了吧?”   “我哪有!”   他坚决否认,不过顿了顿,又苦逼道:“姐,我就觉得挺对不起她们的。你说现在外面议论纷纷,含沙射影的,对她们俩都不好……哎,我直接推掉就好……”   “啪!”   话未说完,她抬手就来了一下。   “你干吗又打我?”他揉了揉后脑勺。   “我就送你俩字,犯贱!”   王彤三观特正,训道:“放马后炮谁都会,遭人看不起知道吗?有本事你现在就推了,不然就给我歇着。她们俩肯接这戏,心里自然有准备,你就踏踏实实的拍完,用不着在这儿矫情!”   “哦……”   那货连个屁都不敢放。   “行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还得回去做饭呢。”   姐姐坐了一个多小时,便起身告辞,褚青送到门口,瞧着她弯腰穿鞋。曾经的红衬衫已经变成了短T恤,高跟鞋也矮成了平底鞋,只有那截柔软的腰肢和温润的眼睛,一如当初。   “吱呀!”   王彤推开门,身子忽然停住,回头道:“对了,今年金鸡奖你去吗?”   “呃,不一定,有时间我就……啊!”   他自己抽了下脸,连忙补救:“去!我肯定去!”   “唉……”   姐姐摇头,故作叹息:“我果然是人老珠黄了。”   “砰!”   关门闪人。 第五百九十二章 备战   王生,明朝人士,虽然职业是书生,却没有那种病仄仄的弱气,身姿挺拔,骑术精湛,还耍的一手花哨剑术。   一日,他在游学途中偶遇深山,听闻内有精怪,便携书童访幽探古。不料二人失散,王生误入迷阵,在山中兜转半日,又遇一破败古刹。   他四处查看,见那大殿早已腐朽,偏殿的神龛之上却卧着一只狐狸。其通体雪白,似粉雕玉琢一般,正闭目小憩。   他爱那白狐灵动,感叹万物造化,反觉得自己有所惊扰,便躬身退避。   数年后,王生科举得中,娶了老师的女儿佩蓉为妻,并任德清知县。佩蓉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夫妻恩爱。   一年夏,江南暴雨,境内河堤冲毁,淹了数座村庄。王生前去治水赈灾,回途中却见一女子晕倒路旁,便带回家安置。   那女子自称小唯,是邻县大户的丫鬟,主人家也遭了洪灾,只得遣散家仆。她又无父无母,一路逃难至此。   王生怜其身世,便收留在府中,佩蓉并未视作下人,与其姊妹相称。   待洪灾过后,县内有瘟疫征兆,小唯表示略通医术,便帮忙救治。王生心怀感激,二人关系愈加亲厚。   佩蓉的性子文静,又谨守传统礼教,王生却跳脱诙谐,常有随性之举。夫妻虽然恩爱,未免少了些生活情趣,而且成亲两年,佩蓉一直无所出,也是暗藏心病。   小唯却娇俏活泼,天真可爱,与王生十分合拍,又以读书认字为名,时常缠着他们教导。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县内常有命案发生。死者皆被挖去心脏,百姓传是精怪所为。王生为此操劳费神,甚至夜不归家,小唯不忍郎君受累,随手抓了一只小妖顶锅,自己则转去邻县觅食,深夜去,黎明回,此事方了。   又过了一季,佩蓉忽然有孕,不禁大喜。因为夫君与小唯情意暗生,她都看在眼里,整日惶惶,此刻终于安稳。   同时,小唯也情绪繁扰,羡慕、嫉妒与对王生的爱慕纠缠在一起,危机感大增。   又一晚,她在觅食中被一乞丐发现,二人激斗。小唯高出一筹,甩开回家。那乞丐叫商疯子,师傅被妖狐所杀,找寻仇人多年。   佩蓉为了孩子平安,要去邻县名寺拜佛,往返需三日。   小唯趁此机会,夜挑王生,两人意乱情迷。男人却在最后关头清醒,并离家暂避。而那边,商疯子觉出佩蓉身上的妖气,出言提点,并一路尾随至德清。   佩蓉心有所动,当晚便去小唯房外偷看。那狐妖本到了换皮之时,又羞愤欲绝,直接把她擒住。   狐妖读书懂礼,始终遵守人间规则,却得不到王生,忍不住妖性大发,要屠尽全城。佩蓉一见,便以命相抵,求她放过夫君和百姓。   小唯的想法很简单,将其变作妖身,拖出去叫众人打骂,自己便能成为王夫人。   佩蓉受尽侮辱,不得不逃进深山,王生本在府城拜会上官,回来却发现家中巨变。他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妻子,见她青面白发,皮肉腐烂,丑不堪言。   百姓直叫打死,小唯也觉得万无一失,不想王生根本不信,愿意陪妻子去死。   此时,商疯子赶到,又与小唯大战。狐妖心神俱损,被他打伤,疯怒之下,只想干掉佩蓉。   结果王生挡在身前,被她挖出了心脏。   最后,佩蓉愿以心补心,换回夫君。小唯也觉得来了人间一遭,却似山中枯骨,便自废修行,将王生救活。   以上,便是《画皮》的剧情。   ……   “呼……呼……滴!”   履带的速度逐渐变缓,褚青从跑步机上跳下来,只是微微喘气。他的体重恢复之后,一组四十分钟的快慢跑根本不算什么。   徐克没做要求,这是他自己加练的,觉得再瘦五斤左右,会更贴合人物气质。   而范小爷买了那跑步机,只是前期玩了一段,很快就扔在阳台遭灰。多亏他捡起来,不然就得卖废品。   褚青擦了擦汗,在露台边站了一会儿。天气还是很热,丝毫不见秋凉,楼下花圃中铺满了大朵大朵的月光花,不远处还有两株合欢树。   他看了半晌,转身到了客厅的大镜子前,开始练习身段和走路。   在古时,走路是一种礼仪和修养:“凡步行趋跄,须是端正,不可疾走跳踯。若父母长上有所唤召,却当疾走而前,不可舒缓。”   意思就是,走路要从容,不要手舞足蹈,更不要慌慌忙忙,即谓“安步”。只有一种情况可在家跑着走,就是有长辈喊你。   王生在戏中有两个身份,一个是书生,一个是知县。   他处事端正却不迂腐,性格跳脱却不盛气,所以走路应该稳中带快,步子稍大。其中又分细处,书生时偏潇洒,做官时偏果断,在家偏随意,在外偏规范。   褚青的古装戏演得少,表演道理却通透,分分钟搞定。   ……   “躲开!躲开!”   周妈妈端着一大碗汤跑过来,周迅和爸爸提心吊胆的拧过去,见她稳稳的放在桌上,才松了口气——周妈可是专注暴击三十年的猛人。   “行了,吃饭吧!”   老妈夹了一筷子腐皮结烧肉,一口咬在自己嘴里,还连连点头。周迅眨了眨眼,顿觉不是亲生。   话说她成名之后,就在北京给父母买了房子,她生活能力近乎为零,得时刻有人照看。甭说别的,就自己赚的钱全交给父亲打理,然后每月领点零花。   老妈吃了几口,就开始八卦,问:“小迅啊,我看你最近天天上报纸,说拍那个什么,什么……”   “《聊斋》!”老爸接道。   “啊对,《聊斋》!”   老妈莫名其妙的很兴奋,道:“以前有部电视剧,我们天天看,那歌我还记着呢,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哎哟,妈!”   周迅头疼,简直交流不了,只得道:“那跟《聊斋》是两码事,我都叫你们别看娱乐新闻,全是胡编乱造的!”   “哟,你跟那个,那个褚青也是胡编乱造的?”   “呃,我们就是挺好的朋友,没别的事儿。”   “那你带家里来玩啊,黄觉那小子不都常来吗?”老妈彪悍道。   “咳……咳咳……”   周公子Orz,无力挣扎。   ……   重庆,片场。   庭院中吵吵嚷嚷,在拍王丽坤发飙的一场戏,而旁边的屋子里,范小爷穿着旗袍,正在琢磨剧本。   不是《纸醉金迷》,是《画皮》。   每个演员都有自己构建角色的习惯,她就是死抠本子,手里拿着根彩笔,把认为重要或有困难的地方都画上。   佩蓉:“荷包是女儿家的心意,不可轻易送人。”   小唯:“哦?那我送一个给生哥哥,姐姐可会生气?”   佩蓉:“你们的情谊与旁人不同,我怎会生气?”   范小爷反复品着这句话,“你们的情谊与旁人不同,我怎会……”“你们的情谊,你们的情谊……”   小唯肯定是试探,但佩蓉不知道她的身份,就认作了两种意思:少女的单纯之语,心机婊的故意挑衅。   而她回的这句话,也有两种意思:提醒对方,自我安慰。   “……”   范小爷抿嘴思考,是用无所谓的态度说,还是用笑里藏刀的态度说。   “不然加个手部动作呢?啧,还是浅了点……或者低头,看不见表情……哎,这个不错。”   她嘀嘀咕咕了半天,随手在剧本上标注了一句:心慌乱,无意被人知,表演要收。   看着挺笨的,却也是好方法,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若论拍《画皮》的难度,褚青是刷野怪,周迅是打精英,范小爷却是杀BOSS。   所以很自然的,一个平常,一个淡定,一个拼命。   ……   又过了几天,亚历克斯忽然来了消息,说《寻找午夜之吻》拿下了佛罗里达洲独立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奖。   褚青比较尴尬的表示祝贺,他压根就没听过那玩意儿,或许相当于“东三省第五届打出溜滑国际邀请赛”的层次。   不过好在一点,人家还有奖金,虽然不多,也够那个穷逼挥霍几天了。   与此同时,第64届威尼斯电影节公布了提名名单。   与戛纳的扑街不同,此次有三部华语片角逐金狮奖:李安的《色戒》,老姜的《太阳照常升起》和李康生的《帮帮我,爱神》。   即便汤唯被蝴蝶了一下,没有出演《色戒》,李安的水准却不是盖的,照样大热。   此外,贾樟柯的《无用》,杜海滨的《伞》和吕乐的《小说》,也入围了地平线单元。   没错,《小说》就是曾经的《诗意的年代》!   褚青彻底懵逼,随即便是滔滔江水:大哥啊,我们1999年拍的片子,这都2007年了,你特么跨越了一个世纪好伐?   吕乐还想请男女主角过去,被双双婉拒。   对他们来说,可能是这辈子最柔和的一段回忆,已经留在了郫县那座小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