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无限小说网(555x.org)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太子请我攀高枝   作者:小香竹   【文案】   新帝登基后,文尚书遭难,文宁疏为救父亲必须攀上高枝,然而新帝之子的示好她无动于衷,却跟了被废太子之位的承誉。   承誉问她:“为何肯跟我?”   宁疏如实回答:“您枝头高。”   承誉又问:“还有呢?”   宁疏:“您皮相好。”   承誉面色铁青,不悦挑眉:“仅此而已?”   斟酌半晌,宁疏怯怯道:“你不沉迷女色,待在你身边我很安全。”   然而才道罢就被他拥入怀中,低哑的声音入耳惑心, “我不沉迷女色,但我沉迷你。”   世人暗讽:一个废太子能有什么出息?   孰不知这承誉已自暴自弃甘为朽木,而文宁疏的到来一如甘霖降世,令他这枯木逢春,盛放为参天梧桐!   “我的高枝只为你而绽,只邀你来栖!” 第1章   夕照宫墙红似血,日落天暮沉无月。   永宁十七年三月初,幽暗夜色之下,大顺王朝的皇宫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潮汹涌。   此刻宫女云英已然掌灯,昏黄的光晕给这冷清的琼华宫增添些许暖意。才将莲花灯罩放好,便闻殿外有人唱报,说是太子驾到。   寝殿之中那位身着银灰暗叶纹长袍的美妇人一听说儿子到访,黯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莹亮的光芒,“你听,可是承誉来了?”   “是呢!奴婢也听见了,正是太子殿下,”说话间,云英已然过去扶主子起身往外殿走去。   当云英为主子掀开富贵团花锦缎帘子时,但见殿中正立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金赤衣袍上绣着的莽纹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在宫灯的映照下,越发耀目慑心。   每每瞧见他,怡贵妃才觉这心还是鲜活跳动的,不觉间,她的儿子承誉已有十六岁了啊!身姿挺拔,眉逸目朗,风姿卓然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觉眼前一亮。   欣慰的怡贵妃缓步上前,入得上座,承誉恭敬的朝着母亲拱手行礼,怡贵妃笑应着让他入座,打量着他这身装扮,随口猜测道:“我儿一向不喜红裳,今晚这身行头,莫不是有宫宴?”   “可不是么!”若非盛典,承誉才不愿着这鲜艳的红袍,“今儿个安南王入宫朝贺,向咱们大顺俯首称臣,父皇今晚正在常春园接待贵宾,特派儿臣过来请母妃前去参加盛宴。”   对皇帝而言这是国之荣耀,但对怡贵妃而言却是无关痛痒,以帕掩唇的她轻咳了两声,面色稍显苍白,声音亦无力,   “就说我身子不适有碍观瞻,不宜见外宾。”   一听这话,承誉眉心微动,不自觉的上前几步,关切询问,“母妃是否请太医?可有喝药?”   未免儿子忧心,怡贵妃干脆扯了个谎,“昨儿个就在喝,今日好了许多,但太医嘱咐不宜吹风,是以娘就不过去了。”   就猜母亲不会答应,说什么身子不适八成也只是借口,会意的承誉没再强求,“那母妃您好生休养,儿臣还得去陪父皇招待安南王,得空再来给您请安。”   依礼向母亲拜别之后,承誉这才出了琼华宫,乘着辇驾去往常春园。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已然习惯,反正这些年来,每遇盛典,他父皇就会命他过来请人,除却他的生辰和过年的宫宴,母妃基本不会露面,饶是如此,父皇也不动怒,下回依旧派他前来。   要说父皇对母妃如此有耐心,是块石头也该暖热了,偏她心坚似铁,愣是无动于衷。   不过父母们的纠葛他也管不着,只默默腹诽着,晓得轻重的他自不会乱传。   待太子走后,没多会子,晚膳便已呈上,云英在旁为其布菜,夹了虾仁黄瓜放置于骨碟之中。   怡贵妃才用两口,恍然听到几声凄厉而苍老的鸣叫声,似利器在心间划过一般,心生不安的她搁下筷子起身走向窗前。   但见一只乌鸦停留在院中的杏花枝上,许是听见动静,当即挥开双翅,扑闪而飞。   好端端的怎会有乌鸦呢?怡贵妃顿生不祥预感,柳眉倒蹙,不由想起那噩梦里的场景,   “昨夜我又梦见了他,梦见他仇视的眼神,他说我会遭报应的!”   云英见状心疼之至,忙劝主子万莫多想,“娘娘您无愧于心,从不欠他什么,奴婢相信老天有眼,不会再让您受苦。”   虽说她心中无鬼,但世人所看到的并不是这般,隐忍了这么多年,所有的心事和委屈都已渐渐化作眼尾的细纹,她已然学着忘记那些是非,甚至慢慢把假象当做真相。只是今日,为何这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尤其是天际轰然而响的一道雷声,更如金石敲击心扉,震得她心神难安!   怀揣心事的怡贵妃再也无心用膳,勉强饮下几口汤,便命人将膳食撤下。这会子将将戌时,她也睡不着,干脆坐于桌畔执笔抄写经文,力求令自个儿平心静气。   才抄了四五张,感觉眼睛微酸,怡贵妃遂将毛笔放于笔枕之上,打算歇一歇。   将将起身,忽见云英神色匆匆的入得内殿,惶恐低呼,“娘娘,大事不妙啊!”   云英在她身畔侍奉多年,一向稳重,甚少这般毛躁,能让她紧张的铁定不会是小事,思及此,怡贵妃心底那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忙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事出突然,云英尚未想好该从何说起才能将此事讲明白,以致于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有人造反了!娘娘,那人是……是世子啊!”   京都之中那么多位世子,云英指的是何人,怡贵妃不需多问也大约能猜得到,脑海中骤然闪现出那人的面容,她那沉寂许久的心湖瞬时翻涌起惊涛骇浪,   “是他?他……回来了?”   慌乱的点了点头,云英的声音因紧张而一直打颤,“的确是他,原本安南王前来觐见,可他居然也在列,乔装打扮混入皇宫之中,方才宫宴之上,他亮明身份,将矛头直指永宁帝,说他篡改圣旨谋夺皇位!”   过往的回忆瞬间袭来,压得怡贵妃无法喘息!实则她早就怀疑当年的圣旨有蹊跷,但苦无证据,而今被发配边疆的那个人居然回来了!怡贵妃心底百感交集,十分担忧现下的状况,   “口说无凭,他总得拿出证据来才能令世人信服。”   “具体的情形奴婢尚不清楚,只是才刚听一个小太监这么说的。”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此次回京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若果真如此,那这大顺朝……怕是真要变天了啊!   坐立难安的怡贵妃打算去一探究竟,却被云英拦下,“现下宫宴之上一团乱,指不定已是兵戎相见,娘娘您不能去,需知刀剑无眼啊!”   “我儿亦在宫宴之上,我怎可坐视不理?”担忧儿子安危的怡贵妃不顾云英的劝阻,坚持要到常春园去一趟!   虽是暮春时节,入夜后仍觉寒凉。因着走得太急,云英根本没来得及去取袍子,冷风迎面而来,呼呼的钻进领口,浑不在乎的怡贵妃眯着眼毅然前行,此时天幕之上骤然辟出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隆的雷声照亮那殷红的宫墙,怡贵妃心下惶急,却也不敢耽搁,一再加快脚步。   路上偶有宫人神色匆匆而行,见着贵妃也没工夫福身行礼,估摸着是得到消息,慌忙找地儿先藏起来。   其他的宫妃亦有闻讯,皆吓得躲在自个儿宫里不敢出门,唯有怡贵妃一人迎着刀刃往前上!   一路疾行的她终于赶到常春园,不过一小段路,她却是汗流浃背,只因内心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不论哪一种都令她感到绝望!   离老远便见外头有重兵把守,她也顾不得后果,径直上前,却被侍卫拦下,拔剑相向!   为首的将领听到动静,转身朝这边走来,打量她一眼,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唤了声,“夫人?”话刚出口,他又冷笑出声,“不,卑职应该唤您贵妃娘娘才对!”   纵使时隔一二十年,怡贵妃也认得此人曾是王府的侍卫闵忠奇,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她没工夫去计较,当下表明来意说要入内。   思量片刻,闵忠奇冷哼道:“也该让您看看,世子如今是如何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道罢,他冷脸扬手,侍卫们再不敢拦,主动放行。   尽管来的路上怡贵妃已然做好准备,但当她进入常春园的大殿,赫然看到那个人的身影乍现在眼前时,她的心仍旧不自觉的滞了一瞬!   恰逢此时,那人傲然转身,目光不期然的与她相撞,眉心微紧的他眸光幽暗,过往的那些刺穿人心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当初那种心在滴血无以言表的痛楚!   眼前的这个女人,依旧是记忆中的那张脸,不同的是,他的心再也不会为她而柔软!   强压下内心稍纵即逝的波动,世子出口的声音尽是冷然,“沈悠然,没想到我还会回来吧?”   噩梦里的情景而今居然成了真!怡贵妃怔怔的望着他,藏于袖中的指甲几乎快要将自己的手指掐出血来!感知着那真实的痛楚,她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终究还是回来了,且还是带兵入京,杀回来逼宫造反!   此时此刻,永宁帝已被人用刀架着脖颈,命在旦夕之际,竟换不来贵妃的一道目光,她的眼里似乎只剩那一个人!   酸涩的他忍不住提醒道:“悠然!你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闻声抬眸,眼看着永宁帝已被人钳制,怡贵妃的内心毫无波动,但当她的儿子唤了声母妃之时,她瞬时乱了心神,慌忙向承誉走去,然而才上前两步,就又被侍卫用利剑相挡。   眼看着儿子的手臂被人压制在身后,身前又横着两把剑,稍有不慎便会见血受伤,紧张的怡贵妃忙回首向其讨饶,   “易泽,承誉他是无辜的,求你放了他!”   一恍十七年,身心备受煎熬的赵易泽再次听到她唤他的名时,内心暗潮汹涌,再无柔情只余愤恨,怒视于她,赵易泽微扬首,厉声恨斥,   “贵妃娘娘有什么资格唤罪臣之名?”   见不得母妃被人挖苦,年少的承誉面对这般动乱的场面毫不畏惧,只红着双眼倔强道:“母妃,莫再求这乱臣贼子,他以下犯上,逼宫造反,实乃天地不容的恶劣行径!”   打量着眼前的小太子,又斜了永宁帝一眼,赵易泽不屑冷哼,“当真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   生怕儿子被连累,永宁帝只得放下身段向他苦苦祈求,“赵易泽!与你有恩怨之人是朕!你想要皇位尽管拿去便是,要杀要剐朕绝无怨言,但承誉只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希望你看在他是你侄儿的份儿上,莫要赶尽杀绝!”   然而承誉性子极烈,根本不需要这求情,无所畏惧的他傲然扬脸表态,“父皇,孩儿不怕死!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一刀了断来个痛快!”   他倒是说得大义凛然,怡贵妃却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牺牲,疾言厉色地呵斥道:“承誉!你的命是娘给的,娘不许你这么轻贱自己!”   眼看着他们互相求情,赵易泽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殆尽,苦涩的眼中恨意更盛,咬牙讥讽,   “你们一家人可真是情深义重!既如此,那就一块儿上路,到了黄泉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就在他准备下令之际,怡贵妃猛然转身朝他跪下,含悲带切地哭求道:“我死不足惜,可承誉他是无辜的,你不能杀他啊!求你大发慈悲放了他吧!”   慈悲二字听来甚是可笑,漠然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女人,赵易泽的愤怒已燃至顶点,紧攥着拳头恨声控诉,   “当初我陷入囹圄之时,你们何曾对我有过一丝慈悲之心?”   那时她也是迫不得已,无从选择,但这关乎皇家秘辛,她不敢轻易道出,只能背了这黑锅,   “就当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我无话可辩,我们的恩怨自当了结,但祸不及下一代,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只要你肯放了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可以立即在你面前自尽,以解你心头之恨!”   微俯身,赵易泽抬起手,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仰视于他,幽暗的眸中藏着积压多年的怨愤,而今这样的大好时机,他怎可错过?   “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即便这样的问题令她感到惶恐,但为了儿子的生机,她仍旧选择冒险,一咬牙终是点了点头,“我……愿意!”   一旁的承誉心急如焚地打岔道:“母妃,千万别信他的话!别为儿臣去祈求,儿臣不惧死亡!”   儿子年纪尚轻才会意气用事,她养了他十几年,自不忍看他年轻的生命就此消逝,是以怡贵妃不顾儿子的劝阻,再次点头,“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但你必须说到做到,不许伤害我儿子!”   任何条件?赵易泽讥诮一笑,当即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眸间的寒光犀利地洒于她面上,出口的声音轻柔却狠毒,   “只要你亲手杀了永宁帝,我就放了你儿子!” 第2章   怡贵妃以为赵易泽要折磨的只是她,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要她杀人?她怎么做得到?纵使她对永宁帝毫无感情,也做不到拿刀去杀他啊!   如此残忍的要求,先不说他母亲会否答应,承誉头一个反对,   “母妃,儿臣是太子,国之储君,自有承受剧变的担当,又岂会贪生怕死向仇人讨饶?您万不可听信他的挑拨!”   眼看着怡贵妃凄然跪坐在地,并无行动之意,赵易泽面露不耐,“你不是说什么都肯做吗?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居然犹豫?怎么?舍不得对他动手?”   她不是舍不得,只是不愿这双手沾染鲜血罢了!可若真与儿子的命比起来,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犹豫半晌,怡贵妃终是颤抖着手指拾起地上的匕首,身子发软的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慢慢走向永宁帝的方向。   同样被人钳制着的永宁帝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手在颤抖,她恨了他那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了结他时,为何还会迟疑?是天生的仁慈,还是对他心存那么一丝眷恋与不舍?   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此刻居然对他刀剑相向,这一刻,永宁帝的心绪复杂得难以言喻,他只能不停的催眠自己,她不是真的对他狠心,只是为了保住孩子,不得已才会这么做。   当她那沉重的步伐终于迈至他跟前时,举着匕首的她一双柳眉紧拧在一起,望向永宁帝的眸中尽是怨忿!   最痛苦的还是承誉,他实不愿这样自相残杀的局面发生,一再央求母亲住手,“用这种方式换来的苟活我宁可不要!您若是对父皇下手,即使他不杀我,我也会自行了结,绝不偷生!”   一心为儿子着想,他却一再忤逆,不把自个儿的命当回事,怡贵妃又急又恼,终是没敢再近前,眉间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承誉!你怎可如此糊涂!”   “糊涂的是您!怎能相信这贼人的鬼话?”身为人子,他不该呵斥自己的母亲,但如今情况特殊,他不得不与母亲叫板,“儿臣说过不怕死,用父皇的命来换儿臣的命,这比杀了我还难受您懂吗?”   “可我是你娘!这是唯一的机会……”她若不尝试,承誉便没有任何生机,赵易泽定会赶尽杀绝!   高傲如他,并不稀罕这样的机会,“您和父皇生我育我已是天大的恩赐,能活这一十六年,儿臣已然无憾,人固有一死,比起苟延残喘,儿臣宁愿有尊严的死去!”   承誉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有自己的主张和担当,永宁帝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错太子。   儿子的话令怡贵妃有所顾忌,她真怕这孩子想不开,追随永宁帝而去,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这一再犹豫的情状惹得赵易泽眼中那愤恨的火焰越发强烈,心底的刺也扎得更深,   “呵!当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可为何偏对我如此残忍!既然你不肯杀他,那就别再指望我手下留情!”   当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局面时,永宁帝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孤注一掷!事到如今,他也不再祈求什么活着的机会,当下对着侍卫的剑一抹脖子,鲜血顿时冒出,染红脖颈!   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呆了怡贵妃,她尚未动手,他……他居然自裁了?手中的匕首恍然掉落,她已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愣怔的望着缓缓倒于柱子旁的永宁帝。   亲眼目睹父皇自尽,承誉难以承受,双目瞬时赤红,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整个大殿,“父皇!”   悲痛欲绝的他挣扎着想要过去,却被侍卫紧紧拽住,然而他不肯妥协,如同发怒的困兽般拼命的想要挣脱钳制,“松手,放开我!”   赵易泽微抬手,示意侍卫无需再拦。挣开束缚的承誉飞奔至父亲面前,扑跪在地,眼看着那颈间的血一直往外涌,惶恐的他赶忙抬手去捂,却发现根本止不住,鲜血染红了明黄龙袍的领口,亦沾染在他指节上,生怕父亲有个三长两短,承誉扬声下令,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道罢他又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慌乱,转头去安抚,“父皇您坚持住,太医很快就会过来!”   殿中根本无人应答,无力的摇了摇头,永宁帝早已不再奢望什么,“承誉,没用了,这个皇宫已然易主,不是咱们说了算。”   紧紧的攥住父亲的手,承誉的眼眶翻涌着滚烫,声音哽咽不清,“父皇您为何要自尽?儿臣不要您这般牺牲自己。”   艰难的朝着他笑了笑,永宁帝温声安慰道:“朕已经老了,你还年轻,尚未感知大好人生,必须活下去!”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如今父亲被逼自尽,这样的场合下,承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哭流涕,内疚不已,   “用您的鲜血换来的偷生,于我而言是无尽的愧疚和折磨,儿臣不要,儿臣愿追随您而去!”   他可不能就这么去了,他是唯一的希望啊!反握住承誉的手,永宁帝的情绪异常激动,压低了声道:   “我儿忠孝,朕心甚慰,但你需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承誉,听朕的话,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方才他只想着尊严一事,浑忘了报仇二字,经父亲一提醒,承誉这才恍然。   紧捏着儿子的手心,永宁帝再次嘱咐道:   “你不能白白牺牲,定要活出自己的价值,答应朕,在朕去后,你绝不可轻生,否则便是到了黄泉,朕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深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永宁帝忍不住望向沈悠然,喃喃地唤着她的名,承誉见状忙也跟着唤道:“母妃,父皇有话跟您说。”   茫然的立在一旁的怡贵妃听到儿子的话,这才缓步走了过去。承誉随即起身让位,好让父母多说几句。   看着眼前这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女人,永宁帝有许多话都想与她说,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一句,   “这么多年以来,我可曾在你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生死离别的时刻,该撒谎吗?不,她不愿,哪怕一句谎话她都不愿与他讲,毅然道出最真实的想法,   “你知道的,我对你……只有恨。”   果然啊!还是预想中的答案,永宁帝暗笑自己实不该抱有幻念,多此一问,除了让自己心碎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目睹他苦笑连连的情状,怡贵妃并未有任何自责之感,只是有一点想不通透,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你明知道……”   意识到她想说什么,永宁帝赶忙打岔道:“因为我很清楚,你最终会对我下手,与其死在你手中,我还不如自尽,这样也好安慰自己,其实你不舍对我下手。”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事,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提,那便罢了,此刻再说旧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深叹一声,怡贵妃无言以对,感觉呼吸困难的永宁帝竭尽全力想与她多说几句,   “朕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便是你,本想给你最好的,却未料累你至此,你恨朕是应该的,但朕护你之心却也是情真意切,如今朕欠他的都还给他了,但愿你心中的恨也能随风消逝,朕只盼着你和承誉……好好活着。”   这话听来实在可笑,满腔的恨意岂能说消就消,“亏欠的,错过的十七年,不是你一条命就能偿还的……”   当怨忿自牙缝中迸发而出时,却再无人应答,怡贵妃怔然低眸,就见永宁帝已然闭上了双目,大约并未听到她最后一句。   承誉见状伏跪于父亲跟前,哭得不能自已。怡贵妃在旁默默的看着他,看着看着,她竟也红了眼眶,每一滴泪,都承载了多年的委屈,落下时酸涩难当!   她此生的命运因为永宁帝的执念而彻底改变,变得面目全非,多少次她都恨不得杀了这个男人!可为了承誉,她一再隐忍,忍到最后,她的心竟已变得麻木,而今亲眼目睹他死在她面前,是非与恩怨看似已然了结,可她的人生已无法再重来,这悲惨的局面亦无力再去改变!   敛下心中的哀怨,现下怡贵妃只在乎自己儿子的安危,抹了把泪,她缓缓转身,把话跟赵易泽讲清楚,   “永宁帝已然驾崩,你该兑现你的承诺,放了承誉。”   大仇得报,看着永宁帝自裁,逝于人世,本该是欣喜的时刻,赵易泽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慰,只因他的人生被耽误了十七年!原先他还有人可恨,从今往后,恨的人已经死去,他的怨愤又该付诸于谁?   闻声抬眸,恍然看到她面上的泪痕,赵易泽认定她是为永宁帝的死而悲痛,这样的深情厚谊越发令他痛恨!人虽死,他的心里却并不痛快,也就不愿再讲什么道理,   “我要你亲手杀他才放人,可你舍不得,他是自尽,与我要的结果不一样。”   明明说好的条件,他居然耍赖?恼羞成怒的怡贵妃愤声恨斥,“赵易泽,你怎可出尔反尔?”   赵易泽并未答应也未拒绝,只道需要考虑,冷然转身负手道:“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处理,此事容后再议。”   未等怡贵妃再开口,他当即命人将太子承誉关押至天牢,被押出大殿的承誉双目布满血丝,怨毒的紧盯着赵易泽!   他要记清楚这个男人的长相,纵使做鬼也不会放了他!   无视他仇恨的眼神,赵易泽又将怡贵妃软禁于琼华殿之中,而后冷眼扫视群臣,   “至于你们的旧账,咱们慢慢算!”   此言一出,众臣皆面面相觑,赵书泽微眯眼,目光越过群臣,落在立于后方的黑须高个儿官员身上,   “文大人,你莫不是以为我忘性大,不记得十七年前之事?”   被点名的文大人心顿虚,但又不敢不理会,只得上前几步,听候发落……   闪电雷鸣之后,终是一场暴雨突至,瓢泼大雨冲刷着尘世,却始终冲不净皇宫中肆意横流的鲜血!   文宅后院内,已然将近子时,文夫人仍旧没安寝,躺在帐中的她看着窗影上斑驳摇晃的暗影,听着外头风雨交加的声音,越发焦虑,总觉得今夜有什么大事发生。   次日晨起,文夫人才梳妆完毕,便闻丫鬟来报,说是姑娘来了。   紧跟着便有一位身着柳色襦裙的姑娘轻抬绣花鞋,缓步迈过门槛,她那提着裙摆的皓腕上套着一只白底飘花的翡翠镯子,质地莹润,水头极好,一看就是养了许多年的。   待人进得屋内,她才松开捏着裙摆的手,对置于腰侧,柔柔福身向其行礼,“给娘亲请安。”   这姑娘不仅模样娇俏,声音亦婉转,甚是动听,以往文夫人瞧见女儿过来自是笑脸相迎,但今日的她却是笑不出来,由丫鬟搀扶着坐于桌畔的她唉声叹气,愁肠百结。   昨夜二姑娘陪母亲用罢晚膳后还坐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父亲归来,眼瞧着要下雨,母亲便让她赶紧回房去。她放心不下,今儿个一早才起身就急匆匆赶过来,一看母亲这情状便知不妙,   “爹他仍未归来?可有捎信儿?”   若然捎信儿,文夫人也不至于这般焦虑,“宁疏啊!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爹入宫参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为免母亲忧虑,文宁疏好言安抚道:“许是暴雨阻路,爹爹在宫中避雨也未可知。”   文夫人也想过这种可能,却又觉得不对劲儿,“那也该让人捎个话,不至于毫无音讯。”   两道水湾眉下的莹亮眸子悠悠转动着,文宁疏思量片刻,沉吟着提议道:“要不,差人去爹的同僚那儿打探一下?昨夜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参加宫宴,他们应该晓得内情。”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如此,文夫人当即唤人进来,差遣其到永定侯府问一声,然而文宁疏却道不妥,   “爹若无事便罢,万一真有什么事,被永定侯府头一个知道,似乎不太合适。”两家虽有婚约,但文宁疏总觉得那侯爷有些势利,不可交心,遂提议让小厮去工部尚书家中打探。   经女儿一提,文夫人这才想到当中的深意,暗叹自个儿一着急就犯糊涂,“怪娘思虑不周,那行吧!就去袁大人那儿。”   小厮得令而退,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文夫人多希望这只是她在杞人忧天,只盼着夫君万莫出什么事儿。然而事与愿违,尚未等到小厮归来,竟有永定侯府之人前来求见。   来人正是侯夫人身边的嬷嬷,板着一张脸,敷衍的一福身,瞧见文宁疏也在,只略略颔首,态度极为不恭,   “二姑娘在场也好,反正您迟早要知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更新时间在凌晨10分左右。 第3章   文宁疏顿生不祥预感,尚未来得及细猜,便听这嬷嬷粗着一副嗓子传起了话,   “启禀夫人,我家侯爷说了,这桩亲事怕是结不了,明儿个就找媒人过来退亲,还请夫人您见谅。”   闻听此言,文夫人既忧且怒,强压下心底的愤慨向其讨一个说法,“已然定亲怎能说退就退,总得有个理由吧?”   个中因由还需细说吗?嬷嬷哼笑道:“宫中都变天了,夫人您不会不知道吧?眼下这情形,谁敢与你们文家结亲啊!咱们都是明白人,何必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呢?”   变天?看来昨晚的皇宫真的不太平,文宁疏不禁在想,若非父亲遭什么大难,侯府不至于做得这么绝,现下她最在意的是父亲的安危,这桩婚事倒是其次,遂上前一步,客气地朝着嬷嬷福身道:   “既然侯府不想结这门亲事,我们文家也不会死皮赖脸,只是凡事皆有因,嬷嬷可否明示,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爹他究竟犯了何事?”   看她神色疑惑的模样,似乎真的不知情,嬷嬷也就忍不住透漏了几句,   “当年永宁帝登基之后,襄王及其世子皆被发配边疆,而今这世子赵易泽居然杀回京城,说当年的圣旨乃是伪造,昨儿个逼宫造反,永宁帝已然自尽,这世子登基,肯定是要清算旧账的,文夫人您应该还记得,当初宣读圣旨之人是谁吧?”   文夫人闻言心下大骇!可不就是她的夫君嘛!所以这江山易主,她夫君遭殃,永定侯府才急着要退婚,与她家撇清关系?   接下来的话,不需嬷嬷多言,想必她们也该明白,“我家侯爷说了,如今朝局动荡,只能各人自扫门前雪,之前给你们送来的那些聘礼也都不要了,权当给你们赔不是吧!你们好自为之!”   实则那侯爷不是不想要回聘礼,只不过文家这情势肯定是要抄家的,永定候哪里还敢再与他家揪扯钱财,生怕被连累,只得忍痛放弃聘礼,但求保侯府安宁。   嬷嬷走后,承受不了剧变的文夫人两眼一黑竟是晕了过去,文宁疏赶忙和丫鬟们一道将母亲扶至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文夫人才勉强睁开眸眼,满心绝望,   “你大哥远在边关尚不知情,即便得到消息,怕也是一个月之后,新帝若要治你爹的罪,咱们毫无办法啊!”   情急之下,文夫人打算去给各位大人送礼,“你爹平日里在朝堂中与那些个官员都相处得尚算融洽,也许当中有人愿意为他说情呢?”   文宁疏只觉不妥,若只是其他的罪名或过错,兴许求情还管用,但宣读伪造圣旨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怕是没有哪个官员敢碰这个钉子。   但母亲忧心如焚,坚持要尝试,文宁疏也不好打击她,只能由着她做点儿什么,免免心焦。   只可惜这送出去的礼根本无人敢收,有的甚至直接拒见,连门都不让她进。只有工部的乔尚书悄悄命小厮给她开了后门,让她从后门入内,诚心实意的劝她莫再做这无用功,   “我与文兄也算是有同窗之谊,又一起在朝堂打拼多年,若然永宁帝还在,他必定一生顺遂风光,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是谁都料不到的灾祸,新帝登基势必要拿人开刀,杀鸡儆猴,怪只怪文兄倒霉,撞在了刀刃上!   我也曾试图帮他说情,可新帝的态度十分坚决,且他有心打压,一再让人检举文兄的过失,旁人为了讨好新帝,不惜给文兄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他根本无力开脱!   听在下一句劝,您还是莫再送礼,万一被有心人上报至新帝那儿,只会落人口实,害得文兄再添罪名呐!”   听罢他的话,文夫人越发惶恐,整个人都在不自觉的发颤,“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夫君他身陷牢狱而不管不顾?”   乔尚书可以体谅她的焦急和忧虑,但如今这情形他又能如何?唯有喟然而叹,“连我也在被新帝查探,自身难保啊!夫人您还是……听天由命吧!”   他肯让她进门与她说这些实话已是十分难得,文夫人也不好再停留,以免给乔大人添麻烦,遂起身向其道谢告辞。   看着她满目悲切的转身离去,乔大人并不觉得轻松,毕竟兔死狐悲,谁晓得下一个会不会是他呢?即便这会儿勉强躲过刀锋,但新帝正式登基之后必定不会再重用他,指不定哪天挑个什么错处就将他也扔进大牢,此后的日子,怕都要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   回府后的文夫人已然绝望,大抵真如乔大人所言,她真的无力再去改变什么,既如此,那就只能强打起精神,为孩子们先谋算好出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样的罪名,家眷也难逃厄运,是以她决定将女儿和小儿子送出府去。   一听母亲这话音,文宁疏便已猜到她的想法,“把我们姐弟送走?那您呢?”   她自是不能走的,看着偌大的宅院,文夫人深感无助,却深知自己得坚强起来,噙着泪哑声道:   “娘得替你爹守住这宅院,他不在家里,必须有人支撑啊!”   看着母亲那红肿的眼眶,文宁疏可以想象她昨夜定是彻夜难眠,哭了不知多少回,只可惜她们母女二人面对新帝的打压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她也不想认命,但潜逃的后果不堪设想,原本抓了家眷只会打发去做奴役,一般不会斩杀,但若私藏人口,这罪名可就大了,   “到时候官兵若真来搜查,找不到人肯定会拿您发落!”   可怜天下父母心,皆希望子女平安,文夫人这也是无奈之举,“娘这个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也没什么遗憾了,哪怕是死罪,娘也不怕,可你们不一样,你才十六,你弟弟才十三,娘又怎么忍心让他被抓去做苦役,一辈子无法翻身呢?”   道理她都懂,但当人面临这样的选择时就容易失去理智,“可是娘亲……”   紧握住女儿的手,文夫人再三嘱咐,甚至不惜给女儿施压,“你大哥不在都城,你身为长姐,理应担起照顾幼弟的责任,娘不能逃,那就只能由你带着之仪离开都城,投奔你姑姑家,也算是为咱们文家延续香火啊!”   文宁疏不愿就此抛下母亲,却也晓得轻重,深知自己若是执意留下,一旦之仪也被抓,母亲定然自责痛苦。   权衡利弊,犹豫再三之后,文宁疏终是决定按照母亲的意思,开始收拾包袱,待天黑之后就悄然带着弟弟离府。   奈何天不遂人愿,当日傍晚,尚未日落就有官兵将文宅团团围住! 第4章   领头的官员命人将府中所有家眷尽数带至前院之中,排排立好,而后开始宣读新帝旨意:   永宁帝伪造圣旨,谋朝篡位,尚书文彬知情不报为虎作伥,有失忠信,现已押入天牢,秋后处斩!其女眷送至宫中为婢,男丁押至矿场做苦役,如有违抗,就此处决!”   官兵们抢先一步到来,文宁疏根本没机会带走弟弟,家眷被迫分离,纵使她们不甘不愿的痛哭哀求,官兵们也不会有一丝同情之心,只依照规矩将其分别押送至不同的地方。   面对官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任其摆布,她们别无选择。   入宫之后,文夫人被遣至净房洗刷马桶,文宁疏则被派至浣衣局。母女二人虽不能相见,到底都在宫里,可怜那文之仪才十三岁,就被赶进矿场被人驱使做苦力。   先前还是在闺中被人侍奉的千金闺秀,一朝宫变,她竟成了低等宫婢,整日的洗涮衣物不说,还得被嬷嬷们使唤,尤其是那位不懂事的堂妹文宁月,居然还怪责她,   “若非你爹下狱,我们家也不至于遭这样的难!”   一听这话,文宁疏那忍了许久的怒火终是燃至顶点,再不给她任何颜面,“若非我父亲帮衬,你们家这会子应该还在街角卖豆腐,你又怎会享这十几年的清福?   当初受恩惠之际不见你们有任何感激,这会子竟然落井下石说这样的话?别贪那富贵就不会有入宫遭罪的机会!”   几句话怼得文宁月无言以对,恨恨咬牙不敢回嘴,默默洗着自己盆中的衣物。   当漫天的星子陆续爬上夜幕,此起彼伏的闪着幽亮的光辉之际,劳累一天的文宁疏终于能躺在床上歇息,突然干这么重的活儿,她还真有些受不了,一躺下便觉浑身酸软,腿和手臂关节隐隐作痛,难得歇息,她无比珍惜,听着周围宫女们均匀的呼吸声,她却怎么也难安寝。   看着自己原本纤细的手指变得浮肿,甚至裂开了口子,文宁疏纵使疼痛也强忍着,只因她晓得,自己再怎么辛苦也比弟弟的日子要好过些。   她曾听人说过,那矿场整日的拉运重物,风吹日晒,吃不饱还得一直干活,很多人承受不住活活累死,文之仪从小养尊处优,身子又瘦弱,哪能吃得了那样的苦楚?   她身为姐姐尚且如此担忧,母亲定然也是寝食难安吧?记挂母亲的状况,文宁疏决定想办法去见见母亲。   只可惜她身上的首饰已在入宫前就被官兵给没收上交了,腕上的翡翠镯子之所以没拿掉,是因为那镯子太细,她又戴了许多年,根本取不掉,除非砸碎,一旦碎裂也就失去了价值,官兵们无奈,这才由她戴着。   而今她想见母亲,必须贿赂嬷嬷,但若不拿出些值钱的东西,旁人又怎会帮忙?   不得已之下,她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出去打了一盆水,又拿胰子打滑整只手,将镯子使劲儿往下捋,若搁在以往,这样的法子应该勉强能将镯子取掉,但现在她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水里而变得肿胀,即使她再怎么忍痛使力也难以取下。   文宁疏急得满头大汗,绝望低泣着,另一位起夜的宫女听到动静便出来询问状况,一问才知她是想让嬷嬷帮忙,却无银子,这才着急。   那宫女看她尚算老实,便给她出了个主意,“我这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实在没有剩余的帮你,不过咱们这儿有位刘公公,他私下里可以借银子给其他人,你可以找他问问。”   “哦?是吗?”文宁疏闻言哭声顿止,瞬时燃起了希望,但又觉得不太好办,“那他无缘无故也不会借给陌生人吧?总得有什么做抵押才好,可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会借给我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你跟他多讲讲好话,他应该会答应吧!他人挺好的,你去试试呗!”   犹豫了整整一日,走投无路的文宁疏只好冒险去找刘公公表明来意。   自打她进得门来,刘公公便觉眼前一亮,此女虽是身着粗布衣衫,发髻上点缀着两朵红白小花,并无钗簪做衬,却也难掩她本身的风华,那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一点儿都不像是宫里的粗使婢女,打量了许久,刘公公这才开始询问她的来历。   得知她是罪臣文尚书之女,刘公公颇觉为难,啧声叹道:“一般问我借银钱的都是这个月借下个月还,再拖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可你是罪臣之女,入宫头一年连个月钱也没有,只管三餐而已,你这一借便得借一年,我还没做过这样的买卖啊!”   文宁疏本是个脸皮薄的,旁人若不愿帮忙,她也不愿强求,但如今为了拿银子贿赂嬷嬷,她只好厚着脸皮去央求,   “反正奴婢是戴罪之身,也不可能跑出皇宫,更不敢赖账,等我有了月钱,必定先将欠款归还,只求刘公公您大发慈悲,借我周转一下。”   眼瞧着他的双眼一直紧盯着自个儿手腕上的镯子,文宁疏如实道:“这镯子我实在取不下来,否则也不至于到处求人。”   思量半晌,刘公公才道:“实则这事儿也不是我做主,我也只是个中间人,真正放款的另有其人,不如这样,待我回头跟那位主儿商量一下,他若是同意,那我便可与你行个方便,但若他拒绝,那我也无可奈何。”   不论如何,只要他肯松口就好,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然而苦等了两日都没什么音讯,就在她以为可能没谱儿了的时候,刘公公突然亲自来找她,说要带她去见一位总管。   原来那许总管才是真正的幕后人,借银子一事皆由他来掌控。   带她入内后,刘公公便转身离去,眼瞅着他要关门,文宁疏心下一紧,再顾不得什么礼仪,径直跟到门口挡住门板质问,   “你关门作甚?不就是借个银子嘛!何至于这般悄密?烦请刘公公也在这儿做个见证。”   “这……”刘公公为难一笑,瞄了一眼许总管,十分识趣地借口道:“许总管是我的主儿啊!他说话我自当靠边儿站,不能在跟前碍眼。”   文宁疏总觉得有鬼,便道不借了。话音刚落,便闻里头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悦,   “你当本总管这儿是什么地儿,任你说来就来说走便走?”   闻声回眸,但见一身着藏蓝宫装,头戴乌银高帽,脸容瘦削光净无胡须的男子手持拂尘,自里屋阔然迈步而出,狭长的双眼透着精明且危险的气息,心知此人不好惹,文宁疏也不想得罪他,规矩福身致歉,   “无意冒犯总管大人,但奴婢只是来借银子而已,刘公公是引荐人,何须避嫌?更不该关门。”   原本许总管还面带愠色,待她转过身来,看清她的相貌后,许总管心底的那团小火苗登时被她那双水盈盈的眸子给熄灭了。这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的语态果然是名门闺秀的风范,唯有这样姿容气度出众的女子方能担此重任。   不过这丫头倒是防备心甚重,许总管兀自笑笑,而后朝着小刘子摆摆手,“得,你也留下来吧!也不是什么悄密话,听听也无妨,免得吓到这位小姑娘。”   当刘公公也立在她身侧之际,文宁疏这才稍稍放心,跟着便听许总管道:“你的情况,小刘子已然与洒家讲过,按理来说是没有这样的特例,不过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洒家可以帮你这个忙,也无需你再找人打点,洒家直接带你去见你母亲。”   “真的吗?那可得多谢许总管了!”欣喜福身后,文宁疏又觉得不太对劲儿,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儿,这许总管与她素不相识,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帮她做这么多?   心下起疑的文宁疏又问,“那……您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奴婢效劳?”   无需点拨,够爽快!许总管笑眯眯的赞许道:“洒家就喜欢你这样机灵的女子,其实吧!现下还真有一个好机会,就看你能否抓住咯!”   这许总管的笑颜看似和蔼,可文宁疏总觉得他笑里藏针不怀好意,又想着可能是错觉,便恭敬应道:   “还请您明示。”   一挥拂尘,许总管在桌旁坐下,端着架子细声道:“洒家准备寻几位姿容出众的女子送至太子府上,可这一般宫女肯定入不了他的眼,恰巧小刘子向洒家举荐你,洒家便让他带人来瞧瞧。”   太子?文宁疏心下疑惑,“太子不是被软禁了吗?”宫女们闲来无事也会说一些关于宫变之事,是以她也晓得那太子承誉的境况。   点了点头,许总管道:“不怕实话告诉你,太子虽被软禁,但性子极其高傲,是以新皇打算用美人去迷惑他的心智,只要你监视他的日常行动,向上汇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美人计?文宁疏忽然觉得这差事有陷阱,“只是去做宫女吗?还有没有其他的职责?”   她能这么问,就代表她已经想到了,许总管也不瞒她,意味深长地笑道:   “这就要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若然能被太子看上,亲密侍奉,那也是你的荣幸,如此才更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只不过在此之前,洒家得亲自调,教你一番,教你该如何伺候男人,才能让男人开怀。”   说话间,许总管已然走向她,将那双不老实的手搭在她腰间。   迎上那阴恻恻的笑意,厌恶的文宁疏当即躲开,一退三步遥,警惕的盯着他,她就猜这些人没打什么好主意,但她身份低微,也不敢跟总管叫板,忍着嫌恶客气道:   “奴婢虽缺银子,却并不愿用这种出卖自己的方式来谋取,多谢许总管抬爱,奴婢怕是没这个福分,也不愿攀太子的高枝,这银子我还是不借了,劳您费这番心,实在过意不起。”   一听这话,许总管笑容顿消,眸光一凛,“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洒家仁慈才给你这个机会,你胆敢拒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还请许总管见谅。”说着她就要往回走,却被那许总管一把拽住手腕,耐着性子再次哄道:   “洒家不会真的破你的身,只是教你些技巧而已,若然一窍不通,又该如何博得男人的宠爱?”   生怕被轻薄,文宁疏愤然挣扎讨饶,“我说过不想伺候太子,也不再借银子,请你放我离开!”   紧拽着她的手腕,许总管丝毫没有放手之意,冷凝的眉峰尽是不悦,“洒家看上的女人,还没有敢拒绝的,你不肯伺候太子便罢,只要伺候得我舒心了,往后便有你的好日子过。”   说着就将人往屋里带,惶恐的文宁疏再顾不得什么规矩,恨斥怒骂,企图惹他动怒,   “你一个阉人,居然也敢妄想拥有女人?浑忘了自己的境况,实属卑鄙下流无耻之举!”   他们这做太监的,最容不得旁人揭伤疤,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许总管登时发怒,狠甩她一耳光,   “阉人怎么了?阉人也有七情六欲,今日洒家就让你瞧瞧阉人的能耐!”   纵使被打得耳朵嗡鸣,文宁疏也不敢愣神,忍痛迅速拎起一旁的椅子用尽力气砸向他,刘公公只顾去看许总管是否受伤,文宁疏趁机夺门而逃,一路狂奔回浣衣局。   被凳子砸到胳膊的许总管青筋暴跳,一把挥开刘公公,咬牙恨斥,“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敢嘲讽洒家没有命根子!哼!既然她喜欢真男人,那洒家就给她个机会,让她痛快感受!”   阴险一笑,许总管当即吩咐刘公公,“想法子给她个教训,否则难泄我心头之恨!”   刘公公应承得十分干脆,暗叹这宫婢太不识抬举,他可是看她姿容出众想拉她一把,奈何她偏要自寻死路,这可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第5章   终于跑回浣衣局的文宁疏气喘吁吁,扶着柱子缓了许久,至今心有余悸,才立定,嬷嬷便过来训她乱跑,板着脸又端给她两大盆衣裳命她快些清洗,虽是被训斥,她却头一回觉得此处尚算安全,至少没人要毁她清白。   都怪自个儿动了贪念,以为世上真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借银子给她,否则也不至于遭这样的罪。   担心那许总管会报复她,文宁疏这几日都提心吊胆,然而三日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也许那许总管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如此甚好,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干着活,再别去冒险。见母亲一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想法子。   她这边倒是相安无事,然而文宁月竟又闯了祸,这日天阴将雨,宫女们皆慌着到院中将晾晒的衣裳往屋里收,文宁月一个不小心勾到衣袖,衣裳顿时滑了丝,吓得她都急哭了。   嬷嬷见状恼斥她毛手毛脚,“这可是未来皇后的衣裳,损毁了她的衣物你死定了!”   先前两人有过争执,后来宁月赌气,一直都不肯再与她说话,文宁疏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她吓得面色发白,瘫坐在地,又念及堂姐妹的情意,终是忍不住上前劝解,   “嬷嬷勿动怒,此乃意外,并非文月故意为之,训她也无用,这事儿若让皇后知晓,兴许咱们都得受牵连,不若这般,奴婢试着将滑丝的那处拿针线补一补,这衣裳色泽深,兴许能蒙混过去。只要皇后没发现,咱们也就能躲过一劫。”   嬷嬷自然知晓,真出了事不止这宫女受罚,连她也被牵连,是以她也不愿声张,遂让文宁疏试一试。   好在她针法娴熟,不到一刻钟便将衣裳修补完整,次日送去之后,皇后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众人这才放了心。   那宁月本想找她道个谢,可一到她跟前,竟是不自觉的嘤声哭了起来,文宁疏忙拉她到床畔坐下,问她这是怎么了。   摇了摇头,宁月轻声啜泣道:“为了不受欺负,我时常巴结那些年长的宫女们,给她们端茶送水,可我一出事,她们没一个愿意帮我,都冷眼旁观,等着看我遭殃,只有你肯站出来为我说话,我曾对你冷言恶语,你非但不记仇,居然还愿帮我,我只觉好惭愧。”   原是为这个,她还以为她又被人欺负了呢!拍着她的手背,宁疏温笑着安抚道:“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你年纪小,说话难免有失分寸,我年长于你,自不会同你计较。往后咱们两姐妹互相帮衬,这路也好走些。”   感激的点了点头,宁月破涕为笑,私下里也在帮她打听,如何才能去得净房。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从一位小太监那儿打探出一个办法,欢喜的宁月忙跑去告诉宁疏。   “哦?”惊喜的文宁疏忙问她该怎么做,宁月四下瞧了瞧,确定无人才小声道:   “咱们这儿每日都会积攒馊水剩饭,得有人将其运走,免得有异味,那馊水所送之地就在净房隔壁,你可以替代旁人去送馊水,如此便能借机去见伯娘。   只不过那么多桶倾倒着很是辛苦又很难闻,那小太监说,估摸着你倒一次会恶心得一整日都吃不下饭。”   只要能见母亲,再苦再累她都不怕,文宁疏愿意尝试,想着要见母亲,她激动得几乎一夜没合眼,次日鸡鸣时分她便早早起身洗漱,而后去到约定的地点,帮人抬送馊水。   终于运到目的地,她还得帮着倾倒,那气味真如宁月所言,实在难闻,饶是众人面上都绑着面巾以作遮挡,也极其刺鼻,她一直侧着首,都不敢去看,不过为了见母亲一面,她愿意忍耐,一想到母亲所做的活儿更累更脏,她便觉得自己所承受的这些不算什么。   终于忙活完,她赶紧摘下面巾,对那领头人讲明,说是她母亲就在隔壁,她想去看望,“就耽误一刻钟,我很快就回来,您看成吗?”   那些人也想歇歇脚,便由她去了,提醒她少说几句就赶紧归来。   文宁疏应承得十分干脆,满怀期待的去隔壁净房找她母亲。然而刚拐了个弯,忽觉后颈一阵剧痛,紧跟着她就失去了意识……   这姑娘心高气傲不愿去做那讨好太子的奸细,许总管照旧会找旁人过去。   被软禁的承誉看着又被送来的几位宫女,内心毫无波动,此刻的他正沉浸在丧父之痛中,又怎会对女人有兴致?   不耐地挥手将人赶出去,承誉说她们太丑,污了他的眼,还吵着要见他母妃。   接连送去三次美人皆被他拒绝,赵易泽闻讯大为观火,近些日子他一直忙着接手朝政,准备登基,没空去管沈悠然,但承誉的态度实在令他没了耐性,不得已的他才抽空去面见沈悠然,   “你这儿子脾气暴躁,砸了宫里所有的东西,我看他根本就没想活着,若然留着他,只会给朕添堵!”   “不会的,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只要给他些时日,我想他不会再闹腾,”生怕赵易泽变卦,怡贵妃恳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由她亲自去劝儿子。   分别多日,终于见到母亲,承誉本是欣慰的,但一听到母亲劝他忍气吞声的那些话,他当即垮了脸,   “母妃若是了解儿臣,就不该说这样的话!”   骨气这种东西,她曾经也有,可自从她有了孩子之后便彻底磨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追随永宁帝而去又有什么意义?”   惯被众星捧月的他不允许自己受这样的屈辱,“总比仰人鼻息,对着仇人卑躬屈膝高呼万岁要强得多!”   “你这是意气用事,需知大丈夫能屈能伸,人生没有一帆风顺,只有懂得退让,才能挺过逆境,乘风破浪!”   自始至终母妃都是这几句,没有表现出任何伤感,承誉忽然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母妃,赵易泽是我的杀父仇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杀了你的丈夫你都无动于衷,没有丝毫难过吗?白瞎了父皇这么多年的一往情深!”   一直立在外殿的赵易泽听到承誉的谩骂,怒极反笑,终是忍不住自门后跨踏而出,逼视于他的眸光饱含对岁月的不甘及控诉,   “你可知一个人被逼成魔鬼,是因为他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他的过往承誉不清楚,也没兴趣去探究,一面对赵易泽,承誉的脑海里便会浮现他父皇被逼自尽的场景,心底的恨意也就扎根得更深,   “就因为你受折磨,便要将这些都加诸于他人?这就是你叛乱犯上的理由?”   外人从不曾经历过他所遭受的苦难,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的行径?“我赵易泽从不殃及无辜!当初这皇位本就属于我,是你父皇用奸计偷换圣旨才鸠占鹊巢,如今我杀回京城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承誉才不信他父皇会做这样的事,“我还说你的圣旨是伪造呢!自古以来造反之人都要给自己找个正当的理由愚弄世人,你就别再标榜自己有多高尚!”   耐心一再被挑战,赵易泽那负于身后紧握着的拳头已然开始发颤,睖向承誉的目光如刀锋般闪着寒光,   “无知小儿,一再犯上诋毁,即便你是我的侄儿又如何?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承誉,你住口!”现下情况危急,赵易泽就是一条怒龙,随时有可能喷火,怡贵妃可不敢惹他,一再给儿子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狠话,万一激怒赵易泽,他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保儿子无愈,她甚至不惜再次放下脸面向赵易泽恳求,   “承誉年纪尚小,容易意气用事,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可以跟你保证,他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只求你放他一命!”   她还在苦苦哀求,那边缓缓起身的承誉已然猩红了双目,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出口的话语尽是挑衅,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找你报仇!”   在赵易泽的预想中,永宁帝的儿子应该伏在他脚下苦苦哀求饶命才对,然而事与愿违,这太子极其高傲,根本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斜了承誉一眼,赵易泽讥笑道:   “你这小子倒是有骨气,只可惜骨气用错了地儿便是愚孝,既然你想死,那朕便成全你!”   怒极的赵易泽一把挥开腰间的佩剑,朝着承誉刺去,毫不手软!   惊恐万状的怡贵妃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扑冲过去,奋不顾身的挡在儿子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卖萌求留言,求收藏,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6章   她冲来得太突然,以致于赵易泽根本没机会将剑收回,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刺入她胸口,鲜血瞬时染红月色衣襟,赵易泽的大脑一片空白,慌乱无措地去扶她。   父亲才去,母亲又为他挡剑,颓然倒在他怀中,承誉那仅存的一丝坚强顷刻崩塌,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祸害,   “母妃,母妃!孩儿不值得您这么做……”   那哑声的呼唤是质问亦是自责,他下黄泉无所谓,但若母亲因他而出事,他又该如何跟他父皇交代?   无力的歪倒在儿子怀中,怡贵妃紧攥着儿子的手腕,颤声安抚道:“傻孩子,我是你娘,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能活下去……”   事到如今,她仍旧不忘祈求,艰难的转头望向赵易泽,眼中的泪花终是噙不住,潸然而下,哽咽失声,   “我晓得你恨我,但承誉是无辜的,我只求你饶他一命,你能否……答应我?”   懵然许久的赵易泽终于回过神来,抬手就要抱她起身,却被承誉拦阻,“狗贼!不许碰我母妃!”   “你若希望她失血过多而亡,咱们就继续耗着!”   听这话音,他似乎是愿意救他母亲?只要母亲能活,承誉也计较不了这些,犹豫片刻终是松了手,他想要跟上,却被侍卫拦下,不许他出这宫门,无奈的承誉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赵易泽将人带走。   此时的怡贵妃眼神恍惚,意识虚无,但仍不忘求他一句应允,“放了承誉,求求你!”   抱着她匆忙往殿外走去的赵易泽步伐有些慌乱,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红着眼威胁道:   “只要你活着,活下去朕就放了他!”   她不想活了,活着有太多痛苦,她早就想解脱了,然而她开不了口,无法诉说自己深藏多年的委屈,只因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睛也无法再睁开,终是缓缓闭上,做不出任何回应。   回到寝殿的赵易泽立即请太医过来诊治,太医为其包扎伤口,虽是止住了血,但那伤口离心脏太近,他也不敢保证她能否度过此劫,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打发太医出去后,殿内就剩他两人,坐于床畔的赵易泽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沈悠然,那冷峻的面上神情复杂,既痛恨又有一丝难掩的惶恐,   “你怎么可以就此死去?你若是不在了,我又该恨谁?你折磨了我那么多年,我尚未来得及报仇,你不能就这么没了!   沈悠然,今天朕把话撂这儿,你若是想让你儿子活着,就给我保住这条命!你要是敢死,我就让他陪葬!”   赵易泽为她而失控,浑忘了这样的情形很容易被人传开,宫人秘密上报,叶照香很快就得知此事。   这叶照香本是赵易泽的表妹,自他被发配边疆后便一直陪在他身畔,如今他即将登基称帝,那她肯定会是皇后,虽未正式行册封礼,但宫人们都自觉的以皇后娘娘来称呼她。   听闻赵易泽居然亲自抱着沈悠然回他所居的寝宫,叶照香哪里还坐得住,怀着满腹的委屈和怨恨匆匆去往正明殿求见。   起初赵易泽并不愿见她,奈何她一直候在殿外,宫人不时来汇报,不耐的他这才允她进来,而他则走出暖阁,到前殿接见。   仗着自己伴他多年,叶照香直白质问,“敢问皇上可是亲自将怡贵妃抱回宫?”   就猜她是为此事而来,赵易泽浑不在意,坐于龙椅前,闲闲地拿出一道折子翻看着,随口应道:   “谁又在你面前嚼舌根儿?”   难道他还想罚人不成?“宫人们都瞧见了,这话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您的做法!您才入主皇宫,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怎可当众抱那永宁帝的贵太妃?传出去那些老臣又会如何看待?”   拿那些个老臣来压他,她以为他真会在乎?“当年永宁帝从我身边夺走沈悠然,那些个老臣又敢说什么?他不照样安稳的做了这十几年的皇帝!”   “那永宁帝的下场又是什么?您难道要步他的后尘吗?”叶照香才道罢,就被一记狠厉的眼神剜了一眼,察觉失言的她忍怨提裙跪下,   “妾身无心之失,还请皇上恕罪,您是明君,明君自当远妖妃,那沈悠然就是个命硬的,她跟了谁谁都不会有好下场,当初还不是累您被发配边疆,这些年您所吃的苦头都是拜她所赐,而今您大仇得报,妖妃也该被斩杀,以报当年被她抛弃之仇!”   他与沈悠然的恩恩怨怨,早已铭刻在骨血之中,又岂会轻易忘怀?但心底的这根刺,不论它扎根有多深,他都不希望外人去触碰,去评判,深吸一口气,赵易泽闭了闭眼,满目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连抬眸都不愿,   “朕有判断是非的能力,这些旧怨无需旁人来提醒,朕晓得该怎么做,你不必插手。”   看出他面露不耐,叶照香仍旧坚持要把话说清楚,否则她忍不下这口气,“妾身也不愿管制皇上,但您今日的作为已经让宫人议论纷纷,您实该检点自己的举止,立即送贵太妃出正明殿!”   她一再强调,彻底惹恼了赵易泽,反手便将奏折扣于桌面所铺的黄绸之上,怒指于她愤声责备,“反了你,居然敢指责朕的不是!”   叶照香浑然不怕,正色扬声道:“妾身也是为了皇上您的江山着想,不希望您一世英名毁在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身上!”   忍不下心中的躁怒,赵易泽拍案起身,厉声警示,“朕只警告你一次,朕如何怨憎沈悠然那是朕的事,但你无权评判!若再让朕听到你说出对她大不敬的话,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多少年了,事到如今,他竟还为了沈悠然而与她大发雷霆,   平日里她还可蒙骗自己,这些年他兴许已然对她日久生情,可一旦牵扯到沈悠然,他的心竟偏得那么明显,甚至不屑在她面前掩饰,根本就不考虑她的感受!   忍泪含悲的叶照香满腹怒火与怨气,终是不敢发泄,生怕惹急了他,他可能不会再顾及多年的情分,到时候真撕破脸,便宜的还是沈悠然!   不!她千万得忍住,万不可意气用事而毁了自己苦守的一切!   强压下心中的愤恨,叶照香终于迫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掩下眸底的积压已久的幽怨,咬着牙福身告退,再不提一句。   回到凤仪宫后,叶照香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怨忿,怒砸桌上的茶盏,当她还要砸茶壶时,又想起自己即将做国母,那就该有国母的仪态,万不可因为这点儿小事就乱了方寸,丑态毕现,倒教旁人笑话!   如此想着,她又愤愤然收回茶盏,重重的搁于桌面之上。   还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兰雨最有眼色,一看主子情绪不对,早早的安排人去请大皇子过来。   听闻大皇子求见,叶照香忙命宫女帮自己整理仪容,而后端坐于上位,尽量平复自个儿的情绪。   来的路上,赵令州已听宫人讲述来龙去脉,是以他很清楚他娘亲为何动怒,一到凤仪宫便命宫人将食盒放下,   “孩儿又发现一样佳肴,吃起来特别香滑,料想娘您一定喜欢。”   紧跟着宫人端出一碟蟹黄豆腐,这赵令州一直跟着他们在边疆吃苦,见到宫中御菜自是新鲜,觉着什么都是好的,实则叶照香当年也是世家千金,这些东西于她而言不足为奇,但儿子特地送来,她可不能辜负孩子的一番心意,于是命人备碗碟,尝了几口便漱了漱口,既欣慰又心酸,   “还是我儿晓得心疼娘,你父皇他……唉!”   来的路上他就在想着如何劝慰母亲,这件事该怎么做才能完美的解决,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爹的做法固然欠妥,但怎么说呢!他初掌皇位,尚未正式登基,压力甚大,可能情绪不太稳定,娘您又正好碰了钉子,才会与爹爹斗嘴,   其实吧!这种事不能由您来说,你们是夫妻,他根本不怕您,在您面前说话也毫无顾忌,反正床头打架床尾和,是以您的提议纵然是对的,爹也不一定会听从,您大可找那些个臣子去劝谏,料想爹他肯定会顾忌众臣的看法。”   被儿子这么一提醒,叶照香才惊觉自己果然被那个妖妃给气糊涂了,才会办出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来!   细思之下,她点头赞叹道:“我儿说得在理,下回娘可不去硬拼了,换种法子,兴许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想开之后,她的面上才有了笑颜,而后又嘱咐儿子,   “如今不比从前,你爹做了皇帝,你便得称呼他为父皇,称娘为母后,对父母自称儿臣,这些都是规矩,千万记住了,免得被人取笑。”   “是---”赵令州温笑着拱手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道罢他又忍不住问了句,   “母后,您可知父皇和那个怡贵妃究竟有什么纠葛?为何父皇对她如此特殊?”   原本才浮现出笑容的叶照香闻言面色顿僵,回想起当年的那些恩怨,她心下不快,不愿提及,便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察觉母亲的态度很敷衍,想必仍旧耿耿于怀,赵令州也就没再多问,继续讲笑话给母亲听,哄她开怀。   这对母子其乐融融,坐享富贵荣华,而承誉却是被迫和母妃分离,连她是生是死都不清楚,焦急而漫长的等待之后,承誉终于等来裴公公的身影,忙上前问他是何状况,   “打听到了吗?母妃她现下如何?可有脱离危险?”   关上门之后,裴公公才小声道:“回殿下的话,奴才打听到了,说是贵妃娘娘暂时脱离危险,但仍在昏迷之中,能否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这也算是半个好消息了,至少还有希望,一想到自个儿害死了父亲,又害得母亲受重伤,承誉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身为男子汉,这样的境况下他竟是无力反击,非但不能保护自己的母亲,还得母亲拼了命去护他,他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眼看着太子这般自责痛楚,裴公公斗胆拉着他坐下,两人就这般坐在宫殿内的台阶上,小声的说着话,   “恕奴才大胆妄言,看殿下您这几日如此煎熬,奴才瞧着也跟着难过,但怡贵妃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您现在一味的悲伤并无益处,只会令先皇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罢了!   您该做的,是强打起精神来,接受这事实,他赵易泽都能在十几年后卷土重来,您难道就做不到韬光养晦为您父皇报仇雪恨吗?”   紧攥着拳头,承誉那眼底的悲愤呼之欲出,“我当然想!我恨不得将赵易泽生吞活剥!”   欣慰的点了点头,裴公公又趁热打铁,“光想无用,您得行动,要想报仇,首先就得保证自己的安危,想法子活下去!   原本这样的境况,您没有生还的余地,但好在老天保佑,怡贵妃一直在为您求情,而新帝看在怡贵妃的面上,应该会给您留条活路,您万莫再与他正面冲突,实该紧抓这个机会,保住自己这条命,唯有如此,才有资格为先皇报仇啊!”   为何裴公公如此肯定赵易泽会放了他,还有当时他母亲中剑之际,赵易泽那慌乱的神色又是为什么?   心下生疑的承誉忍不住向他打探,“您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应该知晓当年之事,赵易泽和我父母究竟有什么恩怨,您可否对我明言?” 第7章   眼看他迟疑不语,承誉十分客气的再次向他恳求,“请您给我一句准话,我实在不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下去。”   他能这么问,就代表怡贵妃并未与他讲过真相,也是,那段往事太过复杂,她肯定不好意思再说起,既如此,裴公公便可大胆放心的讲出来。深叹一声,裴公公目露惋惜之色,   “那赵易泽本是当朝三皇子,你父亲乃是二皇子,而你母亲则是将军府的嫡女沈姑娘,原本沈姑娘心属于你父皇,奈何□□竟下旨将她许给三皇子,不得已之下,沈姑娘唯有嫁给赵易泽,   然而她对赵易泽并无感情,且你父皇始终忘不了她,登基之后便做了个大胆的举动,将沈姑娘接入宫中,赵易泽这才恨透了你父皇。   说来先帝也是为情糊涂啊!可他与沈姑娘是真心相爱,只不过□□乱点鸳鸯谱,才会闹出这些个爱恨情仇来!”   真心相爱?承誉倒是想相信,奈何这么多年来,母妃对父皇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他总觉得她的眼底并无爱意,   “若然母妃爱着父皇,为何一直对他如此冷淡?”   “呃……”稍顿片刻,裴公公才又接着道:“只因她那时已然嫁给赵易泽,女子最重清誉,即使她不爱他,却也不愿再和离,因为赵易泽对她态度尚可,她总觉得再转嫁对不住他,   而赵易泽有意谋反,先帝本该将其处斩,还是看在沈姑娘的面上,才免其死罪,将他发配边疆,可沈姑娘打从入宫之后便闷闷不乐,认为先帝太狠心,所做之事让她无法面对世人,所以才一直对先帝心怀芥蒂,无法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曲折的是非,怪不得赵易泽对他母妃又恨又在乎,感情如此矛盾!至此,承誉总算是明白,为何裴公公说赵易泽会看在他母妃的面上放过他。   原本承誉不稀罕苟活,但裴公公的这番话又令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活着的意义,诚如他老人家所言,死很容易,如何活得有价值才是难事。   他父皇抢人纵然不对,赵易泽逼宫造反亦是天理难容!他身为人子,必须为其父报仇雪恨!下定决心后,承誉站起身来,对着裴公公恭敬一拜,   “听君一言,犹如醍醐灌顶!”   吓得裴公公赶忙起身相扶,“这可使不得啊殿下,老奴身份低微,可担不起您的大礼,会折煞老奴吆!”   此刻的承誉已然挺直脊背,一扫先前的阴霾和颓然,眸间尽是被仇恨逼就的士气,   “先前是我年少狂妄,意气用事,才害得父母遭罪,往后我再不与母妃犟嘴,只求她能好好活着,而我也不会再闹着自尽,这般轻易的去了,也没脸面对父皇,我会想办法保命,再伺机为父报仇!誓要取赵易泽的项上人头为我父皇祭奠!”   太子终于又燃起斗志,裴公公甚是欣慰,暗告永宁帝在天之灵,定要保佑太子,心想事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而今最关紧的还是怡贵妃的状况,假如她真没了,兴许赵易泽一怒之下真会要了承誉的命,但若她侥幸保住一命,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赵易泽应该不会动承誉。   怡贵妃也不晓得自个儿魂飞何方,只觉自己的魂魄飘至上空,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她和永宁帝的初遇,后来的争执,以及嫁给赵易泽的场景,又看到后来突发状况,局面慢慢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没有谁会为这悲剧负责,因为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啊!   当她以为一切终于了结时,她竟又缓缓睁眼,恢复了意识,开合的双眼由模糊到清晰,一个男人的身影乍现在她的眸光里。   以手支额的他微阖着眼眸,似是在打盹儿,那熟悉的面容竟让她有种回到十几年前的错觉,只是如今的他身着龙袍,面上尽是岁月铭刻的沧桑痕迹,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腔热情,纯真无害的少年,残忍的流年将他磨砺成一把尖锐冷硬的刀锋,也许如今,报仇才是他唯一的信念,其他的都是虚无……   看着眼前人,再回想那回不去的曾经,怡贵妃不觉轻啜出声,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正倚在椅子上小憩的赵易泽,快速清醒的他睁眼就见一直昏迷的沈悠然终于睁开了眸子,但当他快步上前时,却发现她已满面泪痕,口中哀声呢喃着,   “我的命为何这么硬?为何还没死?”   那无助而悲凉的神色看得他一阵心疼又怨愤丛生,“你就那么不愿活着?怎么,看他去了你生无可恋,想追随他而去?”   她不过是回顾着身不由己的一生,不愿再被人钳制才会这般,而他居然妄加揣测她的心思,即便她解释他应该也不会相信,那她也不愿再去与他浪费口舌,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别再胡乱猜测了成吗?”   曾经他费尽心思去了解她,琢磨她,以为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有一日可以得到她的心,后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幻念罢了,冷眼望着眼前的女人,赵易泽纵使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   “我从来都没懂过你,因为你的心不曾在我这儿停留过!”   勉强噙住的眼泪因为这一句又潸然而下,怡贵妃的心底藏了太多的事,时隔多年已无法解释清楚,那就干脆让它就这么误会下去吧!她宁愿一个人背负,也不愿让所有人都痛苦,最终她只是凄然一笑,   “你爱怎么想都随你……”   心痛到极致,她险些缓不过气来,忍不住咳了一声,瞬间扯到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赵易泽见状忙要去唤太医,却被她一把抓住,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质问道:   “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承誉?”   她的眼里只有她儿子!若然他再拒绝,指不定她又会办出什么极端的事来,无奈的赵易泽唯有选择妥协,“承誉的太子之位必须废除!”   东宫之位她从来不在乎,“废位无所谓,只要你别杀他就好。”   思量片刻,赵易泽趁机与她讲起了条件,“我可以留他一命,但前提是你必须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登上皇位,掌管江山社稷,要你知道当初抛下我是错误的决定!我要你的余生都在忏悔中度过!”   这样的威胁好生熟悉,苦笑一声,怡贵妃终是没有反对,因为她别无选择。也许只有看着她痛苦煎熬,他的心里才会觉着平衡,也罢,只要承誉能活下去,那她再活着熬几年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她的心早就死了,也无谓旁人再怎么折腾。   如今的怡贵妃已无性命之虞,赵易泽便将其送回琼华宫软禁起来,实则无需他下令,以往的她也从不会出去随意走动,在她看来,这琼华宫就是一座华丽的牢笼,钳制了她的一生,外界的一切美好都与她无关,她没兴趣去感知,只待在这方角落里,看云天,望花叶,麻木的感知光阴的流逝。   而赵易泽的确兑现了承诺,废除承誉的太子之位,却并未将其贬为庶民,而是封其为安王。   这样的安排着实出乎众人的预料,叶照香头一个不答应,但念及儿子的嘱咐,这次她没有去跟皇帝正面起冲突,而是安排了几位臣子去劝说皇帝,万不可养虎为患,然而赵易泽却以天下初定,当施仁政为由,不肯改变主意,   “与朕有恩怨的乃是永宁帝,如今朕大仇已报,承誉乃是朕的侄子,他并未做过坏事,实属无辜,朕自当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料想他羽翼被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百姓亦会赞朕是个仁君,何乐而不为呢?”   有理有据,说得朝臣心服口服,众臣也就不敢再反对,叶照香也不好再干预,只能忍气吞声,由着皇帝。   这一次,承誉终于没再闹腾,抑制住心底的仇恨,到赵易泽面前拱手道谢,谢他宽赦之恩。   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今日向其伏低,不代表一辈子都会被他踩在脚下,终有一日,他会将失去的一切尽数讨回!   从此后,他也不再理什么朝政,禀明皇帝说是要在家为父亲守孝,不便上朝,可私下里他却整日的饮酒作乐,还去往楼里听曲,旁人皆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守孝期怎能如此,承誉也不在乎,心里觉着愧对父亲,面上却要扮作颓废得花天酒地的模样,唯有如此,才能令赵易泽放下戒备之心。   这一日,他又闲逛至听月楼中。   楼里脂粉飘香,莺燕环伺,巧姨正在招待一位富贾,那富贾点名要见画婵,巧姨甚感为难地赔笑道:   “哎呀!可真是不凑巧呐!画婵今儿个有约,秦爷您怎的不早点儿说?”   但听秦爷啧叹道:“爷哪儿晓得何时有空?这不是赶巧我家那母老虎打牌九去了,我才抽空过来一睹芳容嘛!”   巧姨感激笑道:“可真是难为您抽空来一趟还惦记着我家画婵呢!可惜她今日有贵人相邀,实在不得空陪您,不如这样,我给您介绍个才上牌的小姑娘,如何?”   一听说有小姑娘,秦爷顿时来了兴致,“能□□了吗?”   “瞧您怎的那么猴急呢!”挥着帕子的巧姨媚然一笑提醒道:“咱们这儿的姑娘哪有私自□□的,都是公开竟价呢!现下她只是唱曲抚琴而已,您且再等等,下个月您就有机会。”   兴奋的秦爷满怀期待的搓着手,“那行吧!今晚爷先瞧瞧她是何模样,值不值得我花大价钱买她。”   “好嘞!您楼上请!”跟着巧姨便唤小厮跟上带路,才打发了这位爷,紧跟着就有小厮来报,说是贵人来了。   这听月楼的正门是为平民商贾敞开,但它还有侧门,是为特殊的达官贵人而开,当然也不是所有当官的都能走这扇门,还得是身份足够贵重的才有资格。   打这儿走的贵客,巧姨接待起来会比平时更加小心。   当她匆匆赶至枕风阁时,瞧见那身着冰蓝长袍,发束南珠金冠的颀长背影,便知来人是安公子,她虽不知此人的真实身份,但看他手中拿着的玳瑁折扇,便知此人来头不小,一进屋她便规矩福身向其行礼,   “安公子您到了?画婵她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转过身来的承誉没有多余的回应,一双幽眸里空空然也,泛着冷冽的光,合上玳瑁扇后,他容色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由她在前面带路。   这画婵乃是听月楼的四大头牌之一,巧姨对她宝贝得紧,一直舍不得让她被人染指,是以至今都只是卖艺,就盼着她能争气些,被哪位贵人相中,待她飞上枝头,巧姨也能跟着沾光。   因着画婵身份特殊,是以她并未住在前院,而是在后院的眠月阁里,巧姨带人前来得绕过竹林假山才能到达目的地。   正行着路,夹杂着花香的风间恍惚传来一阵低沉哀婉的曲调,曲入耳,情入心,不知为何,听着这首曲子,承誉竟像是感同身受一般,他似乎能体会到奏乐人那无助迷茫的心绪。   巧姨正和他说着话,却不听贵人应声,侧首一看,这才发现他居然驻足在原地,侧耳倾听入了神。   默了会子,他才开口,眸间微闪的清辉一如天幕间的月色,“吹埙者何人?”   但看他神色凝重,巧姨生怕他不悦,忙推说道:“新来的一位姑娘,还不懂规矩,吹出这样哀怨的曲子实在扫兴,公子勿怪,我立马让人去制止。”   岂料他竟摆手道:“这曲子吹得不错,画婵那儿今儿就不去了,改道儿!”   “啊?”巧姨愣怔片刻,颇觉为难,“这位姑娘新来的,我尚未将其教好,怕她不懂规矩冲撞了您。” 第8章   同样的话他懒得说两回,承誉不耐的斜了她一眼,巧姨心下一惊,很快反应过来,生怕得罪这位主儿,也不敢多说,立马在前方带路。   绕过翠郁竹林,再走过一段石块铺就的曲径小路,前方就是一间小屋,几人才走近,那埙声便停了下来,大约是听到了动静。   巧姨上前扣了两下铁门环,扬声道着,“把门打开,有贵人来访。”   岂料里头的女子一口拒绝,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碰撞出不甘屈服的倔强,“我说过不见客,任凭没饭吃也不见客!”   看来这巧姨在威胁她,不见客就不给饭吃,他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但承誉其实并无恶意,纯粹是对埙声有兴致而已。   巧姨怕的就是这个,万一这姑娘冲撞了客人,还得她来收拾烂摊子,但眼下这位贵人定要见人,无奈之下,巧姨只好立在门边好言哄劝,   “只要你肯给这位公子吹首曲子,我便答应你,明儿个就去帮你找人,如何?”   想着她可能有所顾忌,承誉事先讲明,“姑娘的埙声低沉悲凉,听着很有故事,我只是想听曲儿,并无歹心,你若不愿面见,大可坐于屏风后。”   为了听曲儿,这位贵人居然愿意这般屈就,实属难得,巧姨也在旁继续劝说,最终那扇门终是有了动静,应是那姑娘将里头的门栓抽走了。   巧姨暗松一口气,停留片刻才推开门请他入内,而后悄然关上房门。   跨过门槛的承誉迈着悠然的步子向里走去,止步于屏风前,并未再靠近。   这人倒是遵守承诺,隔着绢纱兰草屏风望了一眼那坐于桌前的模糊人影,里头的人儿心暂安。   知她可能有些紧张,承誉先与她闲聊起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流落在烟花之地,文宁疏是不敢报本名的,即使她的闺名无几人知晓,若然说出来,她也觉得有辱家门,思量片刻,终是用了化名,   “小女子名唤闻雪。”   初闻这两字,承誉当即想起了陆游的一句诗,随口吟诵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她的确是因为喜欢陆游的这句诗才给自个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没想到这人竟一语道破,声音轻缓,不疾不徐,恰好可以安抚她紧张的情绪,暂安的文宁疏点头应道:   “公子博学,名字的确出自此处。”   闲敲着手中的玳瑁扇,承誉笑赞道:“看来闻雪姑娘也是个爱诗词的,想必也曾读过书吧?”   生怕他再继续追问,文宁疏不敢再细说下去,只谦虚道:“略懂皮毛而已,不敢在公子面前献丑。”紧跟着她又道:   “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适合埙来吹奏的曲子还真不多,略一思量,承誉握住玳瑁扇,摩挲着光滑的扇柄,沉吟道:“《苏武牧羊》你可会?”   “会,但许久未奏,可能不太熟,或可一试。”道罢,文宁疏暂缓片刻,调整气息,而后抬指将陶埙放置在唇畔,开始吹奏。   当埙声响起的那一刻,承誉便觉有一股悲怆之意自心扉蔓延至脚底,令他浑身发寒,一如当初亲眼目睹他父皇的死状时的心境,至亲亡故,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了报仇,他必须得苟延残喘,活在赵易泽的统治之下。   心底的屈辱无法与人抱怨,唯有将所有的仇恨埋藏起来,而这埙声悲凉的曲调仿佛在替他抒发内心深处的情绪一般,以致于他听着格外动容!   苏武有气节,是条硬汉,坚持不肯投降,可他承誉投降了啊!诚如旁人劝他之言,他不能以卵击石,必须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之后才能反击。   他佩服苏武的气性,却也深知自己若想报仇就不能与赵易泽硬碰硬,眼下的屈服是必然,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当他的思绪沉浸其中,被这幽幽然的埙声感染时,不知不觉,一曲终了。   悠长的尾音渐低渐缓,屋子里开始归于沉寂,那位贵人也没出声,未作任何品评。透过屏风,她隐约能看到那位公子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目光虚无的落于摆在他前方的那樽莲花香炉内,   盘旋而上的青烟缭绕在室内,这样的寂静令她有些无措。   文宁疏还是头一回以这样的方式给人吹曲子,是以她也不晓得该如何说这结束语,但又不愿让他一直坐在这儿,思量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曲已终,这人……是否也该散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一条溪涧缓缓的自心底流淌而过,给那干涸皲裂的心田注入几股清泉。   听出她在下逐客令,承誉也没那个耍赖的心思,当下起了身,由衷感恩,“多谢姑娘奏乐,如闻天籁,荣幸之至。”   道罢他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置于桌面,而后朝着屏风后面微颔首致意,就此离去。   人走后,文宁疏长舒了一口气,那始终绷紧的肩膀也终于松弛下来,像是完成了一件十分艰难之事。   回想自己的遭遇,她至今觉得这是一场梦!当日她原本欢欢喜喜的准备去看她母亲,怎料途中竟遭人袭击,待她清醒之际,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名丫鬟见她睁眼立即出去报信儿,紧跟着进来的就是巧姨。   巧姨也没说旁的,只说她得罪了权贵,被卖至此处。即便巧姨没明言,她也猜得出来,那所谓的权贵就是许总管!   那日她忤逆许总管之意,不肯去侍奉太子,后来几天里,她的日子尚算平静,她还天真的以为这茬儿便算是过去了,孰料许总管留着后招,想方设法的报复她,居然丧心病狂的将她卖进这听月楼中!   大约是因为她曾骂他是阉人痴心妄想,揭其短处,他才会恼羞成怒,将她送到这儿打算折辱她吧?   那么当时她去抬馊水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提早安排?对此宁月是否知情?她也是被人利用,还是与人合谋坑害她?   种种猜测压得她意乱神慌,如今她身陷囹圄,也探查不出个答案。   令绝望的她稍稍安慰的是,那巧姨并未对她用强,只因曾经有姑娘不愿接客,她愣是强迫,结果那姑娘竟失手伤了那位公子的命根子,偏那公子他爹还是个当官的,害得巧姨惹上官司,这听月楼险些被封,还是她多方打点,花了不少银子才将此事摆平。   自此后,巧姨也就不在对姑娘实施强硬手段,只用温软的方式来劝她们心甘情愿的待在这儿为她挣银子。   瞧这位姑娘姿容清绝,巧姨便觉只要好好培养定是花魁级别的,是以对她还算客气,每日都来游说,力求让她松口。   文宁疏自是不愿应承,一直不妥协,巧姨晓得她的来历,也知道她还有个弟弟,便抓住她的弱点,说要帮她找人,但前提是,她必须挣够五千两银子!   文宁疏认为这是陷阱,纵使她很担心弟弟的境况,也不愿轻易毁了自己,是以并未答应。   今日那位贵人突然要见她,她还是拒人千里之外,无奈的巧姨只得退一步,说是吹首曲子就帮她找人,文宁疏犹疑片刻,这才打开了门。   虽说吹曲子对她而言易如反掌,但所在之地不同,意义也就大不一样。   先前受了那么多苦,她都不曾哭过,认为只要足够坚强就能挺过去,可是这一回,她终是忍不住泣不成声,为自己的悲苦命运,也为祭奠自己逝去的自尊。   想她堂堂尚书府嫡女,一朝宫变,父亲入狱,母亲在宫里受苦,弟弟也不知所踪,做宫婢再苦再累她都情愿,但如今她竟流落至烟花之地,还要给人卖唱吹曲,她的骨气渐渐被现实磨灭,倔强也所剩无几,今日有第一回 ,往后便有第二回,往后的她,怕是再无尊严可言!   初入此地时,她只是紧张惶恐,但仍抱有希望,想着该如何逃出去,一直都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对抗了半个月之后,她才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毫无用处,这里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周围尽是护院,她根本无法逃脱,   巧姨的条件又令她心动,是以最终她选择了妥协,只要能找到弟弟,救他脱离苦海,即使让她卖唱,她也甘愿。   没多会子,巧姨推门而入,笑眯眯地问道:“贵客给了你多少赏银?”   屏风后的文宁疏赶忙收回了飘飞的思绪,反手擦了擦面上的泪痕,淡声回道:   “都放在桌上,我也没瞧。”   旁人瞧见银票眼都红了,这位竟是混不当回事,看来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不知人间疾苦啊!   美滋滋的收下银票,巧姨暗赞自个儿的眼光果然够毒辣,一眼就知道这个美人胚子是棵摇钱树,   “哎呀呀!你这头一回奏乐,只吹了一首曲子,居然就得了两百两的赏银,比旁人侍奉客人几回都多得多呢!”   两百两吗?她并不觉得光荣,只觉得是耻辱!不过看巧姨那么开心,宁疏趁机与她讲起了条件,“那我也就不用陪夜了吧?”   吹曲子都能挣这么多,巧姨当然不会强迫她去做别的,“自然是不用的,你只做个淸倌儿即可,我可舍不得浪费这么好的苗子。”   她还要留着这闺女赚更多的银子呢!唯有淸倌儿才更令男人神魂颠倒!   文宁疏不稀罕这银子,但她在乎她弟弟的现状,提醒巧姨莫忘了她的承诺。   愣了一瞬,巧姨才想起来方才情急之下的许诺,当下点头笑应道:“放心吧!我可不是食言之人,这都城里当官的我也有幸识得几位,明儿个就让人去打探你弟弟的下落。”   巧姨倒是乐呵,这画婵却是不悦,只因丫鬟蓝翠跟她说,今晚她的牌子又被挂上了。   画婵甚感疑惑,两道才精心描过的秋波眉登时紧蹙,“巧姨不是说我今晚要接待贵客吗?按理说我的牌子该撤下才对。”   走近主子两步,蓝翠小声道:“奴婢听闻那位贵人来了之后本是要到您这儿的,可半路竟又拐至旁处……”   得知是那位新来的姑娘抢了她的生意,画婵那双桃花眸不悦眯起,鼻溢冷哼,   “看来我真该去会会这位闻雪姑娘,我倒要瞧瞧,她究竟是何等天姿,居然能抢走我的客人!” 第9章   又是一夜噩梦肆虐,醒来后,文宁疏望着自窗外折进来的天光,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被梦里的恐惧支配,黑夜终将结束,黎明终会来临!   这世上有许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贫苦百姓,比起他们,她尚算幸运,尽管这前路难行,她也要用希望鼓舞自己,自怨自艾毫无用处,唯有踩着荆棘勇敢的走下去,才有找到出路的可能。   如此想着,她这心里总算好受许多,起身下帐梳洗,迎接新的一日。   看着镜中的自己,宁疏微微一笑,给自己打气鼓劲,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她定能找到弟弟,与他团聚。   心墙终于有日光透进来,难得明媚的她淡扫水湾眉,轻抿口脂,一张小脸真如窗外枝头盛放的海棠一般娇嫩,粉粉的似能掐出水来,瞧着便觉清丽舒心,拿起桌上那把系着红流苏的月牙木梳,她开始细细的为自己梳理青丝。   以往都是丫鬟伺候,打从入宫后,再无人侍奉,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好在之前看得多了,总算能有样学样,即使盘得不好,下回再改进即可。   无心妆扮自己,宁疏只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其余青丝皆披散在身后,而后一点点捋至身前,再次梳理。   才梳了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宁疏回首望去,但见门口立着两道身影,身形高挑,瞧那发髻高缀的模样,不似是巧姨,会是谁呢?   防备的她放下梳子,起身行至门口问了句,“何人?”   “我家画婵姑娘前来探视,还请姑娘开门一叙。”   画婵?这名字好生耳熟,略一回想,宁疏才想起昨日好似听巧姨提过这个名字,大约是说昨晚那位公子原本是要找画婵的,中途突然改了主意来了她这儿,今儿个这画婵姑娘就亲自拜访,大约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人在屋檐下,她也躲不过,干脆打开房门客气的请她们进来,朝来人盈盈一拜,“见过姐姐。”   今日的画婵特地选了身石榴红的对襟衣裙,明艳的色泽越发衬得她肤白容艳,鬓边几缕微弯的长发更显妩媚娇柔,一看屋里这位姑娘素衣淡妆,耳垂上悬着一对儿银叶坠子,她便觉寡淡如水,不屑地掩帕哼笑,   “听闻咱们这儿又来了位妹妹,我这人吧!最是热情好客,对待新人亦是体贴,听闻你一首埙曲惹得贵人驻足,不过你这身打扮也太寒酸了些,还是得精心装扮,才能令贵人青睐,多招揽些其他客人不是?”   道罢画婵吩咐蓝翠将一方盒子奉上,说是里头装了一些首饰,算是见面之礼。   看似热情,实则不过是奚落,只消听一句望一眼,文宁疏便知此人打的什么算盘,她无意与人争锋,但也不愿当那软柿子,任人揉捏,既然对方不怀善意,宁疏也无需对她多客气,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婉拒道:   “多谢姐姐美意,只不过浓妆淡抹,环肥燕瘦,女子之态向来各有千秋,但凭喜好罢了!”   居然还是个牙尖嘴利的,画婵不悦撇嘴,蓝翠亦跟着数落,“我家姑娘一片好心,你居然不领情?这里头的簪子可是红珊瑚呢!”   珊瑚在文宁疏眼里算什么?惯见珠宝的她根本不稀罕,但她也不是在意东西贵重与否,而是在意何人所赠,目的为何。   以往还在府里时,文宁疏可没少听那些后宅女人们勾心斗角的例子,诸如在首饰里做手脚的,即便你不戴,放在屋里也会散发某种气息,对身子不利,是以宁疏不会收陌生人送来的首饰,尤其是这样一个才见面就笑里藏针之人!   面对蓝翠的针锋相对,宁疏的眉间并无一丝慌乱,慢条斯理的镇静回道:“绝无此意,只是我对那些个钗簪并无兴致,放在我这儿也是暴殄天物,还是姐姐这般容色姝丽之人留着用,才能彰显它的价值。”   这番回应倒是滴水不漏,画婵无可挑剔,原本她还想着先讨好拉拢闻雪,待她放下戒备之后再慢慢收拾,如今看来,此女戒备心甚重,既然无法友好相处,那画婵可就把话挑明说了,由蓝翠搀扶着往那儿一坐,她这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六的模样,端的却是一派老人儿的姿态,   “昨夜你截了我的胡,便是坏了听月楼的规矩,咱们这儿可也是论资排辈的,你新来的可能还不晓得我的名头,我虽年轻,却也是这儿的四大头牌之一,从来没人敢从我手里抢人,如此不地道的做法便等于打我的脸!”   果不其然,这姑娘就是过来给她个教训呢!文宁疏尚未来得及回应,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巧笑声,   “真是缘分呐!我说来瞧瞧新人,未料妹妹竟也在。”   众人闻声回首,便见一位青衣绣竹叶的姑娘撩着裙摆进得屋内,身形丰腴的她别有一番韵味,那月色抹腹遮掩下的沟壑引人遐思,以致于画婵每每瞧见都觉着自卑,她可是哪儿哪儿都好,独独平原不见峰,气煞人也!   心生嫉妒的画婵一见此女,讥诮一笑,   “书情姐姐来得可真是时候,专踩我的脚后跟儿呢!”   “那是咱们姐妹心有灵犀呀!”书情嫣然一笑,挨着画婵坐下,接着她才刚的话道:   “昨儿那件事我也有耳闻,其实闻雪妹妹也算不得截胡,她又不晓得吹埙那会子正好有贵人路过,也不晓得这贵人居然喜好特殊,喜听埙曲,一切皆是巧合罢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也没说什么吧?只是来提点一下而已,姐姐就忙着为她辩解,当真是心地善良呢!”   画婵是巧姨一手拉扯大的,性子颇为娇纵,前头那三位姐姐她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书情也不与她计较,但今儿个正好撞见她又在欺负新人,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她几句,偏她不知收敛,又反过来讥讽,书情也不甘落下风,直接拿巧姨说事儿,   “巧姨时常告诫咱们,姐妹之间定要友好相处,同是命苦的女人,实不该互相为难。再者说,这听月楼总不能让你一家独大,所有人都来找你,妹妹你也分身乏术啊!总要百花齐放才好。”   巧姨自是希望多个姑娘为她挣钱,是以并不在乎贵人到底去了谁那儿,只要这银子最终落入她的腰包即可,但画婵对这位贵人印象极佳,一直盼着再为他奏乐唱曲儿,好不容易又等到他过来,居然还被旁人抢了去,她又岂会甘心?咽不下那口气,她才会来找人发泄一番,哪晓得又被书情给反噎!   话已至此,她也不好抱怨过多,免得书情到巧姨那儿告她一状,巧姨认为她善妒,怕是又要说教。   忍下心中的怨气,画婵笑应道:“姐姐说得极是,妹妹受教,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闲聊,你可要好好带这位妹妹,挺标致的一个小美人,指不定将来也能坐到你的位置呢!”   临走前还不忘挑拨一句,这丫头还真是心思深沉,看着她扭身离去的背影,书情轻笑摇首,不以为意。   若非这位姐姐帮腔,只怕宁疏今日是百口莫辩,虽然她不愿被人拿捏,但对吵架到底不在行,好在书情见多识广,也晓得如何压制画婵,这才没让她受委屈,感激的宁疏恭敬地向她福身道谢,   “多谢姐姐替我说话,闻雪受益匪浅。”   屋里清净之后,书情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但见这位姑娘容貌清丽,举止温婉,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姑娘,且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翡翠镯水头儿极佳,估摸着也是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此,书情见状颇为同情,扶她坐下轻笑道:   “妹妹客气了,咱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这日子本就够苦了,实该相护扶持才对,一味针锋相对并无意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若然有人挑事,就该拿出反击的态度,如此这般,往后她做什么事都得掂量着来,不敢随意欺负你。”   宁疏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经验不足,无法一针见血,书情的话倒是给了她启示,让她学会反击的重点。   两人一见如故,边饮茶边说话,宁疏那阴郁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笑颜。   愤然离去的画婵气不过,回去的路上怒掐枝头的一朵海棠花,忿忿然撕扯着花瓣,却也难消她心头燃着的怒火,紧咬小巧的红唇恨斥道:   “书情居然这般维护她,和她一个鼻孔出气,变着法儿的来刺我,当真是好本事!那个闻雪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点儿觉悟都没有,本姑娘主动向她示好,她居然不接受!简直不识好歹!”   眼看着主子火气甚重,蓝翠忙劝她勿恼,气坏了身子不合算。   窝火的画婵才不承认,她甚至认为跟一个新人置气有失身份,“谁生气了?区区一个小丫头还不值得本姑娘动怒,长得好看不来事儿顶什么用?这地儿可不止是看脸,还要看手段,我倒要瞧瞧,就她那副清高孤傲的模样能走多远!”   事实上文宁疏根本没想着要在此处长久的待下去,她最期盼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弟弟,然后再想办法逃离此处。   然而只要待在这儿一日,便要服从巧姨的命令,这天傍晚,巧姨过来跟她说有客到访,让她好好准备。   这边才安置好,那边就又有小厮来报,说是贵客到访。   上回为着安公子临时拐弯一事,画婵很是不悦,巧姨也晓得她不高兴,这回一见到贵客就想将人往画婵那儿带,也算是给画婵个安慰,岂料这贵客竟道只想听埙。   巧姨目露难色,“真是不凑巧啊安公子,方才有先来的客人已点了闻雪,今晚她怕是无法为您奏乐,您看……要不改日?”   只有旁人改日的份儿,他可不愿等待,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道理嘛!承誉若是高兴了也可讲一讲,微抬手,他那修长的指节间夹着一枚金杏叶,在晃动的烛火下闪着灿灿华光,灼了巧姨的双眼。   按理说,金银可是她最稀罕之物,可今日境况不同,巧姨实在没胆子去接,“那位爷他也是不缺金银的主儿,我若过去撵人走,必会挨骂。” 第10章   这是看他不发脾气,便真以为他温善可欺?端坐于桌前的承誉把玩着腰间的白玉蝉坠儿,唇角含笑,眸底藏厉,   “看来这听月楼的生意越做越好,金子都不能入你的眼,既然你赚得钵满盆盈,那这店也甭再开了,不如回去养老自在些。”   她最怕的就是两位客人争一位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巧姨尴尬赔笑,“公子您说笑了,我就是一俗人,金银自是爱的,没人会嫌多,您且稍候,我立马就去把这事儿安排得妥妥当当!”   恭敬的接过金杏叶,巧姨没敢耽搁,立马退下,趁着那位爷还没到地儿,直接把人截住!   彼时小厮正在前面带路,眼瞅着那位爷正走向竹林那边,巧姨高呼一声,提裙小跑过去,请他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讪笑着商议道:   “世子啊,真是抱歉,方才突然来了位贵客,点名要见闻雪,要不您今晚先去找旁的姑娘?”   那年轻气盛的世子一听这话当即翻脸,“我只问你谁先来的,谁先点的牌?本世子可是慕名而来,才刚你也说来得正好,这会子居然要我换人?亏你有胆子说出口!”   就猜会被痛骂一通,唾沫星子都快喷她脸上了,巧姨也只能承受这数落,一再道歉,“您也晓得我这小妇人做生意不容易,你们官场的个个都拿权压我,我实在是两相为难啊!”   他才不管她的处境,越是有人拦阻,他越要坚持,“那是你的事儿,总之今儿个我先来,就一定要见到闻雪姑娘!”   无奈的巧姨只得按照安公子的意思,将那枚金杏叶拿出来奉上,“这是那位公子交代的,算是给您的补偿,您就可怜可怜我,行行好给我个薄面,下回再见,如何?”   生怕他犟着不应,巧姨求爷爷告奶奶的再三说好话,出乎意料的是,世子居然也不反驳,只怔怔的盯着那枚金杏叶看了半晌,眸光微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而后握于掌心,终是选择妥协,   “那我去找画婵,她总得空吧?”   居然……应了?按理说这永定侯世子也不是个缺银子的主儿,不可能为了金杏叶连面子都不要,难不成,是因为拥有这叶子的主人身份特殊?否则他有怎会神色如此凝重?   巧姨只当这安公子是位贵族之后,如今看来,他的身份定然在永定侯府的这位世子之上,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说来这听月楼也算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来这儿的人大都身份难测,她哪位都不敢怠慢,指不定哪天就得罪了哪位贵人,幸好这金杏叶解了她的难处,这才免了一场干戈。诧异的巧姨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惊喜笑应,   “得空!当然得空!”随即命人为他带路,去往画婵所居的眠月阁。   解决了世子后,巧姨这才又回到枕风阁请那位贵人,将人带到后,巧姨识趣离开。   已然来过一次的承誉熟门熟路,进来后便往桌前一坐,并未越界。   来者何人,文宁疏并无兴致去看,既答应了巧姨,就得做好面对不同客人的觉悟,   屏风后的文宁疏垂目淡声道:“请公子安,不知公子想听什么乐器,什么曲子。”   上回的埙声让他回味无穷,是以今日他仍打算听埙曲。当他出声之际,文宁疏只觉好生耳熟,似是上回的那位公子,不觉讶然,   “怎的是你?”   这话问得奇怪,承誉轻笑道:“那你以为是谁?”   她也不晓得,因为她没有挑客的资格,“巧姨说今日来的是位陌生的客人,是以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有些讶异。”   “哦?”这一点倒在承誉意料之外,微抬眼,他的目光落在屏风后的人影上,绰约的身姿朦朦胧胧,绣着兰草花蝶的绢纱遮挡容颜,只依稀勾勒出佳人的云髻钗环,虽不真切,却平添一丝神秘,令他心生好奇,   “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这很奇怪吗?“毕竟你是我所见的第一位客人,再者说,你我并未真正见面,那我便会下意识的仔细去听你的声音,这才有些印象。”   承誉恍然一笑,无可反驳,转了话头说起了旁的,“那位客人被我给打发了。”   了然的文宁疏没再多问,依照他的意思又将埙拿来,当她问他想听什么曲目时,他却无谓道:“你吹什么我便听什么。”   思量片刻,文宁疏选了曲《春晓》,当曲子响起时,声音虽是依旧低沉,但比之上回那首曲子,明显多了一丝悠扬轻快的韵味,不觉令他回想起他父皇尚在人世的那段光阴,   每年他过生辰之际,也是难得的父母能同坐一桌用膳的时刻,那时的他还是太子,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他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一切,什么都不用担忧,只管读书骑射,习礼仪,学治国之道,将来继承皇位即可。   只可惜这突发的剧变打破了他一生顺遂的美梦,从今往后,他的肩上都背负着沉重的担子,再回想起来,也只有前十六年是最美好的时刻,那时的欢声笑语最真挚,也最热烈。   一如这晴朗的曲调,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时刻。   当她吹罢此曲,承誉随口问道:“今日的曲子倒是颇有些欢快的基调,看来你的心绪也一扫阴霾。”   微微一笑,文宁疏轻声应道:“是啊!事已至此,无法改变,我再哀怨的顾影自怜又有何用?倒不如换一种心境去看待,至少能让自己好受一些,阴沉的冬日不可怕,寒冬过后,便是明媚的春晓,唯有怀揣希望,才能使自己有勇气想办法走出这深渊沼泽。”   实则她只是感念自己的遭遇才会说这么多,听罢不闻对方应声,宁疏还以为自个儿讲这些大道理太枯燥,导致这位公子不愿听,遂向他致歉,   “扯远了,一时感慨,公子勿怪。”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些话亦引起他的共鸣,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是以他才会沉思不语,   “无妨,姑娘所言如暮鼓晨钟,警醒在下那颗迷茫的心,你一个弱女子尚且能有这样的胸襟和认知,我真是自愧不如,实该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才能使这日子不那么煎熬。”   文宁疏很清楚,并不是她讲的有多好,只是巧合罢了,“道理这种东西其实谁都懂,但真正领悟却需要契机,也许是旁人无意的一个举动,也许是一首普普通通的曲子,恰巧在那一刻触动你心扉,你的心结也就自动解开了,并不是旁人的功劳,而是你自己,愿意选择放过自己。”   这位姑娘的见解倒是独特,承誉会心一笑,长叹一声,不是哀戚,而是一种看破后的解脱,此刻的他只觉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不论如何,我都要感谢姑娘的曲子和你的一番话使得我茅塞顿开,不再拘泥于悲痛之中。”   未免她再下逐客令,承誉率先道:“我坐这儿喝杯茶,姑娘没什么意见吧?”   “啊?”懵了一瞬,想起头一回的表现,宁疏这才恍然,歉意一笑,“上回是我不懂规矩,还请公子见谅。”   又坐了会子,闲谈了几句,承誉这才起身,照例在桌上放了张银票,岂料她竟道:“您来之前已付过银子吧?这赏银最终会归巧姨,公子还是别破费了。”   那倒也是,于是承誉又拿出一张,“这张归你,在巧姨进来之前收好。”   “待在这听月楼,似乎也不需要银子。”一日三餐都有人管,她要银子作甚?且她私心里总认为一旦收了银子便是真的出卖了自己,是以并未想过要拿银票。   然而承誉却道:“姑娘家总要攒些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此乃我的一番心意,你尽管收下。”   道罢他也没等她应承,潇然转身开门离去,恰遇一阵风自门前吹来,透过屏风,拂于人面落心田。   待人走后,文宁疏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行至桌畔的她伸指拿起那张银票,心情十分复杂,诚如他所言,有银子傍身才能解燃眉之急,当初但凡她身上有一两银子,也不至于去找人借,更不会因此而得罪许总管,继而被报复,卖至这风月场。   犹疑片刻,她终是听从了安公子的话,将银票收了起来,只留了一张放于桌面,等着巧姨过来收取。   迫于生计她得收下,这就意味这她终于还是成了卖艺的姑娘啊!   宁疏暗暗发誓,卖艺是她的底线,若然巧姨再逼她做别的,她宁可自尽也不会妥协!   承誉离开听月楼时天色已晚,疏星缀空,明月高悬,来时马车停的较远,此刻他正往马车的方向行进,但闻侍卫陈序低声汇报道:   “殿下,宫中有人闹腾。”   “哦?闹什么?”虽说承誉如今不再理朝政,连朝堂也不上,但宫中的大事他还是密切关注着,每日都有人汇报,近来无非是赵易泽登基为帝,改年号为乾德,他父皇的后宫里,妃位以上的皆成了太妃,搬入冷宫之中,其余的送入庵堂剃度,而赵易泽则开始册封他的后宫,看似一派祥和,能有什么矛盾?   提刀随行的陈序细细回道:“卑职听闻乾德帝的那位夫人叶照香,本该被封为皇后,然而乾德帝竟只给了她贵妃的位分,那位哪里会甘心,正为此事绝食闹腾呢!”   叶照香如何,承誉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她的父亲,“叶将军是何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我的预收文《摄政王总掐我桃花》《富察世家》,求收藏呀!感谢支持么么哒!   《摄政王总掐我桃花》:   幼帝初登大宝,众人皆劝长公主下嫁摄政王以防他谋反。长公主美眸微垂,心下冷笑:联姻这种小把戏怎可能钳制他的狼子野心?指望用感情去消磨他的意志,实在天真,冷血的毒蛇非但暖不热,还会反咬一口!   她需要靠山,但绝不会是他!   思量再三,长公主决定公开选婿,然而凡是参选的权贵之子皆陆陆续续开始出现意外,不是腿瘸就是手折,惟有那位被软禁的邻国质子相安无事。   质子毛遂自荐:成亲选我我命硬!   复选当日,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长公主不禁扶额,心道自个儿好像也没有旁的选择……   ---------------------------------------------   《富察世家》:   李荣保九子二女,能在历史上绘下浓墨重彩之人,无非是乾隆嫡后富察氏,以及军机处一把手傅恒!   好事者:听说皇上看中了傅恒的夫人!   乾隆:无稽之谈!朕忙着盖章!   好事者:傅恒是靠姐姐上位的!   傅恒:无稽之谈,本官忙着征战金川!   好事者:傅恒夫人是满洲第一美人!   那拉氏笑眯眯地望向傅恒:夫君以为呢?   傅恒习惯性嗤道:无稽之谈!   那拉氏微眯眼:嗯?   傅恒:在我眼里,你天下第一美!   那拉氏满意一笑:嗯! 第11章   “他敢说什么?当年之事他肯定记得,没胆子去找乾德帝。”   “这么快就开始狗咬狗了?”这倒是承誉所期待的,但仔细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毕竟乾德帝初登大宝,一切尚未稳固,按理来说,他应该以拉拢朝臣为主,只封叶照香为贵妃就等于公然打叶将军的脸,他倒是痛快了,朝臣们又该作何感想?   乾德帝总不至于如此任性,不顾大局吧?除非……想到某种可能,承誉负手冷笑,   “这出戏远比我想象得精彩!”   说话间已然到得马车跟前,承誉踏着月色踩着马凳入内,放下的帘子掩住他那幽暗的眸光,虽说前路难行,但父皇已去,这些都是他该承担的,再多的勾心斗角他都不惧,奉陪到底便是!   正如陈序所言,宫内的叶照香的确在闹腾,绝食以抗,宫女们根本劝不住,只好请大皇子来劝,奈何这回赵令州过来也不管用,叶照香是伤透了心扉,既愤且哀,   “令州,你来评评理,究竟是我在无理取闹,还是你父皇做得太绝?我可是他的夫人呐!皇后之位不属于我还能属于谁?他到底在打什么鬼算盘!”   “这个……”赵令州始料未及,他也认为母亲一定会是皇后,私下里宫女们都这么称呼,如今父皇居然册封其为贵妃,他也不好再称母亲为母后,只能改口叫母妃,   “母妃您莫恼,也许父皇此举另有深意,得空问问他再说,但这膳食还是得用,绝食伤身,儿臣也心疼。”   打从接到册封旨意开始,她已想过无数个可能,都觉得他此举实在没有正当的理由,越想越委屈,愤然啜泣道:   “得空?我倒是日日得空,他却根本不肯见我,真有什么深意,大可与我明言,这般拒见分明就是心虚!”   赵令州劝说不下,眼看着母亲已绝食两顿,生怕她晕厥,他离开凤仪宫后也没回自己的住处,径直去面圣,请求他父皇去母妃宫里一趟。   就猜她不安生,赵易泽面无波澜的批示好最后一条奏折,等朱批干透才合上,放置在一旁,而后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晓得了,你且先下去,抽空朕会去一趟。”   父皇既已应承,赵令州便没再多言,恭敬拱手,就此告辞。   次日早朝之后,赵易泽未回正明殿,而是去往凤仪宫。进得殿内,宫女已然行礼,叶照香也听到了,但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侧躺在帐中,也不下帐来。   挥退宫女后,赵易泽才坐于桌畔,瞧着那满桌精致的早膳,冷声警示道:“下回不愿用膳就早说,宫人们也别准备,省得上了菜你却不动筷,浪费!”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可他非但没有一句安慰之词,还说这样的风凉话来奚落,叶照香越发心酸,恨声反冲,   “妾身也没让人上菜,宁可饿死也不愿受这样的屈辱!”   “贵妃之位是多少人都肖想不来的,你居然还觉得委屈?”   他要是提这个,那她就要与他仔细说道说道,悲愤的叶照香猛然坐起身来,眼噙泪花,   “我若是个妾室,你封什么我都乐意,妃嫔也无所谓,可我是你的夫人呐!打从我入宫以来,宫人们都称我为皇后,而今你居然封我为贵妃,岂不是要让旁人笑掉大牙?往后我又该如何面对一众宫人?”   夫人?他的内心深处可从未承认过,不提当初还好,一提起他越发暴躁,猛然拍桌怒指于她,咬牙恨斥,   “叶照香,别忘了当初我为何娶你,你不过是继妻,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曾经她的确是耍了手段,这一点她无可否认,“可你也晓得我是真心待你,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陪你到边疆,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你却只记得沈悠然这个原配,你待如何?难不成还想将她封为皇后?莫忘了她可是又改嫁过永宁帝的,这样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女人凭什么做皇后!”   话音刚落,就见赵易泽眸闪寒光,气势汹汹的直冲至床畔,二话不说便给了她一耳光,   “我说过,不许再讲她半句是非,你没资格!”   这一巴掌猝不及防,叶照香整个人都被打蒙了,噙了许久的泪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沙哑着嗓音悲愤嘶吼,   “你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个贱女人打我?”   他无法容忍旁人骂沈悠然半句,偏她一再忤逆,挑战他的耐性,赵易泽唯有撂狠话警示,“再敢说一句,即刻逐出宫去!”   相处这么多年,她晓得赵易泽的性格,说到做到!纵使这一耳光再疼,心里再委屈,叶照香也始终不敢再越雷池一步,万一他真的将她逐出宫,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岂不是全部付诸流水?   等到她情绪稍稍平静,没再妄言之时,赵易泽才又转回去坐于桌畔,紧攥着拳头强压下心底的愤慨,深呼一口气,沉声道:   “我对沈悠然是什么态度你最了解,她在我最落魄之际弃我于不顾,身为男人我也有自己的尊严,覆水难收,我与她之间再无可能,你无需妄自菲薄。   之所以不封你为后,一是你最近的做派太过任性,难当皇后重任,二是我有别的目的。承誉那孩子一开始倔强至极,誓要追随他父亲而去,如今他竟是逍遥自在,看似没心没肺,不参与朝堂之事,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真的放弃了,还是在暗中窥探密谋。”   皇帝突然与她讲这个,叶照香一时间没能明白,哽咽问道:“这与我是否封后有何关联?”   “我若不封你为后,你定会闹腾,一闹便会在宫内外传开,承誉肯定会知情,他甚至会认为,叶将军会为此事而对朕不满,倘若承誉有贼心,他定会借机拉拢叶将军,朕就是想瞧瞧,出了此事后他会否有所行动。”   原来他竟在打这样的算盘,“那您为何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说得太早这戏如何能做足?”但他也没想到她竟能联想那么多,着实令人头疼,深叹一声,赵易泽这才安抚道:“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学着谨言慎行,后位早晚是你的。”   一番解释下来,她这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也忘了方才被打的憋屈,抹了把泪,再不闹腾,下帐穿鞋,而后福身向他请罪,   “是妾身糊涂了,不该说些胡言乱语,惹得皇上您动怒。妾身只希望您晓得我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也希望您下回有什么打算尽量提前与我讲明,我也不至于这般痛苦。”   “嗯,让你受委屈了,下回朕注意。”淡淡应了声,赵易泽不愿再多留,只道还需回去处理政事,就此摆驾离开。   叶照香也无法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但只要他别将沈悠然封为皇后就好。料想不止她不同意,众臣也绝不会允许他有这样出格的举动。   皇帝走后,宫女兰雨适时进来劝说主子想开些,“皇上也说了,后位迟早是您的,娘娘莫难过,待挺过这段日子,朝局稳定之后,皇上肯定还会封您为皇后的。”   原本她也很忐忑,但今日赵易泽来讲明之后,叶照香倒不怕了,洗了把脸点头应道:“我爹当年在易泽最困苦之际没有拉他一把,反而落井下石,如今皇上不计前嫌,肯再次用他,这也算是他老人家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只要他配合皇上做戏,料想皇上定能消除对他的偏见。”   在赵易泽的刻意安排下,这消息迅速在宫内扩散,陈序一听到动静,再次上报主子,   “启禀殿下,今日早朝之上,叶将军当众请辞罢官回乡,意在抗议他女儿被封贵妃一事,可乾德帝不为所动,不肯改变主意,也不许他告老返乡,还将其降了职位。   眼下叶将军的脸面算是丢尽了!殿下您看,咱们是不是应该趁机拉拢叶将军?毕竟他曾踩过皇帝一家,而今乾德帝得势,必然要报当年之仇,他肯定不会再被重用,若然归顺于您,还有翻身的机会。”   正在给画眉喂食的承誉放下手中的食碗,而后去净了净手,擦干后他才坐下,抿了口龙井,目光幽深,只因昨夜的他一直在琢磨此事,今日又听闻这样的消息,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咱们能想到的,乾德帝肯定也想得到,他才登基就冒这样的险实在不明智,这不仅仅会导致叶将军一个人不满,连朝臣也会诟病他的作为。   不管叶照香为人如何,即便是继室,也终归是他曾经的夫人,夫人为贵妃,便是妾室,如此有违伦常之事,难免被人当话柄说道。”   这点的确匪夷所思,陈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请教主子,“那殿下您的意思是……”   承誉也是反复推敲才恍然大悟,“只有一种可能说得通,就是乾德帝另有谋算。按照常理来推,叶将军不被皇帝重视,我若有谋反之心,定会趁机去拉拢,但若这只是皇帝和叶将军合演的一出戏呢?一旦我去找他,会是什么后果?”   仔细思量着主子的话,陈序这才惊觉背后有阴谋,“一旦您去了,那叶将军肯定会再告诉皇上,说您图谋不轨!”   也只有这样的算盘才值得乾德帝去冒险,否则他断不至于闹这么一出。悟出深意的承誉但笑不语,暗叹乾德帝可真是只老狐狸!   这个男人为了他母亲而不杀他,但又无时无刻不在防备试探他,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倒不如直接将他杀了来得痛快。   若换作承誉,绝不会做出给自己留后患这种蠢事!   看来男人一旦情根深种,就容易做出这种失智的行为,他自当引以为戒,千万不要对哪个女人太上心。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友情提示:太子爷,话别说太满,容易被打脸! 第12章   而陈序经主子一点拨,顿觉自己想得太浅薄,赶忙拱手道错,“卑职急于求成,才会中了乾德帝的奸计,险些误导殿下,卑职该死!”   摆了摆手,承誉只道无妨,“本王自是晓得你忠心耿耿,原本我也有你这样的打算,只不过细思之下才觉不妥,险些入了他的套。”   起身行至门口,望着院中的那颗梧桐树,承誉百感交集,原本他一直住在东宫之内,据他父皇所说,这棵树是在他出生的第二日,父皇亲手种下的,而今他被废太子之位,成了安王,便得搬出皇宫,那些个金银珠宝他不稀罕,独独这棵树,他要求必须移栽过来,也好日日看着,随时提醒自己,身负血海深仇!   “我也很想尽快为父皇报仇,但此事关系重大,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必须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方能有功成之日。”   坐享荣华的太子一朝遭逢剧变,十六岁的他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坚强起来,不再想之前那般孤傲任性,懂得了筹谋和忍耐,一直守护在他身畔的陈序既觉欣慰又心生怜悯,这些个勾心斗角他兴许不擅长,好在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卑职谨遵殿下教诲,定然会追随殿下,不畏艰辛勇往直前!”   而今承誉失势,大多数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有陈序对他忠心不二,此番情意,承誉自当感念于心。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位闻雪姑娘的话,   “脚踩荆棘不可怕,失去信念和希冀才最绝望,只要人有足够的忍耐力,夜幕终将被旭日取代!”   这姑娘的胸襟绝不让须眉,她都能有这样的气度,他身为男子汉,更该有隐忍的觉悟。   实则文宁疏当时也只是安慰自己才会说出这番豪言壮语,她又怎会晓得,自己不经意的一番话竟能敲击旁人的心扉。   身在听月楼中,她哪儿也不愿去,不愿与旁人打交道,自那日被奚落之后,画婵也没再来找她的茬儿,倒是书情得闲的时候就会过来陪陪她,与她说说话,打发寂寥的光阴。   这一日两人正在房中吃茶下棋,忽闻丫鬟来报,说是贺公子又来求见。   想着她有客人,文宁疏适时放下了棋子,“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你先去忙吧!这棋盘放着,改日再下也是一样的。”   岂料书情竟一口回绝,“说过我不见他,何须再来通报?”   眼看着姑娘冷着脸怒气丛生,丫鬟也不敢再多言,依命怯怯退下。   宁疏见状颇为赞叹,“我何时能像姐姐一般,可以拒见客人就好了。”   勉笑一声,书情哀叹道:“妹妹误会了,我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只是此人特殊,巧姨也晓得,即便我拒绝,巧姨也不会说我什么。”   闲谈之中,宁疏才知书情也是个身世坎坷的姑娘。她父亲本是一方知府,年少时的她也是惯享富贵的,后来其父因贪污案被人揭发,家产全抄,她被迫寄养于舅舅家,奈何舅舅是个赌鬼,没银子还债,就起了歹心,将她给卖了。   十二岁那年,她便流落至这听月楼中。巧姨看她是个好苗子,决定将她留在身边,又请人来细细教她各种乐器,十四岁时她就开始唱曲卖艺,直至十六岁便攒了不少银子。   原本她再攒个一年半载就能凑够给自己赎身的银钱,偏偏她命苦,就在此时遇见了贺行中,这贺行中一介书生,温文尔雅,又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将她奉为知己,待她百般柔情,时常为她写诗填词,久而久之,书情便对他动了心,还拿自己的银子倒贴他,让他住客栈,供他参加科举。   贺行中信誓旦旦的说将来中举必会为她赎身,娶她为妻,可男人的话大都不可信,书生更是迂腐薄情,当贺行中真的取得功名之际,又有高官看中他,打算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   如此一来,他早将书情抛诸脑后,科举过后不曾来见她,连个交代都不肯给。   有认识他的人悄悄告知书情,说他已然成亲,劝她莫再等他,书情还不相信,认为这都是谣传。   直至半年后,贺行中突然出现在听月楼,她以为自己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未料他竟说自己与夫人不睦,心里仍旧放不下她,打算带她回府,纳之为妾。   亲口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刻,书情才算是真正死心,她将自己大半的积蓄都给了他,苦等他那么久,竟换来他暗地里悄悄成亲,而今还想纳她为妾,如此举动,着实令她心寒。   对他彻底失望的书情也不在乎是否赎身,毅然拒绝了他所谓的好意,决心继续留在听月楼。   先前她一直犟着不肯接客,就是想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他,到了居然是这么个结果,书情心如死灰,再不愿坚守什么,当晚就让巧姨将她公开竞价,把自己卖出去。   听闻书情说,那天出价最高的乃是武安公时,宁疏只觉这世界很小,只因武安公卫观云乃是她大哥的挚友,此人二十出头,骁勇善战,承袭其父的公爵之位,也算是都城内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然而此时的宁疏不敢说出自个儿认识他一事,默默听她继续说下去。   且说那卫观云得了书情的身子后也就在京城待了一个月,而后便被永宁帝派去边关征战。   临走前他本打算为书情赎身,奈何巧姨偏说书情的契约未到期限,必须到年底方可。   于是卫观云特地给巧姨留了一大笔银票,嘱咐她只可让书情唱曲儿,万不可再接客,直到他归来为止。   是以书情如今的日子尚算自在,但这贺公子不死心,一再来找她,她皆拒见,他仍旧不气馁。   “即使我曾对他有情意,也被他的无情磨灭殆尽,在我看来,旧情不可能复燃,我实在不愿再被他耍弄,再伤第二回 。”   她的心情,宁疏很能理解,当你真心实意的对待另一个人时,自然希望能得到同样的回应,那贺公子却未能遵守承诺,伤透了她的心,而今又来纠缠,毫无意义。   两人正说着旧事,门又被敲,这回来的竟是巧姨。丫鬟劝说不成,巧姨竟又亲自前来,以往巧姨可是说过不管此事,而今变卦,定有因由。   书情当即没了好脸色,“却不知他又给您塞了多少银票,值得您亲自跑一趟。”   巧姨尴尬一笑,将手搭在书情的肩上温声哄劝,“我也晓得你们的过节,本打算帮你赶他走,可他一直赖着不肯离开,也影响咱们这儿的生意不是?要不你就去见一面吧!跟他随便说几句就好。我可以派几个打手去保护你,绝不会让他有欺负你的机会。”   “不见!”无需思量,书情已然不愿与那人有半分牵扯,眸间尽是决绝,   “先前已将话说得明明白白,我与他再无什么好说的,还请巧姨莫要为难我。武安公走之前可是给您留了银子的,您既收了银子,就该站在武安公那边,可别没个主心骨,还想赚两份,当心武安公回来找您算账!”   迫于无奈,书情才冷脸道出这样的狠话,巧姨听罢也觉自个儿有些过分了,那贺公子给的银子再多,他也终究只是个五品官,相较之下还是武安公的爵位更高,惹不起惹不起啊!   劝她不下,巧姨只好作罢,而后又对宁疏道:“今晚有几位贵客到访,你得到枕风阁去奏乐,记得好好梳妆准备。”   文宁疏顿感为难,先前待在这小屋子里,她还能以屏风做挡,若然出去,她岂不是得面对众人?   不愿以真面貌示于人前,她便想了个办法,以面纱做挡。巧姨奈何不得她,便只能由她,临走前还又摇头叹息着,   “你们这些姑娘都不好伺候啊!仗着我好说话,都来欺负我,哪日我得抽空再给你们立个新规矩,省得你们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   对于她的数落,书情已习以为常,浑不放在心上,反正她这会子得空,便留下帮着闻雪打扮。   她这儿的首饰不多,书情物尽其用,为她盘了垂鬟分肖髻,在左侧簪了朵新鲜的粉山茶,又在右侧斜簪了一支葡萄石的珠串流苏步摇。   青翠的珠子悬垂于美人颊,摇晃间甚是动人,越发衬得佳人如鲜果般青涩稚嫩,让人忍不住想品尝一口。   微俯身,瞧着镜中的美人,书情抿唇笑赞道:“妹妹果然生了张好皮相,可得拿面纱遮好咯!这要是让那些个男人们瞧见,估摸着又该引得饿狼环伺呢!”   宁疏也不愿过这种被男人肆意打量的日子,是以她才想用面纱遮掩。   梳妆完毕之后,书情又在这儿坐了会子,直等到丫鬟来请,说是贵客已到,她才离去,宁疏则由丫鬟引路,去往枕风阁。   前去的路上,她不禁在想,今晚的贵人会是谁,那位安公子吗?   她也不晓得自个儿怎么突然就想到了他,许是觉着他是她的第一个客人,且他又规矩客气,没有半分越矩的行为,是以她才宁愿自己的客人一直是他,这样她也就无需再见别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莲姐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大家留评支持! 第13章 (修)   当宁疏快到枕风阁时,恍然瞥见左侧方的海棠树下有一抹红艳的身影渐行渐近,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画婵姑娘。   即使她覆着面纱,画婵也能透过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认出她便是闻雪,当下讥讽一笑,“就你特殊,来到这听月楼还装清高,见客居然覆面纱,当真不尊重客人。”   这是她的自由,宁疏实在想不通她在酸什么,“巧姨已然同意,碍不着您吧?”   看她行路的方向似是与她相同,画婵面露嫌弃之色,掩唇撇嘴道:“你该不是也要去枕风阁奏乐吧?巧姨怎的安排你与我一道,这不是故意膈应我嘛!”   “巧姨的安排,我也无从选择。”懒得与她起争执,宁疏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她,径直向前走去。   张口闭口都是巧姨,不服气的画婵快走两步,故意撞了她一下,扬眉警示道:“新来的果然不懂规矩,不晓得应该让前辈先行吗?我是断不会允许有人抢在我前头!”   她喜欢事事争先那就由着她,反正宁疏也不在乎这些,客客气气的退至一旁,请她先行。   画婵边走便侧眸提醒,“待会儿进去可别再想着出风头,一切以我为主,由我来招呼,免得你出了什么差错,惹恼了客人,连我也会被你连累。”   宁疏点头称是,她恨不得别过来见生人,又怎会与她争锋?能避则避吧!   先前都是在那间小屋子里,她倒也没什么感觉,而今头一回到这样的场合见客,听闻里头有几人谈话的声音,宁疏难免紧张。   到得厢房内,她不敢随意乱瞄,紧紧跟随画婵的步伐,到西边落座。   虽未抬眼看客人,但听着他们的声音,宁疏便能很快的分辨出来,这屋里并没有那位安公子,皆是些陌生人。   看来这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她既待在这听月楼,终归是要见其他客人的。   好在此时无人注意到她,众人皆被身着茜色衣裳的画婵给吸引了。此时的画婵正怀抱着她最珍视的红木琵琶,坐下为客人谈了一曲《西施浣纱》,而宁疏则坐在一旁拨动筝弦为她伴奏,时刻谨记画婵的教诲,以她为主,绝不喧宾夺主。   曲调一响,清澈明亮的音色真如珠玉一般,敲击着人心,使人沉醉其中,饶是文宁疏不喜欢她这个人,也不得不感慨,画婵的琵琶弹得的确是出神入化,想必平日里没少勤学苦练。   略带一丝闺愁的旋律仿佛将人带至春秋战国时期,让人忍不住想窥探西施那令鱼儿都沉入水底的容貌究竟有多美,是否像眼前这位画婵姑娘这般,眉目含情,妩媚动人。   一曲终了时,众人意犹未尽,其中一位身着靛蓝衣袍的男子带头鼓掌,“听闻画婵姑娘色艺双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画婵站起身来,盈盈一拜,“多谢公子谬赞。”   打量着她那姣好的容色,蓝衣男子颇为赞赏的摸着下巴,那含笑的双眼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佛泛着幽光,而后又看向上座之人,迫不及待地与他探讨着,   “赵兄以为如何?”   赵令州并未太过注意画婵,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画婵身侧那位覆着面纱的女子身上。   因着有面纱作覆,她那双莹亮的眸子便显得格外动人,尤其是眨眼时,微垂的睫毛像是蝴蝶般在人的心头扑闪着,使得赵令州很想揭开那层面纱,一赌她的真容。   那画婵正等着夸赞,却半晌不听回应,抬眸便见这位赵公子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这儿,心下微恼,暗恨巧姨为何要将闻雪也安排进来,还覆着面纱,这不是故意抢她的风头嘛!   她若不戴面纱,想必旁人看一眼也不会在意,越是戴着,旁人越会多看她两眼,譬如这会子她已经成功引得赵公子的注意力,   “这位姑娘缘何以纱覆面?”   一直在发呆的宁疏未料会被人问话,心下一怔,她没敢再愣神,当即起身回道:“容貌丑陋恐吓着客人,只卖艺为生,遂以纱作覆,还请公子见谅。”   眼看着大皇子似是来了兴致,蓝衣男子当即呵斥,“是吗?莫不是诳人吧?取下面纱让我们瞧瞧,小爷倒想开开眼,看看你究竟能丑到什么地步。”   实则赵令州也只是随口一问,总觉得这样仗势欺人有些不太地道,遂抬手制止,“哎---越峰,不可强人所难。”   大皇子发话,闵越峰自不敢再乱来,颔首称是。   实则赵令州今日来此别有目的,并不是为了看女人,合上手中的紫檀扇,赵令州客气询问道:   “两位姑娘应该都会唱很多小调吧?我曾听过一首小调,没词儿,只有几句哼唱,偏就那几句,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可愣是不晓得那曲子叫什么,颇觉遗憾,今日特来向二位姑娘请教。”   画婵在这楼里待了那么久,听过的曲子多不胜数,是以自信满满,“只要公子能哼唱两句,我大约就能分辨出来是什么曲子。”   一心想探曲儿的赵令州也不顾忌什么,当着她们的面轻哼了两句,画婵反倒愣了,思量半晌也寻不到关于这曲调的记忆,遂问他可还记得更多。   赵令州遗憾摇头,脑海里仅只有这一段记忆。   “你们都不知道吗?”眼看着画婵皱眉不语,赵令州顿觉失望,“唉!看来我是没机会知晓了。”   宁疏本不愿多言,可看这位公子那失落的模样,料想这曲子应该对他很重要,他来到这样的场合也不为寻欢作乐,就只为问一首曲子,若然失望而归,必定还会惦记。   迟疑半晌,她终是开了口,“倘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首曲子应是吴江那边的小调儿。”说话间,宁疏试着哼唱了两句,   “青叶儿黄,离枝入河江,弯月儿凉,君可思远方,   远方有故乡,还有那住在心尖儿的小姑娘。   姑娘织就明月光,送君衣华裳,奈何君骨埋战场,梦里河山复开疆……”   宁疏试唱了一段,赵令州只觉被一块石子击中心湖,记忆中的片段顷刻翻涌而来,情绪激动的他点头连连,“明月光,我好像记得的确有明月光三个字,曲调也一模一样!”   欣喜若狂的赵令州再次追问,“你确定这是吴江的小调儿?”   宁疏十分确定,只因她的奶娘便是吴江人,奶娘时常哼唱,是以她记得很清楚,“的确是吴江小调,公子若有怀疑,大可找个吴江人再问一问。”   心底的疑惑总算有了方向,赵令州暗叹这趟果然没白来,一高兴就大手一挥,直接赏了她五百两银票。画婵见状心里自是不平气,她弹得那么好都还没得赏,怎的这闻雪就哼了一首破曲子就讨了这位主儿的欢心?   银票多少于宁疏而言并无差别,这些都是有数的,下人们肯定会上报巧姨,是以这五百两还是会到巧姨的腰包,与她无关,她也没什么可开心的,只觉自己受之有愧,遂起身婉拒道:   “不过一首小曲儿,实在不敢劳公子如此破费。”   摆了摆手,赵令州示意她不必担忧,安心收下,“这首曲子对我意义非凡,我问过许多人,大约是我哼唱的不够标准,也有可能是这首曲子并未传唱开来,竟无一人知晓。今日姑娘解了我的心结,我自当报答。”   既如此,宁疏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银票。此时的宁疏尚不知晓,自己无意的一句指引,竟能改变一个人,甚至多个人的命运。   实则巧姨也只是想让她跟着画婵见见大场面,哪料她如此幸运,竟得了五百两的赏银,而画婵后来只得了两百两,还是闵越峰赏她的,这闵越峰即使再喜欢画婵,也不好当着大皇子的面比他赏的更高,只能减半。   数着银票的巧姨心里乐滋滋,笑赞宁疏,“你这姑娘莫不是锦鲤吧?回回都那么幸运,得客人青睐,这银子挣得如此容易,你可就别再愁眉苦脸了,多笑笑,客人才更喜欢嘛!”   想她尚书府嫡女流落至此,这也算幸运吗?卖艺为生,虽不受苦,却受屈辱,煎熬的是那颗心啊!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巧姨不会明白她的苦楚,她也不愿与人诉苦,便只笑笑,向她请辞,而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到听月楼之后,她几乎日日都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愿出去,每每静下来时,宁疏总会想起自己的父母,父亲入狱后定然受了不少折磨,母亲在净房之内做那辛苦活儿,想必她的腰肯定受不住,还有她弟弟,怕也是遭受非人的虐待!   她每回看见巧姨都会询问,可有之仪的下落,然而巧姨总说矿场那么多,逐一打探没那么快,让她稍安勿躁,也不晓得她真有打探还是在敷衍。   三个月之内她尚且可以做清倌,一旦过了三个月,只怕她也难逃被卖出去的命运。所以她必须得在这三个月之内找到她弟弟的下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日外头飘起了小雨,听到雨声的她忍不住推开了窗,一阵夹杂着微雨凉意的风顺势旋了进来,雨声也格外清晰,淅沥沥如清歌一曲,旋律悠扬。   看着窗外雨打美人蕉的画面,宁疏的心境渐渐被安抚,照旧戴上面纱后,她拿起立在门后的一把油纸伞,轻提裙摆,向雨中走去。   细密的小雨落于纸伞,再缓缓流泻于四周,顺着伞檐滴落。   雨露如珠帘,天地串作线,   风扬帘微斜,沾湿美人面。   就在她转弯准备走向凉亭之际,忽闻一声轻唤穿透雨帘,传至她耳畔,“闻雪姑娘。”   这声音虽不常听,但每每入耳,她都能很快分辨出来。手持纸伞的宁疏转身回眸,便见一道黑靴银裳的身影立在她后侧方,当她微抬伞檐时,那位安公子的真容不期然映入她眼帘。   长眉如峰飞入鬂,朗目似星耀古今。   龙章凤姿浑天成,落入凡尘震湖心。 第14章   声如其人,果然是位翩翩公子,在宁疏看来,男人的皮相并不重要,才华与气度才是一个人的骨与魂。————%%GJ推文%%———   忆起之前他对她的尊重,文宁疏心生感念,朝他福身一拜,“给公子请安。”   方才承誉过来之际,远远瞧见一位身着湖绿裙裳的姑娘在雨中执伞漫步,绰约的风姿一如水墨画卷,在天地间晕染开来。   承誉不禁猜测,她会否就是闻雪,当他看到佳人腕上戴着的镯子时,想起之前透过绢纱屏风似乎也瞧见闻雪手腕上有这样的镯子,他便越发笃定,试探着唤了一声,没想到还真的是她。   虽然此刻她以纱覆面,他仍旧看不到真容,但看她的姿仪,承誉便觉她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姑娘,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炯目,似倒映着星辉的清泉般,闪耀着灵动的光芒,指引着身处黑暗的人走向黎明。   认定彼此的身份后,两人皆未再作无谓的询问。抬手虚扶了一把,承誉温笑道:“姑娘不必多礼。”   以为他要听曲子,文宁疏转身请他进屋去坐,他却道不必,“雨天的凉亭是个好去处,听风看雨,自在惬意。”   实则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两人不谋而合,也算是巧。宁疏微颔首表示赞同,立在原地未动,等着他过来。   陈序跟在一侧为主子撑着伞,承誉行至她身畔,示意她先行,宁疏不敢僭越,侧身让路,请客人先行。   如此谨慎倒显生分。承誉没再继续,先行一步走向六角亭。宁疏紧随其后,两位入得亭内,陈序适时退下,吩咐丫鬟去备茶点。   宁疏不觉好奇,“公子今日怎的午后过来?”一般这听月楼是晚上客满,午后鲜少来人,是以她才出来散心,没想到会在此时遇见他。   负手立于亭边的承誉望着檐角的雨帘,被风这么一吹,越发觉得脑袋嗡鸣,怔了一瞬才回她,   “晌午有应酬,多饮了几杯有些头晕,马车行至此处,我正好掀帘,忽生兴致,就想进来坐坐。”   “那公子可是想听曲子?”   看雨听曲,自是绝妙。承誉点头应了声,宁疏便打算回房去取埙。   瞥见她腰间悬着一把紫竹箫,承誉遂道:“不劳烦姑娘冒雨去拿,听箫也是一样的。”   他是客人,本该以他的意愿为主,可他总是为她着想,宁疏甚是感激,遂又拐了回来。   奏箫时她习惯立着,感觉这般气息才能更通畅,吹出的箫声才更宏亮,恰巧今日有雨,她便奏了一曲《云山夜雨》   清透有力的音色听来一如空山落雨的回音,连绵不绝,余韵悠长。   坐下品茶的承誉听着她的箫声竟觉越来越空泛,优美如天籁,加之清风扬白纱,眼前的佳人衣袂飘飘,墨发间系着的绯色彩带随风舞动,如仙似幻,他甚至怀疑自个儿如置瑶台仙境……   直至一曲终了,转过身的宁疏才发现安公子正以手支额,本以为他是在闭目养神,当她唤了两声,发现他头部轻栽,微睁的双眼似有些懵然,她才意识到他可能真的醉了,想着在亭中入睡易着凉,宁疏好意提醒道:   “公子似是困顿得紧,要不到屋里歇会儿?”   承誉本想着自个儿能撑住的,可风吹后头疼得厉害,他真想找个地儿好好躺一会儿,便应了她的提议,准备随她到屋内。   此时陈序不在跟前,亭间只有一把伞,承誉便将伞打开,与她共撑。   说来这还是宁疏头一回与男子共用一把伞,对这样并肩而行的举动她甚感不习惯,下意识的想与他保持距离,可这把伞就这么小,她若是离得远,那雨水便会溅湿她肩膀。   承誉主动靠近她,可她依旧悄悄的往旁边挪去,见状,他干脆一把揽住她肩膀。   这姑娘如此清瘦,他长臂一伸,便轻易就将人圈住,感觉到她身子一僵,似要推拒,他又迅速放下了手臂,警告声同时响起,   “你莫再远离,我便不搂你。让你淋雨我过意不去,再不然伞给你,我冒雨走便是。”说着承誉假意将伞递给她,她却并未抬手去接,也没有再挒远,默默随着他的步伐并肩而行。   此人并未强迫,但他的话语总是很有说服力,让她无路可退,无法反驳。   进得屋内,宁疏又给他倒了杯热茶,说是可解酒,承誉饮下小半杯,而后躺于榻上,晕晕然闭目而眠。   宁疏又将帐中的薄毯拿来为他盖好,想着他睡在此处,她继续待着有些不便,于是宁疏打算出去,然而才走了两步就被唤住。   听到脚步声的承誉微抬眸,她的身影倒影在他迷醉的双眼里似有些模糊,看她似是想离开,他下意识问了句,“你去哪儿?”   “我……出去坐会儿。”   “让你在外挨冻我于心不忍,要么你也留下,要么我回去。”   他为何总是给她出选择题呢?他是客,她又不好变着法儿的赶人走,醉酒而行,万一出了事,巧姨定会责怪她,还是得等他睡会子,清醒之后再离开更安全。   权衡利弊后,宁疏没再坚持,又拐了回来,“那我坐着看书,公子且安睡便是。”   许是外头的雨声清泠如歌谣,又或者是屋内燃着的香有安神的效用,安心闭上眼的承誉很快入眠。   说来她还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看到男子的睡颜,垂合的睫毛密且长,随着眼珠的轻移而微微颤动着,看他眉心微蹙的模样,似是在做什么梦,应该是个不太好的梦,否则他看起来不会这般痛苦,额前一直在冒汗。   雨天凉意重,若是有汗不擦干,很容易得风寒。本着心底的一丝善意,她犹豫片刻,终是起身抬步,拿手中的巾帕为他擦拭着汗珠。   先前听他说话的语气,他似乎也是个陷入迷茫之人,那日他说茅塞顿开,却不知他的心结是否真的解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遭遇,如今她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去管旁人?兀自笑笑,宁疏起了身,将手帕洗了一把,搭于一旁的木架上,而后又去看书。   看了大约两刻钟,他仍未醒来,这么坐着令她颇觉局促,想着他已然熟睡,不会再管她,宁疏这才悄然起身,打算去找书情。回回都是人家来找她说话,她也该主动一次才是。   此时雨已停,唯有水珠还浸润在花叶之上,周遭那泥土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走在青石板上的文宁疏瞧见前面有朵垂丝海棠被风雨吹落在地,俯身拾起,拿在手中轻嗅着,淡雅的芬芳沁人心脾,她也舍不得丢掉,便拿在手中轻转着。   提裙上得阁楼,快近前的她隐约听到屋里有动静,她还想着书情房中是不是有客人,按理说下午都没什么人来才对。   未免打扰她,宁疏刻意放轻脚步,想听听里头是女人在说话还是男人,若是男人她就不敲门了。   然而立在窗前驻足细听后她才发觉不对劲儿,只因她好像听到了争执声,还有隐约的呼救声。   先前她就曾听书情说过,因着武安公的关照,书情只需卖艺,无需再卖身,那么此刻的呼救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强迫她?   生怕书情有什么危险,宁疏迅速跑过去准备推门进去制止,却发现这门根本推不开,被人在里头反锁了!即使她大声呼喊拍门也无用,只听到里头传来书情无助的呼喊,   “闻雪……救我!”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宁疏转身跑到阁楼的栏杆前大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   彼时承誉已然醒来,看屋里没人,想着她可能有事出去了,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将将穿过竹林便听到呼救声,那声音有些熟悉,承誉回首一看,便见闻雪正立在远处的阁楼上焦急的呼唤着。   还以为是她有难,承誉当即拐了回去,迅速上得阁楼,陈序亦紧随而上,问她发生何事,她也说不清楚,急得语无伦次,   “书情姐被人欺负,还请公子救救她!”   “呃……”一听这话,承誉反倒觉得为难,“这种事本来就无可厚非,我们进去打扰不太好。”   想起书情曾说那位贺公子常来打搅她,宁疏才觉此事有蹊跷,“不是的,不是正常的接客,书情姐无需接客,有人纠缠她,她有危险,我听到她在喊救命!”   一旁的陈序忍不住道了句,“恕卑职直言,女人喊救命吧!有时候那是一种……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咦?陈序你懂得挺多的嘛! 第15章   一句话说得宁疏登时红了脸,她虽不知具体,但也隐约能明白他的意思。承誉干咳一声,睇了陈序一眼,意在警告他不要在闻雪面前说这么直白的言辞,而后又劝她莫再管此事。   然而宁疏坚持不肯走,一再强调,“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书情姐她肯定有危险,安公子,我求您帮帮忙救救她,她是武安公的女人,武安公走之前付过银子的,是以她不可能再接客,肯定是有人在胁迫她,我若不救她她就完了!”   一听说这个女人还与武安公有关,承誉这才重视起来,他也晓得有些权贵的确会在青楼养女人,这样的女人是不准外人染指的,而卫观云此刻尚未归京,那里面的事就有蹊跷了。   思及此,承誉当即给陈序使了个眼色,陈序试了一下撞不开,便直接上脚踹!   此时里头传来一道不耐的声音,“已然给过银子,你们还在闹什么?”   门板太厚,陈序揣不动,灵机一动的他直接去飞踢窗子,而后从破烂的窗户跳入其中,再用刀从里头挑开门栓,承誉和宁疏这才顺利入得屋内。   与此同时,里屋的珠帘被人一把掀开,噼啪作响,只见一位瘦高的锦衣青年男子一脸不耐地怒斥,   “拿银子睡女人天经地义,你们居然敢来砸爷的场?”   陈序举刀指向他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面前是哪位主儿,居然敢在此自称爷,活腻歪了你!”   当那人打量了他身后之人一眼后,登时缩了瞳孔,面露惶恐之色,准备向其下跪,却被眼尖的承誉给制止了,   “贺大人可真是好兴致,原本才子爱佳人,无可厚非,但你应该很清楚,里头那是谁的女人,趁着武安公不在都城,欺负他的人,你就不怕他回来找你算账?”   看来承誉认得此人,一听说是姓贺,宁疏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果然是贺行中又来找书情的麻烦。   他们如何周旋,宁疏并不关心,她更在意的是书情的状况,当下就往里屋跑去,进门便见书情正坐在帐中,将自个儿被拉扯至肩头的衣衫整理好,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尽是泪花,可以想象方才的她有多绝望!   “书情姐,你可有受伤?”心疼的宁疏忙过去询问,躲在被中的书情哭得不能自己,方才那场噩梦她简直不敢再去回想,原本她就因为贺行中的背叛而厌憎他,如今他竟然对她用强,使得书情越发痛恨!   此时外头已然解决此事,承誉唤了她一声,宁疏这才出去,发现那姓贺的已然灰溜溜离开,而承誉也有事在身,就此告辞。   送他出去后,宁疏这才又拐回去安抚书情,给她倒了杯热茶,示意她喝点水,平复一下情绪。   待书情缓过来之后,这才与她讲述方才的情形。   晌午那会儿她陪另一位姑娘用宴,两人浅酌了几杯,而后她准备回房小憩一会儿,然而一进屋就见里头居然坐了个男人!   书情明明记得自己临走前命人上了锁,可他居然能进来,当时她就想着肯定是巧姨收了好处在暗中安排,否则他如何能开锁?   她虽痴情,可一旦明白自己被人耍弄,便不会再对他报任何希望,她可以忍痛将心收回,再无半分留恋,是以当她再面对贺行中时全无半点好脸色,直言不讳的赶他走。   那贺行中一再向她表明心迹,说好话道错,祈求她的原谅,还给她带礼,她压根儿不稀罕,断然拒绝,   “金银财宝我已见惯,于我而言这算不得什么稀罕物,旁人若是赠我,兴许我还会给人几分薄面收下,但若是你所赠,我嫌恶心!你还是趁早拿走,否则我直接摔碎!”   送礼和甜言蜜语都不成,贺行中便开始上手,拥住她强行亲吻,企图令她忆起从前的那些美好。   以往她的心还在他那儿时,只一个指尖的触碰或是轻吻就令她心尖微颤,可如今不同,一旦看清他的真面目,她便觉得亲近是种耻辱!是以她极力推拒,以示抗议,岂料他竟变本加厉,直接将她往帐中带,想起当时的画面,书情便被那绝望的气息压制得无法喘息,   “也许是因为他不曾得到过我,才想弥补这个遗憾,才会对我献殷勤,不论他出自哪种心态,我都无法再接受他,可我喝了些酒,本就没什么力道,加之他用蛮力制住我,我拼命反抗都躲不过。   就在我以为自己今日会毁在他手里的时候,幸得老天保佑,你居然来了,还好你没走,想方设法救我,否则我真不敢想象今日会发生什么!”   看她哭得如此悲痛,宁疏心疼之至,拍着她的肩膀一直安抚,“这大约就是天意吧!还好你那日与我说过你们之间的纠葛,否则我怕是听到也会转身离去。   没事了姐姐,一切都过去了,有安公子警告,料想他不敢再来打扰你。”   说起这事儿书情还有些奇怪,抹了把泪,哽咽询问,“这安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连贺行中都会怕他?”   摇了摇头,宁疏只道不太清楚,“巧姨没与我提过,大约也是官场中人,官职比他高吧!”   不管是谁,只要能让贺行中有所顾忌就好。逃过此劫的书情对宁疏感激不尽,宁疏则一直守在她身畔,好让她能安睡片刻。   因着受了惊,书情不愿再见客,心虚的巧姨自知理亏,也不好强迫书情,便默许她休养几日。   宁疏却是逃不过,这日傍晚,巧姨又带了人过来,说是有位客人点名要见她。   当她戴着面纱开门后,一看来人,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直至那人笑眯眯的开口说话,听到他的声音后,宁疏才恍然忆起,那晚和画婵一起奏乐时,当中有位蓝衣公子,应该就是眼前人。   可他当时的目光一直落在画婵身上,今日为何会来这儿呢?   看出她的疑惑,闵越峰进门的同时解释道:“赵兄他回去后仍在念着那首小调儿,可找了几个人来唱,都感觉她们唱得不对味儿,我便寻思着将你带去,给我兄弟解解闷儿。”   一旁的巧姨闻言头一个不乐意,笑呵呵婉拒,“公子见谅,咱们这儿的姑娘是不能外出的,赵公子他若是想听曲儿,大可到这儿来再点闻雪的牌便是。”   “我那兄弟是位正经公子,平日里不爱到这种地儿来,我这不是打算给他个惊喜嘛!这才打算直接将人送过去,至于银子,那都不是事儿,翻倍也无妨。”   那可不止是银子的事儿,万一带去后,直接将她的姑娘给破了瓜,事后不好再讲价,那巧姨的损失可就大了,是以她从不许姑娘们外出唱曲儿。   闵越峰只肯解释一遍,再拒绝他可就没了耐性,“能得我兄弟青睐可是她的福分,她若是能伺候得赵兄舒心了,于你们听月楼而言也是无尚荣光!你这无知妇人,居然还敢拒绝?”   想着有巧姨挡箭,宁疏也没吭声,只默默立在她身后,而巧姨惯见大场面,自是不会轻易认怂,   “公子见谅,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咱听月楼的姑娘的确不能外出,除非等她公开竞价之际,出价最高者方能将她带走,要不您再等等,三个月之后,她便可公开……”   话未说完,闵越峰已然失去最后一丝耐心,“规矩是针对一般人的,我那位兄弟可不是一般人。”闵越峰附耳低语了一句,巧姨闻言愣怔当场,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面露难色地看了宁疏一眼,   “闻雪,要不你今晚就过去一趟。”   宁疏见状心惊胆战,若然连巧姨都不再保护她,那她又该如何是好?尚未等她表态,闵越峰又道:   “先等等,我得瞧瞧这姑娘到底是何模样,万一真是个丑八怪,吓到我兄弟,那可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说话间,他便极不客气地抬手,准备揭她面纱,防备的宁疏一退三步遥,不许他触碰,“我可没答应要出去,你出再多的银子我都不稀罕,在此弹曲儿可以,离开免谈。”   至少此处还暂时有些保障,一旦她被人带走,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冷笑一声,闵越峰怒哼道:“你还没资格与本世子讨价还价!”当下大呵一声,   “来人呐!将她给我按下!”   跟着门前就进来两名护卫,按住她胳膊,不许她乱动,而闵越峰则走上前去,撕扯她的面纱!   “放开我,你们怎可坏了听月楼的规矩?巧姨,救我!我不想跟他们走!”   无助的宁疏寄希望于巧姨,奈何巧姨碍于那位赵公子的身份也不敢出面拦阻,宁疏愤然挣扎,却也躲不过他们的钳制,绝望的她再不敢对巧姨报什么希望,这个妇人为了银子连书情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是新来的她?   面纱被揭开的一瞬间,一张恼羞成怒的美人面展露于人前,文宁疏愤恨地瞪着闵越峰,闵越峰却是被这幅清绝的姿容给惊呆了!浑忘了他只是来带人,并不是来看人。   直至下属提醒,他这才回过神来,暗暗告诫自己,大皇子似是对她有意,那他就不该动歪念,这般带刺儿的姑娘太扎手,他还是喜欢画婵那种妩媚勾人,会讨男人欢心的,他这暴脾气可没耐心哄姑娘。   如此想着,闵越峰这心里才平衡了些,张罗着要将人带走,又给巧姨塞了一沓子银票,   “看她的造化吧!若这女人无趣,明儿个就给你送回来,若有本事得赵兄欢心,那你的好处便可翻倍!”   若只是个当官的,巧姨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有的是后台,可那位赵公子居然是当朝大皇子,这身份如此贵重,她惹不起啊!但这么棵摇钱树被人掳走,她又有些不甘心,毕竟还没挣多少银子,还是个小树苗就被人拔了去,多亏啊!   再者说这姑娘性子倔强,大皇子降得住还好,万一降不住,闻雪要是惹怒了人家,只怕她这听月楼也要跟着遭殃!   是以这回巧姨即使拿着银票也不安生,心惊胆战的,始终不安。   这些个护卫刚把人拽出门口,忽闻前方传来一声怒呵,“住手!” 第16章   一再挣扎的宁疏闻声惊抬眸,但见被夕阳映照的杏树下立着两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安公子主仆二人。   宁疏从未像此刻这般期待他的出现,虽说两人仅仅见过三次,可不知为何,每每瞧见他,她那颗漂浮的心便会感到安定祥和。   譬如此刻,他正神色凝重的望向这边,呵令他们放了她。   这闵越峰并不是京城人氏,初来乍到不认得承誉,只当他是普通的富家公子,浑不放在眼里,指着他傲慢呵斥,   “大胆!居然敢拦本世子的路!”   已然近前的承誉负手傲立,自他面上掠过的目光尽是不屑,最终定格在闻雪身上。倒蹙的长眉彰显着她的不情愿,那双雾眸写满了惶恐,一直切切的望着他,似是在向他求助。   今日的她没了面纱做遮挡,承誉才算真正看清她的容貌,那明显的唇珠看着好生眼熟,怪不得先前看她那双眼时,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这会儿他才肯定自己真的见过她,她不就是文尚书之女吗?文尚书入狱他是知道的,但文姑娘怎会流落此地?   诧异的承誉没好当众多问,眼看尚书之女遭难,他不能坐视不理,遂决定为她解围,“这是我的女人,立即松开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闵越峰狐疑地望向巧姨,“你不是说她是清倌儿吗?居然跟过旁人?”   巧姨谁都不敢得罪,却也不敢背这黑锅,赶忙澄清道:“没有啊!的确是清倌!”   谅她也不敢撒谎!心下有数的闵越峰怒视来人,“你敢唬我?这儿的女人本就是玩物,我看上谁出银子便可带走,可不是你一个人能独享的!”   承誉从未将闻雪当做玩物,也十分厌恶别人说这样的话,既然好说他不听,那就只有动手!   瞧见主子手指微动,会意的陈序当即上前欲从护卫手中抢人。闵越峰见状恼羞成怒,“我看你是讨打!”当下出拳挥向对面的男人。   镇定的承誉直至感受到拳风才迅速侧身,准确无误的一把擒住他手腕用力一扭,吃痛的闵越峰又用腿突袭,承誉再次避开,化被动为主动,开始朝他攻去!   陈序虽是武功高强,但应付两护卫的同时还要营救一位姑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边厢,巧姨早就吓得躲到树后,生怕自己会挨打,眼看着那两位爷打了起来,她暗叹要完,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她吃不消啊!   此时的巧姨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从许总管手里接这位姑娘,如今也不至于惹上这样的祸端!   闵越峰自以为武功不错,然而到了此人面前竟是败下阵来,没过几招就被他反擒住手臂,动弹不得。   那护卫一看主子被擒,都不敢再妄动,陈序趁机将闻雪拽至他身后,以刀相向。   当众被擒,唇角还冒了血,闵越峰恼羞成怒,咬牙恨叱,“你可知本世子是何人,胆敢对我动手,怕是嫌命硬吧?”   承誉并未见过他,此人自称世子,可京城中的世子他都认得才对,不认得的,又不是京城口音,听他说话像是从边疆那边过来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闵忠奇的儿子!   闵忠奇本是乾德帝身边的护卫,因着一直守护乾德帝,护驾有功,特被封为镇国公,思及此,承誉不禁冷笑,   “闵忠奇教的好儿子,居然到这儿来撒野!你爹若是晓得你欺负姑娘,不晓得会如何处置你!”   只因承誉听闻闵忠奇此人刻板固执,家教甚严,想来是不许儿子来风月场鬼混的,是以承誉才故意拿他父亲压他,果不其然,这小子一听这话,目露不安,估摸着是有些顾忌,但仍旧逞强,   “放肆!我爹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轻蔑一笑,承誉附耳低声道:“告诉你爹,有个叫承誉的打了你,看他会不会来找我算账。”   闵越峰虽未见过废太子,却听过他的名字,难不成眼前这位就是前任太子承誉?   虽说他被废了东宫之位,但皇帝又封他为安王,论爵位还是高他父亲一等,是以闵越峰纵使恼火也不敢再放肆,极为不恭地偏头认怂,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见他没再反抗,承誉这才松了手,闵越峰只觉十分丢脸,再不多待,怒气冲冲的离开此地。   一旁的巧姨彻底懵了,先前永定侯世子看到他的金叶子就走了,这回镇国公的儿子也没再与他对抗,所以这安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比公爵还大的,难不成……是王爵?可这京都的王爷她几乎都见了个遍,没见过的王爷会是谁呢?大约就是那位被废了太子之位的安王殿下了!安公子,安王!   恍然大悟的巧姨真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居然这么晚才察觉真相,这么多年的盐都白吃了!   而宁疏被这突发状况吓到,至今有些回不过神,眼看着安公子越来越近,她才从陈序身后站出来,福身向他道谢,   “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没齿难忘!”   眼看她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臂,承誉猜测她可能是受了伤,遂命巧姨去找些药膏来。   巧姨已然猜到他的身份,不敢有任何抱怨,对其言听计从,应承得十分干脆。   巧姨走后,他准备进屋,她却愣愣的立在那儿,承誉不觉好笑,“怎的,不敢随我进去,怕我欺负你?”   旁人也许会欺负她,但他应该不会,否则今日也不会将她从旁人手中救走。思及此,宁疏没再犹豫,抬步随他进了屋。   行至桌畔,她准备去倒茶,刚提起茶壶,似是牵动了某根筋,疼得手抖,以致于茶水洒落在桌上。   承誉见状让她坐下,“我来吧!你且歇着。”拎起茶盏的承誉斟了两杯茶,宁疏见状总觉不妥,“怎敢劳烦公子倒茶?”   “姑娘不必见外,倒杯茶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巧姨将药膏送来时,不放心的她故意试探道:“公子,那位世子不会再来找麻烦吧?”   以承誉的猜测,他应是不会再来,“你放心,他不敢。即便真来了,你找我便是。”   得他这句话,巧姨这才稍稍安心,“那就多谢公子撑腰了!”放下药膏,巧姨识趣走人,关上房门,再不打扰。   方才宁疏的手臂被那些人拽扯许久,此刻疼痛的厉害,但她并未吭声,他已然猜出来,还寻来药膏,如此心细,着实难得。   正胡思乱想着,她的手腕蓦地一暖,宁疏惊抬眸,便见他的手覆了过来,正在检看她手上的伤势。指腹间的温度瞬时传来,浸透她肌肤,直达心窝,那种陌生的触感令她异常惶恐! 第17章   瞧见她袖边似是盖住了一块,他便撩起她的袖子打算看看她手臂上还有多少淤青。   本是出于关怀,可这举动在宁疏看来着实不妥,慌忙抽回了手,拿衣袖掩好自己的手臂,不许他再看,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似是有些不识好歹,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想了想,宁疏怯声解释道:   “没什么大碍,过会子我自己上药即可,多谢安公子搭救。”   姑娘家本就羞涩,这也无可厚非,收回了手的承誉无谓一笑,“倒是我疏忽了,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不过这可是你第二回 道谢,你准备道几回?”   “我……”宁疏无言以对,窘得满面通红,除了道谢,她实在不晓得自己应该说什么,两只小手无措的拧在一起,显得局促不安。   女儿家脸皮薄,经不起玩笑,承誉也就没再打趣,正色致歉,“那会子为了救你才说你是我的女人,有损姑娘的清誉,实属情非得已,还请姑娘海涵。”   当时情况特殊,她可以理解,甚至觉得他没必要道歉,“我流落至此,沾染一身风尘,不比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哪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公子言重了。”   自打头一回听她吹埙开始,他便觉得这姑娘非同一般,今日得知她是文尚书之女,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感觉,   “出淤泥而不染,只要心灵洁净,周遭的环境并不重要,姑娘万不可妄自菲薄,我从未低看过你。”   她已低看了自己,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番鼓励她的话来,温言暖语,使得她那颗一直动荡不安在寂夜里彷徨游走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安慰。有所触动的宁疏朝着他郑重颔首,   “多谢公子鼓舞,若非你今日及时出现,只怕我难逃一劫,当时我还在想着,若然被强迫,我唯有自尽!”一想到方才之事,她又有些担心,   “那人横行霸道,好像还是勋贵之子,你打了他,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麻烦?怕麻烦的从来都是旁人,不会是他,承誉无谓一笑,抿了口茶才道:“放心吧!他挨了打还要遮掩,不会乱说,他父亲要是知道他来听月楼欺负姑娘,估摸着还要揍他。”   是吗?看样子他应该对那个人很了解,安公子一派无谓,那应该没什么事,既如此,她也就不再多问。   实则这些都是他的安慰之词,假如闵忠奇知道实情,应该不会再闹大,但若这小世子撒谎,鼓动他父亲,可就说不好会是什么后果。不论怎样,承誉都一力承担,断不会让她忧虑。   他本想问她为何会流落此地,但看她没报本名,想来是不希望旁人发现她的身份,估摸着是有什么苦衷,当下也没提,只装作不知情,打算回头再去查证。   “姑娘今日受了惊,我不便在此打扰,你且记得擦药,得空我再来看你。”道罢,承誉就此告辞。   送他离开后,立在门口的宁疏看着院前被风吹落的残花,心下一片迷茫,今日她或许可以侥幸躲过,可往后呢?万一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这安公子不可能回回都在场,那时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巧姨表面说会护她,实则一遇见有权有势的就怂了,这样一直待下去,迟早有一日会出事!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实该想法子逃出去才是!   且说那闵越峰受了伤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请大夫,悄悄的请人来开药,然而嘴快的丫鬟还是禀报给镇国公夫人,这当娘的心疼儿子,又跟他爹说了,闵忠奇得知儿子是在听月楼受伤,顿时火冒三丈,径直到儿子房中去质问他究竟是在怎么回事。   闵越峰避重就轻,说是要点一位姑娘听曲儿,却被安王给拦下。   才说了个开头,闵忠奇就抬指怒斥,   “说过不许花天酒地,你怎的就是不听?愣是背着为父四处瞎逛,还被人给打了!你不嫌丢人,老子都觉得难堪!”   就猜父亲肯定会为这事儿训责他,闵越峰硬着头皮听着数落,心有不甘的他将责任全推给承誉,   “孩儿固然有错,可承誉也不该如此仗势欺人。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明明是孩儿先去,他凭什么从我手里抢人?孩儿咽不下这口气,这才与他动起手来,他居然口出狂言,说……”   见他有所迟疑,不耐的闵忠奇沉声怒呵,“说什么?”   “说闵忠奇教出来的儿子不过如此。爹,他一个废太子,竟敢如此狂妄,直呼您的大名,还敢奚落于我,就等于看不起您,您可要为孩儿做主啊!”   原本乾德帝废东宫封安王时,闵忠奇就不同意皇帝的这种做法,认为他是在养虎为患,可皇帝为了那个沈悠然,固执己见,闵忠奇几次劝谏皆无用,最后只得罢休。   私下里他一直在提防着承誉,这回的事,即使是他儿子有错在先,他也要借机去到皇帝面前告承誉一状!   然而出乎闵忠奇意料的是,他带着儿子入宫打算讲明此事时,承誉居然也在正明殿内。   见他们父子过来,端坐于龙椅上的乾德帝打量了闵越峰一眼,看他嘴角有淤青,心下了然,眼神莫测,悠悠开口,“莫非你们是为了同一桩事而来?”   若非特殊情况,承誉本不愿来见乾德帝,只因今日是每月一次可见他母妃的日子,他才会踏入宫门,加之承誉猜测闵越峰很有可能恶人先告状,思来想去,他才决定主动前来面圣,讲清此事。   皇帝问话,闵忠奇不敢怠慢,当下命儿子道出原委,正好与承誉当面对质。   一想到昨日被此人欺压,闵越峰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当着皇上的面上添油加醋的恨数承誉的不是,又将承誉直呼其父大名一事说出来,为的就是想让皇上将他治罪。   对此承誉供认不讳,“我的确说过,但世子似乎说漏了,我记得原话好像是:闵忠奇教的好儿子,居然掳劫听月楼的姑娘送给大皇子!”   此言一出,闵忠奇面色顿僵,小声质问儿子,“你不是说只是找姑娘听曲儿吗?”   至此乾德帝算是听出来了,“原来越峰没说实话,朕且问你,你找那姑娘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令州?”   “这……”当众被戳穿,闵越峰一时语塞,想着承誉在场,可能已与皇帝说过什么,他此时不敢再撒谎,隐瞒父亲顶多被责骂,但若对蒙骗皇帝,万一皇帝再找人来对质,这后果他可担当不起!   权衡利弊之下,闵越峰唯有咬牙承认,说是先前大皇子见过她一次,喜欢听那姑娘唱小调儿,他才打算请她去伺候大皇子。   得知儿子找人询问一首小调儿的来源,乾德帝双眼微眯,大约能猜出令州是何目的,遂问越峰究竟是谁的意思,   “令州派你去请姑娘?”   闵越峰尚未回话,闵忠奇赶忙借口道:“皇上,大殿下清心寡欲,整日忙着户部之事,怎会有心思找女人?定是犬子顽劣,自个儿想出的主意,都怪臣教子无方,才使她如此胆大妄为,没个分寸,臣难辞其咎,还请皇上责罚!”   闵忠奇可不敢因为这件小事而得罪大皇子,是以不管真相如何,都主动将这责任揽下,也好维护皇家颜面。   虽然承誉从未有轻视文宁疏之意,但今日为了将闵越峰一军,还是得说句贬低人的话,   “臣打人确属冲动,但实在看不惯世子的作为,大皇子身边多的是宫女,世子却故意找些青楼女子到大皇子身边,却不知安的什么心!”   三言两语轻易就将矛头指向闵家,闵忠奇暗叹这个承誉当真是心机深沉,惯会挑拨离间,故意让皇帝认为他儿子带坏大皇子,企图使皇帝对越峰生出偏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莲姐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大家的留评支持呀! 第18章   奈何越峰的确理亏,闵忠奇也不好再为儿子辩解,即刻拱手向皇帝请罪,   “小儿顽劣不懂规矩,才会做出此等有失妥当之事,但他自小和大殿下在一处,情同手足,定然没有害他之心,还望皇上明鉴。”   承誉之意如此明显,乾德帝自是了然于心,但他不可能因为这件小事就严惩闵家人,以免寒了闵忠奇的心,只板着脸警告闵越峰几句,提醒他切莫再肆意妄为,而后又嘱咐承誉,   “往后注意些,莫再当众大打出手,以免教外人笑话。”   “臣谨记皇上教诲,先前不曾与闵世子谋过面,才会失手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往后臣定会让着他,给他留几分颜面。”   侧眸迎上闵越峰那愤恨却又不敢在皇帝面前放肆的目光,承誉傲然扬首,而后收回目光,朝着乾德帝恭敬道:   “母妃她还在等着我,臣告退。”拱手垂眸时,面上噙着淡笑的承誉心沟里默默淌着血。他这条命,是他父皇的鲜血换来的,而今他得对着杀父仇人恭敬叩拜,个中酸涩和屈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承誉也是花了许久的工夫才说服自己在乾德帝面前说些恭维之词,每每作伏低状,他的心都像被小刀剜割一般,愧疚更盛,只觉对不起自己的父皇,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举动,他相信父皇的在天之灵定会谅解他的苦衷,终有一日,他会尽数讨回,将乾德帝从这龙椅上拉下来!让他为他的强取豪夺付出代价!   默默退出正明殿后,承誉毅然扬起头颅,昂首阔步地走在这熟悉的宫道之上,曾经这巍峨的宫殿是他的家,是属于他的恢宏气派,而今鸠占鹊巢,他羽翼未丰,奈何不得赵易泽,惟有俯首称臣。   去往琼华宫的路上,偶有宫人路过,向他行礼,听着安王的称谓,他只觉讽刺,赵易泽刻意封他为安王,就是想让他时刻谨记,安分守己。这些个宫人表面恭敬,指不定背后如何议论,大约都在笑他为活命而认贼为君吧?   谴责与指点终归是有的,既选择了这条路,他就不该再去顾忌旁人的看法,正如文宁疏所言,一条道坚持走下去,终能看到黎明!   胡思乱想间,他已到得琼华宫。此殿偏僻,本就冷清,而今与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院内的蔷薇爬了满架,还有几盆山茶摆放在阶前,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此刻的他就像是又受父皇所托,来此请他母妃去参加宫宴一般。   忆起从前的情形,承誉酸涩难当,立在门口定了会子神,这才踏步跨过门槛。   恰逢云英自内殿出来,瞧见他眼前一亮,但行礼的声音比之寻常小了许多,承誉由此猜测,母亲应是在歇着。   云英点头应道:“娘娘她喝了药才睡下没多会子,殿下且稍候片刻。”   承誉顿觉诧异,“这都快一个月了,母妃的伤还没养好?”   “外伤早已养好,娘娘如今这是心病,朝局更迭,物是人非,娘娘忧思成疾,是以太医只能调理,关键还在娘娘自己,看开了这病才能痊愈。”   连他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他母亲?若然真如裴公公所言,那他母亲对他父皇应该还是有感情的,父皇驾崩,江山易主,前夫登基,母妃定然难以接受这混乱的局面才会诱发心病。   难得母亲安眠,承誉没打扰,坐在殿外相侯,贵太妃似是有感应一般,睡不踏实,遂唤云英进来,   “我梦见承誉来了,他最近是不是能来看我了?”   云英笑点头,扶她坐起身来更衣,“娘娘猜的没错,殿下的确已到宫中,在外头候着呢!”   “你怎的也不叫我一声?”如今儿子是她活在人世唯一的希望,她日夜惦念着,自然想多看几眼,贵太妃咳了好几声,嗓子干痒,难受得厉害,但仍旧强撑着精神起来穿衣,准备去见儿子。   母子俩一月才能见一回,他还不能久待,她自当好好珍惜这难得的相处。   待她去往外殿,终于见到儿子,看着任性桀骜的他被迫磨去棱角,收敛光芒,她既欣慰,又觉心酸,这么倔强的孩子肯接受赵易泽的安排,放下尊严继续活下去,他的内心肯定挣扎痛苦了许久,在儿子最迷茫无助之际,她却未能陪在身畔,贵太妃心下十分自责,颤抖着手指抚着他消瘦的面庞,眼尾发红,心疼叹息,   “儿啊!你受苦了!”   摇了摇头,承誉扶着母亲坐下,勉笑道:“孩儿没事,受苦的是母妃才对,您独处这冷宫之中,又身患疾病,孩儿无法在旁侍奉,实属不孝!我这就去找那个人说情,将您接至我府上养病。”   她倒是想去陪儿子,却也深知没有这个机会,摇了摇头,贵太妃又咳了好一阵,生怕儿子担忧,勉强压下才又道:   “他留我在此正是想钳制你,又怎么可能让咱们母子真正团聚?不必去说,他不可能同意,你且放心,为娘会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喝药养身子,为了你,娘也要好好活下去!”   只因赵易泽说过,她若是死了,承誉也不能活,是以她必须撑下去,绝不能让自己出事!   接过儿子递来的茶,喝下几口后,那口闷在胸口的气儿才顺了些,贵太妃不想再提这些扫兴之事,转头问他最近过得如何。   承誉如实回答,只道最近去听月楼时遇到了一位姑娘,而那位姑娘正是文尚书的女儿。   “怎么会呢?”贵太妃面露讶然之色,文尚书入狱一事她是晓得的,“怎么说也是官家千金,即便文家遭难,她也该被送入宫中做宫女才对,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他不可能认错,只因早前他曾见过文宁疏,但她应该不记得那桩旧事,是以并未认出他的身份,   “儿臣没认错,那位姑娘自称闻雪,想来应是文姑娘的化名,至于她为何流落至听月楼,我还没来得及询问。戴罪官员的女眷入宫后皆应记录在册,儿臣派人一查便知她曾被派往何处。”   一位姑娘竟能令他如此上心,贵太妃听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欣慰笑道:   “想查便去查吧!她若真是文尚书的女儿,在那风月场岂不可怜?你若是有意,便将她接至你身边,毕竟文尚书在朝为官时也是兢兢业业,为百姓谋过不少福祉,而今因为宫变而遭难,妻女离散着实悲惨,你救他女儿于困苦之中也是应该的。”   实则他也有这个打算,毕竟他不可能日日都去听月楼,万一她再被人欺凌,依照她的性子,怕是会做出极端之事。只不过,   “儿臣稍有顾忌,母妃可还记得,永定侯世子与文家有婚约,若然儿臣将人带走,岂不拆散了旁人的姻缘?”   “这……”贵太妃略一思量,好像还真有这回事,“虽说有婚约,可我听闻文尚书入狱之后,永定侯府非但没有为之求情,反而还落井下石,参了文尚书一本,依照这样的情势看来,这桩亲事应是要作废的。   不过你还是先问清楚为好,把人接出来,安置好再做打算。”   “好,”承誉笑应道:“儿臣会尽量妥善安置此事。”母子二人又聊了会子,承誉在此陪母亲用了午膳,念着她身子不适,便没再继续打扰,请她入内歇息,他则告退出宫。   而乾德帝看在闵忠奇的面儿上,并未严加处置闵越峰。事实上乾德帝的关注点一直在那首小调儿上,他总觉得令州已经察觉了什么。但此事他又不能点明,免得到时候没法儿交代,唯有走一步是一步。   当赵令州得知闵越峰因他而受伤时,又好气又好笑,抽空去了一趟镇国公府看望他,无奈数落道:   “你也太冲动了些,做这些事之前怎的不与我商议?”   “我若跟你说,你肯定不会让我去,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彼时闵越峰正可怜兮兮的趴在床上,只因皇上没动真格,他爹却是抽了他鞭子,虽说有他娘护着,只抽了两下,但夏日衣衫本就薄,这么一打,算是皮开肉绽,疼得他只能趴着睡,又得休养许久,以致他越发痛恨承誉,   “都怪他恶人先告状,否则我也不至于挨父亲打骂。”   这一回连赵令州都想说他两句,“即便你是为我着想,可也不该强迫闻雪姑娘,我只是喜欢那首小调儿而已,也没想着要占人便宜,你公然去抢人,可不把人给吓坏了?”   饶是他行为有失妥当,大皇子说他还好,但怎么也轮不到承誉,“那也碍不着安王什么事儿吧?我也是花了银子的,那听月楼不就是散财的地儿嘛!看银子说话,他凭什么拦我?”   赵令州暗自琢磨着,“估摸着他是对那位姑娘有意吧?”   不甘心就此罢休,闵越峰怂恿道:“殿下,昨儿个我无意中揭开了那姑娘的面纱,的确是好相貌,那画婵就好比妖娆的牡丹,烟视媚行,这闻雪就如同山茶花一般,清丽脱俗,自成一道风景,我敢保证,你瞧见肯定钟意,再说那姑娘会唱小曲儿,若是把她接到你身边,你便可随时听她唱曲儿奏乐,岂不妙哉?”   两人同穿一条裤子长大,闵越峰有什么小心思绝对逃不过赵令州的法眼,轻挥檀木扇,他了然哼笑,“你不就是想让我跟承誉争抢嘛!”   没错,他就是想让大皇子为他报仇,他二人可是自小玩到大的交情,也就无需遮掩什么,   “您去瞧瞧呗!不喜欢便罢,若然喜欢,先下手为强,煞煞承誉的威风,也算为兄弟我出这口恶气。他敢仗势欺我,定然不敢与殿下您争抢!”   “成——”说到底越峰也是为他而受伤,纵然赵令州不赞同他的做法,也要维护他的颜面,   “儿时我被人欺负,都是你来护我,而今你被人欺负,我自当相护。”   得他应承,闵越峰这才稍稍舒坦,偏过头去勾唇阴笑,只盼着能看到承誉吃瘪的模样。   日薄西山的淡淡光晕洒于整座听月楼中,给院中的花草镀了一层金色辉光,此时的文宁疏才为自己擦完药。   娇嫩的人儿经不起拽扯,现下她的胳膊上有好几处淤青,幸得衣袖遮盖,才不至于显于眼前。这两日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稍一用力就会扯到筋骨,疼痛得厉害,书情已来看望过她,给她带了些补品,这会子正让丫鬟去熬煮。   才收起青白瓷瓶,忽闻一阵叩门声,文宁疏不禁在想,难道是那位安公子来看望她? 第19章   想着安公子已见过她的真容,没必要再以面纱遮挡,宁疏便没再去戴,径直起身去开门,哪料门一打开,眼前却是位陌生人,要说陌生,其实也不算,终归有过一面之缘,宁疏记得他,正是昨儿个那位闹事者的朋友。   发觉不是安公子,她那面上的浅笑顿僵,慌忙转过身去,回屋去找面纱覆上。   纵使只有匆匆一眼,赵令州也看清了她的容貌,起初他还以为闵越峰夸大其词,此刻一见才明白,越峰没撒谎。   初见那日,看到她那灵动的双眼时他就在想,怎样的容貌才配得上这双眸子,这会儿一瞧,他便觉得老天对她当真偏爱,她的鼻梁虽不算太挺,但小巧玲珑,恰到好处,粉薄的唇瓣莹润娇俏,上唇的唇珠十分明显,这样的五官融汇在一张鹅蛋脸上,堪称绝配!   她这幅容颜散发出的气息倒不似山茶花,而似鹅黄睡莲一般,清贵而冷冽。   然而未等他细赏,她已转身覆好面纱,遮住脸容。再回身时,她的眸间暗藏愠色,浑没了方才开门那一瞬的清浅笑颜。   “怎么是你?”   这一声勉强的招呼似乎饱含失落,看来他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感觉到自己不怎么受欢迎,进了门的赵令州饶有兴致的问了句,   “那姑娘以为会是谁?”   掩下闪烁的眸光,宁疏敷衍道:“我以为是书情姐姐来看我。”   “唔——”原来是个姑娘,那还好,了悟地应了声,赵令州随命门外人将补品与贺礼皆带进来摆于桌上,宁疏见状不解其意,   “公子这是作甚?”   虽为皇子,赵令州此人也无甚架子,说起话来平易近人,语调轻松,不会给人带来压力,   “为越峰的过分行径向姑娘道歉,他也没与我商议就直接过来带你走,冒犯了姑娘,我深感抱歉,还请姑娘见谅。”   他是否知情,宁疏并不在意,也没兴趣探究,   “他的行为我不会谅解,你无需替他道歉,这些东西我也不会收,您来听月楼便是客,要求弹曲或是唱调我都没资格拒绝,但我不会出去,希望公子不要再为难我。”   “这个自然。”赵令州断然做不出这种强迫人的事,尤其是这么惹人怜爱的姑娘,他又怎么忍心欺负?   赔礼道歉后,他才在桌旁坐下,眼看她没有招呼之意,赵令州笑提醒,“姑娘该不会连茶都不舍得让我尝吧?”   来者是客,此人也没有不规矩的行为,宁疏不好怠慢,免得巧姨又来训她,思及此,宁疏才不怎么情愿的去备茶。   赵令州闲坐在一旁看着她立于桌前倒茶,那修长白皙的兰指微微上翘,娴熟地将热水斟倒于杯盏之中,滚烫的白水与细嫩的龙井叶哗然相冲,一股清香悄然四溢。   尽管此刻有面纱遮挡,他仍能回忆起方才见到她时惊为天人的那一幕,说来他自小在边疆长大,那边不论男女都高大魁梧,甚少见到如她这般灵巧的女子。   随其父入宫之后,那些宫女倒也小巧,但个个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全无半分灵气,起初他只是因为一首小调而注意到闻雪,现下她的容貌又让他有种赏心悦目之感,以致于赵令州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追随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甚至觉得这位姑娘近乎完美。   文宁疏并无闲心瞧他,只当这是一场应酬,若是安公子,她还愿意说几句话,但若是旁人,她实在没那个兴致,只问他想听什么曲子。   “你还会什么小调儿?”   想了想,文宁疏抱来琵琶,随意弹奏着,为他唱了两首小调儿。   以手支额的赵令州听着小调儿,脑海中又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段挥之不去的模糊场景,先前闻雪说那曲子是吴江的小调儿,他已派人去那边探查,奈何山高水远,尚未有消息传回,他唯有耐心等待。   此刻佳人在前,他一直在细细的望着她,看着她拨弦唱曲儿,目光悠远,不禁开始猜测,这样的姑娘会有怎样的故事。   原本琵琶对她而言很容易,可如今两条手臂皆有伤,手指来回滑动拨弹时需要用力,难免扯到某根筋,起初她还能忍着,可后来有个动作幅度较大,她没能忍住,以致于她唱的曲调也跟着走了音,忍痛轻嘶了一声。   见她似有不适,赵令州当即起身问她这是怎么了。   不得已而终止弹奏,宁疏深感抱歉,“昨儿个手臂受了些伤,尚未恢复,不能完整奏曲,扫了公子的兴,实在抱歉。”   “可是越峰的人伤了你?”赵令州忙问她伤势如何,宁疏只道没什么大碍,正在擦药。   赵令州越发愧疚,恨嗤越峰的手下没轻没重,竟伤了闻雪,怪不得她对他如此排斥。不忍见她受苦,他抬手将她怀中的琵琶拿走,放置旁处,   “有伤你且歇着,不弹便是,你若早告诉我,我断不会为难你。”   她也不愿与这位公子周旋,只因她认为近墨者黑,那闵世子横行霸道,想来这位赵公子也不会是好人,是以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趁机赶客,   “要不公子去找别的姐姐吧!她们都会唱小曲儿。”   然而赵令州并无兴致,“你唱得最好听,不过你不舒坦,今日不听也无妨,可这会子我也不想回府,家里太闷,也没个人跟我说话,我能坐这儿跟你聊会儿吗?”   他是客,他想怎样那是他的自由,毕竟他来时出了银子,本不必这般客气的询问她的意见,不到两个时辰,她是没资格赶客的,无奈之下,宁疏唯有答应。   于是赵令州便与她讲起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我生在边疆,那里与都城的秀丽繁华不同,放眼望去辽阔无垠,成片的山丘连绵不绝,草原上尽是牛羊和马群,儿时的生活虽然贫苦,却是自由自在,   可是后来,我爹决定回京,他说这里才是他曾扎根的土壤,我便也得跟来,这里的日子虽然富庶,我却很不适应,只因此处有太多的规矩,而我必须依照规矩行事,周围总是跟着一群人,告诉我应当如何,不该如何,走路该如何迈步,吃饭时不许言语,即便喜欢某道菜也不能多食……   这规矩简直莫名其妙!我已长大成人,有着自己的习惯,又不是三岁小孩,他们突然强迫我改变,我真的很烦躁……”   起初宁疏对陌生人的生活并无兴趣,可听到后来,她大约能理解他的抑郁是为何故,   “习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被人捕捉关进笼子里,即使给它逮来猎物喂至嘴边,它也不会快乐,它享受的是自由捕猎的过程,而不是被软禁的安逸。”   他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都怪他读书少,说不出这么精简的话来,而今被她一语道破,赵令州顿觉这干涸了许久的心泉似涌出了水花一般,终于得到一丝慰藉,不再孤寂,   “姑娘真乃我的知己,我想说什么你都能理解。”   “……”可惜宁疏并不愿做他的知己,她只是觉得对方说了好半晌,她若一直不接话似乎有些太尴尬,这才随口接了句,就被引为知己了?这也太轻易了吧?   宁疏颇觉尴尬,忽然不晓得该怎么接,只在旁默默斟茶,而他抿了一口又开始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这是她头一回发现,原来男子也可以话这么多,她弟弟那可是规规矩矩,除了读书外甚少说话,家教很严。   这位从边疆来的公子果然不一般,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想必他在家里也被人看管的极严,今日难得有人可倾诉,他才如泄了洪的大坝一般,谈天说地,畅所欲言!她这壶茶怕是都不够倒的,这可怎么办?这得陪他熬坐到何时?   惆怅的宁疏故意打了声哈欠,果不其然,对面的公子听到动静立马止了声,问她可是困乏了。   宁疏歉意道:“晌午陪一位姐姐说话,没来得及午歇,这会子竟有些犯困呢!没关系您继续说。”   这般一客套,他反倒不说了,“困了就早点儿歇着,改日我再来与你闲谈也是一样的,今日总算能找个说话的人儿,很高兴能与你结识。”   说着他已起身,准备离开,宁疏见状忙提醒他将这些贺礼拿走,“我不需要这些,烦请公子带走。”   “此乃我的一番心意,姑娘若是不收便是还在生气。”说着赵令州无谓一笑,“你且拆开瞧瞧,若有用得着的就留下,不喜欢的随你处置。”   道罢他转身便离,徒留宁疏一脸懵然,她实在不愿受旁人的礼,最终选择将东西分开其他人,书情自然是分得最多的。   把玩着那枚孔雀石坠子,书情啧啧笑叹,“这位公子对你可真大方,才见第二面就送这么多贵重之礼,你当真不收吗?”   摇了摇头,宁疏全无半分兴致,“总觉着一收礼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我心里接受不了,还是留给姐姐吧!”   她的想法书情很能理解,“原先我跟那个人在一起时,也觉得收旁人的礼对不得他,可犹豫之后我还是收了,把那些东西典当变卖成银子都拿去接济他,结果呢?”   忆起自己的悲惨下场,书情笑得极为苦涩,“所以现在我也不在乎了,谁送礼我都收,浑不觉对不起谁。”   说起这个,她又忍不住打趣道:“妹妹你呢?不愿收礼是为何?可是觉着对不住安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说曹操曹操到!   承誉:仿佛感觉到有人在想我! 第20章   此言一出,宁疏顿时面染红霞,窘迫低眉,“姐姐就甭打趣了,安公子只是来听过两回曲子罢了,我与他并不相熟,何来对不起一说?”   书情倒是想信她的话,偏偏最近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如若不熟,他又怎会为了你而与镇国公府的世子大打出手?我可是听闻当时安公子放了话,说你是他的女人呐!”   这事儿居然传开了么?被打趣的宁疏越发羞窘,急忙澄清,“那只是权宜之计,实则并无此事,他每回过来都只是听一曲便走,并未多待,姐姐万莫再笑我。”   瞧她吓得语无伦次的娇模样,书情再不乱说,拍着她的手安抚道:“好好好,姐姐晓得你们没什么,再不逗你便是。”   说笑归说笑,书情还是得提点她一句,“这姑娘家情窦初开的时候难免会对人动心,我也曾对那个人动过真情,偏偏我眼光不好,看错了人,加之后来接触一些客人,便觉这世上的男人大都薄情,没什么真心。”   贺行中给她带来的创伤太深刻,以致于在她心底留下了阴影,但宁疏却觉得她不该因为这一个负心汉就将其他好男人也一棒子打死,   “可是武安公对姐姐也不错啊!你看他都出远门了,还不忘护着你。”   对此书情不以为意,笑得一派淡然,“一时欢喜便视作宝,这样的感情大都不会长久。谁叫我看得太透,往后也就很难付出真心。”   那样无所保留的去爱一个人,她真的不敢了,这些藏在心底的苦楚她本不愿与旁人说道,纯粹是看闻雪是个好姑娘,不忍见她受到伤害,才好心提个醒,   “那位安公子对你倒是不错,但我也不敢说他有几分真,只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先动心,你可以图一个男人的权势或是钱财,可你一旦图他的心,便注定会失望。”   “多谢姐姐提点,我自当谨记,不会奢望什么,更不会让自己深陷。”   说起武安公,书情这才想起一事,吩咐丫鬟记着明儿一早去买些萝卜回来,   “昨儿个武安公来了封信,说是已从军营往回赶,估摸着月底就能回京,他还说想吃我腌制的萝卜丁,让我提早准备好呢!”书情只觉好笑,   “这大鱼大肉他不稀罕,竟钟意一盘小菜。”   “哦?边关的战事了结了吗?”文宁疏之所以在乎此事,是因为她大哥文之尧就是和武安公一起离开的,若然武安公归来,那她大哥会否同行呢?   书情只道不太清楚,“他在信里没细说,只说是皇帝召他回京。”   皇帝相召,非同小可,她大哥虽有军功在身,可她父亲却是犯了重刑,宁疏很期待能见到兄长,又担心他回来后会被皇帝一并处置,吉凶难测,她这颗心始终紧悬着,但愿皇帝明辨是非,看在她大哥能为国效力的份儿上,能饶他一命。   正说着,外头有人掀帘来报,说是安公子来看望闻雪姑娘。   “是吗?”宁疏闻言喜抬眸。书情分明看到她的神情虽然克制,但眸光明显莹亮几分,看样子心里对这位安公子还是有所期待的,   也罢,哪个姑娘心中没有梦呢?她只提点一句即可,其他的就看闻雪的造化了,兴许她足够幸运,遇见对的人也说不定呢!   既有客人,书情也就没留她,任她去了。   得知他在相候,宁疏不由加快往回走的步伐,周遭风轻云淡,花香萦绕在衣袖间,她的心情也不似平日见客时那么沉重,难得轻松。   待她回房之际,但见丫鬟已备好茶点,那位安公子正立在屋内,手持剪刀,仔细修剪着桌旁摆着的一盆红豆杉。   认真柔和的神色与那日跟人打架时的狠厉判若两人,宁疏见状只觉不妥,“此等小事怎能劳烦公子?”   承誉只道无妨,“此乃乐趣,并非苦活儿。”   修长的手指握着剪刀上下翻飞,没一会儿,这盆红豆杉就换了一副面貌,一如无声的诗句,又似精美的画卷,禅意十足。待他修剪完毕,这才放下剪刀,去一旁的木架旁净了净手。   宁疏以为他是来听曲儿的,照例问他想听什么曲子,岂料他竟道:   “你还有伤在身,歇着吧!今儿个不听曲儿。”拿巾帕擦干手上的水珠后,他才来到桌畔坐下,又从一方盒子里拿出一瓷瓶,   “此乃活血化瘀的,那日她们拿的药膏气味不佳,我猜想你可能不大喜欢,于是找了瓶特制带有香气的,你试试看。”   巧姨拿来的药膏的确不大好闻,不过宁疏也没有旁的选择,便忍着没挑剔,没想到他还会注意到这件小事。   自他手中接过瓷瓶,宁疏打开闻了闻,有股淡雅的茉莉清香,遂感激颔首,正准备把瓶子盖好搁置一旁时,她无意中发现那瓶子上有御制的字样,宁疏不由好奇,   “这是……太医院的药?”   她能一眼认出这药瓶,承誉越发肯定,挥扇轻笑,“文姑娘好眼力,不愧是尚书之女。”   宁疏闻言,心下微怔,自他面上移开的视线难掩慌乱,“公子认错人了吧?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而已。”   “我曾见过你,是以晓得你的身份。文家遭难后,你应该是在宫中做婢女才对,为何会在此地?难不成……你是逃出来的?”   “我……”未料他竟点得如此通透,文宁疏避无可避,再否认只怕他也不会相信。   以为她是顾忌后果,承誉提前宽慰道:“姑娘放心,我若想出卖你,早已让人来抓你,没必要坐在这儿与你闲聊。”   她当然相信他不会那么做,既有救命之恩,宁疏便觉不该对他隐瞒,思量再三,最终选择如实告知,   “原本我的确被押入宫中的浣衣局,可是后来,我无意中得罪了许总管,便被他报复打晕……”   听她讲述罢来龙去脉后,承誉颇觉诧异,原来许总管竟打算将她送给他!实则那个时候他根本无心女色,送来的女人全被他给拒绝了,而她没有答应,倒在他意料之外,   “那你为何不肯应?可是觉得承誉已被废太子之位,不愿去侍奉?” 第21章   摇了摇头,宁疏只道不在乎这些,“因为许总管说,说必要的时候得……得献身……”说到这儿,她的双颊已然通红,声如蚊蝇,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我宁愿在浣衣局受苦受累,也不愿去做那种差事,这才拒绝了。”   原是为这个,承誉还以为她是嫌弃他的身份呢!得知真相后,他心间一轻,唇角也不自觉的上扬,然而这稍纵即逝的笑意还是被宁疏捕捉到了,不明其意的她目露诧异之色,   “公子笑甚?”   “没什么,”摩挲着玳瑁扇骨,承誉侧眸望向窗外,被暮色笼罩的大地只剩一丝黯淡的昏亮,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枯燥的余生,似乎有了一丝乐趣,意味深长地轻叹了声,“笑天意……”   此情此景,除了天意,他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有道是:   风旋花落飘月河,绕于林间藏小阁,   借问埙声何处来,恰窥天颜真绝色!   此时的宁疏尚不知他的身份,是以并不解其意,本想问一声,可又觉得客人不愿提,她不该主动问,犹豫半晌,终是掩下好奇,只在心里琢磨着另一桩事。   又坐了会子,承誉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说是今晚还有应酬,遂起身告辞。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宁疏忍不住开了口,“哎---公子!”   闻声回眸,承誉轻“嗯?”了一声,意在询问她还有何事。   那句话埂在喉间,迟疑许久,她终是觉得没资格提,想想还是罢了,闪躲着眸光,她紧掐着自己的手指,若无其事地道:   “没什么,您有事就赶紧去忙吧!别耽搁了。”   这句肯定不是她的心里话,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模样,承誉忽起坏心,想逗她一逗,   “可是舍不得我走?”   果如他所料,此言一出,佳人面一如天边的云霞浸染了一般,登时红至耳尖,脸皮薄的姑娘不擅辩解,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窘得快将自个儿的唇给咬破了,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不是这样的,来去是您的自由,我不会多管,并不是为这个……”   在她的印象中,安公子一向稳重,今日突然说出这样的玩笑话,她都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应对,偏他还要继续追问,“那你倒是说说是为何?”   她不好意思明言,可又不能不解释,否则更容易令人胡思乱想,焦急的宁疏仍在犹豫。眼看着她如此为难,承誉再不逗她,干咳一声,说回了正事,   “可是想让我打探你弟弟的下落?”   这话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宁疏心头那架乱锤的鼓也终于平静下来,不再喧嚣,定了定神,她才回道:   “正是如此。”   那他就更纳闷了,“为何方才不直言?”   既然他率先把话说开,那她也就不再隐瞒,如实道:“巧姨一直敷衍我,总说她在找,却没有任何消息,我实在着急,总怕之仪他出事,今日见公子拿来太医院的药,料想您也是官场之人,便想请您打探一下,可又觉着自己身份低微,没资格求您办事,是以没敢说出来。”   虽然见面不多,但承誉能察觉到她行事十分谨慎,就猜她不可能主动找他帮忙,承誉也没等她开口,   “我已派人在查,相信很快就能有眉目。”   “啊?”她那双窘迫的眸子再次抬起时难掩惊喜,说实话,她一直没怎么敢盯着他看,但今日这对视,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眼底的真挚,那种来自陌生人的帮助与关怀最易令人感慨,尤其是在她遭难之际,如此落魄的环境下,旁人释出的善意也就更加难能可贵,令她动容!   她尚在为该不该说而迟疑,他竟然已经着手查办了?想得如此周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心下感激的宁疏不知该说些什么表达她此刻的心绪,哽咽了片刻,郑重的向他福了福身,报以最诚挚的谢意,   “多谢公子相助,您的恩德我会铭记于心。”   “将我铭记于心,那你往后的夫君又该置于何地?”   笑言的字句如石子,将她那才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一向镇定自若的她惊觉自个儿到了他面前愣是窘得接不上话。   实则承誉并无恶意,只是看她太过紧张才玩笑了一句,试图令她放松些,现下看来,似乎有些适得其反,她好像比原先还脸红。   既如此,他也不再多言,“玩笑话,姑娘勿恼,你且放心,一有消息我会立刻派人知会你。”   道罢承誉飒然转身,而她则立在门前,手扶着门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竹林的拐角处,风过有痕荡碧波,那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虽是细微,却尽数传入她耳中,不知是竹叶被风吹得凌乱,还是她自个儿乱了方寸……   此时的夕阳已完全沉没,只剩一抹淡彩浮于西山,苦熬了这么多天,她总在给自己打气,然而每日都一成不变,漫漫的长路看不到尽头,难免令人泄气,算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觉得,明朝是有希望的。   巧姨只为赚银子,不会真心帮她找寻亲人,而安公子不一样,她相信他既答应了,便会真的付诸行动。   如此想着,浅浅的笑意又浮现在她面上。   用罢晚饭,已是月上中天,照例戴着面纱的宁疏立于窗边,望着四周阁楼间的灯火,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歌乐之声,暗自祈祷着今晚千万不要有客人,让她清净清净才好,然而事与愿违,没多会子就见到有人影朝这边走来,又是个陌生人,又得违心的去应酬,略觉反感的宁疏慢吞吞的行至门前,打开了门,木讷的朝着来人福了福身。   那青衫公子的步伐吊儿郎当,略显浮夸,进得门来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清了清嗓子才道:   “你就是闻雪姑娘吧?本公子慕名而来,你怎的还戴着面纱?摘了让我瞧瞧,究竟有多美。”   察觉到对方抬手凑近,宁疏防备后退,“公子见谅,小女子貌若无盐,实在不敢坦然相对,以免吓到客人,您想听什么曲子,我给您弹曲儿便是。”   “又唬我?我都听说了,你可是个小美人呐!”言笑间,那青衫公子已然靠近她,宁疏竟无意中嗅到一阵清香,这香气若有似无,十分柔和,不像是男子会用的香。   宁疏诧异抬眸,赫然看到这位公子的耳垂上竟然有耳洞!心下起疑的她又瞟了那人的脖颈一眼,果然没喉结!难道眼前的公子是女儿家?   一个姑娘居然来逛青楼?疑惑的宁疏再看向这位姑娘时,越发觉得她眉目清秀,鼻梁小巧,双唇莹润,不画而红,纵然刻意将眉画粗且微微上挑,也不似男子。   意识到这一点,宁疏反倒不怕她了,就依她之言,将面纱揭开,大大方方的让她瞧。   青衫姑娘仔细的盯着她瞧了许久,啧啧叹道:“那小子果然没骗我,还真是个美人呐!”   却不知她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是谁,来到这听月楼之后,也就三个人见过她的容貌,会是谁跟她说的呢?   总不可能是安公子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青衫姑娘已然开始质问,“说什么无盐都是蒙人的,你又不丑,为何还要以面纱相覆?”   “免惹祸端而已,并无恶意,还请公子见谅。”她既想假扮男子,那宁疏也不拆穿,十分配合,随即请她入座,为她斟茶,然而才斟了一半儿,就听她惊呼一声,   “有人来了!”   面露惊恐之色的小公子立马起身,四处打量着,问她哪里能藏人,宁疏一脸懵然,“为何要藏起来?您既是我的客人,我便不会再见其他人,打发了便是,您没必要躲着。”   然而她却惶惶不安,瞪着一双杏眸,假装凶狠的低嗤着警告,“哎呀你不懂,我是偷溜进来的,得赶紧藏着,你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否则小爷跟你没完!”   明明是只小猫,却偏要装老虎,这模样压根儿没能吓到宁疏,她只觉有些好笑,虽不知因由,却也没再多问,由她藏躲在墙边的衣柜后,而后才去开门,却不知来人是谁,竟令她如此惶恐。   作者有话要说:  网站恢复更新啦!不过今天的更新好像点开目录看不到新章节,只能点开15号更新的那章往后继续翻才能看到隐藏的新章节,这个bug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修复。 第22章   开门一看,原是那位赵公子,他一来,宁疏反倒清闲了,也无需弹曲儿,只安坐着当个听众,给他斟茶即可。   这赵令州难得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用罢晚膳便闲逛至此,打算继续给她讲故事,   “上回说到哪儿了?”   宁疏记性颇好,仍能接住茬儿,“说到你八岁那年遇到一只老虎,吓得爬到了树上去。”   “哦对,”经她一提醒,赵令州又接着讲下去,“我爬到树上想等老虎离开再下来,可它一直不走,我等得太久,居然趴在树杈上睡着了,后来又疼醒了,一看腿被蛇给咬出两道口子,吓得我直接摔下了树。   赶巧越峰找到了我,帮我吸出蛇毒,我不愿让他这么做,怕他也中毒,他却道没事,好兄弟不求同年生,但求同日死。   吸完后他又把我给背了回去,好在大夫检查过后说是蛇没毒,我俩都没事儿……”   说到此,赵令州忍不住解释道:“越峰为我做过的事太多,我一直都感念于心,他这人吧!可能有时候比较冲动,比如这回请你的方式确有些极端,为此我已经教训过他,但毕竟兄弟多年,我实不忍为这事儿跟他闹矛盾,还请姑娘谅解。”   尽管赵令州一再为其说好话,宁疏也无法原谅闵世子的所作所为,“有些人只对兄弟讲义气,从来不懂尊重女子,这样的男人也不配得到我的尊重和原谅。”   闵越峰对待别的姑娘的确态度轻浮,性子使然,这一点赵令州也无可辩解,“除开他妹妹之外,他的确没有尊重过哪位姑娘,主要是他妹妹会武功,凶神恶煞,铁拳之下无硬汉呐!他不得不服!”   实则赵令州也只是为逗她一笑才会闲扯几句,然而才道罢,忽被人呛道:“我怎么就凶神恶煞了?赵令州你给我说清楚!”   骤闻房内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赵令州一个激灵,挺直脊背,警惕的四下打量着,“什么情况?这屋里还有旁人?”   宁疏只顾听故事,险些忘了里头还藏着一位,登时紧抿薄唇,不知该作何解释,心道这姑娘不是自个儿要藏躲嘛!怎的还自爆行踪呢?   赵公子正说闵世子的妹妹凶神恶煞,她就突然接口反驳,难不成……那位姑娘姓闵?   正思量间,赵令州已起身去寻声音的来源,那青衫小公子一时气恼接了一句,浑忘了自个儿过来的目的,可这会子已然出声,该怎么办?   这屋里也没几个能藏人的地儿,赵令州轻轻松松就找到了榆木柜这儿,探头一看,就发现一颗小脑袋藏在墙角,正低着头,双手做出道法的手势,闭着眼振振有词的念叨着,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样自欺欺人的样子真的好傻,赵令州忍不住拆穿道:“哪个道士教你的法术,咒语不对吧?我还能看到你这颗蠢脑瓜!”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小公子恼呼呼地收了手,鼓着腮帮子睁眸白他一眼,“你就不能装瞎?”   看这情形,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宁疏也无需再解释什么,赵公子自会问话。   待人出来后,赵令州忽然大喝一声,“别动!”   吓得她登时止住捋头发的手,再不敢动弹,看他一直紧盯着她的脑袋,忙问他怎么了,“我头上有东西?”   “一只大蜘蛛!”   宁疏甚感怪异,心道这房中燃着香,不该有蚊虫之类的啊!好奇的她走过去前后打量一转,除了乌发高束的发髻和玉簪之外,这小公子头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蜘蛛哎!”   这位闻雪姑娘肯定不会骗人,那就是赵令州在撒谎!才刚还惊吓惶恐的小公子一听这话登时翻脸,伸出白嫩胖乎的小手怒指于他,   “赵令州,你又骗我!”气得她朝着他胳膊锤了一拳,赵令州并未躲闪,就让她打一下出出气好了。   这两人打打闹闹,宁疏见状也觉好笑,当她还想打第二拳时,赵令州可不奉陪,快速闪躲开来,   “自己傻还好意思怪旁人。”   说话间,他已绕过屏风来到桌前坐下,问她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何会躲在闻雪房中。   但看闻雪如此镇定,赵令州不禁猜测,“你们不是合伙耍我吧?”   宁疏顿觉冤枉,“初次相见,我只看出她是姑娘家,并不晓得她躲藏的目的。”   “原来你看出来了啊?那你怎的还叫我公子?”青衫姑娘失落地撅起了小嘴,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呢!原来旁人早已看破,真真失败!   既已拆穿,她也不好再继续装男人,遂将事情原委道出,她本是闵越峰的妹妹,名唤闵霏霜,听闻兄长被打,便去看望他,这才得知原是为了一个姑娘而挨打,   “我就想来瞧瞧,这位姑娘究竟有多美,值得我哥帮令州去抢,也想瞧瞧令州你见到心仪的姑娘会是什么表现,这才提前溜进来,躲在里头,哪晓得并没有想象中的甜言蜜语,你侬我侬,你居然跟人家讲故事!”   对此闵霏霜表示十分服气,“赵大哥不愧是赵大哥,哄姑娘家的招数都这么别致!”   被取笑的赵令州涨红了脸,生怕闻雪难为情,赶忙澄清道:“甭瞎说,我只是将闻雪姑娘视为知己好友,乐得与她谈天说地而已,没有你想的那回事。”   “是吗?”她才不信,“若然没有,你应该大大方方的否认才对,大男人红脸是怎么回事?”   “谁脸红了?”赵令州当即反嗤,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异状,宁疏反倒觉得这闵姑娘特地跑过来,说是好奇,实则是有些吃醋吧!   不愿让他二人闹别扭,宁疏适时解释道:“闵姑娘误会了,我和赵公子真的没什么,他过来只是觉得家里太压抑,想找个人倾诉而已,才刚你也听到了,除了讲他的故事之外再无其他,是以你大可放心。”   意识到话里有话,闵霏霜当即反驳,“我放什么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能有心上人我高兴都来不及,总算有人接替我被他耍弄了!”   手持茶盏的赵令州哼笑道:“我才不会蒙骗自己的心上人,也就是耍耍你而已。”   怒哼一声,闵霏霜再不愿理他,挪了挪位置,坐到闻雪身畔小声提醒道:“我跟你说,这个人就是块闷木头,跟他在一起很无趣的,他一句好话都不会说,只会惹人生气!”   实则宁疏根本不在意这位赵公子究竟是怎样的性子,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客人的而已,而对面的赵令州听闵霏霜说着自己的坏话,悠哉地喝着茶,一点儿都不担忧,   “你尽管扯,闻雪姑娘会信你算我输。”   不服输的闵霏霜又问她,“你信我的话吗?”   “呃……”宁疏尴尬一笑,迟疑半晌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会说话的男人也有可能对你耍心机,像赵公子这般有一说一坦诚相待的人实属难能可贵,闵姑娘实该摒弃偏见,好好珍惜才对。”   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闵霏霜娇哼道:“我才不稀罕这块木头!”   这话听来甚是好笑,赵令州抱臂反讽,“说得好像我稀罕你喜欢一样!”   宁疏见状心道:如此爱斗嘴,这才是一对儿嘛!   但赵令州却觉得好好的兴致都被闵霏霜给打搅了,有她坐在这儿,他根本没机会跟闻雪说话,全是她一个人在叽叽喳喳,无奈之下只好告辞。   他一走,闵霏霜也没理由再继续待着,向闻雪告了别便匆匆跟上赵令州的步伐,还在一旁不断的提点他,   “像你这样讲一些无趣的故事是无法博得美人欢心的,你好歹念两句情诗啊!没准儿人家一高兴就对你笑一笑呢!”   情诗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赵令州一向不放在眼里,“你懂什么?我才没那么庸俗,我觉得我讲的故事她很有兴致,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还能继续讲下去。”   “所以你是怪我打扰了你们的相处?”   停步回首,赵令州忍不住白她一眼,“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人都晓得的事,你居然还好意思问?”   撇了撇嘴,闵霏霜自知理亏,“我这不是为你着想,想看你能否打动心上人嘛!”   又来了,若不是看着自小相识的份儿上,他真想揍她一顿,“我警告你,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在她面前乱说,人家脸皮薄,你一说她很有可能就不愿再理我。”   “不理你又怎样?你会伤心吗?”   她的一再追问令赵令州无言以对,“这是我的私事,你能不能别再多管闲事。”   他越是回避问题,闵霏霜越觉得不正常,“若然我猜得不准,你肯定否认得干脆,不肯说就代表你心里有鬼,你就是喜欢她对不对?”   赵令州就纳闷儿了,她追根究底的意义何在?“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捋着自个儿的发辫,闵霏霜想当然道:“难得你有心上人,我也算抓到你的软肋,往后才好威胁你呀!”   就为这个?实乃小题大做,赵令州懒得理她,轻嗤了声,“幼稚!”   说话间他已到得马车跟前,径直上了马车,与她分道扬镳。   放下帘子后,他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些许,倚在软垫上的赵令州捏了捏眉心,又掀帘望了望天幕的夜色,暗叹好好的心情全被搞砸了,还没跟闻雪说上几句话就被这丫头给打了岔,也不晓得越峰为何跟她说这事儿,这不等于给他添麻烦嘛!   只顾感慨的他并未察觉到暗处有人守在此地。   打从上回文宁疏出事之后,承誉便安排了人暗中盯着,以防再生事端,得到消息的陈序汇报道:   “殿下,最近大皇子去闻雪姑娘那儿比较频繁。”   此时的承誉正在看《虎韬》,闻听此讯,颇觉讶然,只因这后续的发展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事儿都闹到乾德帝那儿了,他居然还不收敛,就不怕他父皇训他?”   陈序也不大清楚,但看主子如此在意那位姑娘的安危,遂试探着问了句,   “您看,要不要想法子将她接入府中?”   承誉不是没想过,只是仍有疑虑,一是他父亲的百日尚未过去,他骤然接一位姑娘回来似乎不大好,二是文宁疏有婚约,这事儿还没问清楚,他不好唐突。   思及此,他又想起今晨收到的一张请柬,乃是以永定侯世子的名义送来的,似是贺行中为着上回冒犯书情之事被他撞见而深感不安,这才央了永定侯世子做中间人,打算摆宴调和此事。   实则承誉根本没放在心上,且他一个废太子,而今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并无实权,贺行中实没必要巴结他,原本承誉是想着借口推脱了,此刻骤然想起文宁疏一事,他忽觉似乎是该见一见永定侯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承誉开始行动了,宁疏的命运在下章会有转折! 第23章 (修)   五月初夏的晨风稍凉,下了朝的赵令州照例去给他母妃请安,出得大殿,放眼望去,天际那轮红彤彤的旭日才将将升起,一如眼前这大好河山,瑰丽得令人心往神驰!   彼时被封为惠贵妃的叶照香正在用早膳,瞧见儿子过来便招呼他坐下喝点儿粥。   赵令州欣然应允,然而母亲竟在席间提起了听月楼,“听闻你最近时常去风月场,你父皇才登基,还有许多事等着料理,你也该帮着你父皇分忧才对,可不能总是沉溺于享乐,玩物丧志。”   他不禁怀疑,此事怎会传到母亲耳中呢?他可是一再嘱咐过宫人不许乱传,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当下他也不好多问,只解释道:   “母妃误会了,儿臣有分寸,并未乱来,只是听个曲子罢了!”   “那种地方的女子惯会媚人,你若常去,万一哪回酒后乱性,再染上什么病可如何是好?”惠贵妃就他这一个儿子,自是小心谨慎,生怕他行错一步,   “娘晓得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的确需要有个姑娘在你身边侍奉,你宫里那些个宫女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她们可都是干干净净的女子,你若有合心意的,尽管选一个便是,   回头我再跟你父皇商议,寻个适龄的世家女子,也好让你赶紧成婚。”   这话说得就有些远了,赵令州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诚如母妃所言,天下初定,儿臣当以国事为重,成亲一事并不着急。”   点了点头,惠贵妃应道:“是不能着急,关乎你的终身大事,娘可得好好为你挑选。只不过你往后还是莫再去那听月楼,你若再去,娘可要找那位姑娘说道说道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赵令州也不好再忤逆,唯有顺从应承,答应不再前去。   面上是应了,可他这心里却窝了满腹的火气,直忍到出殿门时,赵令州才向一个小太监打探,问他最近可有什么人来此请安。   小太监想了想道:“昨儿个闵姑娘带了东西来看望娘娘。”   闵霏霜!居然是她!   这丫头惯爱给他惹祸,以往他都可不计较,可这回他实在无法容忍,出了宫便乘坐马车直奔镇国公府,先到闵越峰房中,又着人将闵霏霜请过来。   闵越峰看他怒气填胸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他这是怎么了,赵令州便将他也数落了一通,“闻雪之事你根本没必要跟她提起,她一知情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   “这不是她闲问起我受伤的原因,我才随口一说嘛!又不是外人,你怕甚?”闵越峰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赵令州看他还负伤在身,忍着没再指责他,直等着闵霏霜过来才质问她为何将此事告知他母亲。   闵霏霜一脸懵然,不解其意,“我没说啊!你凭什么认定是我说的?”   眼瞅着她装无辜,赵令州越发恼火,“昨儿个你去看望我母妃,今日她就警告我不许再见闻雪,不是你说的又会是谁?”   他这般笃定的态度着实伤了闵霏霜的心,“我真没说,我可以发誓!就算我再怎么话多也总有个分寸吧?难道我会跑去跟贵妃说我女扮男装到青楼闲逛,然后发现你在一个姑娘房中?   那贵妃肯定会训责我的,我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所以怎么可能是我说的呢?”   眼看着两人争执不下,趴在帐中的闵越峰勉强直起身子坐了起来,示意大皇子冷静些,让他来问。   赵令州心底的火焰燃得正烈,再说下去只怕会伤人,最终还是强压下去,将扇子重重的扣在桌上,闷坐在一旁不吭声。   屋里静下来后,闵越峰才好言好语的哄着妹妹,“令州脾气急了点儿,说话不大好听,你也别介意,就跟他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跟贵妃提过?又或者你没有故意去说,但无意的一句话泄露了什么。”   不管他怎么问,闵霏霜都坚称不曾提过半句,“皇上不是也晓得你们去青楼的事嘛!兴许是皇上跟贵妃说的呢?怎就偏偏认定是我?”   “父皇只知道越峰去抢人,至于我后来又去的两回他不知情。再者说,父皇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若真想训我,大可当面直言,没必要拐弯抹角,再劳烦母妃。”   是以赵令州认定有人暗中告密,而闵霏霜正好参与其中,他才会怀疑。   闵越峰选择相信自家妹子,劝他再查查,“兴许另有其人,我想霏霜不至于这么没分寸。”   闵霏霜问心无愧,傲然仰脸,“反正我没说,我若撒谎,这辈子都嫁不出去行了吧?”   发完毒咒,委屈的她恨睇他一眼,再不愿理他,扭身便跑开了。   闹腾这么一出也没论出个所以然来,赵令州只觉头疼,好不容易遇见个能说话的人,结果母妃还干预,不许他再见,他若一意孤行,万一给闻雪招致祸端可就对不住她了。   闵越峰劝他勿忧,“你若真对那位姑娘有意,想法子为她赎身,将她接至你那儿做个婢女,那不就日日都能见得到,也不必再往听月楼跑,贵妃也不好再说什么。”   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个这么个理儿,如闻雪那般心气儿高的姑娘,待在烟花之地,虽是洁身自好,却难免委屈了她,他若将其带在身边,也免了她流离之苦,以后身边也能有个说话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想着,赵令州总算消了气儿,打算这几日抽个空办妥此事,同时又在质疑,究竟是在背后捣鬼,必须揪出此人,否则难消他心头之恨!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巧姨来请书情和闻雪一道去枕风阁,说是得招待贵宾。   两人准备妥当后一起过去,书情还劝她莫怕,若有什么状况,她会替她担着,然而书情进门后却愣怔当场,只因这所谓的贵客中居然有贺行中!   这个男人她多看一眼都嫌恶,真想转身就走,但她毕竟是在听月楼待了多年的,晓得有其他客人在场时她不能甩脸子,只得勉强自己留下来,向其福身。   她终于没再闪躲,贺行中暗叹自己这回终于找对了法子,若是单独见面,她定然不会在他跟前停留。   而宁疏亦是心惊肉跳,只因这厅中除了贺行中之外,还有那永定侯世子傅淞!   这个与她有婚约的男子,在她父亲出事的第二日就迫不及待的找人来退婚,而今竟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他,宁疏只觉自个儿丢了文家的脸面,可她此刻又没退路,唯有硬着头皮跟在书情身后,坐于西侧。   而傅淞此刻哪里晓得这位戴着面纱的闻雪姑娘居然会是文宁疏!他还想着上回慕名而来,却被安王截了胡,为了不打扰安王的雅兴,他才退让一步,转头去找画婵。   今日宴请安王,想着安王对闻雪有兴致,他顺道将闻雪也请来助兴,这会子安王还没到场,他傅淞正好趁机调戏一下这位小美人,遂招呼她过来斟酒。   宁疏心下犹疑,不愿接近傅淞,书情并不晓得两人的恩怨,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怕。   躲不过的宁疏唯有起身上前,行至傅淞跟前,执起酒壶为他斟酒。傅淞故意抬手执酒盏,在她倾倒之际微晃酒杯,宁疏没留意,这酒顺势洒在他手上,流至他衣袖间。   明知他是故意找茬,宁疏当即收了手,拧眉垂目。   傅淞则趁机坏笑,“哎呀---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些,弄湿了我的衣裳,可知是什么罪过?”   知他是什么德性,是以宁疏根本不惧,直言不讳,“是你自个儿手抖,与我无关。”   “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呢!”傅淞故意问一旁的贺行中,“贺兄来评评理,究竟是谁手抖?”   贺行中的目光一直凝落在远处的书情身上,哪里顾得看旁人?但世子问话他还是要帮腔的,随口笑回了句,   “自是闻雪姑娘手抖。”   “听到了吧?我有证人!”洋洋自得的傅淞趁机威胁,“你不愿赔银子也罢,只要你将面纱揭开让我瞧一眼,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就猜他在打鬼主意,宁疏不悦地斜他一眼,冷脸道:“我怕吓着世子。”   她越是拒绝,傅淞越是心痒痒,想一睹她的真容,只因这姑娘的声音如珠似玉,蹦落在心窝搅得她心神不宁,不看一眼誓不罢休,   “我就不信能比我们府上的老妈子还丑?你只管揭面纱,美丑由我来评断。”   书情见状,心知闻雪不愿见生人,起身上前去打算替她解围,“世子,闻雪她擅长奏乐,不若让她为世子弹奏一曲,全当赔礼吧?”   傅淞哪肯罢休,他本就不是奔着听曲儿来的,自然不会轻易妥协,坚持要她揭开面纱!   宁疏明白书情的好意,但也不希望书情为难,遂感激的望向她,只道无妨,“多谢姐姐,我可以应对。”   再看向眼前这位玩世不恭的男子时,宁疏只觉讽刺,他不顾信誉与文府划清界限,而今却来到此地寻欢作乐,调戏姑娘,实在可笑,   “那世子可别后悔!”   既然他想看,她也不再遮掩,当下抬指揭开面纱,起初傅淞看到那琼鼻樱唇时还觉眼前一亮,心道果真是个小美人,但当他定睛看清那姑娘的面容时,总觉得好生熟悉。   只因两人虽然定了亲,却见面甚少,是以他略有些印象,但不太敢肯定,诧异的他皱眉紧盯着她,心道不大可能吧!文宁疏应该在宫里才对,怎会在此处呢?   看出他的疑惑,文宁疏直接戳穿,“世子可是觉着我很眼熟?”   她居然能问出这样的话?那就证明她真的是文姑娘!   “怎么是你?”傅淞愣怔半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心道自个儿真是倒了大霉,本想来看美人,结果却见到了文家千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惊慌失措落在宁疏眼中甚是滑稽,“世子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不然怎会如此惶恐?”   “我做什么亏心事?”不甘被讥讽,傅淞当即挺直了脊背,扬声自辩,“你爹得罪新帝而入狱,你们文家被抄家封宅,你觉得正常男人还会愿意娶你吗?   我可是永定侯府的世子!你若还是尚书之女,长得漂亮我还可娶你为妻,但你如今什么都不是,就凭你现在的境况,有什么资格再攀我们永定侯府的高枝?”   此番奚落字字狂妄,句句恶毒,宁疏听罢愤然冷嗤,“人贵有自知之明,即便文家如今失势,我沦落至风月场,也绝不会对男人媚颜奴态,更不会指望攀你们侯府的高枝!   如你这般肤浅狂傲,不学无术,流连花丛的男人,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嫁过去,否则我会抱憾终身!”   “你骂谁肤浅呢?”当众被一个女人斥责,傅淞只觉没脸,就在他怒拍桌子准备动手教训,以扬威严之际,那扇门骤然被人踢开,与此同时,一道肃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世子不稀罕便罢,本王可是个怜香惜玉的。”   乍闻此声,宁疏还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诧异回眸,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过门槛,那人一袭秘色长袍,束腰的嵌玉带勾勒出窄劲腰身,桀骜的目光在望向她时变得温和谦逊,   “安王府的枝头,文姑娘可愿来栖?”   此景此景犹如一道惊雷,在宁疏的眸间炸出耀目的火光,震彻心扉,璀璨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  为庆祝承誉掉马,接下来有万字大肥章掉落,更新时间在明天上午九点,按照国际惯例,再推一下我的预收文《摄政王总掐我桃花》《富察世家》,求收藏呀!感谢支持么么哒!   《摄政王总掐我桃花》:   幼帝初登大宝,众人皆劝长公主下嫁摄政王以防他谋反。长公主美眸微垂,心下冷笑:联姻这种小把戏怎可能钳制他的狼子野心?指望用感情去消磨他的意志,实在天真,冷血的毒蛇非但暖不热,还会反咬一口!   她需要靠山,但绝不会是他!   思量再三,长公主决定公开选婿,然而凡是参选的权贵之子皆陆陆续续开始出现意外,不是腿瘸就是手折,惟有那位被软禁的邻国质子相安无事。   质子毛遂自荐:成亲选我我命硬!   复选当日,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长公主不禁扶额,心道自个儿好像也没有旁的选择……   ---------------------------------------------   《富察世家》:   李荣保九子二女,能在历史上绘下浓墨重彩之人,无非是乾隆嫡后富察氏,以及军机处一把手傅恒!   好事者:听说皇上看中了傅恒的夫人!   乾隆:无稽之谈!朕忙着盖章!   好事者:傅恒是靠姐姐上位的!   傅恒:无稽之谈,本官忙着征战金川!   好事者:傅恒夫人是满洲第一美人!   那拉氏笑眯眯地望向傅恒:夫君以为呢?   傅恒习惯性嗤道:无稽之谈!   那拉氏微眯眼:嗯?   傅恒:在我眼里,你天下第一美!   那拉氏满意一笑:嗯! 第24章 承誉掉马(三合一)   每回在她危难之际, 安公子都能及时出现, 解她困境, 但他从未显露过自己的身份, 而她也不曾主动询问过, 这一回, 他竟是自报家门。   安王府!这位安公子居然是王爷?   安王是谁呢?前些日子她好像听书情无意中说起,永宁帝的儿子承誉被废太子之位, 降为王爷, 书情曾提过封号, 可当时宁疏并不关心此人, 也就没仔细去听,难不成,眼前的安王就是前任太子承誉?   实则书情也只是听客人讲起此事,她并不曾见过承誉, 今日听到安公子的话,才知他竟然就是承誉本人!   两人皆是震惊不已, 傅淞更是惊掉了下巴, 这男人爱惜美人他可是理解,但安王也不至于这般维护文宁疏吧?惊诧的傅淞忍不住提醒道:   “殿……殿下……您莫不是说笑吧?她可是青楼女子啊!”   “那又如何?”挑眉斜他一眼, 承誉浑不在乎宁疏身在何处, “有人身在泥沼却洁身自好, 不像某些人,虽是出身名门却落井下石,做些背信弃义之事, 为人所不齿!”   被暗讽的傅淞面色铁青,但又不敢得罪承誉,只笑笑地解释道:“文家如今这种情形,我娶她不是触霉头嘛!再者说,父母之命,我也无可奈何啊!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殿下您应该理解我的无奈吧?”   承誉又岂会听不懂,傅淞此言是在暗讽他也为了活命而向乾德帝投降,但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傅淞却是嫌贫爱富,背弃婚约,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是以承誉不会因为他的嘲讽而恼怒,反而还要感谢他,   “人各有好,姻缘一事的确不能勉强,我想文姑娘也不会因此而可惜,只会觉得庆幸吧?”   还在为他的身份而惊诧的宁疏听到问话,嫌恶地看了傅淞一眼,点头附和道:   “公子所言极是,永定侯府的高枝我也不屑去攀,这桩婚约就此作废,我文宁疏与你们傅家再无任何瓜葛!”   “那你倒是把婚书拿来,当着我的面儿撕毁!”傅淞生怕自个儿再与文家有一丝牵连,是以急着撇清关系,当时他家本想退婚,可也只是派人知会了声,尚未正式退掉,这文家人就被官兵给抓走了,以致于那婚书仍在文家手里,尚未真正撕毁。   文宁疏也不晓得那婚书究竟放在何处,是被官兵收走还是仍在文家被封的宅子里,   “婚书在何处我尚不能断定,还得查证才知下落,待我找到,立马撕毁!”   “我会帮你找到婚书。”承誉虽不在意此事,但婚书这东西留着膈应,他当然要找到将其销毁,也好让她与傅家彻底断绝,免得傅淞将来再反悔。   文宁疏朝他感激颔首,傅淞生怕安王因此事而生芥蒂,依旧笑呵呵的请他落座,承誉却是没那个兴致,   “佳人的曲子本王习惯独享,恕不奉陪!”   道罢他轻抬指,温柔的牵起文宁疏的手,感觉到她有一瞬的瑟缩,似是很不习惯,承誉也没说什么,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心知他是在为她解围,宁疏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将手抽回,任由他拉着出了房门。   房檐下的灯影拉长他的身影,那一刻,她忽然觉着这人影如此巍峨,像一座山,始终矗立在她身侧,好让她在困境中有所依靠,不至于摔倒。   书情见状也随之离去,她可不想再面对贺行中。虽说她心中有很多疑惑,但此刻安王在场,她绝不会没眼色的去打扰他们,也就没多问什么,只与闻雪打了声招呼,而后拐了弯回往自个儿的房中,想着明日得空再问她。   出了屋子,未等她挣扎,承誉自觉的松开了她的手,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适,还一本正经道:   “你的手心在冒汗,很热吗?”   周遭明明夜风四起,拂面尽是凉意,她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热?可方才手被他紧握着,头一回与男子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宁疏自是不习惯,太过紧张以致掌心发热,被点破的文宁疏深感窘迫,耳廓渐渐也红了起来,   “一时失仪,公子见谅。”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对,遂改口道:“不,该称您为殿下才对。”   望着夜色下被风吹乱的斑驳竹影,承誉侧过脸去,唇间的苦涩掩于黑暗之中,不愿让人察觉,“这身份实属尴尬,我并不引以为荣,是以不愿提起,并非故意隐瞒。”   实则她一早就猜到他的身份应该很尊贵,但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会是前任太子!江山被颠覆,他必定遭受巨大的创伤,他的心态宁疏可以理解,也不会刻意去提,以免揭他伤疤,   “无妨,我不也隐瞒了身份吗?咱们算是扯平了。”   这似乎是她头一回主动说出玩笑话,微微弯起的红唇勾勒清浅笑意,在夜色下越显妩媚,承誉心下稍慰,如今再面对他时,她终于不再那么紧张,总算可以放松下来,平心静气的与他相处。   说话间,两人已到得她所居住的小屋。承誉让她收拾包袱,文宁疏莫名其妙,“去哪儿?”   “跟我回安王府啊!”迎上她那疑惑的目光,承誉这才想起,他似乎忘了询问她的意见,“怎的?你不愿意?”   怔怔的望向他,宁疏的眸间布满了不可思议,“公子你是认真的?”   被质疑的承誉侧眸凝向她,眼梢微弯,鼻间溢出一丝轻笑,“我方才的样子像是开玩笑?”   咬了咬唇,宁疏迟疑道:“我以为……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帮我出口恶气,煞煞傅世子的威风而已。”   轻摇着手中的玳瑁扇,承誉笑意悠然,“实不相瞒,今日我肯来赴他的约,就是想问清楚你们的婚事到底还作不作数,我本想单独跟他谈,未料他竟自作主张将你叫来,也算是歪打正着。   既然你们的婚约取消,我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你大哥文之尧曾做过我的伴读,你父亲亦是忠义之臣,而今你蒙难,流落至此,我自当尽自己的一份力,带你走出泥沼。”   她大哥曾做过太子伴读一事她是知晓的,只不过她一个闺阁女儿家,甚少有机会出门,是以不曾见过太子,没想到这一丝牵连还能在关键时刻救她,只是一想到巧姨那爱财如命的性子,宁疏深感忧虑,   “可是巧姨她应该不会放我离开。”   撩袍而坐,承誉镇定自若,已然想好万全之策,“无需担忧,我会处理妥当。”   虽不知他打算如何,但看他眸间闪着自信的光芒,宁疏便觉莫名心安。   没多会子,巧姨闻讯赶来,得知安王想将人带走,她自是不情愿,又拿听月楼的规矩说事儿,   “王爷若是钟意闻雪,就等三个月后公开竞价,价高者得。”   那种场合,承誉不愿露面,更不愿去等,若然再将文宁疏留在此地,谁晓得她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是以他坚持今日就带人离开,紧盯着巧姨,他那闲适的眸光渐渐冷凝,倏地合上扇子,厉声反嗤,   “你跟我讲规矩?那本王倒是要跟你讲讲宫里的规矩,你可知私自买卖宫女是何罪名?”   巧姨只当安王迷恋闻雪,却不知他竟已晓得闻雪的身份!生怕被问罪,她干脆装起了糊涂,不断的捋着帕子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什么宫女?王爷此言何意?”   已然点破,她居然还敢装蒜?没了耐心的承誉一改往日的温善之色,扣起桌上的茶盏蓦地朝巧姨砸去!茶盏瞬时在她脚前碎裂,蹦落的碎片甚至溅到她手背,划出一道血口子!   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得巧姨心惊肉跳,汗毛倒竖,一旁的宁疏也是骇了一大跳,心弦似被人猛然拨动,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紧揪着圆桌上铺着的红绸布不敢作声,就听承誉肃声警示:   “你是想让本王将你押送官府,再将许鹤德押来与你对质,打上二十大板你才肯招供?”   一听到许鹤德的名字,巧姨再不敢犟嘴,腾的扑跪在地,颤声求饶,“王爷息怒,千万不要把我送官,我交代,全都交代,的确是许总管带来一名宫女,说是让我……让我给她点儿教训,   可我看她颇有几分姿色,稍作培养便能赚更多的银子,是以没按许总管的交代,没去找男人欺侮她,只让她做个淸倌儿,当时我还给了许总管二十两银子呢!”   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在地上冷汗直冒的巧姨,承誉声冷眸寒,“所以本王现在要带走这个宫女,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关键是她不敢有意见啊!此事牵扯到宫规,若真闹大,她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是以巧姨不敢再拦阻,甚至连银子都不敢开口要,只想着赶紧把闻雪这尊神送走,她这庙小,实在盛不下!   才来了没多久,三番两次的给她惹麻烦,这要是再待下去,估摸着听月楼都会被她给毁了!这摇钱树有刺,巧姨不敢再霸着,她只能认栽,顺从安王之意,由他将人带走。   实则宁疏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此间的衣裳都是巧姨给她准备的,太过花哨,她并不喜欢,只简单的带了两件换洗衣裳。收拾好之后,她才跟着承誉一道往外走。   行至竹林拐角处,望着远处的那座阁楼,宁疏心有不舍,想去跟书情告个别,承誉点了点头,在此候着,由她上楼去。   那会子安王说出那番话时,书情便猜测闻雪可能会离开,她还以为兴许会等些日子,却没想到居然走得这么急。   骤闻此讯,书情难免伤怀,好不容易遇见个体己人,这就要分开了,她如何舍得?然而即使再不舍,她也该替闻雪高兴,能离开这风月场,乃是大幸。   宁疏讨厌这个地方,却独独舍不得书情,毕竟书情是唯一肯照顾她的人,依依惜别之际,宁疏哽咽道:“往后得空我定会回来看望姐姐。”   然而书情却抹了把泪,勉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但你还是别来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离开就不要再回来,待在安王府过好日子,姐姐也替你欣慰,如若有缘,相信我们还会在旁处相遇。”   实则这也就是书情的安慰之词,然而她们谁也没料到,此后真的会在别处再重逢,只是那时的局面,已由不得她们控制。   拜别书情后,宁疏这才下楼,跟着承誉离开此地。   被困将近一月,终于逃离这牢笼,宁疏难免心生感慨,跟在他身后,看着那柔柔的月辉洒于他侧面,她忽然觉得,他就像那黎明前幽暗的一丝亮光,带给她希望。   苦熬了那么久,老天总算开了眼,没让她继续陷在这沼泽之中,而眼前这个伸手拉她一把之人,她会永远铭记感恩。   王府的马车足够宽敞,上得马车后,承誉居于正位,宁疏则坐在右侧软垫上,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她久久难回神,至今仍觉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他离开,以后会发生什么,她完全没想过,只知道这是唯一能离开听月楼的法子,且他三番两次救她,应该不会伤害她。   但最近的剧变太多,宁疏这心里仍旧不踏实,端坐在一旁的承誉看她面色不愈,随口问道:   “怎么?还有心事?”   摇了摇头,她只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很不真实,怕这只是梦,怕明日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听月楼里。”   察觉到她的不安,承誉缓缓抬手,身子前倾,将手掌覆于她手背。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宁疏,心神微恍的她下意识想缩回,却被他紧紧攥住。   他不像是会占人便宜的人啊!不解其意的宁疏惊抬眸,便见他神情温和,并无诡意,   “感觉到我掌心的温热了吗?”   怔怔的点了点头,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而他唇角微弯,噙着一丝浅笑,“那便是真的。”说话间,他已松开了手。   可那余温似乎还蔓延在她的手背,经久不散,宁疏更显局促,将自己的手拢在一起,垂着眸子再不敢说话。   承誉微歪首,瞄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的轻扬,也没再说什么,斜靠在后垫上,闭目养神。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到得安王府,承誉先行下去,而后立在下方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搭着他的手下来,可她想起方才接触的情形,心有余悸,不敢再与他接触,便没敢抬手,只道自己可以。   伸出的手落了空,承誉讪讪收回,抿唇不语,然而刚转身准备进府,就见一旁的陈序似乎在刻意压制着笑意。   承誉不悦皱眉,“笑甚?”   “呃……”陈序灵机一动,摸了摸下巴咧了咧嘴,顺口回道:“没笑啊!卑职走之前吃了个杏,是以这会子牙还有些酸。”   不就是没搭手嘛!如文姑娘这般谨慎羞怯之人,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他也只是出于礼貌才会这般,肯不肯是她的事,他并不在乎。   如此想着,承誉这心里才算好受了许多,傲然负手踏入正门。   文宁疏紧随其后,不敢逾越,近前时,她才抬眸打量了一眼,但见这安王府有正门五间,左右雌雄大石狮子各一,门前五阶梯,门上的门钉纵九横七,规模宏大气派,然而承誉自始至终都神色凝重,从他的面上并没有看出任何归家的喜悦,大约他的心里从未当此地是家吧?   也是,或许在旁人看来,王爵已是至高的爵位,但在承誉眼里,太子才是他应得的身份,而今降为王爷,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他被迫自宫中搬至此地,又怎会真正欢喜呢?   思量间已到得内院。承誉吩咐一名丫鬟带她去厢房歇息,文宁疏拜谢后这才离开。   绕过一道长廊和水榭,两人到得一座小院,但见上书朗清轩三字,丫鬟帮她拎着包袱,领她入内,而后向她介绍着屋里的陈设,   “殿下早就吩咐过会有人过来,房内的被褥帐帘皆是新换的,各处桌椅案柜奴婢都擦得干干净净,姑娘您尽管放心住便是。”   一早就已吩咐?看来他早就有带她离开的打算,也许是上回闵世子闹事,他得知她是文家后人,便有了这个念头?   这些细节她没好多问,只温笑着向那婢女道谢,丫鬟笑应道:“奴婢名唤小昙,是殿下派来伺候您的,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便是,无需对奴婢客气。”   眼前这情形倒令文宁疏有些意外,不过她与小昙不熟,暂时不知小昙是怎样的人,没敢跟她聊太多,还是相处一段时日再说吧!   跟着小昙去为她备水沐浴,宁疏洗漱过后躺在帐中,修长的手指轻捋着帐边的粉流苏,思绪陷入了纷杂之中,明明逃离听月楼是幸事一桩,可她这心里为何还不踏实呢?   她不禁在想,承誉即便被废了太子之位,如今也贵为王爷,为何肯为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赎身?真的仅仅是因为她父亲是尚书吗?还是另有目的?可她一个弱女子,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因着之前在宫里被人谋害过,以致于现在谁对她好一些,她心生感激的同时也不自觉的生出一丝防备。   但转念一想,若是承誉并无目的,只是单纯心善,那她这般肆意揣测,岂不是不识好歹?   越想越凌乱,她干脆翻了个身,强迫自个儿闭上眸子,不要再深思下去,这人心啊!还是简单一些才无忧无虑,一旦复杂起来,总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辗转许久,直至后半夜她才睡着,次日晨起时,丫鬟来伺候她更衣梳妆,她不禁想起了之前伺候她的小湖,当时她被押送宫中,却不知小湖被带至何处,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八成是被送至别家了吧?但愿她能遇到好心人,万莫再受什么苦难。   而今承誉虽不必上朝,却改不掉早起的习惯,闲来无事他便在院中练剑,熹微晨光挥洒大地,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薄辉,旋转凌空的间隙,他的余光瞥见一道一抹亮丽的身影,挽了个剑花,承誉就此收势往石桌边行去。   但见她今日身着薄荷绿的半臂襦裙,腰间系着饰以白玉佩的宫绦,尾部的青色流苏在晨风的吹拂下来回轻摆,似柔软的刷子轻挠着人心。   打量间,他已近前,宁疏朝着他颔首福身,待她再抬眸时,承誉一眼便望见她的眸间有些红血丝,精神也不大好,   “可是昨夜没睡好?若有哪里不妥当,你与丫鬟直言便是。”   “多谢殿下,一切都十分周全,奈何我有些认床,每换一张床总得有几日睡不惯,过后就会好些,只是……”   见她面露迟疑之色,承誉还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便招呼她进书房去说。   一问才知,她是起了愧疚之心,“殿下救我出来,我无以为报,只想有个安身立命之地便可,是以这吃穿用度不必那么讲究,您就把我当成丫鬟即可,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我定会好好侍奉您。”   “哦?”微侧首,承誉打量着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好奇,“那你准备如何侍奉我?”   还能怎么侍奉?虽说宁疏一直被人伺候着,可看得多了,她也懂得如何伺候主子,“无非就是端茶倒水,收拾屋子之类的。”   原来只是这样啊!那他倒不稀罕,“本王这儿不缺斟茶的丫鬟,倒是缺个暖床的,不知姑娘愿否?”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宁疏眸带惊诧的望向他,难以相信这话竟会从他口中说出,且他面上那玩味的笑意如细小的针尖,轻易就扎得她一阵刺痛!   只因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个正直傲然,不屑占女人便宜的男子,今日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有些难以接受。   失望垂眸,宁疏缓缓攥起手指,声音亦变得低沉压抑,“我若愿意给人暖床,又何必逃离那听月楼?”   承誉自是晓得她不是随便的姑娘,她有自己的主见,不愿被谁控制,是以他才故意那般问,   “既然不愿,往后就莫再说要侍奉我的话,即使你文家遭难,本王也依旧将你当成闺阁千金看待,带你回来只是想让你过上清净安稳的日子,并不是缺婢女,莫要再妄自菲薄,安心在此住下。”   听罢他说这些鼓励之词,宁疏忽觉鼻头一酸,愧疚之情更盛,忍不住哽咽道:“对不起,我……”   却不知为何,每每她说前半句,看着她的神色,他便能猜出后半句,“怎的?把我当成了坏人?以为我带你回来只是为了欺负你?”   她的确这般想过,如今才知自个儿多么浅薄,“抱歉,是我糊涂,误会了殿下的良苦用心。”   承誉无谓一笑,“先前你曾遭人暗算,而今会对人生出防备实属常情,有戒备之心是好事,我又怎会胡乱怪罪?   至于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能单凭一时的感觉,或者自己的好恶去判断,交给光阴吧!它会逐渐擦亮你的双眼,让你看清黑白。”   说话间,他已来到桌前铺开一张纸,又拿来一对儿檀木雕莲花的镇尺放置于纸的两边,以防纸张卷曲移动,而后执起一支毛笔递向她,   “本王已派人找过两个矿场,均无所获,我怀疑他到矿场后已被改了名字,还是由你绘几副你弟弟的画像,再让他们拿着画像去找,兴许会有收获。”   “好!”只要与她弟弟有关的事,她都愿意去做,当即上前接过笔,弟弟的容貌已印刻在她心中,她无需回想便下笔如有神,连绘了五六副,这才收笔。   承誉将陈序叫进来,命他将画像分发于侍卫,遣他们再去寻人。   此事急不来,宁疏只能继续等着,至于她大哥,自从上回书情提过之后,她便放在了心上,趁着此时正好问一问,   “听书情姐姐说,武安公已在回京的路上,却不知我大哥他是否同行。”   此事承誉亦有耳闻,“之尧他亦被乾德帝召回,月底归京,祸福未知,但看乾德帝是何意思。”   果然是回来了!自桌边绕至窗前,看着院中的梧桐叶在晨风中来回轻摆,宁疏这心里头是忧喜交加,乾德帝究竟是何打算,谁也摸不准,她一介女流之辈无甚所谓,只盼着她的兄长和幼弟能逢凶化吉才好。   这巧姨还想着闻雪走后她这听月楼总算能清净一阵子,哪料次日下午便有侍卫来此寻人,正是那位大皇子所派之人。   巧姨心道还好闻雪走得早,若是赶在今日,两边都来抢人,只怕又得打起来,遂道人已不在听月楼,被安王带走了。   当侍卫上报此事时,赵令州正和闵越峰在宫中下象棋。   彼时闵越峰的伤势才好些,伤口结了痂,尚未掉痂,宫女一直在他身后扇着风,以免他出汗,伤口奇痒无比,他又该急躁发脾气。   赵令州倒不觉着热,没让宫女送风,但当他听闻此讯时,原本闲适的眸子渐渐眯起,拿象棋的手指蓦地一紧,   “你说什么?安王带走了闻雪?”   侍卫如实禀道:“正是,卑职去晚了,昨夜安王已带人离开。”   闵越峰还想着待会儿将这姑娘请来后兴许能听上一段小曲儿,哪料竟被人给截了胡,甚觉扫兴的他越发痛恨这安王,   “殿下,这个承誉明知您对闻雪有兴致,居然公然与您争抢,却不知安的什么心!”   虽然手中拿着象棋,但赵令州已无心观棋局,随意落下,假装不在意的给自己找借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呗!”   闵越峰却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听月楼里那么多美貌的姑娘,我就不信他独独只看上闻雪,八成是晓得您的心思,才故意这般给您下马威,殿下您可不能就此认输!”   “那我当如何?难道还公然去他府上抢人不成?”他可做不出这种事!   转着手中的象棋,思量片刻,闵越峰提议道:“不如跟皇上说一声,皇上一声令下,承誉他不敢不放人。”   倘若赵令州开口,他父亲应该不会拒绝,但赵令州在意的是他父亲对他的看法,   “这点儿小事就去找父皇,你觉得父皇会怎么看我?若然我连个女人都得不到,还配做他的儿子吗?”   “难道就这么算了?好不容易才有个看得顺眼的姑娘,这般被人抢走,您真的甘心?”   原本赵令州也就见到闻雪两三回而已,虽有好感,却未到多深刻的地步,他总觉得争夺女人这事儿若是被母妃知晓不大妥当,指不定母妃还会认为闻雪红颜祸水,万一再对付她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赵令州强压下怒火,终是没有应承,然而闵越峰却认为令州只是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明明喜欢又不愿动干戈,这才委屈自己放下,身为兄弟,他自当帮他一把。   当晚闵越峰不顾伤势瞒着父亲悄悄去往听月楼,找画婵打听闻雪的消息,想知道闻雪究竟是什么来历,还有无亲人在世,兴许能从她亲人那儿下手。   初见他时,画婵还挺高兴的,可当他问起闻雪时,画婵当即不悦,委屈的瞥起了小嘴儿,娇哼道:   “看来世子不是来找我,是奔着闻雪而来呢!”   摸着她的小手,闵越峰笑哄道:“哎---小美人误会了,我若喜欢她,又何必来找你呢?只是替我兄弟问问罢了!你也晓得我那位兄弟对她有意,我这才帮忙问一句,只要你能说出有用的消息,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这么一解释,画婵才没再生气,原本嘟着的小嘴缓缓上扬,心气顺了些,自他掌心抽回了手,执壶为他斟酒,慢悠悠地说道:   “那晚安王将人带走后,永定侯府的世子傅淞心情抑郁,过来找我,当时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只一个劲儿地喝闷酒,后来待他喝醉时,我又问了两句,才知事情缘由,原来那个闻雪居然与傅淞有婚约……”   终于打听到有用的消息,闵越峰满意点头,一高兴就赏了她两张银票。   画婵欢喜接过,心道这银子挣得真轻松,还没开始弹曲儿跳舞呢!就已经到手了!   因为闵越峰有伤在身,他不敢饮酒过量,以免醉后踉踉跄跄,回府时被人发现,上报给他父亲,是以他只待了半个时辰便依依不舍的离开此地。   次日天阴沉,眼看着就要下雨,闵越峰仍旧迫不及待的要给大皇子报信儿,偏偏赵令州正在他父皇那儿讨论政事,以致于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   期间有宫女过来给他添茶,无趣的闵越峰趁机与那小姑娘搭起了话,问人老家何处,家里有什么人,来此多久,还打量起她的小手,   “哎呀!芸豆儿,你这小手当真是有福气啊!”   芸豆登时红了脸,将自己的手藏于袖中,自卑道:“奴婢的手又粗又短不好看。”   “胖乎乎的多可爱,我娘说过,手指短会抓钱,那可是代表大富大贵呐!”   “是吗?”芸豆一听这话登时转悲为喜,眉开眼笑。   赶巧赵令州在此时归来,尚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待他入得殿内,芸豆听到太监的行礼声,立马止了笑意,规规矩矩的立好向其福身请安。   回来的路上,虽有太监为其撑伞,但他的衣摆难免会沾上雨水,心大的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想着待会儿就干了,可宫中规矩摆在那儿,宫女请他进去更换干净的衣裳,无奈的他只好先去更衣,换了身藤色长衫后,赵令州才从内殿出来,指着闵越峰摇头笑叹,   “你啊!到哪儿都能跟姑娘家搭上话。”   对此闵越峰引以为豪,“殿下你什么都比我强,唯独跟姑娘相处这一点,你太拘束,不愿说好话哄人,熟的人你还肯说两句,不熟的你压根儿不理人,这样姑娘家都会怕你,女人缘不好呀!”   每个人的观念不尽相同,赵令州从不向往被女人环绕的日子,“你享受被女人围着的感觉,我却觉得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太过聒噪,能有一个知己懂我即可,其他的女人如何看待我,我并不在意。”   “那闻雪是你的知己吗?”   一说起这个,他眉峰深蹙,原本要端茶盏的手又收了回来,紧攥成拳,颇为懊恼,“说好了不再提此事,你怎的又来?”   收起笑脸,闵越峰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一直都在怀疑一件事,那闻雪姑娘虽然漂亮,但毕竟出身青楼,按理来说,安王没必要如此重视一个青楼姑娘,还跟您争抢,于是我就去打探了一番,终于让我得知真正的因由!”   “哦?”赵令州微倾身,以虎口撑着下巴,疑惑地望向他,“怎的?难道还有隐情?”   点了点头,闵越峰压低了声道:“原来那位姑娘的身份非同一般,她的本名不叫闻雪,叫文宁疏,乃是前任户部尚书文彬的女儿!”   对于此人,赵令州印象深刻,只因他父皇曾不止一次提过此人,“就是当年那个宣读假圣旨的文彬?”   “正是!”闵越峰继续道:“文彬入狱之后,他的家眷被送入宫中做婢女,可不知为何,这宁疏得罪了宫中的一位太监,那太监一怒之下就将其卖至听月楼中。”   怪不得赵令州总觉得闻雪的举行言行不似普通姑娘,原是官家千金!正暗自琢磨着,但听闵越峰又接着道:   “据说文姑娘的大哥文之尧年少有为,乃是一位征战沙场的统领,此人文武双全,还曾做过承誉的伴读,是以我猜测,承誉是想拉拢文之尧,收为己用,这才故意带走文宁疏,如此一来,文之尧回京之时,定会到他府上相谢。加之皇上将文尚书关押在牢中,文之尧肯定心中有恨,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安王那边靠拢。”   仔细琢磨着越峰的猜测,赵令州也觉有理,愤慨顿生,“我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闻雪才会将她带走,想着他若是待她好,那我大可拱手相让,没想到他竟藏着这样深沉的心思!闻雪这样的好姑娘,怎能被他这样的奸诈之人利用?”   “可不是嘛!我平生最是怜香惜玉,姑娘家是用来疼惜的,争权夺势是男人之间的事,这般利用姑娘家,实在卑鄙!”   男人大都好面子,加之闵越峰一直在旁叨叨,说他是皇子,而承誉只是乱臣贼子,依靠他母亲才得以保命,凭什么欺压到他头上!   此番添油加醋的愤慨令赵令州胸腔的小火苗越燃越旺,总觉得自己应该把闻雪夺回来,否则这个皇子做得忒没面子。   但怎么夺,这事儿得好好琢磨,既不能闹大,还得把人带回来,似乎有些难度。   闵越峰早已想好后路,神秘一笑,“我倒是有个妙招,就等殿下您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合一奉上,今天v章留言的小可爱有红包掉落吆!感谢大家支持! 第25章 承誉将她拉至怀中   听罢越峰的提议, 赵令州若有所思,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尝试。他怕弄巧成拙, 但若什么都不做, 又如何甘心?斟酌再三, 他终是决定让闵越峰着手去办。   安王府中, 因着今日有雨,是以承誉未在院中练剑, 而是在房中看书, 看了会子, 他端起茶盏准备润润嗓, 耳畔不经意传来似有若无的乐曲之声,凝神细听之下,他才想到,应是文宁疏在吹埙。   初夏的雨总是来得迅猛, 去得也快,才刚还是一阵大雨急降, 淋透满院花草, 这会子已然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屋檐如珠线般不紧不慢的滴落在阶台前。   承誉循着埙声而来, 才到院门口, 便见宁疏正静立在窗前, 系在发间的粉丝丝带随着小风飘扬,纤细白皙的指节按在陶埙间,灵巧的上下起伏着, 未免打扰她的雅兴,承誉并未再上前,默立在陈序撑着的伞下,闭眸听曲,直至一曲终了,承誉才赞叹道:   “独奏幽埙心空寞,借问风雨来相合。   梁燕不知悲与欢,闻乐起舞鸣清歌。”   宁疏闻声抬眸,便见雨中立着一道玉树芝兰般的身影,今日的承誉身着墨蓝闪金长衫,外罩月色纱衣,腰束黑封玉带,修长挺拔的身姿踏着雨中的涟漪而来,一如亮丽的风景,令这被雨水浸润的花木都失了颜色!   迎他进屋,又斟上热茶后,宁疏习惯的问了句,“殿下还想听什么曲子?”   闲敲着桌面,坐于椅前的承誉望向她,温声提醒道:“此处不是听月楼,我不是你的客人,你已没有为我奏曲的义务,是否奏乐全凭你的兴致,无需再询问我的意思。”   也是,都离开了呢!周遭的一切再无浓重的脂粉气,静雅清幽的环境令她身心舒畅,宁疏恍然轻笑,“倒是我忘了。”   道罢没听他应声,宁疏诧异抬眸,就见他的目光正落在她面上,她还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兀自摸了摸面颊,目露不解之色,岂料他竟道:   “我才发现你有梨涡。”只因先前她戴着面纱,摘掉后也不怎么爱笑,是以他没能察觉到,方才她柔柔一笑的瞬间正好被他捕捉到,这才看清那颗清浅圆润的小梨涡。   他这般说,她的笑意越显羞涩,低眸细声道:“说来旁人都是两个酒窝或是梨涡,我却只有一边。听老人说,两颗酒窝的人时运好,日子幸福美满,一颗梨窝是颠簸流离之命,起初我还不大相信,认为这是胡扯,直至父亲出事,我才不得不信……”   是吗?承誉忽然想起一事,“我母妃也是一颗梨涡,她的在左边,你的在右边。”   怡贵太妃?她的一生波折坎坷,文宁疏亦有耳闻,如此看来,这传闻八成是真的了!估摸着她将来的路也不好走。虽是官家千金,却走了弯路,在青楼待过一阵子,纵然她洁身自好,传出去这名声也不大好听,往后怕也没什么机会觅得良人。   不过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再去指望什么。   见她面露哀伤,承誉忽觉这气氛有些凝重,遂打岔道:“不说这些扫兴之言,人的命运只有几分命定,其余的皆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些所谓的传言不过是巧合罢了,当不得真,努力过好当下即可。”   她也不喜欢一味地沉浸在哀怨中,遂一笑而过,不再纠结此事。   承誉正准备喝茶,一偏头,脖颈疼的厉害。见他眉头紧皱,宁疏忙问他这是怎么了,   “可是落枕了?”   小心翼翼的回过首,承誉没敢再乱动,“倒也不是很严重,就是无法像平时那般顺畅的左右扭动。”   “以往府中的嬷嬷曾教我如何治落枕,我学了几招,不如给殿下按捏试试?”   她还会这手艺?他总觉得此等小事没必要请大夫,既然她有法子,那试试也无妨。   当他端正坐好之际,却见她将一方帕子展开,走过来搭于他颈间,而后隔着帕子为他按捏,承誉见状有些哭笑不得,   “你好似很排斥与我接触?”   宁疏登时红了脸,声如蚊蝇,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些,“抱歉,我……我不是针对殿下,只是……”   只是害羞谨慎,他懂得,随口一说,其实并不在意,“罢了,随你。”   他没再打趣,她才放心的继续为他按捏,尝试着按捏不同的部位,根据他的反应来寻找他的疼痛僵硬之处,找到后不断的按捏刮推,由轻到重,再尝试用胳膊肘抵在他侧颈,缓缓打转。   一番按捏下来,他总算感觉好受一些,动了动脖颈,不再像之前那般僵硬。   承誉刚想道谢,忽闻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似是府中那位周总管的声音。   猜到他此行的目的,承誉迅速伸出手臂,将立于他身侧的文宁疏一把捞至他怀中。   骤然跌坐在他怀里,文宁疏又羞又窘,甚至有一丝恼意,忿然推拒的她正待呵斥,忽闻他压低了声在她耳畔呢语,   “莫怕,我不会伤害你,搂住我!”   迎上他那凝重的目光,她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但也能听到动静,晓得此刻会有人进来,那么他此举应该只是在做戏。   既是做戏,那他应该不会真的欺负她,思及此,宁疏没再犹豫,终是选择相信他,顺从他的意思,怯怯抬手,圈住他脖颈后,她的手仍在颤抖,都不晓得该怎么放才好。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道苍老持重的声音,“王爷,老奴有事求见。”   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的同时,承誉朝着门口懒应一声,“进---”   紧跟着门被推开,一位鬓发半白的老者微躬着身子走了进来,拱手向其行礼的档口,他瞄见王爷怀中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且他颈间居然还搭着一方手帕,这般没个正形,估摸着正与这姑娘瞎闹呢!   承誉也不避忌,没让她起身,继续紧搂着,问他有何要事。   周总管低眉笑道:“今日是镇国公的寿辰,老奴已按照王爷的吩咐准备好贺礼,还请王爷过目。”   然而承誉并不上心,只是闲闲的轻捋着文宁疏那缕垂在身侧的长发,绕于指尖,连目光都懒得给他,   “周总管的眼光本王自是信任,你做主即可,不必本王过目。”   笑应了声,周总管又试探着问道:“吉时将至,王爷打算何时启程?”   “没看着本王正忙着吗?”低嗤了一句,承誉又关切的望向宁疏,抬手轻抚她面颊,柔声关怀,“雪儿可还觉着头疼?”   骤然被他的指尖触碰,宁疏一阵酥软,顿觉浑身不自在,但还是强忍着不适,配合他做戏,只因她已猜出,承誉应是介意与闵越峰的过节,是以不愿参加镇国公府的寿宴,这才拿她做挡箭牌,察觉到他的意图,宁疏装模作样的扶着额头,闭眸娇声回道:   “还是疼得厉害,殿下可否留下陪我?”   才刚承誉还在想着她会否拆台,毕竟他还没来得及与她说清楚,好在她足够聪颖,轻易就看出他的目的,配合得恰到好处,欣慰的承誉笑哄道:   “美人身子不适,本王自当相伴,免你心焦。”道罢又敛了笑意对周总管吩咐道:   “就说本王身子不适,不便去贺寿,你代本王将贺礼送上即可。”   果然是英雄难抵温柔乡啊!周总管暗叹一声,没敢干涉,依命退下。   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和房门关上的声音,宁疏再不愿窝在他怀里,登时推开他站起身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见她抿着唇一言不发,默默远离他,承誉心生愧疚,“可是生我的气?怪我举止轻浮?”   她不晓得该怎么说,心里的确不怎么好受,但又明知他是在做戏,闷了半晌才道:“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配合你也是应该的,又怎敢怪罪?”   明显不是真心话,承誉看得出来她面色不愈,遂起身走向她,然而她却下意识不敢与他太接近,一再往后退去,直至退到桌边,没了退路,她才停了下来,抬眸便见他已近在眼前,墨亮的眸子紧凝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她还想再逃,却被他的双臂禁锢在桌子与他之间,她根本无处可躲,又不愿面对他,局促地小声抗议着,   “人都走了,无需再做戏,殿下不该这般。”   他只是想与她说说心里话而已,奈何她一个劲儿的闪躲,无奈之下,他才堵住了她的去路,   “才刚是我唐突,吓到了你,你可能有所不知,这周总管乃是乾德帝派来监视我的人,我对他并不信任,才故意在他面前装作被美色所惑的模样。   实则乾德帝也从宫中派来诸多美人,起初我一直不肯收,他就不断的往这儿送人,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收下了几个,但面对那些个女人,我实在没兴致与她们亲近,于是就躲到了听月楼里,如此一来,那些眼线也就无法时刻监视我。   但我总是做出纵情声色犬马的模样,却从不曾与府中哪个女子亲近过,难免惹人怀疑,是以我才想让他们认为我迷恋你,这样我就不用再碰别的女人。”   为了能博得她的理解,他不惜将自己的心里话都道出,宁疏听罢颇为震惊,   “殿下怎的愿意跟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承誉勾唇轻笑,“你若是愿意做奸细,当初就不会被许总管赶出宫。”   这倒也是,她的确不愿卷进这些纷争之中,是以不愿为许总管所利用,而承誉居然肯跟她说这些,那就代表对她是信任的,她似乎也不该再为此事而怪他,思来想去,宁疏没再与他摆脸子,只轻声道了句,   “难为殿下这般委屈自己与我亲近。”   委屈吗?承誉并不觉得,微倾身,他轻笑出声,与她低语,“旁人我会抵触,但也不晓得为何,与你亲近时我并不排斥。”   道出软言细语的同时,他那温热的气息不经意的喷洒在她颈间,似石子投进心湖,圈圈涟漪自心田荡至四肢,搅得她心痒神酥…… 第26章 面对他时,宁疏心跳不已   浑身不自在的文宁疏不自觉的缩了缩脖颈, 他那深幽的目光透过半抬的羽睫映入她眼帘, 虽是不言语, 但仅仅一个凝视的眼神都能令人失魂丢魄!感觉到自个儿的心跳越来越快, 文宁疏再无与他对视的勇气, 匆忙收回视线, 推开他臂膀,迅速自他身边逃离!   这一回, 他没再用力阻挡, 是以她逃得轻而易举。   迫使自己收回心神, 文宁疏暗暗告诫自己, 实不该胡思乱想,他这人看似正经,偶尔也会逗弄旁人,她不能当真, 权当他这是在做戏吧!   他对她有救命之恩,那她在外人面前配合他一下也无妨, 反正都是假的, 思来想去,她终于鼓足勇气, 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   “若然殿下需要, 我可以在外人面前配合你,但若没人的时候,还请殿下自重, 不要说些玩笑话,我……我不习惯。”   自重?看来她真将他方才的行径当成了轻浮,可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的确不排斥与她相处,甚至每每瞧见她都觉如沐春风,所有的烦恼也都不自觉的抛诸脑后,她居然不信?   不信便罢,心高气傲的他不愿再做多余的解释,“我对姑娘待之以诚,若然你觉得那是玩笑话,那就姑且当做是戏言吧!”   道罢他负手转身,就此离去,徒留一抹蓝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中,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提个醒也不对吗?此人的脾气当真琢磨不透,罢了,谁叫他是王爷呢!身在尊位之人,本就喜怒无常,宁疏没再多想,转过身去将埙放进盒中,收了起来。   宁疏的日子倒是过得安稳,有人却因为她而不痛快,打从上回被赵令州训斥过后,闵霏霜这心里一直窝着小火苗,许久都没再入宫,还是赵紫捷派人去请她,她才不情不愿的入了宫。   见面后,瞧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赵紫捷拉她出去走走,穿过迂回的长廊,去往对面的水榭。   宫女斟茶后退至一旁,赵紫捷朱唇轻启,笑问她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府中太闷?我也很不习惯宫中的日子,自从做了公主,这规矩是越来越多,每日都在颠覆我的认知。以往我还觉着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而今才知那根本就是一座华丽的牢笼,禁锢着女人,不得自由。”   “你比我的性子沉稳许多,连你都待不下去,我若在此住上几日,岂不是要发疯?”此刻闵霏霜无比庆幸自己住在宫外,父亲对她虽比以往严厉些,但她到底还能偷溜出去,而赵紫捷人在深宫,连出宫门的机会都没有!   “可不是嘛!”此时杯中的花茶已然冲泡开来,芳香四溢,赵紫捷轻嗅着花香,暗叹这日子虽是锦衣玉食,却是无趣至极,   “你这些日子也不来看望我,我越发寂寥,都没个能说话的人。”   “我都快被你哥气死了,这才不愿过来。免得见到他我抑制不住想打人的冲动!”说起这事儿闵霏霜就来火,赵紫捷不解其意,   “哥哥他又惹你了?”他俩有矛盾并不稀奇,“说来你俩经常起争执,一般都超不过三日便会和好啊!”   以往的确如此,都是小打小闹,且赵令州大都会先低头,“这次不一样。他为了一个姑娘而训我,根本不愿再哄我。”   霏霜的话轻易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他俩曾为一根树枝,吃食或是为一句玩笑话而争执,这些赵紫捷都觉再寻常不过,但为女人,这还是头一遭,   “哦?哪位姑娘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居然能令我哥那块木头这般重视,与你争吵?”   闵霏霜心想,反正他都误会她了,她不能白背这黑锅,索性将心里的委屈和苦闷统统倾倒出来,   “是个青楼的姑娘,名唤闻雪……”   得知来龙去脉后,赵紫捷也觉诧异,“不至于吧!哥哥居然会喜欢一个青楼女子?”   虽然闵霏霜很生气,但也得说句公正话,“那位闻雪姑娘我见过,的确是秀外慧中,言行举止温婉清和,不似别的青楼女子那般矫揉造作,连我瞧着都挺喜欢,更何况是令州?面对那样的姑娘,他会动心再正常不过。”   依据她的话,赵紫捷兀自猜测着,“兴许大哥只是拿她当朋友呢?你也说了,他找她只是讲故事,找人倾诉而已,也没有花前月下啊!”   这也是闵霏霜最无法理解的地方,“不然怎么说他是木头呢!连哄姑娘的方式都这么清奇,人家又怎会懂他的心意!”   眼瞅着她愤愤不平的模样,赵紫捷反倒不理解她的心思了,“一会儿为他在乎旁人而吃醋,一会儿又说他太笨不会博得姑娘家的欢心,难不成你还真想让他如愿啊!他若真和那位姑娘成其好事,你不会难过吗?”   “我难过什么?”闵霏霜自认对待朋友都是真心实意,“他若真喜欢,那我祝他们百年好合啊!”   “既如此,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不是吃醋?”   才没有!闵霏霜当即否认道:“我……我生气是因为他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误解我,认定是我告的密,可我根本就没和你母妃提起闻雪,谁被误会都会生气啊!根本不是吃醋,你莫瞎猜!”   若然不是吃醋,那她的眼神为何会有一丝闪躲?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赵紫捷自认没人比她更了解霏霜,她平日里的表现,赵紫捷可都看在眼里,杵着下巴笑叹道: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某人吃醋而不自知呢!”   眼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赵紫捷便想做个和事佬,遂悄悄命宫女去将她大哥请来。   去带话的宫女只道公主有事请他过去一趟,赵令州也没多想就去了,到得水榭他才发现还有人在场,当即敛了笑意,   “早知道某人在这儿我就不来了。”   被针对的闵霏霜气呼呼的睇他一眼,“那你倒是走啊!”   她凭什么赶人?赵令州傲然扬首,“紫捷请我来的,我又不是来见你。”   公主明知她与他不睦,又怎会请他过来?闵霏霜疑惑的望向公主,心虚的赵紫捷忙打岔道:“那日有人来送礼,我瞧见有把筋角弓,做工精良,想着我也用不着,就准备送给哥哥。”   “……”赵令州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走得似乎有些多余,“就为这个?那你大可派人送过去,何必要我亲自前来?”   “怎的?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不能见你?”不悦的赵紫捷故意哀叹道:“大哥现在可是真繁忙啊!连见自家妹妹都不情愿。”   闵霏霜又怎会听不出来,赵令州这是不愿见她才会说出这番话,她可不愿被人嫌弃,遂主动告辞,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望公主。”   道罢她转身要走,赵紫捷好不容易才让他二人见着面,他一来就将人给气走,急得紫捷不住的给他使眼色,小声提醒道:“你倒是快把她拦住啊!”   然而赵令州不以为意,负手扬脸,压根儿不去看闵霏霜,“腿长在她自个儿身上,她是走是留与我何干?”   闵霏霜一听这话更加坚定要走的决心,焦急的赵紫捷只得自个儿上前拉她,“说好了留下陪我用午宴,你怎的又反悔?”   谁让她将赵令州叫来,这不是明摆着找不痛快嘛!“我怕在这儿扫旁人的兴!”   无奈之下,赵紫捷只得以公主的身份命令她不许走。她从未拿身份压过霏霜,这还是头一回,而闵霏霜也不好逆公主之意,最终只能勉强留下。   今日天阴,阵阵小风自湖面吹来,送来清凉,于是这午宴就摆在水榭中,席间赵令州也不主动与她说话,只给妹妹夹菜。   闵霏霜心里憋屈得紧,吃着珍馐也如同嚼蜡,他两人的事,赵紫捷不好多言,免得兄长认为霏霜将此事告知于她,又会动怒。   宴罢之后,她故意借着要去更衣的借口离开此地,只盼着二人能将话说开。   闵霏霜自是理解赵紫捷的一番苦心,奈何赵令州根本不吭声,她坐这儿只觉没意思,反正此时公主不在,她干脆不辞而别吧!   实则赵令州一直在犹豫,想着要不要把话说出来,尚未想好,就见她已起了身,他没机会再考虑,一冲动就开口叫住了她,   “那什么……我有话跟你说,上回的事我已查出真相,原是安王在背后搞鬼,故意将消息泄露给我母妃宫中的宫人,母妃才会训我。”   闵霏霜一听这话越发委屈,指着他恨声数落,“我早就说过不是我,你还诬赖我!赵令州,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过分?”   就猜一说出真相她肯定得理不饶人,但谁让他的确犯了错呢!是以赵令州没有反驳的底气,只双手交叠,乖乖的立在那儿,垂目一脸诚恳地聆听着她的教诲,承受着她的怒火,等她吵了许久,累得停下来歇息时,他才将茶盏递向她,笑得一脸无害,   “口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再继续。”   他这么一打岔,她反倒骂不出来了,气得鼓起两腮,嗔他一眼,傲然扬起小脸儿娇哼道:“懒得理你!”   “那我就不在你跟前儿碍眼了。”总算把实情说了出来,赵令州也不至于再愧疚,于是心安理得的准备离开,闵霏霜却觉得仍旧不解气,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赵令州,你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都讲明了,她还不满意吗?“那你想怎样?总不能让我堂堂皇子给你下跪求饶吧?需知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只能跪父母,可不能随便向人下跪。”   她当然不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但正式的道歉绝不能少!   得知她的意图,赵令州便立在那儿规规矩矩的向她承认错误,“是我太过冲动,没弄清楚事实真相就误会了闵姑娘,冤枉了你,实在可恶,我向你道歉,还请闵姑娘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至此,闵霏霜才算是稍稍解气,撅起的小嘴儿终是没忍住,流泻出一丝笑意。   她也不是记仇之人,把话说开后也就没再与他闹别扭,毕竟多年的交情,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闹掰。   可想了想她又觉得太亏,“就这么原谅你也太轻巧了些,得向你讨个好处才是。”   赵令州最怕她那双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悠,眸带防备地盯着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神秘一笑,她苦苦思索着该讨什么才好,尚未想出来,忽有一侍卫上前,附耳向他禀报着什么。   赵令州闻言,眸光顿亮,笑赞道:“做得好!”而后便对闵霏霜说他还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陪,改日再说。   未等她应声,他已匆匆离去。闵霏霜虽未听到那侍卫说了什么,但看他听到消息后喜上眉梢的模样,她总觉得此事应该与闻雪姑娘有关。   与此同时,安王府那边亦收到消息,“殿下,文小公子找到了!”   “哦?”承誉抬眸望去,未见他们带少年回来,顿感诧异,“人呢?”   “这……”犹疑片刻,侍卫才小心翼翼地回道:“被人劫走了!”   彼时承誉正在看兵书,闻听此言,当即将书本撂在桌上,质问他人被谁劫走。   侍卫生怕被训,迟疑了一瞬才答道:“卑职拿着画像找去时,那人倒是说见过,说画像中人的确在这个矿场做过苦力,但半日前已被官兵带走,至于带至何处,他也不清楚。”   半日前?怎会这么巧?半掩的幽眸透着疑惑,承誉站起身来,负手来到窗前,思量着此事,越想越觉有鬼,神情格外凝重,吩咐侍卫继续查探,究竟是谁带走文之仪。   侍卫领命离去后,陈序才说出自己的猜想,“还会有谁也在找文小公子,找他的目的又是为何?殿下,该不会是皇上吧?”   微摇首,承誉只觉不大可能,“乾德帝只可能重视文之尧,不太可能重视一个小孩子,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人!”   假如真如承誉所预料的那般,那么不必等他去找,自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来报信儿。 第27章 宁疏被威胁   这边厢, 闻听下属汇报, 赵令州即刻出宫赶往宫外的一座别院, 进得屋内, 便见大夫正在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换药。   那孩子的胳膊腹背皆有伤口, 许是一直没治, 有些都溃脓了,换药时纱布与伤口都黏连在一起, 不好拆除, 只得慢慢将其剥离, 疼得他龇牙咧嘴!   可出乎赵令州意料的是, 这孩子始终不曾哭出声来,只咬牙强忍着,紧攥着小拳头,偏过头不去看。   赵令州见状亦觉心疼, 这么小的孩子却在矿场做苦力,还被人虐待, 着实可怜。当众他也没多问, 直至大夫换过药离开之后,赵令州才近前去。   才刚那孩子疼得厉害, 并未注意到门口有人, 这会子重新包扎过后, 他才看见一道陌生的身影向他靠近,心下一紧,怯怯地仰头打量着来人。   在他附近的桌旁坐下, 赵令州温声笑问,“你叫文之仪?”   男孩并未回答,看向他的目光尽是防备,反问他,“你是何人?是你救了我吗?”   “呃……”思量片刻,赵令州兀自笑笑,“算是吧!”   虽然获救,离开了那鬼地方,但文之仪仍觉着不安稳,不明白此人为何要救他,目的为何,   “恕我愚钝,我与恩人素未谋面,却不知恩人为何对我伸出援手?”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说话居然像小大人一般,赵令州见状颇觉惊诧,看来文家家风颇好,才会养出如此优秀的姐弟二人。   其他的孩子可能都吓蒙了,或者对恩人感激涕零,文之仪却还会顾忌那么多,大约是最近吃了太多苦头,才会对周围人这般防备。   为了消除他的戒心,赵令州如实道:“我与你姐姐文宁疏是朋友,她一直在找你。”   “姐姐?”文之仪闻言眼眶顿红,忙上前问他,“我姐姐在那儿?你见过她?”   点了点头,赵令州道:“见过,她现在很安全。”   然而仔细一想,文之仪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姐姐常年养在闺中,一般不见外宾,又怎会有朋友呢?恩人与我姐姐是如何相识的?”   这都能怀疑,赵令州突然觉得这个孩子不好糊弄啊!但若说是在青楼结识,只怕这孩子会担心他姐姐,更何况如今她已离开听月楼,也不晓得文宁疏是否愿把自己的坎坷告知弟弟,赵令州认为自己不该多嘴,还是等她们姐弟见面后,由她自己决定吧!遂道是在宫中,   “你们文家出事后,你姐姐被送往宫中做婢女,我便是在宫里与她相识,得知她还有个弟弟在宫外受苦,这才派人去找你。”   原是如此,见他说得极其自然,文之仪也就没再怀疑,望向恩人的目光满是殷切,“那我现在能见到姐姐吗?我很想念她!”   “当然能,”赵令州此举正是为了让他二人见面,不过文宁疏人在安王府,他想请她过来还得费一番功夫,遂对文之仪道:   “你且等一等,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姐弟见面。”   这边做了保证,那边就得加紧行动,只不过他的身份不适宜去安王府,这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闵越峰身上。   为帮兄弟,闵越峰不计前嫌,暂时忍下曾受的屈辱,带着贺礼去安王府,亲自向承誉致歉,   “上回是个误会,我一时鲁莽,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大人大量,莫计前嫌。”   端于上座的承誉睨着立在堂下笑得极为谦卑的闵越峰,浑然不把他的话当真,此人面上极为恭敬的做伏低状,心下定在打着鬼主意!   但人已到府中,他也不能不招待,遂命人备茶,假意与他周旋。   心知安王介怀上次的事,不可能让他再见文宁疏,是以闵越峰此次前来还特地带上自己的妹妹。   闵霏霜直言自己曾女扮男装与文姑娘见过面,得知她在此处便想再和她叙旧,承誉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但又不能拒绝一位姑娘的请求,唯有准她前去,他倒要看看,这兄妹二人究竟唱的哪一出!   实则闵霏霜并不晓得兄长的真实意图,闵越峰只跟她说,无意中找到了文宁疏的弟弟,那孩子写了封信,但他见不到文宁疏,这才让她同行,好让她帮忙将信带给文宁疏。   居住在朗清轩的文宁疏还在抄写经文,祈祷菩萨保佑,让她尽快见到弟弟,殊不知此刻文之仪就在附近。   当小昙来禀,说是有人求见时,文宁疏还在想着她初来此地,能有什么人会找到这儿?出去一看才知,原是那位青衫公子,不,应该是闵姑娘才对。   说来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她看闵姑娘性子爽朗,对其印象极好,但却不知闵姑娘何故找她。   那回相见是在夜间,且她只看一眼文姑娘的真容就藏了起来,并未来得及细瞧,这回两人再相见,闵霏霜才算真正看清这位姑娘的面容。   这么好看的姑娘,难怪赵令州会动心,虽说上次他为了文姑娘而痛斥于她,但这都是赵令州自己惹的事,说到底文姑娘并不知情,她不该怪人家才对。   如此想着,闵霏霜也就没对文宁疏摆脸子,按照兄长的嘱托,将信封自袖中掏出递给她。   文宁疏疑惑接过,“这是……”   说了可就没什么惊喜,闵霏霜神秘一笑,“打开你就知道了。”   当信封拆开之际,她心头的疑惑瞬变成难以抑制的惊喜,宁疏眸光顿亮,紧捏着信纸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这……这是之仪的字迹!”难以置信的文宁疏忙问她这是怎么回事,“请问闵姑娘这信从何而来?你见过我弟弟?他现在在哪儿?”   耸了耸肩,闵霏霜只道不大清楚,“我只负责送信而已,具体的得问我哥,是他救了你弟弟。”   闵越峰居然救了之仪?文宁疏百思不解,虽说她讨厌此人,但事关她弟弟,她做不到不闻不问,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前厅找闵越峰问个清楚。   闵越峰就猜文宁疏看到信后定会主动过来,是以当正在品茶的他听到下人汇报,说是文姑娘求见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法子凑效了。   目光锐利的承誉捕捉到闵越峰唇角那一闪即逝的笑意,顿生不祥预感,微扬首,他冷声拒绝,   “就说本王在招待贵宾,没工夫见她,让她回房去。”   闵越峰也不吭声,只因他很笃定,无需他帮腔,看到自家弟弟亲笔信的文宁疏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求见。   果如他所料,在下人出去通传了安王之意后,外头还是没消停,焦急的文宁疏一再央求,“若是寻常事也就罢了,我自不会没眼色,但此事不同,还请你跟王爷再说一声,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见他!”   方才王爷面色不愈,下人不愿再去碰钉子,不肯再传,请她速速离去,闵霏霜见状顿时升起了保护欲,上前拉住文宁疏的手腕,扬起小脸儿怒斥那下人,   “闪一边儿去!”而后又对文宁疏道:“他不带便罢,我带你进去,我就不信你们连镇国公府的人也敢拦!”   下人们哪里敢拦这位闵姑娘,不得已之下,只好由着她们进去。跟过去的下人怯怯地望向主子,   “殿下,奴才拦不住啊!”   终究还是来了!想来定是这闵姑娘跟宁疏说了什么,否则以她的性子,不至于乱闯。   也罢,且看看闵越峰究竟想怎样。改了主意的承誉朝着门外的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无需再管,下人这才如释负重,赶忙退去。   进得门来,文宁疏朝着安王福身行礼,闵越峰率先起身,装作彬彬有礼的向她请罪,   “那回我喝了点儿酒,行为鲁莽,得罪了姑娘,过后我十分后悔,赵兄也狠狠的训了我一顿,我自知失仪,还请姑娘见谅。”   此刻的文宁疏哪有心思与他计较这些,一心只想知道她弟弟的下落,疾步上前向他打探,“那封信真的是之仪写的吗?你打哪儿找到他的?他现在人在何处?”   之仪的信?上座的承誉闻言,面上不动声色,但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昨儿个他收到消息说是之仪被人劫走,当时他就在怀疑,很可能是赵令州干的好事!今日这闵越峰就来此拜访,还借他妹妹的手传递之仪的信件,足以印证他的猜测,他们抢着搜救文之仪,无非就是想借着姐弟亲情,从他这儿把文宁疏带走!   果不其然,那闵越峰点了点头,邀功似的对文宁疏笑道:“对,的确是我救了他,还无意中得知他有个姐姐叫文宁疏,我就想着好人做到底,干脆让你们姐弟见一面,权当我为之前的冒犯赔不是。”道罢他又引诱道:   “文姑娘可要跟我一起去见他?”   她当然想见她弟弟,但是跟闵越峰一起,她总觉得不放心,外人只当她叫闻雪,知晓她真实身份的没有几人,此人突然找上门来,似乎对内情了如指掌,文宁疏越发觉得可疑,   “敢问世子如何晓得我的身份,又是在何处找到我弟弟?”    第28章 赵令州胁迫宁疏   这姑娘的疑心可真重, 闵越峰暗叹, 幸得自己早已备好说辞, “那日与傅淞一起喝酒, 无意中听他提起, 方知姑娘姓文, 至于你弟弟,当然是在矿场找到的。”   傅淞?他说漏嘴倒是有可能, 但闵越峰的行径依旧可疑, 不像是安好心之人, 警惕的文宁疏紧盯着他, 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何世子不直接将之仪带过来见我,定要我过去?”   一连串问这么多问题,闵越峰可就有些不高兴了, “你不会以为我在骗你吧?”   否则他又怎会大费周章的过来报信儿,直接带人来岂不是更省事?   看出她的疑虑, 闵越峰遂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她, 文宁疏接过一看,眸光顿亮, 愣怔当场!   若说笔迹可能被模仿, 但这红线串着的桃核她可是认得的, 这桃核还是她大哥亲手雕刻的小兔,上面还刻着仪字,正是大哥送给之仪的, 而这红绳则是她编的,不可能造假!   这核桃既在闵越峰手上,足以证明他真的见过她弟弟!   而那闵越峰故作不悦,一脸愤慨,“好心给你带消息,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怀疑我?既不信我,那我也懒得废话。”遂叫上自家妹妹,准备离开。   心知文宁疏是对越峰有顾忌,闵霏霜拉住她胳膊劝她莫怕,“你不信他,还能不信我吗?我的确见到了那个孩子,与你长得很像,你且放心,有我保护你,我哥他断不敢欺负你,跟我走吧!”   闵霏霜是热心肠,宁疏对她还是有好感的,但她实在想不明白闵越峰此举是何意,也就不敢贸然行动,以免又生祸端,掉进陷阱,可若不去,她就无法见到弟弟,这又该如何是好?   无措的宁疏不自觉的望向承誉,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承誉见状,已然猜出闵越峰的用意,但他并未拦阻,   “去吧!自安王府走出去的人,本王相信世子定会以礼相待!”   饶是听出这言辞间的威胁之意,闵越峰也丝毫不惧,依旧笑脸相迎,“那是自然。殿下的人,在下哪敢怠慢?”   既然承誉没反对,那就应该不会有事。文宁疏也就没再犹豫,跟随闵氏兄妹一道出了安王府。   闵越峰自不敢把人藏在镇国公府,而是安置在凉风苑内。   下得马车,踏进凉风苑时,文宁疏这心仍在砰砰直跳,生怕出什么意外,怕这只是骗局。   闵越峰一改轻浮之态,恭敬地领她入内,行至一道月门前时,前方凉亭内的两道身影映入她眼帘,一高一矮,正围坐在桌边下象棋。   赵令州她是认得的,而那瘦小的背影,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余光瞥见她的身影,赵令州收起棋子,示意对面的少年回头看,“你看谁来了。”   少年好奇回眸,一见来人,眸光顿亮,“姐姐!”   梦中的身影乍现于眼前,宁疏眼眶顿红,哭着跑上前去紧拥住自家弟弟,“之仪!之仪,都是姐姐不好,没能带你及时逃离,害你受这么大的苦!”   期盼许久的文之仪终与亲人重逢,再坚强的孩子也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不是姐姐的错,都是那些官兵不好,新皇帝是大坏蛋,是他抓走了爹娘!”   一旁的闵越峰闻言当即呵斥,“小屁孩儿,你骂谁呢!”   “越峰,休得无礼!”赵令州并未向这姐弟二人表明身份,按照他现在的立场,即便这孩子抱怨新帝,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孩子不懂大局,只觉得抓走他家人的都是坏人,他没必要与一个孩子计较,若然被之仪和宁疏晓得他是新帝之子,料想他们再不愿与他做朋友。   既然大皇子不让说,那闵越峰也就不再多管。   松开弟弟后,文宁疏拉他到一旁坐下,拿手绢替他擦着眼泪。本就身形修长的孩子被人一折磨,越发显得骨瘦如柴,整个人都晒黑了,浑不似先前那般白净。   文宁疏越看越心疼,紧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问他这些日子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赵令州见状也觉欣慰,至少他做了一件让她开心之事。与弟弟聊了会子,文宁疏这才想起立在一旁的赵公子,遂转身向其道谢,“多谢赵公子救出我弟弟。”   “举手之劳,文姑娘不必客气。”   这两姐弟久别重逢,定有说不完的话,赵令州也就没在旁打扰,和闵越峰一道先行离开,又吩咐下人准备菜肴,他本打算晌午再与他们一道用膳,哪料刚走出月门,就有下人突然来报,说是安王前来拜访。   “承誉?”赵令州疑惑的望向闵越峰,“你不是才从他府上回来么?他怎的又跟来了?”   闵越峰亦觉诧异,“才刚他可是应允文姑娘来看望弟弟,难不成是怕我扣人,这才追来?”   人都到了,赵令州总不好将其拒之门外,遂命人请他进来。   承誉也不是小气之人,过来拜访当然得备礼,命人呈上时,承誉还不忘向赵令州道谢。   拜访还好说,这“谢”嘛!他还真不敢当,赵令州并无收下之意,只反问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却不知王爷何故谢我?”   端坐于左侧的承誉客客气气地解释道:“大殿下费尽心思探查宁疏的身世,又到矿场去抢人,啊不,应该是救人才对,这姐弟二人能团聚全仰仗殿下,本王自是要替她道谢。”   这话听来着实刺耳,宣誓主权吗?赵令州拧眉冷哼,“文姑娘谢我即可,王爷又以什么身份替人致谢?”   迎上他那愤慨的神情,承誉下巴微扬,眸光挑衅,“她是本王赎回来的人,自是以她男人的名义!”   不可能!赵令州坚信文宁疏身为闺阁千金,绝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将自己托付出去之人,承誉一定在撒谎!对付高傲的男人,必须找准他的痛处,直击要害,   “连她的亲人都找不到,你配做他的男人吗?”   至少他一直在努力,并非不作为,承誉问心无愧,“若非你指使手下偷走画像,抢先劫人,找到文之仪的就不会是你!”   紧攥着手指,赵令州紧咬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千万不能在承誉面前输了阵仗,轻拨着沥沥茶汤,赵令州斜向承誉的眼神尽是嘲讽,   “你的手下耗时那么多天,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各个矿场乱窜,而我只用了两日,找到当初抄家的官员就查出文之仪的下落,技不如人,无权无势又怪得了谁?”   实则承誉也曾派人去找那位官员,可他竟坚称名单丢失,并不晓得文之仪被发配至何处,无奈之下,承誉只得挨个搜查,这才耽误许久,赵令州一去,那人便将名单交出,可见他如今没了权势,连官员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世态炎凉,无可厚非,原本承誉并未在意那些人的转变,可这回的事却让他深感没有权势的悲哀!   眼看着承誉被大皇子怼得无话可说,闵越峰甚感快慰,兜兜转转,总算是报了当初被打之仇!   纵然心中再怎么悲愤,承誉也不可能在此事上与赵令州一较高下,识时务的他半垂密睫,掩下不甘,无谓哼笑,   “殿下贵为皇子,官员们自是爱巴结,而我只是个闲散王爷,无意争权夺势,只在乎美酒佳人,宁疏想念幼弟,过来看望也是应该的,待见过之后,还是要随本王回去,以免叨扰殿下。”   好不容易将文宁疏请来,赵令州怎可能轻易放手?挺直了脊背,他正色道:“你想带她走,也得问问她是否愿随你离开!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应该是文之仪,而不是你!”   承誉早猜到赵、闵二人抢走文之仪不怀好意,绕了这么远,他总算是亲自说出口了!而他紧随其后,就是防着赵令州这一手,偏偏赵令州定要与他争抢,坚持要文宁疏自己做选择。   彼时文宁疏正在陪自家弟弟,听闻安王到访,她心生诧异,来报信的小厮还说让她一个人去前厅,莫带弟弟。她还想着是有什么要事,便将弟弟安置好,匆匆赶了过去。   一去才知,赵令州居然要她做选择,要和她弟弟在一起就得留在凉风苑,若要和承誉走,就无法再见文之仪。   为何一定要这么为难她?宁疏实在不理解他的用意,“我就不能带之仪离开吗?”   赵令州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但如今承誉在场,两个男人明争暗斗,谁若败下阵来,便会被人耻笑,为保颜面,他只有撂下狠话,   “我与文之仪非亲非故,本没必要帮他,之所以救他,都是为你,当然也希望你能留下来,否则我做这一切毫无意义!你只有留在凉风苑才能日日陪着你弟弟,一旦你离开,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虽说她很想和弟弟在一起,可赵公子的条件未免太过分了些,才刚生出的感激之情在这一刻瞬时化为乌有,再望向他时,她的眼中只余愤恨,   “赵公子帮我找到之仪我感激不尽,可承誉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每每望见立在她身畔的男人,文宁疏便觉心安,她实在没想到他会跟来,兴许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即便不是为她,她也觉得自己应该留在他身边。   眼看着她似是要做出选择,赵令州只觉没脸,抢先道:“连你弟弟都找不到,你认为这个男人能带给你什么?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并无实权,你跟着他不会幸福!”   权利皆是虚妄,如浮云般易散,文宁疏早已看透,也就不会再去追求,“我不求富贵荣华或是滔天权势,只求容身之所,当初救我逃离听月楼之人是安王殿下,所以我只会留在安王府。”   在赵令州提出要带她来做选择时,说实话承誉心里没谱儿,他还以为文宁疏为了她弟弟也许会选择留在此地,若然她愿意,那他也不会强迫她离开。   但她此时的抉择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饶是赵令州提出明确的要求,她仍旧愿意跟他离开,目睹她那坚定的目光和倔强的眼神,一丝欣慰之感悄然在他心底蔓延,这个女人,他果然没看错。   然而赵令州又怎会允许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就在她准备转身之际,他又提出诱人的条件,   “只要你留下,我可以请求父皇开恩,将你娘放出宫与你们姐弟团聚!”   父皇?难道这位赵公子是……是当朝皇子?听闻他姓赵时,文宁疏只当他是皇亲国戚,却没想到他的身份竟会是皇子!   赵令州本不想拿自己的身份说事儿,但今日为了颜面,他豁出去了,“承誉办不到的事,我可以帮你办到,你难道不想救你娘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茹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大家留评支持!之后的更新时间暂定在每晚九点吆! 第29章 宁疏选择留在谁身边?   文宁疏是想着, 之仪已然离开矿场, 待在这别院应该不会再受什么折磨, 她得空再想办法过来看望他便是, 是以当赵令州提出这样的要求时, 她没怎么犹豫就拒绝了。   但当他又拿她母亲做条件时, 宁疏终是停下了步伐,母亲在净房受苦受累, 她身为女儿, 的确该想办法救她脱离苦海, 可仅凭她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做到, 若然赵令州真是皇子,那他还真有可能救她母亲!   这样的条件的确很诱人,承誉暗叹赵令州为了得到文宁疏,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若他还是太子, 想救出文宁疏的母亲易如反掌,但如今事易时移, 这江山已不是他的天下, 他做不了主,想从宫中救一个人出来, 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得等到合适的时机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才有这个可能。   但他分明看到文宁疏犹豫了, 她紧捏着手指,两道细眉拧作一团,眼神迷惘, 大约也被这个条件打动了吧!   离开就不能与亲人相见,她好不容易才见到自家弟弟,怎忍与之分离?犹豫就代表她其实是想留在这儿的,那他又何必让她继续为难呢?假如什么都给不了她,强行将她禁锢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心生自卑的承誉甚至连争取都不愿,闭了闭眼,他最终选择在她做出决定之前先开口,   “救母乃是子女应尽之责,我帮不了你,你是该另寻他法,不必考虑我的感受,我……可以理解。”   道罢他还抬眸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动,一派无谓之态,看似是笑意,可其中隐藏的苦涩她似乎感同身受。   把话说出来后,他竟觉心里轻松许多,至少这样算是他成全了她,而不是他被人抛弃。   道罢他没再逗留,强掩下心中的酸涩,保留最后的尊严,毅然转身离去,甚至没勇气等她的回答。   看着他傲然离去的背影,那一刻,文宁疏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来之前他还坚信文宁疏会跟他一起离开,到了竟是他独自一人,诚如赵令州所言,他现在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了,又能怪得了谁?   对于这样的情况,陈序很失望,“明明是殿下您几次三番的救她于危难,带她逃离听月楼,您才是她的恩人,如今她一看姓赵的是皇子,就立马另攀高枝,当真是忘恩负义!”   该怪她吗?承誉觉得不应该,“假如你是她,离开就等于失去了救母亲的唯一机会,你会走吗?”   “我……”这么一想,似乎还真的不好评判,尽管陈序也晓得应当以孝为先,但他还是觉得文姑娘的选择太伤人。   主子看似不在乎,风轻云淡,可陈序能感觉到,他心里定然翻涌着各种情绪。高傲如他,本不可能低头,可他居然没有因为颜面而去争抢,反而主动说出让她留下的话,他都被人当众羞辱了,居然也不计较,还由着她攀高枝,陈序越想越气,暗恨女人都是见利忘义的,这样的人不值得主子诚心待她!   回府的路上,承誉一句话也没说,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不属于他的,他也没必要苦苦相留,饶是他会自我宽慰,可心里仍旧不痛快,总觉得有什么梗在嗓喉间,胀得他生疼,他想拿酒来浇灌,将这不适淹没。   斜倚在榻上的他手持酒杯,自斟自饮,看着那琼浆自纤细弯曲的壶嘴中流泻而出,尽数落在玉杯当中,听着那酒水溅于杯沿的清脆声音,闻着那香气扑鼻的美酒,承誉微扬首,轻启唇,清冽的酒水顺着嗓喉顺势而下,入口一团辛辣,流至腹中已化作一团火,烈烈燃烧着,灼得他心如火煎,痛苦难耐。   期间陈序来劝过,奈何他今日只想饮酒,谁的劝阻也听不进去。   迷糊间,恍惚看到门口又闪进来一道人影,承誉不耐呵斥,“说了不许打扰还敢进来,本王的话于你们而言皆是耳旁风,丝毫没有威慑力!”   感觉权威被挑衅,承誉愤而甩杯,酒杯瞬时碎落在地,迸出的碎片震得老远,着实吓到了门口之人,胆小的人儿怯怯地唤了声,   “殿下……”   是一道女声,还很熟悉!承誉闻言,抬起迷茫的双眼打量着门口之人,奈何他醉得厉害,这会子看人皆是重影,十分模糊。   眼看着他眯着双眼蹙眉盯了半晌,仍旧目光疑惑,她猜测他可能是醉了,于是缓步走上前去,在塌边立定。   待人走近后,承誉定睛细看,目露诧色,还以为自个儿花了眼,“文姑娘?怎么是你?你不是留在凉风苑了吗?”   说起这个她还委屈呢!“我也没说要留下啊!殿下走得也太快了些,我只是回去跟我弟弟说一声,再追出去时,您的马车已经驶远,我追也追不上,只能步行,奈何我不常出门,对路径不熟,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跟人打听了许久,最后才找到,一路小跑回来的。”   怪不得她此时说话还有些发喘,呼吸声很重,心口也剧烈的起伏着,似乎尚未缓过来。道罢她还瞄了他一眼,那眼神颇有一丝幽怨的意味,承誉见状,只当这是醉后做梦,感觉好不真实,缓缓的半坐起身,他将手肘撑在蜷起的膝盖上,仰头打量的眼神尽是疑惑,   “你回来作甚?我连你弟弟都没找到,更没能力救你娘出来,你该留在他身边才是,他那么重视你,定会帮你救出亲人。”   然而文宁疏并未感觉到被重视,只觉赵令州的态度让她很反感,“他那是在威胁我,并不是真心实意要帮我,救我弟弟也只是为了把我引去而已,并非真正好心,   他这般胁迫我留下,我又当如何?抓我爹的可是乾德帝啊!乾德帝是我的仇人,我却要祈求仇人的儿子去救人,出卖自己去侍奉仇人之子,实在太过讽刺。也许做女儿的,是该牺牲自己去帮助家人,可是我……我实在不愿委身于他,我又不喜欢他,留下不仅折磨自己,还欺骗了他,何苦呢?   再者说,救我脱离苦海之人是你,我就这般离开,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单是赵令州的身份,一般女人怕都无法抗拒吧?文宁疏居然不为所动,甚至还嫌弃人家,这又是何道理?   “可他是当朝皇子,前途无量,我不过是个被废了位,有名无实的王爷,你跟在我身边,大约没什么好前程。”   男人才会在乎前程,她一个姑娘家,根本没想过这些,“我一个女流之辈,不图前程,不图权势,只是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待在你这儿,我感觉心里很踏实,可一到赵令州那儿,我就莫名惶恐,很不自在。”   道罢半晌不听他应声,抬眸就见他一直望着她,眼神中默默流转着幽亮的波光,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文宁疏难免心虚,紧掐着自己的手指,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不顾家人,只顾自己。”   她的这番心里话已超出承誉对她的认知,大多数女人都习惯于附属于男人或者盲从,若换成旁人,或许会看中赵令州的权势而跟他,也有可能为了家人而牺牲自己,选择留在赵令州身边,她们不会在乎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认为只要达到某种目的即可,自己是否幸福并不重要。   可文宁疏不同,她认为和赵令州在一起不快乐,便不愿委曲求全,甚至认为赵令州并不是在向她伸出援手,在她眼里,这是威胁,不是真正的感情,是以她不愿轻易屈服,毅然选择离开。   如此有主见的女子不会令他鄙视,反而让他心生佩服,抬起手臂的承誉将她互掐的手指分开,拉她在榻边坐下。   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他,文宁疏很不习惯,下意识想站起身,然而他却道:   “这样一直仰头看你,脖颈有些酸疼。”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她再不乱动,乖乖坐着,无措地“哦”了一声。   待人坐定,他才松开了手,深呼一口气,说出他的感受,“其实你的选择没错,你看待问题的眼光也很独到,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待你,他为你做任何事都不会求回报。   然而赵令州却拿这事儿威胁你留下,指不定往后他还会用其他的条件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所以你无需置疑自己,你该庆幸自己有双明亮的眼睛,看人十分通透。”   说话间,他一直凝视着她,那诚挚的眼神看得她心下微动,忐忑愧疚的内心总算得到一丝安慰,   “多谢殿下跟我说这些,那我……我还能继续留下吗?”   他以为今日是别离之期,却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这一次的靠近,甚至击破了他原有的防线,他感觉她离他越来越近,而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凝眸的神色异常郑重,   “一旦你选择留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可能再放开你,你可想好了?” 第30章 亲吻   既然选择回来, 她就没想过再离开, “你是我的恩人, 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你, 不会走的。”   那乖巧的模样看得他心生怜惜, 尤其是说话间, 她那开合的樱唇近在眼前,红润秀薄, 加之那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周围, 稍显迷醉的他越看心神越恍惚, 不自觉的微俯首, 本能的想与之亲近。   眼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近,文宁疏的心滞了一瞬,甚至忘了闪躲,直至嗅到甘醇的酒香, 她才猛然想起,此刻的他并不清醒, 那么他现在的这个举动, 大约也不是本心,只是糊涂了才会这般吧?   双唇将将接近的一瞬间, 她骤然偏头, 躲开了他的亲近, 慌张提醒,“殿下,你醉了!”   醉了吗?承誉确实觉着头很晕, 但又不愿松开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高挺的鼻尖无意识的蹭在她修长的颈间,呼吸间的气息喷洒在她柔嫩的肌肤之上,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房在颤动。   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宁疏下意识的想推拒,却被他拥得更紧,含糊的声音在她耳畔呢喃着,   “我不欺负你,你也别排斥我……”   这样的情形她还是头一回遇见,紧张是难免的,察觉到他没再有过分的行为,只是这样拥着她,她心下稍安,终是放下了推拒的手,但又不晓得自己该如何。   回拥着他?似乎不大合适,不拥吧!这手臂就这样垂放着实在尴尬,为难的她轻唤了他一声,却不听他应腔,仔细一听他的呼吸,似乎渐渐变得均匀,大约是……睡着了?   他就这样趴在她肩头睡着了?呃……既然睡了,那就该将他放下,让他睡得更舒坦些才对。   如此想着,宁疏便打算扶着他慢慢将他平放于榻上,然而男人的身子太沉重,她一个姑娘家没那个力道,扶也扶不稳,刚放了一半儿他就重重的往后倒去,且他的手还搂着她后背,以致于这一倒竟连带着将她也带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宁疏没来得及拨开他手臂,就这般被他搂带着跌倒在他怀中,倾倒的瞬间,她生怕磕到他,赶忙偏过头去,却无意中感到唇间一暖,似乎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诧异睁眸,他的脸颊近在眼前,她才惊觉自己的唇此刻居然紧贴在他脸上!   受到惊吓的她赶紧用手肘撑起身子,不敢再靠近,可她才将他手臂拨开,他就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紧握着不肯松开,虽是紧闭双眸,可他口中仍在呢喃,她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别走。   试了两次都抽不回来,为了让他能安稳入眠,无奈的她只好就势坐在榻边,任由他握着,想着他可能会着凉,她又单手拉来一旁的薄毯,覆于他身。   即便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也一直紧皱着,口中发出含糊的呢喃,“父皇……父皇!别丢下我!”   他这是做噩梦了?梦到他父皇?梦里的他一定很痛楚吧?宁疏本想将他唤醒,可又想到永宁帝已不在人世,他只能在梦中才能与他父亲相见,她若在此时将他拉回现实,岂不是很残忍?   思量再三,她终是没出声,任由他继续他的梦,哪怕撕心裂肺,他依旧甘之如饴,只要有片刻的相聚,即便是假的,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欢愉吧?   看他这般,宁疏这心里莫名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本居于太子之位,身份尊贵,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继承这大统才对,可偏偏江山易主,他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原先众星捧月的一切。   不管当年那皇位究竟是谁谋夺了谁的,承誉他都是无辜的啊!若然一开始就不是太子,当中不出现剧变,也许他的人生也会顺遂开怀,一旦拥有过再失去,残忍的剥夺,怕是皆难平静面对。   痛楚了许久的他终是归于平静,沉沉睡去,她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坐在这儿,便趁着他熟睡轻轻的拨开他的手,好在这次他终于没了意识,缓缓松开。   待文宁疏出去之际,陈序正好守在院外,他还以为主子醉后定会将文姑娘留下,发生点儿什么,然而并没有,主子居然睡着了!唉!醉酒误事啊!   不过再面对文宁疏时,陈序心下生愧,忍不住对她道:“文姑娘,抱歉……”   “啊?”文宁疏不解其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道歉。   虽说文姑娘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但他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才刚我还以为你看大皇子枝头高,就打算攀附于他呢!”   原是为这个啊!那会子她的确有一瞬的犹豫,但之所以会迟疑,并不是因为她看上赵令州这高枝,只是觉得自己若然离开,不去尝试,有些对不住她的家人。加之她又去找她弟弟告别,没能及时跟上承誉,那么陈序会误解再正常不过,是以她不会放在心上,宽慰了他两句她才离开,回到朗清轩。   承誉这一觉睡得很沉,直至傍晚才醒,头脑有些发昏,直至起来沐浴,泡在温水中,这才感觉好受些,脑海中有一些零碎的画面一直在闪现,可他并不能确定是真是幻,待到更衣之际,他才终于忍不住问陈序,   “她回来了?”   陈序故作懵然,“啊?殿下说谁?”   斜他一眼,承誉便知他是明知故问,傲然扬首,仍旧不肯明言,“还能有谁?”   若再继续打哑谜,只怕会挨训,求生欲极强的陈序不敢再装傻,如实回道:   “文姑娘啊!她已经回来了,那会子还来看望殿下,殿下您都不记得了?”   有印象,但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遂又向陈序打探,“当时……发生了什么?”   陈序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听墙角,他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啊!“卑职看文姑娘进去后就速速离开了,不敢在跟前碍眼,是以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是……”   这一转折,承誉的心不由咯噔一声,总感觉情况不妙,“但是什么?”   “就是那会儿文姑娘出来的时候,卑职瞧见她脸很红,而且……”   一再断句,故意引起他的焦虑,承誉缓缓侧首,目露不耐,眯眼警示,“舌头若是捋不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若割了拿去下酒!”   吓得陈序再不敢卖关子,赶紧交代,“卑职那会子好像看到文姑娘唇间的口脂似乎不大均匀,也不晓得……不晓得是蹭到哪儿了,当时她一闪而过,卑职并未看清楚,也许是卑职眼花也未可知。”   口脂不均匀?难怪他脑海中会有他拥住她俯身凑近的画面,似乎是要亲吻,可后来是否吻住,他的记忆就此中断,再也没印象。   而今陈序竟说她的口脂不均匀,难不成,真的是他吻了她才会这般?   眼看着主子默不作声,眼神飘忽,似乎在想些什么,陈序抿嘴偷笑,而后再次装傻,“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干咳了一声,承誉一本正经地否认,“无事,退下吧!”   “是。”陈序刚转身,却听主子又吩咐道:“等等!去请文姑娘,让她晚上过来用膳。”   看来主子这是有话要跟她说啊!强忍住笑意,陈序脆声领命,没拐弯,直接就去请人。   算来她到府中已有几日,这还是承誉头一回请她一道用膳,却不知是何意,该不会是要与她算账吧?心虚的她找了个借口婉拒,   “晌午偏才用的饭,这会子还不饿,就不用去了吧?”   陈序只当她是害羞,再三劝道:“这可是殿下主动相邀,您若是拒绝,殿下会怎么想?再者说,卑职若请不动您,定会挨训的,姑娘您心地善良,不会忍心看我被主子训斥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再不去未免有些不通情理,无奈之下,文宁疏只得答应前往。   等她整理好仪容,到得承誉所居的明心院中,丫鬟们已将晚膳摆好,上座的承誉瞧见她的身影,亲自起身来迎,   “我也不晓得你的喜好,自作主张准备了这些菜肴,你且尝尝,若有不喜欢的,下次不点便是。”   这是什么情况?他怎的突然这么温柔的与她说话,面上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平日里她看到的他都是板着脸的啊!骤然的转变令她稍显局促,笑容也不似平时那般自然,   “其实我也不怎么挑食,殿下无需这般客气。”   紧跟着承誉又吩咐下人们出去,不必在旁布菜,文宁疏见状越发惶恐,难道他还记得醉酒之时发生之事?这才将人都请出去,要与她单独捋一捋?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她正胡思乱想着,承誉已然开了口,“晌午那会儿我一时贪杯,没把控住,许是有些醉了,若有些不大规矩的行为,还请姑娘见谅。”   “没有啊!”她压根儿不敢再提那会儿的事,红着小脸儿摇头连连,否认得十分干脆,   “殿下醉酒后就睡着了,十分老实,并无不轨之举。”   “是吗?”那为何陈序说她的口脂不均匀呢?且他自个儿也有靠近她的印象,应该是亲过她吧?兴许是姑娘家脸皮子薄,出于害羞才不敢明言?可他身为男子汉不能就此抵赖,还是得把话说明白才对,于是故意吓唬道:   “实则我也没有醉得多严重,当时的事我都有印象,你还是说实话为好,那会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记得?文宁疏顿觉没脸,小脑袋垂得更低,耳根子都红透了,可他若真记得,她再怎么否认也是徒劳,还是老实交代吧!否则被他戳穿岂不是更丢人?如此想着,她也就豁出去了,将心一横,干脆如实交代,   “很抱歉,我……我不是故意亲你的……”   呃……难道不是他亲她?怎的变成了她主动?这不应该啊?承誉懵然了一瞬,忽然觉得这当中应该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于是故作看透一切的诳道:   “真不是故意?” 第31章 再咬唇该破了   抬眼迎上他那看似一切都了然于心, 又夹杂着几许玩味的笑意, 紧张的文宁疏越发窘迫, 仓惶的避开他的眼神, 尴尬否认,   “是你一直拽着我不撒手, 我没坐稳,这才倒在你身上, 当然不是故意的。”   这一幕他还真没什么印象, 好在随意的两句话居然诈出了实话, 窘态毕现的她紧咬着自己的薄唇, 上唇莹润,下唇被她咬得有些泛白,却不知她疼不疼,他瞧着倒是有一丝怜惜, 忍不住提醒道:   “再咬唇该破了。”   文宁疏一听这话越发难为情,松开了贝齿却又不知该做何反应, 葱白的手指微屈着, 无措地将鬓边的碎发拨于耳后。   饶是如此随意的举动也能轻易拨动人的心弦,明明今晨已醒酒, 为何他还有种恍神的错觉?此刻的承誉对后来所发生之事颇有兴致, 气定神闲地敲着桌面再次追问,   “然后呢?你没趁我醉酒乱来?”   这话问的让人哭笑不得,“我是姑娘家,怎可能占男人的便宜?只是……只是不小心碰到你面颊,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抬眸撞见他那狐疑的神色,急得她竖指立誓,一再保证自个儿没有对他怎样。   口脂不匀,接触到面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她的唇印在了他脸上!   怪不得她会如此惶恐,承誉心下了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装作早已知情的模样,面不改色地与她讨论起来,   “虽说你是无意,可你毕竟亲到了我,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啊?”文宁疏一脸懵然地望向他,“负责?哪有男子要求女子负责的?”   承誉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被亲的是我,吃亏的便是我,我有权要求。”   那她也没资格对他负责啊!想起一事,文宁疏始终难安,甚至忘了该如何反驳他。   眼瞅着她面色瞬变,似是不大高兴,承誉暗叹不妙,八成是玩笑开过了,惹恼了她,   “怎的?生气了?玩笑罢了,你莫恼,我不再逗你便是。”   她当然明白他是闲扯,并未将他的话当真,只是思及自己的境况,难免忧虑,“没生气,只是想起那婚书不知所踪,婚书尚在一日,我与傅淞的婚约便不算正式解除,这才惆怅。”   原是为这个,这两日他一直在忙旁的事,倒是给忘了,思量片刻,承誉正色道:“近日我会安排此事,先派人到宫中寻你母亲,问清楚婚书放在何处,再差人潜入你家的宅院里将婚书偷出来,当着傅淞的面儿销毁,如此便算是一刀两断,干净利索。”   闻言,宁疏顿感惊喜,“你的人能见到我母亲?”   “稍作打点应该没问题,但如何救她出来还得从长计议,”一想到不能立马救出她的家人,他便心生自卑,“你要知道,我不是赵令州,在乾德帝面前没有话语权。”   这一点她懂得,“我明白你的难处,殿下已经帮了我太多,顺其自然吧!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被连累。”如今她不能再入宫,但又有很多话想与母亲说,便问他能否带封信进去。   他虽无法让她们见面,但带信还是有法子的,宁疏感恩戴德的向他道谢,打算今晚回去就开始写信。   虽说她最终选择回到安王府,暂时离开她弟弟,但承誉可以感受到,她心底定然遗憾又愧疚,即便她没要求,他也该想方设法将文之仪带回安王府,好让她们姐弟团圆,如此她才能真正开怀。   只是这回的事,他与赵令州已然正面冲突,料想赵令州为保颜面不可能轻易放人,但应该也不至于虐待文之仪,那就先让她弟弟留在凉风苑,承誉再慢慢想法子。   满心期待却没能如愿的赵令州借酒浇愁,晌午那会儿,闵越峰已陪他喝过,晚上他一个人又在独饮,闵霏霜从她大哥那儿得知文宁疏并未留下,担心赵令州不开心,便想去劝他,进屋就见他自斟自饮,愁眉苦脸。   默默在旁坐下,闵霏霜自他手中拿过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说要陪他共饮。   见他不说话,一直喝闷酒,闵霏霜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忍不住问他,“你究竟为何难过?是觉得她跟随安王离开,驳了你的颜面,还是因为在乎她,而她却不肯留下?”   仰头饮下杯中酒,赵令州强咽下辛辣,故作无谓地哼笑,“自是为颜面。”   “是吗?”答得倒是干脆,她却觉得这并非他的真心话,“若真是为面子,你应该生气才对,可你现下的情态分明是悲伤。你是为得不到她而伤心对不对?”   “不就是一个姑娘嘛!也没见过几回,”赵令州不屑轻嗤,“诚如你所言,我只是一块木头,木头怎么可能有心呢?如我这般洒脱之人,又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而难过?   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煞承誉的威风,给越峰出气而已,没想到失败了,那我当然觉得难堪。”   说话间他又倒了一杯,闵霏霜想阻止,赵令州却将酒杯挒远,不许她碰,“要么陪我一起喝,要么你回去,总之别拦我,今儿个我心情不好,谁的面子也不给!”   在她的印象中,赵令州一直都是个开朗洒脱之人,几乎不会被什么影响心情,即便有时候被父母训责,他也是一笑而过,皮得很!回回都是她难过的时候他来说笑逗趣安慰她,如这般由伤怀之态,她还是头一回瞧见。   若然真的只是为面子倒也无可厚非,过两日他应该就会恢复正常,可他现在这情状,八成是为情所困,偏他还不承认,闵霏霜瞧着都替他着急。   所谓感情,真的有如此大的魔力吗?他与文姑娘才见过几面而已,真能令他念念不忘,如此在乎?   她参悟不透,越琢磨越凌乱,心下竟也有些郁郁,索性陪他一道,用酒来麻痹自己。   次日天朗,赵令州已然醒酒,下了朝去给他母妃请安,出得凤仪宫时,旭日已高升,他只盼着自己的日子也能一扫阴霾,回归正途。   也许那只是心底冲动的一丝旖念,也许有些美好并不属于他,他只有远观欣赏的份儿,没那占有的资格。   如此想着,他这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因着兵部有空缺,乾德帝破例免了闵越峰的禁足,命他到兵部做了个从五品的郎中,借此来历练他。闵忠奇自是感恩戴德,可闵越峰却觉得昨日那事儿没成,对不住兄弟,是以他一晚上都在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个好法子,于是偷偷从兵部溜出来,专程来找赵令州,跟他说起他的新计划,   “先前我忽略了一点,文宁疏可是文彬的女儿,罪臣之女理该在宫中,即便她被人坑害卖到听月楼,也依旧是宫中人,安王不该私自收留她,只要咱们跟皇上禀明,说有宫女流落在外,皇上一道口谕将她传回宫中,那承誉也无可奈何吧?”   诏她回宫?赵令州认为此举不大妥当,“如此一来岂不是坑害了她?万一父皇向她问罪,又该如何是好?”   闵越峰只道无妨,“有罪之人是许鹤德!他私自变卖宫女,才是该惩处之人,文宁疏只不过是受害者,皇上不会将她如何,待她回宫后,你再将她讨到你身边做个宫女便算名正言顺,承誉不敢反对,文宁疏也不敢抗旨,惠贵妃也不会说什么,岂不妙哉?”   昨日他以她的家人做条件想留住她,她都不为所动,   “你若要以命抵命我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但你要我留在你身边侍奉,很抱歉,我无法诚心诚意的待你,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他至今都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决绝和冷然,明明前些日子两人还相处得挺融洽,打从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后,她就完全变了副态度,对此赵令州十分懊悔,   “可我看得出来,她不想入宫,更不愿留在我身边,父皇抓了她父亲,害得她一家颠沛流离,她已将我视作仇人,怎会愿意做我的宫女?”   “那是她对你有所误解,她父亲宣读假圣旨,有错在先,入狱再正常不过,如她这般知书达理的姑娘应该不会怪罪于你,定是承誉那小子在背后嚼舌根诋毁你,才使她对你有了偏见。   现今之计,唯有将她带到你身边,你才有机会向她解释清楚,也好让她看清你对她的心意啊!”   闵越峰还想着这回的妙计肯定能成功,毕竟赵令州会对她心软,不愿强留她,但若皇上金口一开,将她指到令州身边做宫女,那文宁疏也没胆子再抗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赵令州坚决反对,黯然的眸光再无强硬,只余妥协,“我不想再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她若不痛快,我又怎会高兴得起来?这违背了我的初衷,既然她不愿跟着我,那便罢了,由她去吧!”   苦思的妙招被大皇子一口否定,闵越峰只觉一腔热情付诸流水,心里堵得慌,“殿下,这样就此放手您真的甘心吗?”    第32章 宁疏被抓进皇宫   小风吹皱湖面, 立在湖畔的赵令州看着一旁灿若云霞的海棠树, 唇溢苦笑, “要想这海棠花长久的明艳下去, 必须连根拔起, 唯有移栽它才能存活的更久, 若然强行摘掉花蕊,过不了两日花瓣便会干枯, 只可惜她的心已在安王府扎根, 我如何将她移栽至宫中?   人活在世, 不是所有喜欢的东西都能得到, 也许她本就属于别人呢?你没发现吗?每回都是我这边在给她制造难题,令她陷入困境,而帮她的总是承誉,难怪她会对他有好感, ”   思来想去,他都觉得不该再执迷不悟, 放下的过程虽痛楚, 但饶过旁人,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宽赦,   “我不想再继续为难她, 即便不甘也只是一时, 我想我很快就能放下,只要她开心就好。”   闵越峰还想再说,却被他骤然打断, “越峰,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争下去,文宁疏的事你无需再管,若还拿我当兄弟就听我的话,到此为止!你还是赶紧回兵部吧!别让人给你穿小鞋。”   道罢赵令州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看似洒脱放手,实则内心一片黯然。   闵越峰无话可说,只觉这个承誉就是块绊脚石,若非有他夹在中间,文宁疏又怎会拒绝令州的好意?   可惜令州不许他再谋划,他又能如何呢?   接下来的日子倒算安稳,文宁疏写了封信,告诉母亲弟弟已找到,哥哥将在月底归来,而后她将信交给承誉,由他安排人带进宫去。   文母收到信后得知女儿的遭遇如此坎坷,心疼不已,但又庆幸宁疏遇见了愿意收留她的人,不愿让人久候,欣慰的文母抹着泪给女儿简单的回了封信。   收到回信后,文宁疏看着那信纸上的泪痕,越发心酸,却不知她们一家人何时才能团聚在一起。   赵令州跟她讲条件的事她都没敢告诉母亲,若然让母亲晓得她放弃了救家人的机会,又会否怪她呢?   承誉也晓得此事很棘手,但她做出留下的选择令他很触动,是以他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想办法救出她的亲人,才算不辜负她的一番信任。   但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得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行,在没有任何结果之前,他不愿随便跟她承诺保证,以免给了她希望,却又要让她承受等待的煎熬,是以他并未与她提过此事,只在背后默默安排着。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文宁疏不敢再去凉风苑,但她又挂念弟弟,便自个儿给他做了两身新衣裳,准备找人送过去。   五月底的天开始热燥,好在她所住的朗清轩靠近湖畔,时不时有阵阵小风送来清凉,这一日她正在赶工,没午歇的她有些犯困,但又强打起精神继续做活儿,想着下午若是能做好,就让人直接送去,明儿个之仪便能穿上新衣。   正兀自盘算着,忽闻外头好大的动静,小昙忙起身去门口,刚打开房门,就见一行人进得朗清轩,为首的是一名太监,他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   一看这装扮,小昙便知他们不是府中人,随即关上房门,挡在门口询问他们的来路。   为首的太监浑不将这小丫头放在眼里,一挥拂尘,直白质问,“文宁疏可是住在此地?洒家奉皇上口谕,带她入宫问话!”   屋内的文宁疏闻言,心下咯噔一声,实在想不明白,皇上怎会点名要见她?难不成她出宫一事被皇帝知晓了?   可浣衣局里那么多宫女,皇上又怎会注意到少了她这个人?究竟是谁告的密?   宫人都找到此地了,她再否认怕是无用,偏偏晌午承誉出去应酬,并不在府上,无人相拦,她逃脱不得,只能任由侍卫将其带走。   小昙一个丫鬟哪里拦得住他们,待他们走后,焦急的她赶紧找人去给王爷报信儿。   再次被押送入宫,文宁疏百感交集,对于自己的命运惶恐又迷茫,她以为终于逃离,未料还是又回来了,皇帝会如何处置她?还会将她送入浣衣局吗?许总管八成会继续报复她吧?   这边厢,赵令州整理好一份户部历年来赋税增减的册子,准备呈递给他父皇,接近正明殿时,他远远瞧见几名侍卫带着一名女子先行入殿,因着离得远,他看不大真切,只觉那姑娘的侧脸好生熟悉,与文宁疏竟有几分相似,但她此刻应该在安王府才对,又怎会出现在宫中呢?   难不成是他眼花?起了疑心的赵令州快步上前,说是有要事见他父皇,却被李公公拦在门外,不许他进,   “皇上正在审讯,还请殿下稍候片刻。”   “哦?”赵令州故作讶异,企图套话,“哪来的犯人,何须父皇亲自审问?”   “宫外带来的一位姑娘,具体的老奴也不甚清楚。”   宫外之人?难不成真的是文宁疏?联想到前两日闵越峰说要拆穿她的身份,赵令州顿生不祥预感,莫非越峰真将此事揭发?否则他父皇又怎会突然召见她?   实则此时一同跪在殿内的还有许鹤德,乾德帝接到奏报后将他也抓了过来,好让这二人对质。   宁疏问心无愧,如实交代,说是不愿被许总管欺凌,打了他私自逃脱,这才惹他记恨报复。   乾德帝一直认为许鹤德此人办事干脆利落有手段,却没想到他竟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所有宫女不论在何处当差,皆属皇家管辖,你胆敢私自教条验收,又置皇家脸面于何地?”   天子震怒的声音骇得许鹤德腿发软心发颤,扑在地面惶恐自辩,“皇上息怒,奴才只是……只是想教她们规矩,以免她们不懂事,冲撞了主子而已。”   这样的话亏他说得出口!乾德帝手持镇尺,怒拍桌案,“朕竟不知教规矩还需要拉手摸腰!你一个阉人,居然没有自知之明,妄想惑乱后宫!看来剪了你的命,根子也无用,砍下你的狗头才能令你彻底消停!”   面对文宁疏的证词和皇上的质问,许鹤德哪里还敢再撒谎,连狡辩的勇气都没有,只一个劲儿的趴在地上求饶,   “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还请皇上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本想着此人能为他所用,如今看来,许鹤德胆大包天,违规越矩,并非可造之材!无用的棋子,他也不会再留着,端坐于龙椅上的乾德帝藐了下方的许鹤德一眼,深吸一口气,漠声下令,   “来人,将许鹤德拖出去,重责五十大板!”   二十大板就有可能半身不遂,五十大板,还没有人挺得过去,相当于死刑啊!许鹤德一听这话浑身一抽,竟是吓晕了过去!   侍卫即刻推门进来将人拖走,一想到她可能会遭殃,候在殿外的赵令州浑忘了礼仪,也不等通报,趁机进入正明殿,李公公不防他竟如此大胆,尚未来得及相拦他已闯了进去!   一看是自家孩子,乾德帝压下不悦,沉声提醒,“任何人不得私闯正明殿,即便你是朕的儿子也不例外!”   一进殿内,赵令州暗叹自己没眼花,跪在殿中的姑娘果然是文宁疏!而文宁疏看到他的身影亦觉诧异,他怎会这般巧合的出现在此地?   虽说他很担心她的状况,但还是没敢多问,先拱手向其父请罪,“儿臣失仪,还请父皇见谅,实在是有要事才会这般。”   前脚才将人带来,后脚他就跟了过来,文宁疏,闻雪?想起先前的事,乾德帝已然了悟,   “上回越峰和承誉打架,就是为了这位姑娘吧?所以到听月楼请人究竟是越峰的主意,还是你的意思?”   事到如今,赵令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那件事儿臣并不知情,的确是越峰的主意,但儿臣将文姑娘视为知己也是事实。”说到此,他趁机向皇帝求情,   “父皇,文姑娘性子烈,不愿屈从于许鹤德才会被他报复,卖至听月楼中,但她只是清倌,唱曲卖艺而已,儿臣对她颇为欣赏,想将她带回宫去,还请父皇成全,不要再将她发落至浣衣局。”   听着他所谓的求情,文宁疏生不出任何感激,只觉赵令州此人居心叵测,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就是为这个?   同样震惊的还有乾德帝,此女被承誉赎走,带回王府,而今他的儿子居然也来向他讨人,赵易泽不由在想,这姑娘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当初许鹤德要她去侍奉承誉她不肯,后来他二人竟又阴差阳错的再次相遇,赵易泽曾送去那么多婢女皆被拒绝,但最后承誉竟看中了这个流落在青楼的文宁疏,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着实出乎赵易泽的预料,他倒想看看,这个女人若是丢了,承誉会是什么反应。思及此,赵易泽无谓一笑,   “既然我儿钟意,那就带回去吧!”   道罢他又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文宁疏,肃声警示,“切记你是罪臣之女,有幸博得令州青睐,朕才放你一条生路,今后务必好生侍奉,万莫再生事端!”   “谢父皇开恩!”得父亲允准的赵令州心下暗喜,他已然行罢礼,却不听文宁疏应声,但见跪着的她正在发愣,赵令州赶忙提醒她,“还不快叩谢皇恩?”   龙椅上的男人,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傲慢又□□,她的一生本该是平平淡淡的,却因为这个男人的复仇而被彻底颠覆,入宫出宫再入宫,她的命运向来不由自主,面对这样一个肆意操控她人生的帝王,她如何讲得出谢字?   可她如今身份卑微,又怎敢与皇帝抗衡?强咽下心中的不满和愤慨,文宁疏别无选择,终是违心的道了句谢主隆恩!   跪得太久以致于双腿发麻,站立都困难,赵令州见状赶忙上前去扶她一把。   赵易泽越发觉得儿子对她太过上心,但也不好说他什么,有些事,必得他亲身经历过后才会真正懂得。   当着乾德帝的面儿,文宁疏不敢说什么,好歹给赵令州留一丝颜面,但一出得正明殿,她当即甩手,不许他再搀扶,即刻与他保持距离!   心知她对他有所排斥,赵令州也没说什么,待走远些,他才主动解释道:   “我晓得你不愿留在我身边,但眼下这情况特殊,我若不管你,父皇很有可能再次将你扔到浣衣局,许鹤德这回虽是受到了严惩,但他在宫中也是有势力的,肯定还会有人会再报复你,为护你周全,我只能将你安排在我宫中。”   “听起来可真是感人呐!为我着想?”文宁疏鼻溢冷哼,恨恨地剜他一眼,忍不住拆穿他的嘴脸,   “扒出我的身份派人去告密,再假装前来营救,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感激你?哼!大殿下惯爱装腔作势,不去唱戏真可惜!” 第33章 承誉入宫寻人   赵令州一心为她考量, 换来的不是感谢而是冷言冷语的挖苦, 这样的结果着实伤人, 但他也明白, 都怪他之前曾威胁过她, 才会使她生出误会, 自知有错在先,赵令州并未怪她, 耐着性子与她澄清,   “告密之事并非我所为, 我若真想将你留在身边, 你以为那天你能出得了凉风苑?既然那日已决定放你走,我又何必再生这些事端?”   这话虽有几分道理,但眼前的事又巧合得令她不得不怀疑,“那你今日怎会来得这么巧?告密之人又是谁?”   “我赵令州问心无愧, 可以向你保证绝不是我,至于是谁, 我尚不能确定, 有待查证,待我查清楚之后, 必会给你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 你只能跟我回宫去。”   目睹他信誓旦旦的模样, 文宁疏都不晓得自己该不该信他,先前的几回麻烦皆因他而生,她实在不敢相信他是好人,   “知晓此事的没几人,肯定不是承誉,那就只有你和闵越峰,不是你就是他!”   越峰……赵令州也怀疑是他,但尚未证实之前,他不愿妄下结论,颇为头疼的他深叹道:“还请文姑娘稍安勿躁,给我些时日,我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此时天际闷雷滚滚,想着可能会下雨,赵令州特地遣派一名太监将她带回他所居住的景颐宫,而他则去找闵越峰问个清楚。   因着有上回误会闵霏霜的前车之鉴,这次赵令州再去找闵越峰时并未率先发脾气,而是心平气和的问他,是否将文宁疏是宫女一事告知给他父皇。   “我没说啊!”闵越峰一口否认,“我倒是有这个打算,但你不许我这么做,我怕惹你生气,就没敢安排。怎的?难道皇上已经知情?”   越峰此人虽捣蛋了些,但对他的话还算上心,赵令州看越峰这反应,料想应该不是他告的密,这就更怪异了,   “那会是谁呢?知晓此事的应该没几人,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居然有人和他想法一致,那个人大约也和承誉有仇吧?闵越峰顺着这个思路略一思量,很快就有了怀疑对象,   “会不会是永定侯世子傅淞?那日承誉可是在傅淞手中将文姑娘带走,虽说傅淞早已悔婚,但承誉这么做还是令傅淞很难堪,兴许是他心有不甘才将此事宣扬出去,故意报复呢?”   这么说来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赵令州随即交代闵越峰,务必彻查此事,揪出幕后主使人。   为证自己的清白,闵越峰当然得找出这个暗地里动手脚之人,当下拍拍胸脯,只道此事包在他身上,而后他又笑眯眯地朝着赵令州挑眉坏笑,   “现下文姑娘已到你宫中,你不该感到高兴吗?那幕后人虽是可恨,却也阴差阳错的成全了你,也算是歪打正着!”   高兴个鬼!赵令州都快气炸了,脸色铁青,全然笑不出来,“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对我态度冷淡,本就有误会,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她越发认定是我用卑劣的手段将她抢来,这会子她恨透了我,话都懒得与我说,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他就是心太软,总为旁人考虑,才会使自己闷闷不乐,不过身为兄弟,闵越峰自当帮他,   “殿下放心,我定然尽快查清此事,揪出告密者,还咱俩一个清白,待文姑娘知道真相后,她只会恨傅淞,不可能再怪你,反正她已到了你宫中,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让她明白你的心意,对你倾心是迟早的事。俘获女人这个过程是一种享受,甭着急,急了没意思。”   是否俘获他没想过,赵令州只是不希望文宁疏对他板着脸,若然她能像寻常那般,与他平静相处,他就阿弥陀佛了!   两人在兵部掰扯了许久,直至准备出门时才察觉外头竟已下起了雨,却不知是何时下的,也不晓得文宁疏回去时是否淋雨。   闵越峰赶着出宫,再晚会儿宫门该关了,赵令州也没留他,两人道别后各自回家。   彼时文宁疏已被人带至景颐宫中,行至一半路就淋雨的她这会子衣衫湿了大半,小太监看大皇子这般在乎她,料想此女身份不简单,便没让她与其他宫女住通铺,而是单独为她安排了一个房间,还命人备水为她沐浴更衣。   宫女们颇觉好奇,一个新来的宫女居然单独住,还让旁人来伺候,却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八成是来侍奉殿下的侍妾吧?否则怎会有这么特殊的待遇?”众宫女小声猜测着,其中一个默不作声,也不参与讨论,悄悄转身出了景颐宫,去往凤仪宫中……   沐浴更衣后,文宁疏仍觉浑身发冷,芸豆送来饭菜,她没什么胃口,又让人端下去。   归来的赵令州过来看她,正好撞见芸豆端出没被人动过的饭菜。一问才知文宁疏不肯用膳,随即挥挥手让宫女离开。   到得门前,赵令州叩了两下门,“文姑娘?”   听到动静的文宁疏极其防备,忙警告他不许进来,“我已经躺下了,殿下进来多有不便。”   她都拒绝见面了,他也没再推门,立在门口与她道:“方才我去问过越峰,不是他告的密,很有可能是傅淞,不过此事有待查证,等盘问过后再做定论。但我可以跟你发誓,此事绝对不是我授意,还请你不要再这般排斥我。”   傅淞?真的是他?还是赵令州在为自己开脱才找人背黑锅?真相究竟如何,文宁疏不得而知,此刻她也没心思再去管这些,只因她头脑昏沉得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勉强回了句,   “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有事明儿个再说。”   她这是相信他了吗?还是仍有芥蒂?隔着门,他看不到她的神色,难以揣摩她的心思,也就没好多问,只希望她能安心住在此处,莫再恨他,   “那些饭菜若是不合胃口,我再让人送些新的过来。”   这会子就是有龙肉她也不稀罕,只因脑袋在嗡鸣,冷然交替的感觉很折磨,她只想缩在被窝里,根本不想动弹,连眼睛都睁不开,“不必了,我不饿,若是饿了自个儿会找吃的,无需殿下费心。”   接下来他又说了什么她也记不清,就这般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赵令州不晓得她的状况,只当她是赌气不肯理他,识趣的没再打扰,放弃劝说,转身离开,又吩咐芸豆备些糕点放在那儿,以免她半夜挨饿。   昏睡过去的文宁疏依稀梦到承誉,她梦见自己陷入沼泽之中,寸步难行,挥手向他求救,他却只是冷漠的看她一眼,说了句“你脏”,便拂袖离去,再不管她!   梦中的她好生绝望,一点点下沉,抓不住任何东西,更无力反驳什么,她莫名其妙被人抓回宫中,又被皇帝指派到景颐宫来给大皇子做宫女,还在此过夜,承誉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肯定以为她已经是不洁之身吧?   他会不会觉得没面子?会不会认为她脏,再也不肯管她了呢?难道她今后都得留在景颐宫,再也见不到承誉了吗?   越想越难过,梦里的她悲痛欲绝,但无人应答,无人管她,周遭一片死寂,她就这般淹没于夜色中,得不到救赎……   偏偏承誉今日正在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以致于府中的小厮找了几处都找不到他,直至他用罢晚膳回府后才听闻下人上报此事。   骤闻此讯,承誉眸光一凛,在夜色的映照下,寒光毕现,一把揪住侍卫的衣领向其问罪,“你怎能让人将她带走?”   侍卫也晓得王爷在乎文姑娘,可惜他身份卑微,不敢与皇上的人叫板啊!生怕主子发火,侍卫颤声回道:“殿下息怒,来的是宫中的传旨太监,说是奉的皇上口谕,卑职怎敢抗旨?”   心知此刻再追究责任毫无用处,承誉紧咬牙关,强压愤怒,终是松手将人撂开!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无端端的,乾德帝又怎会突然管起文宁疏的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他自会慢慢查清楚,现下最要紧的是文宁疏的安危!   担心她出事,他打算即刻入宫了解情况,陈序忙提醒道:“宫门已关,任何人不得出入,殿下稍安勿躁,还是等明日一早再入宫吧!”   这个规矩他还是晓得的,宫门一旦关上,除却紧急军情不可能再打开,除非插翅,否则根本闯不进去,唯有等明晨,焦急的承誉回到明心院也如坐针毡,愤然扶额,暗自祈祷着老天保佑,她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他的良心一辈子都难安!   即便燃了香,他也一夜难安寝,勉强熬到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承誉早早起身,准备跟随入宫上朝的大臣们一起进入宫门。   宫门口的侍卫都晓得如今的安王不必上朝,且只能在月初入宫看望他母妃,却不知他今日为何来此,眼尖的侍卫趁机挡他去路,阴阳怪气地嘲讽提醒,   “安王殿下,这还没到月初,您不能入宫!”   若非情况紧急,他也不屑入这皇宫,在他最为焦急的时刻,居然还有人敢拦!一心想救人的承誉哪有工夫与他废话,低眉瞄见他腰间的佩剑,二话不说近前一步将剑拔出,横在侍卫颈间,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冰凉的剑刃就已紧贴在他颈间!   其他进入宫门的官员见状,纷纷避让,都不敢围观,生怕惹麻烦,周围的侍卫皆按住剑柄,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他们的佐领正被人胁迫。   但见承誉那阴狠的眸光如毒蛇般紧缠着他,略微上扬的唇角满是轻蔑,似打量蝼蚁一般斜嘘着眼前不自量力之人,   “不如咱们打个赌,看看本王抹了你的脖子后,皇上会判本王什么罪!” 第34章 救宁疏的条件   真被抹了脖子, 即使皇上惩处安王, 他也看不到, 若然不惩罚, 那他更是白白牺牲啊!思及此, 那位佐领再不敢拦他, 惶笑着向他道歉,   “卑职失仪, 殿下恕罪!您……您请进!”   若然他还是太子, 谁又敢来拦他?还不是身份不够尊贵才会被一个小小的佐领拦路!   可纵使如今他只是个王爷, 只要是他铁了心想做的事, 无人能阻!为了救文宁疏,他决定硬闯皇宫,后果怎样他并不在乎,将她带回身边才是他唯一的目的!   甩手将剑掷于地面, 承誉斜睥那人一眼,冷然拂袖, 扬首阔步地踏着黎明前的幽光进入宫门!晨风裹着凉意, 扬起他散于身后的长发,隐约有一片黯淡的昏黄自微白的天际散射于四周, 旭日将升, 阴谋诡计终将被驱散。   卯时上朝, 他一个闲散王爷没必要入金銮殿,更何况那是商讨国政大事之地,文宁疏的事自不能大张旗鼓的在朝堂中宣扬, 是以承誉选择到皇帝所居的正明殿候着,等待乾德帝下朝。   所幸今日无甚要事,只两刻钟,皇帝便宣布退朝。下了朝的赵令州匆忙回宫,打算跟文宁疏再面对面的谈一次,希望她能消除对他的误解。   赶巧碰见芸豆端着热水去往景颐宫的偏殿,赵令州正好同行,到得门前,他担心文宁疏排斥,并未出声,而是由芸豆来唤。   会意的芸豆隔着门轻唤道:“姑娘醒了吗?奴婢过来伺候您梳洗。”   连问了三声都不听回答,赵令州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若说他叫门她不应声尚算正常,可宫女叫门她没道理不理会啊!毕竟她为人温和,不太可能为难一个宫女,总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文姑娘,你若是再不应声,我可就直接进去了!”饶是他假意威胁,她竟也不应。赵令州心下一紧,再不相候,迅速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便见文宁疏正躺在帐中,纵有人闯进来她也没睁眼,紧蹙眉头的模样瞧着似是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晨起凉意四起,她竟满面通红,赵令州暗叹不妙,赶忙上前去用手背触她额头和面颊,发觉烫得厉害,应是得了温热之症!   忧心忡忡的他赶紧命人去请太医,芸豆立即放下热水壶,领命而去。   眼看着她这般痛楚,等不及的他亲自去将热水倒入盆中,敷额头必须用烧开的热水,不能掺杂生水,是以他捏着巾帕的一角,将其浸在热气腾腾的水中来回搅动,直至全湿透后才将其捞起,停顿片刻,等着水流得差不多时,他忍着滚烫上手将巾帕折叠起来拧干,而后再叠起来,拐回床畔,敷于她额头之上,只盼着能给她降降温,令她好受一些。   坐在床畔时,他看到紧闭双眸的她薄唇缓缓开合,似是在说话。   “你说什么?”赵令州听不清楚,遂俯身将耳朵凑近,再次凝神细听时才发觉她口中呢喃的是“承誉”二字!   他就在她身边尽心伺候着,可她满心想的都是另一个男人,这让他情何以堪?   怪只怪他去得晚,不是她头一个见到的客人,失了先机,原本他已打算放弃,不再为难她,可他父皇又将人抓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将她带回宫。既已留在身边,看着她娇弱的模样,他再也舍不得放手,   “都怪我不好,昨晚若是执意进来瞧瞧,兴许就能早些发现你身子不适,害你煎熬了一夜,是我太粗心大意……”   他就这般坐在她身边,覆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自责着,而文宁疏意识模糊,根本听不清是谁在说话,更无力反抗,任由他握着。   与此同时,乾德帝已然下朝,回正明殿时,离老远就瞧见有人候在那儿,待看清那人影时,赵易泽唇间勾出一抹笑,颇有些自得的意味。   将文宁疏交由令州之际,赵易泽就在想,承誉是袖手旁观,还是会来讨一个说法。   见此状,赵易泽心下暗喜,看来他没有抓错人,这个文宁疏对承誉而言的确不一般!   当皇帝近前时,明黄的龙袍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耀眼夺目,那曾是独属于他父皇的风采,而今竟被外人抢了风头,目睹这一幕,承誉喉间发堵,垂眸掩下满腹愤慨,违心的拱手向其行礼。   打量他一眼,赵易泽明知故问,“今儿个不是月初,你急着入宫,究竟所为何事?”说话间,皇帝已进得正明殿。   对于他的到来,乾德帝眸中毫无讶异之色,估摸着早就猜到,又何必多此一问?但他是皇帝,皇帝问话不能不答,跟进去的承誉如实道:   “王府中丢了一位姑娘,听闻她被带进了宫,府中人犯事,臣难辞其咎,理该过来向皇上请罪。”   这小子说一句话能拐十八个弯儿,倒是比令州圆滑许多,只可惜啊!他是奸人之子,若然没那些仇怨,承誉仅仅只是他的侄子,那他对这孩子必定颇为欣赏,甚至委以重任!   然而造化弄人,他们注定是仇人,深知承誉的恭敬只不过是表面功夫,赵易泽也不与这小子计较,先解决眼下之事再论其他,遂问他可知此女的身世来历。   若说毫不知情,似乎不合常理,心思百转间,承誉坦言道:“臣知晓,她是被人报复才卖至听月楼,并非逃出皇宫。”   “既然晓得她是罪臣之女,为何不将其送回宫中?”   皇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是以承誉耐着性子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因为臣是个俗人,被她的姿容所折服,这才生了私心,想将其留在身边,臣是想着,先前皇上您送来那么多宫女,那臣留下一个应该也无妨,这才打算先斩后奏,想着等月初能入宫之际再向您禀报此事,谁曾想,竟有人提前告知皇上。”   还挺能掰扯,赵易泽竟是挑不出毛病来,但又不甘落于下风,便在鸡蛋里头挑骨头,“你若早说清楚,也生不出这些个事端。”   承誉心道:怪我咯?“谁让臣没有自由出入皇宫的资格呢?不到月初,臣进不来啊!”   言外之意就是在怪他立的规矩不合情理咯?赵易泽哼笑反讽,“哦?那你今日又是如何进来的?”   定然早有宫人将此事上报,乾德帝也没斥责他,仍旧面上带笑,看样子并未因他私自入宫而动怒,那承誉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臣担心宁疏她会被惩处,这才擅闯宫门,只想将此事解释清楚,希望皇上对她网开一面,实属情非得已,还望皇上见谅。”   赵易泽“唔”可一声,漫不经心道:“朕知道她无辜,并未罚她,只是差她到景颐宫当值而已。”   景颐宫?那不是赵令州所居之处吗?出事之后,承誉就在猜测,此事应该和赵令州脱不了干系,而今宁疏被带走之后又被派遣到景颐宫,承誉越发认定是赵令州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奈何当着乾德帝的面儿他不能发火,暗暗劝诫自己千万镇定,争取以理服人,定了定神,承誉才正色道:   “启禀皇上,宁疏与臣两情相悦,早已是我的女人,她不便留在大殿下宫中,还请皇上允她随臣回府。”   “是么?”啧了一声,赵易泽故作为难,“令州他亲自向朕求要人,朕若再将人要走,似乎不大妥当,貌美聪慧的宫女多的是,朕再赐你几位便是。”   旁的女人他又何曾稀罕过?承誉认定的人,绝不退让,毅然扬首,他坚定地朝着乾德帝撂出狠话,   “宁疏已是我的人,身心皆属于我,大殿下他何必夺人所爱?一个心中无他的女人,他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棒打鸳鸯,强取豪夺者为世人所不齿,料想皇上您也痛恨这种人吧?”   他当然恨!恨极了永宁帝强行拆散他和沈悠然!偏偏如今他的儿子竟成了局外人,赵易泽虽不甚清楚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但看昨日文宁疏的反应,便知她对令州并无感情,留下只是被迫。   既然此女心不在令州身上,那她也就没资格再留宫侍奉,而赵易泽之所以还让她去一趟景颐宫,正是为了今日与承誉讲条件,   “你当真如此钟意那位姑娘?”   承誉若不在意,又何必大费周章的跑来要人?有些情绪,他习惯于深藏心底,并不愿宣之于口,偏偏乾德帝一再追问,承誉唯有道出肺腑之言,   “臣的女人,自当倾力相护,不让她颠沛流离被人欺。”   赵易泽要的就是他的决心,得逞的他顺势起身,行至身后的柜架中,取出一方盒子,搁于桌面,趁机跟承誉做起了交易,   “打开它,朕便允你所求。”   凝神细看之下,承誉只觉那方盒子上雕刻的并蒂莲好生熟悉,他似乎曾在那儿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是……”   “你父亲之物,你可知开锁之法?”   上前几步,承誉掂起那方紫檀木盒,但见盒面上有四转齿轮,每一转对应的东西各不相同,一层天干,二层地支,三四层则是数字,看来必得四层皆转到指定的位置方能打开。   摇了摇头,承誉只道不知情,“父皇没教过我,虽说锁难开,但这檀木盒也不是很坚固,皇上为何不找人直接撬开或是砸开?”   赵易泽又何曾没想过?碍于这方盒子对他的意义非同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将其损毁,这才想让承誉来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更吆,早九点,晚九点各一更。 第35章 赵令州不肯再放走宁疏   凝着那方盒子, 赵易泽的记忆飘飞至孩童时代, “因为这是朕送给他的生辰贺礼。此乃西域使臣进贡的宝盒, 精美灵巧, 独一无二, 当年先帝把这盒子赏给了朕, 但朕知道他很喜欢,就在他生辰之际又送给了他。   后来这盒子又被他转送给你母妃, 辗转几人手, 每个主人都可以为它设不同的锁, 以致于朕也不晓得这锁该如何解。”   提及旧事, 赵易泽面露苦笑,“想不到吧?我和他此仇不共戴天,谁曾想我们当年也是情谊深厚的好兄弟!”   从他口中听到“兄弟”二字,承誉只觉无比讽刺, 但凡赵易泽念及一丁点儿兄弟之情,即便夺了皇位, 也没必要逼他父皇自尽, 更不该胁迫他母妃亲自动手!   如此残忍的举动,足以证明他根本不曾念过一丝旧情, 如今也不必在世人面前装无辜!   装腔作势的模样如星火点点, 轻易就燃起承誉那封藏在内心的愤怒!他多想为自己的父亲说一句公道话, 但此刻文宁疏还在他们手上,他又怎能在此时与乾德帝起冲突?   紧咬的牙关使他的下颌一再绷紧,承誉那承载着怒火的眸光锋利无比, 未免被乾德帝察觉他的不满,承誉终是半阖着眼皮,模棱两可地回了句,   “人心总是会变的。”   是啊!人心易变,赵易泽又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若然两个人都变了,其实也没什么,怕就怕,一个人早已变心,另一个却还等在原地……”   他这是在暗指他自己吗?难不成现在的赵易泽还未对他母妃忘情?可按照裴公公的说法,他父皇与母妃才是真心相爱的一对,赵易泽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心存妄念,始终不肯面对现实,这样的人可恨又可悲!   其实赵易泽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突然跟承誉说起这些,他明知道承誉对他只有恨,不可能理解他的感受,又何必多此一举?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赵易泽敛了哀戚之色,将目光投向那方盒子。   他很想看看这里头究竟装了什么,才借着这个机会向承誉打探,只可惜承誉也不知情,但承誉表示愿意尝试,毕竟要救文宁疏,任何微小的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可他试了母妃的生辰,又试了自己的生辰,还试了一些他认为比较重要的日子,皆没能打开。   心焦的他只能求助于母亲,遂与乾德帝商议,“臣可以去找母妃试试。”   实则赵易泽已经去找过,沈悠然却说这盒子早已被永宁帝拿走,现在她也不会开。赵易泽总觉得她在撒谎,兴许承誉亲自去,她就愿意开呢?   如此想着,他也就允准了。   但里面的东西他必须头一个看到,于是赵易泽派遣身边最信任的近卫和太监一起跟随承誉去琼华宫,嘱咐他一旦打开,不要再合上,直接带回来。   承誉是想着,母妃能打开最好,若然连她也打不开,那就直接摔了这盒子,管它会不会损害,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管文宁疏。   琼华宫地势偏僻,自正明殿到此得将近半个时辰才能走到,当他到得琼华宫时,李公公将盒子递上,而后守在门口,并未再跟近。   沈悠然还想着得到六月初才能见到儿子,未料这个月底竟能再团聚,欣然招呼他坐下后,她才询问是何缘故,   “他怎会同意你一个月来两回?”   “他抓走文姑娘,又以盒子相迫……”承誉一五一十地将救回文宁疏,以及他与赵令州的恩怨讲明,沈悠然听罢不得不感慨天意弄人,   “他们两兄弟争执了一生,如今你们又为一个姑娘而闹腾,这恩怨究竟何时才能真正了结?”   挑事之人从来都不是他,承誉问心无愧,   “儿臣从未想过要和赵令州争什么,是他不自量力,一再闹事,企图从我这儿抢走文宁疏,若然宁疏心中真的有他,那儿臣绝不拦阻,偏偏她不愿留在他身边,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掉进火坑,赔上自己的一生!”   沈悠然本不想管此事,虽然她也不知道永宁帝究竟在那盒中放了什么,但她总觉得旧事和秘密都该被埋葬,一旦揭开,恐有灾祸!   令她意外的是,为了文宁疏,承誉这么倔强的孩子居然还是妥协答应了赵易泽的条件,她若不闻不问,岂不是令儿子失望?若然今日不将这盒子打开,以承誉的性子,他肯定还会继续想法子,万一惹急了他,他再莽撞的和赵令州起冲突,得不偿失啊!   犹豫再三,沈悠然试探着问了句,“你当真……如此钟爱那位姑娘?”   对于自己的母亲,承誉不愿撒谎,如实道:“倒也算不得深爱的地步,毕竟我们相识不到两个月,但儿臣对她印象极好,与她相处时感觉闲适自在,上回赵令州威胁她留下时,我以为她会为了家人而留下,没想到她最终竟选择回到我身边……”   文宁疏的归来对承誉而言十分震撼,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对她格外重视,“她对我如此信任,我又岂能不管不顾?”   儿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沈悠然深感欣慰,斟酌再三,她决定试一试,直至试到第三次时,那盒子居然真的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尚未来得及翻看,守在门口的李公公已然进得殿内,遵照皇帝的嘱咐,将盒子收起,没敢合上,而是用红绸包好,准备带回去给皇帝翻阅。   在旁看着的承誉莫名其妙,小声问他母妃,“正月二十五,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实则沈悠然也只是随手一试,她也没想到永宁帝居然会用这个日子设锁,也是,这个日子只有她知道,赵易泽根本不可能知情!   涩涩一笑,沈悠然眼神闪躲,不愿解释太多,勉笑道:“没什么,往后得空再说,先去救那位姑娘要紧。”   “嗯,好。”点了点头,承誉就此告辞,跟随李公公一道离开。   他并不关心那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赵易泽也不可能让他看,他也就没多问,只是趁机提起文宁疏,   “而今盒子已然打开,还请皇上成全臣的心愿。”   君无戏言,赵易泽自不会反悔,遂交代李信随承誉一道去往景颐宫。现下他最在乎的是这本册子,他倒要看看,他的好哥哥究竟在这本子上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折腾许久才得一句允准,承誉心下憋屈,但为了文宁疏,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他前往景颐宫的路上,那边厢,文宁疏已然醒来,她明知自己浑身无力抱恙在身,却始终不愿喝药,不论是赵令州还是宫女来喂,她都犟着不肯喝。   无奈的赵令州只得将药碗搁置一旁,“那凉会儿再喝吧!”   芸豆识趣退下,“奴婢去瞧瞧粥熬好了没。”   人走后,赵令州担心她排斥,没再坐床畔,而是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凝望着朝思暮想的容颜,他暗自感激上苍的安排,平心静气的好言劝道:   “文姑娘,我想这大约是天意,你我缘分未尽,老天爷才又将我送到我这儿来。”   “你所认为的天意,于我而言是折磨。”看着这陌生的房间,文宁疏只觉无比压抑,一想到今后都要待在这儿,她顿觉人生无望,若然老天爷执意要她留在宫中,那又何必让她辗转至听月楼,继而遇见承誉?   当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时,命运又伸出无形的手,将其强行扯拽开来,这一路坎坷,颠簸得她身心疲惫,她甚至都不晓得自己的明天会在何处,绝望的闭了闭眼,文宁疏忍悲含怨地控诉着,   “这景颐宫是你的家,可在我看来,它只是冰冷的牢笼!”   “为何待在安王府你就愿意,待在景颐宫你却如此痛苦?我何曾苛待过你?即使在听月楼中也守礼克己,对你十分敬重,把你当做知己,从不曾冒犯过你,怎的你偏就认为我是个坏人呢?”赵令州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令她如此嫌恶,   “难道就因为越峰吗?先前他的确行为有失,我也与你解释过,那不是我的意思,拿你弟弟威胁,算是我一时糊涂,至于这回的事,越峰和我都没参与,这是外人在捣鬼,你这样无端的怨怪我真的理智吗?”   她无法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但验证的法子还是有的,“既然不是你的安排,那你放我出宫!”   “这……”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赵令州甚觉为难,并未一口应下,这样的态度更令文宁疏生疑,   “你不是说此事是意外吗?既然你没有这个打算,为何不能放我走?”   他不是不想做好人,只是当前的局势点燃了他那几近湮灭的希望,“我已经放过你一次,可老天又将你送至我身边,这就证明你我才是真正的有缘人,承誉他没办法护你周全,那我当然不能再将你交给他!” 第36章 宁疏,我来迟了!   宁疏并不是不讲理之人, 这完全是她自己惹的祸, 她不可能将责任推到承誉身上, “这不怪他, 当时他根本不在府中, 这是个意外!”   “你还看不明白吗?如今的他什么都给不了你, 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她越是为他说话,他内心那嫉妒的小火苗就燃得越烈, 赵令州只盼着她能明白他的好, 原本他也不擅长说情话, 但当他发自内心的想安抚一个人时, 那些个肺腑之言再不藏躲,一股脑儿的全都冒了出来,   “文姑娘,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能为你做的,我同样可以, 甚至能比他做得更多, 你就别再念着他,安心待在这儿, 今后我定会护你宠你, 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然而这番剖白并不能打动文宁疏, 再看向他时,她的眸间只有质疑和不屑,都到了这个时候, 有些话即使难听她也得戳穿,   “大殿下,别再自欺欺人了!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是觉得承誉那日从闵越峰手中抢人,令你们兄弟二人失了颜面,你认为从承誉手中把我抢走便能向他示威,让他难堪,这仅仅只是你的意气之争,并非真正在乎我!”   被指责的赵令州心中微涩,喉间发堵,只觉满腔情意付流水,“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不然呢?”她实在想不出,如她这样一个罪臣之女,还流落烟花之地,有什么值得他钟意的,   “你与我统共才见过三四面而已,相处的时辰加起来都不到一整日,你怎么可能喜欢我?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罢了!”   用时日长短来衡量感情深浅本就是不明智的行为,“感情这种事没有道理可言,更不该以相处时日来判定,有些人相处很多年也不一定会喜欢,但有些人却能令你一见钟情!你和承誉相处的时日很久吗?你又喜欢他什么?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才对他心生感激对不对?”   她对承誉究竟是感激还是其他,她从来没敢去多想,宁疏只觉如今的自己谈感情都是奢望,   “我不确定,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强求只会令人反感。我只知道待在安王府的日子我很自在,但你这景颐宫令我感到窒息绝望!你在皇上面前替我求情我很感谢,但我真的不想留在宫中,还请殿下放我离开!”   偏偏这一回,他不愿放手,也不敢去看她祈求的目光,生怕自己会心软,赵令州倔强的别过脸去,故作冷然之态,不肯向她妥协,   “自己喜欢的,怎么甘心拱手相让?才住一日你不习惯也正常,待住上十天半个月,自会习惯。”   说着他又将药端了过来,失望的文宁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病情,更不愿接受他的施舍,“你不肯放我走,那我也不喝药,就这样耗着,死了倒清气!”   “你……”这般赌气的话着实伤人,赵令州还想再劝,却忽闻门外有人禀报,   “启禀殿下,惠贵妃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母妃突然找他,却不知所为何事,不好违抗母命,他只得起身,但又怕她犟着不喝药,耽误病情,于是临走前与她讲起了条件,   “只要你乖乖的把药喝下,下午我便派人将你弟弟接进宫来陪你。”   又拿她弟弟说事儿,她无法拒绝,可即便妥协,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对他并无感激,只有怨憎。   说好了不威胁她,可为了能让她喝药,他不得不这般,只要她能尽快好起来,哪怕她会怨他,他也再所不惜!   站起身来,赵令州理了理衣衫,看着她满腹怨愤的端起药碗尽数饮下汤药,他才稍稍放心,柔声嘱咐道:“喝罢药你且好好歇息,我先去给母妃请安,忙完再来陪你。”   她倒希望他一直忙,永远不要得空过来。端起一旁的清水碗漱了漱口,与他争执许久的文宁疏只觉头昏脑涨,整颗脑袋像是被什么紧箍着一般,时紧时松,懵懵的嗡鸣着,四肢乏力的她刚想躺下来,忽闻门口又传来动静。   似乎不止一个人,投在门上的影子发髻各不相同,看样子应该是女人。文宁疏还未来得及细想她们的身份,就见房门已被打开,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嬷嬷,刚进门就板着一张脸,轻蔑地盯着她冷哼,   “你就是文宁疏?”   宁疏暗暗观察着,那会子来给她送药的宫女芸豆也进来了,却被挤在最后方,个头矮小的她焦急的向内张望着,却被另外几个宫女挡住,根本不许她靠前,由此可见,这些人应该不是景颐宫之人,且各个凶神恶煞,怕是来者不善,警惕的文宁疏勉强自己挺直脊背,紧盯着她们,   “不知嬷嬷有何贵干?”   那嬷嬷也不回话,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着,出口的言辞更是恶毒,“一个风尘女子,居然妄想攀龙附凤!先勾引安王,再迷惑我们大皇子,当真是妖女!我倒要来检查检查,看你是否还是清白之身,若然早已不是黄花,那你便连给大皇子暖床的机会都没有!”   一旁的陌生宫女跟着附和道:“可不是嘛!若是再给殿下染上什么病那就糟了!”   芸豆见状惊吓不已,拽着那位姐姐苦求道:“殿下此刻不在宫中,你们不能冒犯文姑娘,若是让殿下晓得,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是要趁着他不在才好检查,若然是干净的,倒可暂时留下她,若然不是,即刻赶出宫去!”   这嬷嬷的语气极为猖狂,看样子背后有人撑腰,她们趁赵令州不在才来检查,而他方才是被他母妃叫走的,难不成,这是惠贵妃的意思?故意调走赵令州,再派人来整治她?思及此,文宁疏气得浑身发颤,虽说她清清白白,可惠贵妃派嬷嬷来检验,于女人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我也没想着要伺候你家主子,你们凭什么来验身?”   这种装可怜的女人她可见得多了,嬷嬷才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拧眉嗤笑道:“少在这儿装单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今儿个验定了!”说着她就招呼其他的宫女过来帮手,将此女按住!   文宁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猛然被人掀被,她自是不肯,拼命拽住被角想护住自个儿,奈何她本就抱恙在身,根本没什么力道,哪里抵得过这三人的强行拉扯,很快被子就被她们拽至地面,紧跟着那宫女又来按住她手腕,力气极大,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放开我,不许碰我,我不想伺候大皇子,你们现在就把我送出宫去!”   她越是挣扎,嬷嬷越觉得有鬼,“若然真是清白你怕什么?”   她不是怕,只是觉得这群女人的作为卑鄙可耻,“再清白的人也不愿被人这般拽扯□□!姑娘家的身子只能由自己的夫君触碰,其他人碰不得,你们这样不顾我的意愿上下其手,是对我的侮辱!”   芸豆也觉得她们这样很过分,紧拽着那嬷嬷的胳膊祈求她住手,“钱嬷嬷,求你们不要欺负文姑娘,你们这样殿下会生气的!”   然而话未说完,她就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恶狠狠地警示道:“少管闲事!这可是主子的命令,凭你也敢拦阻?”   几名宫女粗暴的合力按住她手腕和双腿,钱嬷嬷则去解她腰带,文宁疏绝望嘶吼,拼力挣扎,“放开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惠贵妃不喜欢我便罢,我也没想待在宫里,你们直接放我出去岂不更好?”   “你这是在挑拨他们母子关系!”钱嬷嬷见状甚是烦躁,“又没杀你,何必叫得这么凄惨!配合着点儿,你也不必吃苦,若再挣扎,万一我手抖,那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另一个宫女耐着性子好言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主子就是担心你不干净,配不上我们殿下,若然还是个清白的姑娘,没被人玷污,那你照样可以留在这儿伺候殿下。我等皆是奉命行事,你也别为难我们,乖乖躺好,开始检查!”   折腾半晌才终于解开她裙间的腰带,钱嬷嬷正准备掀裙子,关着的门骤然被踢开,钱嬷嬷尚未来得及防备,就被冲进来的人揪住后领一把拽开,而后狠踹一脚,正好揣在她腰间,痛得她几乎无法站立!   紧跟着其他宫女亦被踹开,手腕得以自由的文宁疏羞愤难当,紧捂着自己的衣裙,无法承受这屈辱,埋头痛哭!   那人迅速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别碰我,走开!都走开!”   “宁疏莫怕,是我,我是承誉!”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和声音,文宁疏难以置信,还以为自个儿出现了幻听,但当她鼓起勇气抬起眸子,看到那梦中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蓄了满眸的泪再也绷不住,顷刻溢出眼眶,声颤心悲,   “承誉……真的是你吗?你还愿意来见我?”   坐于床畔的承誉凝视着她那被泪水弥漫的眸子,越发自责,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昨儿个一夜他都没能安寝,生怕她出什么意外,直至此刻实实在在的抱住她,感受到她的温度,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暂时安宁,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后背轻拍着安抚道:   “怪我不好,来晚了,才害你被人欺负,不过你别怕,现在没事了,有我在这儿,无人敢动你。”   小手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衫,受到惊吓的宁疏瑟缩在他怀中止不住的啜泣着,整个人仍在不自觉的发颤,他那宽广的肩膀令她紧揪着的心稍稍放松,终于生出一丝踏实。   诚如他所言,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仿佛了有了依靠,悬了许久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可她又隐隐生忧,不由自主的紧紧地回拥着他,好怕这只是一场梦,怕梦醒后承誉就消失了。   被踹的钱嬷嬷定睛一看才发觉来人竟是安王!实在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安王殿下,这可是景颐宫,您怎可乱闯?”   区区一个老妈子居然也敢过问他的事?承誉本就心下窝火,一听质问更是怒火中烧,锋利的眸光如刀般剜向趴在地上的妇人,   “谁给你们的熊心豹胆,居然敢对本王的女人动手?”   若非宁疏需要安抚,承誉真想亲自上前再甩那嬷嬷几耳光,气极的他一咬牙,顺势将搁置在小桌上的药碗甩向钱嬷嬷,坚硬的碗口快准狠地砸至她额头,猛烈的撞击疼得她一个趔趄,向后倒去,钱嬷嬷惨叫一声,顿觉脑壳嗡鸣作响,似有黏稠流出…… 第37章 赵令州怀疑自己的身世   尽管痛彻心扉, 她也不敢抬手去擦, 只一个劲儿的伏在地上求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毕竟是位王爷, 嬷嬷不敢得罪他, 便将责任都推给自家主子,   “殿下怕是不晓得, 皇上已将这位姑娘赐给大皇子, 我等是奉惠贵妃的令, 来……来侍奉这位姑娘的。”   “强行扯人衣衫便算是侍奉?”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倒真是一流!承誉只觉这些老油条们格外可憎, 但眼下宁疏受惊,当务之急是该安抚她才对,强压下怒火,承誉没再理会这几个宫人, 转头帮她系好腰带,看她面色苍白, 泪流满面, 便打算抱她出去。   嬷嬷一见这阵仗,忙去拦阻, “哎---殿下您不能带她走!她现在可是景颐宫的人!”   懒得与她们废话, 承誉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 抱起文宁疏径直离开。   他的突然到来出乎文宁疏的意料,她虽欣慰,却也为他而担忧, “你这样闯进宫带我走会不会惹麻烦?不行,还是放我下来吧!我不想连累你。”   她会为他着想,他很欣慰,但承誉性子谨慎,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行至门口的他轻笑一声,柔声安抚道:“我像是鲁莽之人吗?你且放心,我早已做好安排,不会有事。”   生怕没法儿向主子交差,嬷嬷赶紧忍痛跟上前想去拦阻,却被门口的李公公给挡住了去路,   “皇上已同意让安王将人带走,你们凭何阻拦?”   昨儿个才赐的宫女,今日皇上就变卦了吗?嬷嬷们面面相觑,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呢!“此话当真?”   “洒家没工夫与你们玩笑!”李公公道罢,斜了她一眼,一挥拂尘,就此离去。   嬷嬷心想这可是皇上身边之人,他的话定然不会有假,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她们也不敢再多管,还是赶回去复命吧!   这姓李的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他见惯了太多兴衰起伏,自是晓得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是以不似那些个目光短浅的下人,拜高踩低,即使如今安王失势,他也没有为难安王,而是主动帮他寻了辆马车,   “这位姑娘似是身子虚弱得厉害,走出宫怕是没那个力气,还是坐马车稳妥些。”   辉煌之际的奉承不值一提,落魄时的一点小恩小惠都容易令人铭记,承誉倒是走得惯,只是宁疏她有恙在身,若有马车,她也不至于太辛苦,李信的提议无疑于雪中送炭,承誉感念于心,客气颔首,   “有劳李公公。”   待车马找来,他抱着文宁疏上去。车内尚算宽敞,坐进马车的宁疏斜倚在后方,浑身疲软,承誉见状,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车板太硬,途中难免颠簸,你这样靠着很容易磕到头。”   才刚被他抱出景颐宫时她就觉得很不习惯,奈何当时无力走路,只能劳烦他,这会子已在马车上,她实在不愿让他再受累,认为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心里难以接受,便挣扎着小声抗议,   “没关系的,我会小心些。”说话间她抬起了小脑袋,尚未坐直,就被一只大掌按住了颈部和脸颊,温柔的将她禁锢在他肩膀上,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触到他手掌的温度,常年练剑之人,拇指大都粗粝,在她面颊滑动时,惹得她心间微麻,那种异样的感觉令她很不自在,下意识的想闪躲,然而前方是他的胸膛,后方是他的手掌,她能躲到哪儿去?   她大约不晓得自己这样无意的扭动,使得耳朵蹭在他颈间,同样惹得他心颤神驰,再这么下去折磨的是自己,但承誉又不愿露怯,便与她商议,   “你若是不想让我一直按着你,那就乖一些。”   不得不承认,他的肩膀的确比车板舒坦些,依偎在他身畔的感觉无比心安,加之才喝过药,那药有安眠的成分,此刻她困倦得厉害,实在无力再犟,干脆就这般倚在他怀中,喃喃地道着,   “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道罢却没听她应声,仔细一听,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想来困乏得厉害,已然熟睡,他也就没再打扰她,轻抚着她后背的长发,心下感慨万千。   纵然这一趟来回折返好几个宫殿,与乾德帝周旋,身累心疲,可最终他还是如愿的将她带回身畔,那么先前的一切辛劳都变得微不足道。   原本这皇宫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就得下车换王府的马车,可她好不容易才熟睡,若是再换车定会惊醒她,于是承誉没换车,只掀帘摆了摆手,示意王府的马车拐道儿回府,而他们则乘坐皇宫的马车,直奔安王府而去。   一路无话,待回府后,承誉没去她所居住的朗清轩,而是直接将其带回他的明心院中。   昏昏沉沉的文宁疏并不知情,隐约觉得自己落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身子终于得以舒展,她心渐安,再次沉睡过去。   此时的赵令州才从凤仪宫内出来,他还庆幸母妃这次终于没再说文宁疏的坏话,同意让她在留在景颐宫中,他无需再费神,回宫的路上,赵令州还在交代小太监,命他待会儿派人出宫去凉风苑将文之仪接进宫。   一旦她们姐弟团聚,她的心情应该会好起来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回宫后他头一个找的就是文宁疏,可到地儿后却发现房间里乱做一团,连被子都被扔在地面,目睹这混乱的景象,他顿生不祥预感,   “宁疏,宁疏!”   到门外连唤了几声也没见到她的身影,只有芸豆慌慌张张的别处跑出来,手上正缠着纱布。   指着那屋子,赵令州满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宁疏她人呢?”   生怕被怪罪,芸豆顾左右而言他,“奴婢没有偷懒,是手上有伤口,怕血沾染到被子上,这才想着包扎好伤口再去收拾屋子。”   “没问你是否偷懒,我问的是文宁疏何在?她尚在病中,不在屋里去了何处?”   “她……她……”   眼看着芸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焦急的赵令州浑没了耐心,“到底怎么回事?恕你无罪,快说!”   反正这也不是她的错,将心一横,芸豆跪在地上如实答道:“殿下你前脚刚走,就来了几位嬷嬷,说是要查验文姑娘是否还是清白身,还强行揭开被子,文姑娘不堪受辱,拼死抵抗,孰料安王突然到访……”   此时的赵令州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何母妃会突然唤他去凤仪宫,原是调虎离山,趁他不在竟对文宁疏下此狠手!而芸豆接下来的话更令他崩溃,承誉居然还将人强行带走!若非他母亲召见,他又怎会离宫?承誉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从景颐宫抢人?   “承誉!他好大的胆子!堂而皇之的从我景颐宫抢人,宫人们都是死的吗?那么多侍卫居然拦他不住?”   盛怒的声音震得芸豆心惊胆战,怯怯回道:“此乃皇上口谕,李公公也在场,是以无人敢拦。”   怎么可能是他父皇的意思?明明昨儿个父皇才同意让文宁疏来景颐宫,怎会今日突然变卦?难不成是承誉撒谎?可若是假的,为何李公公也会在场?   赵令州百思不解,但也不可能稀里糊涂的就此放弃,势必要去找他父皇问个清楚!   匆匆赶至正明殿的路上,他多希望这当中是有什么误会,可惜事与愿违,当他入殿询问,亲耳听到父皇承认说一切都是他的安排时,赵令州那压抑许久的怒火终是燃到顶点,瞬时爆发,浑然忘了尊卑,   “父皇您许儿臣在先,为何又让承誉带她走?您这般安排是否顾及过儿臣的感受?”   正是顾及他的名声,赵易泽才会顺水推舟,“承誉说文宁疏已是他的女人,这样的残花败柳,如何配得上朕的儿子?”   赵令州从未在意过这些,他在意的是和文宁疏相处的感觉,“可儿臣喜欢她!就想将她留在身边!”   “男子汉该以江山社稷为重,女人多的是,你何必死心眼儿认定她一个?”   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没有人比他父皇更清楚,怒极的赵令州仰脸与他父皇对视,苦笑反讽,“是啊!儿臣也想不通,天下美人多的是,父皇您又为何只认准怡贵太妃?她不也是别的男人的女人吗?”   话音刚落,赵令州就被狠甩一耳光,响厉的巴掌震疼的不止是他的心,亦震碎那颗本就脆弱的心!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他父皇第二次打他,第一次是年少之际,那回的确是他莽撞,他无话可说,可这一回,明明是父亲出尔反尔,口出恶言,凭什么不许他反驳?   只因他触了赵易泽的逆鳞,赵易泽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沈悠然,“逆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承受着父亲爆发的雷霆之怒,赵令州痛极反笑,已然无所畏惧,索性把心底的委屈全都倾倒而出,   “儿臣对父皇一向敬重,可父皇又是如何对儿臣的?为了那个女人,您冷落母妃,连后位都不肯给她,这也就罢了,母妃她深爱着您,愿意谅解您,配合您!   可如今儿臣和承誉同时看中文宁疏,您却将她赐给承誉,在您眼里,怡贵太妃的儿子比儿臣更重要是吗?他想要的您都会给,因为爱屋及乌,可儿臣想要什么,您根本不会在乎,因为恨屋及乌!”   令州这孩子一向乖巧,从不忤逆父母之意,今日却是红着双眼控诉内心的不甘,赵易泽心里很清楚,他今日的抉择的确有失公允,令州会难过亦属人之常情,身为父亲,他有愧于令州,但皇帝的尊严又不允许他向儿子道歉,最终只能道句模棱两可的话,   “朕这般安排自有朕的道理,你身为朕的儿子,不该拘泥于儿女私情,民生国计才是你最该关心的问题。”   原本父皇说什么他都该听从,可是这一回,失望至极的赵令州已然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父亲的偏心如一把利刃,深深刺痛赵令州,以致于他内心那颗怀疑的种子扎根的越来越深!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眼前的男人只是天子,他已感受不到任何父爱,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指望什么,争竞什么,只将自己当成臣子,再不会把自己当成他的儿子!   看透这一切,赵令州敛下悲愤,眸光黯然,垂目淡声道:“父皇说得对,儿臣目光狭隘,不懂顾全大局,儿臣知错,回去后一定静思己过。”   所谓妥协,不过是失望至极走投无路的选择。   虽说令州低了头认了错,可赵易泽分明感觉到,周遭仿佛有什么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他和儿子的关系已经僵到了极致,碎裂的父子情,再难修复!   望着桌上那本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小册子,赵易泽的心绪彻底陷入纠葛之中,他本以为打开了锁就能解开所有谜题,但当他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他才发现永宁帝织了好大的一张网,连死都不让他安宁!   却不知那册子上的秘密究竟是事实,还是永宁帝故意留下,只为混淆他的视听?   如何验证,这是个难题!   风风火火而来,踉踉跄跄而去,离开正明殿后,赵令州透骨酸心,眸光黯然,再无任何神采,离去的步伐缓慢而无力,人一旦被不甘和怨忿充斥,内心也就一片灰暗,目光所及皆是假恶丑,再也感受不到人世间的温暖。   事实上,他本就没什么温暖可言,父亲将他钟爱的女子夺走送给旁人,母亲表面顺从他的意思,背地里却虐待文宁疏,父母二人皆是表里不一,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从不曾真正在乎过他的感受!   若然一开始乾德帝就打算将文宁疏给承誉,那又何必同意让他将人带到景颐宫?他早有放弃的念头,乾德帝又给了他希望,再当头重击,残忍的撕碎他的梦,如此反复无常,自私自利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他的父亲?   也许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他的身世真的有问题,否则也不至于被父母如此嫌弃!明明天光如泄,生机盎然,他却觉自己渐渐沉入湖底,周身一片冰寒,几近窒息!   从此他的世界只余狭小的一角,颓然衰败,再无任何风景!   承誉并不晓得此事竟会对赵令州的影响如此深重,事实上他只是想救文宁疏脱离苦海,仅此而已。   守了许久,她都没醒,估摸着昨晚一夜没能安眠,这会子才困乏得厉害,承誉并未打扰她,只吩咐丫鬟将熬好的药煨在炉子上,等她醒来就能喝。   忙碌了大半日的承誉也有些熬不住,便到斜对面的榻上躺着小憩。   手指微颤,沉睡许久的文宁疏悠悠醒转,缓缓睁眸,环视四周,她还以为这陌生的场景是梦境,懵了好一会儿,直至看到那斜躺在榻上的熟悉身影,她才恍然大悟,此处竟是承誉的房间,那么她这会子睡的是……承誉的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茹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大家留评支持,我会努力存稿哒! 第38章 在承誉的房间沐浴   她怎会躺在他房内的床上呢?紧张的文宁疏挣扎着想要起身, 却觉一阵眩晕, 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承誉, 发现她已醒来, 承誉当即坐起身子过去扶她,   “你这身子还虚着呢!醒后不能起得太急, 否则会头晕,先躺着缓缓。”   说话间他已抱了被子过来, 垫在她身后好让她倚得舒坦些。   他一靠近, 便有一缕淡雅的山茶香萦绕在周围, 那气息令她贪恋又无措, 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我还是回朗清轩吧!占用你的床不太好。”   “没什么所谓,不是还有榻嘛!”指了指窗外翻飞的枝叶, 承誉提醒道:“今日天阴有风,温热之症最忌吹风, 在你没有彻底痊愈之前, 还是不要出去走动,以免喝风, 病情加重。”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似乎无可反驳, 只好听他的话,先在此间休养。   恰在此时,丫鬟送来汤药, 承誉本想喂她,宁疏只道不必,“一口一口的喝更苦,我还是自个儿端着喝得快一些。”   接过药碗,宁疏蹙眉摒气,没有任何犹豫,尽数饮下,纵使故意敛息,这苦涩仍迅速地在口中蔓延开来,虽说这滋味不好受,好歹她已离开皇宫那座牢笼,仍旧值得庆幸。   喝罢药漱了漱口,承誉适时递上手帕,宁疏接过擦了擦唇角,又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承誉见状不觉好奇,“可还有什么心事?”   刚问了一句,她竟红了眼眶,承誉心顿慌,还以为她哪里不舒坦,追问之下,她才终于道出心里话,   “我还以为,我被抓回皇宫之后你便不会再找我。”   那一定是她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上次你毅然从凉风苑回来,那时我便说过,往后不可能轻易放弃你,所以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若然被派到浣衣局倒也没什么,宁疏在意的是自己在景颐宫过夜之事,承誉会否胡思乱想,“可我被皇上指派到大皇子身边,昨晚我还做了个梦,梦见你说……说我脏,然后就转身离去,再也不肯理我……”   昨夜她又是发烧又是做噩梦,想必一夜难眠,姑娘家心思细腻,承誉很理解她的忧虑,怜惜的覆上她的手背,柔声安抚,   “我在乎的是你的安危,我也晓得你不喜欢赵令州,当然不希望你被他欺负,但有一点你要明白,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真的对你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嫌弃,依旧会将你带回来,你们家宅被封,你无处可去,今后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温言细语如清泉,在她心间缓缓流淌,打从侍卫来抄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再没有家了,可承誉却说,这里就是她的家,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宁疏感觉自己眸间太过湿润,晶莹快要包裹不住,仓惶的垂下眼帘,不愿被他看到,但还是忍不住解释道:   “其实,他并未对我如何,昨儿个我淋了雨,回去后昏昏沉沉的睡下,没让他进门……”   道罢未听他回应,宁疏怯怯抬眸,就撞见他那似笑非笑的探究眼神,“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被他这么一反问,她才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其实他也没问,她何必解释呢?也许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呢?   尴尬的文宁疏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都不晓得该如何辩解,涨红了脸小声否认着,“也不是,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此时的她才发觉自己的手仍在被他握着,也不晓得是他的手掌太热,还是她自个儿的手心在冒汗,掌心的黏腻令她无所适从,她想抽回,却又被他紧紧攥住,   “你能在意我的感受我很欣慰,但我不是那种肤浅的男人,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对你改变态度,这件事归根究底是我的错,疏于防范,没能保护好你,才会害你被人带进宫,害你担惊受怕。”   摇了摇头,宁疏不希望他自责,忙接口道:“这不怪你,圣谕已下,谁也不能违抗,有人在背后捣鬼,防不胜防。”   关于此事,承誉定会彻查到底,“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定会为你报仇,绝不会让告密者有好下场!”   想起在宫里听来的话,宁疏顺道儿将此事转告给承誉,“开始我以为是赵令州或者闵越峰的主意,可他却说找过闵越峰,闵越峰并不曾参与,他们怀疑是傅淞在报复,真真假假我也分不清。”   “也许是闵越峰唆使傅淞呢?如此一来,他就能洗清嫌疑。”当然这也只是承誉的一种猜测,没有证据,不好妄下定论,   “在此事没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可能。你且安心养病,其他的琐事交给我来处理。从今往后,我一定严加防守,绝不会再让你陷入这样的困境。”   拍了拍她的手背,承誉凝望着她的眼神异常温柔,他那徜徉在眼角的笑意轻易就将她也感染了,他的身影一如安神的良药,每每瞧着就能化解她的无助和紧张。   再握着只怕她的脸该红透了,承誉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闲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后厨提前准备。”   心思紊乱,精神不济,她根本没那个念想,“随意吧!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你安排就是。”   病了的人嘴里发苦,不喜油腻,该吃些清淡的,于是承誉吩咐小厮到后厨交代一声,做些瘦肉粥,再炖个鱼汤,而后又嘱咐她躺下歇会儿,而他则去了书房,免得他待在这儿,她始终无法静心。   奔波了大半日,总算如愿将人接回来,承誉才能放心的去着手安排自己的事。   事实证明,文宁疏只愿待在安王府,可赵易泽为了试探承誉,故意安排那么一出,使得自己的儿子与他生了嫌隙,此时的赵令州已被怨气充斥,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只有闵越峰这个兄弟。   当晚他出了宫,到镇国公府找闵越峰,企图用酒水浇灭心中那肆意燃烧的滔滔怒火,   “我这个皇子,大约是最窝囊的,父皇不疼,母妃不爱,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我好,在他们眼里我究竟算什么?我又不是傻子瘸子,丢他们的脸面,他们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听罢他的诉苦,闵越峰也是一头雾水,“不就一个女人嘛!皇上为何把她给了承誉,却不肯给你呢?”   来之前赵令州也打探过,“宫里的小太监说,承誉今日还去过琼华宫,肯定是央他母妃向皇上求情,那个女人可是皇上的心尖朱砂,只消她一句话,皇上必定答应!”   今时今日,他连父皇都懒得唤,只因这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太令他失望,而他母亲的行径更让人愤慨,   “除了那个女人的话,皇上谁都不会在乎,我也不敢奢求让我母亲帮我说好话,可她最起码别捣乱吧?她故意将我支开,暗中对文宁疏下手,只会令她对我更反感,当时我若在场,绝不会允许承誉将人带走!”   一想起这些,赵令州便觉心寒之至,烈酒烫喉,亦烫心,紧攥着酒盅,他的视线变得一片迷蒙,扬着脸努力的含着那抹晶莹,不愿让它落下,怕被人笑话,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且说闵忠奇在外参加酒宴,回府后听闻大皇子在府上,想着得去敬杯酒才是,可这才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闵忠奇心顿惊,冷汗直冒,酒意也瞬时散了大半,思量再三,终是没进去,悄然离开。   心下忐忑的他总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次日下朝之后,借着有事单独奏报的幌子,闵忠奇去了正明殿求见皇帝,将昨夜偶然听来的话复述于乾德帝,   “皇上,大殿下这个年纪正是叛逆之期,心思格外敏感,加之这回的事已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碗中的龙骨鸡汤因搅动而弥漫着香气,满怀心事的赵易泽没什么胃口,紧捏着勺子的指节彰显着他那复杂而凌乱的情绪,烦躁的他随手一撂,勺子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音虽小,却震得闵忠奇心惊肉跳,虽说他跟了主子多年,但如今身份有别,登上皇位之人要应对太多的事,心思最难琢磨,是以他也不确定自己今日来说这些是对还是错,会否惹皇帝动怒。   摒气敛声,闵忠奇略略抬眼,就见乾德帝起身来到金龙盘绕的香炉前,负手而立,沉重的叹息声没入缭绕的青烟里,   “他何止是乱想,已然开始付诸实践。据影卫汇报,令州已私下派人去了吴江!”   闵忠奇心下一咯噔,“如此说来,殿下已经察觉了什么,皇上没将人拦下?”   “拦有何用?若不让他查,只会令他更加起疑,且他这心结也无法解开,”是以赵易泽才选择顺水推舟,   “既然他有那个心思,那就让他查下去吧!查不到他也就死心了。”   也是,十几年之事,根本无从查起,但看皇上神情从容,料想他已有所安排,闵忠奇也就没再多问,只提议道:   “那皇上您看,要不要补偿他一下,也好消除他的顾虑。”   扪心自问,这次的事确实是他做得过分了些,赵易泽虽不肯承认错误,心里终究对这孩子有所亏欠,思量片刻,他有了主意,当即下令,命翰林院庶吉士进来起草诏书……   这些矛盾皆由文宁疏而起,可文宁疏的遭遇却是因赵易泽夺宫登基而造成的,因果循环,不外如是!   承誉担心文宁疏夜里再发热,是以昨夜他没去书房,而是与她同屋,睡在榻上,以便及时观察她的病情。   好在文宁疏的身子不算太弱,喝了一日的药已有所好转,当晚并未再发热。   连躺了两日,她浑身酸疼,晨起用罢朝食喝罢药便想起来走走,这会子承誉并不在屋里,应是去忙自己的事了吧?   才出屋子,明媚的日光耀得她睁不开眼,快要发霉的她很贪恋这种暖洋洋的感觉,渴望这辉光将所有的病痛和霉运都驱逐。   生病这两日都没能清洗,她感觉身上有些黏腻,打算回朗清轩沐浴更衣,然而明心院的丫鬟梨枝却道:“文姑娘,才刚您用膳的时候说想沐浴,奴婢们已然备好了水,就在西厢房。”   “啊?”才刚她只是随口一说,还想着待会儿用罢饭自个儿备水的,没想到她们居然都备好了,看了看这屋子,文宁疏总觉着别扭,   “可这是王爷的房间,我在此沐浴不大妥当,还是回朗清轩吧!”   想着王爷对她极为在乎,梨枝自是不敢擅作主张,故作为难道:“姑娘,这热水已备好,再转去朗清轩可就凉了,奴婢再去备水倒也容易,可王爷交代过,让姑娘留在这儿,您若是回去,只怕王爷回来会怪罪奴婢。”   作者有话要说:  承誉:来啊!给梨枝加鸡腿! 第39章 还她一个吻   这屋子乃是承誉所居, 在他房中的西屋里沐浴, 文宁疏总觉得不合规矩, 但转念一想, 梨枝说得也有理, 一木桶热水已备好, 她若是不去,岂不是让她们白忙活一场?   心软的她不好意思拒绝, 最终还是顺从了梨枝的意思, 到西屋去沐浴。   由梨枝褪去衣衫后, 文宁疏抬起纤巧的莲足踩着阶梯踏入木桶之中, 晒干的花瓣经由热水浸泡已然舒展,四散的香气在氤氲的水气中弥漫开来,花香沁人心脾,温热的水流更让人放松, 她就这般倚在桶壁边由梨枝伺候着梳洗,许久没这样惬意自在过。   在旁帮她舀水擦背的梨枝心下疑惑, 这位姑娘的确貌美, 可先前皇上送来的那些宫女个个都如花似玉,为何殿下谁都瞧不上, 偏对这位姑娘如此上心呢?   不过她一个小丫鬟也不敢多问, 她只知道殿下在意的人, 她尽心伺候肯定错不了。   不知是这室内太热,还是因为回想起昨夜两人共处一室的场景,文宁疏的双颊竟不自觉的又开始泛红。   昨儿下午开始她就没再发热, 只不过头还有些晕沉,傍晚用罢晚饭,又等了两刻钟后,喝了药她便裹着薄被睡下了。   睡梦中的她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醒,迷糊睁眸就见一道白衣背影立在不远处,猛然瞥见的一瞬,她毛骨悚然,但当那人侧过脸时,她只觉好生熟悉,试探着唤了声,   “殿下?”   那身影闻声而转,望向她的眸中略带歉意,“我自觉已经轻手轻脚,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   看清那人的面容听到声音后,她才长舒一口气,“原来真的是你,吓到我了!”   就在她坐起身来的同时,承誉的轻笑声传至耳畔,“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鬼吧?”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一身白色长衫,远远瞧着还真的像幽魂。当她意识到他此刻只穿着中衣时,文宁疏登时紧张起来,赶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继续看他,声线明显发颤,   “这天色已晚,殿下怎的还在屋里,还穿成这样?”   被质疑的承誉垂眸瞧了瞧自个儿的中衣,裹得还算严实,并未露出胸膛,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是休息了,你睡觉不脱外裳吗?”   她当然脱了外衣,现在正紧紧的捏住被角,懊悔不已,“不是你说,不让我回朗清轩吗?那我只好睡在这儿,我以为……以为你会睡书房的。”   “书房倒也可以睡,只不过我担心你半夜突然再发热,这才又决定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紧张的宁疏下意识回眸,就见他已近在床畔,一双莹亮的双眸正含笑凝视着她。此时窗外一片漆黑,夜凉如水生幽魅,且他离她这么近,连带着周遭都笼罩着一丝暧·昧的气息,裹在被中的她并未穿外裳,又羞又窘,瑟缩着连人带被往帐里躲。   承誉见状,上下滚动的喉间滑出一声轻笑,“你不会以为我图谋不轨吧?你还抱恙在身,我怎么可能欺负你?”   “殿下当然不会,”她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但就是莫名惶恐,“只是这夜深了,而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有损殿下的清誉。”   话未说完,他竟无谓耸肩,“我不介意。”   “……”懵了一瞬,她才小声嘀咕道:“我介意。”   “实则现在整个王府乃至皇上都认为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你睡我房中实属天经地义,没人会说什么。”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异常轻松,宁疏甚至还能在他眸间看到一丝戏谑的意味,过于惊诧的她不由轻呼出声,“你跟皇上这么说的?”   “不然你认为他怎会让我将你带走?只有说你是我的人,他才不会让你伺候赵令州。”道罢他还特诚恳的补充了一句,“权宜之计,还望姑娘见谅。”   他是为救她才会如此,她又怎能怪他呢?而他又继续道:“现下已是半夜,你出去我不放心,我又饮了酒,去书房还有一段距离,让我走这一路去吹风,相信你也不忍心吧?”   前后的路都给堵死了,文宁疏琢磨着自己似乎别无选择,而他望着她笑得无害,“且安心睡,无需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   被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分,于是从墙边移了过来,准备躺下继续睡,然而才坐好,尚未来得及回躺,他的手竟然覆在她额头之上,愣了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占便宜该用掌心,他这般用手背来触额头,应是想看看她是否还发热吧?   思及此,她也就没有任何挣扎,抬眸诚恳道:“我觉着好了很多,已经不发热了,殿下赶紧去歇着吧!”   然而他却道:“我手凉,感觉不出来。”   “……”所以他覆了那么久都是白费?“其实我真没事……”宁疏的话尚未说完,他已倾身凑近,将额头抵在她额前。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令她的心蓦地颤抖起来,但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因她很清楚,人手时暖时热,感知并不准确,额头却不一样,当手感觉不出来时,可用额头相抵来判定是否还发热,儿时母亲也曾有过这样的举动,是以她明白他的用意,也就没再一惊一乍,免得被他笑话。   可他就这样抵了半晌也没发话,也不晓得是她太紧张,还是他的目光太灼热,她竟又莫名燥热起来,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惶惶不安地垂着眸子,结结巴巴地问,   “没……没事了吧?”   她的无措尽落在他眼底,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他都看得十分仔细,女儿家的羞怯之态看得他心神微恍,顿了良久,他才含糊应了声,   “嗯,不发热了。”   既然没事,那他怎的还不直起身子呢?“那就不必再这样了吧?”   窘迫的她刚想抬手去推,双手竟被他给按住,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他的唇角扯出一抹坏笑,尚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微侧首,鼻尖轻擦,唇稍偏,在她右边面颊烙下温热的印记。   不是来看她是否还发热吗?怎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似一双无形的手,轻易就擒住她的心勾至嗓喉处,苏痒之感经久不散,以致于她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   “你这是……”   许是猜出她要质问,他抢先开了口,“上回你不也亲我了吗?我可不是愿意吃亏之人,当然要讨回来。”   轻飘的声音噙带着一丝笑意,裹着温热的气息随着他檀口开合吹入她耳中,痒得她偏过头去,她尚在惶惶之中,他已直起了身子,柔光映照下,她心神恍惚,分不清他的墨瞳里蕴着的究竟是醉意还是笑意?   倘若他是醉着的,那么他此举应该是无意识的吧?承誉平日里一向稳重,兴许只有醉着的时候才会这般不正经。   后来他也没再冒犯,仅止于此,起身到斜对面的榻上去睡,徒留她回忆着那些似是而非的场景,清浅月色透过轻薄的窗纸流照在榻上,他的侧颜仿佛被镀了一层清辉,坚毅与柔和碰撞,在她心湖荡起朵朵水花……   此时泡在浴桶中的文宁疏再次回想起昨夜的那些画面,仍旧抑制不住的面红耳赤,她所不知道的是,承誉已然归来,就在外屋。   进到东屋的承誉没见她的身影,还以为她趁他不在回了朗清轩,一问下人才知,她正在西屋的净房里沐浴。   既如此,他也不好待在外屋,干脆到院中的凉亭内坐着,院中的那棵梧桐树他每日都在观察,生怕它不适应移栽,好在这都两个月过去了,长得还算茂盛。   亭子西边的葡萄架为这院子铺开一片绿荫,枝间已结出小果,用不了多久就能长出酸甜可口的葡萄,周遭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承誉忽然想到自己才十六岁,人生才起了个头,父亲已为他而牺牲,他必须想办法活下去,还得蛰伏起来,一步步在暗中集结自己的势力,等待合适的时机,为父报仇!   胡思乱想间,一声清扬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承誉回眸转身,一抹淡紫就这般不期然的映入他眸光之中。   更衣梳妆完毕的文宁疏换了身紫藤色对襟襦裙,洁白的绣荷抹腹横在内里,露出清晰流畅的锁骨,侧挽的云霞髻间点缀着几颗珍珠,其余的或散于身后,或垂于肩前,墨亮的长发贴覆在颈间,越发衬得她脖颈修长白皙。   才被水汽蒸凝过的美人颊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炯亮的杏眸泛着柔和的光彩,每每瞧见她,承誉便觉心安神宁,而她今日似是略有不同,目光稍有闪躲,还藏着些许羞怯,想必是因为昨夜之事吧?   实则昨夜他并未喝醉,当时用额头相贴也是真心想看她是否还发热,但当接触之后,若有似无的女儿香轻易就扰乱了他的心神,尤其是她那垂下羽睫,紧抿薄唇的羞怯模样,更令他心底升腾出想要亲近的念头,不过他还是有所顾虑,怕吓到她,是以最终只是克制的吻了面颊。   这会子两人再见面,她的神情明显不似先前那般自然,想来是对昨夜之事有些介怀吧?   而他是该装着不记得醉酒之事呢?还是应该直白的说出来?   敢做不敢认,似乎有些没担当,于是承誉决定把话摊开来说,“其实昨晚我无意冒犯,只是……”   偏偏女儿家脸皮薄,一听到昨晚二字就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他尚未解释,她已主动替他说话,“我明白,昨晚你赴了酒宴,只是有些醉意才会行为失常,平日的你不是那样的,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无需介意。”   男人哪有那么容易醉,承誉不想拿酒做幌子,坦言不讳,“我没醉,做过什么我都记得。” 第40章 宁疏的情敌   “我不记得了!”紧张的宁疏一口打断他的话, “昨晚我还有些头昏, 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宁疏……”她何必那么惶恐呢?他又不是没担当之人, 承誉打算跟她说说心里话, 她却吓得一再转移话头,   “对了,我没再发热, 已然痊愈, 住在你这儿不大方便, 还是回朗清轩吧!这样你就不用再睡榻。”   现下两人的关系尚未明确, 就这样同住一室的确有损她的名声,承誉也就没再强求,答应让她回去,   “还有一事, 明儿个青云山下有场诗文会,你若是有兴致, 我带你去逛一逛。”   一听说能出府, 宁疏的眸间瞬时盈满了亮光,但即使开心她也依旧克制, 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黑亮的眸子转了转, 心有顾虑的她怯怯的问了句,   “我能出府吗?若是不方便的话就不强求,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谨慎的模样看得他一阵心疼, 他必须得变得更强大,才能使她挺直脊背,无所顾忌,做什么都不必担忧,   “之前也许不方便,但现在皇上已下令,你就不再是宫女,名正言顺的成了我安王府的人,那你便可自有出入。”   她险些忘了这一茬儿,是啊!如今她再也无需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看来福祸总相依,早些戳穿倒也有好处。   如此想着,宁疏渐渐宽心,向承誉告别后,她回往朗清轩,晚上不必再与他共处一室,她颇觉自在,只是一个人躺下后,她竟不自觉的开始回想起前两晚的事,想起他躺在榻上,被月辉笼罩的场景,与他共处一室虽令人胆怯,可回味起来,又有一丝甜意蔓延至心底。   恍然入睡之际,依稀听到虫鸣声,还有细微的呼吸声,宁疏总感觉有人坐在她身边,然而她的眼睛却像是被什么黏住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努力了许久终于睁开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她眼帘,高大的身姿挡住了烛火的幽光,以致于他的侧颜投在阴影里,那饱满的额,英挺的鼻,还有流畅的唇线,真如刀刻笔绘一般,瞧着悦目宁心。   呆愣愣地凝视了许久,她才猛然想起今日已经搬回朗清轩,这不是明心院,承誉怎会在这儿?   意识到不对劲儿,文宁疏即刻坐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捞起,紧捂着自个儿,投向他的目光窘迫又警惕,   “殿……殿下……这半夜三更的,您来此作甚?”   “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说着他已倾身凑近,顺势在她身侧躺下,枕着胳膊侧眸凝望着她,明明笑意温朗,她却心惶惶,吓得赶忙将被子捂住自己的头,瑟缩进去。几近窒息时,她才掀开被子,贪婪着呼吸着周遭的清明。   奇怪的是,承誉并不在她身畔,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影,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白日里她又没想他,夜间怎会梦见他呢?这不应该啊!羞赧的捂住自己的脸,她假装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反正也无人知晓,不会笑话她的。   就这般自我欺骗着,她再次入了梦。   次日一大早,才用罢朝食就有人来相请,说是安王在府门口的马车中相候。文宁疏早已梳洗妥当,无需他久候,径直出府上了马车。   候在马车中的承誉正在闭目养神,绛色长袍罩金纱,明艳的色泽越发显得他英气勃发,仪态轩昂,尤其在他听到动静睁眼之后,静谧的眸华在日光的映照下耀眼慑魄,牵动心魂。   这一瞬的对视不由令她联想到昨夜的那场梦,两抹红霞悄然飞至她面颊。承誉见状还以为她身子不适,忙问她可是又发热了。   宁疏摇头否认得干脆,“并没有,我很好。”   很好?承誉可不这么觉得,放下帘子的瞬间,小风吹乱了她系于云鬓间的丝带,粉带好巧不巧的贴于她右边面颊,白皙与粉嫩相互辉映,因着羞怯而流动的眼波平添一丝妩媚动人之态。   承誉分明瞧见她的脸倒比那粉带还要红润,顺势抬手帮她将丝带拨至身后,   “那你的脸颊为何这么红?这会子晨风四起,应该不热吧?”   的确不热,甚至还有一丝凉意,偏就她脸发烫,尤其是他方才那个无意识的举动,他的指尖甚至并未接触到她,只是触动她的发丝,就已令她心恍神酥,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甚快,可怜她还得极力掩饰推诿,   “谁说人脸红就是发热?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啊!”   别的原因?琢磨了半晌,承誉才终于反应过来,微弯的眉眼间尽是了然,“也有可能是害羞。不过姑娘家一般都是见到心仪之人才会害羞,难不成你有心上人?”   惊诧于他竟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文宁疏一抬眸就撞进他那盛满笑意的眸子里,幽深的瞳光像是旋涡一般,轻易就将人的三魂七魄给吸走!   察觉到失态,宁疏慌乱垂眸,嘴上说着否认的话,其实舌头都在打结,“才没有,殿下不要瞎说……赶路要紧,莫耽搁了!”   若他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看到他之后才开始脸红的,那他就当她是为他而脸红吧!兴许她已经开始对他有什么想法?   思及此,承誉心情大好,笑意更盛。   去往青云山会途经凉风苑。路过此地时,文宁疏正掀着帘子,巴巴儿的往院子里张望,奈何重墙阻隔,她什么也看不到。   承誉见状便知她心思,“想念之仪了?”   自上回一别后,她再没见过他,也不晓得这孩子如何了,“那日在宫中,赵令州说只要我肯喝药,下午就把之仪接进宫,是以我也不清楚他现在究竟在凉风苑还是在宫里,我给他做了新衣,都不晓得该送至何处。”   “他没入宫,前两日我命陈序在凉风苑安插了人手,他会定时汇报关于之仪的消息,你若想给之仪送东西,可交给陈序去办。”   她还在惆怅,他竟已办妥,宁疏闻讯喜不自禁,“那真的太好了,明儿个我就把衣裳给陈序,让他帮我找人捎进去吧!”   承誉笑点头,“可以,不过现在只能带东西,等那人安置稳妥之后,就想办法让你们姐弟再团聚。”   他从不多言什么,但私下里都在默默的为她安排着,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一切,宁疏对他的感激越来越浓烈,不自觉的盯着他望了许久。   察觉到身旁有一道凝视的目光,承誉缓缓侧眸,饶是她迅速别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也能捕捉到她眼底的慌乱,心情大好的他直接戳破,   “你在偷看我?”   被戳中的宁疏强掩下心虚,否认得干脆,“谁偷看了?只是很感激殿下帮我做这些事。我欠您的恩情越来越多,这辈子怕是还不起了。”   这些都是他自愿为之,他从不曾指望她回报什么,“你若将我当做一家人,那么这些便不算恩情,而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一家人?他已将她当做家人吗?此番言辞令她动容又迷茫,因为她尚不确定自己对承誉而言到底算什么人,这样敏感的话她也不敢多问,问了只怕两人都尴尬,还是装糊涂吧!   马车一路疾驰,到得青云山下,两人下了马车,入目一片辽阔,远处是翠郁巍峨的青山,连绵在碧空之下,近处是有白鹭戏水的玉镜湖,天蓝云白,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清澈得真如明镜一般。   湖边的荷花竞相绽放,一如身着粉白相间裙裳的少女提起足尖在水面翩翩起舞,各展风姿。   这几个月,她来回辗转,一直都被禁锢着,不得自由,今日难得能出来走动,看着周遭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们衣袂飘扬,谈笑风生,赏着花红柳绿的悦目景致,宁疏顿感身心舒畅,这大约是这两个月以来她最开怀的日子。   终于在她面上看到舒心的笑容,承誉才觉这一趟没白来,“人若一直被禁锢在某处,对这人生失去了希望,心便容易发霉,还是得多出来走动,让天光照耀,才能心向阳光。”   道罢两人互看一眼,这一次她的目光没再闪躲,因为她明白,这些话不仅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他自己。两人都经历过变故,她的日子虽颠沛流离,但她自认她的痛苦还不及他的一半,若然她是承誉,遭遇那样的剧变,怕是难以承受的,好在他顽强的挺了过来,   当初她不懂他去听月楼时为何那般迷茫,而今知晓他的身份,她才终于明白他痛苦的根源所在,他背负着仇恨,顶着流言蜚语艰难的活着,这日子于他而言是折磨,但却不能推卸责任,他是父母唯一的希望,即便他从不曾明言内心的矛盾,她也能够体会,那些压抑她不愿再提,只想给他以鼓舞,   “黎明总会来的,我相信你肯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虽然不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但承誉也坚信自己总会有翻身之日,“你会陪着我,一起等待黎明,直到日出吗?”   他投来的目光真挚而热烈,那种被人期待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苟活,人生还是有价值的,心软的她甚至忘了计较其他,回望着承誉,轻声诺道: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离开的。”   “宁疏……”情之所动,他很想牵住她的手,告诉她,余生若能有她相伴,哪怕荆棘密布,他也在所不惜!然而抬起的手尚未拉住她,一声清脆的呼唤骤然自背后响起,   “承誉哥哥!”   察觉有人靠近,承誉那悬在半空的手默默收回,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去,文宁疏亦回眸,就见一位身着粉裳墨发微卷,两侧垂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正往这边走来,弯弯的眉眼似月牙般,盛着两汪清澈的笑意,脉脉地凝望着承誉,   “承誉哥哥,我可是许久都不曾见你了,想着今日你可能会来,我才央了兄长带我同行。”   说话间,她那卷翘的睫毛轻轻闪动着,眸间既有委屈又有惊喜,文宁疏瞧着都觉得这姑娘十分可爱,可承誉的面上居然没有笑意,只望了她一眼,很快就将视线移至她身边的红衣男子身上,默了片刻才勉强开口打招呼,   “表兄别来无恙。”   他们居然是表兄弟?既是亲戚,为何如此生分呢?文宁疏百思不解,就见那红衣男子含笑道:   “我去过安王府两回,守卫皆说你不在府上,你可真忙啊!若非今日在此相遇,怕是难见着你的面。”   “忙着花天酒地,享受人生,表兄若是想找我,去听月楼可能更容易些。”说笑间,承誉当着他们的面儿牵起文宁疏的手,继续往前走,不愿再与他们周旋。   粉裳女子见状,心下微酸,快步追上去,一把拽开他们牵着的手,还将他身边的女子推至一旁,未及防备的宁疏一个趔趄,幸得承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目睹此状,承誉愤然睖向她,“岳遥真!你凭什么动她?”   只因岳遥真见不得他与另一个姑娘亲近,听说此女还是从听月楼出来的,岳遥真便认定了她是狐狸精,   “承誉哥哥,咱们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对你最是了解,你根本就不是喜欢寻欢作乐之人,为何一定要作践自己去那烟花之地,跟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不清?   你若是心情不好大可找我诉说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对于她所谓的好意,承誉只有厌烦,并无感激,“宁疏乃是前任尚书文彬之女,家世清白的闺阁千金,不是你口中的风尘女子,我警告你说话放尊重些,若再让我听到一句诋毁之词,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红衣男子颇觉惊诧,“文尚书不是已经入狱了吗?他的女儿乃是罪臣之女,该在宫中做宫女吧?又怎会在此?”   “皇上将她送至安王府,她便是我安王府的人,凌锐你若是还有什么疑惑,大可去找你皇帝舅舅问个清楚!”   至此,文宁疏算是听明白了,皇帝舅舅,那么眼前这两兄妹应该是乾德帝的姐姐或是妹妹的孩子,也就是说,他们的母亲是某位长公主。   这位姑娘姓岳,岳姓的驸马,那就应该是威远将军岳启!那么岳遥真就是承誉姑姑的女儿,他们是姑表兄妹?   算来也是亲人,为何承誉对他们的态度如此冷淡呢?心下疑惑的文宁疏并未多问,只因承誉再次拉住她,带她向北走去。   那岳遥真不愿就此罢休,眸光微转,再不计较,小跑两步跟上他们,特意立在文宁疏身畔,   “原来是官家千金啊!我还以为你是风尘女子呢!多有得罪,还望文姑娘见谅。”   人都主动道歉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文宁疏都不该给人摆脸子,于是笑面相待,   “岳姑娘言重了,误会而已,不妨事。”   若非为了承誉,她才不愿与人说好话,现在承誉不愿搭理她,她想接近他就必须扮作通情达理的无害模样,   “哎---你们可是要去看诗文会?正好我也要去,咱们一道儿呗?”   “呃……”宁疏倒是无所谓的,却不知承誉是否愿意,她也不敢应声,而是望向承誉,等待他的答复。 第41章 承誉吃醋   出乎宁疏意料的是, 承誉并未理会岳遥真, 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只是望着她, 目光温柔, “才刚你不是说想看荷花吗?这玉镜湖里去年出过并蒂莲, 我带你去瞧瞧,看今年是否还有。”   说着就拉她转了方向, 折向南边, 浑不把岳遥真当回事。   明摆着表哥不愿理会她, 她若再跟上去岂不是很没脸?被嫌弃的岳遥真气得直跺脚, 小脸儿哭丧着,委屈至极,岳凌锐见状赶忙上前安抚,   “承誉的性子就是这般冷清, 你别太放在心上。”   “不!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岳遥真才不愿相信承誉对她没感情, “以往他对我很好的, 打从新帝登基后他才不愿理我,肯定是对我有偏见。他不是讨厌我, 只是在赌气而已。”   这个傻丫头, 她偏要这么想, 岳凌锐这个当兄长的也无可奈何啊!罢了,若然说些难听话,打碎她的梦, 只怕她又要恨他,还是别多嘴的好。   同样疑惑的还有文宁疏,待走远些,她才小声道:“岳姑娘并未跟过来,殿下无需再做戏牵手。”   实则岳遥真尚未过来之际,他就想牵她的手,只不过中途被打岔了而已,以致于她这会子认为他是为了打击岳遥真才故意与她亲近,承誉倒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你以为我把你视作挡箭牌?”   难道不是吗?虽说他这样做令宁疏心生悲哀,但她也明白,这似乎是她唯一的价值,“上回周总管来时,你就说在外人面前要我配合你做戏,我懂得,这也没什么,反正我欠你的恩情太多,权当是报答。”   说话间,她努力的扯出一抹笑意,装作若无其事理所当然的模样。   目睹她乖巧配合的样子,承誉这心里竟无半分欣慰,虽然当初他的确说过要她做戏的话,但此时此刻,他竟莫名的有些期待她抗议,得知她的温顺只是做戏,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悄然吞噬着他,最可悲的是,他连争竞的资格都没有,只因做戏的话是他先提出来的,此刻他又能说什么呢?   无力辩解的承誉缓缓松开她的手,放她自由,一阵风掠过湖面袭来,透着清凉之意,风间夹杂着清雅荷香,周遭明明充斥着甜丝丝的气息,他心间却泛着苦涩,只是他喜怒不形于色,文宁疏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随口问出心底的疑惑,   “岳姑娘不是你的亲人吗?为何你待她如此冰冷?”   皇家的亲情最是淡薄,尤其是此次宫变之后,更让承誉看清了周围人的嘴脸,“她的母亲宣平长公主乃是乾德帝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过是个外人。”   若是为这个他才疏远岳遥真,那宁疏倒觉得他有些不大理智,“可我看岳姑娘她待你诚心实意,即便皇帝是她亲舅舅,可她一个姑娘家,不涉及朝堂之争,你不该对她有偏见,你如此冷淡,她肯定会伤心的。”   岳遥真是否伤心与他有什么关系?“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对她笑面以待,柔情似水?我若对旁人这般亲密,你瞧着不会难受吗?”   被反问的宁疏怔怔的望向他,被戳中的心蓦地一紧,像是被窥探见心事一般,她立时垂眸,掩下慌乱,张口结舌,“我……我为何要难受?”   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是啊!为什么呢?一切都只是他的想当然罢了,也许她对他并无感情,只有感激罢了!若然她真对他动了心,又怎么可能劝他善待岳遥真?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嫉妒才对吗?看到对方与旁人稍稍多说几句话便觉心里不痛快,可她今日瞧见岳遥真,非但没有任何嫉妒,反而还劝他态度好一些,那一刻,承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兀自笑笑,他没有答话,只是望着湖面盛开的荷花,心里发堵。   其实她心里多少有些期待,期待他能替她解惑,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吃醋的资格,可他什么也没说,大约不愿提感情之事吧?   失落的宁疏也不敢再多问,两人之间只余沉默,气氛凝固到极致。   只顾发呆的宁疏并未注意到远处正有人望向这边,那位白衣公子瞧见她的侧颜只觉十分眼熟,但又怕看错,望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近前打招呼,   “文姑娘?”   宁疏闻声回眸,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秀眉和目,眼尾带痣,正是乔顷澜无疑,“乔公子?你也是来参加诗文会的?”   待看清她的面容后,乔顷澜这才松了口气,庆幸笑道: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个儿眼花了呢!听人说你在宫里的浣衣局当差,怎会在此?”   得!今儿个已是第二次被人询问,好在乔顷澜是熟人,她也无需隐瞒,如实道:“皇上指派我到安王府做婢女,我这才有机会出宫。”   “婢女”二字在承誉听来着实刺耳,他面色不愈地立在后侧方看着这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被晾在一旁的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乔顷澜这才发现她身边之人居然是承誉,随即向其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参见安王殿下。”   乔顷澜此人,承誉认得,他乃是前任工部尚书之子,文彬入狱一个多月后,乔尚书也未能幸免,依照宁疏的性子,不熟的人她不会搭理,而今两人言笑晏晏,看样子该是老熟人才对。   一想到这一点,他这心里就不自在,面对乔顷澜也并无客套和气之态,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眸光傲然疏离。   对方虽是王爷,乔顷澜也没有巴结的意思,只关心文家人的境况,又问她之仪何在,   “听说他被押送到矿场做苦力,这孩子娇生惯养的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见他面露忧虑,文宁疏不意隐瞒,“我已找到之仪,他现在不在矿场,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休养。”   “是吗?”想必是有特殊原因,不方便明言吧?会意的乔顷澜并未继续追问,只笑叹道:“那太好了,改日得空我得见见他,看看他的棋艺是否退步。”   “上回我见他时他还与我说,很想念乔大哥,已许久无人与他下棋呢!”   先前还乔公子,这会子竟成了乔大哥,越唤越亲热,承誉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打岔,   “诗文会该开始了,乔公子不去做准备吗?”   不善的语气太过明显,乔顷澜若是听不出来可就真成傻子了,识趣的乔顷澜就此告辞,文宁疏目送他离去后,转眸迎上承誉那苦大仇深的目光,宁疏甚为不解,小声问他,   “殿下该不会是和乔公子有仇吧?他为人挺和善的啊!按理来说不应该与人结仇才对。”   掠她一眼,承誉极为不满地冷哼一声,“看来你对你的乔大哥很了解啊!”   没想到他会介意这个称呼,文宁疏甚感冤枉,“大哥那是之仪对他的称谓,我只是复述之仪的话而已,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承誉有火没处发,故作大度,“你爱怎么唤他那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这就怪了,“那你何必冷嘲热讽?”   “我……”他听着就是不顺耳,更见不得她对其他男子笑得如此温和!如此明显的酸意她竟感觉不到吗?   偏偏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不允许他直白的讲出来,只冷着脸反问她,“为何跟他说你是我的婢女?”   “不然呢?殿下认为我该如何回答?”反问出这句的同时,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一丝期待的,期待着他能说出不一样的答案来,只可惜事与愿违,他沉默半晌,终是什么没说。   承誉认为自己的心意那么明显,她应该很清楚才对,可宁疏却觉得,他从不曾对她承诺过什么,她也不晓得自己算是他的什么人,   如今她在安王府的地位十分尴尬,旁人皆以为她是承誉的女人,只有她清楚,两人不过是做戏而已,既是做戏,那他对她也就不可能有感情,她心底居然还有所奢望,实在天真!   自嘲地笑笑,文宁疏劝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否则到头来受伤失望的还是她。   想通这一点,她也就敛下悲情,容色淡淡,没再多言。   承誉却是越想越不痛快,以致于岳凌锐又来邀他一同去观看诗文会时,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应了,明知岳凌锐是为他妹妹而来,他也不避忌,故意与之同行。   候在远处的岳遥真一看承誉同她哥哥一起过来,心下暗喜,立即绕到承誉的右侧,与他并肩同行,   “承誉哥哥,他们都在下注,赌今日谁是第一呢!你要不要赌一把?”   “我看中之人未必是第一。”   “哦?”岳遥真十分好奇,“你看中了哪一位公子?”   也不晓得是自个儿心情不好还是对她没耐心,她所问的话,承誉都没心情答复,行至竹林转弯处,他用余光瞄了一眼,竟没望见文宁疏的身影,承誉心下一咯噔,难道她没跟上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只顾担心她的安危,承誉浑忘了自个儿正与她置气,当即停下步子问陈序,“她人呢?”   这话把陈序给问懵了,回头一看才发觉真的没了人影,“哎?怎么回事?才刚卑职还瞧见她跟在后面呢!”   才刚?若不是他回头瞧,大约陈序现在还不知情吧?一向谨慎之人怎能犯这样的错误?气极的承誉厉声斥责,“你怎么当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承誉:媳妇儿不懂我的心,不开森!   竹子:不懂就要说出来!殿下冲鸭! 第42章 想让她吃醋怎么这么难?   陈序自问没有失职, “卑职的职责是保护殿下。”是以他一直都在紧跟着主子, 时不时的往后瞄一眼, 那会子他的确看到文姑娘仍在同行, 哪晓得突然就失了影踪。   这话虽没毛病, 但承誉还是忍不住斜他一眼, 郑重提醒道:“往后你的职责还得加上一条,保护文宁疏!”   啊?又要受累了, 心里盘算着小九九的陈序忍不住商议道:“那……能不能涨月俸啊?”   居然还好意思提条件?“找不到人, 倒扣月俸!”恼叱过罢, 承誉急着去寻人, 再无心搭理他。   那边厢,岳遥真正跟承誉说着话,侧眸就不见人了,回头一看他竟往回拐去, 神色匆匆,连声招呼也没打, 她刚想跟过去, 却被兄长一把拽住,   “没瞧见那位文姑娘也不见了吗?他定是去找人了, 你去凑什么热闹?”   紧攥着小拳头, 岳遥真气呼呼地抱怨道:“这个女人什么意思?承誉哥哥跟我说话她就不高兴, 故意玩儿失踪,好博取他的注意吗?”   岳凌锐本就看不惯妹妹这般低姿态,正好借机劝她放弃, “看得出来承誉对她还是挺在乎的,你堂堂长公主的女儿,没必要这样屈就自己去讨好他,而今他已被废太子之位,只是个闲散王爷,你何必对他念念不忘?”   岳遥真一听到这种论调就来火,即便是她的兄长,她也不会给他留颜面,摇指恨斥,   “你们这些人就会落井下石,怪不得承誉哥哥不愿和我亲近,都是因为爹娘对他这个侄子漠不关心,出事后与他划清界限,他才会对咱们家心寒,继而对我也生了偏见!”   “你别忘了,乾德帝才是我们的亲舅舅,承誉可是篡位者的儿子,当时他很有可能被处斩,我若去找他,岂不是会连累爹娘?”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以岳凌锐并不觉得自己防备些有什么不妥,   “再者说后来我也去找过他啊!你托我给他送东西,可他根本不肯见我,也不曾对你有过一丝回应,我真不明白你在执着什么!”   承誉的遭遇,岳遥真很是理解,也就不曾怪过他,“风雪之中你不曾给他送碳,待到他被封安王之际你才肯过去,你觉得他会稀罕吗?”   管他是否稀罕,反正如今的岳家被乾德帝重视,岳凌锐也不指望承誉做什么,懒得巴结他,   “那也不能怪我啊!只怪他爹抢了舅舅的皇位,我若再与他亲近,舅舅会怎么看我?爹也会训我的!”   兄长只在乎利益,岳遥真在乎的却是旧情,“可爹爹的官职都是永宁帝封的,他对咱们一家人都很照顾,现下他没了,你们就说风凉话,当初受人庇佑的时候你们的态度可恭敬着呢!”   这些小恩小惠,岳凌锐才不会感激,“若一开始登基的就是咱们的亲舅舅,指不定爹的官职会更大!”   跟兄长说不通,岳遥真懒与他争辩,她虽理解承誉的苦楚,但对承誉如此在意文宁疏一事还是耿耿于怀,但愿他只是逢场作戏,千万不要动了真情。   这边厢,承誉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目光在四周来回游移,试图寻找她的身影,却不知她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故意与他赌气,这会子他已然忘了方才两人闹得不愉快,只想尽快将她找出来,确定她平安无事!   那会子下马车之际,他是想着既要带她出来玩儿就不该带那么多侍卫在身旁,以免她不自在,哪晓得人手不够,居然能把人给弄丢了!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将那些个下属支开,连唤了几声都不见人应,担心她出事,承誉即刻吩咐陈序去通知其他侍卫一起找寻,吩咐过罢却不听陈序应声,焦急的承誉正想训他,回眸便见他正望向东边那棵老柳,   “殿下,那边有人招手,像是文姑娘啊!”   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文宁疏的小脑袋就这么映入他眼帘,此刻的她正躲在粗壮的大柳树后方,层层垂落的柳枝将她遮挡的严实,若不细看还真难发现她!   瞧见她身影的那一刻,承誉暗松一口气,但心里还是窝火,直奔她而去,愤声数落,   “你躲在此处作甚?让我好找!”   这气势汹汹的模样着实吓到了她,心虚的宁疏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不是去陪岳姑娘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这质问听起来怎么这么……让人舒坦呢?承誉的火气瞬时消了大半,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这是……吃醋?”   她哪有闲心吃醋,“殿下说笑了,我只是在躲人,才刚我瞧见傅淞路过,不想跟他打照面,这才躲了起来。”   看来是主子想太多啊!陈序忍俊不禁,承誉干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顿了顿才正色道:“原是为这个,上回已经把话说开,你们再无婚约,即便打照面也没必要那么怕他。”   悔婚一事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外人并不知情,是以文宁疏心有顾忌,“话虽如此,可婚书尚未找到撕毁,便不算真正的退婚,而且人言可畏,旁人看到肯定问东问西,指指点点,若然跟在你身边,我怕丢你的脸面。”   所以她宁愿躲着?得知实情的承誉深呼一口气,既心疼又有一丝怨忿,“你觉得我会在乎旁人的看法?”   也许他不怕,但她得有自知之明,“殿下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总给你添麻烦,诗文会快开始了,你快去看吧!甭耽搁了精彩的角逐,我在这儿候着便是,绝对不会乱跑的,等你们……”   她的话尚未说完,手已猛然被人抓住,承誉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她往北边走去。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裹得紧紧的,她试着挣脱却是徒劳,   “殿下,其实我去不去都无所谓,在这儿看看风景就好。”   “我带你出来就是希望你玩得自在随心,若然跟我在一起时你还得看旁人的脸色行事,那我这个王爷当得也太窝囊了些!”   承誉径直向前走着,说话间并未回首望她,他的态度异常坚定,丝毫不会被她影响。   被他一直紧拉着的宁疏望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冷俊侧颜,一颗心被感动填满,却又交织着愧疚,奈何她拗不过他的意思,唯有跟随他的脚步默默前行。   诗文会设在青云山下的一座楼外楼里,四座三层楼阁围连在一起,当中乃是一片八丈长宽的露天空地,周遭遍布仙株奇花,另设有二十张桌椅,正是为今日的参赛者所准备。   并非所有的文人都有机会参选,在此之前还得呈递诗文,经过一轮海选,选中者方能在今日再次比试。   众人之所以重视此次比赛,是因为这诗文会本是由奕王殿下一手操办而成,每年诗文会的前三名不仅有丰厚的奖励,还能被奕王殿下推举至翰林院,也就是说无需科举,亦能破格录取,且经奕王殿下照拂之人,官途自比旁人要顺畅,   是以那些个因为各种原因错失科举机会之人,皆盼望着能在每年一度的诗文会上展露头角,博得奕王的推举。   虽说今年宫变,新帝登基,但这一制度并未废除,依旧延续。承誉今日来此,正是想在其中物色可用之人,此刻他已被人请至二楼,整个二楼的走廊上皆设下桌椅,备好茶果糕点,供权贵们歇息,观看诗文会,而其他的围观者皆在楼下空地的四周围观。   早已到场的岳遥真一直在不停的张望,等待承誉的身影,终于等到他出现在二楼,却发现那文宁疏亦跟在他身畔,气得她将手中的瓜子扔回盘中,再无心去嗑。   眼瞧着妹妹的白眼都快翻到头顶去了,岳凌锐也懒得去劝,想着就得让她多看看承誉对旁的女人如何关心,她才能对他死心。   岳遥真是何态度,承誉可没工夫去管,只招呼着文宁疏在他身畔坐下。   落座后,文宁疏规规矩矩的坐着,甚至不敢去看周围的人,以往她还是文家千金时,也曾跟随兄长来过这样的场合,诗文会男女不限,皆可来观看,只不过那时候她都在楼下围观,并无资格上二楼,好在当时文家受人敬仰,她走到哪儿都不胆怯。   今时不同往日,文家遭难,她又命途坎坷,如今跟在承誉身畔,若是被认识她的人瞧见,指不定会在背后说什么风凉话,方才来的路上,承誉劝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其实她被人说倒也没什么所谓,就是怕影响承誉的名声,忐忑的她如坐针毡,对桌上的糕点也没兴致,半垂的长睫掩下心事,目光虚落在二楼长廊的护栏上。   隔着镂空的回形栏,她心空无物,怔怔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坐定后,承誉扫视四周,傅淞的确也在场,与此相隔三四桌的距离,坐于他身旁的正是贺行中,两人的手肘撑在桌子上,身子微倾,似在交谈着什么。   实则是贺行中提醒他文宁疏和安王也在场,傅淞刚把目光投过去,就撞见承誉正冷着眸子打量着他。   心虚的傅淞讪讪一笑,即刻低眸,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与贺行中说笑。   上回宁疏被人告密揭穿身份一事,承誉已然查明,正是傅淞所为,这笔账他一定会算,但却不是今日,是以承誉并未搭理他,令承誉意外的是,赵令州居然也在场,正遥坐在他们正对面的走廊上。   此刻赵令州的目光正牢牢的锁在宁疏身上,纵然隔得远,承誉也能看出他那深蹙的眉峰间藏着不甘,依稀夹带着几分眷恋。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周末啦!明天有加更吆!早九点,晚九点各一更。 第43章 宁疏当众被刁难   好在文宁疏正在发呆, 并未注意到斜对面坐的是谁。承誉适时递上茶盏, 示意她喝口茶, 润润嗓。宁疏缓缓侧眸, 迎上他那温和的笑容,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承誉带她出来本就是想让她放松心情, 她若是一直苦着脸,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为那些个不相干之人的看法而闷闷不乐实在不明智, 调整自己的心态, 让每一日都过得舒心才是明智之举。   才刚时不时有小风吹来, 拂面掠身, 尚算凉爽,可自打她从承誉手中接过茶盏喝了口热茶之后,额头竟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偏偏她今日出门走得急, 忘了带团扇,只好用手绢来回摆动, 给自个儿晃点儿风。   承誉见状, 潇然挥开玳瑁折扇,身子微倾, 扇动时顺道儿将阵阵小风带给她, 感觉到凉爽的宁疏心下微动, 望向他会心一笑,   “有劳殿下。”   如此客套,看来她还是下意识的将他当成了外人, 何时她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不再向他道谢,才算真正的自己人。   对面的赵令州目睹他二人融洽相处,搭在扶手上的指节不自觉的紧蜷着,以致关节凸起,青筋毕现,感觉到眼眶酸涩,他闭了闭眸子,终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闵越峰只顾和旁人说话,并未注意到大皇子的异常,坐于他身畔的闵霏霜敏锐地察觉到赵令州的神情变化,目睹自己钟意的姑娘对着别的男人莞尔一笑,那种滋味定然很不好受吧?   闵霏霜可以理解他的酸楚,却又帮不了他什么,毕竟文姑娘的心不在他身上,强扭的瓜怎么可能会甜呢?   不过想起一事,她还是得去找文宁疏一趟。   将将起身,她就被自家兄长发现,闵越峰一把拽住她手腕,“哎---你干嘛呢?”   “有事找文姑娘。”   “何事?”   不乐意被追问,闵霏霜一把甩开他的手,“多管闲事,吃你的瓜子!”   赵令州自是听到了她的话,却假装不知情,什么都没问,关于文宁疏的一切,他都不想再过问,左右她心里没他,他苦苦追问又有什么意义?   这四座阁楼围连在一起,走廊皆相通,闵霏霜从这边转了一大圈,直接绕至对面去。   文宁疏闲来无事,正在打量着楼下那些晃动的人影,并未察觉到右边的楼道正有人走向她,直至一声“文姑娘”的招呼骤然响起,她闻声侧脸,才发觉有位红衫姑娘正歪着小脑袋朝她甜甜一笑。   “闵姑娘?”   “是我呀!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呀?”   闵霏霜是自来熟,跟谁都能说出亲热的话来,文宁疏笑得略微尴尬,一时间接不上话茬儿,毕竟两人也就见过两回,不算太熟。   看出她的窘迫,闵霏霜也不介意,嬉笑道:“我晓得你没空想我,不过你应该很想念之仪吧?”   她当然想,做梦都在想,奈何现下只能悄悄托人给他送东西,尚不能与他见面,是以当闵霏霜提起此事时,文宁疏心下生愧,才平复的情绪瞬时黯然。   一旁的承誉虽在喝茶,但闵霏霜之言他还是听进去了,暗叹这姑娘真是没个分寸,哪壶不开提哪壶!   实则闵霏霜故意提起自是有原因的,自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闵霏霜将它递给文宁疏,   “喏---上回我去看望之仪,他让我把这个捎带给你。”   宁疏好奇接过,打开一看,原是一幅画,画中是去年之仪生辰之际,一家人为他庆贺的场景,母亲正在给他递桃子,父亲送了他几本书,大哥送他的是一把剑,而她则送了他一块玉佩,告诉他君子如玉,当需温润谦和。   画中景象勾起往昔的回忆,联想到如今物是人非,宁疏眼眶顿涩,捏着画纸的手不自觉地在颤抖,承誉见状心生自责,怀疑闵霏霜是故意来闹事,刚想斥责,就见她微俯身,凑在宁疏身边低语。   却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宁疏的反应倒是带着一丝惊喜,“真的可以吗?”   闵霏霜点头连连,颇为自信的拍拍胸脯保证道:“我说话一向算话!”   然而宁疏笑容渐僵,缓缓侧眸望向承誉,似是有些迟疑。闵霏霜自是了解她的顾虑,并未强求,无谓笑道:“等你考虑好之后再来找我便是。”   道罢还朝她眨了眨眼,“走了啊!回见!”   她那清澈的笑容仿佛有感染力一般,看得文宁疏那郁结的心绪豁然开朗,这日子虽坎坷,但周围还是有好心人愿意相助,只是承誉那边……   正担忧之际,承誉已然提处质疑,“她又在出什么鬼主意?”   承誉是她如今最信任之人,她没理由隐瞒,看闵霏霜走远了些,宁疏才道:   “她说我若是想见之仪,可以去找她,她能自由出入凉风苑。”   瞟了对面的闵世子一眼,承誉总觉得此事不简单,遂提出到时可以陪她一起。   “才刚闵姑娘说只能带我一个人去,她说门口的护卫认得你,不会同意让你入内,万一再惊动大皇子就不太好了。”   思忖片刻,承誉认为不妥,“你不觉得她特意指出这一点很奇怪吗?无事献殷勤,指不定又想故意拐骗。”   虽然相处不多,但文宁疏感觉闵霏霜此人爱憎分明,性子爽朗,不像是揣坏心之人,   “闵姑娘心地善良,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承誉看问题不会只看表象,“兴许她没安坏心,但难保闵世子或是赵令州不会利用她,上回闵越峰不就带着她到王府来给你透漏消息么!”   经他一提醒,宁疏顿生防备,但又抵不住内心的渴望,“可我很想念之仪,上回分别之后就没再见他,大皇子不准我去见,我不该再去的,但后日是之仪的生辰,家人都不在他身边,只有我离他最近,所以我很想去陪他。”   她这人最怕麻烦旁人,一般不会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只是今日看到之仪的画作,心下感触,思念更盛,这才鼓起勇气向他诉说真实的想法。   宁疏思亲的心情他很理解,但眼下的情况不容他们乱来,“你也知道凉风苑是他的地盘,我才从他手中将你带走,若是再去抢之仪,万一事情闹大,指不定乾德帝会如何处置之仪,你是女儿家,皇帝不会在乎你的归宿,但之仪可是你们文家的男丁,皇帝最是忌讳罪臣家的儿子,是以我才一直没去要人。   闵姑娘看似好心带你去见之仪,万一赵令州也在场,再将你扣押,你若出什么意外,又当如何是好?”   承誉之言句句在理,那样的情况的确有可能发生,若是一味执拗只会给他添麻烦,即使心底想见弟弟的念想再强烈,她也只能压抑着,妥协似乎是她唯一的选择。   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涩,宁疏吸了吸鼻子,终是选择放弃,“那就听殿下的,我不去了……”   听出她的声音有一丝哽咽,承誉侧首望去,就见她眼睫微垂,下巴轻颤,料想心底一定委屈至极,明明有亲人却不能相见的那种痛楚他深有体会,至少他每个月还能见母亲一回,而她有幼弟却不能见,单是那种自责都能令她难以喘息吧?   目睹她选择妥协,压抑自己的念想,懂事体贴的模样,他又何尝不难受?怪只怪他身份尴尬,无法像之前那么随心所欲,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再到乾德帝面前作伏低状,更不想再去劳烦他母亲。但宁疏的情状又令他感到不安,思量再三,他终是选择退一步,   “生辰对于孩子而言的确很重要,你去看望他也是应该的,凉风苑我安插了暗卫,我会传信儿给暗卫,务必护你周全。”   得他松口,惊喜的宁疏破涕为笑,欣慰的同时又有所顾忌,“真的可以吗?会不会给你惹事端啊?”   结果会怎样,谁也说不好,承誉此举也只是在打赌,深叹一声,他抬眼望向天幕,纵有层云遮覆,日头依旧没偷懒,努力的将云边镀上明亮的辉光,映照大地。   也许这人世不似他想象的那般阴暗,也许人心亦有纯善,“但愿真如你所料想的那般,闵霏霜没有被人利用,但愿赵令州已然放下,不再强求。”   成全她的心愿,是承誉愿为她的做的,只要她能露出舒心的笑意,只要她不再惆怅,他愿意冒险,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说定此事后,宁疏那紧拧着的长眉顿时舒展开来,一扫阴郁之态,唇角不自觉的上扬,荡漾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说来他甚少见到她笑得这般开怀,看来她心底的这个渴望早就压抑了很久,只是一直藏掖着,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若非今日闵霏霜带来的东西挑起她的思亲之情,只怕她还会一直忍着。   她这般懂事,他也该顾及她的感受才是。被她清浅柔丽的笑容所吸引,承誉怔怔的凝望着,甚至忘了挥动手中的折扇。   恰有一股小风自空中顺势旋来,清凉得让人身心舒畅,眼神碰撞的瞬间,两人相视一笑,不必言语,已然懂得。   他们都在为彼此考量,只是有些话,发乎情,止乎礼,始终无人有戳破的勇气。   大约过了一刻钟,场内开始变得肃静,二十位参赛的才子已然准备妥当,各自就位,四名审核诗文,德高望重的先生就座于才子们的最前方,方便审查,奕王也已到场,端坐在二楼的正东位。   算来也是他的长辈,承誉恭敬起身,向其行礼,“给四皇叔请安。”   那奕王三十出头的年纪,眼皮单薄,双目狭长,上挑的眼尾勾出一抹看似温和的浅笑,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坐吧!”   颔首过罢,承誉撩袍回坐,就听奕王再次询问,“你身边的姑娘瞧着好生眼熟,这不是前任尚书文彬之女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安王这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被众人注视的文宁疏很不自在,但也不能装傻,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正是臣女。”   打量着她,再看看坐在斜对面的傅淞,奕王沉吟道:“若本王没记错的话,你与永定侯的世子有婚约吧?”   闻声,宁疏心下一紧,暗叹怕什么来什么,承誉眸光一凛,神色凝重地将视线移向奕王。   他这个四皇叔久经官场,说话一向有分寸,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样的话,承誉可不相信他只是无心之言!   当承誉再看向傅淞时,但见他面色煞白,似乎也很意外奕王会突然提起这事儿,如此看来,应该不是傅淞与奕王勾结,难不成是奕王自个儿的主意?身为侄子,承誉对奕王尚算恭敬,并未结过仇,奕王无端端的找宁疏麻烦又是何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晚上九点。 第44章 挑拨承誉和赵令州   此刻的宁疏紧掐着自己的手指, 浑身发颤, 羞愤交加, 根本不敢抬眸, 就怕看到旁人的指点。   姑娘家脸皮子薄, 自不能由她来解释什么, 承誉当即坐直了身子,替她澄清道:“有婚约那也是曾经, 而今婚约已然解除, 宁疏与永定侯府再无任何瓜葛!”   “是吗?何时退的婚, 本王怎的没听到动静?”   京都里能有什么消息逃得过奕王的耳目?怕不是明知故问吧!承誉面露不耐, 半敛的眸光透着寒意,桀然不逊地扫向奕王,再无一丝客气,   “皇叔诸事繁忙, 此等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吧!”   屈辱的往事被勾起,愤怒的火焰在文宁疏心底越燃越烈, 当初被永定侯府的人嘲讽, 而今又被当众提起退婚一事,若是一味沉默, 只会被人笑话!气极的宁疏反倒不再恐慌, 毅然扬脸, 站起身来,直视斜对面的傅淞,神色冷然,   “早在我父亲出事的那天,永定侯府便差人去通知退婚一事,说到底是怕惹祸上身,这才赶紧断了与文家的来往,实乃明哲保身的典范!信誉算什么?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傅世子深有体会吧?”   承誉还想着这丫头面对这样的讥讽肯定难堪又脆弱,该由他来保护才对,哪里料得到这样的境况下她竟然还有勇气出面斥责。   微风吹拂下,她的鬓发稍显凌乱,目光异常坚定,临危不乱傲然不屈的态度着实令他欣赏!   众人闻讯,议论纷纷,“才出事就退婚啊!这也太绝情了些。好歹帮人一把啊!”   “帮什么呀!我听说永定侯还落井下石,参了文彬一本呢!”   “是吗?这亲家做的,倒打一耙可真有种啊!”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傅淞也觉没脸,但这的确是事实,他无可反驳,他还在苦思冥想该怎么挽回脸面,那边厢,承誉已然发话,故作好意地提醒道:   “往后谁家与永定侯府议亲可要考虑清楚了,一旦你们出了事,侯府可不会管你们,估摸着会直接休弃,两不相干。”   承誉这是要把他的桃花都赶走吗?此事一旦闹出去,大户人家都会避忌,谁还愿意跟他议亲?   丢人丢大发的傅淞暗恨奕王多管闲事,若非他多问这一句,众人的关注点都在才子们身上,谁也不会管这事儿,这下好了,今儿个他倒是替这些才子们出尽了风头!   真他娘的衰!   而奕王的真正目的似乎不在此,他甚至都没问傅淞这是怎么回事,只看向承誉,眸带诧异,“本王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入宫跟皇上商议诗文会一事时,曾听宫人说起,文姑娘被指到景颐宫侍奉大皇子,怎的如今又在你身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此,承誉算是明白了,方才提到傅世子只是抛了个砖而已,奕王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此机会挑拨他与赵令州,好让赵令州当众出丑,对他恨意更深!   钟意的女子被承誉截走,赵令州自是对承誉怀恨在心,但恨归恨,他对文宁疏始终心软,不愿让他和承誉的恩怨影响到她的名声,更不愿将这段纠葛公诸于众,免得众人晓得宁疏曾在听月楼待过,于她而言又是一种伤害,思量再三,他终是选择扯谎,不屑地瞟了对面的文宁疏一眼,   “这姑娘娇生惯养的,哪会伺候人?才去头一日就打碎了我最珍视的古玩,我一气之下就将人给打发了。”   未料他竟会一句带过,扯出这样的理由,承誉虽是震惊,却也能领会赵令州暗护文宁疏的用意,反应极快的接口道:   “赶巧宁疏的兄长文之尧曾做过我的伴读,之尧尚未归京,念在同窗的情意,我自当帮他照顾他的妹妹,四叔认为有何不妥?”   预想中的横眉怒目并未发生,这两个仇人居然难得的意见一致,合起伙来说瞎话,奕王不禁怀疑,难道是情报有误?又或者是这个文姑娘有魔力,竟能让赵令州忍下所受的屈辱,甘心维护她?   这样的结果出乎奕王的意料,两人所言尚合情理,他也不好再追问,省得被人怀疑,于是无谓一笑,   “没什么不妥,不过闲来无事,随口一问罢了!”   随口?该是蓄谋已久才对!这道梁子,承誉铭记在心,为着不将文宁疏推至风口浪尖,他没再争辩,暂时平息风波,   紧咬着后槽牙,承誉强压下怒火,迫使自己一笑而过,“安王府的家事,侄儿自会处理,今日乃是诗文会,还是一赌诸位公子的风采更有意义。如此般本末倒置,岂不贻笑大方?”   道罢他敛起笑意,眸光肃严,意在警示奕王,不要再插手他的事,否则他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轻易揭过!   这小子虽比以往收敛了些,但棱角尚未完全磨去,那股子倔强的劲儿仍在,奕王摇头叹息,暗叹这情势比他想象得还要严峻,美人皆是祸害,若然就此发展下去,只怕局势难以控制,得想个什么法子阻止才是,不过这是后话,今日不适宜谈这些,于是奕王顺着承誉的台阶而下,一声令呵,诗文会正式开始!   自始至终,赵令州都没再接话,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向来不感兴趣,若非皇帝下令,他才不愿来此浪费光景。   见到文宁疏在他意料之外,他没想到承誉会带她一道,更没料到奕王如此多事,只要能平息风波,还她一个安宁,他就算受些委屈被人耻笑也无甚所谓。   虽说这皇家秘闻令人很感兴致,但自个儿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才子们早已久候多时,就等着今日一展才能,这是唯一能走捷径的法子,谁都不想失去。   写好的诗文皆贴在一道可以旋转的棱柱上,为的就是让四周的人皆来品读,但每张纸上都未标注姓名,只在左上角写数为记,至于这些数字代表着哪一位,只有才子们攥在手中的字条可以为证,如此才好公正评判,不受情面影响。   看了一转儿下来,承誉独独欣赏其中一首诗:“那首《四祭》写的不错,诗名也有内涵。”   文宁疏尚在看旁的诗词,经承誉一点,她才将目光移向那首,但见上书:   老槐与蝉论今古,怨枫泣血诉悲楚,   洁雪藏尘粉太平,冰融泽现万枝枯。   实则写的是四季变化,但整首诗基调悲凉,画面肃杀,又起了四祭这样的名字,当真是应景,宁疏赞同地点点头,   “的确是好诗,应该是乔公子所作。”   承誉疑惑地看向她,愣怔片刻才恍然,“你认得他的笔迹?”   点了点头,宁疏解释道:“乔公子和我大哥是挚友,他的妹妹乔锦彤还与我大哥定了亲,以往他经常去我家,因着他棋艺高超,之仪还特地拜他为师,请他教他下围棋,他是家中的常客,是以我认得他的笔迹。”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承誉望着端坐于楼下的乔顷澜,忽然觉得他一身白衣,翩然出尘,与这人世间格格不入,   “此诗虽好,但那些个先生们不会选中他。”   宁疏不解其意,问他为何,“连你都夸他写得好,他们为何不选?”   好东西不代表适合这个世道,承誉再怎么欣赏,也不得不承认,   “当中的每一句,明为写景,实为控诉世道,因着他父亲是我父皇倚重的臣子,乾德帝登基后,也将乔大人关入大牢,乔顷澜心中愤慨,借诗抒发,这样愤世嫉俗的文字,他们即使心里认可也不会选,毕竟奕王要将前三名的作品呈于皇帝阅览。   你且瞧最后一句,冰融泽现,看似是描写初春之景,可当中有个‘泽’字,你猜乾德帝看到会怎么想?”   若非他提醒,她险些忘了这一点,乾德帝名唤赵易泽啊!皇帝们大都猜疑心甚重,这首诗若是被乾德帝瞧见,估摸着会胡思乱想,大发雷霆!   “他们都想让皇上看到歌功颂德的好作品,不愿让这种悲观之作扫了皇上的兴。”   是以承誉认定乔顷澜之作必不会进前三名,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乔顷澜的欣赏,在承誉看来,名次并不重要,实力与骨气才是一个男人最该具备的!   赵令州素来不爱读书,看到这些诗词就头疼,闵越峰却是眼尖,瞧见那首《四祭》,越读越觉得不对味儿,遂指着下方贴着诗文的棱柱,招呼大皇子瞧一瞧。   其他的评审先生都是老学究,看一眼便知这首诗绝对不能进前三,是以他们并未推荐这首。   待他们评选出三首之后,还要呈递给奕王,交给奕王来定夺。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有人在奕王身侧耳语了几句,紧跟着奕王居然命人将标记着序列十六的那首诗拿过来,说是看中了那首《四祭》,对其猛夸详赞!   在一旁观望的文宁疏见状,百思不解,这和承誉的猜测大相径庭啊!“奕王怎会选了乔顷澜的诗?”   目睹奕王反常的举动,原本右斜倚在扶手上的承誉当即坐直了身子,眸色渐深,略一思忖,暗叹不妙,   “奕王这是故意为之,一旦这诗呈交给乾德帝,后果不堪设想,乔顷澜肯定会被问罪!”   “啊?那怎么办?”得知后果如此严重,文宁疏心忧难当,“殿下,你能否想法子挽回这局面,救救乔公子?”   乔顷澜敢公然写出这样的诗,承誉也很欣赏他的骨气,对他印象颇好,只是文宁疏面上那明显的担忧之态令他心里很不舒坦,   “你好像……很在乎他?”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重点误! 第45章 除非你去求赵令州   只顾担心的宁疏并未在意其他, 直到承誉反问, 对上他那探究的眼神, 她才发觉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红着脸澄清道:   “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爹出事后, 旁人都避之不及,只有乔顷澜悄悄到府上送信儿, 让我们赶快想办法脱身, 是以那时候我娘才执意要将我们姐弟二人送走, 奈何官兵来得太快, 我们根本没机会逃离都城。   乔公子是我哥的挚友,对我们家赤诚相待,他妹妹又与我大哥有婚约,可如今我们家出了事, 不管将来这婚约是否还作数,我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乔家人出事。”   认真解释过罢, 未听他应声, 宁疏心顿虚,怯怯地打量着他, 然而他面无表情, 看不出情绪, 无奈之下,她又补充道:   “这不是在乎,只是……想报恩而已。”   忆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承誉凝视着她,警示般的提醒道:“你只能欠我一个人的恩情。”   “啊?”骤然冒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宁疏听得莫名其妙,没能领会其中的含义,“那殿下还愿意救他吗?”   她有时候很聪慧,有时候又傻愣愣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疑惑又充满希望的望着他,他又怎么忍心拒绝?   “他的恩情我会替你还了,千万别再将他铭记于心。”   琢磨片刻,宁疏这才恍然大悟,犹记得上次她曾对承誉说过,会将他的恩德铭记于心,当时承誉还跟她打趣,若是将他铭记于心,她将来的夫君又该置于何地。   他不希望她将乔顷澜铭记,这才打算帮她报恩?   意识到这一点,宁疏心下微暖,又生怕这只是她的错觉,看得出来,承誉本就欣赏乔顷澜,也许不必她央求,他也会帮他?   不论原因是什么,只要承誉答应帮把手即可。奈何这诗已公开,众人皆在场看着,赵令州也瞧见了,承誉不能将此诗销毁,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奕王,只要奕王别将其选为前三,不呈递给乾德帝,也就不算什么事儿。   现下奕王手中拿着四份诗作,究竟谁才能成为胜出的前三名,名次又该如何排列,现下不会公布,只因午时将至,该用午膳,奕王会顺道儿邀请其他几位先生一起用宴,商议具体排名,待到午后的申时再公开。   其他人则在附近用膳或游玩,等到申时再来看结果。   承誉正是打算趁着晌午去找奕王,力求让他改变主意,莫将乔顷澜之作呈上。   打听到奕王歇在东莱楼的天字号房内,承誉将宁疏安置到客房中歇息,而他则单独去拜访。   彼时奕王正闭目养神,屋内放着冰块,一名丫鬟在旁送风,另一位则立在奕王身后为他按捏肩膀,身子微微晃动间,缀在紫金冠上南珠也跟着来回轻摆。   听闻下人说安王来访,奕王这才睁开眸子,轻笑了一声,而后自榻上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袍,吩咐丫鬟备茶。   紧跟着承誉进得里屋,向奕王施礼,倒好茶的丫鬟亦向安王福身,而后退出房门。   打量着自家侄子,奕王闲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金刚菩提,并未开口。   承誉随意瞄了一眼,顺口赞道:“皇叔这菩提少说也有十瓣以上,当真是稀罕物。”   奕王不可置否,“十五瓣,侄儿你看珍宝也算好眼力,唯独看女人有些走眼。”道罢还惋惜一叹,故作高深。   不过一句寒暄,竟被他拿来说事儿,承誉眸色渐沉,面上仍旧勉强噙着一丝笑,“皇叔此话何意?”   还跟他装糊涂?既然他来了,奕王就索性把话说开,不跟他兜圈子,“你可知文宁疏是乾德帝命许鹤德送给你的迷魂汤!”   此事宁疏一早就说过,是以承誉再清楚不过,“许鹤德是有此意,但宁疏她早已拒绝,正因为如此才得罪了许鹤德。”   “她说你就信?”奕王认为此事没那么简单,“你怎么不想想,也许是因为你不肯收宫里送来的宫女,经常去听月楼闲逛,他们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否则那么多风月场,许鹤德怎就偏偏将人送至听月楼?可不就是为了让她偶遇你,博取你的好感!”   这般恶意揣测,对他的女人没有丝毫尊重,承誉又何必对他恭敬?紧攥着拳头,承誉将手藏于袖中,负于身后,下巴微扬,斜向奕王的眸间燃着滔滔怒火,   “却不知宁疏哪里得罪了皇叔,竟被你如此诋毁!”   “她没有得罪本王,本王身为旁观者,自是比你看得通透!”放下手中的菩提,奕王站起身来,承接着他投来的怒气,毫不怯场的与自家侄子对视,   “承誉,你能忍辱负重是好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叔叔我会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你,为你筹谋,以报皇兄被逼死之仇。但你实不该为一个女人而鬼迷心窍,摆明了她就是乾德帝安插在你身畔的棋子,留着她只会后患无穷!”   此番言辞可真是让人感动,为他好?呵!承誉只觉可笑,“你所谓的为我好,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再给我的女人难堪,揭她的伤疤?”   “那是因为本王看不惯这个狐狸精,才会用这种方式提点你!”奕王是想着男人大都好面子,假若他当众指出文宁疏与赵令州有瓜葛,指不定承誉就会觉得失了颜面,继而远离她。哪料这孩子非但没觉着难堪,反而将人护得更紧。   假仁假义的嘴脸最令人厌憎,即便奕王说得天花乱坠,承誉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好心,   “本来这件事没几个人知晓,你公然提起可不就是想让世人都晓得我在跟赵令州争女人嘛!故意戳他脸面,他就会更恨我,我看你就是想挑拨离间!”   一番好意被人误解,奕王是恨铁不成钢,横眉怒嗤,“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而跟我起争执,那么乾德帝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儿,他就是想用女人来迷惑你的心智,消弭你的斗志,这般明显的陷阱你都看不出来吗?”   乾德帝是想给他铺陷阱,但承誉都避开了,而宁疏与那些女人不一样,“宁疏是怎样的人,我最了解,她心地纯善,绝不是有心机的女人!”   “也许她本人没什么心机,但若乾德帝拿她父亲做威胁,逼她接近你呢?她不就得妥协吗?”   奕王的肆意猜测惹得承誉十分反感,对他的抵触情绪越发强烈,“当初赵令州以救她母亲做条件,她都没应,依旧留在我身边,我坚信她不是那种为了利益就出卖自己底线的女人。”   听着侄子的辩解,奕王更觉文宁疏这个女人有私心,“父母都不救,偏要留在你身边,你就不觉得不正常吗?寻常人家的女儿,谁能做到如此狠心?她之所以赖着不走,就是因为得遵从乾德帝的嘱咐,在你身边监视你!故意和赵令州演这么一出戏,你才会更加信任她不是吗?”   当初的情形只有他经历过,宁疏的反应和她所说的话也只有他见过听过,承誉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宁疏不会骗他,至于奕王的无端猜疑,承誉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你从未与她相处过,根本不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单凭你的臆想就认定她是坏女人,她有目的,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我叫你一声皇叔也是看在我父皇的面儿上,但若你仗势欺人,诋毁文宁疏,那就不配再得到我的尊重!”   世人大都习惯用自己想当然的想法去猜度旁人的意图,事实上他根本不是当事人,不明白对方身处那样的环境为什么要那样抉择,仅凭常理去妄加揣测,往往有失偏颇。   相比别人的推断,承誉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他所看到的文宁疏是至真至善的,至于旁人的看法,丝毫不会影响到他!   说了这么多都未能改变他的态度,气极的奕王干脆撂下狠话,“美人似毒蛇,你看着她可怜,想温暖她,照顾她,指不定某天她就会反咬你一口,等到你受伤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今日的倔强!”   面对奕王所谓的忠告,承誉无谓一笑,他所认定的便不会怀疑,至于后果,他一力承担,“若然我的心是瞎的,死了也是活该!不劳皇叔费心!”   道罢他微歪头,下巴微扬,傲然的眸光瞥向奕王,尽是不屑。话不投机半句多,承誉实在不愿再和奕王多言,但为了宁疏,他没有赌气离开,而是耐着性子继续立在这儿,将话头转向今日的诗文会上,   “皇叔选那首诗是何意?那样的诗作被皇上看到会是什么后果,您应该很清楚,故意惹皇帝动怒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毕竟这名次是你排的,指不定你也会被牵连!”   这事儿奕王还真是冤枉了,“你没看到那会子有人过来耳语吗?选那首诗不是本王的意思,而是赵令州!他认为写诗之人居心叵测,这才让本王选之为前三,呈递给皇上,交由皇上定夺。”   侄儿突然提起此事,挑起了奕王的好奇心,“你何故关注此事?难不成,你认得写诗之人?”   承誉没否认,但也并未细答,只拱手道:“还请皇叔将此诗筛除。”   如此看来,写诗之人真的和他有渊源,奈何奕王有心无力,“若只是本王之意,你开口,本王自当成全,只可惜此乃赵令州的意思,他本就是受皇上委托来监督诗文会,如今他已看到那首诗,本王不能徇私舞弊,除非……你去求他。”   让他去求赵令州?这怎么可能? 第46章 承誉送给小舅子的贺礼   “皇叔今日当众闹那么一出, 我与他势成水火, 您觉得我与他还能心平气和的谈话?”   “即便本王不闹, 你们也早就势不两立, 不是吗?”他们之间的事, 奕王虽不知具体, 却也晓得个大概,不由仰天哀呼, 慨叹丛生,   “说到底还是红颜祸水啊!以你的情况, 本该拉拢赵令州, 与他成为私交甚好的堂兄弟,如此一来,才能借着他获取有利的信息,可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跟他起争执, 生生断送了一条捷径,实属可惜!”   奕王所说的法子, 承誉不是没想过, 可思量再三他都觉得不妥,“您认为乾德帝会给我接近赵令州的机会?即使他允许, 那也是想将赵令州监视我, 才将其安插在我身边吧?   指不定利用不成反入陷阱, 如此冒险之事,我不会去做,此法早已被我排除, 并不是因为宁疏才改变,还请皇叔不要对她有偏见,即便您有,我也不可能放弃她!”   言尽于此,承誉的态度已然很明确,也就没再多言,就此告辞。   期间宁疏一直候在屋里焦急的等待着,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她将将站起来,就见承誉掀帘进得里屋。   宁疏满心期待,急切的问他结果如何。他却眸色凝重,一言不发,兀自坐下倒了杯茶。   眼看他面色不愈,宁疏便知他是吃了闭门羹,小心翼翼地问着,“可是奕王又说了什么难听话?若此事难办,那……不管也成,我也不希望你为难。”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自嗓喉流淌至腹中,暂时缓解他的躁动情绪,迟疑片刻,承誉才对她道:   “皇叔说这是赵令州的意思,要想剔除那首诗,只有去找赵令州,皇叔做不了主,他能做的,只是延缓三日再入宫呈递。”   那也就是说只有三日的期限,可这似乎和日子无关,宁疏很清楚承誉和赵令州的矛盾,虽说她很想帮乔顷澜,但也不希望承誉为此事放下颜面去求赵令州,轻重她还是懂得,实不愿再给他增加负担,尚未等承誉道出他的想法,宁疏便先开了口,   “那算了吧!这大概是天意,你已经尽力了,无需勉强,我理解的。”   承诺的事却没做到,承誉这心里难免有愧,“恩情不还,你岂不是会一直铭记?”   怎的又提这事儿?宁疏面颊顿红,低眉小声解释着,“他的恩情和你的恩情不一样。”   “哦?”承誉的指腹在明如镜的天青釉瓷杯上轻轻滑动着,眸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以手支额,下巴微扬,饶有兴致的追问,“有何区别?”   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借着起身提壶给他添茶的档口,想了半晌才胡乱总结了一句,“乔公子是对我们文家有恩,你……你是对我有恩。”   模棱两可的话语似乎不是重点,不满意的承誉还想再继续听下去,“所以呢?”   所以什么?总不能说自个儿对他有种异样的感觉吧?她可没有这样的勇气,将茶壶放于桌上后,她的小手无意识的捋着桌布边垂下的红流苏,思量再三,才谨慎回道:   “乔公子的恩德我或许还有机会回报,但你的恩情太多,我这辈子怕是都无法还清。”   凝视着她莹亮而真挚的眸光,承誉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蓦地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借机说出自己内心的渴望,   “那就一直陪着我,于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说话归说话,这怎么还上手了呢?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令宁疏心惶惶,下意识抬手想推开他,却察觉他拥得更紧,落在她耳畔的叹息声听来十分沉重,联想起他进门后神情凝重的模样,宁疏顿生不祥预感,   “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深呼一口气,他将心中的烦躁尽数散于风间,不让它们落于她心底,不想给她带去太大的压力,奕王质疑她的那些话,到他这儿就止步了,承誉不愿复述给她,遂用勉笑来掩盖心事,   “没事,略觉疲惫罢了,不过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还会继续坚持走下去。”   真的没事吗?可她分明觉得他的心情很糟糕,他这样回避,明显就是不想说,虽然她很关心他的境况,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假如他此刻心虚不佳,不愿多提,她也不该逼他。   很多时候,人可能不怕苦,却怕孤独,目睹他的脆弱,宁疏心生怜惜,再不抗拒他的拥抱,鼓足勇气抬手回拥着他,给他以安慰,   “我一介女流,不懂权术,也无家世,无法助你一臂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你左右,我只想让你明白,就算世人都与你背道而驰,我也始终同你并肩前行!”   她的言辞虽温软,却也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如春雨洒荒野,滋润他干涸的心田,带给他无边的希望和慰藉,此时的他越发坚定自己的观念,不愿理会奕王的警示,他自己选择留在身边的女人,是蜜糖还是锋刀,他都认了!   欣悦的闭上眸子,承誉不自觉的将她拥得更紧,互拥的身贴得严丝合缝,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她的心跳声,剧烈得一如澎湃的海潮,将来没有定数,但他再不孤独,至少有她,陪他砥砺前行!   午后申时,众人没等到前三名的公布,来传话的人说奕王身子不适,提前回府去了,名单等三日后再张贴,众人疑惑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耐心等待。   跟随承誉回府后,宁疏就开始为之仪准备生辰贺礼,承誉已然答应,后日她便可去找闵霏霜,请闵姑娘带她去凉风苑。   当晚承誉没出去应酬,而是去找宁疏一道儿用晚膳,饭菜未上之际,承誉闲问起她的贺礼是否准备妥当。   宁疏只道已然想好,明儿个就去置办,“之仪他喜欢围棋,文家的东西皆被封了,我就送他一副围棋吧!”   “府上倒是有副好围棋,”承誉遂吩咐陈序去找周总管,打开库房将那副珍藏的围棋拿出来。   陈序怔了一瞬,满目的不可思议。   以往他应声干脆迅速,这次居然没反应,承誉缓缓侧首,眉峰微拧。   感觉到主子眼中似有寒光掠过,陈序再不敢有半分犹豫,挺直脊背脆声回应,麻溜儿的出去办事。   直至陈序将那副围棋带过来之后,宁疏才终于明白他方才为何会愣神,只因她看到这檀木棋罐中所盛的和田玉棋子时,也是目瞪口呆!   传闻这和田玉的棋子京都只有一副,白子是羊脂白玉,黑子则是墨玉,挑选上好的玉料,历时三载才打磨出大小相同,颗颗莹润圆滑的三百六十颗棋子。   先前宁疏只有耳闻,今日才知这幅棋子原是在承誉手上,也是,他本为太子,这上好的棋子本该属于他才是。宁疏虽欣赏这精湛的工艺,却不愿夺人所爱,   “如此贵重的棋子不适合之仪,我给他备副玛瑙的即可。”   承誉慷慨一笑,“反正这棋子搁我这儿也是蒙尘,倒不如送给喜欢下棋之人,才能发挥它的价值,你不是说之仪很喜欢下棋吗?那送给他正好。”   “不不不,太贵重,万一被他弄碎一颗岂不可惜?还是放在王府珍藏着吧!”   她曾听大哥说过,这幅棋子价值两万两,烫手啊!是以宁疏坚决不肯收,然而承誉却命陈序将棋子放在这儿,赶巧丫鬟来上菜,就没再提此事,两人开始用膳。   饭毕,饮了盏茶,两人又闲聊了会子,不意耽误她歇息,承誉准备回房,临走时,宁疏请他将棋子带走,行至门边的承誉抬指拨动着珠帘,微侧眸,轻叹声淹没在清脆的串珠碰撞声中,   “我一直没能将之仪带出来与你团聚,心下有愧,这才想送他一些好东西,权当是弥补。”   他不擅长表达一些真实的情感,只默默的为她安排着。既然他有这份心,那她就收下吧!至少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五月二十六这日,承誉有事要出府,陈序得随行,另派侍卫跟随宁疏出行。   依照闵霏霜的交代,宁疏不能一个人直接进凉风苑,肯定会被人拦下,她得先坐轿子去镇国公府,再跟随闵霏霜一道儿,扮作她的丫鬟,方能顺利进去,不被人怀疑。   在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下,宁疏终于得见弟弟。   彼时文之仪正在院中负着小手来回走着,认真的背着书。听到有人唤他,便知是闵姐姐,这位姐姐时常来看望他,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相熟,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回首的瞬间,朝思暮想之人居然映入他眼帘!   “姐”字尚未喊出口,就见闵霏霜以手挡唇,示意他千万不要乱说话。   领会到闵姐姐的眼神,文之仪恍然大悟,十分配合的住了嘴,暂时不敢跟自家姐姐说话,只干咳一声,镇定的走向闵霏霜,规规矩矩地唤了声闵姐姐。   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也故作无意的落在他姐姐面上,甭提有多惊喜。   闵霏霜招呼着大家进屋说话,待将丫鬟遣出去,关上房门之后,众人才算舒了口气,无需再压抑着,   “现下已无外人,你们姐弟二人可以随心所欲的说话,再无顾忌。”   一见到家姐,文之仪面上的笑容才有舒展的机会,“姐姐,我好想你呀!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我,是不是一直在忙着做活儿?有没有受苦啊?”   一说起这个,宁疏愧疚丛生,又不敢跟弟弟说实话,不敢说自个儿放弃了与他相聚的机会,更不敢提赵令州威胁她一事,大人之间的恩怨太过复杂,她实不愿弟弟掺和进去,知道得越少,他的负担才能轻一些,遂编了个借口,半真半假道:   “我现在不在宫里,被皇上指派到安王府去了,在那儿做婢女,那王府自是不能随意出入,我也就不得空来见你,你可千万别怪姐姐,以后我会尽量多来几趟。”   他虽想念姐姐,却也十分体谅姐姐的难处,“无妨,我都懂得,你虽然没能亲自过来,但心里还是念着我的,还悄悄给我送衣裳,喏,我一直穿着呢!可喜欢了,姐姐做的衣裳就是穿着舒坦!”   这孩子惯会安慰人,怕她心里难受就一直笑面以对,弟弟这般懂事,宁疏欣慰之余又觉心酸,不自觉的眼眶发红。   闵霏霜瞧着都觉伤感,忙打岔道:“今日可是之仪的生辰,大喜的日子,咱们就不提那些扫兴的话,来看看我们给你备的什么贺礼。”   是啊!难得见面,哭哭啼啼的不吉利,文宁疏忍下酸涩,换上笑颜,珍惜这短暂的相处机会。   闵霏霜给他准备的是一套新的文房四宝,单那方刻着竹林的端砚就十分珍贵,文宁疏则拿出承誉帮她准备的那套和田玉的棋子。闵霏霜对棋子的材质并不了解,也就没太在意,只当那是普通的棋子,但文之仪时常下棋,只一眼便能瞧出这棋子非同一般,摸在手里冰凉细滑,没一会儿就被指腹暖热,再仔细一看,这白子质地莹润如膏脂,莫非……   脑海中蹦出某个猜测之后,他又觉得不太可能,疑惑的文之仪向姐姐求证,“这该不会是……和田玉的棋子吧?”   文宁疏尚未来得及答话,忽闻外头有动静,仔细一听,声音有一丝耳熟,似乎是……赵令州!   他今日怎会来此?文宁疏疑惑地望向闵霏霜,闵霏霜也是一脸诧异,摆手连连,小声澄清,   “不是我请他来的,我晓得你俩不对付,怎么可能故意将他叫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万两银子折合人民币约四百万,承誉你可以啊!追姑娘的方式就是给小舅子砸钱! 第47章 赵令州会答应放人吗?   话音才落, 赵令州已然进得门来, 原本眉目温和的少年被阴郁笼罩, 周身陡然多了几分冷冽的气息。瞧见文宁疏的那一刻, 他的神情明显愣怔, 宁疏由此断定, 他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眼看着他神情凝重,拢起的眉峰被忿然缭绕, 一直紧盯着文宁疏, 闵霏霜还以为他生气了, 赶忙上前小声解释, 将责任一力揽下,   “人是我带来的,宁疏许久没见之仪,十分想念, 我才带她过来瞧瞧,本打算明儿个再告诉你的, 你可别当着之仪的面发火。”   嘘了她一眼, 赵令州蹙眉不悦道:“我说什么了吗?”   将小手抄在身后,闵霏霜讪讪一笑, “我这不是怕你有意见嘛!”   宁疏还记着之前的矛盾, 淡淡的移开视线并未理他。最先上前跟他打招呼的是文之仪, 这段日子他时常来看望之仪,之仪也就将他当成了信任之人,热情相待,   “赵大哥你来啦!”   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赵令州也不愿将大人的矛盾展示于之仪面前,遂暂抛恩怨,不提那些不愉快之事,温笑着面对文之仪,   “是啊!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自是要来给你送贺礼。”   说着示意下人将贺礼送上,闵霏霜见状松了口气,“原来都是为了之仪的生辰啊!”说笑间她瞄了一眼文宁疏,意在告诉宁疏,这真的只是巧合,并不是她的主意。   如此一来,文宁疏倒也不好说什么,闵姑娘能带她来见弟弟她已感激不尽,又岂会怪她呢?   且说赵令州今日送来的是一把上好的筋角弓,两端饰以青玉,气派威武。   在宁疏的印象中,之仪并不喜欢刀枪弓箭之类的兵器,以往他只爱念书,大哥送他的剑只是摆设,但自从这回变故之后,许是受了太多的欺侮,之仪终于开始习武,赵令州送他的这张弓他很是喜欢,左瞧右瞧,爱不释手。   看他如此钟意,赵令州心下甚慰,走到他跟前拍着他的肩膀提议,“想不想试试它的威力?”   “想啊!”文之仪满脸期待,赵令州当即命人在院中备好靶子,带他到院内试弓箭。   惯爱凑热闹的闵霏霜拉着文宁疏一道出去围观,宁疏也想看看弟弟的风采,也就跟着去了。   以往文之尧也曾教过他箭术,只可惜之仪那时不感兴致,并未勤加练习,而今也忘得差不多了,今日对着箭靶难免手生瞄不准,赵令州倒是耐心十足的在旁教他纠正握弓的姿势,还鼓励他勤加练习,   “别着急,今儿个先把架势学对了,往后再练就容易许多。”   之仪点头道:“我懂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不会急于求成的,谢谢赵大哥送的这把弓,我很喜欢!”   无需旁人来安慰,他自个儿已懂得许多道理,赵令州越瞧越喜欢,笑赞道:“真是个乖孩子,只要摆正心态,学武便不是难事。”   之仪本就不是个急性子,做什么都会规划得妥当,“正应了我姐那句话,谁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那我就慢慢练习,慢慢消化,相信只要持之以恒,总能学有所成。”   一旁的文宁疏听着弟弟的话,不由摇头轻笑,上前拿手绢轻柔的帮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你想学什么姐姐都支持你,不过这天儿越来越热,往后也就早起练一会儿,傍晚练一会儿即可,这大半晌的日头烈,还是在屋里读书凉快些。”   说来赵令州已经很久没看到文宁疏笑得如此纯粹,她也只有见到自家弟弟时才会放松心情,弯起的眉眼似星如月,一颦一笑都闪着光芒,映照至他心河间,泛起粼粼波光,点点涟漪。   立在远处的闵霏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文宁疏是他的风景,他只会为她而驻足愣神,只可惜她的眼里只有安王和她的家人,根本没有赵令州的位置,唉!他心底明明很清楚,怎就放不下呢!真是块认死理的木头!   眼看着文宁疏打算拉之仪进屋,赵令州请辞道:“贺礼已送到,我该回去了,我已安排后厨准备了丰盛的午宴,之仪你今日大可尽情的陪你姐姐,午后的功课也不必学了,明日补上便是。”   “哎---”文之仪见状顿感诧异,“赵大哥你不留下陪我过生辰吗?”   原本赵令州是打算留下,可他没想到文宁疏也会在场,他比谁都清楚,文宁疏对他有误会,不愿见到他,那他又何必在这儿讨人嫌?是以他才识趣的选择离开,   “你们才是一家人,生辰当然要与家人一起过,我就不在这儿打搅了,改日再来看你。”   心焦的文之仪挣开姐姐的手,拐回去拽住赵令州的手腕,情急心切,“在我心里,我已经把你也当成一家人,你对我那么好,就像大哥哥一样,我真的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用顿饭好吗?”   赵令州为难的看向文宁疏,不愿因为自个儿扫了她们的兴,之仪满目祈求的望向自家姐姐,   “姐,你说句话嘛!让赵大哥留下好不好?”   面对之仪那殷切的眼神,文宁疏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虽说赵令州拦着不许她们姐弟相见,可他终究没有为难之仪,反而给他请师傅,教他功课和武功,对他关怀备至,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该当着之仪的面儿对他摆脸子,犹豫片刻,宁疏终是点了点头,顺着之仪的意思附和道:   “感谢您对之仪的照顾,赵公子若无要事,不若就留下一起用午膳吧!喜庆之日,无需见外。”   文宁疏的相留出乎赵令州的意料,但他心里很清楚,她只不过是拗不过之仪的意思才会选择妥协,只因她面上的笑意稍纵即逝,很是敷衍。   饶是清楚个中因由,他仍旧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能与她多一刻的相处,答应留下的那一瞬,赵令州不禁有些鄙视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在文宁疏面前有一丝骨气?   闵霏霜并不晓得赵令州的心思百转,她只觉得自己这回也算是误打误撞的办了回好事,至少让令州有机会与宁疏一起用膳,也算全了他的心愿。   说定后,几人又进屋去喝茶,之仪这才想起那副棋子,追问其来历,“姐,咱家都被抄家了,再说咱们也没这宝贝呀!这和田玉的棋子打哪儿来的?”   宁疏本不想提此事,奈何弟弟一直追问,且赵令州也在看那棋子,他也认得出这是和田玉,当即放下棋子,心生膈应,渐沉的声调泛着酸意,   “应是安王送的吧?”   无奈之下,她只好点了点头,“安王殿下的一番心意,之仪你可得好好收着。”   之仪不由纳罕,挠着小脑袋寻思着,“这位王爷怎的如此阔绰?姐姐你只是他府中的婢女而已,他居然送这般贵重的贺礼给我?这不合常理啊!”   宁疏并未打算将她与安王相识的过程告诉弟弟,遂借口道:“安王其实是前任太子承誉,你可还记得,大哥曾给前太子做过伴读,他念着与大哥是旧相识的恩情,这才让我将这幅棋子送给你,反正他也不爱下棋,放着浪费。”   原是为这个,之仪了悟点头,并未质疑姐姐的说辞。   虽说承誉将东西送给了之仪,但宁疏还是有所顾忌,讪笑着嘱咐,“这幅棋用来欣赏即可,平日里若想下棋,还是用普通的棋子吧!”   不必姐姐提醒,之仪也不敢随便动,“我会好好保管的,他日若是有机会见到乔大哥,我再用这幅棋子与他下棋,他最爱下棋,定然欢喜。”   说起乔顷澜,文宁疏不由哀叹,“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之仪闻言心顿惊,忙问他姐姐,“此话何意?乔大哥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些私事本不该当众说,但文宁疏突然想起承誉说此事是赵令州的主意,恰巧赵令州此刻就在这儿,于是她决定冒险一试,将这些话当着赵令州的面儿说出来,   “前日我去参加诗文会,乔公子也在,他写了一首诗,被奕王看中,准备呈递给皇上。”   之仪不解其意,“这不是好事吗?乔大哥本就有才华,理该被赏识,姐姐何故忧虑?”   “你也晓得他的性子倔强,写诗随心所欲,从来无所顾忌,那首诗十分悲观消极,若是被皇上看到,肯定以为他对这世道不满,万一降罪,那他这辈子就毁了!”   在旁默默听着的赵令州联想那日的情形,大约已明白她说的是谁,“你是说,那首名为《四祭》的诗?”   “正是,”微颔首,宁疏明知故问,“赵公子也瞧见了?”   听她姐弟二人的谈话,似乎对此人很熟识,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赵令州试探着问了句,“他与你们文家有何牵连?”   而文宁疏等的就是他的询问,借机回道:“写诗的乔公子是我大哥的朋友。”   之仪接口道:“而且乔大哥还是我的师傅呢!我的棋艺都是他教的,他妹妹还是我将来的嫂嫂。”   赵令州已然晓得那首诗是乔顷澜所作,却未料到此人竟与文家是故交,“那首诗你也看到了,此人对朝廷颇为不满,诗句上还带有皇帝名讳中的一个字,就得给他些教训,让他明白皇权至上的道理!”   她父亲因当年曾宣读过传位圣旨而入狱,乔大人也未能幸免,朝中旧臣人人自危,宁疏不禁怀疑这新帝是不是公报私仇,置大局于不顾,   “历来朝局更迭,本无可厚非,可臣子们却是无辜,他们已然归顺,就不能留条活路吗?乔家本就忠于皇室,奈何新帝登基后打压旧臣,只因乔大人曾是永宁帝倚重的臣子就被新帝排斥,未免太冤枉了些。”   这个案子赵令州晓得内情,“皇上关押前任尚书乔琏并非是恨屋及乌,只是因为乔琏与一桩贪墨之案有关。”   此事宁疏也曾听承誉大致提过,“贪墨一事,不过是旁人拉他来顶罪,皇上他不该听信奸佞者的一面之词,实该调查清楚,还乔大人一个清白!   而乔公子的父亲被捕,他心里不好受,才会借诗抒发自己的抑郁,实则与朝政无关,这诗只要不被皇上看到便没什么,一旦皇上知情,必会歪曲解读,那他便免不了牢狱之灾啊!”   一听说后果如此严重,之仪忧心忡忡,“乔大哥是好人,他可不能坐牢,万一整个乔家都被株连,那我大哥岂不是连媳妇儿都没了,赵大哥你神通广大,能否想办法帮帮乔大哥?”   此事正是由他定夺,赵令州本想将乔顷澜交给皇上处置,以此向皇上证明,他这个不被重视的孩子也是有能力的,可如今,文家姐弟都替此人说话,之仪又苦苦哀求,赵令州也不好明言此事与自己有关,以致左右为难。 第48章 宁疏的谋划被揭穿   “文人有气节可以理解, 但也该懂得分寸, 诗文会那样的场合, 他公然写出那样的诗句, 不就是在挑衅皇权?既然他敢做, 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宁疏不得不承认, 赵令州之言不无道理,但追究责任是其次, 如何挽回才是当务之急, “他大约也没想到那首诗会被选中, 这回的事的确怪他疏忽, 但乔大人已然入狱,乔家只剩他这一点血脉,他若再出事,乔家可就绝后了!”   之仪虽不知赵令州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也能猜出他可能是个大官,便报着希望也在一旁哀求, “乔大哥为人真的很正直, 你若是有机会见他,肯定会喜欢他的。”   赵令州撇嘴皱眉, 一脸嫌弃, 心道一个男人我喜欢他什么呀!   意识到口误, 文之仪赶忙改口,“一定会欣赏他的,他下棋就从来没输过!”   这种大话只适应于某一个小圈子, “我下棋也从来没输过,不过是象棋。”围棋太烧脑,赵令州实在没兴致。   “象棋他也会啊!改日你们比试比试呗!”文之仪趁机再次求情,“赵大哥,您就行行好帮个忙,看能否找奕王说个情,把他剔除前三名,这样皇上就不会看到他的诗,不会问罪于他。”   闵霏霜听得头大,官场之事她不感兴趣,也就没插嘴,只在一旁吃糕点,喝花茶。自始至终,宁疏都只是与他辩论,并不曾开口求他,因为她知道,之仪对乔顷澜感情深厚,肯定会帮他师傅说话,她与赵令州有矛盾,她不可能跟他说软话,就只能劳烦她弟弟,此举难免有利用之嫌,但为了帮乔顷澜,她唯有冒险一试,哪怕手段有些不光彩,她也认了!   那一刻,赵令州不禁在想,依照宁疏的性子,她若想帮乔顷澜,肯定会先找承誉,承誉那么在乎她,不可能拒绝,十有八九承誉已去找过奕王,抹不开情面的奕王想必已然告诉承誉,此事是谁的主意。   由此推测,宁疏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他才是决定此事的关键人。所以她是故意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为的就是借助之仪帮乔顷澜求情?   意识到这一点,赵令州忽然有些想笑,难得他对她还能有一丝用处,可她这般拐弯抹角,又让他心生悲哀,感觉自己离她好远。   心塞至极的赵令州抿了口茶,将悲情暂时压下,而后望向文宁疏,欲言又止,想想还是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儿说,遂请她出来一下。   想来是为了乔顷澜一事,思及此,宁疏也就没拒绝,起身随他往外走去。   屋内的文之仪朝闵霏霜招招手,两人一起去窗边向外张望,打算偷听,只可惜赵大哥将他姐姐带至院内北边角落的槐树下,离得太远,他根本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觉得赵大哥的神情很凝重,小小人儿开始胡思乱想,   “闵姐姐,你觉不觉得赵大哥好像不太高兴?”   闵霏霜最了解这两人的矛盾,心道令州爱而不得,当然不会高兴。但这话她不好跟之仪说,便装傻充楞,“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很明显啊!我说让他留下的时候他在犹豫,我姐一说让他留下,他立马答应了,由此可见,他对我姐应是有好感的。”   这都看得出来?闵霏霜不由对眼前这孩子刮目相看,顺手弹他一个脑瓜崩儿,“嘿!你小子懂得挺多的嘛!”   揉了揉额头,之仪讪笑道:“我这不是善与察言观色嘛!”   就当他歪打正着吧!好奇的闵霏霜又问,“那你现在又观察到什么?”   靠在窗边的文之仪摸着小下巴瞎琢磨着,“我发现姐姐帮乔大哥说好话,赵大哥好像生气了。”   “哦?为何?”   “他可能以为我姐喜欢乔大哥吧?吃醋了呗!不然为何将她单独叫出去?肯定是要问个清楚!”   “……”闵霏霜很想说,其实你姐喜欢的是安王承誉啊!不过之仪并不知情,她还是不要同一个孩子讲那么复杂的事,由着他误会吧!   事实上赵令州叫宁疏出来,的确心有不满,望向她的眼中满是悲愤,“你想让我放过乔顷澜,为何不肯跟我明言?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借着之仪来求情?”   “我……”被戳中心事的宁疏心虚的避开他的视线,他都已看穿,她又能如何狡辩呢?   “难道你认为你开口我会拒绝吗?”如此见外,才是赵令州伤怀的根源,每每看到文宁疏,他这强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源源不断的上涌,快要溢出眼眶,涩得他生疼,   “我所恨之人是承誉,而不是你,我又怎会与你记仇?”   赵令州的恨意来得莫名,自始至终宁疏都不认为承誉欠他什么,“选择留在安王府之人是我自己,不关他的事,你何苦将怨念强加在他身上?”   若没有后来的这些事,赵令州也不会再生出希望,“可皇上已将你派至景颐宫,若非承誉强取豪夺,你现在仍在我身边不是吗?”   近来这些日子,宁疏也在思索这件事,即便她的身份被戳穿,假如当时乾德帝不同意赵令州将她带走,只是将她遣送回浣衣局,那么承誉再来找人也就不会与赵令州产生冲突。   堂堂帝王,他应该清楚先许诺儿子再反悔是什么后果,偏他任性的这么做了,许了儿子,又允承誉,公然打自家孩子的脸,以致于赵令州对承誉燃起无边恨意。   此番前后矛盾的作为,若非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实在说不过去,至于目的是什么,她始终想不通透,承誉也不曾告诉她,究竟乾德帝为何答应放人,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一切恩怨皆因乾德帝而生,他才是始作俑者!   “但若皇上不同意,承誉也不可能将我带走,你要恨就恨你父皇,谁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者说,强留我在宫中我也不会开心,若我每日对你横眉怒目,你会开心吗?”   父亲此举着实寒了赵令州的心,为此他抑郁许久,自我怀疑,仰望着自藤架的叶子缝隙中漏下来的缕缕光束,他只觉得自己总是身处幽暗,从不被光明待见,   “你们都认为承誉的日子悲苦,认为他失去父亲,失去太子之位很可怜,可他至少还有疼他的母亲,还有你,而我呢?我有什么?   我的父亲对承誉比对我都好,承誉要什么他便给什么!我的母亲表面关爱我,背地里却对我耍手段,好不容易有个钟意的姑娘,偏你心里却没有我的位置,空有地位却无人疼无人爱,感受不到世间的温情,我情何以堪?”   他红着眼控诉着老天的不公,苦笑着发泄内心的怨憎,气氛一时间变得低糜,面对这样的境况,宁疏也不好再去责怪他,微扬眸,她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悲情,无奈兴叹,   “生而为人,不可能永远顺遂,或多或少都会遭受挫折,就像我原本拥有幸福美满的日子,如今却家破人散,无法与亲人团聚。谁还没有几桩委屈的伤心事呢?抱怨无用,唯有努力活着,改变现状才是真!   承誉有承誉的苦,你有你的苦,但你若把你苦痛的根源强算在承誉头上,那就是明摆着的胡搅蛮缠!”   原本令州还在为她的安慰而感到一丝欣喜,直至听到最后一句,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为承誉开脱!明白她的真实意图后,赵令州那才泛起柔光的眸子瞬时凝水成冰,再次冷硬起来,   “他若不去抢,至少我还有希望,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回应却是另外一回事。”她现在就明白,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有一点请你弄清楚,我与承誉最先相识,后来才认识你,我从未主动招惹过你,也不曾给你任何承诺。是我愿意留在安王府,而不是承誉从你手中抢来的。我恳切的希望你能放下过往的恩怨,不要再盲目的恨一个人。”   能轻易消弭的,又怎会称作为恨呢?当人怨不得老天,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恨时,就极易将恨意转嫁在某个人身上,认为自己的痛苦皆是拜那人所赐,仿佛只有这般,他才有活下去的意义,是以不论宁疏如何苦口婆心的开导,赵令州都不可能放下心中的怨气,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矛盾,你无需多管。”   若非今日在此偶遇,她也不愿去提这些,“既然话不投机,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在她转身之际,赵令州迟疑片刻终是唤住了她,“乔顷澜之事,我会压下去,毕竟他是之仪敬重之人,我不想看到之仪难过。”   闻声,宁疏停步转身,深吸一口气,心道矛盾归矛盾,终究他手下留情,没再计较,那么必要的礼节还是少不了的,公私分明的宁疏朝他微颔首,   “乔公子之事,多谢殿下高抬贵手。”   她的感谢客气而疏离,没有任何笑意,可谁让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呢?只为她一句话,他便放弃了自己的计划,成全她的心愿,哪怕她连一丝笑意也不愿给他,他也依旧甘之如饴,至少能让他念着他的一点好,哪怕一点点就成。   依照她的性子,说罢此事她应该就此离开才对,可她并没有走,立在原地望了他一眼,紧捏的手指彰显着她的迟疑。   见状,赵令州主动打消她的顾虑,“有话直说便是,即便你心中无我,也无需将我当做仇人。”   顿了顿,她才又鼓足勇气说出内心深处一直想说的话,   “你若真这么在乎之仪的感受,就该让他跟我离开,让我们姐弟团圆。”   若然放走之仪,那他和文宁疏便连最后一丝牵扯也断了,赵令州私心里不舍得,但这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由,最重要的还是考虑到文之仪的将来,   “之仪只有留在我身边才能有光明的前程。”   经历过这么多变数,宁疏已然不在乎那些个虚名与荣华,“我们姐弟不在乎前程,我只想跟他在一起,看着他安安稳稳的长大成人!”   目睹她殷切的眼神,他很能理解她身为姐姐对弟弟的记挂,但这些日子的相处已令他对之仪有了特殊的感情,这孩子那么懂事,令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自然也就希望之仪的路能走得更长远些,   “他若离开凉风苑,连最起码的安稳都保不住,你是女眷,皇上不在乎,但之仪是男丁,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以承誉现在的身份,他保不住文之仪,只有我---才能护他!”   摆明立场后,赵令州先行进屋,敛下心事,继续陪着文之仪。   用罢午膳,饮了盏茶,他借口有事,适时请辞,好让宁疏能放松心情陪伴之仪。   之仪主动提出要送他出去,文宁疏不解其意,但还是由他去了。   实则之仪主动来送是有话想跟他说,“赵大哥,那会儿我看你和我姐出去说话,似乎是闹了矛盾?”   这孩子观察得倒是仔细,赵令州若无其事的笑着否认,“没有的事,甭瞎想。”   文之仪一直在旁望着他,总觉得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苦涩,忍不住替家姐解释道:   “其实我姐对乔大哥并无爱慕之情,她只是心地善良,再说乔大哥曾帮过我们家,她为了报恩才打算救他于危难,赵大哥,你可千万别为这事儿跟我姐置气。”   “啊?”愣怔片刻,联想方才发生之事,赵令州才反应过来此话的含义。   之仪似乎认为他是因为乔顷澜而吃醋,看来之仪并不晓得他姐姐钟意之人其实是安王……   他的沉默思索被之仪当成是默认,趁着四下无外人,之仪还小声问了句,“赵大哥,你对我姐她……可有好感?”   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被戳中,纵使赵令州强自镇定,也依旧有一丝慌乱自眼尾流泻,“小孩子用功读书,莫管大人的事。”   “哦!”文之仪故作失落地叹息一声,“原来赵大哥不喜欢我姐啊!我还以为往后能改口叫声姐夫呢!看来是我想太多。”   姐夫?不过是之仪的一句玩笑话,他竟已在心底描绘出一副美好幸福的画面,只可惜不是所有的梦都有成真的机会,兀自笑笑,赵令州心如黄莲般苦涩,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话之仪就不大明白了,“赵大哥为何这么说?其实我姐的婚约已退,她现在是自由身,你可以勇敢的向她表明心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的更新在上午九点 第49章 宁疏被承誉赶走   若真如他想得那般简单就好了, 大人的苦恼不该让孩子知道太多, 赵令州不意多言, 一笑而过,   “我该回去了, 你用心读书习武, 改日我再来看望你。”   避重就轻,明显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文之仪也就只敢在赵令州面前闲问几句, 他可没胆子拿此事过问他姐姐, 铁定会挨训, 拐回去之后,之仪什么也没敢提,与姐姐说起了旁的,   “这都算月底了, 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也许……得到二十九?”说起这事儿宁疏也惆怅,她已有很久没听承誉说起武安公和她大哥的事, 想来应是没什么消息, 若有的话,他定会主动告知。为今之计, 只有继续等着, 指不定过两日就到了呢?   姐弟二人在这边闲谈, 闵霏霜则倚在窗边看着院中花圃里盛开着的月见草,一看到这花,她就想起了以往在边疆生活的日子, 那时虽无锦衣玉食,但她和大哥还有令州几人总是无忧无虑,嬉笑怒骂,好不自在。   如今来到京都,大哥忙着在朝中任职或是出去应酬,根本没空陪她。紫捷成了公主,整日的关在宫墙之中,她也不好日日入宫去见面,令州有了心上人,可惜未能如愿,终日闷闷不乐。   最爱笑的少年再无笑颜,只余沉闷,闵霏霜瞧着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只因她大哥说了,情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旁人再怎么劝慰都无用,唯有自己真正想开,才算渡过劫数。   此时的霏霜心生畏惧,也不晓得老天待她如何,会否给她安排情劫,而她又能否顺利闯过去?   今日能陪弟弟共用午膳,宁疏已然知足,闵霏霜一直陪在这儿,她也不好让人等太久,过了申时便依依不舍的与之仪告别。   之仪再怎么不舍,也晓得姐姐不能多待,强装笑脸送她们出去。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宁疏不住的叮嘱着,总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要与弟弟说,任凭她走得再慢,这大门终是到了。   姐弟俩紧紧相拥,闵霏霜瞧着眼涩,勉笑着在旁安慰,“大家都甭伤感,只要有我在,往后你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是啊!宁疏始终坚信,一切都在慢慢改变,一家团圆的愿望终会慢慢实现。之仪也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但在此之前,他得好好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将来见到父母兄长才不会令他们失望!   目送姐姐乘坐的马车缓缓驶离,之仪这心里说不出的空落,亲人远去,热闹尽散,周遭一片寂静,只余当空的烈日照在他周身,他竟也不觉得热,那一丝暖意令他无比眷恋,因为他受够了一个人独处时的冰冷。   这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人情味儿,赵大哥虽会过来,但也是三五日才来一趟,大多时候他都没有亲人相伴,甚是无趣,但又比在矿场受苦强太多,所以还是知足常乐吧!   这般自我安慰着,之仪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些,默默转身,怀揣着希望回屋去。   离开凉风苑后,宁疏随闵霏霜乘坐马车回到镇国公府,而后又转乘轿子回安王府。   晚膳之际,承誉派人来请她去明心院,闲问起今日的境况,“如何?今日在凉风苑中可有人为难你?”   摇了摇头,宁疏只道无碍,“有闵姑娘相伴,无人为难我。”   她说话时的声音不似平日里那般清脆,似乎暗藏着一丝落寞,承誉略有不解,“可我瞧着你似乎不大欢喜?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定要与我明言,千万别隐瞒。”   “没受委屈,”宁疏也不是故意这般,实在是心生伤感,难以控制,“今日能与之仪团聚,我很欣慰,只不过相聚太短暂,终究要离别,我一时难以接受这落差罢了!无甚大碍,待我缓一缓,过了今晚应该就会好一些。”   说起这事儿,承誉眸光顿黯,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面露愧色,“怪我没能想出好法子,你且再等一等,我会尽快找机会将之仪接出来。”   “殿下万莫自责,这事儿本就难办,我懂得,并不着急。”一说起这些,承誉也跟着她难过,以致于宁疏都不敢说她今日见到赵令州一事,免得他胡思乱想。   用罢晚膳后她没再逗留,回房沐浴歇息去了。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哪料竟因此而惹了祸端。   承誉虽不必上朝,但陈序每日都会将早朝时发生的要事禀报给主子。   听闻奕王今日上报给乾德帝的诗文会前三名名单里并没有乔顷澜时,承誉疑惑深甚,他还想着乔顷澜躲不过此劫,哪料结果竟有反转,   “皇叔不是说此事由赵令州做主吗?赵令州又怎会轻易改变主意?”   陈序之所以受承誉器重,是因为他探查消息时会联想到主子听闻此事的反应,会否让他再继续查探,未免主子久候,他往往会提前查明一切可能,再作上报,比如此刻承誉的疑惑,陈序已然去探查过大皇子近来的行踪,也好报备给主子,供主子揣摩,但这回的结果令人意外,是以陈序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可能是因为……”   听不到下半句的承誉不悦抬眸,“你还跟本王卖关子?讨赏还是讨打?”   陈序转念一想,王爷才是他唯一的主子,他没必要替别人隐瞒,为防被主子训斥,他干脆直言,   “卑职打听到,昨日大殿下也去了凉风苑,直至午后才出来,应是……应是见过文姑娘的,所以……”   接下来的话,不必陈序再点,承誉也已明白,很有可能是文宁疏亲自向赵令州求情,他才会改变主意,饶了乔顷澜。   意识到这种可能,承誉指节泛白,手捏狼毫的力度逐渐增大,笔杆顷刻间断裂成两半,被他狠甩至地面,笔尖那漆黑的墨汁甩溅至地面!   “咣当”一声,砸得陈序心下一惊,顿生懊悔,暗恨自个儿不该多嘴。   承誉唇线紧抿,一言不发,褐色的眸子黯然幽寂,却又蕴藏怒焰,好似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自打文姑娘来到安王府之后,主子的脾气相对来说好了许多,面色大都很温和,如此刻这般凌厉带刺的气势陈序已有许久都不曾见过,心生惧意的陈序不敢再出声,只等着主子发话。然而主子什么也没说,径直起身往外走去,未有一刻犹豫。   陈序立即跟上,跟至半路才恍然,主子似乎是要去朗清轩,该不会是找文姑娘兴师问罪吧?   陈序暗叹不妙,犹豫半晌才冒险提了句,“殿下息怒,方才的话只是卑职的猜测,兴许并不是因为这个,还请殿下您对文姑娘温柔些,尽量莫发火,先问清楚再说。”   步伐疾如风的承誉一直前行,并未回首,跟在主子身后的陈序即使看不到主子的神色,也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指教本王该如何审问,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得!撞枪口上了,陈序赶忙改口,“卑职不敢,只是不希望您和文姑娘生出误会。”   他倒是希望这只是个误会!   承誉虽是嘴硬,心里到底还是将陈序的话听进去了,当他到得朗清轩时,立在月门前稍作停顿,将怒火强行压下,努力舒展紧皱的眉峰,调整好情绪后才往院中走去。   闲来无事,文宁疏正和小昙坐在一起做女红,以致于安王进来都无人通报,直至听到脚步声,看到那抹高大的身影,小昙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行礼。   宁疏闻声抬眸,浅笑着起身招呼,“殿下来了,夏日酷热,小昙准备了金银花茶,加了山茶和蜂蜜熬制而成,味道可口还降火,殿下要不要尝尝?”   现下他的确有火,却也没兴致饮茶,冷然摆手示意小昙退下。   想起陈序的忠告,承誉没有直白询问,而是拐了个弯试探,“今日皇叔面见皇上,上报的前三名当中并没有《四祭》那首诗,看来乔顷澜躲过了一劫。”   宁疏闻讯,欣慰一笑,“没事就好。”   期间承誉一直在盯着她看,发觉她的面上只有欣喜,并无任何惊讶,似乎已然料到这样的结果,负在身后的手指渐渐蜷起,承誉咬着牙再次追问,   “对此你就不惊讶吗?毕竟这是赵令州的意思,他怎会突然改变主意?”   承誉骤提此事,宁疏的笑颜明显僵了一瞬,心跳加快的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随口敷衍道:“这就不晓得了,官场之事我也不懂。”   再继续套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宁疏不擅伪装,承誉已经明显感觉到她很心虚,说话时眼神飘忽,足以证明她有事隐瞒!耐心全无的承誉再不愿绞尽脑汁去试探,干脆直言不讳,   “昨日你去凉风苑时,可有见过赵令州?”   他既然这么问,想必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反正宁疏也不擅长撒谎,索性不再隐瞒,一闭眼,将心一横,选择如实交代,   “见过。”   果如陈序所料,他们还真的见过面!心火再次升腾,承誉已然压制不住,瞳色渐沉,一步步靠近她,肃声质问,“昨日为何没与我说?”   察觉到他声调阴骘,宁疏惶惶抬眸,就见一道凌厉的寒光射向她,再无半分柔和,这一刻她才明白,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心虚的宁疏不自觉的往后退去,张口结舌,   “我……我是想着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没提。”   然而对承誉而言,这可是关乎男人尊严的要事,他今日必须探查个清楚明白,“你跟他提过乔顷澜之事?是不是你求他他才同意放人?”   “我没求他,我让之仪说的,毕竟乔公子是之仪的师傅,他比我还着急,央了大皇子,大皇子看在他生辰的份儿上才会答应。”   宁疏自问说的都是实话,可承誉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一声冷笑自鼻间溢出,质问的声调不自觉的被怒气冲得越来越高昂,   “他会在乎一个孩子的感受吗?会答应还不是因为你!你明知他对你有意,明知我与他不睦,怎可主动去求他?你的男人帮不了你,你就去找别的男人,你让我颜面何存!”   一想到她低声下气的哀求赵令州的场景,蕴在承誉心底的这团妒火破腔而出,烈烈燃烧着!烧至眉心,凝作一团火焰,他那浑身散发的气浪连燃至她身畔,烧得她心神焦灼,惧意丛生,愧声解释道:   “我并不是故意找他,我也没想到他昨日也会去凉风苑,恰好之仪问起他师傅的现状,我才顺口一提,他会答应也在我意料之外。”   委屈至极的宁疏红着眼眶,努力的澄清着当时的情形,力求平息他的怒火,承誉紧攥着拳头,再怎么愤怒也终究于心不忍,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声调明显降了几分,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与她讲道理,   “不管你是不是有意,最起码你回来之后应该把这些事告诉我,为何只字不提你曾见过他?”   实则宁疏也有自己的顾虑,“我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嘛!你的心思那么敏感,我若是跟你说赵令州答应放了乔顷澜,指不定你就会心里不自在,认为自己没能办到的事却被旁人给办了,我不希望你自责,不希望你胡乱揣测才选择隐瞒。”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又戳中他的痛处。   得知她的顾忌,承誉只觉讽刺,心痛难耐,“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愤怒的反问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底气,他的态度已然替他做了回答,宁疏本不想戳穿,可他硬要逼问,那她只能拿事实说话,   “你现在不就在胡思乱想吗?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若然我昨日就告诉你实情,只怕你早就对我发火了!”   好!好!就当他小气,承誉无可反驳,转而怪责她失了分寸,“你既晓得我介意,就不该跟他说这件事!”   如今的宁疏虽然落魄,却也有自尊心,不甘被他一味指责,委屈的宁疏红着眼扬首反驳,   “明明机会摆在那儿,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乔顷澜跳进火坑?我只是为了救人,又不是故意跟赵令州多说话,这也有错吗?”   不管她出于怎样的目的,都已经触及他的底线,“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救不了不管便是,你去求赵令州就等于打我的脸!我就是不自在!”   他本意是想克制情绪,好好说话,奈何人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不自觉的将声调再次上扬,态度也越发傲慢强势,受自尊心蛊惑而冲出口的言辞犀利尖锐,   “你若是觉得他比我有权势,比我会办事,那就去找他,让他替你撑腰,甭赖在我这安王府!”   “赖”这个字眼如锋刀划脸,刺得她心生疼,他都说出这般嫌弃的话来,她若再留下当真是厚脸皮了!目睹他那燃着滔天怒火的嫌恶眼神,宁疏的心涩到极致,便连声音也是止不住的哽咽,   “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叨扰殿下多日,实属不该,我这就走,再不赖在这儿碍您的眼!” 第50章 等不到承誉的挽留   说出这些话时, 宁疏只觉喉间发堵, 梗得生疼, 那一刻, 她甚至还抱有一丝奢望, 奢望他能改变主意, 出口相留,奢望他能跟她解释一句, 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惜啊!她噙着泪凝了他半晌, 他也只是眸眼猩红, 怒气未消,态度依旧冷漠,毫无挽留之意。   兴许他早就厌倦了她,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赶她走, 今日才故意借着这桩事发脾气吧?毕竟她总是给他惹麻烦,回回都是他来帮她, 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似乎什么都没做过, 留下毫无价值可言,倒不如离开这儿。   思及此, 宁疏再无眷恋, 强忍着泪水倔强转身离去, 直至走出屋子,眼泪再也绷不住,湿了满面, 但她也不愿抬手去擦,不愿让背后的他看到她脆弱不堪的一面。   抱剑守在外面的陈序看到她满面泪痕直冲冲的往外走,不由纳罕,“哎---文姑娘您去哪儿?”   然而人家并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离开。要知道文姑娘一向知礼,回回面对他都十分客气,今日这般冷漠又是为哪般?且她泪流满面,如此委屈,难不成主子真的跟她吵架了?   心下疑惑的陈序赶忙进屋请示,“殿下,文姑娘怎么走了?她……她去哪儿啊?卑职要不要派人保护她?”   直至这一刻,承誉还在懵然之中,脑壳嗡嗡作响,绞得他生疼,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样的狠话!话如覆水难收回,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宁疏的气性竟这样大,说走就走,毫不犹豫!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好该如何挽回这局面!   加之陈序又来问,承誉心生烦躁,为保颜面只好撂出狠话,“让她走,随她去!这安王府少了她还能撑不下去?”   陈序心道:这安王府少了文姑娘的确还能撑下去,但就怕殿下您撑不下去啊!   不过眼下主子正在气头上,料想说什么他也不会听,陈序也就没再瞎劝,适时闭嘴。   踏出安王府的大门后,宁疏被一股无助感包裹着,周身发软,心生哀戚,看着周遭宽广的青石道,绿荫成片,三面皆是路,她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往哪儿走,而今文宅已被封禁,她连家都没了啊!   父亲的祖籍在青州,只是那青州离此太远,以往她曾去过,坐马车都得十日方能到达,且她每年只去一回,皆是坐于马车中,根本记不得路,祖母早已不在,叔父也入了狱,老家只有两位姑姑,并不相熟,她如今落魄,实在不好去打搅。   纵然无处可去,她也坚决不回头,不会去求承誉收留。只因他的绝情碎了她所有的幻念,今时今日她才明白,于承誉而言,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丫头,尽管她再怎么小心翼翼,可一旦触了他的逆鳞,他就不会再留任何情面,毅然将她赶走!   走就走吧!她文宁疏也有自尊心,不愿对谁摇尾乞怜,天地之大,她就不信她离了一个男人活不了!   下定决心后,宁疏敛下伤情,漫无目的向南前行,茫然的她只顾往前走,根本没在意路边之人,忽闻有人唤着“文姑娘”,她才停步,抬眸一看是熟人,不由好奇,   “乔公子?你怎会在此?”   乔顷澜温笑道:“昨儿个不是之仪的生辰嘛!我为他准备了贺礼,本想请你帮我送给他,可是安王府的人说你出去了,我便打算今日再来,顺便问问之仪在那儿,我想见见这孩子。”   见之仪是不大可能了,宁疏未敢细说,只模棱两可道:“之仪这情况特殊,我也不能随时见他,不过昨日倒是与他见了一面,他现在很好,多谢乔公子关怀。”   既然不方便,乔顷澜也就没再强求,又问她这是去哪儿,“可是要去集市买东西?”   一提起这个,她那好不容易敛下的伤感情绪再次被揭开,不擅掩饰情绪的她眼眶瞬红,但又不愿告诉乔顷澜,她是为了解决他的麻烦才与安王起了冲突。   眼看着她神色黯然,紧抿薄唇一直不说话,乔顷澜笑意全无,忙问她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若有人欺负你,你尽管与我说,你大哥不在京都,我便如同你的兄长,定会替他照顾你。”   毕竟两家是世交,关系匪浅,宁疏也就没瞒他,捏着手绢垂眸低声道:“我得罪了安王,被赶出了王府。”   原是为这个,乔顷澜没再追问细节,以免她面子挂不住,好言安慰道:“大户人家的主子就是这般喜怒无常,出府也好,你本就是闺阁千金,做不了伺候人的活儿,还是早早离开,免得将来卷入是非之中。”   想着她一离开安王府便无家可归,乔顷澜主动提议让她暂居乔宅,“我爹入狱,家产被抄,但宅子还在,并未被封,只是奴仆遣散了大半,乔家虽不如以往那般光鲜亮丽,好歹也是个归处,文姑娘若不介意,可随我回去暂住。”   “这怎么可以?”宁疏顿感不妥,不愿再给旁人惹麻烦,回想之前种种,心就像被莲子浸泡过一般,苦涩至极,   “我这一路走来,就没有一步是顺畅的,总在不断的闯祸,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乔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实不愿打扰你们,告辞。”   情急之下,乔顷澜伸手相拦,“哎---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与之尧可是情同手足,世伯与我爹也有同窗之谊,再者说,我妹妹又与之尧有婚约,他们虽未成亲,咱们也算是亲眷,在你有难之际,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锦彤她一个人在家也无趣,你们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等你想好去哪儿,安排好行程,再走不迟,到时我绝不拦你。”   再三劝说之下,宁疏才顺从他的提议,跟随他去往乔宅。拜见乔母时,念起文、乔两家的遭遇,乔母心生感触,拉着文宁疏哭诉许久。乔顷澜不希望文宁疏跟着伤感,便打岔将她带去见他的妹妹。   宁疏与乔锦彤本就是闺中好友,后来乔锦彤又与文之尧定下亲事,两家便算是亲上加亲,宁疏也早已将其视为嫂嫂看待。   阔别许久终于再会,性子温婉的乔锦彤对宁疏自是关怀备至,照顾有加,奈何如今府上奴仆骤减,没有多余的丫鬟单独伺候她,乔锦彤便让自个儿身边的丫鬟受些累,将厢房的屋子收拾好,以备宁疏居住。   这些日子以来,宁疏已然学会照顾自己,便道不需要丫鬟,能有安身之处她已感激不尽。   如此一来,她暂时不用颠沛流离,只等着她大哥归京后再作打算。   她的麻烦倒是解决了,可安王府那位主儿却开始焦灼。从晌午等到傍晚,都不见她人影。   候在一旁的陈序粗略的数了下,主子今日根本没有认真看书,时不时的向门外张望,少说也有二三十回!   但主子嘴硬得很,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喝茶,即便如此,陈序也瞧得出来,主子他很焦虑。以往他喝茶都是一口一口,极其优雅的慢慢品,今日却是利索地端起茶盏,大口饮下,搁杯盏的声音极重,火气十足。   眼看日头已落山,薄薄的暮色笼罩于天地间,外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承誉终于坐不住,清了清嗓子,主动询问,   “她还没回来?”   陈序明知故问,“殿下说的可是文姑娘?”   掀眸嘘了陈序一眼,承誉耐心全无,不愈全写在面上,“不然呢?”   主子这话问得稀奇,陈序小心翼翼地提醒着,“难不成殿下忘了上午之事?您已经将她赶走,她又怎会再回来?”   姑娘家赌气正常,但赌完气之后,她总该想想自个儿的处境吧?“可她已无家可归,这天都黑了,她晚上能住哪儿?”   陈序心道文姑娘又不是小孩子,总能想到法子,“也许……住客栈吧!”   那也得有盘缠,承誉记得清清楚楚,“走的时候她根本没带银子,谁会收留她?”   殿下一向机敏,但今日问的这些问题未免有些太稚嫩了些,“文姑娘身上的首饰珠钗之类的都是殿下您送的,随便一样典当了都能供她用许久,不怕没住处。”   即便有住处也不安全,“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难免不方便,若是被坏人盯上又当如何是好?”   他每说一句,主子都能反驳一句,听到后来,陈序算是明白了,干脆不再绕弯子,主动请缨,“可不是嘛!文姑娘若是遇到坏人就麻烦了,要不卑职带人去找她?”   道罢却不听主子应声,陈序有些琢磨不透,再次试探,“殿下您的意思是……”   这还用问?承誉不耐拍桌,“还不快去!愣着干嘛?”   得主子允准,陈序立即抱拳领命而去,路上却在腹诽,主子这是何必呢?他以为这是在教训文姑娘,其实还不是折磨他自个儿!白日里将人赶走,这天都要黑了又派人去找,虽说主子关心文姑娘是好事,但倒霉的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啊!   客栈得挨个儿找,今晚怕是没机会梦周公了!   可这文宁疏根本不在客栈之中,王府的人即使把全城的客栈翻个遍也不可能找到人影。   将近子时,陈序回去禀报,承誉尚未入眠,听到陈序的声音立马让他进来,黑亮的眸子闪着希望的光芒,“可是找到宁疏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陈序的黯然摇头,“尚未找到,卑职只是怕主子担忧,这才回来汇报一声,可能一时半会没有结果,您先休息,卑职继续去找。”   失望的摆了摆手,承誉示意他出去,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眼睛酸涩至极,却睡意全无,一躺下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宁疏的面容,悲喜嗔怒皆挥之不去,每日面对时感觉不到,一旦失去,才知她似幽然绽放的罂.粟,早已渗入他的五脏六腑,蚀骨铭心难剔除。   作者有话要说:  给书荒的小可爱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文《论单亲妈妈如何带娃发家致富》   作者:白切肉   一觉醒来,印小黎发现穿成了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此人傻白甜且骄纵蛮横,为了一个大猪蹄子失去自我,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后吞了安眠药一了百了。   她住的是地下室,吃的用的要什么没什么,最令人崩溃的是,她的身边,还躺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   看着身上仅有的二百五十块,印小黎决定奋起。   娃是要养的,日子也是要过好的。   赚钱发家致富好好养娃那是最重要的,   男人?那是多余的。   #男主前期大猪蹄,后期追妻火葬场# 第51章 承誉后悔急寻人   难以安寝的他干脆下帐来到窗畔, 幽凉的夜色随着窗子的打开, 悄然流窜于屋内, 凉意霎时遍布周身, 抬眼望去, 一弯残月悬布于夜幕之上, 发出昏亮的光,过往的种种伴着夜风迎面拂来, 吹皱心湖, 搅得他不得安宁。   两人从陌生到熟识, 仅仅两个月, 发生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很渴望能有她的相伴,她的为人他也很清楚,并不是攀龙附凤之人, 否则她当初就该留在赵令州身边,不至于跟他回到这安王府。   可今日他却被自尊心冲昏了头, 只在乎自己的颜面, 认为宁疏此举令他难堪,浑忘了顾忌她的感受, 一气之下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导致这会子追悔莫及,   也不晓得她此刻身在何处,是否用了晚膳,有没有安身之所, 但愿陈序带出去的人能尽快找到她,否则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行径!   直至天亮,陈序再回府来报,依旧没能找到她,“兴许文姑娘不在客栈,而是去了亲戚家?”   客栈里寻不出结果,就得调转方向,承誉当机立断,肃声下令,“她在京城还有什么亲戚,曾与文彬有交情之人都还有谁,立刻调查清楚,逐一查询!另外再派一批人到街市上搜查,指不定她流落街头无处可去还能撞见。”   安排好这些事之后,承誉依旧不能安生,与其坐在府中煎熬,倒不如出去一起找寻,免免心焦。   在乔府安度了一夜的文宁疏并不晓得承誉所做的这些事,她只觉得承誉能说出让她走的话来,那就证明他对她并不在乎。   忆起先前在青云山参加诗文会时,他曾说希望她能一直陪着他,两人并肩等待黎明的到来,荷花池畔的祈愿依稀还在耳畔,没两日她就被赶走,两厢对比,格外讽刺。   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承誉对她是有感情的,否则他也不至于闯入皇宫去找她,当他如天神般将她从宫人的魔爪中将她营救出来时,她真的将他当成了可以依靠之人!   可他昨日的横眉冷对彻底打破了她深藏心底的那一丝希冀,唯一的一簇亮光也骤然熄灭,她的周遭只余无边的黑暗!   此时的她才真正明白,她的想法是多么的稚嫩,一个落魄的姑娘,人家堂堂王爷怎么可能真的看中她?   姿容?她的确有几分,但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漂亮姑娘,男人大都喜欢性子温顺的姑娘,偏她太过刚直倔强,不肯低头说软话,总是逆他的意,给他惹了诸多麻烦,时日久了,他怎么可能容忍得了?   承誉会不耐烦再正常不过,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难过,原本他就不曾承诺过什么,只是善心大发,顺手救了她而已,是她自个儿心思细腻想太多,把自己太当回事,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说好话去哄他,她实在做不到,索性就远离吧!人啊!还是少做痴妄的梦,才能活得自在洒脱些。   自嘲的笑笑,宁疏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再陷下去,及时抽身还能保住自己的心,如她现在的境况,实不该再生奢念。   梳妆完毕的乔锦彤过来寻她,问她在这儿住得可习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丫鬟说,咱们姐妹无需见外。”   府中的家雀扑闪着翅膀飞至檐下的小窝里,轻柔的小风将园中花枝上的芬芳吹散,香气渐渐弥漫,沁人心脾,宁疏的心境也稍稍舒缓,掩下眸中的愁绪,笑言相谢,   “一切都很周全,若非彤姐姐收留,我真的不晓得自己该去何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难处,我自当相助。”   乔家人待她如此诚挚,宁疏越发觉得心中有愧,思量再三,终是主动提起那桩婚事,“恕我直言,如今我们文家遭难,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姐姐其实可以退婚的,以免被连累,我想我大哥他也能理解。”   听着她的好心提议,乔锦彤掩帕轻笑,眉眼间笑意清丽,“我可不是傅淞,做不出那样薄情寡义的事来,再者说,如今我爹也入了狱,正在接受调查,咱们两家也算是共患难了,谁也甭嫌谁。”   这安慰之词听来甚是感人,可宁疏总觉得自家已然败落,再去拴住乔锦彤,似乎有些不厚道,“但以姐姐的姿容,本该找个家世更好的,往后才有翻身的机会啊!”   原本女儿家羞于表达,但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乔锦彤也没必要隐瞒,粉面含娇,羞声怯态地道出心里话,   “姐姐没把你当外人,就与你说句知心话,我与文大哥不仅仅只有婚约在身,我对他,其实……其实早有情意,是以不管你们文家是何境况,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等你大哥回来,等两家的事摆平之后,婚约照旧。”   原来她对之尧是有爱慕之心的呀!锦彤内向,鲜少表达自个儿的心意,是以宁疏一直认为她只是碍于两家长辈的威严才会答应此事,生怕这婚约连累了她,如今才得知她的真实想法,宁疏心下甚慰,笑打趣,   “姐姐的心事藏得够深啊!以往我竟未曾发觉你偷看过我哥,从来不晓得你钟意于他。”   乔锦彤羞涩一笑,如黛长眉清婉动人,“自是不能让人发觉的,就怕你笑我呢!”   “姐姐多虑了,我大哥话少,但待人真诚,你能钟意他,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咱们的婚事大都是父母之命,能遇见个自个儿喜欢的着实不易。”   说起婚约,乔锦彤又想起宁疏的遭遇,好言劝她莫难过,“人生的路还长,往后你定能遇到更好的男人。”   “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对于被退婚一事,宁疏早已看开,“趁早看清他的嘴脸,总比婚后才发现要好吧?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悔之晚矣!所以我并不觉着可惜。”   父亲入狱后,乔锦彤也逐渐感受到世态炎凉,她与宁疏同病相怜,也就更加懂得她勉笑背后的心酸,但这日子还是要过的,唯有往好的方面去看,怀揣希望,才能熬过这段苦涩的光阴。总提这些旧事难免惹人不快,乔锦彤干脆转了话头,说起了旁的,   “那日我还听大哥说,在青云山下遇见了你,说你陪在安王身边,还说安王待你非同一般,怎的你们突然就闹别扭了呢?”   一提起承誉,宁疏这心里就泛酸,故作不在乎的一笑而过,“他可是堂堂王爷,王爷的心思谁敢琢磨?高兴了就对你笑一笑,不高兴就吼着让你走,我感觉自己可有可无,走就走吧!又不是离了他不能活,离开王府我也算重获自由,高兴都来不及。”   “是吗?”乔锦彤左瞧右看都没能在她面上瞧出一丝快慰,“可我怎么没发现你展颜欢笑呢?反倒有一丝幽怨哎!怕不是生王爷的气吧?”   “怎么可能?”否认的同时,宁疏不禁有些心虚,怀疑自个儿是不是真的神情有异,否则锦彤又怎会这么说?倔强的她眼神闪烁,随意找了个借口,   “我才不会将安王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想念家人,原本得讯说大哥月底就会归来,可今日都二十八了,仍旧没有士兵归京的消息传来,我真怕他们路上出什么岔子。”   既然她极力否认,乔锦彤也就不再打趣,劝她放宽心,“天有不测风云,兴许是赶上了暴雨,强雨阻路,他们才会耽搁吧!莫着急,再等等。”   待在乔府有人相伴的宁疏并不晓得,此时安王府的人在外面不停的寻人,焦急的承誉还绘了她的画像,交给侍卫们在街道上四处打听。   刚从古玩店出来的闵越峰远远瞧见有几个侍卫在街上拿着一张纸挨个询问,瞧那穿着打扮,似乎是安王府的人,却不知他们在找谁。心生好奇的他遂命下属近前瞄两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下属领命而去,很快就有了结果,匆匆赶回来汇报,“爷,奴才瞧了那画像上的人好生眼熟,似乎是上回咱们在听月楼里准备带走的那位姑娘。”   闵越峰一听这话来了兴致,“你是说……闻雪?”   “对对对,就是她!那姑娘似乎失踪了,他们都在寻人呢!”   这可是个大消息啊!眸光一转,闵越峰顿觉有戏,再不闲逛,当即决定入宫一趟去找大皇子。   近来赵令州总是给自己找很多事做,一直处于忙碌之中,他才没空去伤怀,听闻越峰到访,赵令州放下手中正在查阅核对的账目,起身相迎,又命芸豆去备茶。   回回一瞧见芸豆,闵越峰都不忘朝她挑眉坏笑,“小豆子,想我了没?”   以往芸豆还敢与他说笑两句,可近来主子心情不好,她可不敢放肆,万一大殿下看她不顺眼,再将她赶走可就麻烦了,是以今日面对闵越峰的调笑,她只瞄了一眼,并不敢接话,谨慎福身,而后便匆匆离去。   看他赶得这么急,说话还带喘,赵令州还以为他有什么朝政上的要事,哪料他开口竟道:   “殿下,你可知文宁疏她……”   话未说完,就被赵令州冷然打断,“关于她的任何事我都不想再听到,她现在是安王府的人,不是我景颐宫之人,我对她的事毫无兴致,你也别在我面前提起她!”   吆!大殿下这么狠心的吗?闵越峰撇撇嘴,也不反驳,只哀叹道:“既然连殿下也不管她,那我就更没必要管了,失踪就失踪呗!又不是我的女人,我操什么心啊!”说着他道了句告辞便准备离开。   一听到失踪二字,赵令州神色倏变,那双原本结着寒冰,强行将自己封印起来的眸子瞬时裂开一道口子,漏泄出一丝紧张,赵令州再无暇做戏,立即转身将人唤住,   “你说什么?宁疏她失踪了?她不是在安王府吗?怎么可能失踪?” 第52章 宁疏的心再难挽回   闵越峰悠悠转身, 眉眼间难掩得逞的快慰, “殿下不是说不在乎吗?还管因由作甚?”   若然她好好的, 他当然不会多管, 但听闵越峰这意思, 她似乎出了事, 那他自是无法坐视不理,赵令州浑忘了方才发出的豪言壮语, 顿了片刻, 终是没骨气的追问,   “甭卖关子, 宁疏到底出了何事,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今日甭想出这景颐宫!”   又凶了!得!反正永远都是他有理,闵越峰也不计较, 如实相告,“具体为何我还真不清楚, 这你得去问安王, 我只知道现下安王府的人正在全力寻找宁疏的下落。”   前日在凉风苑中,文宁疏处处维护承誉, 她的那些话狠狠的戳痛赵令州, 每回在他黯然神伤准备放弃之际, 她却又出变故,纵使赵令州被她的无情所伤,仍旧做不到对她的事坐视不理!   他痛恨自己的心软, 但脚尖已然不自觉的转向殿门口。   宫中侍卫他不能随意调度,以免这些人上报皇帝,若被皇上知晓他又去找文宁疏,定会被怪罪,是以赵令州只能用闵越峰的人,一起到街市上寻找。   此时承誉也在街道上,于杂乱的人群中寻找烙印在心间的那道身影。日头未出之际他便已出府,连找了四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那种焦虑却又无力的感觉如藤蔓,悄然在他心房周围攀援,紧紧纠缠,勒得他无法呼吸,眼前一道白光乍现,晃得他一阵眩晕,略微失神。   陈序过来与主子碰头,眼看着主子眼泛血丝,唇色煞白,忍不住劝他回去歇着,   “殿下,晌午您都没用膳,这样如何撑得住?还是先回府歇会儿吧!卑职会带人继续找寻。”   找不到人,他哪有心思用膳?自个儿造的孽,当然要自个儿去解决,摆了摆手,承誉只道无碍,纵然急躁,眸光却异常坚定,   “镇国公府那边是否探听到消息?”   陈序回道:“卑职悄悄派人打探过,文姑娘并不在闵姑娘那儿,凉风苑也没有她的身影。”   那她究竟会去哪儿呢?承誉百思不解,抬首时无意看见一旁写着乔氏锁匠,“乔”字十分扎眼,猛然想起一人,承誉灵光乍现,急切吩咐道:   “文家与乔家是世交,立即派人去乔府!”   “是!”陈序领命去安排,承誉则继续在街市上奔波。   且说宁疏出府时什么也没带,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有,昨夜沐浴还是将就穿了乔锦彤的衣裙,奈何宁疏身形更高挑,这衣裙穿在她身上不大合适,乔锦彤便打算带她去买新衣裳。   不愿让她破费,宁疏不肯去街市,乔锦彤只好换个法子,说自个儿想去买些胭脂水粉,请她相陪,好说歹说,这才将人带出了府。   到得裁缝铺子,乔锦彤问那掌柜的可有做好的新衣,又与宁疏商议道:“这会子让人做还得等许久,不如先试试现成的新衣,若有合适的就带几件回去。”   “不必了,我穿你的衣裳挺好的。”   “这可不行,哪能让你穿得不合身呢!”晓得她是不愿让她花银子,乔锦彤小声宽慰道:“你且放心,我爹之前料到会出事,早将一部分家产转移,抄走的那些只是一部分而已,还剩下一些放在旁处,是以我家没你想得那么贫困,给你买衣裳不成问题,甭瞎想。”   饶是乔锦彤再怎么劝说,宁疏都不肯去试,乔家能收留她她已经很感激,实不愿再让锦彤破费。   犟不过她,锦彤只好代她去试,想着只要她穿上稍稍大一些,袖子再长些,应该会适合宁疏。   锦彤进去试衣的档口,宁疏就在这家裁缝铺子里等着,期间仍有人不断的给她介绍新料子,她虚听着,笑得敷衍。   恰逢两名安王府的侍卫打此路过,在各个铺子巡查,其中一个打眼一看,只觉这姑娘十分眼熟,可不正是主子要找之人嘛!苦寻一天一夜总算有了结果,侍卫欣喜上前行礼,   “文姑娘,卑职可算是找到您嘞!”   宁疏闻声回眸,一看是安王府的侍卫,连面上那敷衍的笑都一并敛去,只当做不认识他们,侍卫一心想将人带回去邀功,笑呵呵地跟着她,   “文姑娘,请您跟我们回王府吧!王爷他一直在找您。”   赶走她的明明是承誉,他又怎么可能再找她?宁疏才不信他们的话,“我不会再回去的,你们走吧!”   “您若不回,我们没法儿向王爷交差啊!自昨儿个傍晚开始,王爷就开始派人找您,卑职等人一夜都没合眼,都快把这都城给翻个遍了。”   却不知承誉究竟又唱的哪一出,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宁疏都不可能再回去,受不了这些人的啰嗦,她干脆跟店家交代了一声,   “待会儿乔姑娘出来,烦请您跟她说我有事先行一步。”跟着她便出了铺子,不愿待在这儿影响人家的生意。   好不容易找到人,这两名侍卫自是得紧跟着,不能让人再丢了!王爷就在附近,其中一个回去报信儿,另一个则继续跟着文宁疏。   被侍卫一路劝说的宁疏烦不胜烦,回首怒斥,“我说了不会再回去,请你别再跟着我!”   就在此时,才从一家铺子寻找无果的赵令州一眼便望见这道熟悉的身影,离老远他就听到宁疏在与那名侍卫争执,似乎闹得很不愉快,看来她不是意外走失,而是与承誉闹了矛盾!   他放在心上如此珍视之人,承誉居然不知珍惜,还将她逼得离家出走!满心愤慨的赵令州即刻上前替她解围,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为难一个弱女子,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认出来人的身份,侍卫不敢放肆,急忙拱手行礼,“参加大殿下,卑职只是奉王爷之命请文姑娘回去。”   宁疏闻声回眸,就见身后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郁金色圆领长褂在傍晚的斜阳下泛着耀目灿光,一双墨瞳闪着复杂的光芒,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宁疏顿感头疼,尚未等她出声,赵令州已然近前两步,挡在她身前,怒斥安王府的侍卫,   “听不懂人话?文姑娘说了不回去,你若再敢挡她的路,休怪本殿不客气!滚!”   关键他就这么回去了,王爷也会对他不客气啊!左右为难的侍卫不肯离开,大着胆子道:   “殿下,文姑娘是安王府的人,还请您行个方便,让卑职带她回去。”   看得出宁疏一脸忿然,似乎不愿再见承誉,赵令州干脆大大方方的询问她的意思,   “文姑娘可还愿意回安王府?”   以往她还以自个儿是安王府的人为荣,心中感激承誉对她的庇佑,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心中的美好想象碎裂一地,现实容不下半点奢望,她只能换一条路走,心酸的摇了摇头,宁疏断然拒绝侍卫的请求,   “我不回去,你就当没看见我,别再跟着我!”   既然她态度明确,那赵令州也就无所畏惧,飒然一抬手,他身后的护卫当即拔剑上前,挡住王府侍卫的去路,不许他再近前一步。   得知已找到文宁疏的下落,闻讯而来的承誉喜不自禁,浑然不顾自个儿的身份,当街疾行,无比期待着与她重逢,然而当他急匆匆赶到此处,却惊诧的发现宁疏正立在赵令州身侧!   这一幕着实刺痛他心扉,他苦寻了那么久,为她担惊受怕,怕她受欺负,怕她流落街头,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赵令州身边!   “宁疏……”懊恼忏悔了许久,终于得见,却是这样的场景,他岂会不难过?更令他心灰意冷的是,当宁疏看到他的身影时,没有任何欣喜,冷冰冰侧过眸子,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那一刻,承誉的双脚像是缚了石块一般,每走一步都如此沉重,他想靠近她,又怕目睹血淋淋的真相,强忍着心底的阵阵刺痛,犹豫良久,他终是开了口,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担心你,可你……你却跟他在一起?”   问出这句话时,承誉其实很期待她的否认,希望宁疏能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去找赵令州,只是碰巧遇见而已。   他也不问清楚状况就肆意揣测,犀利的指责似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她渗着鲜血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狠戳一刀!懒得再与他低声下气的说好话,宁疏脸解释的心情都没了,干脆顺着他的意思,满足他的臆想,冷声回怼,   “不是你让我去找他吗?我当然得听王爷的话。”   仅仅只是这两句,赵令州已然猜出他们的矛盾所在,看来承誉之前发了狠话,让宁疏去找他,可她并没有,偏巧两人在此相遇,又被承誉撞见便生了误会,宁疏定是被他伤得太狠才不愿解释,顺势撒了谎,故意气承誉,既然她要做戏,那赵令州自然愿意配合,什么也不说,只当默认。   怎么可能呢?承誉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不禁在想,宁疏是不是纯粹赌气才会去找赵令州,也许她的心里并没有赵令州的位置?   然而高傲如承誉,听到这样的言辞,他哪里还有继续追问的勇气?若然她的心已不再属于他,那他再强求又有什么意义?   当他以为自己拥有了最珍贵之人时,却发觉她并未将他视作唯一,纵然心里再怎么难以割舍,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再卑微的去挽留,心塞许久,沉痛的闭了闭眼,一句违心的话艰难的自他喉间滑出,出口的声音低哑又悲凉,   “我……尊重你的选择!”   一句追问也没有,看来她在他心里,真的只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股强烈的苦涩自心房迸发而出,几乎快要溢出眼眶,宁疏生怕自己伪装不下去,漠声道了句“多谢殿下成全”,而后毅然转身离去,再也不愿面对他!   被水雾迷蒙的双眼,纵然视线模糊,却仍旧能够看到她和赵令州一起离开的决然身影,先前都是他在护着她,而今日,她身侧的位置已被别的男人占领,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是他亲手将她推至赵令州身边,又能怪得了谁?   那一刻,承誉只觉有什么碎裂了,疼到窒息,痛心入骨!   陈序很想上前告诉文姑娘,他家主子有多担心她,然而才近前一步就被主子伸臂挡住,不许他跟过去,   “由她去吧!反正她的心已不在我这儿。”   两人这样闹别扭,陈序瞧着都着急,“殿下,您找了她那么久,最起码应该把话跟她说清楚,告诉她您并不是真的想赶她走。” 第53章 承誉受伤   原本承誉是想着, 只要一找到宁疏, 他会立刻向她道歉, 告诉她那些都是赌气之言, 不是真心话, 告诉她他有多在乎她, 可如今……人是找到了,却是这样出人意料的场景!   她毅然转身时的无情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在他心间狠狠的剜着, 承誉甚至能清晰得感受到鲜血淋漓的痛楚!他所在乎之人, 转身就跟了旁人, 当他担心她无路可走时,她早已找到了后路,他的身边只允许她靠近,可她还有赵令州待她一往情深, 且赵令州又是当朝皇子,样样比他有优势, 他哪还有资格去争?心似黄莲, 以致于溢出的笑也带着苦涩,   “说这些有何用?她已经找到更坚实的靠山, 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跟着赵令州, 她每日都能见到她弟弟, 赵令州还会为她向皇上求情,将她母亲也放出来,这样她们一家人才能团聚, 而我又能做什么?连个之仪都救不出来,毫无用处!”   陈序一向不敢逆主子之意,可这一回,目睹主子对文姑娘的在乎,他也就无法放任不管,竭尽所能的想劝主子改变心意,“您现在去说清楚还来得及,若就此放弃,那可真的再无挽回的余地啊!”   然而承誉已被近来的事打击得信心全无,自卑的种子悄然萌芽,在他心间疯长,几乎快要打垮那仅存的自信!   若然文宁疏依旧站在他这边,他无所畏惧,但若连她都放弃了,那他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坚持的,闭了闭眼,承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劲头,入目皆是熙攘,拥挤热闹又荒凉,颓然转身,再不愿去碰壁!   且说乔锦彤试罢新衣裳从里间出来时却不见宁疏的人影,急忙出来找寻,她也不认得安王,只当他是过路人,随口向他打探,“敢问公子可有见过一位身穿绿裳的姑娘,鬂间簪着珍珠。”   文宁疏惯爱戴珍珠,且方才瞧见她时,她的确身着绿裳,难不成这姑娘要找的就是宁疏?承誉狐疑的打量着她,   “你是何人?找宁疏作甚?”   听到他说出宁疏的名字,乔锦彤颇觉惊诧,“你也认识宁疏?我是她的闺友,方才她正陪我看料子呢!转身就不见人影,你瞧见她了吗?可知她去了何处?”   闺友?宁疏不是和赵令州在一起吗?这位姑娘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承誉越发疑惑,“冒昧问一句,姑娘贵姓?”   得知她是乔顷澜的妹妹后,承誉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为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再次追问,   “昨晚宁疏可是宿在你家?”   “是啊!我哥将她带回来的……”   至此,承誉才算是真正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看来,方才宁疏是在与他赌气,她根本不曾去找过赵令州,大约真的只是偶遇!   得知真相后,再无需陈序劝说,懊悔不已的承誉已然疾步上前去追人,这误会闹大了,他必须解释清楚!   乔锦彤不明所以,生怕宁疏有什么危险,赶紧提裙紧跟着他的步伐。   此时的宁疏已然拐了个弯,消失在承誉的视线后,她再也撑不住,背靠着巷子内的墙面侧过脸去,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压抑低泣,瘦弱的肩膀不自觉的轻颤着。巨大的悲痛笼罩在头顶,快要将她压垮,被委屈盛满的心扉似要爆裂,疼得她难以承受!   赵令州见状,忍不住上前扶住她,想给她以安慰,然而将将触碰,她的身子明显一怔,防备的后退几步,抬手抹着泪,不想被人看到她如此狼狈。   这么好的姑娘,他心疼都来不及,承誉又怎么忍心惹她难过?心生怜惜的赵令州柔声劝道:“他不珍惜是他的损失,文姑娘,跟我回宫吧!我定会保护好你。”   经此一事,她不愿再去依靠谁,更不敢再去相信谁,摇了摇头,文宁疏哽咽道:“我哪儿也不去,我有住处,殿下请回!”   如今她离开了安王府,他又怎么忍心对她不管不顾?“文宅被封,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宜在外颠沛流离,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偏见,至今不肯信任我,可我待你一直都是诚心实意,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欺负你,只是想带你回宫,给你安稳的日子。”   “我还有亲眷,不会流落街头,多谢殿下关心。”不意再纠葛,文宁疏抬步欲离,却被他拦住了去路,凝视着她那泛着泪光却依旧倔强剑刃的眸子,赵令州疼惜之至,再不愿将心意隐忍,索性一并道出,   “每回见到你,看到你对我的冷漠,我都会劝自己放手,你已有心上人,我实不该再去奢望,若然承誉他真的对你呵护备至,那我也无话可说,只要你能过得幸福就好,可他呢!明明占据着你的心却不知珍惜,居然还将你赶出王府!”   提起那桩事,宁疏窘迫又心痛,实不愿再回想,下意识逃避这个话头,“求你别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并非离了他就活不了,我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面对这样的变故,赵令州生怕她钻牛角尖,为了承誉伤心欲绝走不出来,看来他低估了她,她终究与旁的女子不一样,既有气性,也有主见,而他,只想借此表达他的态度,   “文姑娘,我是真心希望你的余生能有我的参与!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半年,一年,甚至三年,我都愿意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他那真挚的语气和神态令她眼涩心酸,却终究不愿利用欺瞒他,“并不是说承誉将我赶走我就要去找你,方才那些只是说给他听而已,我并没有要投奔你的意思,倘若令殿下生出误解,那我向你道歉,我真的有安身之处,你不用管我。”   宁疏执意要走,情急之下,赵令州一把拉住她手臂,目光近乎卑微的恳求着,“三个月,我只要三个月,希望你能尝试着了解我,倘若三个月之后你还是对我没感觉,那我再不纠缠你,我赵令州说到做到!”   就在他拼尽全力渴求一个机会的档口,承誉追上前来,看到他仍在纠缠,扬声怒斥,“赵令州,放开宁疏!”   说话间承誉疾步奔向宁疏,一把拽开赵令州的手,将宁疏护在身后,怒视于赵令州,眸光如炬,声如炸雷般地警示道:   “离她远一些!她不喜欢你,强求只会令大家都难堪!”   纵然这话戳心,赵令州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羞恼的他气极反笑,“她喜欢你,可你珍惜过她吗?承誉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她为何离开安王府,又是谁让她走的?”   理亏的承誉被问得哑口无言,此时宁疏也赌气挣开了他的手,不许他碰触,尽管心下窘迫,承誉也不愿与赵令州这个外人和盘托出,扫向他的目光尽是防备与傲慢,   “我们之间有误会,但我们自己会处理,你休要妄想挑拨离间!”   “我挑拨?”他可真会甩锅!赵令州拧眉反嗤,“但凡你对她好一些,不冲她发脾气,我又何必从宫里跑出来找她?   当初你从景颐宫将她抢走,这笔账我都没跟你算,是因为我在乎她的感受,想着只要你能疼惜她,爱护她,那我甘愿退出,再不打扰,可你霸占着她的心却不对她好,肆无忌惮的伤害她,我一心想要守护她,她却始终不肯给我这个机会,老天爷当真不公平!”   “我跟她的事我们关上门自有论断,轮不到你来插手指责!”说着承誉再次拉起宁疏的手,眸带歉意,   “宁疏,昨日之事怪我,方才也是我误会了你,你一直都在乔家,并未去找他,是我说话太鲁莽,伤了你的心,你恼我怨我都可,咱们回去再说,好吗?”   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此刻却在街头巷尾放低姿态与她说好话,也许她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对承誉而言,他已经无比清晰的聆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他不希望她离开,仅仅失踪一日都令他发疯!   以往被承誉拉住手时,她整个人都被温馨包裹,可如今,她连那仅有的一丝安全感也被他残忍摧毁,再不敢靠近他,生怕再次被他的刺扎伤,面色漠然的她甚至连眼神都不愿投向他,倔强的将手拧了个转儿,毫不犹豫的自他掌心挣开,声调漠然,   “安王府是你的家,我不想赖在那儿。”   定是他的话戳伤她的自尊,她才会故意反讽,与他赌气。承誉悔不当初,但赵令州此刻也在旁,有些话他不好说出口,便好言与她商议,回府后再论对错,可宁疏既然被他赶出来,就没打算再拐回去,毅然拒绝他的提议,   “昨日你与我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铭记于心,我是个人,我也有尊严,不是物什,任你呼来喝去,肆意摆放!”   承誉很想告诉她,他从来都不曾轻视过她,然而话未出口,一把剑骤然横在他身前,赵令州的呵责声同时响起,“她说了不想跟你走,你若再敢强迫,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承誉一心哄劝宁疏,偏被外人打岔,气极的他抬指怒斥,“赵令州,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的事?”   以往或许没资格,但今日之事已令赵令州改变主意,他要为自己创造机会,傲然仰脸与之对视,赵令州浑然不惧,   “你不珍惜她,那我自然要将她抢回来!”   谩说从前他没这个机会,即便是现在,承誉也不会让他的痴梦得逞,身形高他半头的承誉垂眸藐视于他,扬唇的笑意极为轻蔑,   “本王的女人,你休想觊觎!”   然而赵令州已下定决心,誓要将人夺回,“那就看谁有这个实力保护她!”说着挥剑以待,预备和他论个高低。   承誉自是奉陪到底,一个眼神扫过去,候在一旁的陈序立即将手中的宝剑掷出,一把接过的承誉缓缓拔剑,锋利的长剑泛着寒光,映在他肃厉的眸中,为护宁疏,承誉毫不犹豫的拉开攻势,与赵令州一战!   宁疏见状心惊胆战,难以置信的质问身后的陈序,“你这是作甚?非但不拉架,居然还送剑?”   跟着主子那么多年,陈序最是了解他的性子,自然晓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此事关乎殿下的尊严,卑职不能拦阻。”   这人的心可真大,宁疏实在无法理解,“你就不怕他受伤?”   “姑娘且放心,殿下武功高强,断然不会受伤。”   陈序袖手旁观,浑不当回事,文宁疏却无法坐视不理,眼看着两人拔剑相向,她心忧如焚,实不希望惹出祸端,一再劝他们住手,   “你们别再争论了,安王府和皇宫我都不会去,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你们一个王爷,一个皇子,为一个姑娘打架,传出去倒教旁人笑掉大牙!”   奈何这二人势成水火,已然开战,断无停下的道理!失去理智的两人眼泛红光,皆想在宁疏面前证明自己,似乎只有赢了对方,才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剑刃相击的声音清脆冰冷,听得宁疏心如火灼,眼看着两人招招狠厉,恍如疾风的身影交缠在一起,好话说尽都不听,她干脆撂下狠话,   “打架很有趣吗?好啊!你们继续,眼不见为净,我走便是,再不管你们的闲事!”   道罢宁疏转身欲离,承誉以为她真的要走,生怕再一次失去她,下意识收剑想去拦她,然而赵令州并无收势之意,趁其不备,一剑刺向他! 第54章 做你的男人   强烈的刺痛感致使承誉低呵出声, 剑击声戛然而止, 宁疏诧异回眸, 就见承誉正捂着臂膀, 鲜血自他指缝间缓缓溢出, 不仅染透他衣衫, 亦滴落在她心尖,灼得她痛惜难当!   此时的她再也顾不得两人的矛盾, 仓惶回跑至他身畔, 询问他的伤势。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关切的眼神令承誉稍感欣慰, 原本男子汉流这点儿血不算什么,但为了能听到她关怀的声音,承誉索性将伤势往重了说,   “很痛!也不晓得是否伤到骨头。”   眼看他承受着无妄之灾, 宁疏是又心疼又生气,恨声嗔怪, “说了不让你打架, 你偏不听我的,非得受伤你才消停?”   理亏的承誉故作委屈地抱怨道:“谁晓得他下手那么重, 我都停手了, 他还在打。”   “你以为挥出去的剑那么容易收回?”赵令州也没想置他于死地, 只是想煞煞他的威风而已,却不成想承誉竟借着受伤向文宁疏卖惨,以博取她的同情, 愤慨的赵令州忍不住拆穿他的把戏,   “我下手能有多重?你少在那儿装腔作势!”   闹到溅血的地步,宁疏只觉心累,实不愿再掺和,“你们别再吵了成吗?与其说是为我,不如说是为颜面!你们何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感受?我就是个祸害,不该出现在这儿,我现在就走,你们别再拿我当□□,我担不起这责任!要打要和随你们,我再不啰嗦!”   “宁疏!”舍不得她离开,承誉赶忙上前拉住她,郑重表态,“不打了,你不高兴我就不打,都听你的!”   “放手!”不愿被他拉着,宁疏想挣脱,然而他拉她时用的是受伤的胳膊,她才挣了一下,他就痛得直嚷嚷,还不忘劝她,“别乱动,不然手该废了!”   既然那么痛还紧拽着作甚?“那你别拉我!”   那不成,再疼他也得抓紧,“我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你。”   原本气鼓鼓的宁疏迎上承誉那诚挚的眸光,听着他那发自肺腑的忧虑,心竟又一次没骨气的软了,周遭一片寂静,仿佛只余他二人,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之余,她又下意识的提醒自己,也许这只是承誉耍的手段罢了!   不过有一点她心知肚明,若然此刻还跟承誉闹别扭,那就等于在无形中给了赵令州希望,为了平息这纷争,打消赵令州的念头,宁疏唯有暂时做出选择,陪承誉回府去。   眼看这局势偏向承誉,赵令州忍不住提醒道:“文姑娘,此人装模作样惯会做戏,你别再被他蒙骗!”   她又岂会瞧不出来承誉是何用意,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化解眼下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我与他的矛盾自会解决,现下他受了伤,必须赶紧回去处理伤口,殿下请回,我不会改变主意,也不值得你再坚持。”   道罢宁疏没再与承誉闹腾,扶着他转身离去,徒留赵令州懊悔不已,倘若他方才不那么逞强,或者耍些心机,故意示弱受伤,兴许宁疏此刻关心之人就该是他,承誉便成了那恶人!   偏他当时只顾想着如何打败承誉,忘了顾及宁疏的感受,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刚则易折,柔则长存,太过强势的男人,难以博得宁疏的青睐,如承誉这般会示弱者,才更容易令姑娘心软。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再次错失了这个机会。   每每想放弃时,老天爷都会给他开一扇窗,带给他一丝希望,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准备争取时,那扇窗却又缓缓的关上,只余一片死寂!   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他的真心宁疏永远选择无视,即便她懂得,她也不愿回应,可不论承誉做什么,即使伤她的心,将她赶走,她也仍旧放不下他。   也许女人真的只喜欢坏男人,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对她那么良善?   赤红着双目的赵令州暗暗攥拳,苦笑中竟带着一丝狰狞的意味,一腔赤诚在不断的打击中逐渐扭曲,偏离本心……   行至巷口,碰见乔锦彤,宁疏十分歉疚,“抱歉,当时事出突然,我才没来得及与你打招呼。”   “无妨,”才刚那些侍卫不许她近前,乔锦彤一直在巷口观望,虽不知他们究竟为什么而争执,但也能猜出个大概,自是理解,不会怪她,   “你先送王爷回去吧!我自个儿回府便是,你想找我随时可以过来。”   实则宁疏并不是很想跟承誉一起回去,松开了他的手,让他自个儿回府。承誉哪儿能放她走,不舍地攥住她手腕,好言商议着,   “我的胳膊很痛,你送我回去呗!”   宁疏忍不住白他一眼,“你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何须旁人相送?”   看得出这王爷对宁疏应是挺在乎的,否则也不会对旁人凶狠,对她却像个孩子一般撒娇,联想到宁疏在她那儿时常走神,八成也是在想着安王,于是乔锦彤凑近宁疏耳畔笑劝道:   “你就先妥协,跟他回去吧!这街上多少人都在盯着你们呢!在大街上闹别扭岂不是被人笑话?”   乔锦彤这么一说,宁疏这才注意到周围聚过来许多人,都在看热闹,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指向这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再僵持下去影响的确不好,无奈的她只得随承誉一起回去。   陈序早已差人去请大夫,前脚主子才回府,后脚大夫就到了,承誉的伤口在右臂,需要褪去衣衫才能清理伤口,宁疏为了避嫌就到外间候着。   梨枝为主子褪衣时不小心扯到伤口,吓得她连连道错请罪,承誉却跟没事人一般,轻微皱眉,并未训责,只因他的思绪全在宁疏身上,一心想着该如何让她留下。   检查伤势时,大夫庆幸道:“伤口大约半寸深,还好,并未伤及骨头。”   这样的诊断结果承誉并不满意,眸光一转,他心生一计,悄声叮嘱大夫,“把伤势往重处说,越重越好,就说伤筋动骨之类的,最好再把我这手臂吊起来。”   大夫莫名其妙,十分诚恳地提议,“草民觉得没那个必要,无需折腾啊!殿下。”   “本王觉得很有必要,无需置疑,按我说的做!”承誉自有他的打算,不愿过多解释,大夫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生怕惹王爷动怒,默默照做。   当伤口包扎好,梨枝又为主子更换了干净衣裳之后,宁疏这才进来询问伤势。   大夫便按照王爷所交代的,啧啧叹着说是伤口很深,依稀能看到骨头,需要好生调养,右臂暂时吊起,万不可使力乱动。   宁疏见状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这又不是骨折,至于这样绑着手臂吗?”   大夫也不想撒谎,奈何王爷下了令,为保命,他只得胡诌,说什么若不将手臂吊起来,难免他忘了伤势而用力,不利于伤口复原。   承誉之所以敢装腔作势,是因为他笃定宁疏不可能过来脱他的衣裳扒他的伤口验证真假,果不其然,宁疏的眼中虽闪着疑光,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开好方子后,大夫收下赏银,美滋滋的告辞离去,宁疏不愿再留下,遂道:   “既然你没什么大碍,那就安心休养,我走了。”   “哎---”坐于桌畔的承誉忙起身去拦她,故作脆弱,“我的手臂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叫没有大碍呢?怎么说我也是为你而受伤,你就不打算留下来照顾我?”   目睹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宁疏既有一丝心软,又觉得他活该,“是你逞强要与他打架,与我何干?”   “谁让他心怀不轨,要与我争抢,你本就是我的人,我绝不会让其他男人觊觎你!”   他的人?呵!这会子他又开始宣誓主权,浑忘了昨日他说过的狠话,扬首与他对视着,宁疏冷笑提醒,“殿下莫不是得了失忆症,从昨日开始,我便不再是安王府的人,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心虚的承誉歉声解释着,“昨日那都是气话,我办不成之事,赵令州轻而易举就帮你办到了,你一直都想和你弟弟团聚,我却无法将他接出凉风苑,种种打击令我生出自卑之心,情急之下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种违心的话。”   她又何尝不晓得他心思敏感,已经很努力的在为他着想,可他非但不领情,反而还无端指责,再回想起那一幕,宁疏仍觉心在隐隐作痛,   “我晓得你的处境,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在赵令州面前帮乔顷澜说话真的只是顺道儿,并不是说因为你帮不了,我就故意去找旁人,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这样的认知让我很崩溃。   你根本无法想象,当我听到你说让我不要赖在安王府时,我有多难堪!心像是被谁紧掐着,疼到窒息!”   说出那番话后,其实他也很懊悔,整颗心都揪在一起,此刻听着宁疏的委屈控诉,看着她泪流满面几欲心碎的模样,承誉越发痛恨自己的冲动行径,仓惶抬指,心疼的为她抹去泪痕,   “宁疏,你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我言辞不当,戳伤了你,的确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只希望你能原谅我,若是不解恨,你打我也成,千万别哭,我……我瞧着心疼。”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只可惜她的心太脆弱,无法笑着抹去一切伤害,别过脸去,宁疏一把挥开他的手,不愿再看他,目光落在斜对面摆放在榻边小桌上的那盆雀梅盆景上,回想起先前两人共处一室的温馨场景,再想起如今的争执,整颗心都被不断上涌的苦涩灌满,忍痛哽咽道:   “殿下救过我那么多次,您永远都是我的恩人,我怎么敢与自己的恩人记仇?更别提原谅一说,一个平民百姓,哪有资格与王爷计较。”   他不怕她与他争吵,最怕的是她突然的冷漠,“宁疏,你说这话可就生分了,这是在扎我的心!我帮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感念我的恩情,我从来都不想做你的恩人,只想做你的男人!” 第55章 承誉表明心迹   做她的男人?他莫不是又在做戏吧?时至今日, 她实在没心思再陪他演戏, “殿下若是想做戏给外人看, 大可去找旁的姑娘, 天底下又不止我一个女子, 很抱歉, 我的心态不够好,不愿再作假。”   最怕的就是戏假情真, 深陷入他那半真半假的柔情之中, 她还心怀感激, 甚至升起一丝奢念, 而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将她戳得五内俱焚,伤她个措手不及!再陷下去只会遍体鳞伤,唯有及早抽身才是明智之举。   可承誉并非此意,“不是做戏, 宁疏,我说得这么清楚, 你还不明白吗?我为什么会失控, 为什么跟赵令州打架,难道你都不懂吗?”   她懂, 且一眼就能看透, “你不过是想打击赵令州才故意与他争抢, 因为你是男人,男人都爱面子呗!”   “我是爱面子,”这一点承誉无可否认, 他也不想拿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去粉饰自己的错行,只想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倾诉于她,   “正因为爱面子,认为自己比不上赵令州那么有权势,所以我才会情绪失控,与你起争执。   在昨日之前,我只是觉得跟你相处很自在,喜欢有你相伴的感觉,但自从你离开之后,仅仅一日,我竟有种如隔三秋之感,昨夜我几乎没合眼,脑海里全是你!   一想到你无家可归可能会吃苦,会伤心难过,我就更恨自己,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我爱面子,却也更爱你!若然维护面子的代价是要失去你,那我宁愿不要颜面,只要你肯原谅我,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我于愿足矣!”   道出心里话后,他整个人都感觉轻松许多,再也不必遮掩,无需担心她是否懂得,勇敢的跨出那一步,才不枉为男子汉!   “爱”这个字,如惊雷一道,轰然而炸!明明那么柔缓的一个字,在她听来却是震耳欲聋,传至心房时,连心尖都跟着颤了一颤,如此直白的言辞,怎会从他口中说出?难不成是幻觉,抑或是他糊涂了?怔怔的望着他,宁疏的眸间尽是难以置信的疑惑,   “你该不是受伤连带着身子不舒坦发热了?怎的净说胡话?”   “……”一番真情实意的剖白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当着她的面儿讲出来,可惜她并没有任何感动,反倒怀疑他在胡言乱语,这令承誉很尴尬,   “我很好,说得也都是真心话。起初我以为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懂我的心意,后来我才发现,你对感情太慢热,连吃醋都不会,等你自个儿领悟,估计得等到猴年马月。”   越听越不对味儿,意识到话头渐渐跑偏,宁疏心惶惶,下意识想要逃离,“你受了伤该多休息,我先出去……”   她刚想逃走,就被承誉一把拽住了手,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捞至怀中,松手的同时,为防她再退后,承誉的左手迅速揽住她腰身,偏过头去,寻见她的唇,覆于其上,印下深深一吻!   两人那黏软的唇瓣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承誉的吻格外用力,虽无经验,却倾尽柔情,仿佛有无数的话语想要通过这种无言的方式渡给她。   骤然被吻,唇间的温热和唇纹间流淌着的烈情令宁疏懵然无措,一双圆睁的杏眸布满了紧张和惶恐,下意识往后挣去,说来两人也不是头一回这般亲密,一回是她不小心触碰到他面颊,再一回是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用他当时的话来解释,那是报仇,如今互不相欠,他为何突然吻唇?   慌乱的宁疏使劲儿推拒,浑忘了他的右臂还有伤口,一不小心推到,疼得他难以承受,这才松开了她。   看到他蹙额皱眉,似是疼得厉害,宁疏心下一紧,本想上前询问,可一想到他方才那过分的举动,又生生止了步子,满目愤然的瞪向他,   “你这是做什么?如此轻浮,拿我当什么人?”   “我钟意之人!”承誉敢作敢当,再也不想隐瞒什么,紧凝着她的眸子,他并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听不进去,跟我装傻,甚至想要逃避,那我只好用这种方式让你感知我对你的情意。”   此刻的宁疏内心凌乱如麻,一时之间难以理出个头绪,这两日他的情绪变动太过剧烈,以致于她有些眼花缭乱,辨不出真假,   “安王殿下,我真的看不懂你到底想怎样!昨日赶我走的人是你,今日说喜欢的人也是你,到底哪个才是你真实的想法,我根本分不清楚,你不开心就冲我发脾气,赵令州来与你争,你觉得没面子又来哄我,你这样反复无常真的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周遭突然一片静默,承誉没再说话,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宁疏不禁猜测,也许是她的话戳中了他,他才无力反驳吧!苦笑一声,她很想告诉他,事到如今,无谓再纠葛什么,放彼此一条生路吧!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承誉兀自笑笑,   “宁疏,我一直都认为你很了解我,但毕竟咱们相处得时日不算太长,导致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透彻。   在我看来,江山权势可以争夺,但感情不可控,并不是说我付出过,我有权势就一定能得到,所以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在与赵令州争抢,因为我觉得你我二人才是心心相印,自始至终都没有第三个人!我们的矛盾根源在于很多话都不曾向对方表明过,以致于生出重重误会,”   而今日都闹到了这个地步,承誉深感再不表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不愿错失眼前人,所以他才鼓足勇气将心事挑明,   “我对乾德帝说你是我的女人,并不只是为了救你,事实上我早已将你当做自家人,但你一直都认为那只是我的权宜之计,认为我在和赵令州赌气,其实并非如此,我只是在失去你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身为男人,既然有这份情意就该主动表达,但愿我今日与你说这些还为时不晚,宁疏,别再生我的气了,原谅我一回,好吗?”   突如其来的温和态度害得她摸不着头脑,那些伤人的言辞还在耳边回荡,才在心间割下的伤口哪有那么容易愈合?疼痛感那么清晰,这会子他再怎么温柔也无法瞬时抚平她所遭受的创伤,   “才在街市上看到我那会儿,你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二话不说就质问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爱攀高枝的女人,我不敢保证你的心里有几个,但至少我心里从来都不曾给赵令州留过的位置,哪怕被你赶出安王府,我也从未想过要去投奔赵令州!”   堆积在心底的委屈终于被激发,宁疏再不愿隐忍,索性一股脑儿全都倾倒而出,   “我一直都在顾忌着你的感受,乔顷澜之事怪我没有跟你说实话,你怎么冲我发脾气我都无话可说,但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怀疑我在攀附赵令州!别人怎么误会我都无所谓,若连你也那样看待我,那我真的对你失望透顶!”   压抑至极的宁疏诉说着内心的悲愤,尽管她努力的噙着泪,还是有晶莹自眼眶滑出,紧接着便是承载着辛酸的颗颗泪珠,止也止不住。   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哭是懦弱的表现,宁疏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迅速反手擦去泪痕。   目睹她那佯装倔强的模样,承誉越发疼惜,那些狠话的确出自承誉之口,可他却是心口不一,   “我明明很清楚你是怎样的人,却因为不够自信,无法实现你的心愿,未能确定你的心意,才会妄自菲薄,胡乱担忧,怕你因为我昨日态度不好就对我失望,继而放弃了我。问出那句话,只是想听到你的否认而已,并不代表我真的怀疑你,”   回想当时的情形,连承誉都觉得自个儿很混账,为什么明明很在乎,却偏要出口伤人呢?   “现在想想,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幼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可笑吗?她不知道,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全都堆积在一起,一时之间很难消化,梗得她心塞,   “我觉得你……很可怕。被人带上云天,再松手摔至尘埃,疼得欲哭无泪时,又再次被捧在手心里,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感受?我没感觉到幸福,我只觉得很惶恐,指不定哪天我又会因为触到你的逆鳞而被狠狠的摔出去!”   眼前的人儿望向他的眼神已不再像之前那般的柔和或羞怯,她的眸间尽是惧意,似乎已与他有了隔阂,被她当成了洪水猛兽的感觉令承誉很痛心,但他深知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若非他口出冷言,又怎会寒了她的心?不能因为她畏惧他就放弃下定决心后,承誉再次表态,   “不会的,人都道吃一堑长一智,一时的冲动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已然得到教训,再不会犯类似的错误,宁疏,你能否原谅我的过失,接受我的心意?” 第56章 宁疏被迫侍奉承誉   他那盛着满腔深情的眸子脉脉地凝视着她, 既愧疚又真挚, 周遭一片寂静, 只余香炉间缓缓升起的薄雾缭绕, 隔在两人中间, 她无法凭借他的眼神去揣测他的心思, 她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有一丝动容,但一想到他动怒时那冷厉绝情的言辞, 她的心就不自觉的筑起了堡垒, 不敢再轻信他的话,   “不知道, 我现在很乱,我头疼……”   一听她说不舒坦,承誉也不敢再迫她答复,体贴道:“头疼那就先不想这些事, 突然说这些你可能接受不了,无妨, 我给你些时日, 你可以考虑清楚再做答复。”   脑袋止不住的嗡鸣,宁疏身心疲惫, 不愿再去费神思索, 只想一个人找个地儿冷静一会儿, 然而才走两步,就被承誉再次挡住了去路,问她要去何处。   两人闹到这个地步, 再面对他时,她只觉压抑不自在,“我真的不想待在这儿,我想去乔府找彤姐姐。”   若是就这么让她离开,只怕她再难回心转意,情急之下,承誉再不顾什么颜面,死乞白赖的恳求道:“可我还受伤着呢!我想让你留下来照顾我。”   “王府有那么多侍女,她们伺候的比我周全。”   “她们笨手笨脚的,瞧见她们我不高兴,一不高兴我就不想喝药,不喝药这伤就好不了。”   承誉还想着他这么一说,宁疏肯定会心疼,哪料她竟冷声道:“好不了你就自个儿痛着。”   多么无情的女人啊!承誉心很痛,但依旧没被打倒,继续厚脸皮,“我受苦你不会心疼吗?”   嬉皮笑脸的模样令她很生气,“你不是说给我考虑的时日吗?我还没想好,你不该这般嬉闹,我跟你不熟。”   还能跟他斗嘴,就证明她心里的气已然消了大半,只是没过去那道坎儿而已,看到了希望的承誉心下稍慰,故意给她施加压力,   “你考虑你的,这并不妨碍你照顾我,我可是因你而受伤,你不管我,良心过得去吗?”   狐疑地望着他那胡搅蛮缠的模样,宁疏只觉他此刻的表现很不正常,“你可是王爷啊!一向稳重,怎的今日居然耍赖皮?”   既然她都认为他在耍赖,那他索性就无理取闹给她看,“反正你得照顾我,我不痊愈你就甭想离开。”   “我若离开又怎样?”   “你可是乾德帝赐给安王府之人,乔家若敢私自收留你便是犯了大罪,你总不想连累他们吧?”   宁疏刚想说我不去乔家,话未出口,他已抢先道:“即便你不去乔家,去了客栈也不成,我照样能以王爷的身份将你带回来。简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我不同意,你休想离开我身边。”   “你……”   眼瞅着她粉拳紧攥,香腮微鼓,气呼呼的瞪着他的模样,承誉只觉她这幅情态有几分可爱,与以往的她截然不同,看得愣了神,不自觉的弯起了唇角,   “可是想揍我?那也得先用晚膳,吃饱了才有力气揍人。”   她还在生气呢!他居然能笑得出来?宁疏虽恼他,却终究不愿再折腾,依照他的性子,她若再去乔府,指不定他真的会跟去闹腾。再者说,他今日会受伤,她也脱不了干系,思前想后,宁疏终是没再与他闹腾,默认留下。   用晚膳之际,承誉尝试着用左手夹菜,试了几回都夹不起来,他也不气恼,只是可怜巴巴地望向宁疏,宁疏全当没看到,喊梨枝过来帮他夹菜,他却指派梨枝去找蜜饯。   梨枝又怎会不懂主子的意思,这一出去就找地儿歇着,再也不进去伺候,屋里就剩宁疏时,承誉笑眯眯地望着她,   “大夫嘱咐过,右手不能动,不如……你来喂我?”   原是在这儿等她呢!宁疏也没拒绝,微微一笑,把他碗中的勺子递给他,拿不好筷子总能拿勺子,而后她再夹块肉放在他勺中,肉就着白粥,示意他赶紧吃。   承誉笑容顿僵,不满地撇撇嘴,心道我是想让你亲自动手喂我,你倒好,让我自个儿喂自个儿!   纵然再不满,他也没理由推脱,忿忿然用左手将一勺粥送入口中,而后她又夹了块香菇放在勺子中,承誉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不能就着筷子直接喂我?我想吃原汁原味的菜,不想吃被白粥泡过的。”   宁疏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舀着自个儿碗中的粥,“想吃自己夹啊!多试两次左手就会了。”   “……”承誉故作痛心疾首状,“宁疏你变了,我受伤你都不怎么关心我,我很难受。”   懒懒侧眸瞄他一眼,宁疏一脸震惊外带嫌弃,这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承誉,“你也变了,堂堂男子汉变得矫揉造作,像个小孩儿一样爱撒娇。”   承誉不可置否,“缺爱之人才会这般,为的就是博取某个人的注意。”说话间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面上,不曾转移过,然而宁疏装瞎,只当没领会,又夹了块鸡肉,示意他将勺子伸过来,他却将勺子反扣在碗中,不肯去接,坚持要她亲自来喂,   “你不喂我便不吃。”   即便宁疏再怎么刀子嘴,心里也还是在乎他的,哪里忍心看他挨饿?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亲自来喂他。   嚼着她亲手喂给他的鸡肉,承誉心满意足地赞叹着,“真香!”   “还是那块肉,有何差别?”宁疏真不明白他在嘚瑟什么。   “此言差矣!”对承誉而言,这可是大有不同,“肉还是那块肉,真正令我欣慰的是你对我的温柔。”   哼笑一声,宁疏心道我明明是被迫的,不过她懒得再与他抬杠,也就只是腹诽,并未道出来,当她再次给他夹菜,准备喂他时,他却识趣的拿勺子来接,不再央她来喂,   “甭喂我了,你赶紧吃吧!等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宁疏狐疑地盯着他,不禁怀疑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她的心事大都写在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疑惑的光芒,只消看一眼,承誉便明白她在想什么,将勺子放下后,他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轻笑道:   “其实我并不想折腾你,只是想看你对我好,关心我的样子,你肯喂我我已知足,快吃吧,别傻愣了。”   他的手掌穿过她发丝的瞬间,牵动的每一根青丝都像是在撩动她心弦,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底缓缓升腾,宁疏暗恨自个儿真没骨气,为何面对他的温言细语她总是毫无抵抗力,明明才被他伤害过,稍稍一哄她便将创伤抛诸脑后吗?往后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又因为某件事而对她翻脸,她又当如何?   胡思乱想着,她也没什么胃口,晚膳过罢,她准备回朗清轩,然而承誉竟让她留在他房中,   “你生病那会儿夜里我都陪着你,现下我受伤,你也得陪着我。”   这要求也太过分了些,宁疏恼声辩驳,“白日里侍奉你也就罢了,夜间你歇着,我还留下作甚?”   “夜里嘛……”承誉绞尽脑汁地找借口,“兴许我会口渴啊!唤你倒杯茶什么的。”   “梨枝也可以给你倒茶。”   “我只要你陪着!”生怕他不应,承誉又拿她之前的话来压她,“你不是说欠我很多恩情,无以为报吗?现下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你怎可推诿?”   她还以为他施恩不图报呢!没想到他竟会主动要求,看来他是真的将她当成丫鬟来使唤了,再也找不到反驳之词,宁疏唯有妥协,赌气应承道:   “奴婢遵命,安王殿下!”   吆!看她这板着脸的模样,应该是又生气了,不过也无妨,只有让她留下,他才有机会哄她啊!   得逞的承誉满意一笑,原本他打算让她睡床,可她坚决不肯,“哪有丫鬟睡在主子床上的道理,奴婢睡榻即可。”   “也有啊!比如暖床之类的。”承誉不过随口一说,宁疏心口发堵,忍不住揶揄道:“看来殿下经常让侍女给您暖床。”   被噎的承誉心情大好的走向她,在她颈边嗅了嗅,宁疏不明所以,身子往后挒,防备地盯着他,“你作甚?”   “你没闻到吗?好酸啊!怕不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迎上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宁疏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敢情这是在取笑她呢!为保颜面,她当即反驳,“随口闲扯罢了,我才懒得管殿下的闲事。”   道罢她便抱了褥子去榻边,身后又传来他的调笑声,“你若是想做给我暖床的第一人,我也不介意。”   “我介意!”宁疏懒得理他耍嘴皮子,瞄见他吊着手臂的模样,故意问他,“这样绑着,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你的手臂可会觉着酸麻?”   “自然是不舒坦的,”但是没办法啊!想博得她的同情,他必须卖惨。   然则宁疏又怎会瞧不出他在耍什么把戏,若然此时戳穿,他肯定不承认,但若他一直吊着也难受,于是她主动提议,   “这大晚上的要休息,没必要再绑着,将绑带放下来吧!”   她都这么说了,承誉自是配合,乖乖的由她来解,将将解开,他来回晃动想舒展一下筋骨,然而才晃了两下就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哀呼出声。   宁疏忙提醒道:“小心些,才包扎好的,可别又渗出血来。”   目睹她紧张忧虑的神色,承誉反倒心甜如抹蜜,“你还愿意关心我,我心甚慰。”   他话音刚落,她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不屑哼笑,“谁关心你?我只是希望你尽快好起来,你痊愈之后我便能离开王府。”   敢情她还在想着此事啊!那就让她慢慢琢磨着,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解罢绑带后,他又让她为之宽衣,宁疏难以置信的瞪他一眼,忿忿然嗤道:“你……你这是得寸进尺!” 第57章 共榻同眠   承誉无辜摊手, 撇清自己, “你自个儿说是我的婢女, 那为我宽衣便是你的职责。”   宁疏暗叹自个儿搬起石头砸了脚, 但话已出口, 她反悔不得, 唯有遵从他的意思,为他宽衣。   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伺候男子, 双颊烧得似红霞一般, 甚至不敢去瞧他, 将小脸别的远远的, 颤着手去解他的外裳。   难得她离得那么近,承誉微侧首,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看着她那红透的耳尖和鬓边的碎发, 心猿意马。   感觉到他的气息近在耳畔,喷洒出的温热感令她浑身一苏, 紧张的她默默移至他身侧, 为他褪掉衣袖。   好不容易将外裳脱下,她还得去解腰带, 嵌着白玉的腰带不紧不松的环绕在他的蜂腰上, 隔着薄薄的长衫, 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呼吸间的肌理颤动。   连看一眼她都觉得是罪过,羞赧的宁疏赶忙收回视线,胡乱将腰带取下塞到他手里, 转身便跑开了,再不肯管他。   握着玉带的承誉望着她匆匆去往榻边的背影摇头失笑,也罢,往后有的是机会相处,不能吓到她。   饶是已经远离他,但一想到方才的场景她就呼吸急促,好半晌才平复,总感觉自己在一步步的走进他挖的坑里面,但每一桩事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令她无可反驳,再这么下去,她怕是自身难保吧?   隐隐生忧的她又起身将屏风移过来,挡在中间,这才合衣入榻歇息。   虽说有屏风做挡,她仍觉得别扭,且她总感觉有道目光在注视着她,宁疏抬眸往斜对面瞧去,果见屏风那边的承誉正枕着完好的胳膊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宁疏当即收回目光,背对着他,用薄被将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心道这绢纱屏风中看不中用,明儿个得换架瞧不见人的屏风才是。   承誉当然晓得她住这儿别扭,但是没关系,凡事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待多住些日子,习惯之后她也就放松了。   为缓解她的紧张,承誉提议道:“你且瞧瞧窗外的月色。”   之前她生病时在此住过两晚,当时承誉就睡在这榻上,月光流泻在他身上的场景至今烙印在她脑海之中,今晚她正好睡在这儿,起身将窗子推开一半,然而月底无月,只有漫天繁星,明灭不定,像是谁的心事被悬挂在夜幕之上,引人遐思。   看着看着,她竟渐渐睡着了。孰料半夜隐约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宁疏迷糊睁眸,恍然瞥见身旁有人,吓得她登时一个激灵,身子不自觉的向墙边挒去!   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承誉睡在帐中,怎么可能跑到她这儿来?联想到自己曾经梦见过他出现在朗清轩的场景,宁疏拍了拍心口,浑不把眼前人当回事,自我安慰着,   “肯定又是做梦,假的,假的!”   “又”这个字在承誉听来意义重大,令人浮想联翩,“难不成你曾梦见过我?我居然会出现在你的梦里,看来我是你的心上人啊!”   意识到这一点,承誉极为愉悦,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看得她恍了一瞬的神,脑袋懵然的她试探着,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指去戳他肩膀,触感如此真实,宁疏的心蓦地紧张起来,难道这不是梦?他真的躺在她身边?   惊慌的宁疏尖叫着想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以指挡唇,示意她别闹那么大动静,   “你再大声些,旁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人都躺她身边了,这还不算欺负吗?宁疏实在不敢想象,她若没醒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那你大半夜的来此做甚?我同意睡榻已是最大的让步,你怎可得寸进尺?即便我是丫鬟,你也不能强迫我吧?”   他就是有那个想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承誉苦笑着提醒道:“我还受着伤呢!能拿你怎样?打你进府以来,我对你如何你应该很清楚,你若不同意,我会乱来?”   仔细想想,他的确不像是会用强之人,宁疏稍稍安心,但仍觉疑惑,“那你躺在这儿作甚?想看星星?你看呗!我去睡床好了。”   一直用手肘撑在榻上的宁疏准备坐起来,却被他再次拉住胳膊,示意她躺下别乱动,“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我没话跟你说。”   得!还跟他置气呢!她不愿说便罢,由他来说也成,“小时候会有人给你讲故事吗?”   宁疏不明白他此话何意,只如实答道:“当然有,我娘经常给我讲故事。”   忆起往昔,承誉苦涩一笑,“我自六岁起,就被父皇封为太子,你说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出众?父皇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为了讨母妃的欢心,他才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我。   可惜在我的印象中,母妃并不怎么搭理父皇,还偏居琼华宫,常年独居宫中,不与人来往。父皇他政务繁忙,没太多的空闲陪我,每回主动来看望我,都是带着我去找我母妃,因为只有我在场,他才能与母妃搭上几句话。   尽管如此,我也很开心,至少我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哪怕片刻也欢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母妃每每瞧见我,总会伤感流泪,后来父皇就不许我单独去见母妃,说我会惹她伤心。   我就不明白了,我可是她的孩子啊!她看到我应该开心才对,为何会难过呢?   这个问题,无人答复我,我见母妃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她也从来不会走出琼华宫去找我,我童年的记忆里只有那些宫人们,嬷嬷要给我讲故事,我不肯听,吵着要见母妃,想让她给我讲故事。   父皇待我一向有求必应,却唯独这件事,他不肯依我,不肯让我搬到琼华宫跟母妃在一起,所以我的童年没有故事,白日里的我有多尊贵,晚上入睡前就有多孤寂。”   看他讲起往事那黯然神伤的模样,宁疏心生同情,浑忘了计较他还躺在她身边这一茬,她也跟着不自觉的缓缓躺下,轻声哀叹。先帝与怡贵太妃的感情纠葛,宁疏并不了解,也不敢胡乱猜测,以免冒犯了长辈,   “兴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吧!你是她的孩子,她肯定很疼你,也想将你养在身边,奈何宫里有规矩,皇子不能由母亲来抚养,她迫于宫规才没敢接你。”   那也是妃位以下的女人没资格抚养孩子,当时他母妃已是贵妃,又怎会没资格呢?这一点承誉很清楚,但还是选择自欺欺人,用这个理由搪塞自己。   本来只是想找她闲聊几句,没想到居然扯了那么远,不意让她担忧,承誉兀自笑笑,   “反正童年已经熬过去了,没有故事我也照样活得很好。”   他面上故作无谓,其实心里还是耿耿于怀吧!“缺失的童年的确补不回来,但愿往后的路不会留下什么遗憾。”渐渐放松的宁疏善心大发,忍不住道:   “小时候我可是听过很多故事,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肯主动与他说话,不再处于被动,单就这一点已令承誉深感惊喜,望向她的褐色瞳孔闪着期待的光芒,   “好!你讲什么我都喜欢听。”   如此一来,两人暂抛嫌隙,躺在榻上讲起了故事,时不时的互相讨论着,道出自己的见解,讲完一个他还不罢休,又让她再讲一个。只因承誉觉得认真讲故事的宁疏温婉柔和,眉目间尽是神采,不由令他恍了神,他甚至还在想,将来若是有了孩子,她会不会也像这般,给孩子讲故事?   胡思乱想间,承誉眸眼酸涩,再也支撑不住,就这么睡了过去,而宁疏也是哈欠连连,后来没听他应声,便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直至鸡鸣时分,宁疏渐渐苏醒,刚想翻身,手臂却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心房顿颤的她睁眼就见自己的手臂搭在一个男人身上,而承誉的脸容近在眼前,此刻窗外已泛白,也就是说她就这样和他躺了一夜?   难以接受的她紧捂着自己的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现下他还没醒,若是质问闹腾,将他惊醒,他一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妨碍,难堪的只会是她啊!毕竟他来到榻上,而她只顾讲故事,根本没有赶他离开,她也有一定的责任。   思量再三,她决定不与他争执,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尽量放缓动作,坐起身来,自他脚边悄悄下去。   共处一室也就罢了,居然还同睡在一起,这境况似乎越来越复杂,心烦意乱的宁疏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而后推开了门,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试图让裹着凉意的晨风吹散她的迷惘。   实则在她的手无意搭在他身上时,承誉已然被惊醒,但并未睁眼,为的就是想等她的反应,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没闹腾,反而缩手缩脚的下了榻,大约是觉得窘迫才选择悄无声息的掩盖过去?   再也睡不着的承誉干脆也坐了起来,隔窗往外张望,透过海棠树枝的间隙,正好能瞄见那道坐在亭间的紫裳倩影,只是她的小手撑着下巴,薄唇紧抿,倦怠的眸光将心事深藏。   昨儿个他连哄带骗将人给留下,今日瞧见她这般黯然,他又心生愧疚,遂也跟着起身出去。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宁疏回首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再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目光明显闪烁,隐隐生忧,   “你……何时醒来的?”   料想她定是怕他发现两人睡在一起才会这般紧张,承誉一力承担,主动安抚道:   “昨晚的事是我冒犯在先,不过你放心,我承誉不是没担当之人,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宁疏一听这话越发惶恐,“负什么责?什么都没发生,我不需要你负责。”   “这都躺在一起了,就算我没欺负你,也有损你的清誉不是?”凝视着她的同时,承誉的眼尾荡着化不开的笑意,趁机再表心迹,   “宁疏,看来往后你只能嫁给我。” 第58章 你得对我负责   承誉此言着实吓到了宁疏, 她哪有胆子趁机去提什么条件, 更不屑以这样的方式威胁旁人, 十分体贴地为他开脱,   “先前不也在一个屋里待过吗?特殊情况, 我可以理解, 绝不会逼你负责。”   她一个姑娘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居然也不哭闹, 没吵着让他给一个说法, 如此深明大义反倒让他不知所措, 既然她不肯闹事, 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找她麻烦,   “之前都是分开睡,这次躺在一起, 意义大有不同,即便你不愿意让我负责, 那你也得对我负责啊!我可没跟姑娘家一起躺过, 你是头一个,反正我是赖定了你, 你休想推卸责任!”   听着他的数落, 宁疏瞠目结舌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也不晓得是自个儿耳朵出了毛病还是眼神有问题,“你方才的模样活像个怨妇。”   是吗?当初错的是她,既已看清自己的心, 决定与她在一起,那承誉也就不会再顾忌什么颜面,纵使有耍赖的嫌疑也要坚持到底,苦口婆心的与她掰扯,   “负心人不分男女,我对你一往情深,又与你共榻同眠,你若还对我如此冷淡,那可真就是个薄情女了!”   可怜宁疏脸皮薄,被他这么一控诉,竟然真有理亏之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眼神闪躲,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觉着你最近的话太多?”   和她印象中的承誉完全不是一个人!   “哦?是吗?”话少是因为没人值得他多言,话多则是因为,他的心门已为她敞开,自然什么都愿与她说,最温柔最隐秘的一面,全都愿意展现给她,不管她如何与他闹腾,他都有足够的耐心去哄她,直至她接受原谅,   “那你喜欢话少的我,还是话多的我?”   “我喜欢……”可怜她还真的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就是个坑啊!恼瞪他一眼,她当即改口,“我都不喜欢!”道罢气鼓鼓的转身欲离。   这一回他没再拦她,只是在她身后扬声唤道:“宁疏!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昨日我已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你想了一夜还没决定吗?”   停下步子,心虚的宁疏轻刮着自个儿小拇指的长指甲,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借口道:“你只说让我考虑,可没说考虑多久,我还没想好。”   是真的没想好吗?这种托辞又怎能瞒得过承誉?“感情这种事,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其实你内心深处早就有答案,知道自己偏向哪一边,之所以说考虑,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真心的内心罢了!”   说话间,承誉已来到她身前,尽管她连抬眸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他依旧凝望着她,期盼着她能明白他的情意,   “咱们相处的时日不算很长,也不算太短,你的脆弱和坚强,谨慎和勇敢,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每看着你,就仿佛看到了我自己一般,你不愿向世俗妥协,勇敢的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选择留在自己认为对的人身边,你的勇气令我很佩服,可是现在,你怎么退缩了呢?   宁疏,你在怕什么?我都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正视我对你的感情,你却不敢面对我吗?”   既然他执意要一个答案,那她不妨跟他说说心里话,鼓起勇气,宁疏努力的抬起眸子迫使自己面对着他,不再逃避,不再找借口,坦然的道出心中所想,   “当初我毅然放弃陪伴弟弟的机会,回到安王府,是因为我对你极其信任,我以为你不会伤害我,可就在前日,我们之间的那份信任崩塌了,我不该挑战你的底线去找他说情,可你冲我发脾气时的那些冷言恶语也在我心底烙下了阴影。   你待我以诚,我也不愿有所欺瞒,自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很难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你,也不敢再放任自己去依靠你。”尽管她的私心里不愿去面对,却也不得不承认,   “因为我觉得,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你,我们之间……或许真的隔了太多,也许你对我可能是有那么几分好感,但也仅仅只是好感,等你冷静下来之后,那份感觉就会慢慢消逝,冲动之下所做的决定往往都是不理智的,殿下还是将此事搁置吧!过段时日,你也就忘了!”   说出这些话时,她看似云淡风轻,不甚在乎,实则一颗心早已被悲哀填满,涩到极致,只是不愿自己将来再受伤害,才强迫自己透过镜花水月摸清人心,早些领悟,及时放弃,免受痛楚。   直至此刻,承誉才真正明白她担忧的究竟是什么,原来只是怕他一时冲动,听到她的真实想法后,承誉既觉痛心,又有些许欣慰,   “我懂了,多谢你与我说实话,不管现在我与你承诺什么,或许你都不会相信,其实这世上很少有两个人天生就注定很契合,大都需要磨合,你我也不例外,但是宁疏,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愿意用余生来与你磨合,脾气不好我可以改,你现在不敢再信任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用事实和光阴来证明,我爱你这件事,不是说说而已,不是一时冲动。”   她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她以为自己说了那么狠的话,定然会戳伤他的自尊,他肯定就此放手,不再与她有任何纠葛。然而他的反应冷静得出乎她的意料,他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在思索着解决的办法,面对这样坚持不懈的他,宁疏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猝不及防的被戳中,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   “殿下……”   听着她的称呼,承誉只觉别扭,以往他从未与她提过,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窗纸尚未捅破,而今既然已把话说开,那么他也不再有所保留,如实道出最真实的感受,   “犹记得我去景颐宫找你之时,你很害怕,躲在我怀中唤着我的名字,你大约不知道,被你需要的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听你唤我名字的感觉更美好。但也仅仅只有那一次,过后你仍旧称我为殿下,难免有种疏离之感。”   是吗?她曾唤过他的名字吗?当时宁疏太过恐惧,下意识的不愿再去回想那段往事,也就不记得这些细节,未料他竟会记在心里,但她觉着没毛病啊!   “我是皇上赏给你的侍女,你是主子,理当这般称呼,以示恭敬。”   这般妄自菲薄的观念他必须纠正,“你是我自个儿心甘情愿带回来的,并不是乾德帝赏给我的,我也从未将你当做侍女看待,昨日那么说,不过是想让你留下而已,往后你直呼我名即可,别再唤殿下。”   听着他这前后矛盾的说辞,宁疏忍不住撇着小嘴小声抱怨道:“才刚还说没把我当侍女,这会子又要求我必须唤你的名字,还不是端的主子的架子。”   嘿!这都学会顶嘴了!不过在承誉看来这可是好兆头,证明她对他的敌意在渐渐削弱,至少愿意与他斗嘴了,对于她的指控,承誉不予置否,   “我是端架子没错,但端的是你男人的架子!”   道罢,承誉勾唇一笑,在她羞恼的目光中气定神闲的走出亭子。   她还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熬,后来才发现自个儿想多了,承誉并没有再为难她,吃饭时他自个儿用左手去夹,也不央着让她喂,眼瞅着他夹蟹黄豆腐时筷子直打滑,一直夹不稳,但他就是不开口让她帮忙,宁疏实在看不下去,就亲自去夹,而后喂给他,承誉心下欢喜,面上淡淡地道了句多谢。   夜里入睡时,他也没再去榻上找她,宁疏还想着今晚总能睡个安稳觉,但半夜里却被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声吵醒,仔细一听,似乎是从帐中发出来的,难不成是承誉出了什么事?担忧的宁疏忙穿鞋下榻,问他到底怎么了。   但见承誉侧躺在帐中,痛苦的哀呼着,说是腿抽了筋。   看他痛成那样,宁疏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在旁坐下,隔着月色衣裤为他按捏小腿的筋,不断的上下捋动着,时轻时重,揉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舒缓过来。   “还疼吗?”   摇了摇头,承誉面色有些苍白,可见方才抽筋被折磨得不轻,但依旧勉强冲她笑笑,“好多了。”   看他嘴唇干裂,宁疏起了身去净手,而后帮他倒了杯茶,好让他润润嗓。   承誉刚准备坐起来去接茶时,小腿竟又抽筋了,骤然的剧痛虽不致命,却也难捱,宁疏忙将茶盏放下,又去帮他按捏了好一会儿,而后用被子捂好,好意提醒道:   “方才我过来时,你只将被子搭在腹部,腿都没盖,定是半夜着凉才会这般。”   此乃他的习惯,“入睡那会儿盖着腿热,睡着后也就忘了,以往也没什么毛病,哪晓得今日会突然抽筋。”虽说很遭罪,但能看到她这般紧张他,他感觉很值当,即便她说不敢再信任他,但她对他的关怀却是发自内心,无法轻易掩饰的。   宁疏不由感慨,人总是这样,不轮到自己身上永远不会当回事,“毛病都是日积月累养出来的,尤其是膝盖关节,必须盖好,这会子年轻没感觉,往后年纪大了落下病根,后悔晚矣!”   他才十七啊!压根儿没想过往后的身子状况,不过宁疏对他这般体贴,他倒是欣慰之至,“你好像懂得很多。”   “因为我爹时常腿疼,每每他难受的时候,都是我娘帮他按捏。”   怪不得,她有恩爱的父母,时常提点教导,自是更细心些,而他的父母因为各种矛盾从未和睦过,是以承誉的内心其实很渴望自己将来能与两情相悦之人过一生,而不是随便找个女人来将就,尤其在听到宁疏说起她的父母时,承誉不禁开始想象着他二人老去时的日子,   “那以后我老了若是有毛病,你不会嫌弃我不管我吧?”   “当然不会!”随口回了句之后,宁疏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这么回答似乎默认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承大忽悠上线!顺便跟大家说下,我的新文《奈何质子要娶我》已经开文几天了,两本同时连载,都有存稿,所以不会断更的,点开作者专栏就能看到,期待小可爱们收藏呀!   承誉这本估算了一下,应该是在九月中旬左右完结,到时候存稿若是提前写好就会加更的。 第59章 定情信物   对上他那似有预谋的得逞笑容, 宁疏懊丧着小脸儿, 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的意思是, 我乐于助人, 不管谁有困难我都会鼎力相助。”   狡辩的意思他不爱听, 他只遵从自个儿的理解,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的含义是,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若我半夜抽筋, 你还会帮我按捏, 白头到老, 互相扶持。”   “并没有这个含义,殿下想多了。”   辩不过他,宁疏岔开话头交代道:“盖好被子,莫再贪凉, 我去睡了。”   然而他却拽住她手腕,定要她躺在他身侧, “你且等等, 万一等会儿我又抽筋呢?”   “抽筋你再唤我便是。”反正都在一个屋子里,她又不是听不到。   可他却坚持不许她走, “来回跑着岂不麻烦?你先等等, 过会子我若没事你再走不迟。”   后来宁疏也在琢磨, 自个儿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躺下了,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再喊疼,最后她竟困得睡着了!   熟睡后的宁疏并不知道, 此刻承誉尚未入眠,一双被柔情浸染的墨瞳正凝视着她,眸眼间流转着浓烈的爱意。   担心她着凉,他将薄被覆于她身,而后抬指撩起她散于枕畔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发丝间隐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流窜在他胸腔之内,扰得他意乱神迷,再望向她那白瓷般皙嫩的娇颜时,承誉心念大动,不自觉的缓缓抬身,想一亲芳泽。   将将接近时,他又总觉得这样趁人之危的行径似乎不太君子,哪怕在她清醒之际亲她,被她推开他都甘愿,但趁人睡着去亲,怎么想都不妥当。   但她此刻的睡颜如此动人,闭合的睫毛似摊开的羽扇,琼鼻粉唇,让人瞧着渐生怜爱之意。   犹豫再三,他终是没有印下这一吻,而是将指腹放在唇间,沾染了自己的温热气息后又反手印在她唇间,轻柔的按了一下,也算间接的亲吻。   回身平躺的承誉笑吟吟的望着她,看着佳人近在身侧,心满意足的入了梦。   当她自梦中清醒时,只有天光映进来,屋里并没有承誉的身影,眼瞧着自己正躺在床上,宁疏懊恼不已,锤了锤自己的脑瓜子,暗恨自个儿怎的总是对他不设防,办些糊涂事,看这情形,昨晚两人应该又躺在一起。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她反倒没有太惊讶,只默默起了身,待她梳妆过后到得外屋,丫鬟已摆好早膳,她正犹疑着该如何跟承誉解释昨晚之事,生怕他会借机笑话她,然而他并未提昨晚之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面色如常地招呼她坐下,   “今日我可以入宫见母妃,你可有什么东西想带给你母亲?我帮你转交。”   宁疏这才想起,今儿个已是月初了啊!先前她的确给母亲准备了一些东西,就盼着他哪日入宫时帮她捎带,欣喜的她准备自个儿回朗清轩去拿,可承誉却道早膳已备好,凉了不好吃,让丫鬟去拿即可。   拗不过他的意,宁疏便请梨枝帮她走一趟,“东西就放在妆台右边的第三格,你跟小昙说一声,她会拿给你的。”   梨枝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将盒子呈给文姑娘,“姑娘瞧瞧可是这些?”   宁疏打开盒子的同时,承誉也瞄了一眼,还以为她备了什么宝贝,没想到只是一些寻常的小物件,   “巾帕?只送这些东西会不会太寒酸了些?”   “这可是我自个儿绣的帕子,我身为女儿,未能时常侍奉在娘亲身边,实属不孝,夏日里帕子不离身,娘亲带着这帕子,便如同我陪在她身边一般。宫里银票不方便,银锭子也不方便,还是给她备些碎银好一些。”   听她这么一讲解,承誉这才明白,这些东西虽是最寻常,却也最实用。做女儿的哪有不惦记母亲的?宁疏嘴上不说,心里定然十分想念,他了解她的心情,也愿意为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只不过瞧着这帕子,他不由心生感慨,“说来我还不曾收过姑娘家送的绣品呢!当真是可怜啊!”   他故意感慨这么一句,就是想让宁疏有所表示,奈何她只顾喝粥,根本没吭声,好似没听到一般,大约是装聋作哑吧!   心塞的他再不多言,识趣闭嘴。   用罢早膳,承誉便入宫去了,宁疏闲来无事,回了一趟朗清轩,方才她没应答,但还是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这才回去将绣篮取来,打算悄悄的绣个东西送给他,权当是对他捎带东西的感谢。   承誉这一入宫,晌午肯定是要待在宫中陪他母亲用午膳的,就剩宁疏一个人,她可不想劳烦后厨再摆一桌子菜,事先让人交代了,只做碗油泼面即可。   用罢午膳后,她本想做着针线活儿,顺道儿等着承誉回来,好问一问关于她母亲之事,直等到未时将过也不见人,困顿的她将篮子收了起来,歪在榻上小憩片刻。   这屋内燃着的迦南香如蜜似果,淡香四溢,宁疏沉浮其中,加之午后蝉鸣悠扬,很快便梦周公去了。   待她醒来之际,屋内十分昏暗,宁疏还以为自个儿一觉睡到天黑,瞧了瞧漏刻,才发现不过申时而已。   舒展着筋骨,坐起身来,听着外头狂风四起,宁疏推窗望去,就见原本晴朗的天幕已被阴云遮蔽,院中的榆树枝叶迎风起舞,向东倒去,一如虔诚的信徒,在向上苍磕头,祈求风调雨顺。   狂风大作,暴雨将至,承誉仍未归来,宁疏生怕再晚会子他会淋雨,暗暗祈祷着他快些归来。   难得入宫一趟,承誉是想着该多陪母亲一会儿,察觉变天时他已匆匆出宫往回赶,然而半路就开始下雨,即便马车中备有纸伞,却也难抵倾盆暴雨,下马车回府之际,湍急的雨势如小石子般密密麻麻的砸在人身上,他的衣袖和袍摆鞋子皆已淋湿。   宁疏担心他着凉,早已让后厨熬了姜汤备着,就等他回来赶紧服下,也好暖暖身子驱寒。   梨枝赶忙备水,为主子沐浴更衣。这身子洗着容易,可衣袖肩膀湿了一半,伤口也浸了水,必须换药。陈序打算去请大夫过来,宁疏却觉没必要折腾,   “外头的雨还大着呢!来回跑着费事,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换药。”   难得她主动接近,承誉心下暗喜,自不会拒绝,反正伤势也不重,随她怎么包扎都好,重要的是她对他的心意。   先前她为他更衣,都是只脱到只剩中衣便停手,此刻才沐浴过后的承誉只穿着月白的中衣,大大方方的立在她身前,丝毫不露怯,   “来吧!脱衣换药!”   眼瞧着她似是有些犹豫,承誉故意将她,“你若是不会就甭逞强,让陈序去请大夫得了!”   宁疏瞥他一眼,也不理他,而是动手将他宽敞的袖子直接往上捋,打算只将他胳膊露出来,只可惜这袖子看着够宽,但一捋到肘部上方就明显再难向上,只因承誉常年练武,胳膊自然比常人更健实,加之上头缠了纱布,坚持往上捋会扯到他的伤口,惹得承誉哀呼连连,   “你莫不是公报私仇?这是换药还是要命啊!就不能直接解开衣衫?”   预想和现实难免有偏差,真等上了手,宁疏才发觉好难办,窘声抱怨着,“那多难为情啊!”   他也没想故意为难她,“是你主动要为我换药,湿着的纱布裹在身上真的很难受,你若不愿意,趁早找大夫过来。”   理亏的宁疏尴尬一笑,试着与他商议道:“要不……让陈序进来给你换药?”   “那个浑小子的手没轻没重,万一把我勒得太紧可不利于伤口恢复。”   “那就梨枝呗!姑娘家手轻。”   “她晕血!”不管宁疏说谁,承誉都能轻松反驳回去,说到后来他不悦哼嗤,“你既不乐意帮我换药,又何必逞英雄自个儿包揽,瞎折腾!我还是让人找大夫吧!”   这话都说出口了,她又怎能轻易认怂?无奈的宁疏只得亲自动手,纤长的指节勾起侧边打着结的衣带,来回轻扯着,三两下就将他的中衣给解开了。   随着衣襟滑落至两侧,映入她眼帘的,是他那线条流畅,迸发着力量的肌理,呼吸之间,腹部隐隐被分割成六块,精瘦健实的腰线看得她面颊发烫,心跳得极快,几乎上涌至喉间,窘迫的她赶忙移开视线,颤抖着手指将他的中衣自肩头褪下。   察觉到她耳廓红得似泛血一般,承誉忍不住打趣,“念在你为我换药的份儿上,我吃个亏,让你多瞧两眼。”   “谁稀罕瞧你!”宁疏回怼了一句,再不愿理他,也不再胡思乱想,拿起剪刀将湿透了的纱布剪开,小心翼翼的一层层绕开,她还以为会见到很深的伤口,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几近愈合,正在结痂的细浅伤痕。   见状,宁疏摇头嗤笑,“就这点儿伤,至于吊起手臂?这就叫瞧见骨头了?却不知那人是庸医,还是某些人在夸大其词!”   只顾沉浸在这爱昧气氛当中的承誉浑忘了自个儿的伤势有假,直至宁疏戳穿,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然而悔之晚矣,他已被她瞧了个真切,再无欺瞒的余地,心虚的承誉摸了摸鼻子,沉吟道:   “呃……原本我也觉得无甚大碍,可大夫说这样有利于伤口复原,我以为他只是小题大做,没想到还真的复原得挺快,你看都结痂了呢!”   睁眼说瞎话,也只有他好意思,难为她还小心翼翼的伺候他几日,给他夹菜喂饭,原来都是装腔作势!怪只怪自个儿心太软,他说什么她都信,又能怨得了谁?   心下憋屈的宁疏连抱怨都懒得,忿忿然拿出瓷瓶,给他上了药之后再胡乱拿纱布缠上两道,动作极快,毫无温柔可言,而后便不再管他,径直走出屋子。   被拆穿的承誉也不敢再央她帮他穿衣,老老实实的自个儿动手,左右是在家中,不必太讲究,只着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衫,连腰带都没系,他便往院中走去。   走动间,风吹衣衫显腰线,修长的身形被青衫的边缘勾勒得一览无余,此时雨势渐小,疏狂的雨声渐渐变得清泠悦耳,宁疏就这般倚坐在檐下的美人靠上,尽管偶有雨丝被风吹斜,飘落在她衣袖或面颊,她也不当回事,静看雨灌花枝洗铅华,遥听风旋叶落葬泥沙。   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在与他置气,承誉心虚,干脆不提这事儿,说起了旁的,   “今日我入宫之际,见到了你母亲,也将东西捎给了她。”   果不其然,一提家人,宁疏再不好与他摆脸子,起身询问关于她母亲的状况,   “娘亲她身子如何?可是又瘦了?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可有给我回信?”   接连听了那么多问题,承誉竟不知该从何说起,“问题有点多,且容我慢慢说,一一答复。   伯母在净房那种地方,难免受苦受累,我晓得你一直记挂担忧她,便自作主张,请我母妃帮忙,由她下令,将伯母调到琼华宫去,恰巧母妃宫里冷清人不多,伯母过去后,也有人陪她说说话。”   承誉的安排着实出乎宁疏的意料,原本她想着只要他能帮她捎带些东西便可,哪料他竟直接将母亲换了个地儿,母亲再不必受累,宁疏自是欣慰,但对承誉的举动着实有些不大理解,   “咱们还有矛盾呢!昨日我与你说了那么一番狠话,你居然也不计较,还帮我安置我娘?”   承誉可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话虽扎人心,但我并没有因此而颓然难过,反倒觉得你愿意与我说出心里话,这很难得,至于矛盾嘛!哪家人不闹矛盾?慢慢解决呗!大事上不可含糊,你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帮你排忧解难。   没有事先知会你,是因为我也不确定此事能否办成,便想着等成事后再与你说,免得令你失望。”   事成之后再说,确实是惊喜,与他的大度相比,宁疏忽然觉得自个儿有些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他都已经道歉了,她却仍在揪扯着那些琐事,给自个儿添堵的同时,也轻贱了旁人的诚意,心间的阴暗在那一瞬豁然开朗,宁疏再不执拗于那些无意的伤害,鼓起勇气抬眸望向他,目光满是真挚,   “承誉,多谢你帮我娘脱离困境。”   那柔婉的声音,流转着情意的眸光使得承誉欣喜不已,“才刚你唤我什么?”   明明是他说希望她换个称谓,她倒是愿意换了,他竟又大惊小怪,“你若是觉着冒犯了,那我再唤你殿下便是。”   看来他没听错,她真的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从她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承誉只觉异常温柔,早已在心间回味了好几遍,且还满怀期待,   “不冒犯,我喜欢,你再唤一声。”   顺势喊出来的而已,真让她刻意去喊,她还真觉着难为情,嗔他一眼,宁疏嗤了句“无聊”,扭身不肯再理他。   知她脸皮薄,承誉也没再强求,而是将一方盒子拿到她面前,缓缓打开。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通身满绿的翡翠镯子,宁疏不解其意,“这是……”   “今日我与母妃提起了你,说你是我心仪之人,但碍于我仍在守孝期,不可定亲成亲,可你毕竟是姑娘家,遭受那么多坎坷,没有安全感,我想给你一个许诺,至少能让你的心安定下来,母妃便将她的翡翠镯子给了我,说这是传家宝,只传儿媳。   宁疏,我想将它赠与你当做定情信物,只盼着你能放下过往的芥蒂,与我携手余生。” 第60章 你想给我生儿子?   承誉的举动着实打破了宁疏的认知, 她还以为他所谓的感情很浅淡, 未料他竟已经打算与她定终身!眼前的这个男子甚少承诺, 总是在背后默默的为她做着许多事, 除却那次他为了赵令州失控发脾气之外, 宁疏真的挑不出他的错处, 他都能做到这个份儿,她还在计较什么呢?   实则她不是在计较过往的对错, 只是感动之余, 她又生自卑, 毕竟现状摆在这儿, 容不得她忽视,   “若然文家不曾遭这变故,兴许我还能高攀于你,但如今, 我爹入狱,我成了罪臣之女, 以婢女的身份被皇上派遣至安王府中, 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 这镯子, 实该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主人, 才不算辱没了它。”   她所摆明的一切在承誉眼中根本都算不得问题,“假如我仍旧是太子,没有感受过变故和落差, 也许我也会听从父母之命,由他们选择门当户对的太子妃,   可我攀过云霄,也跌过尘埃,经历过大起大落,富贵在我眼里,不是赖以生存,光芒万丈的烈阳,而是漂浮易散的薄云,与难能可贵的两情相悦相比,所谓门户,真的无足轻重。   若真的在乎家世,我也不会来招惹你,既然向你表明心迹,就证明我是诚心想娶你,只不过得等两年多之后才能举行大婚之仪,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收下这镯子,也算是对我的认可,好让我安心,不然我怕你反悔。”   他故意放低姿态,为的就是让她心里舒坦些,少一些压力,可宁疏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她难以接受,   “姻缘大事乃是父母之命……”   “恰好伯母也在场,我已禀明伯母,伯母无甚意见,说你钟意就好。”说着还将文夫人的亲笔信拿给她。   宁疏打开一看,果见母亲提起此事,还说已将放置傅家婚书的位置告知承誉,他可以想法子拿出婚书,在永定侯面前撕毁,从此两家再无任何纠葛。   “家族蒙难,累吾儿受苦,皆因父母眼拙,错将浪子当良配,险些毁吾儿一生,母心甚愧,惟盼宁儿余生安稳,安王稳重心善,为娘并无异议……”   呃……母亲居然点头了,她才头一回见承誉啊!不至于如此草率吧?奈何她并不在场,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狐疑的望向承誉,宁疏总觉得他有所隐瞒,   “你究竟跟我娘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承誉笑眯眯道:“就说你我二人两情相悦,只不过没有父母之命,你才不敢接受我,伯母看我如此诚心,就发话了呗!”   饶是雨天凉爽,宁疏也被他的话臊得红透了脸蛋儿,轻嗤了句,“谁与你两情相悦?”   尽管言辞上否认,可她眸眼间流转的波光分明噙着一丝嗔怪之意,承誉又岂会不明白,那不是真正的埋怨,不过是羞涩罢了!   “那就当我一厢情愿。”说着承誉拉住她左手,打算将她腕间的镯子换下来,出于羞涩,宁疏挣扎着不许他取,   “我这镯子带了好些年,取不掉的,若能取掉,早被那些官兵拿去卖了!”   承誉才不信她的话,带她进屋到水盆边,在她手腕附近抹上香胰子。   先前她在浣衣局时,因着每日泡在水里手发胀,是以她试了几次都取不下来,不得已才去找人借银子,而今她的手早已恢复如初的纤细,再抹上香胰子这么一润,稍稍用力一捋便将她那只白底飘花的镯子给取了下来。   承誉还在旁为她清洗干净,又用巾帕擦干,这回她可再没什么借口,但仍觉哪里不妥,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万一你后悔了呢?”   只要是他做了决定之事,一直都很坚定,不会再有任何动摇,“需要考虑的,还算什么真感情?”   这话不禁令宁疏感到汗颜,只因不久之前她才说过要考虑,“你这是在……反讽我?”   瞄见她那忐忑的眼神,承誉用轻笑打消她的顾虑,“没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对待感情一向慎重,先前你说要考虑,其实你内心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宁疏,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顾虑什么,也愿意为你扫清一切障碍,我已命陈序潜入文宅取婚书,此事很快就能解决,伯母那边我已知会,她并无意见,但看你是否愿意直视你的内心,是否愿意给我相伴一生的机会。”   说话间,他已从盒中拿出那只翠绿色的镯子,牵起她的小手,冰润的镯子掠过她指尖,缓缓下滑,顺势套在她那曲线优美的细腕之上,   圆细的镯子翠□□滴,水头极佳,与她那葱白的皓腕相互辉映,她那白底飘花的翡翠虽也值些银钱,到底没这满绿的更珍贵,最重要的是,这镯子意义非凡,是怡贵太妃之物,又是传家之宝,宁疏戴着颇有些压力,但承誉已将她的顾虑一一打破,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借口,   事实上她已很清楚,是自己的心在作祟,她已然默认,没想着拒绝,但又嘴硬,不肯表明心底的认可,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   “那好吧!我先帮你保管着,若是哪日你反悔了,我再还给你便是。”   反悔?怎么可能?他不会反悔,更不会让她后悔跟着他,“甭想了,你这辈子都没有再脱下镯子的机会。”   他这话明显有漏洞,宁疏格外较真儿,下意识反驳道:“你不是说这是传家镯子吗?那将来肯定是要传给儿媳的。”   承誉闻言,眸光顿亮,显然是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欣喜的他微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圈住她的腰身,唇角弯起的弧度彰显着内心的愉悦,   “儿媳?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给我生儿子了?”   低哑的轻笑声萦绕在她耳畔,羞得她无地自容,将将反应过来的宁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窘得嘤.咛一声,懊恼不已,语无伦次的否认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顺着你的话辩解嘛!”   她说此话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这么理解的,记着你欠我一个儿子。”   感觉吃了大亏,宁疏张口欲辩,然而下一瞬,他贴得更紧,那张嘴也不只是说着戏言,而是真真切切的覆在她唇间欺负她。   趁着她张口的刹那,他顺势攻陷芬芳的檀口,试图追寻她那慌不择路急着躲避的香舌,奈何阵地太促狭,小舌根本毫无退路,轻而易举就被他捉住,将那调皮的舌尖紧紧勾缠,   上次还仅仅只是双唇印在一起,这回居然还撬开她唇齿,从未被这般深吻过的宁疏深切得感受到他舌尖的滚烫传至她心尖,轻柔热烈又震撼,心跳声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仿佛每一声颤动都震破鼓膜一般!   慌乱的宁疏企图后仰逃离,却被他一把扣住后颈,反正手臂的伤已被她拆穿,他也无需再假装很严重的模样,一手揽腰,一手扣颈,将她禁锢在他怀中,使得她退无可退!   胡乱推搡间,她无意中抓到了他的手臂,承誉眉头深蹙,强忍着不适自唇缝中模糊的蹦出一声哀呼,“疼!”   吓得她赶忙收手,再不敢推他,她还以为他会就此停下,然而他的唇再次逐来,只因承誉品尝到这甜美的滋味,又怎么舍得轻易松口呢?   宁疏那无处安放的小手渐渐转移到他的心口处,胡乱抓扯着他的衣衫。甜蜜又霸道的吻腻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笨拙的跟随着他。   天地之间渐渐寂静,惟余周遭的雨声,自檐前落至台阶之上,滴答滴答,和着她的心跳声,谱奏出悠扬动人的乐章。   深吻良久,感觉到她呼吸不畅,他才依依不舍的将其松开,原本粉嫩的唇被香津这么一润,越显红艳欲滴,终于吻到心上人,且她并未再拒绝,承誉自是心情大好,宁疏却是窘得连眸子都不敢抬,更不敢与他对视。   知她羞涩,承誉大手一揽,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好让她的小脑袋埋在他肩旁,给她暂避之所,还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道:   “莫怕,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会习惯。”   他居然还在想下次?宁疏一听这话,将脸埋得更低,怯声呢喃着,“这就是吻吗?”   这质疑的语气倒让承誉开始怀疑自己的吻技,“怎的?感觉不好?”毕竟他也是头一回,全凭感觉,生怕给她带来不美好的印象,然而她的回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我感觉……太热烈了,我都快无法喘气儿了,而且我总觉得你要把我给吃了……”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大约觉得太羞人?   “吃”这个词用的,让人想入非非,承誉一低眉就看到她那泛红的小耳朵,坏心顿起,他对着她的耳朵柔声密语,“晚上我再告诉你,什么叫拆吃入腹!”   暗哑的声音裹着热气流窜至她耳中,宁疏只觉耳廓微痒,浑身一震,不自觉的瑟缩着。 第61章 宁疏,你既来了就别想走   饶是宁疏再怎么不经事, 她也隐约明白这话的含义, 登时涨红了脸, 根本不给他幻想的机会,   “你的伤根本就不严重, 无需我来照看, 今晚我就搬回朗清轩,再不伺候你。”   承誉暗叹不妙,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帮忙换药, 好不容易才让她答应共居一室, 他可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万一我的腿又抽筋呢?”   先前她还会紧张担忧,打从晓得他夸大伤势之后,宁疏再也不愿同情他分毫,一派无谓, “那就自个儿坐起来按捏,甭再假装右手不能用, 也别再指望我给你夹菜。”说着宁疏就往屋里走去, 承誉紧随其后,退让妥协,   “不夹菜也成, 但你晚上别走, 以往我每晚都会做噩梦,自从你陪在我身边之后,那些折磨人的噩梦皆退散消失, 我难得能睡个清气觉,你若是一走,只怕我又会被噩梦缠身。”   因着前车之鉴,宁疏再不信他的说辞,“屋里不是燃着迦南香嘛!”   “香料哪有你安神?”承誉左劝右哄,她都觉着不该再睡一屋,坚持要回朗清轩,无奈的承誉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要不这样,你住西边的屋子,当中隔着厅堂,你也自在些,又离我近点儿,我心里多少安稳些。”总之一句话,他就是不愿再让她住朗清轩,隔着那么远一段路,想见面都不方便。   实则这几日相处过后,她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他的日子,只是碍于规矩和女儿家的羞怯,她才想搬回去,但承誉变着法儿的劝她,一迎上他那恳切的目光,她便不自觉的心软,最终答应住在西屋。   说定此事后,梨枝便去收拾床铺,承誉又想起一事,“对了,那会儿在宫里我还听人说起,武安公已然上书乾德帝,约摸还有两日的行程便可到达京都,到时我会安排你和你大哥见面。”   她和承誉的矛盾已然化解,母亲也离开净房,去了琼华宫,料想怡贵太妃不会为难她,大哥也将归来,一切似乎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宁疏觉得黎明越来越近,灰暗的人生仿似要被破云而出的日光照亮!   只是这黎明前的暗光会持续多久,会否有暴风雨降临,谁也无从知晓。   他们的日子即使有煎熬,也流淌着温馨,但赵令州的日子却是越来越黯淡,打从那日在街头之上,亲眼看着宁疏宁愿选择伤害她的承誉,都不愿选择他之后,赵令州便强迫自己不许再念着她,时不时的叫来宫中乐坊里的女子来奏乐起舞,而他手持金樽,将心事付与酒水中,无人能与他分担,他也不愿与谁倾诉,只能默默咽下这苦涩。   闵越峰确实是他最好的兄弟,但越峰不重男女之情,不可能理解他的感受,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可以信任之人,唯有闲听歌舞,消遣光阴。   叶照香听闻宫人汇报此事,生怕这孩子意志消沉,他已有几日没来请安,她只好派人去将儿子请来。   碍于母命,赵令州不得不去,才到凤仪宫,将将行礼过罢,他母妃也没个好脸色,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   “身为你父皇唯一的儿子,你理该学着处理政务,为百姓谋福祉,也好博得你父皇的欢心,而今这般饮酒作乐,传到你父皇耳中,岂不叫他失望?”   赵令州不是没有奋起过,然而得到的只是一个狠厉的耳光,自此以后,他再也不相信付出就有回报这种鬼话,   “即便儿臣再勤勉又如何?父皇根本看不到我的努力,他的心,永远都是偏的!”   赵易泽偏心这一点,叶照香无可反驳,她比谁都清楚,“他是不宠我,可你是他的儿子,他待你的感情定然更深刻些。”   “儿子?呵!”听着这两个字,赵令州只觉异常讽刺,“他若将我当儿子,又为何将我要的女人转赠给旁人?”   又是为了那个姑娘,叶照香烦不胜烦,“那个文宁疏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我儿,你何必执着于她?”   母亲不懂他,赵令州懒得与她多解释,“是否配得上,儿臣自有主张,但父皇此举明显偏帮承誉,儿臣就是不服气,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说这话时,赵令州的目光紧锁在母亲面上,果见她的瞳孔微缩,似被戳中了什么要害,但也仅仅只是失态了一瞬,叶照香迅速恢复冷静,反嗤他大逆不道,   “堂堂皇子却说出这种糊涂话来,当真让为娘失望!”   母亲不愿说实话便罢,反正他的人已去了吴江,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对此赵令州的内心十分矛盾,既希望他们查出些什么,又害怕那结果是他无法接受的,但若不查,他的心里始终难安,只因父母对他的态度太过异常,直觉告诉他,这当中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儿子一言不发,叶照香难免心虚,随即岔开话头,好言安抚道:“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至于跟你父皇记仇?他这么安排定有他的谋算,应是想让那文宁疏去监视承誉的行踪吧!”   不管皇帝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该出尔反尔,这才是最令赵令州痛心的根源所在,可那是皇帝,皇帝的决策永远都是对的,赵令州根本没有怨怪的资格,更何况母亲永远都是向着皇帝的,她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感受,   “母妃不必替父皇解释什么,君臣之间向来无对错,只有命令与服从,母子之间也一样,您可以背着儿臣派人去折辱文姑娘,儿臣却不能有任何异议!”   此事他一直忍着没提,心里终究是怨着她的,叶照香捏了捏眉心,暗叹这孩子心眼儿太细,“就因为这事儿,你才一直犟着不肯来请安?”   “儿臣怨不得您,唯有自个儿咽下愤恨。”   “那件事就算是娘有失分寸,可母子没有隔夜仇,你实不该记恨这么久。娘可以跟你保证,除却正妃之外,其他的侧妃侍妾,你想纳谁都随你的意,娘再不干涉,你满意了吧?”   他已然失去文宁疏,哪还有闲情再去争取其他的女人?往后余生,身边陪着他的是谁,都不再重要了!   眼看着儿子一派颓然,默然不语,叶照香想法子讨好道:   “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父皇已打算在你生辰之际公开封你为王,连王府他都为你选好了,这就证明他对你给予厚望呐!总之你不能因此而颓废,还当继续努力,他定会看到你的好。”   此事赵令州早有耳闻,但对他而言,这算不得什么喜事,“承誉六岁时便被封为太子,我都十六了,却只是个王爷。”   他眉间的不屑刺痛了叶照香,她又岂会不懂这两者的差别?赵易泽为何不封令州为太子,她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来,更不敢跟赵易泽闹腾,在儿子面前,她也不能认怂,咬牙切齿,满目鄙夷,   “永宁帝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神智才会不顾众臣的反对,封一个六岁的孩子做太子,现在报应不是来了吗?承誉已被废太子之位,你的地位远比他尊贵,傻孩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你只管安心关注朝堂之事,娘会为你挑选适龄的官家女子,争取早日将你的婚事定下,有了娇妻作伴,你也就会忘了她。”   若然真这么简单,他也不至于如此痛苦,关于文宁疏,他不愿再多提,借口向母亲告辞,一刻也不愿多待。   回到景颐宫后,当晚赵令州依旧请了乐坊的姑娘来,听闻大皇子喜欢那首吴江的小调《寄月光》,这绿裳姑娘便大着胆子唱了这首曲子,   曲调一响,赵令州的脑海中顿时浮现起幼时那模糊的记忆,残缺至难以拼贴,可它就是烙下了印记,时不时的一闪而过,似魔鬼般,折磨得他不得安宁,   紧跟着便是文宁疏的容颜,他不禁想起在听月楼初见她时,她唱这首曲子的场景,唯有她的声调才是打动他心扉的天籁,旁人唱的完全不是那个味儿。倘若当初不是他多嘴问一句,兴许就不会和文宁疏有任何交集,而今也不至于为她伤怀。   听着这熟悉的曲调,他的心没能被安抚,反倒勾起很多不愉快记忆,躁怒的赵令州骤然狠摔酒樽,清脆的撞击声震得在场的艺女们心间发颤,那唱曲儿的姑娘也被吓傻了,呆愣在当场,却不知自己哪里唱错了。   原本斜倚在榻上的赵令州坐起身来,怒视于她的双眸燃着汹汹烈火,“谁让你唱这首曲子的?不许唱,谁都不许唱!”   众人也不知大皇子为何发脾气,艺女也不敢多问,惶惶不安的跪下请罪求饶。   他当然晓得她并无过错,是他的心在作祟,始终不肯放过自己,满腔的委屈和怨恨无处发泄,才会找借口训斥旁人,连他都鄙视这样暴躁的自己。饮酒过多以致头疼欲裂,他无力的挥挥手,烦不胜烦,   “滚!都给我滚!”   将宫人都挥退后,他一个人自斟自饮,企图把自己灌醉,才能熬过这漫长而蚀骨的黑夜。   恍惚中,赵令州听到了请安声,“参见殿下。”   是一把柔和婉转的女声,赵令州不耐抬眸,滑至嗓喉的“滚”字被生生噎住,只因眼前女子的面容好生熟悉,似乎是……文宁疏!   但见她长眉微蹙,轻步近前来,柔声提醒道:“酒过伤身,殿下千万保重身子。”   她的关怀令他鼻间微酸,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瞥了她一眼,冷然揶揄,“你不是在承誉身边吗?还来管我作甚?”   迟疑片刻,她才小声回道:“我……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看。”   不得不承认,那一瞬的赵令州心间有一丝感动,但他又痛恨这样的温柔的她,“有什么好瞧的?看我如何买醉,如何放纵自己?宁疏,你既对我无情便无情到底,别再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再来关心我!”   她也不回话,只是皱着眉坚持劝解,“殿下,别喝了好吗?你若是再喝,那我也陪你。”   说着她就自他手中夺过酒杯,犹豫了一瞬,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仰头一饮而尽。   她就这般立在塌边,离他那么近,还喝了他的酒,被酒润过的唇似一朵沾着露珠的花瓣,娇艳动人,看得赵令州心念微动,伸出手臂用力一拉,轻易就将人带至塌边,倒在他怀中。   紧圈着她,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赵令州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迷醉了,不自觉的将她拥得更紧,生怕她逃离,   “宁疏,你既敢来,我便不会再放你走!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这不是请求,是命令!不管你是否同意,今晚我都要定了你!”   说着他已翻了个身,迅速将人压制在下方,朝思暮想之人近在眼前,赵令州那深藏心底的爱恋再难克制,鼻梁在她香腮间轻蹭着,然而当她身上散发的香气沁入鼻翼时,赵令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依稀记得文宁疏的发间是淡淡的茉莉香,可此女发间却是桂花香,加之他亲近之际她始终不曾推拒,越发令他生疑!   几近失魂的赵令州迅速起身,狠掐自己一把,疼痛令人清醒,他趁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的女人只有三分像她,却终究不是她!   认清事实的那一瞬,盛于他眸间的柔情蜜意瞬时结冰,凝作寒芒,阴声质问,   “宁疏不可能这般顺从,你究竟是何人?何故假扮她?”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奉上,从明天开始,应该每天都有加更。 第62章 宁疏的替身   被拆穿的姑娘眸光慌乱, 吓得赶紧挪下榻, 伏跪在地, 颤声求饶, “殿下息怒,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只是想来劝您莫再贪杯。”   骤然闹这么一出,赵令州的酒意已然散去大半, 半俯身欺近她, 粗粝的手掌快速扼住她细颈, 睨着跪于地面的陌生女人, 厉声质问,   “本殿从未见过你,你根本不是景颐宫之人,到底是何人所派, 有何企图?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本殿现在就掐死你!”   与此同时, 他指节上的力道收得更紧, 猛一用力,将人狠推一把, 失了平衡的姑娘登时摔至地面, 磕碰到手肘, 惶恐和疼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几近窒息的她干咳了好几声才勉强缓过来,强忍着泪花, 她再不敢有任何隐瞒,如实交代,   “奴婢本是浣衣局的宫女,刘公公他得知大殿下为情所困,又看我与宁疏有几分相似,就打算将奴婢献给殿下,以解……解殿下相思之苦。”   “相似?”负手而立的赵令州懒得多看她一眼,轻蔑哼笑,“你可真会抬举自己,不过三分像就敢冒充她?即便是九分像又如何?你终究不是她!本殿不是饥不择食缺女人,我想要的仅一个文宁疏,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她!”气极的赵令州扬声呵令,   “来人!把这个异想天开心怀鬼胎的女人给我拖下去!”   眼看着大皇子发怒赶人,小姑娘惶惶不安,不得已只好表明身份,“殿下,奴婢名唤文宁月,文宁疏是我的堂姐,我们本是一家人,因着伯父入狱,我们才被押送宫中到浣衣局做苦力。   堂姐平日里最疼我,还请殿下看在堂姐的面上,不要赶我走,一旦我回到浣衣局,刘公公定会针对我,我的日子就更难熬了!求殿下发发慈悲,留我在景颐宫,奴婢再不敢生是非,定然尽心竭力侍奉殿下!”   怪不得她与宁疏有几分相似,两人原是亲眷。只可惜她这关系攀错了时候,赵令州已然心寒,再不愿记挂那个无情的女人,   “她的堂妹有如何?跟本殿有什么关系?本殿为何要给她面子?”   大皇子这态度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宁月不明所以,怯怯抬眸,“您……您不是喜欢我堂姐吗?才刚……还……唤她……”话未说完就收到他那凶狠的警示眼神,吓得她赶忙闭口,再不敢多言,   “奴婢失言,还请殿下见谅,就算殿下不看堂姐的颜面,也求您大发慈悲,救奴婢一命,奴婢是被刘公公胁迫,不得已才会来此,并不是有心欺瞒殿下,还请殿下饶恕奴婢,留下奴婢吧!”   赵令州懒得理会她的求饶,一心在思索着刘公公此举究竟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思量再三,赵令州没赶宁月离开,就让她跪在此处,一夜不准出屋子。   一夜不见人归,刘公公便想着这事儿必然成了,次日便去凤仪宫给惠贵妃汇报好消息,孰不知大皇子早已派了人跟踪他。   得知刘公公出入凤仪宫,赵令州由此断定,幕后之人必是他的母妃!这算是补偿他吗?拆散了他和文宁疏,就找一个文宁月塞给他,他想要的是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从来都不懂!   父母的心皆不与他共鸣,赵令州只觉这人生的道路越来越孤寂,明明周遭围着那么多人,恭维奉承,可他一点儿都不快乐,仿佛这一切皆是假象,随时会失去,就连夜里,他都会梦到自己一无所有被遗弃的情状,这样忐忑麻木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自打文宁疏去了安王府之后,她只关心过自家母亲的状况,并未打听过宁月的事,只因那次被人打晕带出宫一事很蹊跷,她总觉得和宁月有关,但又不愿再去深究,毕竟许总管上回被打板子之后没两天就断了气儿,人都死了,她还追查什么呢?再者说,她和宁月终究是一家人,即便查出来宁月联合旁人害她又如何?她总不能去报复宁月吧?   无视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宁月是好是坏,再与她无关。现下宁疏最关注的是她大哥的消息,这都初三了,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她自是忧心忡忡,好在当日傍晚,承誉自外头归来,满目欣喜,说是有好消息告诉她。   见此状,宁疏眸光顿亮,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去迎他,“可是有大哥的消息?”   在她苦候这期间,承誉也随着她一起期待,而今终于得到消息,他亦同样欢欣,   “听说他们就驻扎在三十里外,明儿个一早再出发,估摸着不到晌午就能入城门,回京后他们肯定得先行入宫拜见乾德帝,等之尧出宫后,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就在城外,离得那么近,宁疏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没消息时盼他回来,真有了消息,她又隐隐生忧,   “他们这次也算打了胜仗,皇上应该不会再处罚他吧?”   “这可说不好,”那乾德帝阴晴不定,承誉也摸不透他,“君心难测,他想奖赏一个人,无功也能找出个理由来,若想处罚一个人,那先前所有的功劳都会被无视。”   眼看她的面色越来越差,承誉及时住了口,往好的方面去说,“不过以我的直觉来判断,乾德帝应该不会对你大哥下手,毕竟将才难得,但也不太可能轻易饶了他,大约,会拿什么条件做交换。”   轻拍着她瘦弱的肩膀,承誉好言安抚道:“都到了这一刻,你也无需太过忧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也是,她再怎么琢磨也是徒然,一切还要看乾德帝的态度,想通这一点,宁疏也就敛下悲情,又拐回去做活儿,承誉不觉好奇,近前瞄了两眼,   “在做什么呢?我都回来了,你也不陪我说话?”   “给我大哥做衣裳啊!就剩一个袖边图案了,今晚赶赶工便能做好,明日见着他正好可以送给他。”   这般用心,着实令人羡慕,立在一旁的承誉不悦撇嘴,悠悠叹道:“我也想当你哥哥。”   “啊?”突如其来的一句,使得宁疏眉目惑然,不解其意。   心生嫉妒的承誉解释道:“这样你也会为我做衣裳。”   原是在吃醋呢!宁疏忍笑提醒道:“当哥哥你就不能有旁的想法。”   “情哥哥呗!”说话间,承誉已然立在她身侧,抬指轻抚着她的耳廓。指腹间的温热自然而然的传了过去,以致于她那原本冰冷的耳朵渐渐热烫起来,不自觉的微偏头,想往一旁躲。   “怎的?莫不是捏疼了?”承誉自问并未用力,只是用指尖轻柔的自她耳侧滑过而已,却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追问之下,她才小声埋怨了一句,“痒,莫乱碰。”   嘤声细语间,那娇羞的模样尽落在承誉眼底,反倒令他心情大好,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顺势将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他褪上,与此同时,唇瓣已然噙住她的耳垂,用舌尖去探触,明知故问,   “这样呢?还痒吗?”   “你……”羞赧的宁疏偏头不许他碰耳朵,孰不知这小脑袋一歪,正中承誉下怀,他正好可以趁着她说话的档口,吻住她那红润的唇瓣,攫取摄人心魄的香甜气息。   这样的姿态羞得她无地自容,下意识想要逃开,承誉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把后路给她堵死,两只手臂将她圈得紧紧的,她哪里还有逃开的可能?   更让宁疏感到羞愧的是,她竟然渐渐沉浸在这热烈的深吻当中,唇与唇的贴触似有魔力一般,惹得她轻颤心动,难以自持,任由着他辗转拥吻……   甜腻了良久,他才终于将人松开,含笑的眸光凝落在她眉目间,抬起长指,缓缓在她面颊上绕着圈,那一抹红霞化在他指尖,越撩越浓,看得他心神微恍,呢喃着她的名,   “宁疏……”   感觉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暗哑,宁疏再不敢这般亲近,红着脸挣开他的怀抱,惶惶不安的站起身来,借口道:   “我……我还要赶工呢!你去忙你的,今晚别来打扰我。”   被下逐客令的承誉醋意更盛,“先给弟弟做衣裳,又给哥哥做,怎的就没见你送我些什么。”   “你身为王爷,绫罗绸缎从来不缺,我做工一般,做出来的只怕配不上你的身份。”   实则他在意的并不是她做了什么,做得是否精致,他在意的只是她的心意,“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话都说到这份儿,宁疏也不好再拒绝,便道得空试试,而后将人给推走了,抓紧赶工,争取明儿个出成品。   六月初四这日,武安公卫观云和文家长子文之尧自边关带兵归京,入宫觐见。   宫中的变故他们早有耳闻,而今局势已定,他们也不能改变什么,武安公的爵位乃是永宁帝所封,永宁帝对卫家颇为器重,但新帝对他家是何态度可就难说了,而文之尧的父亲已然入狱,文家皆成了罪人,文之尧的下场会如何,谁也说不好,但看乾德帝的态度。   宁疏起了个大早,但见东边漫朝霞,也算是个好兆头,满心期待的她就等着承誉来通知她与兄长团聚,焦急的等了两个时辰,将近午时,承誉才从外头回来,说是文之尧去了乔家,他已安排妥当,带她去乔家与其兄相见。   宁疏带着才做好的两套新衣,跟随承誉一道去往乔府,一颗心满是雀跃,毕竟大哥是家中的顶梁柱,只要大哥归来,她也就有了依靠,她一个姑娘家,没资格与皇帝谈话,大哥有军功,能见皇帝,兴许,他能想法子救出父亲呢?   但愿苦厄已过,但愿老天肯给她文家一个翻身的机会!   一路无话,到得乔府,宁疏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心里还想着,大哥归来,锦彤看到心上人定然心中欢喜吧?   然而快到厅堂时,她竟远远瞧见乔锦彤自堂中走出,满面愁容,似乎还在落泪,担忧的她未等承誉,忙快走几步,上前询问状况。   乔锦彤泪眼迷蒙,说起话来都含糊,“你哥他……他要与我退婚!”   “啊?”文宁疏心下一惊,大哥才归来,这无端端的,怎会突然提退婚呢? 第63章 承誉的野心   对于文之尧的归来, 乔锦彤也是盼了许久的, 她还在想着, 不管文家是何境况, 她都不会嫌弃, 定要履行婚约,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才是被嫌弃的那一个!难以接受的她再无颜面待下去, 匆忙离开此地。   “哎---彤姐姐!”宁疏本想去追她, 可转念一想, 追上又能说什么呢?她根本就不晓得此事的来龙去脉, 无从劝解,还是先进去面见大哥,问清楚再说吧!   怀着疑惑踏入堂内,但见一英气勃发的靛衣青年正坐在堂下, 浓黑整齐的峰眉深蹙着,似是在考量着什么, 听闻脚步声, 他才抬起眸光,望向门口。   深邃的眸眼依旧是往昔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 原本白净的他变成了麦色肌肤, 越显沉稳内敛。   看着阔别许久的兄长,近月来发生之事尽数涌来,涩得宁疏鼻翼顿酸, 泪花上涌,哽咽难成言。   文之尧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拥住自家妹妹,疼惜又愧疚,“宁儿,这段日子当真是委屈你了,家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我却没能在你们身边,护你们周全,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抬起迷蒙的泪眼,宁疏好言安慰道:“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上战场保家卫国,同样义不容辞。此事来得突然,谁也料不到,我倒没什么,足够幸运,得安王收留,爹娘他们才是吃尽了苦头,我这做女儿的却无能为力,最是不孝!”   方才文之尧已听乔顷澜说起这些事,大致已有了解,“你是女儿家,势单力薄,面对这样的剧变根本无力应对,能护好你自己和之仪即可。”   说到此,他又向候在一旁的承誉拱手道谢,“多谢安王照顾舍妹,之尧感激不尽!”   虚扶了一把,承誉轻笑道:“之尧你太客气,无需与我见外。”   乔顷澜招呼大伙儿坐下说话,万莫拘谨。丫鬟上茶的档口,宁疏想起方才见到锦彤的情形,忍不住向兄长打听因由,   “大哥你才回来,为何要退婚呢?”   妹妹问起此事,文之尧深感无奈,攥着拳哀声叹道:“方才我入宫面圣,请求皇上饶父亲一命,皇上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娶镇国公的女儿,与闵家联姻,要么……去黔南镇压叛乱。”   闵家?据文宁疏所知,闵家只有闵霏霜这一位姑娘,难不成皇上是让她大哥娶闵霏霜?虽说闵霏霜是个好姑娘,可锦彤与他有婚约在先啊!   “难道你决定娶闵姑娘,所以才要与彤姐姐退婚?”   乔顷澜既是锦彤的兄长,又是之尧的挚友,他必须站在公正的立场,不能偏帮另一方,“若然能救文世伯,即便是退婚,我们家也可以接受,之尧你且放心,锦彤那边由我去劝。”   然而文之尧却道:“我没说要娶闵家千金,我选了第二条路。”   第一条是捷径,这第二条嘛!却是祸福难料,承誉一向关注战事,对此再了解不过,“黔南多瘴气,叛乱两年一直未能平定,先后已牺牲三位将领,之尧你真的确定要去?”   前路凶险,他早有预料,当乾德帝让他做选择时,他便毫不犹豫的选择去领兵打仗。   乔顷澜最在乎的还是挚友的安危,总觉得黔南那地方太危险,生怕他出什么意外,“那还不如选第一条路,特殊情况,我们不会怪你。”   虎口撑着下巴的承誉沉吟道:“之尧的选择是对的,乾德帝不会无端让他选择,这是在考验他,看他究竟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是不畏艰险的将才。”   原来还有这层含义吗?宁疏不懂帝王的心机,她在乎的是锦彤的感受,“既然大哥没选闵姑娘,那就没退婚的必要。”   因为他是男人,必须考量全局,“乾德帝命我三日后出发,此去凶险,生死未知,即便大难不死,也有可能落下一身的病根儿,我实在不愿耽误锦彤。”   若然是为救文世伯,乔顷澜无话可说,但若只是为这个,那乔顷澜也不会同意退婚,“咱们两家可是世交,你觉得我们会在乎这些吗?锦彤她不会因此而退缩。”   乔家人重情重义,文之尧感激不尽,但他深知自己不该自私自利,“正因为是世交,我才不想连累你们。姑娘家的婚事关乎一辈子的幸福,倘若我不能给她安稳,那便不该再用婚约将她束缚。”   两方皆有理,一时难有定论,沉默许久的承誉发了话,“兴许之尧有幸摆平这战事呢?到时候也算是双喜临门。是以本王认为婚约一事无需着急做决定,等你回来再说也不迟。”   这安王都发话了,文之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听从安王的意思,宁疏总算安了心,朝着承誉欣慰一笑,而后去往后院找乔锦彤,将真相告知于她。   得知文之尧其实是为她着想,乔锦彤这才稍稍安慰,擦了擦眼泪,洗了把脸。   三日后文之尧便又要出发,相聚的时光太过短暂,众人也就没拘泥于规矩,晌午聚在一起用午宴,文之尧与乔锦彤本就是两情相悦,席间对她自是照顾有加,宁疏亦有安王亲手给她布菜,独余乔顷澜孤家寡人,故作怅然地感叹着,   “唉!我就不该出现在这儿,多余啊!”   为了安抚兄长,乔锦彤赶忙为他夹了块鱼肉,还提醒他多用菜,少说话。   安王对自家妹子关怀体贴,文之尧本该高兴才对,可一想到文家的境况,他又隐隐生忧,饭桌上不好多问,便也没提,淡笑以应。   待午宴过后,宁疏随着乔锦彤回屋歇着,说是午歇,其实这俩姑娘凑一块儿哪有睡意,精神奕奕的聆听着各自的心事,怀揣着对将来的不安和一丝希冀。   这边厢,几个男子坐在一起喝茶,闲谈之际,乔顷澜说起自己的那首诗,原来他当日是故意为之,选不上便罢,若然选上,他便可借机面见圣上,为父求情,   “原本都被奕王选上了,却不知为何又被剔除,没了见乾德帝的机会,着实可惜!”   承誉一直认为他是文人不羁,才会肆意挥写,不顾忌后果,今日始知他早有预谋,胸腔内的火焰莫名升腾,   “你以为皇上看到那首诗就会宣你入宫当面质问吗?那首诗上带着他的字,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有可能直接将你处斩,你连辩解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乔顷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在冒险,但他也是无奈之举,“只要有机会,我总得试一试,难不成就这样看着我父亲含冤入狱,坐视不理?”   他随手一试,可苦了旁人,“你可知就因为你那首破诗,害得我与宁疏想尽千方百计替你遮掩,没让乾德帝瞧见,你才免去一劫!”   原来这背后动手脚之人竟是安王!得知真相后,乔顷澜非但不感激,反倒心生怨怪,   “殿下怎可私自为我做主?但凡我能见到乾德帝,就一定有办法说服他!”   “你太不了解赵易泽了!”正因为承誉领教过,才不会轻举妄动,“若非宁疏相求,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闲事,天下有冤屈的人不止你一个,我父皇都是被他逼死的,我还不是苟且偷生委曲求全的活着!   你的焦急我能理解,但身为乔家独子,你怎可冒险做这种事?若你出什么意外,你可有想过你母亲和妹妹又该如何是好?   乔顷澜,你实不该意气用事,唯有活着,用心筹谋,步步为营,才能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堂堂安王,居然会与他说这些,着实出乎乔顷澜的预料,在此之前,他以为人只要怀着一腔孤勇,无所畏惧,剑走偏锋便有可能实现愿望,今日被安王痛斥一番,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是有多天真!   在旁聆听的文之尧也认为承誉之言有理,劝他稍安勿躁,冷静处理。   待他平静下来,主动向承誉认错之际,承誉才道:“乔大人的案子,本王暗中查探过,在他入狱前半个月,他曾私会过永定侯,可有与你提过?”   摇了摇头,乔顷澜只道不曾,“永定侯府与文家曾有婚约,但我爹与永定侯并不相熟,来往甚少,却不知他怎会去见侯爷呢?”   这一点的确蹊跷,承誉将之当成线索,打算顺藤摸瓜,“至于他两人说了些什么,乔大人入狱是否与永定侯有关,本王会想法子继续查证,这贪墨一案牵连甚广,你千万不可再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未料安王竟会帮他探查此案,有安王相助,相信此案应该有翻转的机会,乔顷澜感激不尽,郑重起身,拱手相谢。   实则承誉之所以大费周章的帮他,并不是善心大发,而是看中乔顷澜的傲骨和才华,要复仇必须拉拢可用之才,而乔顷澜正是承誉欣赏之人,但如他这般骄傲的文人一般不会对谁忠心,唯有施以恩惠,解他困境,才让令他心服口服。   因着文宅被封,文之尧只能暂居在乔家,宁疏不舍兄长,但也不能久留此地,以免给承誉添麻烦。   送妹妹出去时,文之尧刻意放慢脚步,为的就是跟妹妹单独说几句。这一别多日,妹妹所经历之事,他略有耳闻,却不知具体,有很多话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生怕哪句说得不对,伤了宁疏的自尊,犹豫半晌,他才试探着问了句,   “你和承誉……”   宁疏也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她和承誉的关系,出于女儿家的羞涩,她没敢多言,略略回了句,“他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   不放心的文之尧又问,“只是恩情,还是掺杂着其他?”   听得出兄长的意思,宁疏低眉咬唇,算是默认,“日久生情……”   “所以你决定跟着他?可我今日见他,听他说话的语气,总感觉他并不是认命之人,他很有可能在伺机而动,预备夺回江山。若他真有这个打算,你跟着他只怕难有安稳的日子。” 第64章 条件是亲吻   说话间已到得大门处, 承誉候在马车边, 顺道儿与乔顷澜闲聊着, 文之尧适时止住话头,   “我的话你放在心上, 仔细考虑清楚, 头一回定亲是父母的主意,你没得选择, 这一次, 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抉择, 但人生路需谨慎, 切莫因为一时冲动,错把恩情当感情,搭上自己的一生。”   兄长之言,宁疏从未仔细思索过, 今日骤闻,才觉自己将来要面对的问题似乎比她想象得更严峻。   宁疏一时无言, 默了片刻, 只道自个儿会慎重考虑。   依依惜别后,她才搭着承誉的手踏上马车。   打从她进来后, 这面色就笼罩着一层愁云, 承誉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发话, 她就这般静坐着,小手捋扯着腰间垂着的水蓝宫绦,出神发呆。   牵起她的手, 承誉问她何故不悦。   现下她已经习惯他的牵手,不会再挣扎,任由他的拇指闲捏着她的掌心,勉笑道:   “没什么,每次相聚之后的别离都会让人伤感,大哥只回来三日就要走,父亲的命运背负在他身上,他定然压力倍增。”   “至少他还有机会赌一把,而我……连机会都没有……”   身边人的音色明显裹杂着怅然,宁疏抬眸,就见他笑意渐敛,眸里掩藏着化不开的浓雾。   大约是想到了他的父皇吧?当晚她并未在宫里,但也听人说过,永宁帝是被乾德帝逼至自尽,而承誉就在一旁,当时的他一定很绝望,那种亲眼目睹至亲离世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可能会将人逼疯!   最终他挺了过来,接受了乾德帝的册封,做了个闲散王爷,可他的心从未闲着,一直都在关注着时政,看待问题总是一针见血。   起初宁疏并未想太多,以为这是他的本能,今日听到兄长的忠告,她才恍然大悟,往深远处略一思量,她难免心悸。但这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女人似乎不该多管,只温声安抚道:   “逝者无可挽,好好孝顺你母妃,争取不再留下遗憾。”   除此之外,他也别无选择,抚着他的小手紧握在掌心,承誉一扫阴霾,低眉望向她,温笑道:   “是该珍惜眼前人。”   宁疏心下感动,但笑容里又有一丝苦涩,回握着他的手,始终无言。   才刚在府中她可不是这样,承誉总觉得她有心事,不由起了疑心,   “之尧与你说了什么?怎的你一出来就闷闷不乐?”   上回两人争执误会过后就互相保证过,往后不再欺瞒彼此,有事务必明言,以免再生误会,原本她不想主动提及,这会子承誉问起,她这心里藏不住话,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我哥说,你身份尊贵,又有雄心壮志,担心我配不上你。”   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承誉打趣笑道:“是否配得上是我说了算,容貌家世配得上我的大有人在,可这心灵能与我契合的,独你一个。”   信誓旦旦的情话总是格外悦耳动听,宁疏感动之余又忽生悲凉,生怕好梦易碎,捧得太高,摔得太惨。   今日的她总是神情恍惚,应声极慢,承誉问她可是不舒坦,她不愿将那些胡思乱想之事说出来,以免惹他也不痛快,便借口说头疼。   “那就闭着眼歇会儿,到家我再唤你。”说着承誉搂住她肩膀,将她揽至怀中,让她倚在他肩头小憩片刻。   他的怀抱令她那混乱的心暂得片刻安宁,将来的事皆有变数,谁也说不准,与其为那些未知的事忧虑,倒不如珍惜这相聚的日子,一切随缘,不做强求,这心才能轻松安宁。   如此安慰着自己,她才好受一些,不再乱想,乖乖的倚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打从文之尧出宫后,乾德帝就派人留意他的行踪,傍晚便有探子来汇报,说是今日安王带着文姑娘去乔家与文之尧见面。   此事在赵易泽意料之中,那两兄妹见一面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承誉对文之尧又是什么心态呢?   文之尧做出这样的选择,的确是条真汉子,若他能想法子将赣南之乱摆平,那赵易泽也愿意重用他,如若熬不过这一劫,只能怪他命不好。   在赵易泽看来,承誉坚持留下文宁疏,应该不止是爱美色那么简单,兴许就是想借机拉拢文之尧,是以赵易泽下了令,在文之尧出征期间,密切注意他的书信往来,看他是否与承誉交往过密。   安排好此事后,赵易泽继续批阅奏折,殿外有人来报,说是惠贵妃求见。   他从不愿主动去凤仪宫,无奈的叶照香只好借着送羹汤的由头来看望他。   进得殿内,惠贵妃亲自为他盛了碗用冬虫夏草炖的水鸭汤,赵易泽始终容色淡淡,并未多言,只在她询问他的近况时敷衍两句。   晓得他不愿与她说废话,叶照香干脆直言,“皇上,您看令州也不小了,妾身寻思着他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妾身已命人寻了几位家世不错,年纪相当的好姑娘,不若皇上帮我参谋一番,看看哪位姑娘适合他。”   尚未等她道出钟意的姑娘人选,赵易泽已然将其打断,“先前安南王助朕一臂之力,当时朕已与他说好,要与安南联姻,安南王膝下有娇女,年方十五,他打算待秋后带女儿过来,令州与她倒也般配,朕打算让令州娶安南国的公主,秋后再论,你不必再操持。”   “娶一个外邦的姑娘?这……这不太合适吧?”叶照香是想着,娶权臣之女,还能扶持令州,使得他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万未料到皇帝竟然打算让令州娶安南国的公主!   除了能使两国暂时安定之外,似乎对令州没多大好处,叶照香只觉不妥,故意拿令州做借口,   “这孩子性子倔,怕是不会同意。”   孩子的意见并不重要,赵易泽才不会考虑这些,“身为皇室子女就该有这个觉悟,婚事怎可随心所欲?正妃必须由朕来定,至于侧妃,大可随他之意。”   “可是……”叶照香还想再说,却被赵易泽冷然打断,“朕意已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且先回宫去,朕还有事要忙。”   话已至此,叶照香也不敢逆他之意,只得遵命告退,心道赵易泽还是对令州不上心,若然真的看重令州,断不会让他娶外族公主为妃,于赵易泽而言,令州不过就是个安抚安南国的棋子罢了!   思及此,她越发焦虑,很想再要一个孩子,只可惜赵易泽根本就不去她那儿,勉强去了也只是用膳过后便离开,未再留宿,如此下去,她如何能怀上?得想个法子,为将来筹谋才是。   皇帝之令莫敢违抗,他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人甚至许多人的命运,为了父亲的一线生机,文之尧唯有奔赴赣南,不成功便成仁!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三日后,文之尧整装待发,卫观云归来后就被乾德帝指责,说是有人弹劾他在军中铺张浪费,生活奢靡,以此为借口,将他降为武安侯未再让他带兵出征。   文之尧肩负父亲的命运,他已将生死抛诸脑后,此役对他而言,没有退路,他只能全力以赴!   宁疏虽心疼兄长,担心他的安危,但她也深知,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没有第二条路走,且兄长之意已决,她再劝也是徒劳,干脆也就遂了他的心愿。   出征那日,宁疏特地早起去送他,今日天阴有风,恰巧赶上送行,那簌簌的风声将离别之境渲染得更加悲切,忍着心中的伤感,宁疏将一瓶药丸给了他,   “这是承誉寻来的,说是将这个放在肚脐中可预防瘴气侵体,大哥你千万要保重自己,爹爹他肯定也不忍看你为了他而牺牲自己,若然实在攻不下,那就及时撤兵,万莫逞强!”   未免妹妹记挂,文之仪点头应得干脆,此次回京,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见到弟弟,文之尧晓得之仪在大皇子那儿,也隐约听闻大皇子与安王有矛盾,他不希望妹妹为难,并未提出要见之仪的要求,只想着应该凭自己的实力,拯救家人。但愿下次再归京,就是他们一家人团聚之期。   临行前,文之尧并未多言,只叮嘱妹妹照顾好自己,得空去见见之仪。而后他再未逗留,毅然翻身上马,奔向祸福未知的前路。   大哥来去匆匆,宁疏这心里难免又要空落,承誉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打算带她出去走走,游山玩水,免得她一个人在家落寞,胡思乱想。   六月半乃是梅子成熟的季节,这一大清早,薄雾缭绕,不算热燥,承誉打算带宁疏去山上采摘梅子。   前两日她还想摘些梅子做蜜饯,承誉的提议正中她下怀,用罢早膳,两人便乘坐马车去往青云山。   半山腰有座寺庙,宁疏想去求签,便央着承誉一道去了。料想她是要问吉凶,在她跪着虔诚求签之际,承誉已然悄声嘱咐陈序去跟解签的老者说一声,待会儿不管她求的是什么签,都要往好处去说。   然而宁疏抽的居然是下下签,老者拿到签文时,不由冷汗直冒,心道这样的签怎的往好处说啊!   宁疏心下忐忑,只因这下下签一看就是凶兆,但仍旧抱有一丝希望,颤声询问,“老先生,我家有人出远门,我想问吉凶,您看这签文,可是不大妙?”   这老者已收了银子,唯有按照那人的意思,胡编乱造也要往吉兆上扯,“幽林生魑魅,浓雾隐邪祟,月升夜渐寂,障目怎堪归。   此签乃破釜沉舟之势,看似是凶兆,实则暗藏生机,穷凶极恶之境,会有贵人相助,就看他是否能把握住那个契机。”   老者之言模棱两可,却又暗藏希望,倒令宁疏的心稍稍安稳,承誉顺势安慰道:   “打仗皆有危险,但你哥不是头一回行军,他有经验,加之先前已有几位将领失败的先例,料想他定能从中总结出经验,趋利避害,化险为夷。”   他的言辞温和有力,轻易就抚平她那颗不安的心,加之老者之言带给她希望,宁疏也就暂放忧虑,开始期盼着兄长凯旋归来的日子。   求罢签之后,她才随着承誉一道上山去摘梅子。山路之上绿荫成片,风吹枝叶哗然作响,偶有日光漏下也不觉热燥,一路走来凉爽惬意。   到得一片梅子林,陈序并未上前,而是守在远处,不打扰主子与文姑娘独处。   林中硕果累累,色泽青翠的梅果挂满枝头,因着要做蜜饯,需要的梅子较多,两人一起摘了半篓子才停手,而后承誉让她到一旁的大树下歇着,而他则又摘了些野果到河边去洗。   这些事他不想假手于人,只想亲自体验,为自己心仪之人,不管做什么事似乎都是一种乐趣。   背靠着大树席草地而坐的宁疏正好歇歇脚,上山虽累,但能和承誉一道,她心甘情愿,毕竟这是属于两人的美好回忆,辛劳过后的时刻格外充实。   等他归来的档口,宁疏顺手在草地上捡起一片叶子,又自发间取下一根簪子,在叶子上写写画画。   才写了一半儿,手中的叶子忽然被人抢了去,受到惊吓的宁疏回首一看,原是承誉悄然归来,顺手偷走了她的叶子。   不愿让他瞧见那些字,宁疏慌忙去抢,“还给我!”   她越是紧张,承誉越是好奇,将手高高举起,偏不给她,宁疏的个头在姑娘中不算矮,但一站在承誉面前,还是低他一头,够不着的她只好努力的踮着脚尖,试图从他扬起的手中抢回树叶。   眼瞧着可人儿离他那么近,红润的双唇近在眼前,恍了他的神,心中的悸动难以压制,承誉顺势在她唇间轻啄一口。   骤然被亲,宁疏小脸儿顿红,反手捂着唇,嗔他一眼,“你……你怎么欺负人呀?”   就喜欢看她这般撒娇嗔怪的俏模样,坏笑着的承誉趁机讲起了条件,“想要?亲我一口便还与你。”   若是被他瞧见那些字,指不定又会笑她,权衡利弊后,宁疏决定按他的要求来做,仰起小脸,飞快的在他面颊印下一吻,而后朝他伸出手,   “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岂料承誉居然耍赖,“可以给你,但要等我看完。”   亲都亲了,他居然变卦?气得宁疏娇哼轻嗤,“你这人怎的说话不算话?”   懒得与他理论,宁疏着急去抢树叶,承誉一再后仰,两人疯疯闹闹,没留神他向后倒去,宁疏一不小心就趴在了他身上,刚要起身就被他一把搂住后背,如此近距离的凝视和接触,惹得宁疏心跳莫名,闪躲的眼神中流动着异样的光彩。   笑凝着她,承誉好言与她商议道:   “才刚开玩笑,这回认真的,亲脸不算,亲一下唇,我就给你。” 第65章 我可没说过喜欢你   东西在他手上, 宁疏没得选择, 只好顺着他的意, 但又提前警示道:“这可是最后一次, 不许再耍赖, 不然我会生气的。”   承誉信誓旦旦的点头应着, “不蒙你,尽管放心。”   半信半疑的宁疏准备一试, 但又害羞, 不愿被他盯着瞧, 于是抬起小手捂住了他的眼, 而后鼓起勇气凑近他。   高挺的鼻梁下,那两片唇瓣薄润水嫩,这样爱昧的姿态本就让人脸红,再细看之下, 宁疏竟觉心头悸动,砰砰直跳, 正犹豫之际, 就见他唇瓣微张,极为不满,   “蒙着我的眼偷看我?你打算看到几时?”   随着他的唇瓣开合, 轻吐言辞, 她甚至能看到他的舌与贝齿来回碰撞,此景此景,极为惑人, 不敢再细看,宁疏将心一横,低眸印上自己的唇……   在她的想象中,蜻蜓点水的一触便可结束,但他似乎并不满意,猜到她很快会抬身,趁她尚未来得及直起身子,直接抬手将她拥紧,迅速翻身将她翻转至绿油油的草地上。   这一切来得太迅猛,宁疏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推不动他,只能呜咽着以示反抗,然而抗议无效,得逞的承誉唇角微弯,紧跟着将柔舌长驱直探,攻陷她的檀口,汲取那醉人的香津。   奇妙的感觉渐渐令她沉醉,苏麻发软的她甚至忘了去反抗,就这般任由他浓情深吻,这一吻,天地无挂碍,惟余风声鸟鸣,以及远处那似有若无的潺潺水声,流淌在心间,弯弯绕绕,记不起起点,也不愿有终点……   原本这一切都十分美好,直至她隐约感觉到他某地儿似乎有了变化,羞窘的她这才清醒过来,急忙推开了他。   才刚她一直温顺配合,他也就没再太用力,以致于骤然被推,他没有防备,顺势歪在一旁,笑吟吟地望向她,   “怎的?喘不过气儿?那你休息会子,咱们再继续。”   “你少来,不许再耍赖!”宁疏让他将那片叶子归还,他却不肯给,一边攥住她手腕,不许她来抢,一边偷瞄上面的字,   “承君之恩温如水,   毁誉参半流语飞,”   看着叶面纹路上留下的字句,承誉心间微动,轻笑道:“原是我的藏字诗,为何不许我看?我又不是不晓得你喜欢我。”   这人可真没羞,不愿如他之意,宁疏反驳道:“我可没说过喜欢你。”   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没听她说过,当日告白的是他,她并未明确表明过她的态度,承誉顿觉不满,“那你现在说也不晚。”   字都被他看完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再不愿被他威胁,小脑袋一别,娇哼拒绝,“不说,没心情,你说话不作数。”   不说也无妨,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心甘情愿的说出来。承誉兀自笑笑,拿起一旁的枯枝,在那两句诗后面又续写了两句。   宁疏一直在旁打量,但又不愿近前,假装漠不关心的模样,待他写好之后,本以为他会主动递过来,哪料他竟道:“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说你喜欢我,我就让你瞧。”   果然是有条件的,宁疏才不上当,忍着好奇扭身不理他,扯下一旁的狗尾草捏在指尖闲闲的转悠着,心似猫抓,嘴上却逞强道:“没兴致。”   承誉还想再诱哄,忽闻陈序来报,“殿下,何檐回来了。”   闻听此讯,承誉再不嬉闹,命人先将那筐青梅背下山去,又牵着宁疏的手,向半山腰走去。   她一向识趣,从不多问他的事,除非他主动提及。承誉并未将她当外人,否则也不会让陈序当着她的面儿汇报。路上他已与她大概说了何檐的情况,原来此人对机关颇有研究,承誉正是看中他这个技能,才想去拜访。   先前他已来过一次,却被何檐拒绝,后来何檐便离家出游,一月未归,但承誉并未死心,听闻他已归来,这才打算再去一趟,以示诚意。   宁疏默默听着,并未表态,不由想起兄长的话,看来承誉真的在暗中谋划些什么,但她并未多问,只装作不知情。   绕过一片竹林后,两间竹子搭建的屋子映入眼帘,屋前的石径弯曲如河,将地面分为两半,左边种花,右边种菜,既能赏景,又能果腹,这样的环境惬意自在,看得宁疏心驰神往。   承誉将那片树叶给了她,留她在院中相候,而他独自进去。   宁疏接过树叶,淡笑以应,她当然明白男人谈正事时,女人不该在场的道理,自然不会怪罪。   待他转身后,她才将树叶翻转过来,果见下面续写了两句:   身煎心宁荡浮尘,   月明星疏迎旭辉。   他这是回了她名字的藏字诗呢!宁疏心下微甜,将树叶收好,心情极佳的她在小院子的花园里帮忙侍弄花草,打发光阴。   屋子高出地面,需上三层阶梯才得入内,立在门前的承誉理了理衣衫,这才抬手敲门。   紧跟着竹门被打开,一位并未簪高髻,只将长发拢于脑后的青年男子自门缝中显露出真容,远处的宁疏随意瞄了一眼,那人年纪瞧着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双眼不算大,但眸光深邃,青叶白衫,尽显淡薄之态。   瞧见承誉那一刻,他并无任何惊讶,显然是认得的,但并不怎么欢迎,“你怎的又来?上回我已经明确表示过,不会再入世。”   上回承誉没能做足准备,吃了个闭门羹,回去后他便开始打探关于何檐的往事,晓得因由之后,他才又来与之讲条件。   离得远,宁疏也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瞧见那人无奈一叹,闪过身,允承誉进去。   紧闭的房门隔绝了谈话,宁疏没再仰头去看,拿起一旁的水瓢,静下心来,在园中浇着水。   大约过了两刻钟,“吱呀”一声,房门再次被打开,宁疏回眸就见承誉沉着脸出来,看样子两人的谈话并不愉快。   那人并未出来相送,漠然关门,再不理会。   两次相请皆无果,承誉终是没了耐性,离开时拂袖嗤道:“此人当真是冥顽不灵!”   宁疏跟在一旁劝道:“这种高人往往都视钱财如粪土,得拿他想要的东西做条件才有说服的可能。”   “他喜欢的……”承誉倒是想找,奈何已经没这个机会,“他钟意的女人已经不在人世,我打听过她的死因,提出为她报仇,他却不肯接受,说即使杀了仇人,那姑娘也不可能再复生。   除非她能活过来,还能站在他面前为她跳舞,否则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入世。一个故去之人,如何复生?他这分明是在刁难我,变着法儿的拒绝。”   呃……这个条件还真不好办,宁疏顺口闲问了句,“那你可知他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听月楼曾经的花魁之一,玉棋姑娘。”   这名字好生耳熟,宁疏似乎曾听书情念叨过此人,说她二人感情甚笃,奈何玉棋红颜薄命,未能与情郎相守。如今看来,这位情郎指的就是何檐!   思及此,宁疏决定去找书情打听一番,但若承誉知晓,估摸着不会让她去听月楼,她也就没跟他明说,挑了个他不在府中的日子,乘坐马车,由侍卫跟随着,她准备悄悄的去见书情,一去才知书情并不在此,巧姨说武安侯此次归京后便为花了大价钱为书情赎身,将她安置在一座别院中。   如此甚好,至少她不用再为其他客人唱曲儿奏乐,打听到她的新住处之后,宁疏又赶往芳林苑去找她。   下人不认得她,拦着不让进,宁疏遂将一支书情赠与她的玉梅簪交给下人,让他拿去通报。   一见玉梅簪,书情便知是故人来访,忙让人请她进来。两姐妹阔别许久又再重逢,自是感慨颇多,瞧着书情面色红润,姿仪丰盈的娇俏模样,宁疏笑打趣,   “姐姐的气色越发好了呢!看来武安侯对姐姐很是疼爱。”   书情掩帕轻笑,算是默认,而后拉她坐下,笑问道:“妹妹你呢?想必安王殿下待你也是极好的。”   他二人之间颇为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宁疏也就简而概之,“闹过小矛盾,不过很快就已开解,他对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便想为他做些小事。”   听着话音似是意有所指,书情遂问她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有事只管跟姐姐开口,我能帮则帮。”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姐姐打听一个人,玉棋姑娘,可是你的挚友?”   骤然听到她的名字,书情颇觉诧异,思绪也不自觉的飘飞至前尘,当年那何檐跟玉棋情投意合,奈何他没那几千两银子给玉棋赎身,为得银钱,他决定给那些达官贵人设置机关,争取凑足银钱带玉棋离开听月楼。   因着时日紧迫,他便向岳老爷恳求先付银钱,机关慢慢做,岳老爷也答应了,把银票尽数给他,何檐拿着银票就去为玉棋赎身,将她带回家中,一边准备婚仪,一边继续做机关。   哪料岳家的一位小公子调皮捣蛋,自个儿混进密室中,居然中了箭,过了几个时辰才被人发现,不治身亡,岳老爷大怒,认为这是何檐的疏忽,将他毒打一顿,关进牢中,玉棋为救何檐,不得已只好去求岳老爷网开一面。   然而何檐被救出来的第二天,玉棋就自尽了!原来岳老爷答应放人的条件就是要得到玉棋,玉棋别无选择,为保何檐的命只得答应,但她自觉再无颜面对何檐,这才选择了结自己,临死前还留了一封绝笔信,特地嘱咐何檐不要去给她报仇,那岳老爷乃是当今驸马的兄长,何檐根本斗不过他。   驸马的亲戚,姓岳的,那不就是岳遥真的伯父嘛!听罢此事的来龙去脉,宁疏才知那何檐为何不肯再帮人做机关,玉棋的死必定是他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痛,他也不会再信任那些达官贵人,是以无论承誉如何相请,拿什么条件做交换,他都不肯再出山。   但宁疏看得出来,承誉很需要他,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想帮承誉达成这个心愿,遂问书情,   “姐姐可否帮我绘出玉棋姑娘的画像?” 第66章 醉后成好事   书情虽不解其意, 但还是按照宁疏的意思, 帮她绘图。因着不止一张, 她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才绘好, 看着这一张张图纸, 宁疏感激相谢,   “多谢姐姐帮我这么大的忙,当真是辛苦你了。”   擦了擦额角的汗, 书情并不觉辛劳, “区区小事, 不足挂齿。当初若非你解救, 只怕我难逃贺行中的魔爪,你的恩德我一直铭记,能为妹妹分忧是我的荣幸,千万莫说见外话。”   忙完已是晌午, 书情留她在此用午宴,午后又闲聊了许久, 宁疏才向她告辞, 相约下回再见。   有了这些画还不够,她还得回去做其他的准备, 期间她一直瞒着承誉, 抽着他不在家的空闲才做活儿, 忙活了两日终于将东西做好,而后才拿给他,提议让他带着东西再去一次。   何檐性子执拗, 原本承誉已不再对他报什么希望,但看宁疏这般为他着想,他才打算再试一回。   这次他没在白日里前去,而是依照宁疏的提议,特地选在夜间前往,说是能帮何檐实现愿望。   何檐只当他是说笑,但当承誉吹灭蜡烛,在漆黑的屋里点亮走马灯时,何檐愣怔当场!   只因那走马灯上绘着的正是玉棋跳舞时的模样,不同的画卷有着细微的动作差别,转动时真如一位姑娘在翩翩起舞。   书情和玉棋相处时日较多,她对玉棋的一颦一笑印象深刻,画出来的画像也就格外传神,此情此景,不由令何檐又回到当年初见玉棋的场景,那些美好的回忆短暂而珍贵,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辗转反侧,抱憾自责。   时隔多年,在这幽暗的夜里,居然还能一睹她的风姿,着实令他欣慰,不自觉的鼻翼发酸。   暗影中的他默默落泪,承誉轻声道:   “玉棋姑娘从未离开过人世,她一直都活在你心里不是吗?她的舞姿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回忆也历久弥新。”   是啊!她一直活在他心里,安王此举也算全了他的心愿,达到了他的要求,何檐再无拒绝的理由,终于答应出山助他。   解决此事的承誉心下大慰,这头一个要感谢的自然是宁疏,正所谓有心种花花不开,宁疏此举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得他相谢的宁疏并不认同,抿唇笑道:“谁说我是无心?我很用心的好吧?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点子。”   这几日他忙着调查乔大人的案子,也就没注意到宁疏竟在暗中为他做这些,心下感动的承誉拉起她的小手,轻揉着她那略微肿胀的指节,心疼不已,   “原是为做走马灯,才将这手弄得又肿又伤,昨日我问你,你还说是被蚊虫叮咬,这张小嘴儿真真会蒙人。不乖,得惩罚!”   说着他俯身在她唇间轻啄了一口,宁疏低眉羞咬唇,烛火下的唇越显红润莹泽。   牵起她的手,承誉带她坐下擦药膏之际忍不住问她,“你有这个想法,为何不曾提前告诉我?”   一迎上他那凝重的神色,宁疏不觉回想起上次吵架的场景,心生畏惧,怯声解释道:“不是有意瞒你,我也不晓得会不会凑效,没做好之前就与你说,你还得等上两三日,岂不心焦?万一失败你只会更烦躁。”   她的睫毛微微发颤,明显心惶惶,承誉见状不觉讶然,“瞧你吓得,我只是随口一问,怎的像是我要吃了你一般。”   “你说过不许我再瞒你,所以我怕你生气。”低声道罢,她才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似在观察他的神色,这般谨慎的模样倒令承誉心底泛酸,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怜惜又愧疚,   “宁疏,我不希望你怕我,爱我就好,对我撒娇,甚至对我发脾气都可以,千万别惧怕我,我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凶你。”   有他这句安慰,她这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倚在他怀中的宁疏默默点了点头,“好,听你的,若非特殊情况,我是不会瞒你什么的。”   身边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姑娘相伴,承誉越发欣慰,暗叹老天待他不薄,“经历过那些苦难之后,我一度认为老天将我遗弃了,如今才知,并非如此,他终是将最珍贵的给了我。”   明明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宁疏偏要明知故问,手指闲闲的描绘着他衣领上的回字纹,故作懵懂,细声轻问,“你说的……是什么?”   搂着她腰的手渐渐收紧,承誉偏头咬她耳朵,“你猜。”   窗外的明月探头探脑,努力的发着光,似乎也想听听那有情之人的细语呢喃……   此次事成,书情功不可没,宁疏特地去芳林苑找她,承誉亦同行,亲自向她致谢。   安王到访,书情愧不敢当,好在卫观云今日也在别院中,有他招呼安王,她只招呼宁疏即可。   以往宁疏一直闷在王府里,都不晓得该找谁,而今得知书情也离了听月楼,往后她闲来无事便可找书情闲话唠家常。   “卫公子待你这样好,可有定下办喜事的日子?”   说起这个书情就心忧,看似锦衣玉食的日子,背后心酸满布,“他母亲不同意,瞧不起我的出身,加之现下她老人家病重,他也不好火上浇油,只能暂时将我安置在此,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将我带回去。”   就怕这当娘的反对啊!宁疏也不好多做评判,以免书情心里更难受,好言宽慰道:“情况特殊,也能理解,且再等等吧!料想卫公子会尽管安排。”   书情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毕竟卫观云肯为她赎身已是大恩大德,她也没资格要求太多,听天由命吧!   提起这事儿她不禁想起怡贵太妃,明知她也待过听月楼,竟也不反对她和承誉在一起,当真大度,兴许是因为贵妃自个儿情路坎坷,才不愿再去阻拦自己的儿子吧?   两人闲谈的档口,隔着雕花窗,她看到坐在外屋的承誉和卫观云神情凝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她最喜欢看的便是承誉与人交谈时那自信从容的神态,高谈阔论间尽显风华。   夏日的午后大都有午歇的习惯,用罢午宴,宁疏也没久留,以免打扰书情休息,与承誉一道告辞离去。   人走后,书情回房午歇,卫观云饮了些酒,亦觉困乏,便陪她躺会儿。   躺在帐中的他怀抱着书情,手指轻捋着她的长发,呼吸深沉,书情抬眸望了一眼,就见他面色凝重,似是有心事,遂问他有何烦忧。   叹了口气,卫观云扬了扬脖颈,低声道:“今日安王来此,与我说起当今的朝局,隐晦的表示希望我能站在他那边。”   一听这话音,书情顿时了悟,“安王还有其他想法?”   若说没有才不正常,承誉的性子,卫观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的父皇被乾德帝逼死,你以为他会真的归顺于自己的杀父仇人吗?”   可乾德帝已然继位,名正言顺,安王即使再不甘心又能如何?“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要帮安王?”   令卫观云愁苦的,正是他的立场,“回京之后,皇上便降了我的爵位,我从武安公变成了武安侯,就因为当年我爹站在永宁帝那边,而今朝局更迭,我也免不了被牵连,指不定往后皇上还会继续变着法儿的挤兑我,最后可能连侯爵也保不住。   若然跟着安王,兴许还有翻身的机会,但安王能否成事很难说,万一不成,卫家便真成了乱臣贼子,后果不堪设想。”   他对乾德帝不满,却又不敢贸然站队,毕竟现下还能保卫家平安,一旦跟了安王,卫家上下百十口人的身家性命可都全系在他身上!是以他并未一口答应,只说需要考虑。   心烦意乱的卫观云闲问书情,“你可有什么见解?”   “我?”书情可不敢乱说,“我又不懂朝政,哪里敢胡乱评判?”   他不需要多么理性的分析,只是想听听一个旁观者的看法,“无妨,闲聊罢了!随意说,无需有压力。”   既然他想听,那她就说说心里话,“男人和女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男人大都在乎权势,你从公爵降到侯爵,心里定然失落,可对我而言,不管是武安公还是武安侯,你都是卫观云,是我要仰仗一生之人,我所在意的只是安稳,只要平安即可,不求飞黄腾达人上人,只求小富小贵康健安乐。   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最终还是要看二爷你怎么选,不管你选哪一种,我都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你。”   “你有所不知,当年我爹只是市井小混混,永宁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曾救过他一命,慢慢的将他带入官场,他与永宁帝的感情深如兄弟一般,我爹一直记着那个恩情,临去前还曾嘱咐我,一定要誓死效忠永宁帝一脉。   而今永宁帝已驾崩,承誉是他的儿子,我理该效忠承誉才对。”男人都有雄心壮志,谁都不愿往低处走,卫观云也想博一把,可又在为后果担忧,是以举棋不定。   书情笑劝道:“那就先别想了,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饮酒头晕不清醒,睡会儿再说吧!”   温声细语听来格外动人,卫观云伸手抬起她的小下巴,缓缓俯首,噙住她的唇瓣,辗转轻吮着,品尝着她的甜美,扶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游走,极不老实的撩开衣襟,探触着那惑人的丰盈。   窗外蝉声高远,室内幽香满帐。人生总有困惑,总得不断的去抉择,至于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且等梦醒后再去惆怅,这一刻,他只想占有怀中佳人,与她共赴云霄……   承誉之所以会找卫观云,是因为他父皇临去前曾用血在他手心写了个“安”字,他思来想去,都没明白父皇想表达什么,直至后来听到武安公将要回京的消息,才灵光一闪,认为父皇指的应该是武安公。   他当然明白,父皇十分信任当年的武安公,可如今继承爵位的是卫观云,即便卫观云深受皇恩,终究与他父皇没有太深的感情,加之卫父已故,卫观云还会愿意协助他吗?   承誉不敢保证,但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才会趁今日给卫观云一个暗示。至于对方如何抉择,那就不是他能管得着的,这种事不该强求,除非卫观云心甘情愿,否则中途极有可能反悔。   不知不觉,已到了六月二十三,今日乃是永宁帝的百日祭,当晚承誉带着宁疏一起祭拜他父皇的灵位,心情抑郁的他借酒浇愁,宁疏纵然心疼,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晓得他心里难过,她也就没劝阻,反倒陪他一起,斟酒共饮,两人一同坐在榻上,沐着月光,闲话过往。   宁疏就这般趴在窗台上,静静的望着他,听着他诉说儿时的回忆,发泄心中的苦闷。   有些话她一直忍着没敢问,今日借着酒劲儿,她反倒有了勇气,凝视着眼前人,宁疏试探着问出心底的疑惑,   “承誉,你……可是还存着为你父皇报仇的想法?”   既已将她当作自己人,承誉也就没打算骗她什么,沉默片刻,他才慨叹出声,   “若非父皇临逝前与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怕我早在那日便自尽随他而去。”   如此说来,她能在后来遇见承誉,倒该感谢永宁帝的那句话了,否则她此生都没有与他相逢的机会。   若是没有他,她真不敢想象,她是否能躲过听月楼的劫数,也许至今仍在那儿备受煎熬吧?   胡思乱想的她并未来得及应声,他还以为这实话吓到了她,侧眸打量着她,自从她的神情中探寻她的真实想法,   “怎的?你害怕?觉得我是个逆贼?”   摇了摇头,稍感迷醉的宁疏以手支额,轻笑道:“世事错综复杂,是与非难以界定,尤其是缘分,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很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你,更希望你平安康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我也明白,你背负得太多,若是什么都不做,你良心难安。   那些都是我不曾经历过的,我没资格替你做决定,这种大事,我尊重你的意愿,你若哪天想通了决定放弃,我理解你,你若坚持己见,兴许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我定会站在你身边,陪你共渡难关!”   他还以为她知道真相后会苦口婆心的劝他放弃,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居然有如此开阔的眼界和格局,她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判他,也不似一般女儿家那样胆怯畏惧,她的心,一直都与他相贴,同时跳动,剧烈而清晰。   前方的路纵使艰难,但有她相伴,他于愿足矣!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情之所动,承誉微侧首,吻住她唇瓣,以往的宁疏还会羞怯,小手无处安放,今晚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她的胆子稍稍大了些,主动抬手回拥着他,感受着他的热切和滚烫的温柔。   身子渐软的她险些摔倒在榻上,承誉的手垫在她背后,拥吻着缓缓倒下,跳动的烛火依稀映照着两道交叠的身影…… 第67章 身心皆付,不可辜负   两人对彼此, 不仅是皮相容颜的吸引, 更是心魂的契合。   一夜浮沉, 仿置幻梦, 迷蒙睁眼之际, 视线里出现他的容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醒来看到他,是以她不像之前那般惊诧, 闭了闭眸, 打算缓一缓再起身。   然而刚要翻身, 她却觉自个儿浑身酸疼, 像是要散架一般,紧接着下一瞬,她清晰得感觉到自己没穿中衣,长腿相叠, 一阵滑腻,低眸一看, 她惊觉自个儿居然只穿着抹腹, 惟余细长的带子搭在肩膀上,霎时间, 宁疏脑袋嗡鸣, 天旋地转!   两人似乎不仅仅只是像以往那般躺在一起, 而是……有过剧烈的交缠,难道那隐约的地狱与极乐不是幻境,是事实?   意识到这一点, 宁疏困意全无,腾的坐起身来!   动作太迅猛,扯到了覆盖着他的锦被,承誉被惊醒,眯眼瞧她的同时又瞄了一眼窗外,发觉外头一片漆黑,顺手去拉她,   “天儿还早,再睡会儿。”   刚触到就被她一把甩开,紧张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眼前惊慌失措说话都发颤的姑娘,不,应该是女人,自昨晚之后,她就真正成了他的女人,一想到昨夜的那些欢爱,承誉的心再次陷入柔软,目光盛着盛情,坐起身来,抬指轻抚她面颊,满足又欢喜,   “我一直跟人说你是我的女人,直至昨晚,这句话才变成事实。”   事实?看来……真的如她所料的那般,两人真的……难以接受的宁疏一把挥开他的手,鼻翼发酸,   “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你不会欺负我的!”以往两人也躺在一起过,可他从未有过任何越矩的行为,以致于宁疏的潜意识认为他是安全的,哪曾想一不留神竟然会变成这样!   这还需要原因吗?“因为我喜欢你,你我两情相悦,昨夜又饮了酒,情之所动,心系彼此,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在承誉看来,这是你情我愿之事,他不明白醒来的她怎会突然翻脸,明明昨夜她在他手中明艳绽放,他能感觉到她也是喜欢着他,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为何态度大变呢?   纵有感情,也得讲究礼法啊!“即便是两情相悦,你我也只是私定终身,并未成亲,怎么可以这样?”   方才那一瞬,承誉心下无比紧张,他还以为宁疏没那么喜欢他,所以才不愿把自己给他,直至她说出心声,他才松了口气,原来她不是讨厌他这个人,只是忌讳规矩,遂好言劝道:   “成亲是迟早的事,宁疏,我不是三心二意随意耍弄女人之人,你且放心,等孝期一过,我便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婚仪。”   “可是在没成亲之前不该这样!”宁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感受,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怨谁,毕竟她也曾躺在他帐中睡着,大约这样的行为给了他错觉,让他觉得她就是个随便的姑娘吧?   不,今后的她再也不是姑娘了,纵然占有她的是她心仪之人,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且还没资格怨怪什么,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够强硬,才会让他得寸进尺!   “宁疏,原本我很尊重你,但昨晚实在情难自禁,才会要了你,既然发生了就得去面对,其实我们没必要太在意世俗,只要我们心系彼此就足够,你别难过,也别害怕,今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补偿你。”   他想将人拥入怀中好好安抚,她却再次推开他,警惕的与他保持距离,甚至都不愿去看他,无助的她将头深埋,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你别说了,我心里很乱,请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宁疏……”承誉还想再劝,就听到她哽咽的声音,“我现在很难受,我不想说话,求你出去好不好!”   女人的心思总是脆弱的,一时难以接受也正常,承誉理解她,也就没再留下打扰,   “好,我先走,那你别哭,躺下再睡会儿,我去隔壁屋里,有事你叫我。”   当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屋子里归于静寂,寂到让她感到无比压抑,这一切与她预想的太不一样,她甚至都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   即便她家落魄了,她还是不愿随随便便就将自己交付出去,承誉有承诺过会和她在一起,那也得等两年之后,两人真的在一起时,她才敢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给他,如今她什么都不算,就这样成了他的女人,她只觉这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丝安全感。   两年的时日太漫长,足以发生许多变故,倘若在这当中,他厌倦了她,或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又抛弃了她,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未知的一切都难以想象,一种无力的崩溃感如洪水般汹涌而来,快要将她冲垮!宁疏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也不愿跟人说话,整整一日都躺在房中发呆。   眼看着她伤心难过,承誉更觉煎熬,早膳她没用,午膳时分丫鬟来唤,她也不肯出来,还将房门紧闭,他根本进不去,无奈的他只好破窗而入。   受到惊吓的宁疏一看是他,拉来被子直往帐中躲,“你来作甚?我不想见你!”   他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她钟情于他,愿意托付于他。若早知她这般介意,承誉就该压抑自己,不该做出这糊涂事,   “宁疏,你要怪我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你千万别这样锁着自己不说话,压抑的情绪若是不发泄出来,会将人闷坏!”   纵然她再难接受再悔恨,也不会糊涂到将责任都推给他,闭了闭眼,宁疏紧攥着薄被,哽咽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这事儿不怪你,怪我自己要饮酒,我没有阻止你,是我自己没有守好自己,怨不得旁人。”   她现在的颓然态度着实刺痛他的自尊,一步步来到帐边,承誉缓缓坐下,他恨自己的冲动,但又不明白宁疏的反应为何这么剧烈,昨夜还在掏心掏肺,转眼就如此冷漠,这样的反差他实在难以接受,   “宁疏,我们原本就心属彼此,我要了你也是因为我爱你,是我没有把控好,算我趁人之危,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没有一分一毫的虚假,你把自己给我就那么难过?难道我不值得你托付吗?”   不是不值得,她早已认定了他,但她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没有了家世,只剩下这唯一洁净的身子,我想把最珍贵的东西留在最特殊的时刻送给你,可现在,一切都乱了,最珍贵的也失去了,我感觉自己一无所有!我对你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她在怕什么?承誉有一瞬的迷茫,“一定要有价值,才会去爱一个人?宁疏,在你眼里,我就是那般肤浅的男人?”   面对反问,她已经不敢去深思,对什么都持怀疑态度,“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男人一旦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对不对?你的孝期还有两年多,兴许你腻了之后就会厌倦,是我自己疏忽,没保护好自己,我不会怪你,不会逼你娶我的!”   至此,他才算明白,她的顾虑究竟是什么,听到她的心声后,他忽然就笑了,既生气又无奈,   “宁疏,你这样看待我真的是低估了我,咱们相处那么久,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别再问她了,她什么都不敢去想,仿佛行至末路,回头无岸,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她埋着头选择逃避,惶恐又胆怯,   “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被她气到了,“宁疏,如果你认为我是为了得到你才跟你说些甜言蜜语,那你也是在肆意践踏我的真心!我承誉不屑去哄骗女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懒得说假话!既然跟你表明过心意,就代表我是认真的,是否得到你的身子都不妨碍我对你的感情,因为对我而言,最珍贵的不是你的身,而是你这个人!”   双手捧起她的小脸,看着她那哭红的双眼,惧怕无助的神色,承誉一阵心疼,但还是想把最深切的心声都掏付于她,只盼着她能明白他的心意,不再胆怯,   “是你的出现在我的黑暗世界里点燃了一丝光明,我拥有着你所认为的最珍贵的东西,不可能说拥有了之后我便会轻视你,因为在我心里,你最珍贵,唯有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满足,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倘若到现在你都还在怀疑我,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有些东西需要用心去感知,我对你如何,你难道真的感知不到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与他说了这么多,她不可能无动于衷,事已至此,她若继续与他闹别扭似乎也说不过去,毕竟她心里还是有他的,昨夜也并不是强迫,纵有酒意作祟,但她深知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接受他的,否则必会拼命反抗!虽说有违规矩礼仪,可都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似乎别无选择。   深呼一口气,宁疏抹了把眼泪,感觉心很累,实不愿再与他闹腾,“承誉,我相信你,如今我将身心都交给你,倘若,倘若有朝一日你负了我,那我……我会消失在你面前,绝不多作纠缠。”   将来的路很难说,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不再恐慌。   难为她能想开,不再折磨自己,承誉心下大慰,疼惜的将她拥入怀中,擦去她的泪痕,抚着她的长发,轻拍着安慰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既要了你,当然要好好待你,你这么好的姑娘,我怎么忍心伤害呢?相信我,此生绝不负你!”   怀疑只会令两个人都痛苦,唯有信任彼此,心怀希望才能活得自在开心些。   接下来的日子尚算风平浪静,卫观云深思了许久,终是决定兑现父亲的承诺,答应在背后默默支持承誉。宁疏每个月都会找闵霏霜,请她带她去一趟凉风苑,与她弟弟见面,闲来无事就去找乔锦彤和书情说说话,她和承誉再无争执,只有甜蜜的斗嘴,这日子倒也过得惬意自在。   赵令州被乾德帝封为端王,在宫外赐府邸一座,他派去吴江的人拿着他自小佩戴的坠子,查找许久,却是一无所获,赵令州总觉得有蹊跷,却又实在找不到证据,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他太多疑,也许他的身世没有问题,也许他父皇真的只是因为怡贵太妃才会对承誉偏心罢了!   宁月一直留在景颐宫,只可惜赵令州从不肯多看她一眼,还将她指派到偏殿做活儿,不让她在跟前伺候,他实不愿看到那张与宁疏相似的脸容。   怡贵太妃的身子骨越来越差,来给她诊治的太医不大上心,她也不愿再去请别的太医,就这么随便喝些药调理着,她也不晓得自己还能撑多久。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对“活着”也就没有太大的渴望,唯一支撑她苟活着的,就是承誉,但若老天要带她走,那她也遵从天意,实不愿再折腾太医。   转眼间中秋将至,安南王带着其女芝昀公主以及数箱珍宝和安南国的奇珍异兽前来大顺朝,觐见乾德帝,为的就是给这宝贝女儿择一个好夫婿。   乾德帝早有意让令州迎娶芝昀公主,是以宴席之上特地将两人的座位安排的临近,还向安南王介绍着他的长子。   安南王对这位端王倒是颇为满意,然而他的女儿却在宴席当中东张西望,还当众询问,   “太子殿下呢?”   此言一出,众臣面面相觑,丞相只好在旁打圆场,“新帝登基,尚未来得及册立太子,大皇子如今被封为端王,乃是皇上的独子。”   被问及此事,赵令州颜面尽失,但也不好说什么,默默饮了口酒,以掩饰内心的不满。   岂料这小公主并不罢休,再次追问,“我说的是承誉,承誉在那儿?几年前我曾随父王来此,见过太子承誉,我跟他是好朋友,今日这种重要的场合,怎的不见他到场呢?”   这姑娘当众问及敏感之事,却不知是真的不通世故,还是故意给他这个新帝难堪,赵易泽面上淡淡,眸底已是沁着寒霜,   “承誉乃是逆贼之子,已被废除太子之位,现今只是安王而已,怎么?安南王没将这些事告知小公主?”   眼瞧着乾德帝面露不愈,安南王即刻起身,将右手放于胸前,深表歉意,“小女无知,不了解各国朝局,出言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纵使心底不快,赵易泽也不能与一个小丫头计较,面上依旧保持淡笑,“无妨,小公主天真烂漫,言辞无忌,朕又岂会与她一般见识?承誉正在陪他母妃,朕这就命人请他过来与小公主相聚。”   芝昀闻言,起身相谢,满怀期待。   太监即刻去往琼华宫请人。   今日宴请安南王,承誉亦被邀请,可他并不愿面对安南王,当初若非他带着赵易泽混入皇宫,赵易泽又怎会有机会杀他父皇?这安南王乃是帮凶,亦属仇人,是以他不愿相见,之所以答应入宫,正是想借此机会来见见他母妃。   眼看着母妃的身子越来越弱,精神不济,面色苍白,承誉心疼不已,打算再唤太医来诊,却被他母妃拦住,   “我儿不必再折腾,娘这是心病,太医也束手无策。”   这琼华宫与冷宫无疑,他又不能时常陪伴母亲,偶尔才能过来一回,母亲时常笑脸相迎,不愿让他担忧,这些承誉都清楚,也很希望她能放下伪装,与他说说心里话,缓解内心的压抑,   “母妃有何忧虑?跟儿臣说说,儿臣为您分忧。”   她的忧虑岂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前尘往事恩怨难断,活着的每一日对她而言都是良心的谴责,她不愿多提,只道没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直在喝药,会好好保重自个儿,对了,你和宁疏如何?你俩没再闹矛盾吧?”   “好着呢!”提起宁疏,承誉的眸间满是柔情,“下个月是母妃你的生辰,儿臣想着到时候带她一道入宫,来给母妃贺寿,但她有些担忧,生怕母妃不喜热闹,打搅了您,特地让我问问您的意思。”   她是不喜热闹,但也仅仅是对外人,承誉都打算娶她了,那就是一家人,怡贵太妃自然会热情相待,   “我当然乐意,以往也曾见过她,但没怎么说过话,如今她都要做我的儿媳了,我自是得见一面,正好也能让她们母女团聚。”   母子俩正商议着,外头突然来人,说是请他去赴宫宴,承誉本不愿去,怡贵太妃好说歹说才将他劝服,   “不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切记不可当众给乾德帝难堪,听娘的话,别把自己置身险境。”   无奈的承誉只好听从母亲的忠告,起身拜别,去往常春园。   到地儿后,承誉压下心中的悲愤,恭敬地拜见乾德帝与安南王,而后到一旁落座,那芝昀公主一瞧见他便亲热地与他打招呼,   “承誉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承誉诧异侧眸,就见一位戴着颜色各异串珠帽饰的小姑娘正眨巴着眸子,笑吟吟的望向他,思量片刻,承誉只觉面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迎上他那诧异的神情,芝昀顿觉难过,“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是芝昀啊!安南的公主,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救过我呢!” 第68章 承誉被逼婚   经她一提醒, 承誉这才想起, 似乎真有那么一茬儿, 好似是他十三岁那年, 安南王来访, 带着一位小公主, 那小公主比男孩儿还调皮捣蛋,性子野得很, 还要与他比试武功。   承誉看不惯她如此嚣张, 想给她个教训, 便答应与她比试, 其他人看她是公主都让着她,承誉可不会相让,将她打得措手不及,立在边缘的她没防备, 一个趔趄向后倒去,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去, 幸得承誉及时相救, 将她揽住,她倒是没受什么伤, 承誉却是撞到手臂, 伤得严重。   自此后, 那小公主便将他视作救命恩人,在他面前总是细声细语,不再凶悍。   实则那时承誉肯救她纯粹是因为顾忌两国邦交, 想着她若出事,不管谁对谁错,安南王必会借机寻衅,这才拼命相救,并无其他。   可芝昀不这么认为,她还想着承誉是喜欢她才会那么紧张,这么多年过去了,此次再来大顺,她仍旧对他念念不忘,笑得极其温婉。   承誉却只是礼貌一笑,并未理会。   芝昀并不当回事,想着他本就冷漠,现下又有那么多宾客在场,他不理她倒也正常。   这一切都被乾德帝尽收眼底,略一思量,他忽然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来验证永宁帝留给他的谜团。   宴席将要结束之际,乾德帝当众表示,当初安南王助他一臂之力,为表感激,愿与安南联姻,替长子赵令州求娶芝昀公主为王妃。   安南王尚未来得及表态,那芝昀公主已然站起身来,大胆表态,“多谢陛下好意,只可惜我已有心上人,不愿嫁给旁人。”   心知肚明的安南王装腔作势的站起身训斥道:“芝昀,不得无礼!”   “哦?”乾德帝并不在意,朗笑道:“小公主当真是性子飒爽,无妨,你且说说,你的心上人是谁,难不成比朕的皇子还出众?”   “那当然!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说话间,芝昀的目光缓缓移向承誉,承誉正在吃酒,并未注意到她的视线。   几年过去,他越发英挺,俊美的侧颜让她移不开眼,尤其是他饮酒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模样,越发令她脸红心跳,暗暗想着这个男人必须属于她,遂鼓起勇气当众道:   “我的心上人他叫承誉。”   “……”刚饮下一口闷酒的承誉险些被呛,紧捏着杯子难以置信的望向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安南国的民风竟如此开放?   众臣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最难堪的当属赵令州,虽说他对这位公主并无好感,甚至不希望这婚事能成,但父皇正在为他议亲,这公主居然当众说喜欢承誉,岂不是公然打他的脸?   不管是父皇,还是文宁疏,亦或是在外族公主面前,他永远都比不上承誉,永远都要输给他吗?   紧拧眉头的赵令州将手收于袖中,暗自攥拳,为当众掉面而愤怒,但转念一想,若是承誉真的娶了芝昀公主,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皇上!”承誉起身想表态,却被乾德帝摆手制止,已然出现分歧,此事不好当众再议,乾德帝只道今日有些乏了,先行回宫,改日再议婚事。   出宫的路上,承誉少有的生出不安,安南公主当众驳乾德帝的颜面,他不应该恼羞成怒吗?为何反应如此平淡?容后再议,还有什么可议的?   安南王要与大顺联姻,必会选个有实力的皇子才对,他一个被废弃的太子,闲散王爷,于情于理,安南王都不会选他,赵令州才是最适合之人,料想乾德帝也该晓得孰轻孰重,不会乱来。   如此想着,他才稍稍安慰。   回到明心院后,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宁疏看他神情恍惚,便问他这是怎么了,“可是皇上又在为难你?”   不过是公主的一句戏言,并未下定论,承誉也就没将此事告知宁疏,以免她忧虑,借口说是他母妃身子不适,他才心神不宁。   宁疏也没怀疑什么,好言安慰了几句,侍奉他入帐歇息。   本以为只是一段小插曲,哪料次日他又被乾德帝宣召入宫。去的路上他隐约生出不祥之感,直至到得正明殿,听闻皇上打算让他娶芝昀公主,承誉才知自个儿是真的摊上事儿了!   “皇上不是打算让端王迎娶公主吗?怎就突然变了卦?”   “昨晚你也听见了,那小公主钟意之人是你,朕今日又召见安南王,与他商议,摆明局势,孰料安南王竟道他不在乎哪个王爷更有权势,这小女儿也算是他老来得女,最疼爱的女儿,他自当尊重女儿的心意,公主执意要嫁给你,安南王并无异议,朕曾答应许他在大顺挑选女婿,如今他点名要你,朕也不能食言。”   可即便是皇帝的意思,承誉也拒绝得干脆,“启禀皇上,您也知道臣与宁疏姑娘两情相悦,我们早已私定终身,臣绝不会再娶其他女子。”   乾德帝无谓一笑,“朕也没说让你抛弃文姑娘,你既喜欢,尽管留着便是,料想小公主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待你娶公主为正妃之后,日后再寻个时机纳文姑娘为妾室也是一样的,并不妨碍什么。”   赵易泽凭什么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承誉懒得听他谋划,再次婉拒,“皇上大约有所误解,臣对宁疏一片赤诚,誓要娶她为妻,断不会委屈她让她做妾。”   还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呐!赵易泽心下冷哼,又拿国家大义来说事儿,“如今局势摆在这儿,总不能为一个女人就得罪安南王,唯有这般决定,才能使安南与大顺和平共处。”   想起母亲的忠告,承誉才勉强压下躁怒,找了个借口,“臣要为父皇守孝,两年之内不可成亲,还请皇上见谅。”   不管他找什么理由,赵易泽都有破解的法子,“若有长辈做主,亦可办婚仪,朕金口玉言,准你成亲,谁也不敢乱嚼舌根。”   “可臣心中有愧,对不起父皇,实不愿在此时成婚!”   一再推脱的态度彻底消磨了赵易泽的耐性,懒得与他废话,赵易泽立时起身,绕过桌案来到他面前,一双眼闪着冷厉的寒光,帝王的威仪不允许任何人挑战,   “朕是君主,大过父母!朕说可以就可以,你只有答应的份儿,没有拒绝的资格!”   迎上赵易泽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承誉毫不畏惧,大胆反问,“若臣不应呢?”   “那就提头来见朕!只有你死了,朕才能与安南王交代!”   不从就要命?赵易泽真的要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来逼他吗?还说给他三日考虑,谩说是三日,即便是一百日,他也不可能就此妥协!   话不投机,承誉不再多言,也不向他告辞,冷然甩袖离去。心里不自在的他打算去找芝昀,想劝她放弃这个念头,直白的告诉她,他已有心仪之人,不愿娶她。   然而这芝昀与大顺女子不同,并未因此而羞恼,反倒一脸无谓的笑笑,“没关系啊!反正我父王也有许多妃子,男人有妻妾稀松平常,只要我是正室就好。”   “可我并不喜欢你,几年前救你不过是顺手而已,我早就忘了你这个人,你何必执着于心中的一个幻念?我不愿娶你,你坚持要嫁不觉得……不觉得难堪吗?”承誉本不想对一个小姑娘说狠话,奈何她太不通情理,他惟有严辞打击。   出乎他意料的是,话都狠到这个地步,她仍旧不肯放弃,“我们安南的女子才不会因为颜面就放弃自己想要的,只要遇见心仪之人,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我可是公主哎!那么多喜欢我的人排着队等着娶我我都不肯嫁,独独对你念念不忘,足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   公主有什么了不起?她真的以为他会因为她的身份而高看她一眼?这样的想法真是可笑又可悲!   “所谓深情,感动的只是你自己!于我而言,这婚约不过是束缚!”   “你……”接连被打击,芝昀难免愤然,可一想到自己惦念了他那么多年,她就奉劝自己千万不可轻易放弃,她这辈子,还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如此想着,她反倒平静下来,静静的望着他,目光真诚,“那是咱们相处的时日不久,你不了解我才没有喜欢我,待我们成亲之后,你便会发现我的好,总之我嫁定了你!你休想摆脱我!”   承誉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就是没脸没皮,浑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气极的他再不愿与她耗着,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娶你,你别再异想天开!”甩下一句狠话,承誉紧咬牙关,愤然踏出殿门!   望着他恼羞成怒的背影,芝昀倔强的仰着脸,誓要赌到底,看看究竟是谁脾气硬!   早上看他走得那么急,归来后他又是一言不发,午膳一直喝闷酒,承誉这样的状态令宁疏很是担忧,但他不肯明言,她也没再多问,由着他饮酒之后午歇一会儿,兴许睡一会儿他能放松些呢?   宁疏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劝他,这样的气氛令她很压抑,思量一夜,她决定带他出去走走。   次日天明,有些阴沉,不算太热,宁疏主动跟他说想去街市上逛一逛,再挑些新布料,早些为之仪准备棉衣,问他可有空相伴。   难得她开口,他当然不会拒绝,换了身衣裳后,承誉准备陪她出门,偏巧有下人来报,说是奕王来访。   承誉已然猜出奕王来此的目的,借口拒绝,“本王有事要出府,无暇接见,请他回去!”   话音刚落,院中已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侄儿忙着陪佳人,竟连我这位皇叔都不愿见。”   不等通报就硬闯,他这皇叔眼中根本就没有礼节可言,然而承誉不能当众给奕王难堪,只能发落下属,冷声揶揄,   “看来这安王府的大门形同虚设,竟可任人随意出入!”   侍卫赶忙拱手请罪,“王爷恕罪,卑职……卑职不敢拦奕王殿下。”   看出侄儿有意见,奕王直接忽视,转头对文宁疏道:“本王有要事跟誉儿相商,姑娘可否暂避?”   她一个女人,也不好耽误他们谈事,宁疏遂对承誉道:“王爷尽管去招呼奕王,我一个人可以去街市,让小昙陪着我就好。”   道罢,宁疏乖巧离开,出府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联想承誉这两日的魂不守舍,再加上奕王亲自来找他,她总觉得朝堂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忧心忡忡的她没去选布料,而是命车夫拐弯去往芳林苑,向书情打探,看她是否听武安侯提过什么。   书情只道卫观云已有两日没来,等他过来时会帮她打探一番。   此时的安王府内,叔侄二人为了那桩婚事起了争执,奕王实在不明白他在执拗什么,   “赵易泽都发话了,你不答应婚事就要你的命,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要是死了,如何给你父皇报仇?”   仇当然要报,但做人的原则不能丢,“即便我要报仇,也不会屈服于一桩我不想要的婚事。”   可在奕王看来,皇室的婚事本就只是一桩交易,无关感情,更不该任性,趋利避害,无可厚非,   “那小公主的性子是刁蛮了些,可她好歹也是安南王的女儿,你若是娶了她,正好可以拉拢安南王,壮大你的势力,百利而无一害啊!”   一提及安南王,承誉便双目泛红,难掩仇恨,“若非安南王相助,赵易泽根本没有入宫的机会,他们狼狈为奸,休要妄想让我叫一声岳丈!”   在杀父之仇面前,这些小事都不足挂齿,奕王反倒觉得这是上天在助承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想报仇,首先就得保命,安南公主喜欢你,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她煽动安南王,若有安南王相助,你如虎添翼!待你杀了赵易泽,登上皇位,到时候想怎么对付安南王还不是在你一念之间?”   承誉对芝昀,既不喜欢,也不屑利用,“我是要报仇,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只会凭自己的手腕谋取,绝不会利用女人,更不会对不起宁疏!”   命都受到威胁了,他居然还在讲道义?“你这是迂腐之见,有近路不抄,偏要逆皇上之意,后果是什么你没想过吗?若然赵易泽真要你的命,你父皇的仇又该由谁来报?便是你到了黄泉也无颜面见你父皇!   为了一个文宁疏,你连报仇的机会都放弃,甚至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这样感情用事之人不配做我的侄子,你父皇在天之灵难以安息瞑目,你母亲又当如何自处?”   提起父母,承誉只觉愧疚,哑口无言,奕王深呼一口气,肺都快要被他气炸,强压下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最后一次提醒,   “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好自为之!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宁疏归来之际,奕王正好离开,远远看着奕王怒气冲冲的上马车,宁疏不愿再胡乱参测,鼓起勇气上前询问,   “奕王殿下,冒昧打扰,您可否告知民女,宫中究竟出了什么事?承誉他为何闷闷不乐?”   看她黛眉深蹙的模样,奕王灵光一闪,故意问她,“你想为他排忧解难?”   点了点头,宁疏回道:“当然想,这几日他总是闷不吭声,我问什么他都不肯说,我真的很担心他,还请王爷明示!” 第69章 承誉放弃宁疏   得知真相的宁疏愣怔许久, 直至奕王的马车离去, 她仍旧呆在原地。直至一声呼唤响起, 她才回过神来,   “宁疏?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料子可选好了?”   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她有一瞬的恍惚,“没呢!挑花了眼, 改日再说吧!”   此时安王府的马车已在门口相候, 承誉只道要出去一趟, 让她先回去歇着, 不必等他。   她明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他就这般匆匆离去,不给她表明的机会。   浑浑噩噩的回到府中,宁疏心乱难理, 回想着奕王的话,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和承誉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 她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可承誉若是执意不肯娶安南公主, 便会有性命之虞,如此一来他就无法报仇, 愧对他的父皇, 那她岂不是成了祸害?   究竟该如何抉择, 这是个难题,难道此事就真的没有一丝转机吗?她多想与承誉把话摊开来说,两人一起想办法, 可他晌午并未归来,晚上也没回,直等到亥时,仍未见到他的身影,困乏的宁疏实在撑不住,先行入眠。   夜半才归来的承誉看着她那熟睡的容颜,忍不住轻抚她的面颊,指尖滑过的每一寸都满是爱怜。抚过她的眉眼时,那一瞬间,他忽然好怕失去她,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与她在一起,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   然而现实如此残酷,被逼至绝路的他必须抉择,情与义,必须放弃一样。他该怎么办?出去这一整日,他已然安排好一切,而今就等着跟她摊牌,可她浑然不觉,仍枕着他的誓言入梦,手腕上还戴着他送的定情信物,兴许还在幻想着两人的美好将来,他若是突然跟她说出他的选择,她怕是难以接受吧?   深陷矛盾中的承誉始终没勇气将她唤醒,偏她似是有感应一般,迷糊的睁开眸子,握住了他的手,   “承誉,你可回来了,我等了你一整天!”   承誉勉笑着望向她,轻声解释道:“今日有些事得解决,让你久等了。”   坐起身来的宁疏凝了他好一会儿,莹亮的眸子闪着泪光,心间发堵的她主动歪在他怀中,紧紧的搂住他。   难得见她这般主动,承誉尚未来得及惊诧,就听她嘤声道:“我想你了,很想你!才刚我还梦见了你。”   她今日是怎么了?居然说想他?以往他怎么诱哄她都不肯说,今儿个如此反常,倒令他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敛下悲情,承誉将她扶起,凝视片刻,他终是忍不住俯首啄住她的唇,紧拥着深吻,热烈得令她招架不住,藏着心事的宁疏忍不住轻轻挣开,望着他郑重道:   “承誉,我有话跟你说。”   她想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可他却道:“我也有话跟你说,不过要等会儿,现在我只想要你,很想!”   很多话他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唯有用这种方式让她感知,而她情意缱绻,心念已动,自是无法拒绝他的热情,只得将那些话暂时咽下,专心的感受着他热切的爱意。   当晚承誉一直紧拥着她,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将自己深嵌在她当中,承誉一遍遍的柔声唤着她的名字,似要将所有的情意尽数倾注在此刻的缠爱中,那声音如此悦耳,竟听得她泪流满面,她忽然有些害怕,怕他今晚唤得太多,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那一晚,他不知疲倦,足足要了她三回,累得宁疏筋疲力尽,待清洗过罢,她想与他说些什么,却被他再次拦阻,“有事明日再说,夜深了,折腾这么久,你也该困了,歇着吧!”   道罢他在她额前印下一吻,而后拥着她入眠。   结局已定,没有其他选择,他只希望今晚这苦短的良宵还能属于他们,其他的一切烦忧都等明日再面对。   宁疏似是有感应一般,顺应他的意思,默默躺着,不再提及伤感之事。   困顿的宁疏被他这么一折腾,竟睡得无比香甜,看着她窝在他怀中的可人模样,承誉多希望这一夜能永远的持续下去,不要天亮,不想分离。   拥着她陷入沉思的承誉几乎一夜没合眼,心中有事的宁疏也醒得很早,承誉忽然提议要带她去阁楼上看日出。   说来两人在一起那么久,都不曾一道看过日出,他想弥补这个遗憾,至少往后她回想起他,还有这一段美好值得回忆。   夏日的清晨凉意四袭,好在承誉细心,提前给她披了薄袍,此时东方的天际只有一条线,连着天与地,晕染出一道橘色的光晕,日头尚未腾空,已发出柔亮的辉光,折出半圆的形状。   如此美景,当与心爱之人一同观赏,此刻她钟情之人就在身边,可她却在犹豫着要不要分开。   奕王已经将皇上和承誉的矛盾说与她知晓,在奕王看来,文宁疏就是导致承誉做出错误决定的罪魁祸首,只有她离开,他才能变回那个理智果决的承誉,与公主成婚,保住性命,再谋其他。   她深爱着他,这毋庸置疑,她想与他共度余生,这渴望十分热切,但若两人在一起会让他的命受到威胁,那她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坚持。   想了一日一夜,她才终于狠下心来,决定与他摊牌,打算离开他,放他一条生路。   巧合的是,两人同时开口唤着对方的名字,然而这一次,承誉没有礼让,也没有再推诿,时日不多,容不得他再犹豫。   “我先说吧!”他笑笑的看着她,仿佛接下来要说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宁疏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微笑着点头,“好。”   没勇气面对的承誉移开了眸光,压制住喉间的哽咽,故作平静的将局面摆给她。   因着她早已知晓,是以并无任何惊讶,只是默默的听他诉说着。   说到后来,他深吸一口气,“犹豫再三,我终是做出了决定。”   她还想劝他不要再与皇帝僵持,答应这桩婚事,可他已然做出了决定,宁疏没抢话,继续聆听着,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抉择的。   承誉望了望天,旭日半出,这场景柔美却又蕴含着无穷力量,他很想抓住这一刻,奈何光阴如流沙,握不住,便只能放手,   “你也知道,我想为父皇报仇,活着才有希望,若然此刻就死,我无颜面见父皇。所以……我打算娶她,但你放心,我还是会留你在身边,你可以做我的侧妃,我的心里依旧只有你,她只是个摆设。”   这就是他所谓的决定,娶公主,让她做妾?宁疏难以置信的缓缓侧眸望着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是从承誉口中说出来的!   她是怎样的性子,难道他不清楚吗?她没想赖着他,已然决定成全他,她宁愿听到他说我们分开吧!也不愿听他说,让她做妾的话,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   他当然知道,说出这番话后,宁疏会是什么反应,肯定对他失望透顶,恨之入骨吧?可他不能心软,只能装作看不懂她眼中的震惊和悲愤,继续道着,   “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宁疏,你会理解我的吧?”   理解?他怎么还有脸问出这样的话?昨夜还与她柔情缱绻的男人今日居然要求她理解他,要她留下做妾室,这真的是承誉吗?承誉会说出这样寒她心的话吗?   这一刻,她对他没有理解,只有失望,兴许不该怪他,该怪她自己,始终高估了两人的感情,也许他真的喜欢过她,但在他的信念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她本就决定成全他,可为何听到他的这番话,她的心竟如此疼痛,仿佛在一寸寸的撕裂,似被水淹,又似火烧一般!一瞬冰窟,一瞬火山,煎熬得她难以承受,整个心快要炸裂!   可他竟似没事人一般,还在她身畔轻唤着,“宁疏?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也想过抗争到底,但我身上背负得实在太多,我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享乐,放弃报仇。”   不能对父亲自私,所以就对她残忍吗?那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这份感情就是用来牺牲的吗?   若果真如此,那又何必让她感受到爱,何必让她将身心皆交付?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到头来竟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一个“妾”字,彻底寒了她的心,抹杀了她对他所有的眷恋!   她将身心皆交付于他,即便无奈分开,她也无怨无悔,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她得到的仅仅只是羞辱!   最令她痛心的是,两人相处了那么久,他居然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居然还想着齐人之福!说出这话时,他是否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怎么可能留下来看着他迎娶旁人,再默默的等着他来宠爱?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如此大度!   因为深爱,所以只肯独享,但这所有的愤怒和悲痛,她都不打算告诉他,没必要控诉什么,他都决定了啊!   既然他是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那她还有必要伤心吗?为他难过都是一种耻辱!   心在滴血的她,努力的将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听到了,我……理解你,就按你说的做吧!这是你的宿命,你没得推脱。”   她越是平静,心底越是在澎湃着惊涛骇浪吧?承誉又怎会不了解,她如此要强的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变故,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明知她心如火煎,他还得装作懵然无知的问一句,   “那你……会不会怪我?”   会吗?她只觉心好累,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连恨都懒得,兀自笑笑,她抑制着心底不断上涌的苦涩,云淡风轻的道了句,   “没必要。”   过往的恩爱,对比如今,越显讽刺,然而那终究只是过往,人生终是会有变故,已经变了的心,无谓再去留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她借口道:“日出很美,只是有些冷,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看。”   这个道别,再寻常不过,平静得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仿佛晌午还能见到她,两人还能一起用午膳一般。   可承誉心底很清楚,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经此一事,她不可能再留下!   这一眼,兴许就是永别了吧?他多想还像从前那般耍赖皮,上前拉住她,恳请她留下,可他深知自己不能这么做,眼前的情况不容乐观,放她走才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一旦心软,便前功尽弃。   明明日出的光那么柔和,他的双眼却刺痛难当,旭阳承载着无限希望,前方即时光明,而他却选择回头,往回走,重回黑暗,决一死战! 第70章 揭开承誉的身世秘密   离开阁楼的承誉没回明心院, 而是去了书房。   半个时辰后, 陈序来报, “殿下, 文姑娘她……已经离开王府了。”   终于, 还是走了啊!   他之所以敢笃定, 是因为他还清楚的记得,宁疏曾与他说过, 假如他负了她, 她便会消失在他面前。   高傲如她, 是不会留下做妾的, 他很清楚她的性子,才会故意说出那样的话,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起疑。   方才他对她说了那么些残忍的话, 她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早已被他戳得千疮百孔, 鲜血横流吧?   她会恨他吗?也许记着他会让她很痛苦, 但若她真的忘了他……承誉甚至不想去想,一想就心酸。   然而事态紧急, 容不得他伤怀, 还有一日, 他必须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出了府的宁疏神魂俱散,徒具形骸,双目所及之处皆是茫茫一片, 天地之大,她的心却失了栖息之地,倾心相付却换得伤痕累累,往后余生,她的那颗死了的心怕是都再难有感知!   万念俱灰的她被一声熟悉的呼唤强扯出一丝精神来,宁疏茫然回首,便见府外的一颗柳树下立着一道褐色身影,惊诧的宁疏匆匆赶过去,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之仪?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想姐姐了,你已经许久没去看望我,我就偷溜出来见你啊!”   一问才知,原是先前承誉安插在凉风苑的人将之仪悄悄带出来。这样也好,倒省得她费心去找。   紧拉着弟弟的手,宁疏深吸一口气,与他商议着,“我们一起离开京都吧!”   文之仪不明所以,“为何要离开?”   变故来得太突然,一时间她也不晓得该如何与他解释,眸色黯然的她并未多言,只道先离开这儿,容后再论。   虽然之仪很想和姐姐在一起,但他又惦记着赵令州,“那我总得跟赵大哥告个别吧!”   不能见赵令州,她现在不想依靠任何人,只想靠自己,遂扯了个谎安抚之仪,“等我们找到落脚处,你再给他写信也是一样的。”   姐姐态度坚决,之仪也就没再多问,跟随姐姐一起离开。   临走前,宁疏没再回头,承誉伤她伤得太彻底,她对这个伤心地再无半分留恋,只想尽快远离,划清界限,将错付的痴心收回来,再不任人践踏!   这几日对承誉而言是巨大的考验,宁疏已离开,他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博。   纵然再不愿面对,三日之期终是到了,已然做好最坏的打算,承誉没有退缩,依约入宫,忍耐了半年,他真的受够了乾德帝!   原本他可以强迫自己继续忍受下去,可是这一回,乾德帝将他逼至绝境,拿他的命做要挟,身为皇室子弟,承誉从来不怕死,但即使是死,也不能轻饶赵易泽这狗贼!   到得正明殿时,承誉平静地望向乾德帝,最后一次恭敬的朝他行礼,礼虚情假,唯有垂眸才能掩下心底的不满。   正在欣赏书法的赵易泽转过身来,将手中的茶盏搁置一旁,闲问道:“如何?考虑好了吗?”   有什么可考虑的?承誉根本不会动摇,“无需考虑,还是原先的决定,不娶。”   这孩子果然倔强,紧盯着他,赵易泽再次质问,“你当真宁死不屈?”   承誉眼中无波,回答得干脆利落,“此乃臣做人的原则。”   “既如此,那就饮了这杯酒,朕也好跟安南王交代。”   顺着赵易泽的目光望过去,承誉看到桌上放着一樽琉璃盏,这是要让他自裁?来之前他就料得到,是以承誉并无任何惊讶,默默走上前去,端起了酒盏。   就在此时,外殿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承誉仔细一听,这声音如此耳熟,似乎是他母妃的声音?   诧异之际,怡贵太妃已然闯入殿中,朝着赵易泽扑跪在地,“皇上,求您手下留情,不要再逼承誉!”   斜她一眼,赵易泽面露不耐,“朕给你颜面,才留他一命,安南公主对他青睐有加,他却公然拒绝婚事,朕不是没给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肯把握,那就唯有以死谢罪!”   怡贵太妃经历过,是以最痛恨的便是乱点鸳鸯谱,“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欢那劳什子公主,你又何必逼他娶她?耽误的还不是两个人?”   面对沈悠然的求情,赵易泽无动于衷,冷面以待,“此事关乎两国的邦交,乃是国政大事,休论儿女私情!既然他不给朕颜面,朕也无需再顾忌他的感受,要么娶公主,要么自尽,如何选择皆在他一念之间,与朕无尤!”   承誉不能死,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惨死在赵易泽手中,惶恐的怡贵太妃挪跪着上前,紧拽住他的手,苦苦哀求,   “皇上,你不能杀他,你这么做是要遭天谴的!”   “别说他是朕的侄子!永宁帝的儿子,朕又何必顾念?”   明知赵易泽的心冷硬如石,承誉也不会再奢望他回心转意,更不愿再继续受他的钳制,赵易泽要他的命,他可以给,但是赵易泽的命,他也得拿走,如此,下了黄泉才好向他父皇交代!   此时的赵易泽正好背对于他,承誉再不犹豫,毅然举起左手,此刻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枚藏在衣袖下的类似宝镯的环,此乃何檐所制的机关,只消轻轻一按,就有毒针迸出!毒效迅猛,无解药,中了毒针的赵易泽必死无疑!   他本想耐着性子好好筹谋,待一切准备妥当再夺位,可如今出现变故,承誉等不及了,那就只能放弃先前的谋划,以自己的命作赌,只要赵易泽毙命,他的下场并不重要。   然而承誉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他的母亲看到这一幕,竟拼尽全力起身扑倒赵易泽!那毒针与赵易泽擦肩而过,正中她的肩膀!   赵易泽心下大骇,忙去扶她,“悠然!”   那一瞬,承誉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毒针明明该刺中赵易泽才对,为什么母亲要帮他去挡?为什么!   阵脚大乱的承誉飞扑至母亲身边,快速将针拔出,捶胸顿足失声嘶吼,“母妃!他可是我们的仇人呐!您为何要救他!”   看到那暗器,赵易泽难以置信地剜向承誉,震怒高呵,“放肆!难道你还想弑君不成!”   生怕他再怪罪承誉,沈悠然忍痛拽住赵易泽,“求你别怪他,别再逼他,你不能杀他,他……他是你儿子啊!”   承誉尚未来得及忏悔将毒针刺中自己母亲的愚蠢行径,母亲竟又给了他致命一击!谁的儿子?“母妃您在胡说什么?儿臣的父皇是永宁帝,不是乾德帝!”   实则赵易泽早就在怀疑承誉的身世,可是沈悠然什么都不肯说,无奈之下,他才相处这么一个法子,故意放话要杀承誉,再放风到琼华宫,料想沈悠然知道此事必会来为承誉求情,为保承誉的命,兴许她就会说出真相。   如今她倒是说了,亲口说出承誉是他的儿子!然而这情形已混乱的超乎他的想象!眼看着她的唇色逐渐发乌,赵易泽越发惶恐,   “针上有毒?解药呢?”   摇了摇头,此刻的承誉已濒临崩溃,“没有解药,一旦中针,就……就……”   接下来的话他已没有勇气说出口,这针他试过,自然晓得威力。可他只是拿来对付赵易泽,并不想害自己的母亲啊!悔恨难当的他始终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么做,   “母妃,对不起,儿臣不是故意伤害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您为什么要替这个贼人挡针?该死的是他才对!”   只有她才知道一切真相,她必须阻止这惨剧的发生,哪怕以命为代价,她也再所不惜,   “因为……因为他才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不可弑父,天理难容啊!”   即便母亲亲口道出,承誉也不愿承认,一再否认,不肯接受,“不!他不是我爹,永宁帝才是我的父皇!赵易泽不是!儿臣不怕死,母妃您没必要撒谎求他!”   恨了那么久的女人,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居然还以命相护,过往的恩怨仿佛都变得无足轻重,赵易泽只希望这个女人还活着,心慌意乱的他急着要传太医,却被她拦下,中了毒针的沈悠然有气无力,说话都费劲儿,   “别折腾了,我……我快撑不住了,莫唤外人来,易泽,我……我有话与你说!”   赵易泽终究还是不愿忤逆她,紧握住她的手,点头应道:“你说,我在听。”   他终于不再凶悍,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就好似是她初见他时那般,回想起当初的沈悠然感慨颇多,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有些话,我打算带到土里的,可你今日居然要杀承誉,我实在没办法,只有说出实情。   易泽,承誉他真的是我们的孩子,请你相信我,不要杀他!”   直至这一刻,承誉仍旧不能相信母亲的话,“不可能,我若是别人的孩子,父皇怎会如此疼爱我?他怎么可能封我为太子?”   “承誉,我的儿,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可娘的时限快到了,必须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怕你这辈子都认贼作父,恨错了人。”唯有说出真相,她才能保证,在她走后,赵易泽不会为难承誉,   “当年的我本是嫁给易泽,可赵易彬承继皇位之后,他心有不甘,想让我改嫁,还使了手段陷害易泽,要治他死罪,除非我改嫁,他才肯放人。”   凝望着眼前的男人,时隔十七年,沈悠然终于有勇气有机会与他吐露心声,   “我本不愿从他,想着大不了与你共赴黄泉,可偏偏那个时候,我察觉自己有了身孕,为保住我们的孩子,我只有留在他的后宫,而你,被发配边疆。   后来我生下承誉,赵易彬为了让我回心转意,对承誉视如己出,时常带着承誉去找我,我一看到承誉,就想起你,越发觉得对不起你,甚至还自尽过,却被宫人给救了下来,永宁帝跟我说,倘若我再敢自尽,就对你下杀令,连承誉也不会放过。我没得选择,唯有苟且偷生几十年,只为保你们父子平安!”   原来,他的父皇还曾对他下过杀心,还曾拿他的命去威胁他母亲?亲耳听到母亲说这些,承誉的手止不住的发抖,怎么可能呢?他所敬爱的父皇,对他的宠爱都是假的吗?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牵制他母亲?这样的认知让他如何接受?   “母妃你别骗我,裴公公跟我说过,你最爱的是父皇,你只是碍于圣旨才嫁给赵易泽,你根本就不爱他!”   摇了摇头,沈悠然笑得极为苦涩,“我是曾对赵易彬有过好感,可他为了皇位和权势放弃了我们的感情,娶了别的女人,自那时起,我便对他彻底死了心。   最开始嫁给易泽,的确非我本心,可人非草木,易泽他对我那么好,我终归是会动心的,若然无心,我也不会和他圆房,更不会有后来的你。”   同样震惊的还有赵易泽,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背叛了他的女人,其实一辈子都在为他而煎熬的活着,   “悠然……我一直以为只是我一厢情愿,我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暖不热,我以为你始终忘不了他,才会在我失势以后回到他身边!”   他会误解也再正常不过,沈悠然自觉责任都在自己身上,“怪我没胆子,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其实我的心已经为你而动了!”   这一句话,他等了足足十七年,做梦都想听到,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却不曾想,会在今日听她亲口道出,得知她的真实心意,赵易泽悔不当初,   “悠然,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竟浑然不觉,我枉为人夫!为何你之前从不肯与我说这些?”   她也曾想过,却终究没那个勇气,“我被赵易彬囚禁在后宫那么多年,世人皆以为我是他的女人,后来你夺位成功,对我恨之入骨,我自觉无颜面对你,也不想再破坏你的生活,也就没敢说出真相。   迟了这么多年,才能当着你的面亲口告诉你,虽是晚了些,但我……我不后悔!”   “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泪流满面的赵易泽紧拥着她,似是拥着人间至宝,柔声哄道:“你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悠然,我们摒弃过往,我们重新开始!”   她也好想与他重新开始,只可惜,老天不允许啊!“下辈子吧!易泽,下辈子换我温暖你,这辈子算我对不住你,没能在你最无助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可我的心从来都是向着你的,我一直都独居冷宫,从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从来都不曾……”   这一番剖白,纵使承誉难以接受,也听得泪流满面,“母妃,对不起,是儿臣害了你,儿臣该死!”   “承誉……傻孩子,别自责,娘这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不怪你,娘死得其所,只盼着你们父子,冰释前嫌,不要再互相残杀!”   感觉神思要飘走的沈悠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赵易泽的手,将他放在儿子的手上,一家人的手终于合在一起,也算是死前最后的安慰!   当承誉看到母亲歪在赵易泽怀中,缓缓闭上了双目时,悲愤的他迅速抽回了手,扶着他母亲痛苦不已,“母妃,母妃!儿臣错了,你醒醒,你醒醒!”   那一刻,赵易泽只觉心在颤动,如此剧烈,冰封了那么多年的心终于融化,却无法承受这剧变,就此碎裂!   他挚爱的女人不会离开他的,赵易泽以指挡唇,示意承誉噤声,“嘘!别吵!你娘她睡着了,别打扰她,她要休息。”   承誉多希望母亲真的只是睡着了,可他比谁都清楚那毒针的药效,母亲再也回不来了,而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是他亲手杀了他母亲,他枉为人呐!压抑的承誉根本不顾忌赵易泽的身份,扬声怒斥,   “松开我娘,你不配抱她!就是因为你,才害得她孤苦了一辈子!她不想见你,我要带她离开!”   然而赵易泽始终紧紧的抱着她,一刻也舍不得松开,说话的声调异常平静,仿佛一切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承誉,你聋了吗?你娘说了,让我们父子二人摒弃前嫌,悠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她的话,你也得听她的话,不许闹,不许吵着她!”   什么父子,承誉不认,他不接受!“你不是我爹,我不认你这个爹!我只有娘亲,只有娘亲最疼我,其他的都是虚情假意!你从未陪过我爱过我,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爹?”   岂料赵易泽不怒反笑,“悠然,你听到了吗?这个儿子当真是暴脾气,他又在冲我发火,不过我不与他一般见识,等你醒来,由你来训他,他只听你的话。”   眼看着赵易泽像疯子一样不断的和母亲说着话,就好像她真的能听到一样,那一刻,承誉的心紧揪在一起,痛得几乎窒息!   他再也无力去指责什么,只跪在一旁,哀痛欲绝,心胆俱裂!   人死如灯灭,终难挽回,一向勤勉于政的赵易泽居然不肯去上早朝,他就这般一直待在琼华宫中,守在沈悠然的遗体旁,絮絮叨叨的与她说着话,承誉本不愿理会他,可在旁听得久了,他才渐渐明白,这个狠心绝情的男人曾经有多爱他母亲!   他是那么痛恨这个毁了他一切的男人,偏偏母亲爱赵易泽爱到宁愿连命都不要!   老天为何要这般残忍的折腾他?心力交瘁的承誉忽然很想念宁疏,可是她……怕是再也不愿见他了吧?   得知沈悠然已死,最高兴的当属叶照香,但当她听闻皇帝一直守在沈悠然灵前时,深感不妥的她想去劝阻,却被侍卫拦在琼华宫外,赵易泽不许其他人靠近,不许他们打扰沈悠然,无奈的叶照香只得原路返回。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要追封沈悠然为皇后!   此举承誉头一个反对,“你该知道母妃最不爱虚名,她不想受人非议,你这么做是要让她沦落到被全天下人都耻笑的地步!”   天下人包括赵易泽自己都误会了她那么久,是时候还她一个清白了,怔怔的望着盖着白布的女人,赵易泽欲哭无泪,深深的歉疚如杂草般在他心底不断疯长,他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能为她做的,便是为她正名,   “她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从未背叛过我,皇后的名分,非她莫属!”   “可我娘不想要,”母亲的性子,承誉最是清楚,“她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世人知晓,她只求问心无愧!”   “可我想给!”纵使沈悠然不愿折腾,赵易泽也认为这是她应得的,这一段真相不能被抹杀,“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才是我赵易泽名正言顺,唯一的妻子!”   目睹他的偏执,承誉开始相信赵易泽对母亲是有感情的,但若说唯一,实在虚假,   “少在我娘面前装深情!唯一的妻?呵!那惠贵妃又算什么?赵令州算什么?”   “叶照香?”提起这个人名,赵易泽眸中闪着火焰,似要将其千刀万剐!“她就是个骗子!”   若非承誉提及,他险些忘了,自己该去找这个女人算总账!   赵易泽说风就是雨,离开琼华宫后径直去往凤仪宫,刚刚得到消息的叶照香气急败坏,正要再去找赵易泽,没想到他竟来了!   “皇上来得正好,”叶照香幽怨地望向他,“妾身听闻皇上要立沈悠然为皇后!这是谣传对不对?皇上您怎么可能做出此等糊涂事?”   目视于她,赵易泽面色极冷,冷声打破她的幻念,“不是谣传,正是朕的决定。”   “皇上!”叶照香难以置信,这话竟真的是赵易泽的意思!“那个女人背叛了你,朝三暮四,跟了别的男人,你该痛恨她的,怎可对她念念不忘?说什么不给我后位是为了历练我,后位迟早是我的,可结果呢?居然是为了留给她的,一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她何德何能?凭什么做皇后?”   她的气尚未撒完,就被赵易泽一个巴掌甩过来,下手极狠,叶照香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头晕眼花!久久回不过神来,委屈至极的她痛哭失声,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为了一个死人打我!”   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女人,赵易泽眸带嫌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叶照香!你还有脸在朕面前装柔弱?太医诊治时已经说了,悠然她体内有□□,毒是你下的,你买通太医在她的汤药里动手脚,才导致她的身子渐渐羸弱,一天不如一天!即便不出意外,她也撑不过两个月!   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她可是你的表姐,你怎么能对她下杀念,你还有没有良知!”   既然已被他查出,那她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抬起迷蒙的泪眼,叶照香的眸子已被怨毒的情绪充斥,良知早已泯灭殆尽,   “若非你对她念念不忘,我又怎会想出这种手段?你为了她一直冷落我,不肯碰我,对令州也毫不上心,害得他伤心难过,你扪心自问,你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吗?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   “所有的一切皆有因果,朕留着你们母子,给你们尊位和封号便算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如何?叶照香,你骗了朕那么多年,还好意思谈公平?   当初是你跟朕说,你为了救朕,把自己献给永宁帝,才导致有了身孕,你说你失了清白,没脸见人,闹着要自尽,朕感念于你的营救之恩,对你有愧,才答应娶你,甘愿照顾你们母子!   可是如今朕才知道,真正救朕的人其实是悠然,她才是被永宁帝威胁之人,是她牺牲自己保住朕的命!叶照香,你胆敢骗朕?令州到底是谁的孩子?”   沈悠然死前居然跟他说了这么多吗?叶照香惊慌失措,不敢回话,毫无耐心的赵易泽蹲下身子一把掐住她脖颈,自牙缝中迸出的恨意快要将她淹没,   “说!令州到底是谁的孩子?你若不说实话,朕就掐死你!” 第71章 乾德帝禁止承誉离开皇宫   被掐得涨红了脸的叶照香再不敢逞强, 眼前的男人已经疯了, 她若再逆他之意, 他真有可能对她下狠手!   走投无路的叶照香只好眨眨眼, 表示愿意说出实情, 赵易泽这才松开了她。   咳了许久的她终于喘过气来, 回想当年之事,羞耻难当, “我没有骗你, 当初我的确去求了永宁帝, 想让他放过你, 他说只要我委身于他,他就不杀你,我实在没法子,就答应了。   本以为他会信守承诺, 可谁知,他说这话时居然喝醉了, 只因我与表姐有几分相似, 他将我当成了表姐,才会做出那样的承诺, 待清醒后, 他发现是我, 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不肯放过你。   我以为你死定了,打算和你共赴刑场, 孰料次日,表姐她留在永宁帝身边,与你一刀两断,永宁帝就改了主意。   你被发配边疆,我决心追随你,行至半道才发觉自己已有身孕,本想一死了之,是你给了我希望,说不介意我的情况,愿意娶我。我才苟活了下来,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愿意生下令州?   每每看着他,我就会想起永宁帝,这个孩子就是我的耻辱!我实在没办法,就将他送给了奶娘,骗你说奶娘把孩子偷走了,奶娘带着孩子回了吴江,我以为这件事会被尘封,没想到几年后,奶娘病逝,她又托人将孩子送了回来。”   来看望母妃的赵令州就在殿外,无意听到这真相,一如晴天霹雳,他一直认为母亲只是太在乎父皇,才会忽略他,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他的存在于母亲而言竟然是耻辱!乾德帝果然不是他的生身父亲,永宁帝才是他的亲爹!   吴江?怪不得他的脑海中一直保留着一首吴江的小调,原来他小时候真的在吴江待过几年!   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可他居然失去了上前询问面对的勇气,默默躲在殿外的他双脚如缚石块,羞愤交加,愣是迈不出一步!   殿内的叶照香泣不成声,只觉自己的处境异常悲惨,“你于心不忍,要留下他,我才接受令州的。你若不喜欢他,当初就别让我生下他!已经生了你又嫌弃我,赵易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对此赵易泽问心无愧,“朕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和令州,朕待他视如己出,与你相敬如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悲愤的叶照香嘶吼出声,凤冠都歪了,她也无暇顾及,泪流满面,哭花了脸,似要把这半生的委屈都尽数发泄出来,   “我要的不是相敬如宾,我要你爱我!你连碰都不肯碰我,我算什么妻子?你的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她,你既不爱我,又为何要给我期望?倒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她要的,他给不起,能给的,也仅仅只有这些,“朕对你只有愧疚。你为朕牺牲过,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所以你就娶了我,却又不肯给我关爱?”苦守了那么久却换不来一丝一毫的回应,叶照香只觉这些年都白活了,“十七年了!赵易泽,我爱你爱了那么久,你的心竟没有一丝融化吗?”   感动吗?他已经失去那个能力了,“朕没有心,心早就落在悠然身上,收不回来!”   事到如今,她还能争竞些什么呢?抹了把泪,叶照香只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缓缓站起身来,态度异常坚定,   “你不爱我,可以,你不愿立我为皇后,也可以,但你绝不能立沈悠然为皇后!你若执意要立,我今日就撞死在这凤仪宫!”   威胁?她以为他会在乎吗?给沈悠然下毒的人是她叶照香,他还没找她抵命,她凭什么威胁他?冷眼望着她,他就像是在看蝼蚁一般,没有丝毫怜悯和动摇,   “朕决计追封沈悠然为皇后,谁也休想阻止!”   道罢,赵易泽毅然转身,再不理会,赵令州一听这话再也藏不住,生怕母亲做傻事,急忙冲入殿中想劝阻,就见母亲羞愤交加,已然撞向一旁的梁柱!惊慌失措的他赶忙跑至母亲身边将她扶起,   “母妃!母妃!你怎么这么傻?来人,来人呐!快传太医!”   这孩子居然在殿外?所以他什么都听到了?赵易泽有一瞬的愣怔,但他已经懒得多管,纵使听到动静,也只是顿住脚步,连回首都不屑,只漠声道:   “传太医,还有气息就诊治,死了就收尸!”   怀抱着额头上鲜血横流昏迷不醒的母亲,目睹乾德帝的冷血,赵令州只觉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了!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也不爱他,对他只有嫌恶,纵使如此,她也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他如何做得到不管不顾?皇帝对她的生死毫不在乎,赵令州感念母恩,终是留在凤仪宫守着母亲。   最终乾德帝力排众议,追封沈悠然为端淑皇后,承誉拗不过他,只能随他,他只想安安静静的为母亲守孝,此时的他尚不知晓,乾德帝为了弥补对沈悠然的亏欠,又要昭告天下,指明承誉是他的儿子,且要立他为太子,闵忠奇听闻皇帝之意,立马下跪阻止,   “皇上,万万不可啊!皇家血脉关系重大,不能因为端淑皇后的一句话就……就武断的立太子。”   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女人,她断不可能对他撒谎,“朕了解悠然的性子,她不会骗朕!”   “即便皇上相信她的为人,可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除非……除非滴血认亲,拿出证据来,才能让众人信服!”   尽管赵易泽已深信不疑,可外人那儿的确需要一个交代,无奈之下,赵易泽才听从闵忠奇的建议,答应滴血认亲。   彼时沈悠然已然入殓,当赵易泽再次来到琼华宫,在闵忠奇以及其他三位官员的见证下,准备取承誉之血验证时,承誉下意识拒绝,不肯去验,   “你们做什么?有什么可验的?我不是他的儿子,我娘在说胡话!”   “安王殿下,是与不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一试便知真假。”   此举本非赵易泽所愿,他总觉得验证此事对沈悠然来说是一种质疑,可他要堵住悠悠众口,便只能让臣子们心服口服,滴血也就成了唯一的途径,愧疚的他在棺椁前柔声解释道:   “悠然,不是朕不信你,而是朕想封承誉为太子,那么就免不了得拿出证据,证明他是我们的孩子。”   一听说要封太子,承誉并无欣喜,只觉耻辱,“你们都是为了我母亲才打算给我尊位,根本就不是真心待我好,我再也不会接受这虚情假意的恩宠!”   逝者不可追,赵易泽只能将心中对沈悠然的全部感情都转移到儿子身上,   “如今你娘先走一步,朕便是你唯一的亲人,当然会真心待你,承誉,朕不会再为难你,婚事朕已拒绝,安南王明日便会启程回国,朕定会用余生好好补偿你。”   “我不要你补偿,我只有娘没有爹,我不是你儿子!”承誉之所以不愿滴血,正是因为心底始终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更不愿看到所谓的证据,可赵易泽心意已决,容不得他反抗,命侍卫们上前将他制住,强行割破他的手指,将血滴入其中。   而后赵易泽亦自划手指,所有人都摒气敛声,等着看结果。   但见那两滴血在水中漂浮着,慢慢的汇集在一起,融为一体!   亲眼看到滴血为证的结果,承誉心底那最后一丝坚守的阵地也土崩瓦解!母亲没有撒谎,他果真是赵易泽的血脉!这个他一直视为仇人,甚至不惜痛下杀手的男人,居然是他的亲爹!   老天为何要这样愚弄他?为什么?   欣慰一笑,赵易泽看向承誉的眸光越发慈爱,“承誉,你也看到了?这是事实,由不得你否认,你可还记得,朕曾让你打开的那方盒子,盒中有个册子,上面写着正月二十五,喜迎麟儿。   麟儿是指旁人的孩子,所以永宁帝他一早就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你根本就不是三月的生的,玉牒上记载的为假,盒子中才是真的!”   正月二十五?依稀记得,母亲当时开盒子时,的确用了这个数,当时他还曾问母亲,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母亲只是苦涩一笑,并未明言,如今才知,那竟是他的真实生辰!   理清这一切后,承誉忽生疑问,“所以你一早就在怀疑我的身份?你既怀疑我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还要逼我喝毒酒?”   回想当时的情形,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在试探,拿我的命试探我娘!否则她怎会出现的那般及时?”   这一点,赵易泽无可否认,“当时朕的确是想借此试探你娘,可朕也没料到后来竟会发生那些变故……”   一念之差,害死了深爱之人,这大约就是老天对他最狠的惩罚!   “若非你闹这一出,我又怎会失手杀害自己的母亲?”新仇旧怨导致承誉对他恨之入骨,眸间只有嫌恶和愤怒,并无一丝对父亲的眷恋和敬畏。纵使这血珠已然说明一切,他也不愿认这个父亲,更不愿做什么太子!   假如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赵易泽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去试探,只可惜人生没有假如,他追悔莫及,怅然若失,声音发颤,   “朕知错了,朕已经受到惩罚,承誉,朕对不起你,今后定会加倍待你好。”   不管是道歉还是补偿,承誉都不接受,归根结底,导致母亲丧命的毒针是他发出的,母亲因他而亡,赵易泽对他的好都是用母亲的鲜血换来的,承誉又怎能心安理得的去享受?   “我不稀罕!待母亲的丧事处理好之后我就会离开皇宫,离开京都!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一听说他要离开,赵易泽心弦紧绷,立马切断他的后路,“悠然已经不在,朕只剩下你了,你是朕的儿子,你不能离开朕!”   承誉懒得与他争执,毕竟母亲尚未入土,他不愿在母亲的灵前与人争吵,就此沉默,不再接赵易泽的话。   因着修建陵寝需要耗费时力,端淑皇后的棺椁只能暂时停放在琼华宫中。   忙碌了将近一个月,安置妥当后,承誉打算离开这个物是人非之地,可赵易泽没有与他玩笑,禁止他出宫,誓要将他留在身边。   两父子就这么干耗着,气性十足的承誉绝食以抗。   宫外的陈序打探到消息后想办法去求见奕王,请他出面说情,然而赵易泽谁的面子也不给,承誉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和沈悠然的孩子,他绝不放手!   再这么下去,陈序生怕主子真的有性命之危,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主子的嘱托,擅自做主去找文宁疏。   文姑娘的离开在主子的预料之中,陈序遵从主子之命,一路派人保护,是以知晓她现今住在城郊的一个小村落里。   陈序要找她很容易,可当文宁疏看到陈序的身影时,正在听弟弟背诗的她登时僵了脸,拉着之仪转身就往屋里进,还将房门拴住,不愿接待。   委屈的陈序只能立在门口,将真相讲明,“文姑娘,卑职晓得您还在生殿下的气,可这一切都是误会,还请您听卑职解释清楚。   殿下他从来都没打算要娶安南公主,但皇上以命相逼,他便生了玉石俱焚之心,想行刺乾德帝,可他不确定能否成事,万一失败,他怕连累你,这才故意说那些话将你气走,小少爷之仪也是殿下差人将其从凉风苑救出来,好让你们姐弟团聚。   而后他一个人冒险入宫,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卑职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天出了变故,死的不是乾德帝,而是殿下的生母,怡贵太妃。”   怡贵太妃被追封皇后一事,乾德帝已昭告天下,是以文宁疏亦有耳闻,虽觉可惜,但她已不想再管这些宫中是非,却没想到,这一切竟和承誉有关,更没想到承誉竟然背着她谋划了这么多!   这一个月以来,她每日醒来都如置梦境,心空了一块,但又强迫自己接受他已经不在身边的事实,等到她终于慢慢习惯的时候,陈序竟又来推翻这一切,告诉她其实承誉有苦衷!   无情变深情,两个极端碰撞在一起,她已分不清真假,“他到底想怎样?这又是他耍的把戏吗?”   “不是的,文姑娘,卑职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安南公主已经离开,殿下并未娶她,而且乾德帝说殿下是他的亲生儿子,现下正将他软禁在皇宫,不许他离开!”   承誉怎么会是乾德帝的儿子,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陈序也不知缘由,无法为她讲解。   纵然再怨恨,宁疏心底终究顾及他的安危,遂答应陈序,想办法亲自入宫一趟,面见承誉问个清楚。   她一个平民,入宫并非易事,思来想去,唯有求助于武安侯,武安侯倒是愿意帮她,但也只能将她带进宫门,至于皇上肯不肯见她,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宁疏感激相谢,随着武安侯一道入宫,到得正明殿外,她将承誉送她的那枚满绿的翡翠镯子取下递给李公公,由他呈递给乾德帝。   只因承誉说过,这镯子是他母妃佩戴多年之物,假如承誉真的是乾德帝的儿子,兴许这镯子不是永宁帝所赠,而是乾德帝当年所赠。   宁疏不知真相,唯有赌这一把,要么人头落地,要么乾德帝看到镯子会心软。 第72章 大结局   好在她赌赢了, 乾德帝真的愿意见她!   暗舒一口气, 宁疏理了理衣衫, 轻手轻脚的进入殿内。   因着今日天阴, 乾德帝不许点灯, 殿内一片昏暗。犹记得上回见到乾德帝时, 他眉目凌厉,处事果决, 浑身散发着王者风范!   时隔几个月再见, 他竟颓然如斯, 似那暴风雨后的花枝, 再无半分生机。眼尾的几道轻褶尽显沧桑,眸光落在那镯子上,估摸着是在回忆往昔,时而轻笑, 时而闭目紧攥,紧皱的眉间写满了悔恨。   宁疏没敢打扰, 只静立在一旁, 殿中一片寂静,唯有熏香缭绕。   缓了许久, 乾德帝才怅然出声, “这镯子, 是悠然嫁给朕时,朕送给她的,朕以为她早就把它扔了, 没想到居然保存至今,还将其转赠于你,那就证明,她愿意认你这个儿媳。”   宁疏如实道:“民女不曾见过皇后娘娘,但一直很钦佩她。”   “哦?”乾德帝忽生好奇,很想知道这姑娘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想法,“你钦佩她什么?”   定了定神,宁疏慢条斯理道:“钦佩她为了承誉所做的一切,世人大都容易误会她,我虽不知真相,但听到承誉的转述,总觉得她身上有故事,感觉她独自背负着很多东西,应是有什么信念才支撑着她活到现在。”   起初她只是猜测,而今听到陈序模棱两可的转述,宁疏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才敢在皇上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从旁人口中听说着关于沈悠然的事,与旁人讨论着她生前的一切,乾德帝都觉得无比美好,唯有这般,他才能感觉到她还没走,还在他身边,下巴轻颤,乾德帝一想到那个美好的女子就心柔至极,悔恨难当,   “你猜的没错,她是为了朕,为了承誉而活,她这辈子,都被朕耽误了!从不曾真正为她自己活过。”   眼看着皇帝的眉目被愧疚浸染,宁疏顺水推舟道:“是啊!承誉是她最在乎的孩子,假如她看到承誉现在被软禁的模样,必然痛心。”   那是他和沈悠然的孩子,赵易泽疼他都来不及,“朕并不想折磨他,只是想让他留在朕身边而已,可这孩子倔强的厉害,总是不肯听朕的话,吵着闹着要出宫,朕都快被他逼疯了!”   “既然他不想留下,那就该放他离开,做父母的,不都希望子女们开心自在吗?”   离开?赵易泽怎么舍得断掉他唯一的血脉?“可他是朕的儿子啊!他的前半生朕不曾参与,后半生朕想弥补他,一看到他,朕就想起他母亲,实在不愿再失去他!”对儿子无可奈何的赵易泽看到眼前的姑娘反倒生出一个法子,   “这样,你去劝他,只要你能将他劝服,让他留在朕身边,朕就放了你父亲,再将你大哥召回京!”   这个条件的确很诱人,但宁疏并未心动,“民女当然希望父亲能平安出狱,却不能因为这个就去为难承誉,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民女十分理解您舍不得亲人的心情,但也请皇上将心比心,体谅承誉的感受,他才失去母亲,又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难免接受不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虽是他的生父,但永宁帝也对他有养育之恩,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那才是他的父亲,他是个至情至性的男子,若然他对永宁帝毫无留恋,直接认您这个父亲,您就不会觉得他忘恩负义吗?”   乾德帝没吭声,若有所思,大约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宁疏又趁热打铁继续道:   “您也晓得他性子倔强,强留只会适得其反,依民女拙见,可放他离宫,给他些时日,让他慢慢接受这变故。在此期间,民女会想法子劝说他,争取让他转变观念,接受您是他生父的事实。”   乾德帝实在没有旁的法子,思虑再三,终于决定接受文宁疏的提议。   如今的承誉被软禁在藏星阁中,犹记得儿时的他避开宫人,藏于此处,害得他们好找,后来他父皇在此处找到他,他看到父皇气极震怒,扬起巴掌要打他,然而那巴掌终是没落到他身上,父皇只是蹲下身子紧抱着他,叹着气嘱咐他以后不可这般吓人,   “朕生怕你出什么意外,你是朕的心头肉,这世间,唯有你母妃和你最珍贵,答应朕,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平安长大!”   若说父皇只是爱屋及乌,可承誉明明能感受到父皇对他的疼爱,可父皇明明晓得他不是亲生,晓得赵易泽才是他的生父,为何要在临死前,嘱咐他为其报仇呢?   父皇是想借着他的手,杀了赵易泽?是想让他背负上弑父之罪吗?   这个养父究竟是真的疼他,还是只想利用他,承誉不得而知,永远也寻不到答案……   绝食三日的他头晕眼花,就这般倚坐在榻上,脑海昏昏沉沉,时而浮现母亲的身影,时而浮现出宁疏的身影。   他很想念她,却也只能在梦里相见,此刻的她过得如何?会不会恨他?还是已经忘了他?   混沌之中,依稀看到门缝间漏出一缕微弱的光,随着门被推开,一身绿裙裳跨踏而入,轻盈的裙摆在他灰暗的世界中是一抹难得的鲜亮。   视线模糊的他费神定睛一看,待看清那容颜后,承誉难以置信,“宁……宁疏!”   他刚想起身去迎她,然而一想起梦中的场景,又怯怯的收回了手,   “我不碰你,我一碰你你就会消失,哪怕只是幻觉也好,我只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你,多看一会儿也是好的,宁疏,别急着走,跟我说说话吧!”   走来这一路,她以为自己会怨他,恨他,朝他发泄内心的委屈,可当她亲眼看到这一幕,看到他对她的思恋,她心底堆积的所有怨忿都在顷刻间消散殆尽,心软的一塌糊涂!   不过一个月而已,他竟憔悴成这般模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明显深陷,眼眶通红,她甚至可以想象他这一个月遭受着怎样的煎熬!   心生怜惜的她忍不住上前道:“不是幻觉,这是真的,承誉,我来看你了!”   说话间,她已坐在榻边,握住了他的手背。   触感如此真实,承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人是真的宁疏,不是在做梦!   心酸至极的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一如漂泊许久的孤舟终于寻到了岸,让那颗悬着的千疮百孔的心终于有所依靠,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太多的话,扯不出一个头绪来,出口只憋出一句,   “宁疏,我娘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父皇为救我而死,母妃又死在我手上,我就是克星!我活着就是个错误,除了坑害旁人,一无是处!”   拍着他的背,宁疏温声安抚道:“别这么说,千万别怪自己,永宁帝的下场已成定局,即便他不自尽,乾德帝也不会放过他,而你娘是自愿救乾德帝,她不会怪你的,且太医也说了,在此之前她的身子就垮了,撑不过三个月,所以你千万别怪罪自己,承誉,你若是胡思乱想,你娘也无法安息啊!”   这些事都是乾德帝告诉她的,否则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承誉,而承誉听到这些细节,不觉诧异,   “你是怎么进宫的?这些事是谁与你说的?乾德帝?”   点了点头,宁疏将她进宫的过程一一转述。   得知她还如此关心他,承誉越发愧疚,“宁疏,你不恨我吗?”   “恨!我当然恨!”宁疏不想违心的说不恨,她有委屈,必须倾倒出来,“恨你背着我安排这一切,恨你瞒着我去冒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可有想过,假如你不是乾德帝的儿子,假如你失败了,你根本无法全身而退!你若出什么意外,我又当如何自处?”   那时的承誉又怎知那只是乾德帝设下的一个局?他以为自己的路只有两条,不得已才下定决心抛开生死,   “难道你要我听他的话,娶安南公主吗?”   她心里自是不情愿,但有些纠葛在生死面前就会变得无足轻重,“如果和死亡做选择,那我宁愿你娶公主。”   偏偏承誉有他自己的想法,“可我不愿屈服于他的淫威,宁愿死也不愿负你!”   “你死了也是负了我你知不知道!”紧拥着他,宁疏至今后怕,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我宁愿你做个负心汉也不愿你离开这人世!”   其实现在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拥抱着她的感觉如此踏实,承誉感激上苍,还肯将她送回他身边,   “一切都过去了,宁疏,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不会再伤你的心。”   经历过这些磨难,让他们更懂得珍惜彼此,即使心有怨怪,也仍旧深爱着,这一点毋庸置疑,窝在她怀中的宁疏抽泣道: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若再敢欺负我,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平复了情绪后,两人携手走出藏星阁。   阴暗的天幕中似有骄阳在努力的散发着光芒,挣扎着想要破云而出,周围的云层被镀上一圈金光,灿烂但不刺目。   并肩而行的两人一道向宫外走去,乾德帝已答应让他离开,无人再拦阻,承誉决心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愿再掺和皇权争斗,如影随形折磨了他许久的仇恨,也都放下了,他只想与宁疏一起,过着安稳平静的日子。   尽管文宁疏没有帮乾德帝留下承誉,也无意中帮他解开了心结,作为回报,乾德帝下旨放了文彬夫妇,虽不再任命官职,终究是给了文彬一条生路。   承誉则跟随文家人一道去往他们的祖籍青州暂住,开始新的人生,安居乐业。   那叶照香死里逃生,心中执念已散,不愿留在宫中,自请皈依佛门,余生都在青灯下忏悔。   赵令州已然得知自己不是乾德帝的亲生儿子,万念俱灰,亦自请离宫。   看着眼前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乾德帝心中悲苦,“他们都走了,都离开了朕,连你也要抛弃朕吗?   朕虽不是你的生父,却也养了你十几年,早将你视作自己的儿子,所谓生父不及养父大,你就真的对朕没有一丝感情?”   赵令州怨过恨过嫉妒过,但若说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在今年之前,儿臣一直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有疼我的父母,还有挚友相伴,   可自从来到这京城,一切都变了样,儿臣始知以往的平静皆是假象,你们夫妻感情不睦,我不是您的儿子,母亲当初甚至将我抛弃!这人世对我而言似乎成了炼狱,我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父皇,这才想要逃离。”   那一刻,乾德帝忽然在想,当初若不是他执意回京报仇,也许沈悠然还能继续活下去,也许令州还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两家人就不会破裂,承誉也不会那么痛苦,可若不回来,他就会一直恨着沈悠然,永远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他做过什么!   终究没有假如啊!既然发生了,就得去面对,逃避无用,经此一事后,乾德帝的心变得格外柔软,实不愿再承受分离之苦,   “只要你愿意,你就永远是朕的儿子!只要你肯叫朕父亲,朕就永远不会舍弃你!”   赵令州又何尝愿意失去这个家呢?哪怕不是亲生,这个养父也给了他那么多的关爱,多年的感动铭刻于心,他始终无法忘怀,心有不忍的赵令州终是放下所有的芥蒂,由衷的对着这个孤寂无依的帝王唤了一声,   “爹……”   一声“爹”,仿佛令乾德帝回到了当年在边疆那段苦中作乐的好时光,那时他以为是煎熬和屈辱,如今再回想,竟是不可多得的轻松惬意,他不禁在想,承誉会否愿意唤他一声爹,有生之年,这个愿望能否实现?   活在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甚至会有仇恨,有人背负执念,痛苦一生,有人坦然放下,云淡风轻,谁错谁对,无法轻易评判,不曾经历过,便无资格指点,唯有亲身感受过,才能领悟何为人生的真谛,谁才是最重要的,生命抑或爱情,在每个人心中的份量各有不同,每个时期也会不断改变。   但愿洗尽铅华,你能明白谁才是你心底的最珍贵,但愿你明白时,那个人还在身畔,还能触及。   懂得珍惜,即是福气!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新书本网(www.xbookben.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