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险恶快快跑》 第1章 抢劫 江南的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青石镇,百花缤纷,游人如织。晌午正值饭点,镇上最大的悦来酒楼已挤得满满当当,食客如云。 几个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在大堂中来回穿梭,就在这个当儿,一个纤瘦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大门口。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灵动唇红齿白,容颜极是清俊,他站在大门口朝着店内四下张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似墨玉般的明亮。 一个店小二已堆着笑脸迎上前去,殷勤地招呼他,“客官里面请,里面请,里头还有空位子,您老想吃点什么尽管说。” “这个……”那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大堂里传来的饭菜香气着实太诱人,他咽了咽口水,问道:“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阳春面多少钱一碗?” 店小二笑道:“五个铜板。” 那少年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红色丝线绣的精致钱包,打开,抖了抖,叮叮当当,四个欢快的铜板跳出来,那少年神色更尴尬了,捏着四个铜板问:“我只有这些了,你能便宜点卖给我一碗吗?” 店小二挠了挠头,眼前这少年容貌俊俏气质清雅,看上去仿佛是出自世家,只是他衣着简陋,身上穿的棉白长袍是普通粗布制的,一看就是成衣店里最劣的货品。 可惜了,这么俊的人,却混得如此落魄,连最便宜的阳春面也买不起。 店小二动了恻隐之心,收了四个铜板,回头朝着后厨吆喝道:“得咧,加汤加葱,大份阳春面一碗!!” “谢谢!谢谢!”那少年松了口气,连声道谢,举步跨入店中,自去寻了个角落坐下。 面很快就端上来了,雪白的面,碧绿的葱,一碗普通的阳春面在饥饿的人眼中,也可算是无上美味了。那少年显然饿极,拿着筷子闷头就吃,顺手把手中的剑搁到桌子上。 青色的剑鞘花纹古朴,光泽幽然,剑柄也是青色,底部镶嵌着碧玉,宝剑虽未出鞘,但从剑鞘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泓寒光耀目,好剑,真是一把好剑,这少年如此穷酸,随身却佩着一柄这样的好剑,当真是让人纳罕。 热热闹闹的酒楼里,食客们正在推杯换盏,大堂前面的小方台上,一个说书先生坐在木桌后,手里拍着惊木,正讲得口水四溅—— “……话说那轩辕老人的藏宝洞里,埋藏有数不尽的财富,金银,翡翠,玉石,古董,字画,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你只随便拿上一样,就够一家人一生吃喝不尽了,所以这六十多年来,一直都有武林人士在四处寻访这座藏宝窟,妄想获得这滔天的富贵——” 底下的食客中立刻就有人问了,“银子这个东西够用就行了,为了钱四处奔波寻找,不合算啊。” 说书先生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这位客官你不懂,据说轩辕老人的藏宝洞里除了金银,还有他花尽一生精力收集的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都是最顶尖最高深的绝顶功夫,谁学会了这些功夫,就能无敌于天下了。……传说当年轩辕老人学贯古今,在雁北山上,只用一柄木剑,就在五十招内将当时的武林盟主秦绝岭挑于剑下,武功之高,令人瞠目啊!!” “哇!!这么厉害!!” 底下的人顿时一阵惊呼。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使劲一拍手里的惊木,“所以你们说说,但凡武林中人,谁不想找到这座藏宝窟??只要找到它,财富和武功唾手可得,从此扬名立万,称霸江湖——” 已经有人开始嚷嚷了,“那么这座藏宝洞到底在哪儿呢?为什么从来都没人找到过??” 说书先生叹气,“传说是在东海里的某个小岛上,极其隐秘,岛上的山体都被掏空了,里面就藏着轩辕老人毕生的心血。” 话音刚落,大家都议论起来。 “东海啊,东海那么大,怎么找??” “就是,东海里的小岛多得像狗身上的虱子,鬼才知道哪个岛上有藏宝洞。” “听说出海的船一拨又一拨,就没见谁得手过。” “傻啊你,这是传说罢了,哪里真会有什么藏宝洞?都是说书的编出来糊弄人的。” “说得是,说得是,权当故事听了,咱们喝酒,喝酒,哈哈哈!” …… 那少年静静坐在一边,安静地吃面。面吃光了,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他才满意的放下了碗。 饿了两天的肚子总算是吃饱了,可下一顿饭又在哪里?唉,藏宝洞?金银?宝石?古董?这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当一个人身无分文的时候,怎样活下去,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已经有二十八个人从他眼皮底下经过了,十五个男人,十三个女人。 这些人里有挑担的小贩,卖菜的大娘,坐轿的员外,吃糖葫芦的小孩。 云画雨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揉了揉额头,为难得直皱眉,原来打劫也是个技术活,应该挑谁下手呢?? 当然,打劫不光彩,有违江湖道义,但身上最后的四个铜板都用完了,为了不饿死,他也只能用这权宜之计了。 只是,做小生意的人赚钱不易,不能抢。 那卖菜的大娘看上去都年近花甲了,甚是可怜,不能抢。 有钱的员外都带着好几个随从,打起来难免伤到了人,不能抢。 至于那吃糖的小孩子…… 小孩子身上怎会有钱,倒是他手里那串糖葫芦红艳艳的十分诱人,只不过抢小孩子的糖葫芦吃——真的是太丢脸了,不能抢。 云画雨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眼看着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仍然一无所获,云画雨握着拳,狠了狠心,暗下决定,等到下一个经过这棵树下的人来了,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他都要跳下去打劫。 正这么想着,远方有个人影,正悠闲的朝着树下走过来。 这是个年青的男子,似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目俊美,身形修长,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绸袍,峨冠长袖,衣袂飘飘,脚下仿佛踩着云彩而来,气度优雅而出尘。 云画雨盯着看了两眼,敏锐地发现这男子身上的衣裳质料上乘做工精细,是有钱人的范儿,他心中一喜,再来不及多想,轻盈地跃下树来,一个旋身,手中的青剑已然出鞘,闪电般地架到了这男子的脖子上! “打劫!!” 云画雨低声喝道:“你快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 第2章 抢劫未遂 年青男子茫然的眨了两下眼睛,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云画雨哼了声,把剑锋又朝着年青男子的脖子上抵了抵,“快把银子都拿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这男子终于反应过来了,用眼角瞥了下那明晃晃的剑锋,唇角勾起,朝着云画雨魅惑般的一笑,“哦,你是打劫的?” 云画雨一瞪眼,“是!!” 男子问:“嗯,你是第一次出来打劫吧??” 云画雨:“……” “别不承认啦,你看你这样紧张,连拿剑的手都在抖,必是第一次出来干这营生。” 云画雨镇定了下心神,喝道:“你管我是第一次第二次,少废话,快把银子拿出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年青男子在身上摸了摸,一摊手,表情很为难,“这便糟了,我今日没有带银子出来啊。” 云画雨一愣,有些不信,“怎么可能?你总不至于是空着手出门的吧?” 一边说话,一边又将长剑逼近这男子的脖颈,“就算我是第一次出来打劫,你也休想骗我,别耍花招,快把身上的银子统统交出来!!” 男子说道:“真的没有,我今日出来得急,忘记拿钱袋了,你可去打听打听,我卓少祺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实人,怎么会骗你??” “这——”云画雨咬着唇,好生烦恼,万没料到,自己头一次打劫,居然就碰到一个没带钱包的人,这老天爷是嫌自己不够倒霉,特意来雪上加霜的吗?? 她郁闷地问:“你真的没有银子??” 卓少祺笑起来,眉飞入鬓,俊朗温雅,一双凤眸,笑起来细长,给人一种温润如风的感觉。 他无视那柄架在脖子上的利剑,反而朝着云画雨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不信的话,你可在我身上搜搜,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他这一挨近,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呼吸仿佛吹到了云画雨的脸上,温热一片,云画雨慌忙退了一步,横剑挡在他面前,叫道:“我不搜了,你别过来,退后,退后,赶快离我远一点。” 卓少祺很听话,立刻退后了,双手伸到腰间,开始解腰带。 云画雨惊得嘴都合不上了,问:“你……你想干什么??” 卓少祺讶然抬头,“你不肯搜我的身,我只好自己脱衣裳了,一来是让你确认一下,我确实没带钱袋,二来嘛,我这件衣裳还值两个钱,小哥儿你要真是急需银子的话,拿我这衣裳去当了,或许还能换几钱银子。” 语气恳切,有如清风般温和。 云画雨好生感动,想不到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然如此好心,连身上的衣裳都愿意脱下来送给自己,她羞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哪能要你的衣裳呢,你快穿上——” 哪知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卓少祺已将外衫脱下了,露出里面白缎子的中衣,他低头又去解中衣的扣子,叹道:“罢罢,索性连中衣也一并给你吧,回头你送到当铺里去当了,或许还能让你多吃两顿饱饭。” 晕倒!!这人也热心得过了头吧,难不成还准备继续脱?? 云画雨惊悚地望着他,脸孔红到了耳朵根子,卓少祺的中衣扣子还没解完,云画雨已经捂着脸落荒而逃,“不要脱了不要脱了,我不要你的衣裳,我走了,后会有期……不,不,后会无期……” 转身像小兔子一样溜着飞快,不过片刻后那卓少祺却已披着外衫追上来了,扬声大笑,“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人,我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书生,你就不想多看两眼么?” 云画雨不答话,闭着眼睛冲,笑话,看什么看,谁还有心思看他? 正跑得投入,那卓少祺的声音又从后面传过来,“姑娘你别走啊,我虽没有银子,但有条明路可以指给你,你不想今晚落宿街头的话,就停下来听我说话。” 姑娘!!他居然喊姑娘!! 云画雨倏地停住步子,回头,怒冲冲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卓少祺若无其事的挑了挑眉,“老实说,你扮男人真是扮得一点也不像,虽然你浑身上下也没有二两肉,论身材真是差到极点,不过嘛,你长得这样细皮嫩肉,温文俊秀,一看就是个小姑娘。” 云画雨涨红了脸,想反驳,又无从说起,冷冷哼了声,返身又要走,卓少祺伸手拦住她,微微一笑,“此去往北二十里外有个李家庄,庄主李达辰明日过六十大寿。” 云画雨瞪他一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达辰明日午时要在庄中大摆筵席,招待四面八方前来贺寿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庄主交友广阔,为人仗义,最喜欢接济江湖上的穷朋友。” “哦?” “明日去给他贺寿的江湖朋友不仅不需要送贺礼,李庄主反而都会好好招待,三餐一宿不在话下,而且每人还可以发给二十两银子的盘缠钱。” “啊??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早已说了,我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老实人,怎么会骗你?” 卓少祺笑若春风,身上的淡蓝绸袍已重新穿好,大袖飘飘,无风自动,整个人显得俊朗飘逸。 云画雨喜上眉梢,乍然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她心中实在是激动极了,二十两银子啊,真的是不少了,如果省着点花的话,够她吃上几个月的饱饭了。 “卓公子,多谢你啦!”云画雨感激地揖礼。 “客气什么,”卓少祺笑吟吟的,一双桃花眼分外勾人,“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有人受苦,尤其是女人,更何况还是像你这样美得跟花一样的漂亮女人。” “……” 云画雨有点窘,面孔也红了,垂着眸不敢接话,卓少祺已纵声大笑,朝着东北方向一指,“李家庄就在那个方向,距离此处有二十里路,小姑娘,你可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天黑了容易遇上歹人啊!” 第3章 白衣少年 二十里外的李家庄。 二十里外。 如果骑马的话,可能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但云画雨没有马,甚至连驴子都没有一头,她只能靠自己两条单薄而疲惫的腿走过去。 沿着官道走了大半个时辰,日头越发的毒了,云画雨走得香汗淋淋,满身灰土,累倒不提,就是肚子竟又开始饿了。 天上的云一团一团的洁白,真像师傅买的桂花糕啊,咬一口,满嘴甜丝丝,清新爽口又不腻,真是好吃极了。云画雨仰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天空,一边回想着那记忆中的美味,一边舔了舔嘴唇。 倒霉,怎么这样快就饿了呢,那碗阳春面真是不顶事啊。 云画雨叹着气,从官道的岔路穿过去,进了一片小树林。这是一条小路,从这里走,能早点赶到李家庄。 正当云画雨一边赶路,一边观察这附近的树上有没有结着什么可以充饥的野果子之类的时候,前方有一阵清脆的嘻笑声传入耳中。 “老东西,你服不服?……怎么?你竟还敢摇头?不服是吧,果真是嘴硬,本姑娘今天把你的门牙打下来,看你还敢不敢嘴硬!!” 一阵拳风划过,有人“啊”的痛呼一声,叫得凄惨尖利。 云画雨心头一凛,不假思索的循声赶去,就见树林深处,一个花甲老人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一迭声地惨叫,在他面前是个穿着杏黄衫子的少女,恶狠狠地抬起右脚,正重重踩在这老人的身上。 那少女年约十七八岁,长得明眸皓齿,容貌秀美,神色却极嚣张,一手叉腰,一边指着那老者痛骂,“老猴儿,你逃了六天六夜,最后还是被我枫哥哥截住了吧?哼,哼,比剑你输了,比拳你输了,比内功你还是输了,你根本就不是我枫哥哥的对手,你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不服??” 地上的老者满脸血污,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咳了几声,“扑”的吐了一口血沫子,四颗白生生的牙齿就掉了出来,那少女愈加得意,笑逐颜开地说:“哎呀,枫哥哥,你看老猴儿的牙齿都掉了,以后他还怎么吃饭呢?” 浓密的树荫之上,突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慵懒声音,“怕什么,等这老家伙下了阴曹地府,奈何桥上喝碗孟婆汤,用不着牙齿了。” 声音舒缓清朗,语气却极嘲讽。 云画雨一惊,她耳力极佳,居然都没发现这附近还有人,猛一抬头,就见一株茂密的榕树之上,有个白衣少年正枕着胳膊,半躺在榕树的枝干中,神情慵懒,悠然的闭目养神。 这少年身姿颀长,似是十分年青,面容掩映在重重叠叠的枝叶之后,看得并不真切,云画雨也无心细看,很快收回目光,身形一转,径直朝着那少女走了过去。 看见云画雨过来,少女显得有些惊讶,目光更是警惕,一边扬剑指着云画雨,一边回头叫道:“枫哥哥,有个人过来了,像是来者不善啊。” “没什么,”白衣少年一笑,眼也不抬,淡淡道:“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武功应该不错,善用剑的。听他的脚步声,轻功应该也上佳,只不过他还不是我的对手,一百招之内我应该可以胜他。” 那少女顿时咯咯地笑起来,“枫哥哥,你瞧都不瞧他一眼就能知道这么多,真是厉害!怪不得我爹爹常常夸你聪明绝顶,又常常骂我傻笨,哎呀,几时你肯将你的聪明均给我一点儿就好了。” 白衣少年只是轻笑一声,仍然躺在树上纹丝不动。 云画雨冷冷瞥了他一眼,“一个人若太狂妄自大了,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伸手指着那地上的老者,质问道:“这位老人年纪这样大了,你们怎么能如此对待他??怜老惜弱的古训,你们都不懂吗??” 白衣少年仍是阖着眼,眉尖儿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完全将云画雨当成了空气,不屑于解释半句。 但那地上的老者却如蒙救星,扬着脖子大叫起来,“这位过路的少侠,咳咳,你真是个好人啊……快救我,救我,这对狗男女恃强凌弱,以众欺寡,将我打成这样,少侠,你路过这里,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猴儿,你说谁是狗男女?!” 那少女勃然大怒,挥着巴掌扇过去,“啪啪”两声脆响,那老人血污的脸上又多了几道青紫的印记,云画雨看得惊心,一跃上前,拦住了那少女的手,“别打了,你看看他都疼成这样了,有话好好说,为什么打人?” 那少女瞪着杏眼,一把推开云画雨。 见云画雨穿着寒酸,装束简陋,满身灰扑扑的尘土,似是极落魄潦倒的模样,那少女更是嫌弃,心中不忿,态度越发恶劣起来,“小叫化子,这是我们的事,与你不相干!我们好不容易才擒住这个老猴儿,绝不可能放了他!!我跟你说,你若是过路的就赶快走,若是来找碴的嘛——我枫哥哥可不会放过你!!” 云画雨冷冷抬头,望了那树上的白衣少年一眼,“是吗?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的枫哥哥到底有多厉害??” 青光一闪,云画雨陡然出手,一剑刺向那少女的眉心,另一只手已弹出三枚蝴蝶镖,迅如流星般地打中了那老者肩腰腿的三处大穴。 云画雨眼明手快,刚才说话之间就已观察过了,那老者是被人制住了穴道,才不能动弹的。 她暗器功夫极好,一出手就精准的为这老者解了穴,就见这个刚才还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突然在地上灵巧的翻了几个身,飞快地跳起来,像猿猴般的攀上树干,纵腾着向北边逃去,那少女大惊失色,尖叫道:“糟了,老猴儿要跑了!” 几乎与此同时,躺在树上的白衣少年已一跃而起,衣袂当风,猎豹般的机敏,脚尖轻点,身姿潇洒,仿佛离弦的箭一样直冲而去,紧追在那老者的身后。 云画雨匆匆一瞥,只觉要不了片刻,那老者又会被这白衣少年擒住,她心中一急,手中长剑如风,抵到了那少女的要害,“枫哥哥!枫哥哥!”少女刚才看似神气活现,其实武功平平,被云画雨一堵,连连败退,直吓得花容变色,“枫哥哥,我打不过这个臭小子!!” 云画雨招招紧逼,剑势越发凛厉,可怜那黄衣少女虽牙尖嘴利,论武功却与云画雨相差甚远,勉强挡了几招,手中的长剑便被云画雨削成两断。 “啊!啊!枫哥哥,我的剑断了!!”那少女赤手空拳的在云画雨剑下躲闪,情势狼狈之极,云画雨抽个功夫回眸看了眼,暗暗纳闷,这白衣少年难道耳聋了,怎地还不回来救援?? 哪知这一分神,手下的剑势没有控制好,一剑斜刺过去,竟将那少女肩上的衣襟割开了,那件杏黄的衫儿半边垮了下来,连中衣都裂开了,露出少女一侧洁白的肩膀。 “淫贼,你这个淫贼!!”那少女“哇”的一下哭出声来,一面手忙脚乱的掩住肩膀,一面朝着白衣少年的方向凄厉大叫,“枫哥哥,快回来!!这淫贼想欺负我,枫哥哥,快回来救救希儿!!” 白衣少年脚步微顿,似在犹豫,终于还是放弃了追赶,返身回来,只见那抹白色身影翩若惊龙,瞬息而至,“沅希,你退下!!”手指一探,腰间一泓白光脱鞘而出,似矫矫白龙,立刻挡住了云画雨的剑势。 “哈,那人已逃了,你再追不上了!”云画雨瞥了眼前方,见那老者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她得意地一笑,还想再讽刺几句,白衣少年一剑荡开她的攻势,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自以为是的蠢材,你知道你刚才放跑的是谁吗??” 第4章 你是丐帮里出来的? 云画雨一愣,蓦地跳出剑圈,正待细问,那黄衣少女已整理好了衣裳,狠狠盯着云画雨,“枫哥哥,跟这小淫贼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刚才欺负希儿了,你要为我报仇!!” 云画雨解释道:“姑娘你误会了,适才是我失手划破了你的衣裳,绝非有意要轻薄你。” 那少女面色更厉,指着云画雨怒声骂道:“小淫贼,你敢做却不敢认,看你的打扮便似叫花子一般,肯定是哪个帮派里逃出来的小混混,卑鄙下流,无耻小人!!” 云画雨涨红了脸孔,她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骂过,心头顿时火起,冷笑道:“是了,我就是轻薄你了又怎样?像你这样三脚猫的功夫,十个一起上来也不是我的对手,趁早回去好好练练武功,不然下次让我碰上,我再轻薄你一次!!” 那少女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柳眉倒竖,自恃有人撑腰,抬手过来便要扇云画雨的耳光,“余沅希!!”突见那白衣少年沉下脸来,衣袖一挥,拂开了这少女,“不要放肆,退到一边去!!” “枫哥哥!” 这个名叫“余沅希”的少女显然很听这白衣少年的话,虽仍是气呼呼的,却很快退到后面,乖乖跟在白衣少年的身后。 白衣少年上前两步,静静看着云画雨。 云画雨在这个时候,才有工夫看清这白衣少年的长相。他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身材颀长挺拔,剑眉朗目,面容俊美,一双漆黑的眼睛明如秋月,灿然生辉。 只是他望着云画雨时,目光却极冷淡。 云画雨毫不惧他,一手抚着剑柄,淡淡开口,“怎么?你是来给她报仇的吗?” 白衣少年双手抱臂,冷冷说道:“我哪有那个闲功夫?我要跟你算的帐,是你放跑了郑天侯。” 云画雨疑惑地问:“郑天侯?你说的就是刚才那个老人吗?” “是的!”白衣少年说道:“他身上背着五桩命案,在三个月前还偷入飞鹰门盗取他们的掌门剑,逃走时他连杀了飞鹰门十八个徒弟,血流成河,飞鹰门因此传下江湖令,悬赏五万两要他的人头!” “你说什么??” 云画雨被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她只知那老人被打得可怜,却不知他竟是个恶贯满盈的邪魔,一念之仁,却犯了大错,云画雨不敢置信,连连摇头,“你……你胡说,那人看着甚是可怜,定是你弄错了。” 白衣少年嗤笑一声,“飞鹰门就在梵山上,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他们的弟子问问。” 云画雨垂下头,无言以对,心里难过之极,呆呆立着,半晌无语。 白衣少年挑起眉梢,问:“郑天侯轻功卓绝,我追了六天六夜,终于捉住了他,五万两银子本来快要到手了,却被你这样破坏,人去财空,你说应该怎么办?” 云画雨更加不敢抬头,又是愧疚又是尴尬,五万两银子,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天文数字,她身上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拿什么赔给人家??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我很穷,没有银子赔给你。” “我知道!”白衣少年斜睨着云画雨,啧啧两声,望了望她粗糙的布衣,又望了望她脸上的灰土,“看你这穿着打扮,只怕是从丐帮里出来的,浑身上下大概也只有这把剑值钱了。” 云画雨好生紧张,一把将手中的剑护在怀里,连退了几步,“不行不行,这把剑是我师傅送给我的,我宁可死了,也不能把剑给你。” 白衣少年一皱眉,神色颇不耐烦,“你没有钱赔给我,又不能以剑抵债,这个亏我真是吃得大了,今日你必是要有个说法吧。” 话音刚落,那余沅希的声音已脆生生地响起来,“枫哥哥,这人我看着讨厌,你别轻饶了他!!” 云画雨自知理亏,低头道:“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我身上真的没有银子。” 白衣少年望着云画雨,凉薄地笑了笑,“既没有银子,你就留下你的右手吧,一只手换五万两银子,你很划算了!!” 说话之时,一泓白光已如银蛇般挥洒过来,精准地切到了云画雨的右手腕上,云画雨反应极快,倏地转身躲开,扬剑横在胸前,怒声道:“你太过份了,就算我欠你的银子,你也不应这样狠毒,断手切腕,你与那些恶人有什么区别?” 白衣少年冷笑,“记着,我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愚蠢是要付出代价的!太蠢的人,留着右手也没有用。” 他出手似电,毫不容情,瞬息之间已连攻了十余招,云画雨打起精神全力应付,只觉对方的剑气如滔滔大海,连绵不尽的攻杀过来,每一招每一式,目标都对准了她的右手。 这人看似英俊斯文,出手却当真是狠辣啊。 云画雨几次都险些被他切到,心中也有些焦急,展开师傅亲传的剑法,奇诡,百变,身形灵巧,仿似彩蝶穿花,飞燕掠林,与这白衣少年战得难分难解。 自离开师门以来,云画雨在江湖上罕逢敌手,这个白衣少年是她所遇见的人中武功最高的,剑法如神,内力浑厚,竟像是有四五十年功力一般。 论剑法精妙,云画雨并不输他,但论功力深浅,云画雨着实落了下风,她自觉情势危急,立刻紧守门户,以剑光笼罩全身,白衣少年一直寻不到破绽,微“咦”了一声,“居然能接我百招,在你这个年纪,倒真是难得了。” 余沅希开始沉不住气了,跺着脚连声叫嚷,“枫哥哥,你不能放过这淫贼,打他,赶快打他!!” “沅希,你别聒噪了,”白衣少年大笑道:“成日在我耳边唠叨,早知这样,我就不答应余伯伯带你出来了。” “枫哥哥——”余沅希撅起嘴儿,满脸娇憨,但白衣少年不让她说话,她就真的不敢说话。 漫天的剑影之中,云画雨已与这白衣少年打了一百余招,她内力本就输他,加之又饿了半日,气力不继,渐渐的便难以招架,气喘吁吁。 “这么快就不行了么??”白衣少年冷诮一笑,剑如灵蛇,却仍是招招都不留情,剑锋的凉意,时时刻刻都在云画雨的右手腕上打转。 云画雨有些慌了,自己真气即将耗尽,而对方却还生龙活虎的精力充沛,看这白衣少年似正似邪,行事乖张,只怕今日真的是难以脱身。 就在这时,那少年一剑刺来,快如闪电,云画雨已经躲避不及,整条右臂被笼在这白衣少年的剑光之下,她飞快变招,旋风般的转身,右臂终于从剑气中挣脱出来,但“哧拉”一声,一截衣袖却已被这白衣少年斩断。 第5章 可恨的少年 一个小小的吹管从衣袖中掉出来,云画雨面色一变,腾身去抢,但白衣少年动作更快,蓦的伸手抓过,“这是什么?” 他手指修长,捏着吹管,在掌间滴溜溜的打了个旋。 “还给我!!”云画雨一急,使了个小擒拿手,又想去抢,白衣少年哈哈一笑,掌心一带,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云画雨的攻势,“真是笑话,我凭什么还给你??” 这根吹管是由一截翠竹制成,通体碧绿骨节柔韧,吹出的声音清越高亢,在偏静之地,十里可闻,是由云画雨的师傅亲手所做,专门用来师徒间的告急和联络的。 云画雨怒道:“这是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还??” 白衣少年淡淡望着云画雨,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笑,但那漆黑的双眸里,浮动的却全是冷然光泽。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么??”他问。 云画雨立刻点头,“是的。” “有多重要?” “这是我师傅亲手做的吹管,她一个我一个,我已带在身边快十年了。” “唔,原来是这样。”白衣少年笑了笑,“是你师傅送的,所以你很宝贝,你不希望我毁了它,是吗?” 云画雨重重点头,“当然,请你把吹管还给我,好不好?” “不好!!”白衣少年突然冷下面孔,蓦地双掌一搓,指间的吹管瞬间化为粉末,好似一缕碧绿的沙,从他掌心里撒落下来。 “你——你——”云画雨瞪圆双眼,气得快要炸了,余沅希在一旁却甚是开心,一边拍手一边忍不住笑道:“枫哥哥,你干得好,就该让这小子气死!” 白衣少年淡淡道:“沅希,他还有什么脸生气?一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虫,而且还挡了我的财路,空有一身武功,偏又是个穷光蛋,把他卖了也赔不了我的五万两银子,他还有什么资格跟我生气??” 云画雨看着地上那已经碎成粉末的吹管,默默的哭了。 是的,这个白衣少年说得一点也没错,是她做了错事在先,是她放跑了恶人,是她阻断了这白衣少年的财路,她善恶不分,她忠奸不辨,她活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她身无长物,没有五万两银子赔给这白衣少年,那么他毁了她的吹管,又算得什么? 云画雨黯然而立,抬眸,泪眼朦胧地望着那白衣少年,她觉得理亏,不敢发作,但心里毕竟是委屈的,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往下坠。 “不过一个吹管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白衣少年表情漠然,眉峰轻轻一皱。碧绿的榕叶青翠欲滴,夕阳余晖从枝叶间漏下密密点点的金光,少年身上的白衫洁净若雪,肩头洒满了细碎的阳光。 云画雨却不理他,仍是呜呜的哭个不停,那少年已神色冷淡的转过身,撮唇一呼,远远的便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儿极其神骏,片刻间已到跟前,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体格健壮毛皮光亮,而那白马的后面,还跟着一匹个头略小一点的栗色马。 “沅希,我们走!”白衣少年朝着余沅希点点头,余沅希却有些不情愿,径直嚷起来:“枫哥哥,你就这么走了??你不是说要砍下这臭小子的右手吗??” 白衣少年不语,伸手拉过白马的缰绳,正待上马,余沅希又不甘地叫道:“枫哥哥!!希儿刚才看得一清二楚,这小叫化子的武功虽然还行,不过一百招之后你就占尽上风,要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你就能砍掉他的手了!!” “余沅希!!你哪儿那么多的废话??”白衣少年俊面一沉,目光极是严厉。 “枫哥哥——”那余沅希缩了缩脖子,显然很怕他,不敢再嚷,只小声的嘟哝道:“今日真是倒霉,碰上这么个穷酸鬼,好端端的五万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算了,谅那老猴子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白衣少年淡淡说道,蓦地飞身上马,身姿潇洒之极。 他微一回眸,又朝云画雨看了看,就见云画雨仍站在树下静静哭泣,两道泪痕犹在,泪水却冲刷掉了脸上的灰土,露出莹白如玉的肤色。 少年微微一怔,余沅希也已经跃上了那匹栗马,与这白衣少年并辔而行,“枫哥哥,希儿累了,我们找个客栈歇息一下吧。” 白衣少年回过神,一笑道:“好,我们走吧!!” 两人挥鞭催马,去势极快,顷刻之间便已不见踪影。 一一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独自哭了好一阵,才慢慢收了泪,树林中又是一片寂静,残阳若血,已近黄昏,若再赶不到李家庄,今夜便要露宿街头了。 云画雨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赶路,见四下无人,运起轻功一路急奔,终于在暮色降临之时,来到了二十里外的李家庄。 叩开庄门,云画雨拿着拜贴只说是来给李庄主贺寿的,门房倒很客气,领了云画雨进去,安排了饭食,又安排了房间,虽不是多么精美,却很干净。 云画雨很满意,连声道谢,她饱饱的吃了一顿,回到房,心中不免舒了口气,累了这么多日,终于有个安寝之处了,云画雨打个呵欠,连衣裳都未曾脱下就已沉沉睡去。 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的正午,便是寿宴开席之时。 李达辰混了一辈子江湖,人脉广,性格也圆滑,为人又大方豪气,因此颇结交了些三山五岳的人物,所以这场六十大寿办得热热闹闹的,足足摆了百席,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将整个李家庄挤得满满当当的。 云画雨谁也不认识,也无心与别人搭讪,自己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下,旁边坐着的是海鲸帮的几个堂主,个个魁梧粗壮,正凑在一块吹牛。 云画雨懒得细听,伸长了脖子就等着开席,吃饱喝足以后还能领到二十两银子的盘缠钱,这样的好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云画雨越想越是高兴,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激那个卓少祺,要不是他,自己哪能捡到这么大的一个便宜啊。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过后,李达辰穿着一身讲究的深蓝缎袍从大堂里踱出来,一路抱拳,与宴席上的宾客打着哈哈,“列位亲朋好友,抱歉抱歉,李某来迟了!!” 李达辰虽然已是花甲,身体却极硬朗,说话中气十足,精神矍铄,他身后还跟着他的三个儿子,大儿子名唤李江河,二儿子名唤李江海,小儿子名唤李江淮,都是这几年江湖上初展头角的年青少侠。 第6章 一场大命案 宾客们纷纷应合,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一阵寒喧后,终于正式开席了。 宴席很丰盛,听说还是请这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厨子来操办的,每道菜都透出一股色香味俱全的美感,席间还有歌舞和杂耍助兴,十分精彩,所以整个李家庄里欢声笑语,叫好鼓掌之声不绝于耳。 云画雨从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场面,也很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她开开心心的大快朵颐,肚子撑得饱饱的,正在喝汤时,前方正中央的宴席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李庄主!!李庄主!!” “不好了,李庄主流了很多血!!” 云画雨一惊,立刻跟着混乱的人群往中间挤,她身手灵活,很快就挤到了李达辰的那桌席上,又从密密的人缝里钻过,挤到了最前面,但一见眼前的这幅情景,云画雨便惊呆了!!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李达辰倒在地上,无声无息,背上密密麻麻的中了一排暗器,类似于钉子一般的,排成半弧形状。 “爹!爹!爹!”三个儿子跪在一旁痛哭不已,就见李达辰面孔惨白,整个后背完全被血水浸透了,身体一动不动,宾客中不乏有精通歧黄的名医,纷纷赶过来为李达辰诊脉急救,但几个名医使劲浑身解数,仍然无奈摇头,苍天无眼,喜事变丧事,这位豪爽慷慨的李庄主就在自己的六十寿宴上,被人杀害了!!! “是谁杀了我爹??到底是谁杀了我爹??” 李江河倏地跳到桌上,张目朝着黑压压的一片宾客望去,“刚才我就坐在我爹的身旁,听到暗器是来自于东边方向的,到底是谁,暗下毒手杀了我爹??” 但东边方向足有四五百宾客,凶手藏于其中,谁又能分得清?? 有江湖经验丰富的人已经尖声叫起来,“是千魂透骨钉!!我认出来了,李庄主中的是千魂透骨钉!!” 千魂透骨钉!! 一听到这个名字,所有宾客都大惊失色,倒吸了口凉气。 但凡有点阅历的江湖人都知道,在武林中,厉害的暗器有很多,而会做暗器的世家也有很多,可是最闻名遐迩的最闻风丧胆的,莫过于俞城许家所制造出的独门暗器:千魂透骨钉。 在二十年前,许家的掌门人许澜是公认的最具天赋和技艺的暗器制造者,他吸取许家历代技艺之长,用铁,钢,锡,银,铜等各种材料试验多次,花费数年时间,终于制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独门暗器——千魂透骨钉。 一个小小的精钢小筒里,分为五层暗格,每层暗格里藏着三十根特制铁钉,排成半弧形。暗格里还设有机簧,互相推进,当每一层暗格启动时,第二层暗格自动滑入槽中,一层暗格的钉子如果没有击中目标,另一层暗格的钉子会用更快的速度飞射出去,以此类推,当千魂透骨钉火力全开时,很少有人能逃过这致命的打击。 这样的杀人良器一经出世,便是江湖上最值钱的抢手货。当时许家每卖出一筒千魂透骨钉,要价是一千两黄金,如此高价,大家仍是趋之若鹜,一时间许家赚得盆满钵满,门户兴盛。 但问题马上就来了,这样厉害的暗器落到歹人手里,杀人越货,胡作非为,无数人被无辜杀死,无数人被暴尸街头,慢慢的,江湖上的人都对许家颇有微词,指责许家制造出这样的歹毒暗器,是遗祸苍生,为害武林。 许澜见自己竟被千夫所指,被武林同道所不容,他也感觉研制出千魂透骨钉是个错误,于是立刻停止了这种暗器的制造,而且还把市面上的千魂透骨钉都高价收回。 许澜还放出话来,俞城许家永远不会再制造千魂透骨钉,而且他已将千魂透骨钉的图纸烧毁了,从此这世上,绝不会再出现这种歹毒的暗器。 这场浩大的风波,渐渐平息了。许家信守诺言,专心只做其他的暗器,不再涉足千魂透骨钉,而许澜本人在当了二十年的掌门后,于盛年之时便染病去世,千魂透骨钉逐渐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已很少有人见过其真面目了。 哪里知道,就在今日,就在李庄主的寿宴上,千魂透骨钉又重现江湖,而且如此轻易的就要了李达辰的命!!到底是谁,拥有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暗器,又到底是谁,藏匿于宾客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李达辰?? 在众宾客一阵阵的惊呼声中,李家三兄弟挂着泪水,一齐站在宴席正中,长兄李江河朝着四面八方的客人长揖一礼,神色悲痛,沉声说道:“家父生前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向来与人无仇无怨,谁知在这寿宴之上居然有人痛下杀手,令我们父子阴阳两隔!自古父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诸位亲朋好友,我李江河今日当着诸位的面,立誓为约,今生四方追踪,定要找出杀父仇人!!而江湖中如果有哪位朋友能够援手相助,为我擒得真凶,只要证据确凿,我李家愿意出白银三万两作为答谢,绝不食言!!”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三万两!!这赏金果真丰厚!!有了它,一辈子吃喝无忧,逍遥快活,这李家兄弟为了擒住真凶,愿意出这么高的赏金,也算是相当孝顺了。 云画雨躲在人群里,挠了挠头,虽然心中还在为李达辰的死而惋惜,但听到李江河提出的赏银数量时,她不免有些动心了。 云画雨长到十六岁,还没见过三万两银子是什么样子。她自小跟师傅相依为命,住在小寒山中。她只知道阳春面是五个铜板一碗,牛肉面是八个铜板一碗,糖葫芦是三个铜板一串,而桂花糕是十个铜板一盒。 云画雨立刻开始在心中默算了,一两银子是一千个铜板,十两银子是一万个铜板,一百两银子是十万个铜板,那么三万两银子应该是多少个铜板??云画雨眨巴着眼睛,扳着指头算了很久,脑子都糊涂了,竟也算不明白。 反正她知道,肯定是很多很多的铜板,撂得像山一样高,堆得像海一样深,能买无数碗牛肉面,无数根糖葫芦,无数盒桂花糕。 这个诱惑实在很大,真的是太大了!她穷得叮当响,实在是太缺钱了,她拼了,她豁出去了,她要想办法找到杀李达辰的凶手,她要赚这三万两银子!! 第7章 许掌门的第四个未婚妻 俞城。许家。 作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暗器世家,许家研制过很多精妙优良的暗器,弩箭飞镖飞针铁菩藜铁莲子甚至暴雨梨花针都有涉猎,暗器的好坏,一看威力二看精巧三看用料四看做工,无论哪一项,许家都是武林中最顶尖最出色的。 在许家上一任的当家人许澜手里,许家接连制造出了好几样冠绝江湖的暗器,日进斗金,声望如日中天。只可惜,许澜正当壮年便去世了,膝下只留有一子,名叫许千真。 许千真如今虽只有二十三岁,但已做了许家好几年的当家人了。他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才艺,也继承了父亲的敏锐精细,许家在他手里,不仅没有衰落,反而更加壮大,有蒸蒸日上之势。 只是许千真虽然已腰缠万贯,是江湖上风头正劲的世家子弟,却不免有一桩烦心事,令他寝食难安。 许家世代以暗器经营为生,如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但许家人丁却并不兴旺,七代单传,男丁稀少。 曾有通玄易理的高人说,许家的暗器畅销江湖,虽然赚得金银如山,却造成的杀戳太多,因而阴气重,怨魂多,所以娶进来的女子必须命格长八字重,有富贵安康之命,才可以入许家的门做媳妇。 所以许家的老祖先定下一个规矩,但凡许家男丁娶妻之前,其未婚妻子必须在许家提前住满一个月。如果这段时间该女子无病无灾,无难无祸,合了八字显示是有福报的千金贵体,方可正式成亲,做许家的当家夫人。 这个规矩绵延几百年,一直被许家后世子孙所奉行,哪里知道轮到许千真这里,却出了天大的奇事! 今天二十三岁的许千真已有过三任未婚妻子了,都是家世清白的大家闺秀,每一任未婚妻的容貌性情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 按着许家的规矩,从第一任未婚妻开始,在定好了婚期之后,该女子就住进了许家宅院,本来头半个月都是好好的,哪知在二十天后,这个姑娘的尸体就出现在许家后院的荷花池里,听说尸体捞上来时灌了一肚子的水,显然是溺水死的。 于是许家又张罗着为许千真另谈了一门亲事。 这第二个姑娘性格文静,不爱出门,住在许家时都是躲在房中,足不出户,平时也就是到藏书楼的天台上赏赏月喝喝茶之类的。哪知月圆之夜时,这姑娘正在天台上赏月,却不知怎的突然失了足,从天台上坠落下来,摔得头骨碎裂,血流遍地,当场就咽了气。 死了两个未婚妻,这事虽然蹊跷,但许家财多势大,争着攀亲的仍然不少,于是几个月后,第三个未婚妻也住进了许家。 这第三个姑娘吸取了教训,在许家就过得更加谨慎了,不登高不涉水,不挨铁器不碰刀剑,相安无事了二十八天,可就在第二十九天的时候,这姑娘在自己小院里用晚饭,谁知花丛里突然窜出一条花斑蛇,吐着信子狠狠咬了这姑娘一口,毒性瞬间蔓延,可怜的姑娘还没有挨到大夫来,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事不过三,这下事情可就闹大了。一连出了三桩命案,虽然许家极力掩饰,用银子封住了女方家的口,但许千真命硬克妻的传言却不胫而走,整个俞城谈起这事来都心惊胆颤,大家心中都有些惴惴,即使许家门楣光耀,有钱有势,却无媒人敢上门说亲了。 许千真的母亲心急如焚,儿子的婚事这样坎坷,她哪里能坐得住,她四方托人,又把许家的彩礼数加了又加,终于有个家道中落的门派弟子愿意将最小的女儿嫁到许家,做许千真的第四任未婚妻。 这第四个姑娘名叫邱小涵,今年不过十七岁,在合了八字送了彩礼之后,今天便是她住进许家的日子,只要她能够平平安安的在许家住满一个月,立刻就能与许千真拜堂成亲,做他的正室夫人。 吉时已到,许家老宅那巍峨恢宏的大门前,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溜儿红毯铺了有好几里,远处鞭炮齐鸣,马队如云,一顶精致的小轿在八个轿夫八个丫环的护卫下,晃悠悠的来到了许家大门前。 门口,许家的弟子家丁护院黑压压的站了有一大群,许千真穿着紫袍玉带,装束整齐,正站在门口迎接。 虽然不是正式成亲,但场面很隆重,该有的排场和仪式,许家都不含糊怠慢。 轿落,帘起,邱小涵在两个小丫环的搀扶下,温雅的朝着许千真走了过去,朱唇轻启,齿如编贝,“见过许公子!” “邱姑娘!!”许千真的目光刚刚落到邱小涵脸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肤如雪,颜如玉,双眸灵动,眉目如画,似如芙蓉出水,百合初绽,清丽不可方物。 这前面三个未婚妻的姿色加在一起,也及不上这位名叫邱小涵的姑娘。 许千真虽只有二十三岁,但也算是久经江湖,各种各样的美女早已见惯了,可现在他站在邱小涵面前,却有些局促了,仿佛是怕吓着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柔软了很多,俯身一揖,“今日是第一次与邱姑娘见面,在下荣幸之至!!” 邱小涵笑着望向他,莞尔道:“许当家名震江湖,没见面时,我还以为你定是古板严肃,今天见了,却很斯文和气啊。” 许千真拢袖又是一揖,“邱姑娘过奖,旅途劳顿,请邱姑娘入府歇息。” 一脸笑容,彬彬有礼,这位豪富的许家掌门人此刻不像是江湖名宿了,倒更像是个初涉情场的小伙子,见了中意的女子,又是兴奋又是欢喜。 订婚之前,许千真也曾听媒人提过邱小涵的长相,据媒人说,邱姑娘青春年少,长相标致,是个端庄俊秀的姑娘。 但媒人的话,按惯例来说,总难免有些夸大,许千真也只是半信半疑。 可这次真的见到了邱姑娘的面,许千真简直惊呆了,万万料不到,这么大的一桩艳福就砸到了自己头上,邱小涵的容貌艳若鲜花,美如桃李,大概九天仙女下凡尘,也不过如此了吧。 第8章 疯了的二夫人 两人并肩进了府,许千真亲自在前面引路,许家是江湖上的豪门,宅院占地广阔,楼宇连绵,处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邱小涵要居住的院落布置在正南边,早已装整一新了。 许千真掌门之尊,此刻亲自指挥各弟子仆从们搬运邱小涵的行装和箱子,丫环们手持托盘流水般的忙碌,精致的果点摆了满满一桌,芳香四溢,邱小涵的目光朝着哪个盘子看了一眼,立刻就有机灵的小丫环端到她面前请她吃,江湖儿女毕竟洒脱,邱小涵道谢后便拈了两块吃了,举止落落大方。 嘴里嚼着香甜的小点心,惬意地喝了一口茶,邱小涵不禁感慨万千,对于她这个两天以前还在饥饿线上挣扎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不敢想啊,当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享受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终究有些心虚,脑中突然迸出两个词,“冒名顶替,鸠占鹊巢”,罪过,真是罪过,她并不是邱小涵,她是云画雨,她是一个落魄得身无分文的穷姑娘。 云画雨在两日前于深夜里闯到邱小涵落脚的客栈,本想动之以情的请求邱小涵收留自己做丫环,她好趁机混进许家,哪知她去时,那位邱姑娘正在鬼鬼崇崇的翻墙准备逃跑。 可怜的邱姑娘武功平平胆子又小,早已被许千真命硬克妻的传言吓了个半死,离许家越近,她就越感觉死神盖顶,命不久矣。须知许家前面的那三个未婚妻都莫名的死于非命,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这样死亡的威胁。 于是邱小涵在权衡之下,觉得还是命最宝贵,她正准备脚底抹油临阵脱逃,正巧便看到云画雨出现了。 云画雨主动提出要顶替她的名字,代她住进许家,看到救星从天而降,邱姑娘大喜过望求之不得,买通了身边两个送亲的婆子,就让云画雨以邱小涵的名字,以许家第四个未婚妻的名义,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许家。 费了这番周折,皆只因云画雨坚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进许家,焉知真凶。 千魂透骨钉是许家研制的,旁人绝对制不出这样精妙的暗器,许澜虽然声称千魂透骨钉的图纸早已烧毁,但漂亮话谁人不会说,到底这图纸是真烧还是假烧,到底这凶手是不是出自许家,只有天知地知了。 三万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为了能够成为后半生天天吃桂花糕牛肉面糖葫芦的大富翁,云画雨甘愿冒此奇险混到许家来,探查究竟,擒住真凶! 正在神思四游之际,许千真已经把云画雨的衣食住行事宜都安排妥当了,云画雨赶路之后甚觉疲惫,正想将人都打发出去,许千真已笑着跨进门来,满面春风。 “小涵,”他自觉地换了一个更加亲热的称呼,“我娘知道你来了,她十分高兴,特意叫我来请你去她院里,一道用晚饭。” 云画雨犹豫了下,感觉毕竟是许母第一次邀请用饭,她不去的话似乎于理不通,只得点点头,“好的,就请许当家在前面带路。” 许千真咳了声,“小涵,你别客气,叫我千真就行了。” 云画雨一愣,“这样不好吧?咱俩才刚认识。” 许千真仍然坚持,“叫我千真。” 云画雨干笑,“哈哈……许当家真是随和啊,很平易近人……这事回头再说,我先去老夫人那里吃饭吧。” 不敢再与他搭话,垂下眸,闷声不语的走路。 等真正见到了许母,云画雨才明白,自己喊她“老夫人”,真的是有些不合适了。 许夫人年过四旬,但豪门生活养尊处优,她又保养得宜,乍一看来,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美妇,面如满月,穿着雍容,虽打扮并不奢华,但自有一股富贵慈祥之气迎面而来。 云画雨拢袖揖礼,“见过许夫人。” 许夫人笑了,打量了云画雨几眼,似是十分满意,点头道:“好,是个好姑娘,想必一路辛苦,坐下吧,与我一道吃饭。” 房间宽阔,桌子也大,云画雨亦知礼仪,自己找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许夫人微微颔首,显然表示赞许,一抬头望见了许千真,笑着招了招手,“真儿,到娘亲这里来坐。” 许千真道:“娘,小涵第一次来这里,我陪着她坐,免得她拘束。” 一边说话一边自顾自的在云画雨旁边坐下了,“小涵,我娘是个极和善的人,你在这里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别害怕别拘束,很快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云画雨僵笑着,暗暗腹诽,许千真,我在你娘面前一点也不拘束,你这么凑到我旁边坐着,我才是真的拘束了。 几个随侍的小丫环在一旁捂着嘴笑,咱们许掌门前前后后也订过四次亲了,唯独对这第四位姑娘最上心,瞧他笑得这见牙不见眼的,哪有半点掌门宗师的威仪? 就连许夫人都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就这么愣愣的杵到小涵身边,人家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三人都落了座,立刻便有丫环们鱼贯而入,送来一道道精致菜肴,硕大的圆桌摆得满满的,香气扑鼻。 云画雨面上虽然淡定,心中却已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奢侈的人家,不过三个人吃饭而已,但眼前这菜的份量,吃三十个人都足够了,这么豪华这么讲究,她这已经吃惯了阳春面的胃啊,怎能经受如此巨大的诱惑?? 管它什么形象风度啦,反正真正的邱小涵家道中落,日子过得也艰难,所以自己就算显得贪吃一点,应该也不会引人怀疑吧? 云画雨磨刀霍霍的举筷,正要大快朵颐的时候,门外突然闯进两个人,仿佛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云画雨惊诧地抬眸,就见一个中年妇人扑过来,紧紧抱住了许千真的腰,一边哭一边尖声叫嚷,“许澜,许澜,你这个负心汉,你又找了个狐狸精进门了,你这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对得起我吗??” 这妇人看似已四五十岁了,面皮松弛满脸皱纹,身体枯瘦得厉害,一双眼睛深凹下去,干得仿佛骷髅一般,可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将许千真抱得死紧,一双手好似鸡爪样的箍在许千真的腰间,拉都拉不开。 许夫人细细的柳眉皱起来,但神情却并不惊讶,像是对这情景早已习以为常,淡淡吩咐道:“雅意,二夫人的疯病又犯了,你把她拉开,不要惊到了小涵姑娘。” 第9章 许掌门的朋友来了 雅意就是跟在那中年妇人身后一道进来的,面容俏丽,十七八岁的年纪,看打扮似是个闺阁少女,许千真神色极尴尬,一面去掰那中年妇人的手指,一面对着云画雨解释道:“小涵,这是我二娘,她疯了多年,神智不清,常常将我当成我爹,说些胡言乱语的疯话,你不要介意。” 云画雨从没见过这阵势,更不便发表什么意见,只能茫然点点头,那个叫雅意的少女早已发现云画雨,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的盯在云画雨面上,问道:“千真,这位就是你说的邱小涵姑娘吗??” 许千真“嗯”了声,那中年妇人已经厉声叫起来,“邱小涵!原来这小狐狸精叫邱小涵!!许澜,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混蛋,见我年老色衰了,就开始在外面找这些小妖精进门,你原来是怎么对我承诺的,现在就当那些话是放屁吗??” 许千真已经一把推开这妇人,冷冷道:“二娘,你清醒一点,我爹已过世多年,我是许千真,你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了??”那妇人自言自语,歪着头凑到许千真脸上,看了又看,“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眼,跟他一模一样,哈哈,我没有认错人,你是许澜!你就是许澜!” 她突然暴起,大嚎着冲向云画雨,“你这个小妖精,是你调唆着许澜不理我的,对不对?他现在连我都不认了,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喜欢你这样的漂亮脸蛋,哈哈,等我把你的脸抓得稀巴烂,看许澜他还要不要你!!” 那双鸡爪般的手已经快挠到了云画雨面前,“真儿!快拦住你二娘!!”许夫人腾地站起来,厉声大喝,许千真身手何等敏捷,早已抓住那妇人后背的衣裳,朝着门外轻轻一抛。 “千真,不要伤着二娘!!”雅意直冲过去,抢先一步搀住了那妇人,许千真下手其实极有分寸,用的是巧劲,那妇人只是踉跄了下,并未摔倒。 许夫人神情凛厉,狠狠的一拍桌子,“雅意,你应在房中好好看着你二娘,不要叫她随便跑出来吓人!今天是邱姑娘第一次来咱们许家,正好好的吃饭,结果你闹了这么一出,你叫人家姑娘怎么想??我们许家在江湖上有头有脸,别弄些小把戏叫人说闲话!!” “大娘,我没有!!我一直守着二娘的,只是刚才她的药煎好了,我去端药了,才不小心让她溜到这里,打扰了千真。” 雅意低声辩解,神色极委屈,圆圆的眼中含着两汪泪珠儿。 许千真望了雅意一眼,似是微有不忍,“娘,不要怪雅意了,她这么多年一直照顾二娘,尽心尽力,吃了不少苦,偶尔有点小疏忽也是难免的。” 看见儿子说情,许夫人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走了几步,过来摸摸许千真的腰,“刚才二娘有没有抓伤你?她虽疯,劲儿却是大,挠一下只怕就有伤痕。” 许千真笑道:“儿子皮粗肉厚,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就是二娘刚才差点抓到小涵了,我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云画雨傻傻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出热闹场面,脑子有点晕。 香香的饭她是一口还没吃着,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说,还被人一口一个“狐狸精”的骂着,真是亏啊,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辜,若依她往日的单纯暴脾气,只怕早已撂挑子走人,但今时不同往日,为了那三万两银子,再怎么艰难委屈,她也得忍不是? 许夫人拉着云画雨的手,慈爱地笑了,“真是个乖孩子,差点被人伤了,还这么不吵不闹的,真是咱们许家的好媳妇!真儿,你以后绝不可亏待了小涵姑娘。” “那是当然!”许千真笑看了云画雨一眼,答得极其爽快。 云画雨僵着不动,许夫人已转身望向雅意,板着脸道:“雅意,把你二娘带回院去。要派人一步不离的跟着她,不准她再到我这里来胡闹,知道吗?” “大娘,我知道了。”雅意低声应着,手里仍紧紧扶着那妇人,那妇人虽然无法挣脱她,但情绪仍然极激动,一手指着云画雨,仍然一声声“贱人狐狸精不要脸”的骂着。 云画雨心中火起,恨不能冲过去点了那妇人的哑穴让她闭嘴,可惜真正的邱小涵是个武功粗浅的文静姑娘,于是云画雨什么武功也不敢露,只能暗暗磨着牙,静静听那妇人不停的骂。 许千真脸色铁青,“雅意,快把二娘扶回去!!” “是,千真。”雅意咬着唇,依依不舍地看了许千真一眼,拉拽着那中年妇人,自是去了。 这样的一场大闹下来,饭菜都凉了,而云画雨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许夫人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云画雨应了几声,起身告辞。 她对于许家的路径不熟,所以还是由许千真亲自送她回住处,暮色已临,两人沿着花树间的小径慢慢地走,许千真担心云画雨心有芥蒂,便将家中的这段往事说给云画雨听。 原来许澜年青时,除了许夫人之外,还纳了一名妾室,这妾室就是今日来许夫人房中大闹的那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名叫江媛,小家碧玉,当年也颇有几分姿色。许夫人为人宽厚,这江媛进门,她也并不曾刻意刁难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相安无事,当时许夫人已经生了许千真,而江媛进门多年,却仍一无所出。 于是在许夫人的建议下,江媛收养了一个女婴,算作女儿,取名就叫江雅意,正是今日云画雨见到的那个少女。 本来许家生活富贵,家族兴旺,哪知许澜于壮年去世,一家人都悲痛欲绝。 尤其是江媛,心中痛苦,就此消瘦下去,本来容色娟丽,窈窕动人,后来却迅速干瘦衰老,皮松肉垮,再到后来连精神都垮了,终日里神情恍惚,魂不守舍。 因为许千真的长相与许澜十分相似,所以江媛在犯疯病之时,常常会将许千真错认为许澜,不准许千真跟别的女子亲近,许千真前面的三个未婚妻也都被江媛痛骂过。 只是江媛虽行为离奇荒诞,但她毕竟是许千真的二娘,所以她就算再是冒犯,许千真和许夫人也不怪责苛待她。 云画雨默默听完许家的这段狗血往事,有些词穷,她与师傅在小寒山中相依为命,没见过这种豪门大户的恩怨情仇,不过她看得出,这江媛力气虽大,却毫无武功,再怎么样也伤不了自己分毫的,所以云画雨也不觉惧怕,反而宽慰许千真,“许当家,今日的事只是个意外,我不介意,以后我离这二夫人远远的,不去招惹她,肯定就相安无事了。” 许千真面容俊朗,笑了笑,突然又说:“小涵,你怎么还叫我许当家?” 云画雨只得顾左右而言它,“叫你千真我叫不出口啊,我今夜还未吃饭,有些饿了,我那院子里有厨房吗?若有的话,我去叫人弄些饭菜来。” 许千真“啊”了声,很是懊恼,“小涵,我真是疏忽了,一心想着与你解释,竟忘了你还饿着,你那里有单设的厨房,我去命人给你多做些菜过来。” 一听到有很多好吃的,云画雨的那些不快顿时淡了些,连忙点头,两人已回到了云画雨的院落,许千真立刻跟厨房吩咐备膳,正在等菜的当口,突然有个小弟子匆匆跑来,向许千真禀道:“掌门,门房那里说,外面有个姓章的年青公子求见,说是你的朋友。” “姓章的公子?”许千真想了想,“他有说他的姓名吗?” 那小弟子道:“那公子说他叫章羽枫。” 许千真笑起来,“原来是他!果然是故人,他难得来一次,我应该去见见。” 云画雨连忙道:“是的是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快去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云画雨正发愁呢,许千真一直赖着不走,云画雨生怕他要留下来一道吃饭,正在想用什么理由支开他,哪知喜从天降,这救兵就来了。 章羽枫,这名字真是不错啊,听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个好人。 第10章 又是那个白衣少年 当夜许千真这一走,就没再回来,云画雨痛痛快快的吃了个饱,沐浴更衣,浑身轻松,一头倒在床上,香甜的睡到了天亮。 次日起来,红日已经高照,云画雨洗漱后用了饭,闲不住,就叫一个小丫环带路,领着自己到这许家四处走走。 小丫环叫小荷,十几岁的年纪,叽叽喳喳爱说爱笑,许家面积广阔,各式各样的宅院几乎占据了这里的整个山头,云画雨走得腿都麻了,却才只逛了一半,她找了个石亭坐下,一边捶腰一边笑道:“你们许家果然是江湖大户,光这座大宅,就比许多门派威风多了。” 小荷笑嘻嘻地道:“邱姑娘,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满了一个月后,你就可以和掌门成亲,到那时,你是掌门夫人,整个许家都是你的了。” 云画雨笑了笑,不搭腔,目光所及之处,就见远远的前方有一幢石楼,汉白玉砌成,通体洁白,巍峨宏伟,门前朱色大门紧闭,两只巨大石狮镇在门口,气势森严。 云画雨心中一动,问道:“这是哪里?” 小荷道:“这是听风楼。” 云画雨恍然笑道:“久闻其名,今天才看见真容,果然威严气派,叫人望而生畏。” 江湖传闻,听风楼是许家最神秘的地方,除了掌门和几个心腹弟子,外人从未进过里面。各种详细的图纸,精妙的材料,秘不可宣的锻造方法,许家的所有精髓,统统都藏在这里。 历代许家掌门,每日里的大部分时间,雷打不动的必须呆在听风楼里。许家以暗器闻名江湖,祖先有训,家要严,业要精,掌门的任务一要研究新品,推尘出新,二要把关质量,精益求精。 云画雨笑着问道:“看看时辰,许掌门现在应该还在听风楼里用功吧?” “是啊,”小荷道:“掌门天不亮就进去了,一般要到下午未时以后才会出来。” 云画雨不由感叹,“那么他真是很辛苦啊。” “可不是嘛,”小荷立刻附和,“一天到晚闷在那石楼里,换了是我得憋出病来。” 云画雨一笑,与小荷又随意逛了会儿,她有些渴了,小荷便去吩咐人倒茶,云画雨自个儿坐在树荫下,一边休息一边等,远处的空地上有一群许家的弟子正在练武,一呼一喝的喊得震天响,云画雨正伸着脖子瞧热闹,突然看见前方的树下有个白色的人影,正朝着自己缓步走来。 等那人走得近些了,云画雨看清了他的相貌,心中一个咯登,脸色已微微变了。 来的是个少年,白衫若雪,身材颀长,一双漆黑的眼眸亮若星辰,仿佛含着隐隐笑意,他在云画雨面前五步之处停下,双手抱臂,饶有兴味的问:“这位姑娘我看着真是眼熟啊,我俩是否在哪里见过??” 云画雨淡淡道:“我从不曾见过你,公子肯定是认错人了。”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面容如白玉般俊朗,“我这人没有别的长处,却独独有个优点,就是从来都不会认错人。” 云画雨道:“这就未必了,圣贤都有过,何况是我们凡人?” 白衣少年长声一笑,“圣贤?圣贤也是常人做,沽名钓誉的事情谁不会?” 云画雨哼了声,“你的意思是你比圣贤还要强得多吗?” “嗯,或许吧。”白衣少年懒洋洋地说。 他这一幅似笑非笑挑着眉梢看人的样子真是令人讨厌极了,云画雨玉面凝霜,冷冷道:“见人就说看着眼熟,你这样的开场白真的是很老套啊,何不想些新鲜一点的说词再过来?” 白衣少年气定神闲,唇角轻轻一勾,“那么抱歉了,我暂时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说词来。” 最后那个“来”字还未说完,他的指尖突然弹出一粒小石头,去势不快,方向却很精准,径直射向云画雨右手手腕处。 云画雨惊慌的叫了一声,手腕挨了个正着,肌肤有点微微刺痛,她怒道:“你……你这狂徒,为什么故意用石头打我?” 白衣少年俊目含笑,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指间仍然拈着一枚小石子。 他说:“我还有一颗石子,等会要打你的眉心,如果你不介意破相的话,可以继续装作不懂武功。” 云画雨气得脸色泛紫,低头看自己的手腕,被打的地方已经肿了黄豆大小的一个包,他声称还要打自己的眉心,如果这次又硬生生的让他打,弄不好竟真要破相了。 心中踌躇难定,抬眸一看,那白衣少年拈着石子儿比划了两下,似乎正准备出手,那双漆黑的双眸里,隐隐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云画雨心念未动,“嗖”的一声,那石子已如流星般飞射出来,目标却不是朝着云画雨的眉心,而是从她的发鬓边掠过,对准了她身后那株开得十分灿烂的桃花树。 簌簌的声音,碧绿的枝叶上,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儿应声而落,小小的花儿悠悠落下来,在空中旋了几旋,竟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云画雨的肩上,一缕清香沁人心脾。 云画雨轻轻伸手,拂下落花,那白衣少年已大笑道:“你本就容貌一般,如果又被我破了相,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罢了,这次我就算了。” 眉目俊逸,双眸如星,目光一直注在云画雨脸上,反复看了两遍。 云画雨被他讥笑,直恨得牙痒痒,手指捏了又捏,恨不能一拳揍到他的脸上,将这厮的眼睛鼻子打出花来。 白衣少年啧啧叹了声,“怎么?想再与我打一架,可惜又强忍着,怕露出武功,叫我认出来了,是不是?” 云画雨茫然道:“这位公子你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啊。” 白衣少年笑道:“你装得很好,就是太过了些。我不妨直截了当的对你说,刚才我用石子打你的右手,并没有用内力,速度极慢,常人碰见,哪怕是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第一反应便是立刻侧身躲开。” “而你为了装作不会武功,竟然连躲都不躲,故意杵着不动,岂知欲盖弥彰,做贼心虚,反叫人看出破绽了。” 第11章 冤家路窄啊 云画雨一咬牙,抵死不认,“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许家来撒野?” 白衣少年但笑不语,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望着云画雨,脸上一副“我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的表情,就在这时,小荷已经带着几个小丫环过来了,不仅奉了香茶,还把茶点蜜饯捧了几盘来,“邱姑娘,你等急了吧?”她殷勤地将茶水果脯摆到树下的小石桌上,“我怕你饿了,还多带了些东西来呢。” 云画雨一转眸,望着小荷笑了笑,白衣少年轻轻皱起了眉,目光有些讶然,淡淡问道:“你是邱小涵?许千真的第四个未婚妻?” 云画雨还未答,小荷已经脱口而出,“章公子,这位就是邱小涵姑娘,我们许家未来的掌门夫人,你俩还不认识吧?” 云画雨立刻抢着说:“我俩不认识。” 白衣少年懒洋洋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荷伸手指着这少年,郑重其事的对云画雨介绍道:“邱姑娘,这位公子是我们许掌门的好朋友,名叫章羽枫。” 章羽枫!原来昨夜来拜访许千真的就是他! 云画雨面上镇静,心里却暗暗叫苦,正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的点儿为什么就这么的背!! 这章羽枫就是自己在树林中遇见的那个白衣少年,因为她放跑了郑天侯,两人还大打一场,闹得兵戎相见,这世上的事为何就这么巧,茫茫人海,偏又与他在许家遇见,如果他多嘴多舌的向许千真提起这段仇怨,那么自己这冒名顶替的身份就难保不被人怀疑了??!! 怎么办?怎么办?只能打死不认,矢口否认,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承认!! 云画雨定定神,接过小荷递来的茶杯,慢慢地品了一口,感觉章羽枫的目光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明如秋月,却又清朗似水,仿佛能洞悉她的内心,这目光似是并没有什么恶意,却又莫名的令云画雨浑身不自在。 或许,这就是心虚吧! 小荷有点诧异,她是个细心的人,看着这邱姑娘一张清丽的小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额角有点冒汗,摸她的手却又冰冷,小荷不禁问道:“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云画雨抬眸,一眼瞧见章羽枫还在笑微微地望着自己,这笑容很俊美,可是又很讨厌啊,如果可能,云画雨真想将他立刻赶出许家,永远不许这人再进门! 但表面上,云画雨还是装模作样的朝章羽枫施了礼,彬彬有礼地开口,“章公子见谅,我要回去歇息了,章公子请自便。” 云画雨竖着耳朵,生怕这人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语来,难得的是他居然也收敛了,优雅潇洒地俯身一揖,“今日幸会了,邱姑娘慢走。” 很好,这人识趣就好!云画雨心里舒了口气,再也不愿与他说话,带着小荷几人快步离开,走了远远一段路后,云画雨偷偷回眸一看,只见阳光明媚,翠鸟低鸣,而树下的那道白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回了院子,云画雨借口疲累,将自己关在房里,心绪如麻,烦乱不已。 事情的进展真是不顺利啊。 虽然只在听风楼外远远瞥了眼,但看这幢楼的宏伟架势,再联想到传闻,云画雨便知道里面一定机关重重,步步临渊。传说中的听风楼是许家最隐秘最关键的所在,可这幢楼的前后左右居然连一个护卫也没有,岂不令人纳罕? 唯一的解释便是,听风楼的内设机关已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即使没有护卫,也无人能够闯进去。 云画雨越想越发愁,她自然是有一身绝顶的轻身功夫,但也不敢冒然去闯,更何况整个院里杵着十几个丫环,小荷更是跟得紧,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茶,云画雨突又想起了章羽枫,瞬时间,那张俊得过份却又笑得很欠揍的脸不禁浮现在脑海中。 冤孽,冤孽,这人的存在简直是个定时炸弹啊,不知他要在许家呆多久,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更不知他这人的嘴严不严,万一他哪天跳出来,吵着闹着逼着要自己还那五万两银子,该怎么办呢?? 云画雨只觉一阵头痛,有些犹豫的想,要不,等她擒住杀李庄主的凶手,赚得了三万两银子后,分一万给章羽枫吧?就当是弥补自己的过失。 他应该不会嫌少吧?一万两银子也是好大一笔巨款啊,做个富甲一方的土财主都没问题了,人一旦有了银子,腰杆就硬气,走路都带风。 正胡思乱想着,云画雨猛的回过神,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儿,真是雁儿还在天上飞,她就开始想着煮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她连听风楼的门都还没摸着,就预备要分赏银了,糊涂!无知!肤浅!盲目乐观!! 于是一整个白天,云画雨就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过了,眼看到了用晚饭的时间,许千真亲自来了,换了身清爽的紫色袍服,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邀请云画雨到正厅去赴宴。 云画雨一问才知,因为章羽枫的到来,也算是旧友重逢,于是许千真今晚在正厅设了接风宴欢迎,许夫人也出席,并特意嘱咐让云画雨去。 许千真自然是求之不得,竟不要丫环们通报,自己脚下生风的就赶来了,亲自来接云画雨过去赴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躲不开绕不过,一想到又要见章羽枫,云画雨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几天前她还与章羽枫在树林里大打出手,这会儿就要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老天,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你是想让我的假身份立刻被拆穿吗?? 云画雨磨磨蹭蹭,愁肠百结,想装病不去,又瞧见许千真那股殷勤劲儿,自己一旦说病了,他只怕立刻就要请大夫来诊治,到时露了马脚,更是糟糕,云画雨万般无奈,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跟在许千真的身后,朝着大厅去了。 第12章 宴会1 夜。 明月挂在天边,柔光倾泻而下。花园里的花,在月光浸润下,绚烂成花的海洋。 春夜的微风拂过,月色荡漾,花影扶疏。 许家正厅里,丫环小厮们鱼贯而入,来往穿梭,琼浆玉液美味佳肴流水般的摆上桌。 许夫人坐在上首主位上,穿着暗金绣裙,举止端庄,面容慈祥,而她的左手边,坐的便是章羽枫,一袭白衫如雪,丰神俊朗,神情潇洒自如,正笑吟吟地听许夫人谈论着许千真幼时的小趣事。 当云画雨与许千真一前一后的迈入厅内,两人的谈话便中止了,许夫人招呼儿子在自己右边坐下,又朝云画雨点点头,含笑道:“小涵,你也坐吧。” 云画雨落了座,一抬眼,就见章羽枫正坐在自己对面,清俊的双眉微微挑起,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许夫人连忙介绍,“羽枫,这是真儿的未婚妻,邱小涵姑娘。” 云画雨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好生紧张,瞬间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章羽枫说道:“原来是邱姑娘!今日第一次与邱姑娘见面,张某不胜荣幸。” 云画雨轻轻舒了口气,浑身松弛下来,看样子章羽枫并没有认出自己,或者是并没有打算拆穿自己,不管是哪种情况,她暂时算是安全了,心中舒畅了些,对章羽枫也不禁有些感激,于是樱唇微启,报以一笑,“章公子远道而来,幸会幸会。”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章羽枫面前露出笑脸,唇边有小小的梨涡绽开了,薄施胭脂,清丽如仙,与树林中那个穿着粗麻布衣的少年形象已经是有天壤之别。 夜风低吟,烛影轻摇,就见面前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似有一抹异样的光彩一掠而过,是天然的吸引,还是不可抗拒的缘,惊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懵懂的云画雨,却是茫然无知。 当危机解除后,她的注意力已开始转到了桌上那香喷喷的看上去极其美味的菜肴上,今天一整天她都关在房里胡思乱想,午饭只是草草吃了,这会儿正有些饿了呢。 “章兄弟!”许千真朝章羽枫一拱手,笑着说道:“玉峰山上一别,我与你有一年多未见面,不知贤弟的武功是不是又精进了?” 章羽枫轻声一笑,“我武功未精进多少,但听说许兄这一年里又研制出好几样新暗器,尤其是白玉针和连环霹雳弹,威力惊人,十分了得啊。” 许夫人慈爱地望向许千真,“真儿像他的父亲,严谨恪守,精于钻研,所有心思都放在暗器上了,好倒是好,就是太辛苦了些。” 像天底下所有疼爱儿子的母亲一样,许夫人一提起许千真,眼神里总带着掩不住的宠溺和心疼,章羽枫笑道:“许兄爱好暗器,自然不会觉得辛苦,何况这几样新暗器一出来,江湖中人人争着购买,许兄又赚得不少吧?” 许千真示意丫环斟酒,举杯向章羽枫敬了敬,“提起赚钱之道,贤弟你不见得比我差啊,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也听说去年你接了三四票大单子,一进帐就是几万两,家里的银子大概多得要漫出来了。” 银子!银子!银子!云画雨一边闷头吃菜,一边恨得牙痒痒,对于她这样的穷人来说,提起银子那简直就是伤自尊,这两个土财主不知羞耻的一个劲儿炫富,全然不顾她心中的这份酸楚和羡慕。 章羽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什么好说的,许兄的暗器功夫想必又长进了,明日少不得要与我切磋切磋了。” 许千真也笑着陪饮了一杯,“这是当然,那么明日贤弟就要手下留情了。” 正说着话,丫环们又送来了几样新菜品,许夫人亲自盛了一碗香菌鸡汤,递到云画雨面前,“小涵,这鸡汤煨得不错,你尝尝,真儿小时候最喜欢喝这道汤了。” 云画雨道了声谢,低头用小匙舀着慢慢喝了几口,唇角微抿,轻盈无声,许夫人笑道:“小涵的举止气派,与大家闺秀一般无二,性格娴静又懂礼节,这门亲事,我真是满意极了。” 许千真一向直爽,这会儿已经眉开眼笑,运筷如飞,把几样精美菜肴一股脑儿地全堆到云画雨的碗中,柔声说道:“小涵,你这么瘦弱这么单薄,应该多吃些补补身体。” 这般温柔的语调,倒叫云画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许千真的身体已朝自己这边微微移过来,云画雨不动声色的往旁边退了退,用手护住自己的碗,微笑道:“许掌门真是客气,我实在吃不了这么多,不要再给我挟菜了。” 许千真又开始坚持,“小涵,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掌门,叫我千真。” 云画雨:“……” 许大当家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能不这么直白吗? 正窘迫时,有人打破了僵局,对面的章羽枫突然问道:“不知许兄的婚期是定在什么时候?” 许千真道:“下月初八我就与小涵正式成亲,贤弟这次来得正是巧了,不如就暂住下来,到时参加我的婚礼吧。” 许夫人也笑了笑,“真儿如今天天盼着与小涵成亲,眼睛都望穿了,羽枫,你就如他所愿,留下来吧。” 云画雨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眼章羽枫,就见那人正慢条斯理的饮酒,眉眼清俊,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云画雨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人老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是一幅懒洋洋似笑非笑的德行,看着便让人生气。 耳边突然有一道细如蚊鸣的声音传过来,那声音竟是极耳熟的,“小叫化子,你希望我留下来吗?怕不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啊?” 这份“传音入密”的功力还真是了得啊,云画雨张口结舌,趁人不备狠狠瞪了章羽枫一眼,那人却恍似未觉,优雅一笑,气度翩翩的朝许千真微揖一礼,“许兄盛情,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3章 宴会2 许千真笑得眉飞色舞,他一看到云画雨,便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这会儿只要谁提到他的婚事,那股劲头儿就来了。 “贤弟,我现在好事将近,你也不能虚度年华啊。你这金山银山赚了那么多,也该找个人帮你花花了。回头我帮你留意下,看看这俞城还有哪个世家的女儿没有出嫁,若有合适的,我给你做个媒人。” 许夫人热心的附和,“真儿说得好!但羽枫长得如此的人品相貌,一般姑娘哪能匹配得上?对了,小涵,”她转眸望着云画雨,“你家里还有没有待字闺中的姐妹,与你性情模样差不多的?” “我家里……”云画雨茫然,眨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应答,她真是太粗心了,当初叫邱小涵逃走时,竟没有把她家中的基本情况打听清楚。 章羽枫望了云画雨一眼,轻声笑起来,“谢谢伯母的好意,可我暂时还不想娶亲。” 许千真“哦”了声,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你有个世交的妹妹,叫余沅希,那小丫头总爱跟在你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你俩青梅竹马的,倒是很般配,不如——” “许兄!!”章羽枫陡然打断了他的话,眉峰一皱,淡淡说道:“在来俞城的路上,我听说了李家庄的李达辰被杀一事,千魂透骨钉重现江湖,许兄现在身处风口浪尖,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李达辰的死讯传遍江湖,许千真当然也听说了,这位许家掌门埋首钻研暗器,一向懒理江湖上的流言,他敛了笑容,沉声道:“旁人议论我从来不管,反正我们许家问心无愧。我父亲已将千魂透骨钉的图纸烧毁了,许家这几十年来再也没有制造过千魂透骨钉,这次的事情,绝不是我们干的。” 云画雨正在吃菜,心中一个咯登,连嘴里的菜也忘了嚼。 许千真的语气斩钉截铁,神情坚决,看上去似是真的一般,可千魂透骨钉的工艺繁琐,制造精妙,旁人是绝难仿造的。 这暗器若不是出自许家,谁人还有这个手艺能制造出来? 那张图纸真的被烧毁了吗? 许家是真的无辜,还是迫于江湖压力,不敢承认?? 如果这事真的与许家无关,那么自己蒙混进来,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精力?? “咦?邱姑娘怎么不吃了?是这菜品不合口味吗?”章羽枫仿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黑眸如墨,浮起一层清淡的笑意。 许夫人嗔怪地拍拍许千真的肩膀,“看看,我们只顾着自己说话,都冷落小涵了,千真,给小涵斟杯酒,向她赔个不是。” “小涵体弱,喝酒伤身。”许千真体贴之极,不但不让云画雨喝酒,还自作主张的又给云画雨挟了一堆菜,“我们说这些江湖中的事,你肯定不感兴趣。小涵,明日我早点从听风楼里出来,陪你去集市逛一逛,你想买些什么只管挑。” 云画雨心中腹诽,我想买的东西可多了,但如果有你陪着那就没劲了。 她垂下眸,温雅开口,“许掌门言重了,许掌门公事要紧,我身边有小荷陪着就行了,不能耽误了你的正事。” 许夫人叹息道:“真是个好孩子,咱们许家就是要小涵这样知书识礼的好媳妇啊。” “娘亲说得是。”许千真春风满面,眉梢眼角都是喜悦,几人又闲谈起来,酒过三巡,云画雨自觉已经吃饱了,正要放下筷子,裙角仿佛微微一动。 她微垂眼眸,目光一闪,立刻便发现了异样,“当”的一声脆响,手中那双象牙筷子已然坠地,“哎呀,”云画雨神情歉然,“对不起,我的筷子掉了。” 许千真急忙道:“这有什么,我叫人换过一副来。” 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小丫环,“给小涵姑娘拿副新筷子来,再把地上的收拾一下。” “是的,掌门。” 一个丫环去拿新筷子,另一个丫环蹲下去捡云画雨掉落的筷子,那丫环刚蹲下身,突地脸色大变,惊叫起来,“蛇!!有蛇!!” “什么!!”许千真反应迅速,腾地站起,低眸一看,云画雨彩绣长裙的裙角处正爬着两条吐着红信子的小白蛇。 “啊!”云画雨花容失色,慌张的朝后退,“是蛇!这里为什么会有蛇??我……我最怕蛇了……” “小涵你别怕。”许千真心中怜惜,本能的伸出手臂想揽住她,云画雨仓惶的往后躲,看似慌乱,却有意无意的用肘部推开了许千真的手,“来人!!”许夫人厉声大叫,“把这两条蛇杀了!!” 不待外面的弟子进来,已然有人出手,突见几道银色寒芒从空中一闪而过,章羽枫镇定自若,笑着说道:“许兄,我猜想你家里必定是花草种得太多了,所以容易藏匿这些蛇虫鼠蚁吧??” 云画雨低头一看,裙角的两条白蛇已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每条蛇的七寸处,都插着三根小小的银针。 许千真脸色铁青,冷声大喝,“去,把江雅意给我叫过来!!” 许千真性格一向温和,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见他如此震怒,底下的弟子们都神情惶恐,一溜烟的去了。 章羽枫已缓步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那两条死蛇,仔细看了看,“这蛇并没有毒,像是家养的,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许兄不必如此动怒。” 云画雨躲在许千真身后,仍然作惊怕紧张状。 她现在是弱不禁风的邱小姐,遇见蛇必然是害怕的,云画雨牢记这一点,所以主动躲到了许千真的背后,许千真个子高,将她遮得很严实,云画雨轻轻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与许千真保持了一尺宽的距离,“小涵,这是雅意养的小宠物,没有毒的,你别怕了。”许千真半侧着身体安慰她,轻声细语,眉眼很温柔。 云画雨“嗯”了声,从许千真的背后偷偷探出头,正好便看到章羽枫的眸光注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接了个正着。 空气一时间竟僵住了。 云画雨有点纳闷,疑惑不解,因为这道目光竟然没有带着惯常的慵懒笑意,仿佛有些严肃,有些幽深,甚至有些,淡淡的不悦。 这人有毛病吧,云画雨怔怔的想,他的眼神看起来怎么怪怪的,谁招惹他了? “谢谢章公子刚才出手相助。”云画雨如是表达谢意,章羽枫已移开目光,淡淡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第14章 第一个未婚妻之死 江雅意很快就跑来了,她显然已经从那小弟子的嘴里知道了事情原委,于是脸色显得极其尴尬,许千真一见她来,神情更是难看,指着那两条死蛇,怒声道:“你养的蛇怎么跑到小涵的裙子上了?叫你别养这些鬼东西你总是不听,刚才把小涵吓坏了,江雅意,你还嫌你闯的祸不够少吗??” 江雅意咬着红唇,极力辩解,“这两条蛇是趁我不注意时溜出来的,它们又没有毒,伤不到人,千真,你何必这样小题大做?你看邱姑娘都没说什么,你为什么还要怪我??” 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虽然仍是怯生生的模样,态度却很明确,说话之时,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云画雨的脸。 云画雨轻轻皱眉,不愿再听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继续争执,反正她这会儿也吃饱了,正想回去休息,“许掌门,不过是一场意外,你别动怒了,”云画雨微笑了下,“我累了,先回去歇息。” 她朝着许夫人一笑,礼貌的福了一礼,懒得再多看章羽枫一眼,自顾自的离去了。 许家的这些家务事,云画雨一点儿也不想掺合,她人很单纯,却并不是傻子,江雅意对自己的敌意,云画雨看得出来,因嫉生恨,因爱生恨,都情有可原,云画雨不怪她。 江姑娘,云画雨一边叹气,一边自言自语,我不过是来许家查个案子,绝不会跟许千真成亲的,你别老是看我不顺眼,等过两天我查清楚了真相,自然就会走啦。 回了房,云画雨洗漱了下,倒头便睡,夜很静谧,一夜安然无事。 次日又是一个好天气,春光明媚,云画雨仍旧由小荷陪同着,在许家大宅转了一回。 在听风楼附近绕了绕,云画雨大致瞧了下这里的地形地势,感觉自己还是没有把握硬闯,心下有些郁郁,坐在树下晒了会太阳,仍然觉得烦闷,云画雨找个理由支开小荷,自己一个人沿着蜿蜒的花径漫无目的地乱逛。 沿途都有许家的弟子在朝她行礼,对于这位许家未来的掌门夫人,弟子们都十分恭敬,云画雨一律回以微笑,笑得久了,只觉自己脸都僵了,她不得已另换了一条偏僻点的小路,避开那些人群,寻个清静点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快便被她找到了,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荷花池,池水清澈,锦鲤嬉游,不过因为还未到夏天,荷花未开,只有碧叶如盖,清香扑鼻。 云画雨左右望了两眼,这么个好地方,居然人烟稀少,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很是奇怪啊。 “邱姑娘好胆色,居然敢到这个荷花池来,都说女子胆小,你却是个例外。” 这清朗温润的声音,云画雨已是熟得不能再熟。 她回头,礼节性的施了礼,“章公子,在这里碰上你,真是巧啊。” “确实是很巧,”章羽枫自树荫下缓缓走来,白衫飘飘,谈笑自若,“刚想在这里吹吹凉风,便看到你来了。” 老实说,云画雨一遇上章羽枫,心里便总是发虚,知道自己欠了他的债,知道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底气总是短了那么几分,于是云画雨抬眼望了望天,干巴巴的笑,“呵呵,章公子,这个……今天天气不错,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你慢慢吹风,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也好,这地方你当然是少来为妙,”章羽枫云淡风轻的一笑,“你的前任的前任的前任,也就是许千真的第一个未婚妻,便是死在这荷花池里的。” 云画雨惊恐的望着他,“你是说那个王家姑娘??她就是在这里溺水死的?” 怪不得这里荒无人烟,原来是因为池里淹死过人。 云画雨喃喃道:“她太不小心了,怎么就失足落水了呢?” 章羽枫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谁告诉你她是失足落水的??” “呃,江湖上都是这么传言的。” 章羽枫叹息,“你这么蠢这么笨,居然还敢混到许家来,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 “你——你——” 云画雨涨红了脸,“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章羽枫笑道:“许千真一连死了三个未婚妻,难道你认为都是巧合吗??” 云画雨愣了下,其实在她心底,也觉得这件事情不正常,但传言归传言,始终没人拿到一丝凶手的痕迹,她转眸望向那一汪澄碧的池水,波光粼粼,好似一块碧绿的宝石,安然平静。 “可是……”云画雨迟疑着说,“我听说那王家姑娘颇通武艺,人也很聪敏,如果是有人推她入水的,她必然会反抗,可当时却没有任何人听到声响,只在第二天看到那姑娘的尸体浮上来。” “说得也是。”章羽枫笑了笑,目光一转,神情突然变了,伸手指着荷花池的正中心,“你快看,这池水飘着的是什么??” 云画雨吃惊,瞪大眼睛望过去,“啊?哪里哪里?” 章羽枫神情更是焦急,“就在那里,那一大片荷叶的后面,有个小黑点浮上来了。” 云画雨伸着脖子望,没有瞧见什么,不自觉的前进了两步,“咦?我怎么没有看见呢?” “我已看见了,那黑点随着水波一浮一沉的,”章羽枫的声音已经绷紧了,“难道是又有一具尸首浮上来了??” “什么??!!” 云画雨吓得一跳,寒毛都竖起来了,又朝前迈了两步,踮着脚尖儿往池水里眺望。 “真的是一具尸体!”章羽枫惋惜道,双眸紧紧盯着池中心,仿佛还在努力辨认,“看上去好像是个女子,尸体都泡得有些发白,莫不是又一个死在池子里的怨魂??” 云画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只看到一片片荷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她怔怔的说,脚尖不自觉的前移,前进了一步,又前进了一步,她尽最大的努力去注视前方,却仍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猛的推了她一把,力道极大,“啊!!”云画雨惊叫一声,顿时失去了平衡,她想回退,身体却已经收势不住,几乎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她就已直直的朝着荷花池里坠落下去,“章羽枫,你这个——” 在快要挨着池水的那一刹那,云画雨已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手腕一紧,她又突然被人拽住,一股浑厚的劲力凌风而来,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身体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云画雨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的喘气,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落水,可心里却很气恼,忿忿地盯着章羽枫,“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推我??” “傻子,瞧见没有?”章羽枫笑吟吟地望着她,“只要佯称池里有异物,把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正前方,你的防范便松懈了,只顾盯着池水,忘记了身后,此刻若是有人随便推你一把,你便无从抵抗,眼睁睁的掉下池去。” 云画雨张了张嘴,终于恍然,“你的意思是,那个王姑娘当时也是这样被人推进池子里淹死的?” 章羽枫微微一笑,“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一个有武功的人,这个法子还是很有效的,你觉得呢?” 他清朗俊美,白衫如雪,手掌如炭火般炙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直握着云画雨的手腕,竟然忘了松开。 第15章 第二个未婚妻之死 “你——”云画雨满脸晕红,使劲挣扎,她承认章羽枫说得有道理,但这人为什么老是握着她的手不放,叫她心中一阵莫名的心慌意乱,“章羽枫,你放开我!放开我!” “小丫头你真是蛮不讲理,”章羽枫终于松了手,一皱眉,好似有些不满,“我几次三番的帮你,你却对我大咧咧的直呼其名,果真是没有礼貌。” 云画雨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悻悻道:“还几次三番的帮我,说得倒好听!刚才差点被你推下水,真是过份,你看看,我的裙角都湿了一块了。” 淡杏色的裙角绣着几朵牡丹,裙子的小小一角刚才被水浸到了,微微有些潮湿。 娇憨的少女微蹙娥眉,似嗔似怒,眸光三分羞三分恼,正在控诉眼前的这个罪魁祸首。 而这罪魁祸首却如此淡定,一双清俊的眸在云画雨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淡淡道:“嗯,这裙子虽是一般,算不得精致,但比起你上次在树林里穿的粗麻白袍子却是强得多了。” 云画雨气鼓鼓地瞧着章羽枫,自己身上的裙子是许家特意为邱小涵准备的新衣裳,软缎苏绣,面料做工都是顶级的,他倒眼光高,居然还嫌“不精致”?! “哼,你有什么了不起,眼睛长在头顶上,”云画雨气道:“我看你穿的也就是件白长衫,既无刺绣又无暗花,腰上连个配饰都没有,你这人平平无奇毫无特色,你还好意思嫌弃我??” “哦,是吗??”章羽枫轻声一笑,凑到云画雨眼前,“你有仔细看过我的相貌吗?在你眼中,我难道就真的是那么平平无奇么?” 他唇角轻弯,漆黑的眼眸因为蕴满了笑意,因而显得更加明亮璀璨。 云画雨不禁多看了一眼,脸却红了,哎呀,这人若不是嘴太毒说话太刻薄笑得太讨厌,其实还是很俊很俊的,哪怕是穿着一袭再是简单不过的白衫,也掩不住那份俊朗清雅,潇洒风仪。 可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认输,云画雨哼了声,不屑道:“你跟我一样,不过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特别的?说你平平无奇难道还是冤枉你了么?” 章羽枫大笑,“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我若是长了三只眼睛,你一见到我还不得吓得转身就跑啊?” 云画雨不服气,“我会那么胆小吗?本姑娘一剑在手,妖魔鬼怪通通斩个干净,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牛皮别吹得太早了,”章羽枫慢条斯理的说:“眼下你这条小命就已悬得很啦,我猜想已有人把目标对准你了,这深宅大院的,你就烧香拜佛自求多福吧。” 云画雨慢慢敛了笑意,心中不觉沉重起来,她已明白,许家接连死了三个未婚妻,这事绝不是意外,而她在许家只呆了两日,已隐隐感到有人对她怀有深深的敌意。 是那个俏丽的少女江雅意?还是那个半疯的二娘江媛? “小傻子,别发愣了。”章羽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云画雨怒道:“章羽枫,你不许叫我小傻子!” “好吧,不叫就不叫,”这人居然难得的好脾气,微微一笑,“有个地方你肯定感兴趣,不如跟我一道去瞧瞧吧。” 举步便朝前走,“哎,你等等我,”云画雨很乖的连忙跟上,“去哪里啊?” 章羽枫朗声一笑,“去藏书楼的天台,你前任的前任死的地方。” 邱小涵前任的前任,是个姓吕的姑娘。吕姑娘很文静,真正的大家闺秀,斯文娴淑。在那个月圆之夜,吕姑娘本是在藏书楼的天台上赏月的,却不知为何突然跌落下来,摔断脖子死了。 当云画雨随着章羽枫来到这天台时,心中一阵紧张和好奇。她游目四顾,天台面积虽不大,但因地势极高,视野开阔,站在天台眺望时,可将整个许家绵延起伏的大宅子看个一清二楚。 突有一阵清风吹来,云画雨吸了吸鼻子,闻到一缕淡雅的香气,低眸一看,只见天台四周角落都摆着几盆茂盛的盆栽,花枝灿烂,绚丽夺目。 “不错!这里是个好地方!”章羽枫赞许道:“站得高看得远,最适合喝茶赏月,当然,也更适合杀人害命。” 云画雨不解,“凶手在这里怎样杀人害命呢?我听小荷说过,当时吕姑娘是独自一人在天台上的,除了她,并没有任何人再来到天台。” 章羽枫慢悠悠的点头,“是啊,小荷说得不错,我也相信当时确实是吕姑娘独自一人在天台赏月的。” 云画雨更是不解,“那么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跌落下去?” 章羽枫微笑了下,“那么你猜猜她是从天台的哪一侧掉下去的?” 云画雨沿着天台四周的围栏仔细看了片刻,发现东边西边北边的围栏都是旧的,只唯有南边的围栏似是新安装上去的,油漆刷得很亮,显然刚修补好的。 云画雨立刻指着南边的围栏,“我知道,吕姑娘肯定是从南边的围栏掉下去的。” “是的,”章羽枫点头表示肯定,“这姑娘压倒了南边的围栏,掉下天台摔死了,所以许家重新修补好了这边的围栏,因此它看上去很新。” 云画雨心中一动,突然转身,将天台东边西边北边三个方向的围栏分别用力摇了摇,这些围栏都是实心粗木所制成,十分坚固,云画雨用尽力气,居然也摇之不动。 事情多么奇怪,这三个方向的围栏都如此坚固,为什么唯独南边的围栏却如此脆弱,一压就断开了?? 云画雨恍然,惊声道:“我明白了,有人知道这吕姑娘会到天台上赏月,预先把这里的围栏摇松了,等她一靠上去,围栏马上断了,吕姑娘猝不及防,就这样跌下天台摔死了。” 章羽枫笑吟吟地鼓了下掌,“很好,小傻子这次变聪明了。” 云画雨的脾气顿时发作,“章羽枫,我再说一遍,不要叫我‘小傻子’!!” “罢罢,这次是我错了,”章羽枫懊恼道:“一顺口便叫出来了,那我以后应该叫你什么呢,你又不曾将你的真名告诉我。” 云画雨才不理这茬,板着脸道:“你就叫我邱姑娘。” “邱姑娘?”章羽枫嘟嘟囔囔,一双英挺的剑眉却皱得紧紧,似是十分不情愿喊这个称呼,“你又不姓邱,我为什么要喊你邱姑娘?” 云画雨只当没听见,她怎会傻到自己暴露身份,玉手又扶着围栏摇了摇,突然想起一事,疑惑道:“那么凶手怎么会知道吕姑娘就一定是站在南边的围栏旁赏月呢?” 章羽枫不禁一笑,伸手指着前方,“很简单,因为这边的风景最好。” “其余方向看的都是楼宇,而南边却有个清澈的小湖,月圆之夜,湖水波光粼粼,月亮映进湖里,让水中又多出一个圆圆的月影,天上的真月和水中的月影交相辉映,景色自然是美不胜收。” 云画雨听得一愣一愣,茫然地看了眼天边那金灿灿的太阳,“现在又不是夜晚,你怎么知道当时的情境?” 章羽枫笑道:“因为我昨夜已经来过这里了。昨夜虽不是月圆,但我仍然看到了湖水,也看到了湖水里月亮的倒影。” “你真是很细心啊,”云画雨不得不承认,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吕姑娘当时只是站在围栏旁赏月,并没有将身体靠上去,那她是不是就可以逃过这一劫呢?” “不可能!”章羽枫斩钉截铁地说,弯腰将角落里的盆栽摘了一片花瓣下来,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云画雨摇摇头。 章羽枫将花瓣递到云画雨面前,让她闻了闻,“这花名叫踯躅花,又叫盛春杜鹃,香气清雅,沁人心脾。” 云画雨心中突的警觉起来,急忙问道:“莫不是这花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章羽枫微笑着望她,“这花不古怪,也并没有毒。但它有个特点,一般人并不知晓,那就是它的花香如果跟龙峰笋尖的茶性混合在一起的话,会有一种麻痹神经的效果。简单来说,便是会令人有一阵短暂的头晕目眩。” “不巧的是,我问过一个小丫环,那吕姑娘平时最喜欢喝的,正是龙峰笋尖。所以整件事情连起来看的话,凶手的杀人手法就很清晰了。” “当夜月圆,景色优美,吕姑娘一边赏月,一边喝茶。当她发现天台南边的风景最美时,便自然而然地朝着那边走去。她站在围栏旁看了一会,花香和茶混合的药性便发作了,头晕之时,她忍不住就靠在围栏上休息,可惜围栏早已被凶手做了手脚,十分松垮,吕姑娘刚一靠上去,南边的围栏便全都坍塌了,吕姑娘失了依靠,头脑又晕沉沉的,不由自主便跌落下去,摔断了脖子,糊里糊涂的送了命。” 第16章 悸动 “原来是这样……”云画雨喃喃自语,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背后面升上来,“……究竟凶手是谁?他……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的人?” 章羽枫沉默了下,缓缓开口,“我暂时还猜不出凶手是谁,但可以肯定是许家内部的人。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杀许千真的未婚妻。那第三个姑娘据说是被毒蛇咬死的,相信你肯定明白,这绝对不是意外。” 云画雨怔怔点头,今日被章羽枫这样一解释分析,她已经全都明白了,许家三个未婚妻莫明其妙的死于非命,而她这个名义上的第四个未婚妻,早已成为了凶手下一个要攻击的靶子。 “小傻子,世事险恶,谁叫你胆大包天的敢混到许家来撒野?” 章羽枫轻声地笑,唇角弯弯的,连那双漆黑的眼睛都是弯弯的,“现在小命不保了,今夜是不是吓得连觉都睡不好啦?” 云画雨咬着嫣红的唇,狠狠瞪着他,这般幸灾乐祸的语气,她才不理。 章羽枫仍然在笑,“昨天是有人用两条没毒的小蛇儿吓吓你,不知明日又有些什么新花样呢?” 他提起昨日的事,云画雨不觉又想起江雅意,蓦然一惊,“你的意思是,杀死这三个未婚妻的凶手,就是江雅意??”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章羽枫说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以前,许家的所有人都是怀疑对象,只不过目前她的嫌疑看起来更大一些罢了。” 但他马上又加重语气道:“嫌疑大并不代表什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也曾遇过很多案子,有时候凶手反而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人。所以,在此刻案情还不明朗的时候,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别大意,好好保护自己,明白吗?” “我明白!”此刻云画雨望向章羽枫的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敬佩和感激,“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若不是你,我真的都还蒙在鼓里。” 呃,云画雨私心里想,章羽枫这人,如果一直像刚才那样一本正经的说话,其实还显得挺……好看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眼中总是仿佛蕴着璀璨的星光,火焰般明亮。 别的都不论,单是容貌和聪明,云画雨就想不出有谁能及得上他。 但,某人立刻又不知死活的开口了。 “你这人太鲁莽太大意,闯荡江湖,光靠武功高是没有用的,还要谨慎,警觉,稳重,心细如发,”章羽枫摇头叹息,“只可惜,这几样品质你居然一样也没有。” 云画雨大怒,刚刚升起的那丝感激之情又烟消云散了,“章羽枫,你不损人会死吗?知道你聪明你能干你头脑机灵,但你也不要老是这样瞧不起人,古人尚且不耻下问,我最讨厌你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啦。” 少女撅起嘴儿,眉目如画,表情却是气嘟嘟,章羽枫侧头瞧着她,声音里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小傻子,你对你的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他说:“你可知道你放跑了郑天侯,令我损失了五万两银子?” 一提这事,云画雨的气焰顿时低了下去,“……我不知道!” 他又说:“你可知道五万两银子是多大的数字,足够我两年的花销啦??” 云画雨一怔,眼中顿时冒出了愤怒的小火苗,这个败家子!五万两银子他两年就花完了,简直是穷奢极欲! 他再说:“你可知道在许家我认出了你,却并没有揭穿你??” 云画雨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继续说:“你可知道昨夜宴上,我帮你杀了那两条小蛇儿?” 云画雨再摇摇头,“我不知道!” 章羽枫哭笑不得,额角抽了抽,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保持了面容的平静。 他说:“你可知道我今天把那三个姑娘的死因告诉你,就是为了提醒你小心谨慎,怕你受到凶手的伤害??” 云画雨嘟哝着,“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章羽枫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了按自已的太阳穴,无奈道:“很好,很好,那你现在全都知道了吧??” 云画雨仍然执著地说:“我不知道!” 章羽枫笑着望她,“你再否认也没用了,你已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云画雨气道:“我知道了又怎样??” 章羽枫笑,“那么你应该明白你这从前到后欠了我多少的人情,虽说大恩不言谢,但你也总该对我作出一点点补偿吧??” 云画雨有些心虚了,“老实说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没有东西可以补偿你。” “我要的补偿很简单,”章羽枫盯着她,缓缓说道:“我只是需要一句实话,告诉我你的来历,你的真名。” 云画雨不禁犹豫了下。 这人为什么这样固执的想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是想弄清自己的底细,向自己追讨那五万两银子? 事情不妙啊,论武功她打不过他,论口才她说不过他,论狡猾她更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他死缠烂打非要她还钱不可,这五万两银子她哭也哭不出来啊。 见云画雨一直低首不语,章羽枫缓缓走近两步,长身玉立地站在她面前,望着这个满脸为难的小姑娘,他用一种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悄悄道:“你已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却不知你的名字,这不公平。小傻子,我没有恶意,我知道你不是邱小涵,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名,告诉我,嗯?” 云画雨傻乎乎地张张嘴,“我……” 眼前的章羽枫伫立于阳光之下,芝兰玉树般的挺拔,他的眼睛柔亮干净,似春水一样动人,此时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目光里带了些意味深长。 云画雨呼吸一滞,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哎呀,邱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小荷带着几个丫环风风火火的爬上天台,一见到云画雨,忙不迭的奔过来,“可算找到你了,姑娘,快跟我走吧,掌门正在四处找你呢。” “许千真??”云画雨有点疑惑,抬头看看天色,红日当空,正是午时左右,按理这个时辰许千真应该还在听风楼里处理事务,怎么会突然出来? “那个……许掌门今日怎么提前出来了?……”云画雨被小荷拽着,身不由已的往楼下走,小荷是个急性子,一边拉着云画雨一边连珠炮般的说:“邱姑娘,掌门说你昨夜受到了惊吓,他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他今天特意早些出来,想多陪陪你,哎呀,这个天台阴气重,姑娘你以后不要再来啦。” 第17章 谁是真凶 章羽枫神色暗了暗。 云画雨一边被小荷拉着走,一边匆匆回眸,清亮的眸子宛如澄净的泉水,从章羽枫的面上轻轻掠过,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已被小荷带走了,一抹飘逸的裙角,绣着细致的莲花,身姿似轻盈的柳,那般迅速地消失在章羽枫的视线中。 春日寂寂,似乎有晚梅的香气在空中流动,章羽枫有些怅然,不知是明媚的春光迷蒙了他的眼睛,还是恼人的清风吹乱了他的心,这一刻的失落,这一刻的悸动,或许是他前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感受过的。 他还没弄清她是谁,但他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邱小涵。 但,这又有什么用,毕竟此刻在名义上,她还是许千真的未婚妻,许千真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亲近她关心她纠缠她,然而,他却不能。 昨夜宴上,他早已看出许千真有多喜欢这个清丽灵秀的女孩儿,他更可以想象,今日他俩若是独处,那位许大掌门必是千般殷勤万般小心,一点一滴的用柔情来包围她感动她。 万一,若有一日,许千真俘获了她的心,那该怎么办? 不,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他不允许。 眸中似有一点柔软渐渐在春风里化开,漾成春水般透明的涟漪,在迷离的淡香中散开,章羽枫一边微笑着,一边自言自语,小傻子,我才不会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呢。 想要破坏许千真和云画雨的独处,方法有很多,章羽枫瞬间就能想出好几个。 他可以去引来江雅意,也可以去引来那个半疯的二娘江媛,或者把江雅意养的小蛇儿随便捉几条扔到小荷那儿,那丫环嗓门大,一声尖叫足可以吵到所有人,甚至他可以自己亲自出马,以切磋武功或是喝茶下棋的名义把许千真约出来,不给他与云画雨单独相处的机会。 哪个方法最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马上行动,白衫的少年像一阵风般的掠下了天台,俊朗如他,潇洒如他,几年间纵横江湖,足迹踏遍万水千山,他长剑当风,他笑傲红尘,他一向都是那般的洒脱不羁,而此刻,他却分明尝到了妒嫉的滋味。 没错,是妒嫉。 当他那有些匆忙的身影已站在云画雨的院落外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剑眉微微挑起,目光如电,望向那个正朝着云画雨房中跑去的丫环,那丫环身形粗圆长相普通,右颊上有个拇指大的胎记,章羽枫记得,那是许夫人的丫环,昨夜宴上吃饭时,这丫环一直是站在许夫人身后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被小荷拉回房时,许千真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两人进了房,许千真笑容满面,没话找话的与她搭讪,又从袖中取出一根碧绿的玉钗,说要送给云画雨。 云画雨看这玉钗玉质细腻莹润,光泽晶莹,知道是贵重物什,急忙推辞不要,许千真坚持要给,并且郑重其事的表示说这玉钗是他昨夜不眠不休亲手雕刻的,不比外面的市面货,这纯粹是他对云画雨的一片心意。 云画雨吓得一跳,更加不敢收了,两人你推我挡的磨蹭了半天,许千真或许是第一次送礼物给自己心仪的女子,堂堂掌门竟然急得额上的汗珠子都渗出来了,柔情蜜意的话说了一箩筐,死赖在云画雨身边不走。 云画雨本来一片懵懂,这回倒真被他吓住了,她才十六岁,对于情事真的是一无所知,这会儿被一个成熟热烈的男子大胆追求,慌的手脚都快没处放了,“呃,许掌门,我累了……”云画雨刚想出言赶人,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掌门!掌门!” 云画雨如蒙救星,飞跑着去开门,只见一个身材粗圆的丫环站在门口,右颊上有块小胎记,云画雨觉得这丫环甚是眼熟,正要开口问,许千真已跨步过来,诧异道:“闻香,出什么事了??” 云画雨猛然省起,这丫环她见过两次,是许夫人的贴身丫环,每每见到许夫人,都见这丫环站在许夫人身后。 闻香神情微微焦急,“掌门,夫人的头疼病又犯了,今日吃不下睡不宁,一直躺在床上呻吟,奴婢们看着很害怕,特来请掌门过去看看夫人。” 许千真多年来与许夫人相依为命,母子感情极其亲厚,一听说母亲旧疾复发,脸色便有些沉重,云画雨急忙说:“许掌门,老夫人病了,你还不赶快回去看看?” 许千真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小涵,那你先歇歇,我看望了母亲再来陪你。” 云画雨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才好,忙不迭的答应,“好好好,许夫人身体要紧,你快去吧,我马上就要歇着了,你今天就不用再过来了。” 许千真虽是极度不舍,但仍是随着闻香一道出去了,云画雨望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心中不免庆幸,这牛皮糖似的许千真果真是难打发,又是死缠硬磨又是软语温求,这回若不是许夫人旧疾突发,都不知他要在自己这里赖到什么时候呢。 云画雨小憩了一会,起来已是用饭的时间,她的院子里有单独的小厨房,厨娘们已经问过了她的口味和爱好,准备得很是精心,每餐送来的都是云画雨最喜欢的菜式和点心,今日摆的菜有香酥鸡,清蒸鱼,茭白菜心,葱爆羊肉等等,还有一大碗炖得喷香的莲藕汤。 云画雨叹了口气,自从她来到许家,虽然还没有查到任何千魂透骨钉的线索,但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吃穿用度跟以前流浪江湖的惨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无遗憾,她这几天真的是胖了,脸颊上好像都有点肉肉的啦。 紧接着,云画雨又叹了口气,一个月的时间很短,转瞬即逝,如今已过去了三天,她在许家除了吃吃喝喝,一无建树,云画雨从未忘记自己来到许家的目的,但听风楼这个地方实在太过神秘可怖,若没有进楼的路径图和通关方法,云画雨不敢妄动。 她就这么一条命,硬闯太危险,如果她不慎触动了听风楼的机关,被利箭射死在墙壁上,死得跟只刺猬一样,太窝囊太不甘。 正想着,饭菜已经布好了,云画雨挥挥手,命丫环们都出去,她吃饭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于是关了门,自个儿在房中独自吃。 刚吃了两口饭,云画雨轻轻蹙起眉,隐约感觉米饭下面好似藏着什么,她用筷子拨开饭粒,目光一动,玉手拈起了一张折得窄窄的小纸条。 展开纸条,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潇洒,云画雨虽是第一次见,却能够很快的认定,仿佛是奇妙的第六感在告诉她,这张字条,应该是章羽枫写的。 字条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但当云画雨看清了这五个字之后,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惊讶,意外,简直不敢置信。 第18章 母子 许夫人的大院子在东边,紧挨着许千真的居所。作为许家的主母,她享受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她的宅院宽阔精美,铺设华丽,桌椅,妆台,屏风,帷帐,无一不是美轮美奂,精致夺目。 许千真与闻香一道进去时,许夫人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一双依旧年青的大眼睛,失神的盯着床顶,似牢牢看住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有看,她细细的柳眉紧蹙着,脸色跟她身上的衣裳一般雪白,病弱得令人心生怜惜。 “娘,你的头痛病又犯了么?吃过药没有?”许千真大踏步的走过去,坐在许夫人的床头,一边观察母亲的神情,一边为她掖了掖被角。 许夫人看见儿子来了,终于展开了笑颜,“真儿,我已吃过药了,其实娘这是老毛病,没什么要紧,都是闻香这丫头不懂事,非要去将你叫过来,害得你来来回回的又跑一趟。” 许千真听母亲这样说,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娘没事就好。以前大夫说过,你这病是忧虑太多,劳心所致。现在儿子长大了,万事都能料理得过来,娘应该放宽心,慢慢的这病就好了。” 许夫人强撑着半坐起来,伸手搂住许千真的头,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发,“娘知道真儿孝顺,从小到大都听娘的话。二十三年了,真儿与娘亲相依为命二十三年,如今你终于长大成人,又聪明又能干,还当了许家的掌门人。” “……可是,在娘亲眼里,你还是那个被娘亲抱在怀里的小婴孩,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娘亲,我一逗你,你就咯咯的笑,我要是有事出去一会儿,你就会亮开嗓门哭,小胳膊小腿在襁褓里不停的蹬着,非要娘抱着你亲了又亲,你才会破涕为笑。” 许夫人一面说,一面将许千真搂得更紧,仿佛此刻许千真还是那个伊呀学语的小男孩,是她捧在手里的心肝宝贝。 “娘。”听到母亲回忆起往事,许千真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这些年我知道你辛苦了,父亲当年做的很多事都伤了你的心,叫你一直郁郁不乐,如今我已成人,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再不令你烦恼忧虑。” 许夫人眼圈儿都红了,亲昵的在儿子额上亲了亲,“真儿,我的真儿,娘幸亏有你,若是没有你,娘这些年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许千真的父亲许澜当年是暗器奇才,醉心研究制造,虽与许夫人成婚,却仍日日扑在听风楼里钻研,夫妻之间相聚得并不多,长此以往,难免冷落娇妻。 许夫人心有怨气,虽对外人不便明言,但夫妻私下里她还是对许澜诸多埋怨,许澜也听得烦了,偶尔有一次与几个朋友外出游景,邂逅了正值妙龄的江媛,许澜不觉动了心,便将江媛收为妾室。 新人笑,旧人哭,江媛受宠后,许夫人更是难得再与许澜恩爱,幸而此刻她已怀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健康漂亮的男孩,就是许千真。 与丈夫生疏,许夫人便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许千真的身上,许千真的长相酷似父亲,十分英俊,神态举止更是颇有许澜的神韵,许夫人更加对儿子疼爱备至,母子两人多年来须臾不离,在这座许家大宅里日日相伴,朝夕相对,感情之亲厚,比寻常母子更甚。 “娘,你别哭了。”见到母亲垂泪,许千真也觉黯然,他事母至孝,一边给母亲拭泪,一边宽慰她,“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现在整个许家都由我作主,不会再有人让你受委屈了。等我与小涵成亲后,你又多了一个孝顺的好儿媳,日子便过得更加舒坦,若是以后有了孙儿,娘就可以怡养天年,含饴弄孙,多少烦恼事也能忘个干净了。” 许夫人突抬起头,木然地望着许千真,她容貌端庄,又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与许千真坐在一起,倒更像是他的姐姐一般,“真儿,”许夫人轻声开口,“你当真是那样喜欢小涵姑娘么?” 许千真笑了,似个青葱小伙子一样,“是啊,我很喜欢她,若不是早已定了婚期,我真想立刻就与她成亲。” 许夫人喟然长叹,靠在儿子的身上,摸了摸他宽阔的肩背,“真儿长大了,要成亲了,可娘却老了。真儿越长大,长得便越像你的父亲,你瞧瞧你,额头,眼睛,鼻子,嘴,真的跟他一模一样……” 许夫人越说,声音越低缓下去,“许澜对我薄情,我却为他生了一个好儿子,真儿,你别走,就在这里陪陪娘,娘太孤单了,需要你多陪伴一会……” “好,我不走,”许千真任由母亲靠在自己肩上,多年来许夫人的疼爱,似细密的丝线一般缠绕着他,他了解母亲的痛苦与寂寞,愿意竭尽全力的安慰她,许千真在母亲背上轻轻拍着,就好似小时候母亲哄自己睡觉一样。 然后,许夫人竟真的睡着了,容颜恬静,鼻息均匀,眉间有些柔柔的笑意,仿佛靠在儿子肩上沉睡,是让她最舒心不过的事情。 一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自从收到了章羽枫的字条以后,基本便不再出门了。她也学得谨慎警觉,步步小心,她只留了小荷在内室侍候,其余丫环全打发到外院去了,每日送来的饭食,她都要预先用银簪试过,确认无毒后才敢吃。 许千真照例每天要来一遭。 他提出与云画雨一道吃饭,云画雨推辞了,说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用餐。 他又提出要带云画雨出去逛集市,云画雨也不去,说她久居深闺不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 许千真没法,退而求其次的请求云画雨与他一道在花径中散散步,云画雨说她不喜欢闻那些花粉味。 可怜的许掌门急得抓耳挠腮,美人儿就在眼前,他却怎么样也亲近不得,不管他是如何变着花样儿献殷勤,通通被挡了回来,云画雨总是很客气,却又很疏淡,总能说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他的好意。 第19章 许家的书阁 只是,云画雨虽然能将许千真婉拒于千里之外,不过毕竟长日无聊,白天里她的大部分时间,就都耗在院子西边的那间书阁里了。 书阁是幢二层小楼,清幽安静,一楼二楼都摆着满满当当的书架,许家是豪门大户,也讲究诗书仪礼,书架上林林总总的各类书籍竟是不少,有诗词文集,有四书五经,有可供消遣的话本子,还有些粗浅的剑谱拳法。 云画雨看书时喜欢清静,就随便拣了几样,拿到二楼窗边的小木桌旁,一边坐着喝茶,一边慢慢的翻看。 从二楼的窗口望去,视线正对着一片茂密的桃花树,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触目之处,仿佛都是粉色的海洋,绚烂多姿,暗香扑鼻。 云画雨怔怔看了会,不知为何,心绪却莫名惆怅,目光一顿,忽发现那片桃花林中,似是有个白色的人影缓缓踱出来,身形高大,姿态悠闲,好像在欣赏风景。 那一瞬,云画雨竟突然有些紧张,握书的手也僵住了,芳心砰砰的跳个不停,她咬着唇,忍不住偷偷探出头,仔细地朝着那人张望。 怡人的春风,吹拂着云画雨鬓边的秀发,她眉眼如画,红唇嫣然,目光里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专注,一直在追踪着那抹白色影子的方向。 少女的心,好似被清风吹皱的水,泛起一丝淡淡涟漪,云画雨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啦,为何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起他,哎呀,看那影子在视线里越走越近,真的是很像他啊。 可是,待那人走得更近些了,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却失望的发现,原来那人只是许家的一个弟子,只因也凑巧穿了一身白衣裳,正从桃花树下路过。 唉,原来不是他。 云画雨闷闷地坐了回去,笑自己的无聊,她恐怕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所以老是疑神疑鬼,胡思乱想,她有多少正经事都还没干呢,怎么就突然想起了那个老爱似笑非笑挑着眉梢看人的讨厌鬼呢? 打住,打住,云画雨收敛心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那册书卷上。 此时她翻看的,是许家的一本族谱,很厚实很精致的一本羊皮册子,从许家的第一代掌门人说起,记载了十代之久,历经几百年,各种家族成员的姓氏名讳生卒年,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云画雨看了很久,见里面并找不出自己想要的线索,正待合上书页,就见有个小丫环走上楼,十几岁的模样,长得瘦弱秀气,双手捧着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茶,“邱姑娘,你的茶都凉了,我来给你添上新的。” 云画雨笑着道了声谢,那小丫环也怯生生地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细牙,神情羞涩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云画雨随口问道。 那丫环福了一礼,“回姑娘,我叫小齐。” “哦,小齐,你多大了?” “姑娘,过了六月份,我就满十五岁了。”小齐一边回答,一边给云画雨的茶杯添茶,大概是说话时分了神,她手里的茶壶颤了颤,茶嘴一歪,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浇到了那本羊皮册子上。 “哎呀,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擦拭茶水,云画雨不以为意,笑道:“没事的,过一会就会干了。” 小齐胆子小,仍然不停道歉,云画雨安慰了两句,叫她把茶壶放下,便让她出去了。等书阁里又恢复了安静,云画雨正准备再换本书看看,她的视线往桌上一扫,却不由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就见那本羊皮册子的封面上,突然显示出几行模糊的字迹。 云画雨心中一动,飞快的看了一遍,上面用古朴的篆体,写了一串长长的字:梅兰竹菊,金木水火,东西南北,花鸟鱼虫,琴棋书画,刀剑斧枪。 云画雨极机灵,匆匆一瞥便记在心里,不过瞬间,那羊皮册子上的字迹便又渐渐变淡,渐渐模糊,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似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字迹。 云画雨静静坐着,思绪却如闪电般在脑海中划过,梅兰竹菊,金木水火,东西南北,花鸟鱼虫,琴棋书画,刀剑斧枪,这些字用特殊的药水写在羊皮册子上,常人根本无法得见,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它代表着什么,暗示着什么?有什么隐藏的含义在其中? 事情真的是很诡异啊。 云画雨独自深思,却不知红日渐沉,夕阳西下,已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邱姑娘,邱姑娘,”小荷人未到,那清脆的大嗓门已经在书阁门口响起来了,“时辰不早了,快下来吃饭吧!!” “嗯,我马上来。”云画雨放下书卷,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坐了快一天,她也有些乏了,于是站起身,穿过一排排的书架,快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哪知才刚走到扶手处,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云画雨惊叫一声,不由自主的跌倒下去。 书阁的楼梯又高又陡,云画雨的肩膀最先撞到台阶,她疼得身子一缩,双掌立刻撑着地面,一个旋身正待飞身跃起,猛然又省起此时自己的身份是邱小涵,云画雨转念极快,不敢显露武功,只得任由自己蜷成一团,暗暗用巧劲护住自己头胸关节等几个重要部位,沿着楼梯口那一层层的陡峭台阶滚落下去。 “姑娘!姑娘!”耳边小荷那惊惶尖利的声音几乎快要刺破云画雨的耳膜,云画雨正疼得额上冒冷汗,突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色身影从一楼的窗口破窗而入,快如疾风,矫若白龙。 “章——”云画雨才刚开口,只觉腰肢骤然一紧,一双有力的手臂伸抱过来,男子的气息陌生而清冽,“章……羽枫……”她呆呆望着,整个身体已被他拉起,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飘然往楼下飞掠,“摔得疼吗?”他用唇语无声地问她,那双俊朗的眉却紧紧皱起来,眸子里好似有些嗔怪,“你宁肯摔伤了也不愿露武功?” 云画雨抿唇不语,却情不自禁的晕红双颊,两人交握的双手如此亲密,他握得那么紧,云画雨甚至觉得骨节都隐隐作痛,可为什么,心底却又泛起了丝丝的甜,呀,刚才看书时她还想起了他,这会儿他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双眸如星,面如白玉,好似冬日的阳光,带着一股诱人的温暖。 待得两人站定,云画雨红着脸,慌忙甩开章羽枫的手,小荷满头大汗地冲过来,朝着云画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邱姑娘,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第20章 她害羞了 云画雨狐疑地望向楼梯口,“刚才我走到那里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章羽枫微微眯起眼睛,此时暮色已经降临,但书阁里还没有掌灯,光线有些昏暗,他朝云画雨摔下来的方向仔细望了两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楼梯口两侧被人系了一根麻绳,高度正在你的脚踝处,麻绳的颜色与楼梯的木质颜色很相近,如果不留神,很容易被绊倒,人若是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定会摔得头破血流。” 小荷听得目瞪口呆,云画雨心中也极吃惊,“你是说,有人要害我,所以偷偷系了绳子在那里,想让我摔下来??” “还不止这些!你们快来看!”章羽枫快步过去,在一楼的楼梯角落蹲下来,“那人还在这里撒了一层小钉子,若是你跌下来的时候收势不住,撞上了这些钉子,割得血肉模糊还是轻的,如果运气不好,被哪根钉子扎中了你的太阳穴,阴司地府里便又多了一个冤死鬼。” 云画雨只觉周身寒气直冒,低头看那些钉子,一根根尖锋锐利,闪着冷冷光泽,随便割到身上哪里,肯定便是一道血口子。 小荷吓得腿都软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企图谋害邱姑娘,如今许家上下谁不知道这邱姑娘极得掌门宠爱,用不了多久她就是掌门夫人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许家未来的主母下此毒手?? 小荷颤抖着声音道:“这件事情一定要禀告掌门,叫掌门为邱姑娘作主!” 她高声唤过一个小厮,说邱姑娘这里出了大事,命他赶快去请许千真过来。 云画雨施礼,朝章羽枫道了声谢,转身带着小荷就要离开,“小荷,”章羽枫突然开口,“你看邱姑娘的脸都吓白了,你赶快去厨房吩咐一下,叫她们晚上煮些安神的汤药过来。” 小荷应了一声,迟疑的看着云画雨,云画雨点点头,示意她就按章羽枫的吩咐去做,待得小荷出去,书阁里只剩下她与章羽枫两人时,云画雨低声道:“今天多亏你了,不然这会儿我大概——”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章羽枫立刻打断了她,“许家太危险,你不能再呆下去,今夜我来找你,带你离开这里。” 云画雨呆愣着,被章羽枫的话震惊得回不过神来,“……什么意思?你要我今夜就走?” 章羽枫看了眼四周,悄声说道:“嗯。这里很凶险,你人又大意,随时都会有危险,我不可能那么走运,每次都能救到你,所以我今夜来带你走,你也无需收拾什么行李啦,就在房里等我的信号罢。” 云画雨将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不,不,我不走,我……我在许家还有事情没做完……” 章羽枫在胡说什么呀,她还没有查到千魂透骨钉的图纸,还没有找到杀李达辰的凶手,事情刚有了一点眉目,她刚得到了一点点线索,哪能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 见云画雨拒绝,章羽枫不禁气恼地瞪着她,“小傻子,我知道你想赚那三万两的银子,但留着小命才最重要,只要你肯离开许家,那三万两银子我补给你好了!” 云画雨眨巴着眼睛,傻傻望着章羽枫,单纯的头脑有点消化不了这巨大的信息量,什么意思?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三万两银子啊,可以将她砸死再将她埋起来的一座金山啊,章羽枫居然说要补给她?? 她与他毫无瓜葛,既不是兄妹又不是至交,不久以前还曾经大打出手,他凭什么要送这么多银子给自己?而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么贵重的馈赠?? “呃,不行……”云画雨弱弱地开口,“我不要你的银子,我只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今天多谢你出手相助,但我不能跟你走,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今后我会小心的,你别担心啦,那个……天黑了,我要回房了……” 章羽枫很无奈,眼前的少女似小兔子般羞涩,又似小牛一样固执,小脑袋摇个不停,就是不愿意跟他走。 在云画雨即将转身的那一刹,章羽枫脚步一动,拦在她面前,颀长的身材如一株白杨般挺拔伫立,他静静地问:“一月之期已过半,若这个月里你平安无事,你有什么打算??” 云画雨可怜兮兮的皱着脸,“不瞒你说,我……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章羽枫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面孔一白,脸色已经变了,盯着云画雨问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真的想要嫁给许千真吗??” “没有没有没有,”云画雨急忙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到那时我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许家溜出去。” 章羽枫追问,“你不喜欢许千真?” 云画雨被问得莫明其妙,“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嗯,那就好。” 章羽枫微微垂眸,嘴角很勉力地向下压,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唇角上扬,轻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云画雨,眼波流动,好似璀璨的月光,满脸的温柔和愉悦。 不知为何,云画雨已完全不敢再与章羽枫交谈下去,总觉得心口一阵咚咚的跳动,仿佛有什么秘密即将跳出来,她慌乱的施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书阁,她一口气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连门闩都闩得严严实实的,好似将自己这样保护起来,才能够压制住心中那一阵一阵莫名的颤动。 为什么会这样?她这是怎么了? 才十六岁的少女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情意的萌动,她只觉得心里有一丝丝的甜,有一丝丝的喜,又有一丝丝的紧张,她按住自己仍在砰砰跳的心口,长睫扑闪,脸上不由自主地便漾起了一层羞涩的笑意。 许千真的行动很迅速,他一接到小荷的报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云画雨闷在房里大气还没喘几口,就已听见许千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小涵,小涵,你开开门。” 第21章 听风楼的秘密 云画雨打开房门,许千真大步流星的踏进来,不由分说便去拉云画雨的手,“你伤到哪里了没有?小涵,你别怕,我已吩咐下去,叫他们立刻追查凶手,我还将你这院子外的守卫增加一倍,日夜轮值,从今往后,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了。” 他的手还没挨上云画雨的袖子,云画雨已如被烫了似的弹开,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才微笑道:“许掌门费心了,许家有人在针对我,今后我也会小心的。” 许千真脸色很难看,再好脾气的人,若遇上有人企图谋害他的未婚妻,心里的愤怒仍是可想而知,“以前是我疏忽了,今后我绝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谁敢动我的人,就是与我过不去,等我抓住他了,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云画雨抚额无语,许千真又小心翼翼的往她跟前凑了凑,放柔了声音道:“听小荷说,今天是章羽枫正巧路过,出手救了你??” “嗯。”云画雨点头。 “小荷还说,前些天你与章羽枫颇见面了几次,相谈融洽?” 云画雨又点头,“是啊,我偶尔碰过他几次,随便聊了会。” 许千真挠挠头,小荷是个忠心耿耿的丫环,早已偷偷把云画雨每日的行踪向他汇报了一遍,他忙于掌门事务,却没料到云画雨与章羽枫竟如此熟识了。 许千真了解章羽枫的性子,那人孤高清傲,洒脱不羁,眼睛素来长在头顶上,而且那人还一向慵懒,随心所欲,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偌大的许宅,云画雨刚一遇险,章羽枫就出现了,事情也太巧合了,巧合得令人不敢相信。 许千真粗线条,却也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了什么,可这位许掌门秉性却又是个温和憨厚之人,要他明目张胆的说某人的坏话,他又说不出口。 许千真搓了搓手,望着云画雨那张清丽的小脸儿,犹豫着开口,“小涵,……不是我多心,日后你若见了章羽枫,还是要避讳些才好,……有时候瓜田李下,于你名声有损……” 他尽量用含蓄而内敛的语气说话,一边打量着云画雨的脸色,云画雨真的愣住了,茫然地望着他,一双好看的杏眼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目光来。 许千真的意思是,不让她与章羽枫接触过多? 她可不是邱小涵,她是云画雨,从理论上说,她跟许千真没有任何关系,许千真没有资格管她。 可云画雨模模糊糊的觉得,许千真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孔孟之书都说了,男女有别,要避嫌疑,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掌心里汗湿了,有一丝丝灼热感。云画雨突然有些羞涩,记得章羽枫曾经两次握住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滚烫的热流顺着他的手掌传递过来,弥漫到四肢百骸,似乎能够将她的骨骼都融化。 云画雨重重吸了口气,一想到章羽枫,她便心猿意马的不冷静了,这样不好,这样真的不好。 于是云画雨抬眸,对许千真诚恳地说道:“我明白了,许掌门,我与他不过偶然结识了一下,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以后我会注意的,不再跟他多接触了。” “小涵,你真是个好姑娘!”许千真心情立刻好转,兴奋得两眼放光,“小涵,咱俩还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好好保护你,咱俩一定会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云画雨默然无语,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许千真,呃,对不住了许掌门,你想得太美好了,恐怕到时候我要令你大失所望了…… 一一一一一一 深夜子时。 听风楼前。 听风楼前很安静,清风习习,树影婆娑,四周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延伸在听风楼的门前,云画雨穿着夜行衣,紧身装束,黑巾蒙面,似一抹鬼魅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条小径的前面。 白天里她已经在这附近观察过很久,一块一块小小的青石砖上,都雕刻着各色各样的精致纹路。这纹路看似杂乱无章,有花朵有树叶,有飞禽有走兽,密密麻麻,铺陈得乱七八糟。 梅兰竹菊,金木水火,东西南北,花鸟鱼虫,琴棋书画,刀剑斧枪。 云画雨默念着口诀,莲足伸出来,试探性的轻轻踏上那块刻着梅花的石砖。 她全神戒备,暗运真气,只待一有机关就飞掠而走,可是,黑黝黝的听风楼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果然安然无恙。 云画雨一手抚着剑柄,又踩上另一块刻着兰花的青石砖。 还是安然无羔。 云画雨放了心,按着口诀的指示,依次踏着“竹”“菊”“金”“木”“水”“火”的石砖一步步地缓缓前进。 极顺利,极安全。 当她踏在“火”的那块石砖上时,她已经站在了听风楼的大门口。 云画雨激动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实在难掩自己的激动之情,她不停的深呼吸,好让自己镇定下来,眼前的大门是用整块的大青石砌成,坚固厚重,钢铁一般的结实。 云画雨不敢用手推,怕触动机关,仔细瞧了眼大门上下,貌似也并没有什么锁孔之类,她好生疑惑,目光又朝着四周巡看一遍,在石门的右边,她突发现了一个船舵似的圆盘,精钢铸成,黑漆漆的似乎很沉重。 这里突然出现一个舵盘,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画雨轻轻皱眉,天边的月芽儿好似银钩,清辉四洒,光晕满地,少女如花的容颜沐在月光下,仿佛仙子一般清灵绝丽,她犯难地挠了挠下巴,闭上双眸沉思。 事到如今,她豁出去了,就赌一赌吧!! 云画雨睁开眼睛,猛地按住舵盘的把手,用力一转,东西南北,东西南北,她用飞快的速度,将把手先朝东拨一下,再朝西拨一下,再朝南拨一下,再朝北拨一下,就在此刻,只听一声“轰隆隆”的声响,那扇铁一般的巨大石门竟然真的打开了!! 云画雨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心头一阵剧跳,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听风楼,传说中的听风楼,她想了多日的听风楼,现在就在眼前,向着她敞开大门,她只需跨前一步,就可以进入这座令无数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绝顶密室了!! 第22章 又被他救了一次 云画雨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跨入了这扇石门。 屋内很昏暗,一切看上去都似朦朦胧胧,好在云画雨是练过暗器功夫的人,视力极佳,她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眼前是一间宽阔的大厅,没有什么家俱物什,四周墙壁也只是刷的白漆,大厅空旷而肃穆,就只在正东方向,有五层白玉砖砌成的石阶,石阶上面,摆着一张华丽硕大的檀木椅。 椅子足有二米宽,紫红色的檀木,光泽纹理极清晰,椅身四周雕缕着一圈一圈精致的花纹,上面铺着一层光滑的虎皮裘,毛皮柔软而又厚实。 云画雨猜想这应是许千真平时坐的位置,这间大厅这么宽阔又这么空旷,看起来更似一个训教场,大概许千真平日里召集弟子们开会训导教习之处,便是在这里了。 但云画雨沿着大厅转了几个来回,心中却纳闷极了,因为这间大厅四面全是墙壁,居然没有门。 当然,云画雨不会天真的相信,这里真的没有门,许家擅布机关,一切布置皆有玄机,这里的门必定是暗门,隐于某处,必须找到开启的按纽,才有可能打开厅门。 花鸟鱼虫。 云画雨记得,下一句口诀,就是花鸟鱼虫。 云画雨游目四顾,脚下的地砖是普通青石,没有刻图案,而四面墙壁更是光秃秃的,白得似一面镜子,连一丝符号都没有。 那么这个花鸟鱼虫的暗示,指的是哪里呢? 云画雨思忖片刻,心中一动,几步登上石阶,仔细观察那把巨大的檀木椅。椅背上那一团一团的花纹,精美而生动,下面是汹涌翻卷的一片波涛,波涛的浪尖处,跳跃着一条鲤鱼,这幅图案,取的应该是“鲤鱼跳龙门”的吉祥之意。 “鱼”是有了,那么“花”“鸟”“虫”又在哪里呢? 云画雨再用心细看,才发现椅子两侧的扶手处,也雕刻着花纹,左侧绘的是一支牡丹花,而右侧绘的是一只展翅的孔雀,非常显眼的是,那孔雀的嘴里,还叼着一只小虫儿。 云画雨哑然失笑,这造型当真是极可爱也极精细,若没有那口诀的指引,她是怎么样也猜不到通关密码的。 前几次的顺利,令云画雨对这口诀已经是深信不疑,花鸟鱼虫,花鸟鱼虫,她一边默念,一边伸出手指,不假思索地在扶手左侧的那支牡丹花上,用力地按了一下。 嗖!嗖!嗖! 细密的机簧声不绝于耳,云画雨惊惶着跃起,只见四面墙壁上,无数柳叶镖喷薄着射出来,薄如蝉翼的刀身闪着寒冷的光,快似风,密如雨,云画雨半空中一个旋身,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剑气纵横,舞得仿佛一团银虹一般。 云画雨脸色微微变了,事情大出所料,她明明是按口诀的提示来,可为什么会触动机关,难道这句口诀是假的吗?? 情势骤然急转直下,不光是四面墙壁有暗器飞出来,此时连头上的房顶处都已经有飞蝗似的利箭直射而下,箭势极猛,宛如风雷,快似闪电,或许比闪电还要快,这下当真是糟了!! 云画雨花容变色,一边用剑光护住全身,一边展开纵转腾挪的轻身功夫,在刀光箭雨中艰难躲避,面对连绵如雨的飞镖和利箭,寻常高手只怕早已射成了一只刺猬,饶是云画雨剑法精妙,身姿轻盈如蝶,此刻也觉得吃力非常。 电光火石之间,突有一道人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门外飞掠而入,人还未到,手臂却已伸出,将她往后一拉,“快躲到我后面!!” 章羽枫!! 云画雨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视线对上了章羽枫那双漆黑的眸。 又是他!又是他!!每每危险时候,他总似天神一般的出现,衣白如雪,俊朗出尘,似宽厚的墙,似坚固的盾,给人以温暖的依靠和勇气。 “别傻傻地望着我啦,先保着命再说!” 章羽枫一边挥剑抵挡那些瓢泼如雨的利箭,一边很拽地开口,“我玉树临风俊朗潇洒,等会儿出了这个楼,我站在你面前让你瞧个够!!” 云画雨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却也没精力与他斗嘴,暗器太密太猛烈,云画雨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应付得过去。 “跟着我!”章羽枫用力拉着她,边挡边往石阶上飞纵,那把紫檀木的椅子仍静静摆在那里,夜色浓重,他却双目熠熠,目光如电,云画雨怕他莽撞,急忙提醒,“小心!别轻易碰它!我刚才就是摸了下那朵牡丹花,机关就被打开了!!” “小傻子,谁教你摸那朵花儿的??”章羽枫轻轻皱眉,衣袖一拂,指尖已朝着椅子右侧的扶手处用力点了一下。 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哎呀!!你看!!”云画雨又惊又喜,抬眸望着东边的墙壁,那面雪白的墙已经缓缓移动,开启了一道三米宽的暗门!! 说时迟那时快,章羽枫已拉着云画雨飞身跃起,衣袂飘飘,似两只展翅的雁儿,于刀光箭雨中急掠而过,瞬息之间穿过暗门,以风一般的速度离开了这间危险的大厅。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看上去极深,弯弯曲曲的一眼望不到尽头,所幸甬道两侧都点了烛台,视物倒还清楚,章羽枫仗剑走在前面,云画雨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企图将手腕从他的掌中挣脱出来。 “你干什么??”章羽枫凶巴巴地回头,“为什么不让我牵着??” 云画雨羞红着脸,在大厅里两人手牵着手,是为了共同对付机关,互为倚助,可是在这甬道里无惊无险的,两人还紧紧牵着手,这个……总觉得有点不妥啊。 云画雨又暗暗挣扎了一下,可没有用,章羽枫的腕力实在惊人,怎么挣也挣不开,“你放开我。”云画雨蚊子似的哼哼,“男女授受不亲,不能这样……” 章羽枫突然停下,半转过身体,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瞧着云画雨。少女羞涩地垂着眸,脸颊红得似擦了胭脂,额上有些碎发散落下来,垂在耳畔一拂一荡,似小白羊般的可爱。 章羽枫在心中叹气,她太小了,又太单纯,若逼得紧了,会吓着她的。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问:“你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嗯。”那可爱的小脑袋点了点。 章羽枫微笑道:“可我并没有将你当成女子,我只将你当成是我的朋友。意气相投结为知己,又何必问是男是女?” “听风楼里机关重重,我俩既是知已好友,那么一道携手闯关,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啊??……”云画雨语塞,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章羽枫说得言之凿凿,好似极有道理,令人无法反驳。 她不敢再挣扎了,也尽量忽视对方掌心里传递过来的那股暖流,她脸庞红红的,神情尴尬而又羞涩,“那个……谢谢你刚才又救了我一次……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那你准备怎么还我的情??”章羽枫笑问。 云画雨不敢接这话,只能迅速转移话题,“真是奇怪,你刚才是怎样打开暗门的?你按的是哪个机关?” 章羽枫笑而不语,只是拉着云画雨在甬道中飞快地穿行,云画雨心中越发好奇了,催促着问:“说嘛说嘛,你为什么能够打开暗门?” 章羽枫笑道:“我按了下孔雀嘴里叼着的小虫子,暗门就开了。” 云画雨大惑不解,“那你怎么知道这只小虫子便是机关按纽?” “很简单,”章羽枫说道:“那把椅子是沉年紫檀所制,木质细腻,通体光洁。可唯独刻着那只小虫子的地方,颜色却偏偏有些暗哑泛灰,略有粗糙磨损,必是平日里经常使用的缘故,所以我猜测它应是开启暗门的按纽。” 第23章 探楼 云画雨懊恼地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真是的,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她居然看不出来,傻到家了! “还有,”章羽枫紧接着问:“你是怎么进到听风楼的?” 云画雨现在对章羽枫已是全身心的信赖,毫不迟疑地便将那日在书阁中被人泼了茶后羊皮册子现出字迹的情况全说出来了。 章羽枫脚步微顿,回眸望了她一眼,缓缓道:“这是一个局。你往日在听风楼附近晃过几次,被她看出来了。她引诱你进听风楼,给了你进楼的密码,可后面的密码,却全是错的。说穿了,她不过是想借听风楼的机关杀了你,如此而已。” 云画雨不禁脱口问道:“凶手真的是她么?” 虽然心中已明了,但云画雨仍不愿相信,因为事情已超出了伦理,超出了世俗,超出了她的头脑所能想象的范围。 章羽枫神色凝重,感觉到自己掌心里的这只小手正在冒冷汗,他知道她的惶恐,于是宽慰道:“这并没有什么要紧,日后你在江湖上历练得多了,便会知道这世间百态,人性复杂,比这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啊??真的吗??” “真的。若你想听,哪天我将这几年所遇上的奇情怪诞与你一桩桩地说个痛快。” “嗯。” 云画雨点点头,乖乖随在章羽枫的身后,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在这弯曲窄小的甬道中穿梭,甬道已越来越窄,慢慢地仅容一人通过,而两侧的烛台也越来越小,蜡烛的灯芯越来越微弱。 光线愈加暗了,两侧墙壁都是灰朦朦的,空气中有潮湿泥泞的尘土气息,连脚下的路都有些模糊了,章羽枫沉声道:“这里的地势很低,可能某个地方会有水源,你小心些!” 云画雨很紧张,神经绷得紧紧的,她初入江湖,真的没见过这种阵仗,若是明刀明枪的比试武功,她一点也不怵,可若是走这种阴森莫测的黑暗密室,她心中便有些毛毛的。 总觉得某个地方正有个瞪着巨眼的青面怪兽瞧着自己,趁人不防便会张开大口将自己吞噬进去。 “我们还要走多久呀?”云画雨颤着声音问,这时前方一个小烛台上突然爆出了一声微弱的“噼叭”声,云画雨惊叫一声,脚步便有些乱了,“别怕别怕,是灯花爆了!”章羽枫柔声说道,云画雨深吸了口气,加快步伐,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脚下突地一滞,似是踩到了什么凸起的石瓣,就在刹那间,地砖骤然洞开,裂出一条乌黑的缝隙! “啊!!”云画雨猝不及防,身子已坠入洞中,抬眸只看到章羽枫的脸孔惊得苍白,瞳中映出一片惊惶,几乎是在一瞬间,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纵身跃下,随着云画雨的下坠,一道跌入了地洞之中!! 半空中章羽枫已摸索着牵住了云画雨的手,幸而两人都有一身绝顶的轻身功夫,几个腾身翻纵后,终于轻飘飘的安然落地。 云画雨刚一沾地,还来不及看清眼前情势,就被湿滑的地面绊得差点跌倒,“你小心!”章羽枫反应极快,蓦地伸臂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用力朝自己怀中带了带,很自然地圈住了她。 云画雨有了依靠,不由自主地攀住章羽枫的胳膊,终于稳住了身形,愣了愣,却发现自己几乎扑到了章羽枫的胸口,一侧额角蹭到了他的下巴,柔软光洁的触感,痒痒麻麻的。 她慌忙站直了身体,朝后退了一步,窘迫地涨红了脸,章羽枫一挑眉,笑着开口,“如此幽静密室,我俩能把臂同游,也是一件幸事。佳人入怀,我尚能坐怀不乱,你是否应该钦佩我的定力了?” 这般调笑,云画雨不敢回答,目光往前一看,心中却已沉了,眼前竟是一片水域,水色雪白,雾气朦朦,水中立了无数根梅花桩,密密麻麻的一直延伸到对岸,章羽枫赞道:“听风楼下另有乾坤,谁也料不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条水路,许家的暗器机关,果然是名不虚传!!” 云画雨笑道:“这是在考验我们的轻功么?我觉得踩着梅花桩过去,倒并不是一件难事啊。” “你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在这里吹牛啦,”章羽枫鄙视她,“小傻子,你懂什么,虚实桩,真假路,不是每根梅花桩都能踩的,比如说这个——” 他脚尖一踢,一块小石子飞溅出去,砸到了离岸最近的一根梅花桩,云画雨睁大眼睛,就见那根看似结实的大木桩居然晃了两晃,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没入水中,再也没有一丝痕迹。 “看见没有?若是你踩上了虚桩,立时就会落水。” 云画雨弱弱地道:“我略懂水性,实在不行我游过去总可以吧?” 章羽枫顿时虎下脸,“傻子,你看那水的颜色异常,里面应是藏了毒质,能腐蚀人的肌肤,你万万不可沾染半点在身上。” “知道知道。”云画雨连忙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小脑袋耷拉下来,很自觉地说:“那么你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你的脚步,你踩哪根木桩,我就踩哪根木桩,这总是安全了吧??” 章羽枫满意地笑了,这小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乖顺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流露的全是对自己的崇拜和信任,嗯,趁着现在,若是自己问她的姓名,她应是不会拒绝的吧? 正要开口问,云画雨突然“啊”了声,“章羽枫,这地上的石子太少了,恐怕你等会不够用呢,我再到前面去找找。” “不用找,我有办法。” 章羽枫蹲下身,指尖一抓,抠起两块地砖,嘶啦一声,又撕下一幅衣角,他将地砖包到衣角里,双掌一搓,只听得一阵碎石崩裂之声,衣角里的地砖已经碎成了一团团小石块。 “……你力气真大啊。”云画雨赞叹。 章羽枫不爽地挑眉望她,“这是内力,懂吗?内力!!还有,以后不许你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换个称呼!!” 云画雨茫然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叫我大哥!” “好,以后我便叫你大哥。” 云画雨满口答应,心下却不解,男人真是很奇怪啊,为什么都对一个称呼那么介意呢?许千真非要自己喊他“千真”,章羽枫非要自己喊他“大哥”,都这么较真干什么? 云画雨眨巴了两下眼睛,不再去想这个费脑的问题,反正等过几天溜出了许家,自己就是自由自在的鸟儿了,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江湖之远,或许一辈子都见不过这两人啦,所以叫什么称呼,实在是不打紧的小事。 第24章 她的秘密 云画雨正在胡思乱想,章羽枫已经试探出了第一根实心木桩,他拎着衣角里的那包小石子一跃而上,稳稳踩住,回身朝着云画雨招手,“你仔细看好,我踩哪根,你就踩哪根,千万不要弄错了。” 蓦地抓起一把石子,满天花雨般的洒出去,“咚咚咚”的一阵水声,眼前一排木桩瞬间都倒了下去,只有半丈之外,还留着一根实心梅花桩。 云画雨看得清楚,情不自禁的脱口叫道:“大哥,这段距离有点远,你跳的时候小心些!!” 章羽枫突然笑了。 他弯起唇角,回眸望着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他的笑容如此明亮,几乎眩晕了云画雨的眼睛,俊得叫人……心乱。 “小傻子,你是在关心我吗??” 清朗的笑声里,他白色的身影已经冲掠出去,水面雾气朦胧,他的身影在薄雾中飞纵飘过,仿佛是一只飘逸的鸟,又似是一缕流动的风,少年俊秀,衣袂翩翩。 云画雨提着心,眨也不眨的盯着章羽枫。 光线晕暗,视线也很模糊,可她那清澈的双瞳里,始终映着他的影子,带着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关切。 云画雨伫在原处,一直用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不敢有片刻移开,直至看到章羽枫安全地踏上了那根半丈之外的木桩,她才轻轻地吁了口气。 “大哥,我来了!”云画雨莞尔笑道,足尖一点,身如灵燕般飞起,在空中一个旋转,轻盈地踏上了第一根木桩。 半丈之外的章羽枫在朝她微笑,他伸出手臂,向她虚抱了一下,扬声叫道:“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雪白的雾气氤氲在水面上,轻纱般朦胧,这美得如仙如幻的景象里,却隐藏着悄无声息的杀机,踩的是梅花桩,走的是阴阳路,教人不敢有半点轻心。 章羽枫貌似狂放,其实却心细胆大,他极机敏,踩的都是实桩,每走一步,都会停下,回头示意云画雨跟上。 云画雨今夜穿的是一身黑色夜行衣,短束利落,云画雨深知若论江湖经验,她跟章羽枫实在相差得太远,于是她一步也不敢错行,紧紧跟着章羽枫的脚步,两人一个白衫如雪,一个紧身黑衣,就似两只相伴而飞的大雁,在雾蒙蒙的水面上,纵跃前行。 十数丈的水面,居然就这么安然越过了。 “嗯,轻功不错。” 章羽枫已站在对岸,长身玉立地望着云画雨,脸上绽开一朵好看的笑容。 云画雨踩在最后一根实心木桩上,似小燕儿一样,蓦地腾身飞跃过来,稳稳站在地面,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好说好说,反正胜过你是绰绰有余的。” “小丫头吹大气,你想胜过我,回家再练十年吧。” “那我们可以比试比试,我的轻功得自我师傅真传,对付你这样的江湖小喽罗是易如反掌的。” “你的师傅?你的师傅是谁??”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云画雨机灵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举目四顾,不禁一呆,眼前是一片巨石砌成的墙壁,触之坚硬,只有墙壁的最中间,露出一道黑森森的口子,从外往里看,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叫人心惊肉跳。 章羽枫气定神闲地开口,“我们进去吧,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这个……”云画雨苦着脸。 她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最怕黑,一旦双目不能视物,她那可怕的想像力就开始作怪,总是幻想着有无数怪兽在对她虎视眈眈,个个长着青面獠牙,张牙舞爪的要扑过来吞吃了她。 云画雨小声问:“你带火折子了吗?” “没有!……你怕黑?” “不怕……嗯,有一点怕……” 章羽枫哈哈一笑,豪气而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来,我牵着你进去。” 手指干净,修长,白皙,指腹处有点薄茧,骨节匀称,清瘦有力。 云画雨还在迟疑,章羽枫已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的皓腕,“别磨蹭了,你想在这么待到天亮么??” 两人携手,一道进入那个漆黑的洞口。 里面很阴冷,而且肯定有出风口,扑面就是一阵带着腥味的冷风,云画雨缩在章羽枫身后,努力按捺住心头的紧张,一面走一面轻声问:“大哥,这里是通向哪里的呀?” 章羽枫道:“我不清楚,不过现在我们一直是走的上坡路,地势越来越高了,我估计应该是又回到听风楼的某处密室吧。” 回眸一望,只见云画雨双目清澈,在夜里似暗夜星辰一般清亮,章羽枫柔声道:“你以前从未在黑夜里行走过么?” 云画雨回想了下,“好像没有,师傅总是陪在我身边的。” 章羽枫笑道:“那么夜里睡觉呢?你师傅也与你一道么?” 云画雨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师傅知道我怕黑,夜里都会为我留一盏小烛台,一直燃到天亮的。” 章羽枫顿了顿,轻声叹,“你师傅对你很好啊。” “是啊,师傅最疼的就是我啦。”云画雨闷闷地说,她下山有月余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师傅,她真的有点想师傅了,云画雨吸吸鼻子,突然有些伤感。 在黑暗中呆了半天,她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视力开始恢复,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影子和轮廓,她抬起眸,看见章羽枫一直望着自己,目光幽深而专注,眉梢眼角飞扬着一种特别的魅力。 每每被他这样注视,云画雨都会羞不自胜,而这次更甚。 脑袋晕乎乎的,鼻端萦绕的尽是他身上那股清冽气息,云画雨好似有种错觉,仿佛章羽枫正靠拢过来,用手将她圈住,将她抵在墙壁之上,他的下巴正对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上来,若有若无的肌肤相接。 温热而细腻。 当云画雨终于从懵懂中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这居然不是错觉,两人面面相对,喘息相闻,竟是那么的亲近。 云画雨慌了,急忙用手去推他,“你……你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让开一点……” 章羽枫伫立不动,只是微笑道:“我总听你说起你的师傅师傅的,你是你师傅养大的么?……那你的爹娘呢?” “爹?娘?” 云画雨一怔,面色已变了。 凌乱的记忆纷至沓来,一幕幕的片断,一地的血腥,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却又一下子涌到脑海里,满目的鲜血像一张大网,兜头罩过来,不堪回首,不忍回首,云画雨瞪着章羽枫,眼中的泪花儿突然迸了出来,“你想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的爹娘跟你有关系么?” 章羽枫愕然之极,料不到她一下就哭了,慌忙伸手想给她拭泪,“你别哭啦,我随口问问的,你不想说就算了。” 云画雨一掌将他拍开,不准他碰自己。 爹与娘一直静静藏在她的心里,从来无人触碰,她讨厌被人提起,她一边向外推章羽枫,一边本能地向后退,身体挨到了墙壁,冰冷,坚硬,手指不知是触到了哪里,突然有一声沉闷的嘎吱声,墙壁缓缓移动,竟是开了。 第25章 云家惨案 “进来!”章羽枫拉着云画雨从缝隙中一闪而入,眼前骤然一亮,精巧的房间,四角都点了明亮的烛台,书架,书桌,红木圈椅,笔墨纸砚,看上去似是一间幽静的书房。 云画雨已收了泪,但眼圈儿还是红红的。 “还在伤心吗?”章羽枫轻声问,原本有舌灿莲花的口才,这会儿却低声下气地垂眸瞧着她,“我错了,我以后再不问了。” “嗯。”云画雨用手揉了揉眼睛,拭干了泪水。 章羽枫环视四周,“不知这是谁的书房?千魂透骨钉的图纸或许在这里,我们分头找找吧。” 一提千魂透骨钉,云画雨的精神顿时振作起来,“好,你从左边,我从右边,咱俩一块找!” 三面墙壁都有高大的书架,摆满各种书籍信笺,云画雨从右自左的翻阅,一本本一页页,极是仔细认真,找了半天,并未发现图纸,她只觉眼睛看得发涩,眨巴了两下,目光一转,突然看见西边墙壁上,挂着一幅人物图像。 画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相貌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穿着一身暗金色的衫袍,面容含笑,风度翩翩。 他双手向上抬起,仿佛正托着什么,左手上方画着一幅八卦图,图中间杂乱无章的写着一些篆体小字,什么甲乙丙丁,什么戊己庚辛,还有些子丑寅卯,申酉戌亥等等。 云画雨瞧了眼,感觉就是写的天干地支这类的符字,再往右看,就见这画像的右手上方,绘的是一幅星云图案,繁星点点中,竟然也写着一些细如蚂蚁的小字。 这边是角亢氏房,那边是心尾箕斗,这一块写着牛女虚危,那一块写着参井鬼柳,都是些极生僻而又毫无规律的字,云画雨“啊”了声,陡然反应过来这写的是二十四星宿,回头一望章羽枫,他也正在抬头瞧着墙上的这幅画像。 “左手是天干地支,右手是二十四星宿,”章羽枫微笑道:“画像画的是许家的先祖,开山宗师,许权。” 云画雨定睛一看,画像的左下角处,果然用大篆写着“先祖许权”四个字。 高门大户在家中供奉先人的牌位或画像是常事,云画雨也不以为意,章羽枫淡淡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许家对神灵有敬畏之心,经营暗器十余代,干的是刀尖上的营生,行事却并不乖张跋扈,自许权开山立派,做的也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千魂透骨钉虽然是出自许家,但若要说许千真是杀李达辰的凶手,我却是一点也不信的。” 云画雨问:“那么,多年前许澜声称他已将千魂透骨钉的图纸烧毁了,你信么?” 章羽枫一笑,“我也不信。” 他说:“多年心血,不世之作,我不信他真能狠心烧掉图纸。” “是啊,”云画雨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若我们能找出千魂透骨钉的图纸,看许千真还能有什么解释?事情虽不是他做的,但他或许会知道一些线索罢。” “你说得对。”章羽枫表示赞许。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返身,继续寻找。书架又高又密,云画雨使劲踮着脚尖儿,翻看最上层的一撂书,这撂书都很古旧,纸页泛黄,云画雨摸了半晌,突然摸到一个封皮厚厚的小册子,她心中一动,拿下来细看,这才发现它居然是许千真的父亲许澜生前所写的一些札记和随笔。 真儿今日出生,阖府庆祝,余心大悦,痛饮。 夫人小恙,看望之,竟闭门不见,其性格之刚硬,非常人所能及也。 媛又习得一首新曲,宛如天籁,闻之心旷。 真儿周岁,抓得铁莲子三粒,此子甚有资质,余心宽慰,后继有人。 今日少林武当各遣其大弟子上门问罪,余心亦不安。物本无罪,落入奸人之手,却是罪,怨魂无数,是余之过,千魂透骨钉亦该休矣! 云画雨匆匆翻看了几页,都是许澜随手所记的一些闲事,并没有什么重大线索,她无心再细看,正待放下册子,突然有几行细细的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忽闻云家灭门惨案,大惊。隐有传闻,意指徐荫。然其已不知所踪,沓沓无影。忆数月之前,其曾登门,欲购千魂透骨钉,余回绝之。思来,其可谓早有预谋,叹叹叹,云家之祸,余若能提早预警,或可挽回,呜乎。 云画雨看得浑身冰冷,脑中一片纷乱。 痛,如锥心般的痛,痛得快要停止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起来了,她连嘴唇都是苍白的,视线一点点移动,盯着“云家灭门惨案”这六个字,多么简单的六个字,代表的又是什么? 代表着身首异处的爹娘。 代表着两个像姐姐一般照顾自己的丫环。 代表着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家丁小厮们。 代表着厨房里的李婆婆王婆婆。 代表着种花的两个花匠。 代表着云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命。 一直被强行压制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翻卷着袭上心头,扑天盖地的血,满目疮痍的家,尸体,人头,断臂,残肢,云画雨双手颤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双眸似剑,狠狠盯在“意指徐荫”这四个字上。 徐荫,徐荫,这个名字,云画雨不陌生。师傅提过,奶娘提过,而今许澜也提到了。 可这个人,自那以后,就从江湖上消失了,仿佛是一缕空气,消散在尘世中,找不到,寻不着,连师傅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云画雨当然更不知道。 泪水一串串的滴落下来,滑过她的脸,滑过她的下巴,一直滴到了她的手背上,冰冷刺骨,原来,人在极度的绝望之时,连泪都是冷的。 头脑有些恍惚,又有些迟钝,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一只宽厚的大手在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云画雨透过泪眼,看到章羽枫的脸,剑眉如飞,唇角温软,一双眼眸静静望着自己,皎如明月。 云画雨只是摇摇头,哽咽着说:“大哥,你不要问了,我不想说。” 章羽枫静默着,双眸慢慢扫过云画雨手里的小册子,目光顿了顿,他微微皱起眉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手抱住云画雨,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若是伤心,你便痛快地哭一场吧,哭出来就好过些了。” 第26章 老贾的霹雳管 云画雨小声啜泣,却不肯再让章羽枫抱着,从他怀里挣出来,揉着跟兔子一般红通通的眼睛,“我哭一会就好了,你别管我,先去找图纸吧。” “我翻过了,图纸不在这里,”章羽枫轻声道:“而且,我俩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这面墙壁已经关闭了。” 云画雨惊得一跳,慌忙抬眸,果然就见适才进来时的那面墙壁已经悄无声息的关上了,整间屋子密不透风,四面墙壁严严实实地将他们堵在书房里,竟没有一个出口。 “这……这怎么办?”云画雨吓得花容失色,用手去推身边的墙壁,严丝合缝的结实,再抬头望望头顶,屋顶也是一整块的青石砌成,天,这间书房已然变成了一间牢笼,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了。 章羽枫叹息着开口,“今夜我若是死在这里,当真是遗憾啊。” 云画雨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死在这里太可惜了,大哥,你能找出开门的机关吗?” 章羽枫瞧了她一眼,再度叹息,“你误会了,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惜的,只不过我现在仍然连你的名字都不曾知道,他日黄泉再会,我该如何称呼你?” “你……”云画雨已被他的脑回路给打败了,生死关头,他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个,“我的姓名就这么重要么?” “当然!”章羽枫说道:“到了阴世,阎王问我与谁一起死的,我该怎么回答?” 云画雨无奈道:“罢罢,我怕了你了,告诉你吧,……我叫云画雨。” 章羽枫眼睛一亮,很开心的笑了,“云画雨?很好,云中花蕾,人如其名,好名字。” 云画雨哭笑不得,只觉这人必是脑子出了毛病,在这节骨眼上竟然还笑得出来,“云画雨,云画雨,”章羽枫兴致勃勃的念了两遍,笑吟吟地说:“以后我就叫你‘云儿’吧,听起来更亲近些。” “行行行,都随你!”云画雨无心再与他废话,催促道:“你比我有经验,赶快找找开门的机关,每个地方都找一下,别遗漏了。” 章羽枫不满,“云儿,你真是拿我当牛马使唤,最起码也得先叫我一声大哥吧。” 云画雨不理会,只是瞪他一眼。 两人齐心协力寻找了一会,试了几个地方,却都不是开门的按纽。 云画雨急了,心里也开始慌了,她才刚入江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还有许多心愿没有完成,她怎么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一咬牙,站在一面墙壁前,气沉丹田暗运内力,双掌正蓄势待发,后背突地一紧,被人轻松的拎了过去。 “你疯了??”章羽枫沉着脸,“你打不破这面墙,而且还会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到时震断了筋脉小命就不保了。” 云画雨低下头,“……可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必须要出去,我还要回小寒山见师傅。” 纤瘦的身影那么单薄,一头秀发从两肩垂落下来,青丝柔软,黑发如瀑,让人……忍不住想抚摸。 但章羽枫还是忍住了,他微笑了下,“我内力胜过你,让我来吧。” 云画雨急忙问:“你有把握震开吗?……这墙壁太厚,你会受伤么?” 章羽枫笑了笑,“我没有把握,但我可以找个帮手来。” “帮手?” 云画雨好生惊讶,就见章羽枫伸手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黝黑的筒状物什,放在掌心里掂了掂,“老贾啊老贾,你可千万别教我失望。” 云画雨茫然,“老贾是谁?” “是一个无耻的奸商。”章羽枫一面说,一面用剑尖在墙角处凿了条小指粗细的缝隙。 “奸商?什么意思?” “这么一根不足二两的霹雳管,他居然就要了我一百两金子,你说他不是奸商是什么?” 说话间,章羽枫已将那根黑黝黝的管子塞入缝隙中,留了一点引星在外面。 “一百两金子?”云画雨心疼得直抽冷气。 章羽枫瞧着她的样儿,嘿嘿一笑,“当然,若是关键时刻能救命,这一百两金子还是花得值的。” 伸手指着最远处的一张桌子,嘱咐道:“快去躲到桌子下面,缩紧身体抱住头,不准乱动!” 云画雨半信半疑,“大哥,这管子这么小,竟可以炸开这堵墙么?” “不能,但它可以将墙壁炸出裂缝,我再运功,就会容易得多。”章羽枫已举着一盏烛台过来,示意云画雨赶快躲好,云画雨迟疑着不动,小声问:“那你点燃它时,会有危险么?” 章羽枫一笑,眉目温柔,手里的烛光闪闪烁烁,那张俊美的脸,格外清朗动人。 他柔声道:“我会小心的。” 云画雨点头,依言躲好,小心地缩在书桌下面,用眼角余光看见章羽枫已用蜡烛点燃了霹雳管,正滋滋的冒火花,“大哥,快过来!”云画雨急声大叫,章羽枫扑身一跃,也滚到了云画雨身边,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有碎小的石块飞溅出来,溅得四处都是,打得书架书桌咚咚的响,云画雨一动不动,一直等到风平浪静了,才慢慢抬起头。 墙壁以霹雳管为中点,无数裂缝呈散状向上延伸,“很好!很好!”章羽枫朗声大笑,双掌砰的猛击出去,一阵哗啦啦的碎石迸裂的声音,厚实的青石墙壁中间,已现出一个大洞,云画雨情不自禁地鼓了一下掌,欢声叫道:“大哥,你真厉害!!” 章羽枫哈哈一笑,两人从洞口依次跃出来,就见眼前有一道长长的石阶,蜿蜒往上,弯弯曲曲的不知通向哪里,云画雨停住步子,紧紧握住了剑柄,她这一晚上经历了数次险境,心中真的已有些怕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要紧张,”章羽枫轻笑一声,“咱们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气定神闲的走在前面,拾级而上。 坦白说,有章羽枫陪在身边,云画雨确实安心不少,她随着章羽枫的身影,沿着石阶不停地往上前行,一路上居然很安全,半盏茶的功夫后,石阶已到尽头。 第27章 齐心协力脱险 “咦?”云画雨惊讶地叫了声,只见一间小小的石屋出现在眼前,而那扇鲜红的木门竟是大开的,章羽枫笑道:“这石屋瞧上去便十分诡异,不过我俩已经无路可走,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也必须要闯一闯啦。” “嗯,我知道!”云画雨一手抚着剑柄,警觉的环视四周,两人并肩走进石屋,见这里竟简陋得不像话,桌椅板凳一概没有,整个室内空荡荡的,就只有东边墙上,雕刻着一幅巨大的人像,云画雨盯着看了两眼,觉得这人像好生眼熟,章羽枫已淡淡笑道:“这不是我们刚才见过的许权的画像吗?” 云画雨立刻想起来了,这墙上雕刻的人像果然与那书房里许权的画像一模一样,面容,神态,衣裳,都是如出一辙。 不过略有不同的是,画像上的许权双手托的八卦和星云图上都有字,而这里的许权像上,双手却是空空的。 云画雨大惑不解,视线往下,就见人像旁边的墙壁上凿了个小洞,洞里摆着一枚小方盒,盒子是敞开的,里面仿佛还盛了些东西。 “大哥,这是什么?”云画雨心生好奇,伸手便去拿,章羽枫目光一变,厉声叫道:“别碰它!!” 却已迟了,云画雨已经触动了那个小方盒,顷刻之间一声巨响,一道铁门从天而降,封住了他们的入口大门! 云画雨慌了手脚,惊惶地望着章羽枫,耳边只听得一阵机簧的细碎声音,前后两面墙壁上,竟然长出了无数根尖锐的铁刺,半尺长短,小指粗细,看样子似是精钢铸成,寒气森森,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糟了!!”章羽枫脸色苍白,自进入听风楼以来,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清俊的眉眼间,几分焦灼,几分担忧。 “云儿,事情不妙了!”他一把抓过洞里的小方盒,匆匆看了眼,里面都是些用玉石雕刻的字,满满的盛了大半盒,云画雨粗粗认了下,最上面几个字是甲,寅,牛,辰等。 “大哥——”云画雨刚要开口问,就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声音,章云两人同时变色,那两面长着铁刺的墙壁已经快速地移动起来,以雷霆之势,凶狠而残忍地朝着他们夹击而来!! 情势危急,千钧一发,无路可退,无路可逃,等到两面墙壁完全合拢过来,两人必是被刺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钉死在这个小石屋里!! 云画雨闭上眼睛,面孔似纸一样的惨白,“对不起,大哥,你今日是被我拖累了,若不是我触动了机关——” “小傻子,别胡说!” 章羽枫面色苍白,声音却极冷静,“记得书房里许权的画像吗??拿盒子里的字,往许权的手上打,好好回忆那些字的方位和顺序,一个也不能错,明白吗??” 云画雨蓦然一醒,顿时了悟,生死攸关之刻,她逼迫自己镇静下来,脑海中回想了遍当时在书房里看到许权画像的情景,她耳聪目明,天资聪颖,一把抓过盒子里的字,不假思索的便弹了出去! 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 呼吸只在俄臾之间,性命悬于一线,死神正在头顶狞笑,前后墙壁闪烁着铁刺的寒光,章羽枫与云画雨一左一右,不停地抓起盒子里玉石所刻的字,按照各自的记忆,飞快地朝着许权的人像上击打。 位置不能错!方向不能错!顺序不能错!他们打出去的字,必须跟书房里的画像一模一样,稍有偏差,便是九尺黄泉! 墙壁还在迅速合拢夹击,时机稍纵即逝,铁刺的寒气仿佛已经逼近了喉咙,云画雨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思路却极清明,寅,辰,未,亥,一个个字弹射出去,精准,凌厉,入木三分,牢牢的镶嵌在墙壁上。 眼角余光看见了章羽枫,他的动作甚至比云画雨还要快,没有任何思考,也没有任何迟疑,仿佛所有的字迹位置都镌刻在他的脑子里,掌心握着一把字,同时弹击出去,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眼神冷峻,好似刀锋般锐利。 刹那间,盒子里所有的字已经被他们全部弹进许权人像的双手之上,机关瞬间解除,墙壁停止了移动,而此时,那可怖的铁刺离他们的脖子,已只有一指距离了。 云画雨怔了怔,激动得几乎快要哭出来,她与章羽枫都对了,他们弹出去的字,与书房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章羽枫扬起脸,对着云画雨微微一笑,“我俩配合得很默契。” 云画雨:“是啊。” 章羽枫:“你记性不错。” 云画雨:“彼此彼此。” 章羽枫:“你说我俩这次若是输了,死相可是够难看的。” 云画雨:“那是,血肉模糊。” 章羽枫:“所以为了我俩的安全,也因为我们配合得这么好,今后就不能再分开了吧?” 云画雨:“……” 章羽枫拉着云画雨,从铁刺之间小心翼翼的穿过,他站在许权的人像面前,在人像的双手上各拍了一下,云画雨惊讶地瞪大眼睛,就见墙壁缓缓移动,竟露出了一条出口。 终于安全了! 云画雨庆幸不已,与章羽枫出了石屋,面前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却不时有清新的风吹进来,两人携手走了一程,极是顺利,不过片刻功夫,穿过甬道,眼前竟豁然开朗,晚风扑面,树影婆娑,月光之下,花团锦簇,一片芬芳幽香扑鼻,原来已到了许家的桃林中。 月上中空,已快四更了,云画雨低头说道:“咱们总算是脱险了,大哥,今夜真是多亏有你,若不是你,我大概早就在听风楼里丧命了。” “客气话就别说啦,”章羽枫皱了皱眉,“你打算什么离开许家?” “呃,我还没想好,千魂透骨钉的图纸我还没找到……” 章羽枫脸色阴下来了,“如今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如果婚期到了你还没找到图纸,你就预备真的留下来吗??” 云画雨轻声嘟哝,“到那时我就告诉许千真,我骗了他,我是冒牌的邱小涵,他必然就不会逼我成亲了。” 第28章 许掌门的愤怒 章羽枫盯着她,脸色很难看。 这小傻子在想什么啊,天真得似个孩子一样,她难道以为说出了真相,许千真就会放过她?邱小涵不过是个名字,许千真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不管她是张小涵李小涵,许千真都想娶她,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也不懂? “我给你三天时间,”章羽枫双手抱臂,淡淡说道:“三天之内,你若还是没有找到线索,我就来带你走。” 三天?? 云画雨急忙道:“三天太短了,十天吧,十天之内我还一无所获的话,我就离开。” 章羽枫的脸色愈加黑得似锅底,这傻姑娘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吧,十天,十天以后许千真的花轿就要抬到她门口了,难道非要逼得他在婚礼上闹上一出抢亲的戏码才罢休吗?? “就三天,一个时辰都不能多!”章羽枫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许家是个是非之地,你越早离开越好!” 云画雨怯生生地抬眸瞧着他,“我要是不肯离开呢?” …… 场面陷入了异常的沉默。 章羽枫冷着脸,剑眉星目,瞳仁如墨,眼光仿佛一汪冰冷清澈的雪水流转而过,他说:“你不要再倔强了,我真的是为你好。你若不肯听话,我只得趁你不备点你的麻穴,然后用绳子将你绑走了。” 他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教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云画雨苦着小脸儿,心虚得碎碎念,“可我要是离开了,还怎么找凶手啊?我本想赚点银子的,就这么泡汤了??!!还有还有,我还要想法子让杀害那三个未婚妻的幕后黑手现出原形,以免以后再有无辜的人遇害,……你为何老要逼我走,我小心点还不行吗?你看我都在这儿待半个多月了,就这么前功尽弃,我真是不甘心啊……” 正念叨着,抬头一望,章羽枫已然转身走了,一抹月白色的影子修长挺拔,掩映在花树间,“哎……章羽枫……不对,大哥……五天行不行?再给我五天时间?就五天?” 云画雨小跑着跟在后面请求,章羽枫哼了声,却不理她,脚步越来越快,月光透过重重树影照射下来,在地面洒下一片模糊的光斑,章羽枫的身影沐在月光下,面容俊朗,脸部轮廓清晰而英俊,他偷偷回眸看了眼,云画雨还在那儿苦着脸犯难,一边搓手一边不停的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这小傻子!章羽枫温柔地想,都不知她在着急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三万两的赏银吗?有甚么要紧的,若她愿意,他可以捧上十倍百倍的银子,逗她欢喜。 一一一一一一 明月渐沉,晓光初见,章羽枫折返回居所,青色的围墙之下,就见一道人影已站在那里,章羽枫看得真切,眉梢一挑,拱手道:“许兄!” 许千真脸似寒冰,冷冷望着他,“章羽枫,你能闯出听风楼,确实是好本事!” 章羽枫又俯身揖了一礼,“冒犯之处,请许兄恕罪,今夜确实是迫不得已——” “章!羽!枫!” 许千真咬着牙,双眸似要射出利箭一般,“你叫我一声许兄,我也一直当你是知己好友,可自从你来到许家,你所做的事情,对得起我吗?” “章羽枫,你明知听风楼是我们许家的重地密室,你却趁夜偷潜进去,居心叵测,……而且你明知小涵是我的未婚妻,你还与她这样亲近,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她,章羽枫,你这次到许家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真的只是来找我叙旧的吗??” 听风楼和邱小涵,是许千真最在意的两样,而章羽枫居然都对其暗怀不轨,绵羊被激怒了也会奋蹄抵角,何况是许家的当家掌门许千真。 许千真怒目圆睁,一拂袖子,“章羽枫,今日我跟你割袍绝交,从此再不来往,请你马上离开许家,永远不要再踏入一步!” 许千真素来温和宽厚,能让他下了逐客绝交的决心,必是愤怒到了极点,章羽枫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与你相交数年,兄弟相称,而今你要逐我出门,真是令人好不伤心啊。” 许千真脸色铁青地望着他,“章羽枫,你少装出这个样子,你若真当我是兄长,就不会深更半夜里潜到听风楼去窥探!” ……更加不会对小涵如此纠缠献殷勤。 章羽枫神色极淡定,只是眉峰轻轻一皱,声音低沉下来,“许兄精于暗器钻研,却常疏于江湖中事,千魂透骨钉重现江湖,而且杀人于无形,这次死的是李达辰,下次却不知是谁?” “千魂透骨钉毕竟出自许家,它威力太大,今后只怕死伤更多,从今往后,江湖中人的指指点点,各门各派的议论和敌意,你们许家真的能抵挡得住吗??你们虽声称图纸已经被烧毁了,可他们未必肯信,若是像十几年前那样,少林武当一齐到许家来发难,许兄,你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许千真愣了愣,一张脸孔绷得死紧,章羽枫的话,亦是说中了他心里的隐忧,但有些内情关系重大,他却不能轻易说出来。 “章羽枫,这是我们许家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许千真冷冷开口。 章羽枫一笑,淡淡道:“不错,这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许家曾经枉死了三条人命,也许下一个,就是邱小涵,许兄,难道你也视若无睹吗?” 许千真面色一变,“小涵?有人要杀小涵?”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宴上的蛇,楼梯口的绳子,许千真憨厚,却并不傻,前三个女子的死,他曾以为是意外,而今看来,绝对不是。 幕后的那双黑手,已经伸到了他最喜欢的小涵身上。 正在迟疑间,章羽枫已上前两步,站在许千真面前,沉声说道:“许兄,再给我几天时间,或许很快,你便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清俊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晦暗的复杂,他有些惋惜甚至是有些同情的望着许千真,倘若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知这位性格宽厚的许掌门能否承受得住如此巨大的打击? 第29章 云姑娘的新卧房 云画雨惊讶的发现,她院里院外的许家护卫和弟子突然多出了很多,院里站着三层,院外还围着三层,昼夜不停,换班值勤,将她这座小宅院包围得好似铁桶一样。 据小荷说,是因为云画雨上次在书阁遇险,许掌门关心情切,心里一直悬着这事,所以如今派了大批的弟子来保护云画雨,都是许千真精挑细选出来的得意弟子,聪明机警武功高,保证将云画雨照顾得妥妥贴贴,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伤不着。 云画雨张口结舌,现如今她出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不管是上哪儿,前呼后拥的都有一大堆的丫环小厮护卫们跟着守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气势和排场弄得跟皇后出巡一般。 云画雨好生不自在,成天被这么多人盯着围着,浑身似长了毛刺一样,原来她还喜欢在许家大院里闲逛两圈,现在都不大敢出去了。 有次在桃花树下坐着喝了杯茶,远远的,她就看见江雅意扶着江媛路过,半疯的江媛一见到云画雨,立刻就彻底的疯了,又撕又咬的要闯过来打云画雨,得亏云画雨周围的人肉盾数量惊人,几下就把江媛推得老远,这位疯二娘虽被人扳着不得动弹,可嘴里却没闲着,“狐狸精贱人小妖精小娼妇”的骂了半天,直听得云画雨火冒三丈,于是她更加再不愿意出门了,成天就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书写字画画,哪儿也不去。 大概是因为云画雨享受了如此高规格的保护待遇,无人能近得她身,所以连章羽枫她也见不着了,一晃过去了五六天,云画雨日日枯坐,安全是安全了,可心里却好似空了一截,没着没落。 呃,那人还说三天之后就要来接她离开许家,这会儿却没动静了,他在自己眼前晃的时候还不觉得,可这么几天不见面,云画雨心里还真的有点……惦念。 她破例出了院,在许家大宅逛了一盏茶的时间,少女的私心里,或许盼着偶遇一场,可现实却让她失望了,满腹郁闷地回了居处,一跨入房门,云画雨却怔住了。 原先旧的窗纱窗幔帷帐床罩都被换过了,整个房间簇新簇新的,淡紫色的帷帐,淡紫色的窗幔,淡紫色的床纱,飘逸,清雅,在微风中轻轻摇动,柔美得好似一汪流水。 小荷笑着迎上前来,“邱姑娘,瞧瞧,这屋里漂亮么?” 云画雨疑惑着,“这是——” 小荷道:“夫人刚刚差人来换的。夫人说你屋里的用具都旧了,应该换些新的用。” 见云画雨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床帐,小荷兴高采烈地介绍道:“这些料子可不简单,都是俞城明缎庄的上等货品,名字叫香雪纱,一两纱一两金,轻薄光滑,一年才制得出一匹来,邱姑娘,你看夫人多疼你,将这匹纱全送给姑娘了。” 云画雨扫了一眼床上的被褥,问:“哦?连床被也换成香雪纱了?” “是呀。” 再看一眼桌前的砚台,“笔墨纸砚也都是新的了?” “是啊邱姑娘,夫人听说你有时会在房中写字画画,特意送了一套新的笔墨纸砚过来,都是徽州的墨,亳州的纸。” 桌上的烛台也换成了一盏青鹤灯,原本的白蜡,亦换成了红蜡,小荷笑呵呵地道:“夫人说,红蜡看得更加喜庆些呢。” 云画雨沉默半晌,笑了下,“你们夫人想得很周到啊。” “可不是么?”小荷说道:“夫人这人啊,向来宽慈大方,对待我们下人都很和气,更别说是姑娘你了。刚才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姑娘嫌家中的茶太甘苦了些,夫人就立刻派人送了一筒新茶叶过来。” 云画雨从檀木架上取过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晃了晃,“就是这筒茶叶么?”打开盖子,略略一闻,“这茶味道很陌生,叫什么名字?” “龙峰笋尖,今年最新的茶。” 一听到这个名字,云画雨便愣住了,美目流转,再四下细看,果然就见窗台角落里,摆着两盆红艳艳的踯躅花,也就是章羽枫所说的盛春杜鹃。 “这茶的香味我很喜欢,”云画雨淡淡道:“晚饭后你就泡一壶给我尝尝吧。” “好啊好啊,”小荷笑盈盈地说:“今日的晚饭姑娘想吃点什么?夫人今晚要设宴,置办了许多山珍野味,她派人送了好些过来,等会我叫厨房选几样做给姑娘吃。” 云画雨皱皱眉,“夫人要设宴?为什么设宴?” 小荷道:“夫人的头疼病这两天好了,又正逢是上巳节,夫人就叫掌门和章公子到她院中的花厅里小酌几杯。” 许夫人的花厅离云画雨的居院很远,而且许千真大概是不愿意让云画雨与章羽枫再见面,所以这次竟没有叫她。 云画雨一笑,轻移莲步,在书桌前款款坐下,素手执笔,笑着叹道:“呀,夫人竟然还给我送来了朱砂墨,正好,我正想画一幅红梅图,这下东西齐全,倒是方便了。” 一一一一一 暮色降临之时,许夫人的花厅里已经热闹非凡,丫环仆人们正穿梭着奉茶摆菜,四周的金烛照得厅里如同白昼,许夫人坐在上位,章羽枫坐次席,而许千真坐在许夫人的右边,三人围坐在花树下的圆石桌旁,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或是久病初愈,今日许夫人显得兴致很好,少见的穿了件鲜红的罗裙,容光焕发,眉目慈和。 酒桌之上,她谈兴最浓,许千真因与章羽枫心有芥蒂,两人竟不怎么交谈,酒过三巡之后,许夫人笑道:“真儿,还有七天你就要与小涵成亲了,新房那边的布置还有小涵的衣裳首饰娘都准备好了,明日你去过过目,看看还有什么欠缺的。” 许千真一提婚事,心中的郁闷便消了,不自觉地便笑起来,“娘做事一向妥当,儿子不用看便知道样样必是最好的。” 说话之时,眼风扫了章羽枫一下,“前三个姑娘倒也罢了,小涵是我最喜欢的,许家列祖列宗保佑,我一定会与小涵结为夫妻,白头到老!” 许夫人握着筷子的手僵了下,细细的柳眉却扬起来,慈祥地笑了,“真儿就是这个脾气,倔,认准了就不回头。” 第30章 火灾 章羽枫一直静静坐着喝酒,衣白似雪,丰神如玉,他修长的眉梢轻轻一挑,淡淡开口,“许兄的聘礼早就下到了邱家,邱小涵自然是你的,为弟我就先在这里恭喜了。” 许千真一怔,倒没料到章羽枫竟会这样说,他一直以为章羽枫对邱小涵心怀爱慕,哪知这人竟这么快就知难而退了? 邱小涵自然是你的。章羽枫的这句话真是令人好不欢喜。 许千真心中很畅快,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大笑道:“这婚期越近我便越急了,日子都是掰着手指头过的,小涵又文静又乖巧懂事,做我们许家的掌门夫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章羽枫不接话,清俊的眉眼间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淡若轻烟。 他的目光突地顿了顿,扫到许夫人的中指上,“许夫人的手指受伤了么?”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左手的中指指腹处,有一丝红色的伤痕,很浅很细,若非一双慧眼,几乎难以察觉。 许千真孝顺,立刻伸过头去看,“娘,你的手指划伤了?” 许夫人淡然一笑,“不妨事,娘今日赏花时,不小心被花刺扎了一下,不疼不痒的,过几日就好了。” “哦。”许千真放了心,亲手为母亲舀了一勺羹汤,“娘,你以后赏花时要小心点。” 许夫人眉目一展,笑盈盈地喝了口许千真递过来的汤。 长久的相依为命,令他们母子的感情亲厚更甚,许千真挨在母亲身边,听她絮叨着说了几句话,章羽枫忽然站起来,左右一看,笑道:“许兄,许夫人,我要暂且失陪一下。” 许千真道:“你要去哪儿?” 章羽枫已匆匆离席,回头笑了笑,“人有三急,许兄见笑了。” “你是个雅人,却偏偏说这些俗话。” 大约是心情不错,许千真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还想再调侃两句,章羽枫已歉然一笑,揖礼退去了。 许千真陪着母亲又喝了几杯酒,聊了些家常话,还把婚礼细节布置都谈了谈,半刻钟后,才见章羽枫返回过来,许千真正嚷着要罚他的酒,突然有几个小厮满头大汗的从外面奔过来,边跑边高声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南边的院子走水了!!” 南边的院子!!南边的院子正是邱小涵的居所!! 许千真面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耳畔风声一响,却见章羽枫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冲掠出去,许夫人厉声道:“千真,你还不赶快去指挥救火!!??” “知道!”许千真心急如焚,带着大批弟子不停地往邱小涵的住所赶去,他轻功亦算不错,只是章羽枫却比他快上许多,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抹月白的身影已消掠在前方,急促,迅猛,似夜里的鹰一般。 许千真咬着牙飞速奔跑,边跑边问那个传消息的弟子,“小涵姑娘呢?她可安全了么?” 那弟子吱吱唔唔,“……她好像还没有出来……” 许千真一颗心几乎沉到冰窖里,手指头似是都有些哆嗦,他使劲全身内力一刻不停地往失火处奔去。 腾腾的火光,晃得人眼前发花,整个南边院落全都着了火,火势最大的却正是云画雨的房间,鲜红的火苗似狰狞的恶魔,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吞噬着一切,黑烟,热浪,冲天的大火,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敢救援。 小荷和一群丫环站在院前扯开喉咙哭个不停,个个脸上熏了满脸的黑灰,几个管家正指挥家丁小厮们去井里和附近的溪流里打水救火,而江雅意与二夫人竟然也来了,一幅看热闹的神情。 火光面前,二夫人正欢喜得连连拍巴掌,嘴里一迭声地叫嚷:“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快烧!快烧!烧个一干二净!把那个狐狸精烧死!哈哈,许澜马上就要回心转意了,没有那个狐狸精,许澜还会喜欢我的,哈哈,他还会喜欢我的!!” 江雅意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盯着云画雨的房间。 那房间几乎已成了焦炭,门窗,房梁,墙壁,屋顶,整个屋子全被火舌所包围,火势那么猛那么快,异乎寻常的来势汹汹,江雅意那俏丽的眉眼间,不禁浮上一层冷诮的笑意,报应啊,这是报应! 章羽枫最先赶到,面对的便是这样一副叫人几乎绝望的惨境,纵是他见识过无数江湖风浪,此刻脸上也全是惊惶和恐惧,他很怕很怕,怕得浑身打冷战,眼光往小荷那边一扫,没有云画雨的身影,那个小傻子没有逃出来!! 脑中“嗡”的一响,他面色惨白,心里已彻底的慌了,“拿来!”章羽枫一把抢过两只水桶,兜头浇过来,将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 灼人的热浪和滚滚浓烟他都不惧,飞蛾扑火,顷刻间便是灰烬。 章羽枫一向有颗冷静而理智的心,此时却做出了如此荒唐愚蠢的事,所有的人都对火场退避三舍,而他却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二夫人伸出枯瘦的手,指着他的背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雅意,那人疯了,那人疯了,赶着进去送死啊,等会跟那个狐狸精一起烧成焦炭,哈哈,真好看,真是好看啊!!” 章羽枫刚跨进院门,只感觉一股灼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刚走两步,一道烧焦的房梁倒塌下来,章羽枫飞快地躲开,顶着呛鼻的黑烟,脚不沾地的朝着云画雨的房间飞奔,就在此时,半空中突然有“嗖”的一声,一片碧绿的树叶从他耳畔飞过去,在他的鬓边轻轻刮了一下。 “大哥,回来!快回来!”似是有人在他耳边这么说,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又带着几丝焦急。 章羽枫突地一顿,立刻明白了,“云儿没死,云儿逃出来了!”他如此开心,心中被巨大的喜悦所冲击,竟连手臂被火苗灼伤了也未察觉,“大哥!快回来!!”少女又在他耳畔呼唤,声音越发焦灼。 章羽枫终于回过神,返身一掠,从火场里折返回来,抬眼就见许千真已经脚步匆匆的赶到了,脸色惊恐得似是见了鬼,救火的进度很不理想,面对着这冲天的大火,从水井里打来的水实在太少太慢,真正应了“杯水车薪”那句话,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烈火似是被人烹了油,烧得一片残垣断壁。 第31章 指控许夫人 “小涵!小涵!”许千真双目呆滞,面孔茫然,他那么喜欢的邱小涵,那么清丽灵秀的未婚妻,居然就这样葬身火海? 不能!不能! 许千真心如刀绞,突地一咬牙,身形疾起,似奋勇的猎豹,朝着火场奔过去。 “真儿!给我回来!”刚刚气喘吁吁赶到现场的许夫人吓得手颤脚软,好在她武功也算颇有根底,一个健步冲上前,抓住了许千真的臂膀,“你想干什么?火势这么大,你进去找死吗??” “娘!娘!小涵还在里面!”贵为一派掌门的许千真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我要进去救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烧死!” 许夫人紧紧搂着儿子的肩膀,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真儿,小涵死了,娘也很难过,但这水火无情,我们凡人哪能避免得了?小涵是个好孩子,娘一直很喜欢她,只是她没福气啊,眼看你俩就要成亲了,她却遭了这样的意外,实在是太让人痛心了!!” 许夫人瞧了眼那烧得好像焦炭一般的房间,眼眶也湿了,她掏出帕子拭了拭泪,眼角余光看见了章羽枫,不禁悲伤说道:“羽枫,你也来劝劝千真,他是个痴孩子,我真怕他做什么傻事。” 章羽枫垂下手,用袖子遮住了手臂上的水泡,“许夫人,”他淡淡开口,“事情很奇怪,许家守卫众多,防范严密,怎么会突然起火?就算起火,火势也不应烧得这样快,不等人反应过来,整个房间便全部着火了,让人完全无法救援。” 许夫人皱了皱眉,“如今春深,或许天干物燥,容易失火吧。” 章羽枫回头,朝着那满脸黑灰的小荷招招手,“小荷,你是服侍邱姑娘的,你来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小荷正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当时姑娘吃过饭了,把我们都打发出去,独自在房中看书。我和阿桃阿柳几个也不敢走远,就在院子里站着,不过略聊了两句,突然就听见姑娘房里‘轰’的一声,瞬间就有火苗窜出来,连门窗都烧着了,我们都吓得叫嚷起来,我想冲进去救姑娘,还没走近就被大火烧焦了头发,我实在害怕,就不敢进去了……” 小荷抹着泪,将自己的长辫子挽在手里给许夫人看,发尾已经短了好大一截,有股烧焦的糊味。 章羽枫冷冷道:“轰的一声?邱姑娘房里为什么会有轰的一声?莫不是里面有什么爆炸了么?” 小荷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你呢?”章羽枫转头望着许千真,“许兄,你知道吗?” 许千真也默默地摇头。 章羽枫那锐利的目光,停在了许夫人脸上,他淡淡地问:“许夫人,他们虽都不知道,但我想,你必是知道的吧?” 许夫人用丝帕擦了擦眼角,神色茫然,“羽枫,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些什么,马上就会有人告诉你了!云儿,出来!”章羽枫一笑,眸光陡然温柔起来,朝着三丈之外的一株柳树上招了招手,“你大难不死,该向许夫人报报喜了!” 一个纤瘦轻盈的身影,从柳树上轻飘飘的落下,少女穿着淡绿罗裙,容颜娇媚,似树间的精灵,冲章羽枫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小涵!小涵!”许千真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笑着飞奔过去,“太好了!小涵,你没有死!!” 一道白影突地杀出来,在许掌门离自己的“未婚妻”还有三米距离的时候,挡住了他的路,可怜的许掌门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已被人毫不留情的推开,“许兄!”章羽枫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是赶快去安慰一下许夫人吧,她好像心情不太好呢。” 许夫人像僵硬的木偶一般伫在那里,虽是穿着一身鲜红衣裙,脸色却似凝了寒霜一般,手里的丝帕被她攥在掌心,青筋都暴出来了。 “小涵,”她勉强笑了笑,“原来你没有死。” “你很失望,是不是?”云画雨嫣然一笑,“我不仅没有死,而且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伤着,许夫人,你的这番布置,都白费功夫了。” 疯了的江媛嗷嗷叫起来,江雅意松开手,江媛已经披头散发的破口大骂:“狐——” “狸精”两个字还没出口,章羽枫已经一掠过去,目似寒冰,手指一拂,点了她的哑穴,“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许千真完全懵了,他一向专心于暗器研究,对于家务事管得并不多,心中仿佛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他转头望着云画雨,沉声道:“小涵,难道你怀疑我娘是杀你的凶手吗?” 云画雨道:“我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许夫人的神色已恢复了镇静,反倒笑起来,“小涵,自从你来到我们许家,我就处处对你关心照顾,你恩将仇报,怎么这样来冤枉我??” 场中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云画雨对许夫人的指控,太过石破天惊,几乎没人愿意相信,许千真盯着云画雨,江雅意盯着云画雨,小荷盯着云画雨,所有的许家弟子,都一齐盯着云画雨。 云画雨静静站着,面容很淡定,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章羽枫的方向。 章羽枫比她还要淡定,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云画雨继续说下去。 “许夫人!”云画雨终于缓缓开口,“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对我很照顾,这场大火的每一个细节,你都想到了。” “你去买了明缎庄最名贵最轻薄的绢纱,据说是一两纱一两金,你将我的床帐窗纱帷帐被罩统统换成了这种薄如蝉翼的料子,人人都夸我的房间美,人人都夸你许夫人对我有多好,可没有人知道,这种薄软的绢纱,有多么容易被烧着,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火星溅过去,它就会瞬间腾起大火。” “你还给我送来了文房四宝,徽州的墨,亳州的纸,都是最出名的。可这些宣纸一旦遇上了火苗,你肯定明白,它会烧得有多快!尤其是,你还给我添了几盒朱砂墨。朱砂易燃,又有剧毒,等到毒烟升起来,我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许夫人嗤笑一声,命一个小弟子为她搬来了把太师椅,“邱姑娘!!”许夫人泰然自若地坐在椅上,面貌慈和,气质雍容,“说了这么多,不过都是你的一些猜测之词,我为你装点房间,为你准备纸墨,难道还做错了么?我怎么会料到你的房间竟然失火?” 云画雨微笑道:“你当然知道!你叫小荷给我换上了红蜡,那里面便藏着可以爆裂的雷霆弹,等蜡烛烧到了雷霆弹,烛台就爆开了,火星四溅,迅速点燃了我的窗纱床幔,这场大火,就如你所愿的烧起来了。” 第32章 证据确凿 许千真脸色已有些发白,沉默地注视着许夫人,他蹲下身,伏在许夫人的膝上,良久以后,才恳切地说道:“娘,这件事并不是你做的,对吗?你是冤枉的,你现在去告诉他们,你是冤枉的!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你不会杀小涵,是她误会你了,对吗?” “真儿!” 许夫人轻轻摸着儿子的肩膀,柳眉细长,目光似水一般的温柔。 蓦地一抬头,却冷冷盯着云画雨,“红蜡烛虽是我叫人送去的,但我怎么知道里面有雷霆弹?有人想杀你,暗中放进去,最后却污陷到我的头上。” “是是是,”许千真连连点头,急切地望着云画雨解释,“小涵,这都是误会,我娘很疼你,她绝不会杀你的,肯定是有人在陷害她。” 章羽枫纵声笑起来,“许兄啊许兄,你的母亲如此精明,谁能陷害得了她呢?许夫人自己亲手放进去的雷霆弹,想抵赖可是做梦!” 他指着许夫人的左手中指,“在宴上,我就发现你的手指受伤了,当时你解释说是被花刺扎的。可这么一道细细的伤痕,我倒觉得更像是被什么锐器刮伤的。” “所以我就找借口离开,悄悄到许夫人的房里去探了探,天不负我,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章羽枫微笑了下,从腰封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几粒细碎的红蜡末。 许夫人那张雍容的脸,刷的一片苍白,双手握住椅子的扶手,想要找到一点支撑的力量,可手掌心里,冷汗却不自禁的渗出来。 章羽枫的脸上,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笑意,“许夫人的房间已打扫得很干净了,我能够在桌子下面捡到这点红蜡末,也算是十分幸运。事情其实已经明朗,许夫人为了制造这场火灾,真是煞费苦心。” “制造火灾,无非两个途径,一个由内,一个由外。从外面放火,难度太大,因为许掌门为了保护邱小涵,派了太多的护卫和弟子,许夫人想暗中放火,实在找不到缺口。” “于是许夫人只有从房间里面想办法了。她改变了小涵房间里的布置,同时在红蜡烛里放置了雷霆弹。不过放雷霆弹这种事,许夫人不方便假手于人,为了隐秘,她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雷霆弹一般是拇指粗细,需要将蜡烛底部掏空才能放置进去,只是许夫人养尊处优惯了,做这些个精细的小事,她大概有点费劲,一时不慎,划伤了自己的手指,又正巧被我瞧个正着,于是我发现了许夫人房里的红蜡末,因此可以肯定,雷霆弹就是许夫人亲手放进去的,她的目标就是一个——” 章羽枫突地敛了笑,俊面冷冽,一句一顿道:“她要杀了许千真的未婚妻!” “章羽枫!!你胡说八道!!”许夫人骤然从椅上弹起来,面孔扭曲,声音尖利之极,“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早就对邱小涵有了不轨之心,你为了破坏真儿的婚事,竟把脏水往我头上泼,你陷害我,污蔑我,不过就是为了让小涵离开真儿,你便趁机横刀夺爱,章羽枫,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吗??” 云画雨听得呆住了,许夫人的话让她脑中有点茫然,混混沌沌地似是一锅浆糊,私心?章羽枫会有私心么?难道是像许夫人说的那样,他对自己有不轨之心? 他可是自己新认的大哥啊,聪明绝顶又讲义气,而且乐于助人,最喜欢救人于危难之中啦,在听风楼的密道里他不是说过吗,意气相投结为知己,又何必问是男是女? 呃,所以他对自己好,纯粹是因为江湖道义,以及纯洁的友谊。 云画雨暗暗肯定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朝着章羽枫的方向看,那人倒是极镇定,只是淡淡笑着,负手而立,颇有些玉树临风的范儿,偶尔回眸望了云画雨一眼,眸中竟是亮晶晶的,好似泊着一泓湖光。 此刻场中所有人都在盯着云画雨,许千真的脸色更是如阴云密布,黑得可怕,“真儿!”许夫人颤巍巍地向儿子招手,“娘是冤枉的,娘从没有想过要杀小涵,真儿,你要相信我!” 许千真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身体也一动不动,似是没有看到许夫人的招唤。 “真儿!你不理我??” 许夫人眼圈儿顿时红了,伤感地落下泪来,“娘这么爱你,这么疼你,你居然不理我??” 她颓然倒在椅上,细细的柳眉皱起来,面容苍白,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许千真慌了一跳,毕竟是母子连心,他大跨步的奔过去,一把将许夫人抱起来,“娘,娘,你的头痛病又犯了么??我马上送你回房休息,小荷,小荷,赶快去把余大夫请过来!!” 小荷对许千真最是忠心,急忙应了声,甩开两腿飞跑着去请大夫,许千真是练武之人,臂力强劲,不费多大力气,便将许夫人径直抱回了房。 “娘,你先休息一下吧。”许千真扶着许夫人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命人送了参汤进来,他一勺勺的喂给许夫人喝,“真儿,”许夫人仰头望着儿子,幽幽叹道:“今日的事情,你到底是信娘,还是信那个章羽枫??” 许千真怔了怔,突然放下参汤,盯着许夫人的眼睛,良久,却并不出声。 他今年二十三岁,长相很英俊,性格也温厚平和,他像他的父亲许澜一样精于暗器,人品却更淳良。 他秉性善良,但绝不傻。 “娘!”许千真轻轻道:“三天前,我的暗器库里,少了一枚雷霆弹。” 许夫人身子一震,愣住了。 许千真继续道:“雷霆弹都是用特制的木盒盛放,每盒二十枚。我无需清点数目,只是用手掂了掂,便感觉出有一盒的份量轻了点。” 许夫人面孔苍白,连嘴唇也是苍白的。 “娘,暗器库的开门机关,全天下只有你,我,还有我的心腹弟子王伦知道,可那天,王伦一直都与我在听风楼里研究图纸,并没有时间去暗器库。” “所以我明白,那枚雷霆弹是被你拿走了。但当时我并不在意,我以为你只是平日闲得无聊,顺便去暗器库转转,随手拿个小玩艺把玩下,毕竟耳濡目染久了,你对暗器也略懂一二,有时想研究研究,我也可以理解。” “……可是我并没想到,”许千真垂下眼眸,神色极黯淡,“你居然是拿它来杀小涵的!!娘,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小涵??” 第33章 许夫人的隐秘 许夫人静静躺在床上,或许是被儿子说中了要害,她亦没有什么可以抵赖的,许夫人的神情反而舒缓下来,坦然地承认,“不错,我是想杀邱小涵,而且,你前面的那三个未婚妻,也是我杀的。” “我猜到了!” 许千真苦笑了下,“三个姑娘的死,一个是意外,两个是意外,三个也是意外,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意外?娘,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我为什么要杀她们??……我也不知道。”许夫人喃喃道,“真儿,我不想看到你娶妻,不想看到你成天与别的姑娘在一起,更不希望你看重别的姑娘甚于看重娘……” 许千真张大嘴,愕然地问:“娘,这就是你要杀人的原因??” 许夫人望着许千真,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迷离,这张脸,多么像她的夫婿许澜啊。 夫妻不睦,许澜不仅冷落她,还娶了外室,她正当韶华,却常年孤枕,辗转难眠,日子如牛毛般多,她心中全部的寄托,就是许千真了。 肉乎乎的小人儿,偎在她怀里,望着她笑,望着她哭,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亮闪闪的,眉眼鼻嘴,都像极了许澜。 许千真慢慢地长大了,会喊娘会撒娇,会识字会念书,会腻在她身上,像小猴儿一样缠着她,要娘亲,要娘抱。 许澜不理她,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她身边有许千真。 许千真长成小少年了,许澜却在一场大病后过世,母子更是相依为命,在这偌大的许宅里,朝夕不离,守望相助。 每当许千真制成了一样新暗器,都会第一个向她报喜。 每当许千真遇上什么难事,也是第一个向她倾述。 她有头痛的旧疾,许千真跑遍江湖为她寻药。 一同吃饭,一同外出,孝顺的儿子深知母亲的不易,自然是尽已所能的陪伴和照拂。 这样的日子不能被打断,这样的日子不能被其他人夺走,若是许千真娶了妻,心思必然就分散了,他的关注和他的爱,会转嫁到另一个女人身上,他心里一旦有了别的女人,就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般,那样全身心的依赖她。 她的地位,会下降了。 不能!不能!要她眼睁睁地望着心爱的儿子离她而去,她生不如死!她会嫉妒,会憎恨,会……发狂!!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的杀了那些女人,用最隐秘的手法,悄悄杀了她们,她的真儿,必然是永远属于她的!! “娘!娘!” 许千真跪在许夫人的床前,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他却哭得不能自己,“你太糊涂了,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若不希望我娶妻,我不娶就是了,你何必害了那三条人命??” “娘,在这世上,我最尊敬最信任的就是你,小时候你教我的,温良恭谦让,仁德礼义信,我都记住了,可你自己却怎么做不到呢?” 许夫人凄然一笑,“是的,我做不到。真儿,娘害得你一直娶不成妻,你会怪娘吗?” 许千真仍然似孩童一样,伏在母亲床前,摇摇头,“不会。我是娘从小抚养长大的,我一直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娘亲,我不会怪你的。” “真儿,”许夫人温柔地抚着许千真的脸,看了又看,“你不怪我,有时候我却在怪我自己。你今年二十三岁了,旁人像你这样年纪,早就成家立室做父亲了,可你现在还仍是孤身一人。” “娘知道娘做得不对,太狠毒了,可是……娘又实在控制不住想要独占你的心。如今真相大白,娘也没有面目再见你,笼月庵的师太与我很相熟,娘明日便去那里落发吧。真儿,今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娘对不起你,娘让你蒙羞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许家弟子们经过几个时辰的努力,终于将这场大火熄灭了。但整个小院已完全毁了,烧得一片黑漆漆,只有几片焦炭似的墙壁,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章羽枫和云画雨远远的站在花树下面,望着这片残垣断壁。 “云儿,你越来越有长进了!”章羽枫笑吟吟地道:“火灾之前,你竟然就先逃出来了,真是聪明!” “那还用说,我本来就很聪明呀!” “你必是心里已有预警了,嗯,你是怎么发觉许夫人要在今夜下手的?” 云画雨一笑,“因为她在我房里放了踯躅花,还让小荷给我送来了龙峰笋尖。我一下便记起你的话,这两样混合在一起,可以令人短暂眩晕,所以我猜想她必是要趁我晕沉之时施展什么诡计来杀我。” “当时我坐在房中,不敢喝那茶,也一直不敢睡,有一瞬红蜡烛突然‘滋’的一声,异常明亮,我感觉不对,就从窗口一跃而出,下一刻,它就爆炸了,大火也迅速烧起来了,我便偷偷躲藏到附近的大树上,等着看后面的好戏……” “看什么好戏?你这小傻子——”章羽枫虎着脸道:“怎不早点对我说?成心让我着急,让我慌慌张张地冲进火场去救你,是么?” 云画雨眨巴着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大哥,我哪能料到你居然想也不想就冲进火场了??虽然我俩是结拜兄妹,我也不知你竟是这样的讲义气够朋友,今日我才发现你真是一个好人,你放心,等以后我赚了钱,一定把欠你的五万两银子还给你!!” 她越说,章羽枫的脸便越黑,到最后,已经跟锅底似的,满脸阴云,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已经窜起了愤怒的小火苗。 不爽!很不爽!!他都快把心掏出来了,这小傻子还是这样不解风情! 以前说她蠢笨,真的是蠢笨,一点点默契都没有,一点点心意相通都没有! 他为了她,差点连性命都不要了,可她竟然还以为是“结拜兄妹”?以为他只是“讲义气够朋友”?? 他以后若是死了,肯定是被她气死的!! 云画雨又眨巴了两下眼睛,发现章羽枫在生气,但她又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于是挤出笑脸,搭讪着问:“对了,许夫人既已决定今夜下手杀我,又为什么要拉着你和许千真喝酒饮宴?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吗?” 章羽枫余怒未消,冷冰冰地说:“是的。她一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二是她的花厅离失火地非常远,她拖住我们,可以让火再多烧一会,等我们赶去救援时,就来不及了。” 第34章 失窃的图纸 “哦,原来如此呀——”云画雨笑了下,还想说话,只是见章羽枫一直拉着脸,像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日里那么明亮温熙,此刻却凶巴巴的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一口吞下去似的。 云画雨委屈地扁扁嘴,“大哥,我哪儿惹到你了?你干嘛这么恶狠狠地看我??” 少女嘟着小嘴儿,眼神委屈,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雪白的肌肤似牛奶般光洁,她真是美啊,如仙如梦,像是月下的小精灵,可偏偏,却是个对情事一窍不通的小精灵。 章羽枫心口宛如被电流通过,突地笑起来,一下子就不气了。 她不过才十六岁,从小与师傅住在山中,她离开师门才一个月,没有江湖经验,更没有男女相处的经验,她单纯得似雪山的泉水,而今落到了他的掌心,他应该庆幸才对,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刚才的样子很凶吗?”章羽枫放柔了声音问。 云画雨点点头,“嗯,很凶,尤其说话时还粗声粗气的好不耐烦,跟你往日里都不一样啦!” “那么,我往日是怎样对你的?你说说?” 章羽枫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如水,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云画雨双颊粉红,睫毛扑闪了两下,眸子波光潋滟,却说不出话来。 叫她怎么开口呢? 难道要她说,大哥,你往日里对我很温柔很体贴,很关心很迁就? ……她实在说不出口啊。 场面僵住了。 “云儿,过来!”他轻声开口,习惯性地伸手去握她的手,想问问她何时离开许家,还没问,却见已有一个人影从远处大踏步的走过来,身影很是熟悉,章羽枫展目一看,竟是许千真。 “小涵,”许千真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娘已经都承认了,她也知道她错得太过,她明日便要去笼月庵落发,不会再留在许家了。” 云画雨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许千真顿了顿,正想提婚约的事,章羽枫面无表情,突然开口道:“许兄,她不是邱小涵,她是冒充的,真正的邱小涵早已逃走了。” “你说什么??”这话太出乎意料,许千真又是错愕又是惊疑,脸色也变了,盯着云画雨问:“你……你不是邱小涵??” “嗯。”云画雨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儿,有些羞愧,“许掌门,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真的不是邱小涵,我顶替了她的名字……你若不信的话,可派人去邱家打听,真正的邱小涵,大概已经回到邱家了。” 许千真怔怔望着云画雨,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那你为什么要冒充她?为什么要混进我们许家来?” ……你让我动了心,却又告诉我你是假的,这样真的很残忍。 云画雨皱着眉,为难极了,可是又没有什么话可以搪塞,索性心一横,就准备实话实说了,“那是因为李家庄的李达辰死在千魂透骨钉下,他家悬赏三万两银子捉拿凶手,我想赚这笔银子,所以就冒名混到许家,想查查这桩案子。” 为了银子!!许千真苦笑了下,问道:“所以那夜你就跟章羽枫一道闯进听风楼里察探?” 云画雨承认了,“是啊,可惜我还是没有找到千魂透骨钉的图纸。” 提到图纸,许千真目光一沉,面上神色仿佛有些异样,站在一旁的章羽枫已淡淡笑着,开口道:“许兄,李达辰的死只是个开始,千魂透骨钉既然出现了,事情就不会到此为止,你若知道什么,就该早点说出来,若是等到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只怕就迟了。” 许千真黯然垂眸,神情凝重之极,双眉深锁,似是有极其严重的事件发生,良久后,他才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原本只有我一人知道,连我娘都不知道。” “千魂透骨钉的图纸,确实没有烧毁。我父亲临终之前对我说,他实在舍不得烧掉这张心血之作,所以将它藏在听风楼的密室里,他命我将它永远封存,不许再重现江湖。” “我一直禀照父亲的遗命,封存了图纸,可是在三个月前,有人闯进了听风楼,而且死在了机关之下,可不知为何,那张千魂透骨钉的图纸,却神秘的消失不见了。” 章羽枫亦觉有些疑惑,“有人闯进了听风楼,而且死在了机关之下?” 许千真点点头,“是的。” “自那后,图纸就不见了??” “是的。” 章羽枫问:“你确定那人真的死了吗?” 许千真道:“她触动机关,被万箭穿身,我确定她是真的死了。” “那人是独自进来的,还是另有同伙??” “我根据现场的脚印和机关被破坏的情况来看,我肯定她是独自一人来的。” 章羽枫微微一笑,“听风楼险境重重,那人能够独自闯进密室,武功必是相当了得。” 许千真道:“她武功怎样我不敢说,但轻功必定是绝佳的,不然也到不了密室。” “许兄,你发现他时,他已死了,是吗?” “是的,当时她周身被长箭洞穿,躺在血泊中,早已咽了气。” “这人的长相是怎样的?他既然武功了得,或许是江湖上什么成名的人物?” 许千真摇摇头,“不是,她的容貌我很陌生,我从来没见过。——对了,她是一个女人,二十上下,相貌很标致,当时穿的是夜行衣。” “是个女人?”章羽枫沉吟着,又突然笑起来,“那么事情真是很有趣啊。一个年青标致的女子,凭着绝顶的轻功闯进听风楼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千魂透骨钉的图纸,可惜一招不慎,触动机关,最后无法脱身,被钉死在利箭之下。” 许千真急忙否认,“不,不,图纸并不是她盗走的,当时我就仔细搜过了,她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图纸。” “许兄,你真是太老实了!”章羽枫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你有没有想过,若她身上随身带了一只信鸽呢?” 第35章 她帮他敷药 此言一出,不仅是许千真,连云画雨也愣住了。 章羽枫说道:“这个女子闯进听风楼的时候,预先在口袋里藏了一只健壮的信鸽。她可能明白自己此行的凶险,所以给了自己破釜沉舟的勇气,当她拿到图纸时,她用最快的速度将它卷进信鸽脚上的纸筒里,然后放飞了鸽子。” “那个女子最终没有躲过机关的追杀,但她的任务却已经完成。信鸽带走了千魂透骨钉的图纸,落到了那个幕后之人的手中。于是这幕后真凶用图纸制造出了第一个千魂透骨钉,并且用它轻而易举地杀了李家庄的李达辰。” “许兄,这整件事情,只是一个开始,这个幕后真凶得到了千魂透骨钉,绝对不会仅仅只是为了杀一个小小庄主。日后,他必然还有更多的阴谋藏在后面,许兄,你是一派掌门,此事又与你们许家脱不了干系,你必要早做打算啊。” 章羽枫的这番分析入情入理,许千真嘴上虽不明言,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极有道理,“许掌门!!”云画雨接口道:“我若是你,就提前到少林武当的住持面前去赔个礼,说明情况。虽说你们是藏匿了图纸,可被人盗走了,这也怨不得你们,江湖上这些杀人的案子,都与你们许家没关系,叫他们别老把矛头指着你们许家啦!” 云画雨对许千真的印象其实很不错,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她亦觉得许千真是个淳厚的君子,宽容豁达,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许千真涩然一笑,温文地揖了一礼,“小涵,多谢你的提醒。” “她不是邱小涵!” 章羽枫又一次的强调,语气冷嗖嗖的。 云画雨学着江湖上的豪客,也冲许千真抱了抱拳,“许掌门,我打扰了你这么久,明天我就要走了。这次是我欺骗了你,我向你道歉。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你若在江湖上走动时,路过小寒山的话,可以上山来找我,我师傅很好客,她一定会欢迎你的!” 许千真只是默默望着她,久久不语。 初见她时,那满心的欢喜。 盼望婚期时,那焦灼的心情。 她谈笑间,嫣然如花, 红艳艳的洞房里,万事俱备,只欠一个他最爱的新娘。 可原来,这一切,都是泡影。 许千真缓缓退后,身影越发寂寥,他竟不敢再说什么,也没有理由再继续纠缠,他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而后,静静离开。 很快地,许千真的身影已消失在花树尽头,四周都安静下来,月色沉沉,这漫长的夜,已经过了一半,此时章羽枫的心里,却轻快起来,“云儿,”他问,“明天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啦,你想去哪儿?” “我要去洛州。” “洛州?为什么去那儿?” 云画雨低下头,却不愿回答。 洛州那里有爹娘的墓,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拜祭过了。 章羽枫站在她面前,轻声道:“我陪你一道去,嗯?” “不要!”云画雨匆忙拒绝,“我不需要你陪,我自己去就可以啦!” 章羽枫笑了笑,被云画雨这样一口拒绝,他似是也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面对这样一个单纯的傻姑娘,轻不得重不得,急不得怨不得。 于是他温柔道:“好,你自己去,一路顺风。” “嗯。”云画雨点点头。 转身欲走,章羽枫突伸出手臂,卷起了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袖子,肘部以下,全部是被火燎出来的一团团密集的水泡,虽然他只在火场停留了一会儿,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大哥!”云画雨惊呼一声,“你——你的手臂——” 章羽枫眉峰拧了拧,显得很痛苦的样子,“没什么大碍,就是烧出一层水泡了,有点疼。” “那……那我去给你找药膏来……”云画雨慌慌张张地说,他是为了救她而受伤了,她又觉愧疚又觉心疼,忙不迭地就往小荷那边的方向跑。 章羽枫立刻喊住她,“回来!云儿,我随身有药,你帮我拿出来,敷一敷就好了。” 云画雨很乖,一着急,也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事儿了,凑过来在章羽枫的腰带上摸了摸,“药在这里么?” “不是,”那双小手在腰上摸,痒痒的好不舒服,章羽枫尽量忍住笑,淡定地道:“在我衣襟里。” 云画雨踌躇了一会儿,章羽枫的幽怨眼神已经飘过来,若有若无的含着几分委屈,云画雨一咬牙,算了,他毕竟是为救自己而受伤的,又是自己的“结拜大哥”,不讲究那些孔孟虚礼了。 她将手探进章羽枫的衣襟里,触手便感觉到一片温热的气息,沿着胸口往下,云画雨的脸已经没来由的酡红一片,在靠近腰部的那一侧,她终于摸到了一个扁扁的小瓶子,云画雨舒了口气,飞快地拿出来,举着瓶子问:“是这个药么?” “是的。”章羽枫已主动将两只手臂全伸到云画雨面前,“我动作不方便,你来帮我擦药。” 云画雨抿了抿唇,眼波儿似水般清澈,她自是心无杂念的,手却不知为何有些发抖,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与一个男子这样亲近过,更加没有过肌肤的接触,可现在,她与章羽枫面面相对,喘息可闻。 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下巴,线条英俊,正对着自己额上的碎发。 视线上移,就看到了他的嘴唇,棱角分明,弧度优美,唇角勾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视线再上移,就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明亮得好似朗月,璀璨得好似星辰的漆黑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 像……像是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一般,把她的魂魄都吸走啦。 不行啦不行啦,再这样对视下去,她会心跳而死的!!云画雨垂下眸,什么也不敢再看了,颤抖着手指在章羽枫的手臂伤口上狂洒一通药粉,而后将瓶子重新塞回了他的衣襟。 “大哥,好了,我已经敷了药了,”云画雨慌乱而无措地说,“你回房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你不用送我了,咱们后会有期!!” 她一面说,一面逃也似的离开,脚步快得像受了惊的小兔子。 第36章 客店“巧遇” 栖霞镇的悦来客栈。 三楼南边的上房里,云画雨草草吃过饭,洗漱完后,往软绵绵的床上一躺,困意就上来了。 赶了整整一天的路,真的是很疲惫,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会。 这间客栈是镇上最贵的一家,环境很好,风暖被温,云画雨舒服得叹了口气,合目养神。 她今日一早离开许家,在向许千真告辞时,还真是颇费了番口舌。许千真依依不舍,硬生生地送了她十多里地,云画雨几次三番的请他回去,不要再送了,许千真却偏偏不听。 云画雨很穷,却不是个贪婪的人,她走的时候只带了两身衣裙,其余物品一概没有拿,但拗不过许千真死缠烂打,硬是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塞进了她的小包袱里。 云姑娘,你行走江湖,若没有银子寸步难行,这些银子你若不肯要,那么就当是我借给你的吧,以后你有了钱,再还给我。 许千真如是说。 云画雨想了想,终于收下了。许千真说得没错,在这江湖之上,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钱呢?在小寒山中时,样样都有师傅照顾,她自然是无需操心,可眼下她孤身一人闯江湖,手上没有银两,连吃饭都成问题。 云画雨感激地朝许千真施了一礼,许掌门,谢谢你的好意,这些银子我收下,等我以后赚了钱,一定全部还给你。 许千真神色很平静,只是俊朗的面容上,总有一丝酸苦的笑容,除了银子,他还送给云画雨一匹马,挑选的是许家最优良最温驯的小栗马,身壮体健,毛皮光亮,用作脚力,是最合适不过了。 与许千真一道来送云画雨的,还有小荷。 小荷与云画雨相处了这么多天,也很有感情了,临别时,她拉着云画雨的手,说了好些絮絮叨叨的话儿。 除了嘱咐云画雨要保重身体,处事谨慎外,她还说了一个让云画雨极度震惊的消息。 许千真昨夜派弟子行刑,重重打了江雅意三十板子,江姑娘哪受过这样的苦,当即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许千真也毫不心软,当着许家所有弟子的面,将江雅意和二娘江媛赶出许家,另择了一处偏僻小院居住,从此将这两人圈禁起来,永远不能再进许家。 云画雨倒真没想到,许千真虽然为人宽和,一旦严峻起来,也是极刚毅果决的。 纷纷扰扰,世事难料,不管怎样,许家的这段经历,总算是已过去了,云画雨缩在暖和的被子里,懒懒的翻了个身。 困意袭来,眼皮子开始打架,她打了个呵欠,不觉沉入梦乡,朦胧的意识中,却不甘的嘟哝了一句,……章羽枫,你这死人,你去哪儿啦??许千真和小荷都来送我了,你却连个影子都不见!我让你别送我,你还就真的不来了,果然是不讲义气啊。 待到一觉醒来,红日已上三竿。 云画雨养好了精神,又饱饱吃了一顿早饭,到大堂帐台结帐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噩耗!! 她的银票不见了!! 包袱里只有衣服,那张五千两的银票却不翼而飞!! 云画雨急得抓耳挠腮,额上冷汗都下来了,莫非是自己昨夜睡得太死,房里遭了贼?? 那贼必然是个惯犯,身手这么轻灵,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她的全部身家都偷走了!! 可怜她昨天还是一个坐拥五千两巨款的小富翁,这会儿就已经变成了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了!! 这个杀千刀的小偷!!若让我逮到你,一定将你暴打一顿!! 云画雨在心里咒骂了一万遍,却被店老板一句话拉回了神智,“这位姑娘,你的房费加饭钱一共是二两一钱,劳烦你付个帐!” 二两一钱??!! 可云画雨现在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她支支吾吾地说:“这个……麻烦问一声,你这附近哪里有马贩吗?” 那匹小栗马很神骏,应该也可以卖不少钱的。 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事情已是糟得不能再糟,云画雨赶到客栈马厩时,发现自己的小栗马也被偷走了!! 这下真的是完了!云画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银子没有马,身上也没有首饰可当,店老板是个精明的胖女人,虎视眈眈地盯在云画雨身后,生怕她逃了赖帐,“我说姑娘,你到底有钱没钱?” 到了这个地步,云画雨也只能实话实说,“我本来是有钱的,只是昨夜遭了小偷,银子被偷光了。” 胖胖的女老板却不信,“你这姑娘,人长得这么俊,张嘴却撒谎,我这店开了三十多年了,治安清明,门户严密,从来就没遭过贼!你想赖帐就直说,不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真的真的!!”云画雨急得连连摆手,“我的钱真的是被人偷走了,我不是有意要赖帐的。” 但无论她怎么说,女老板却还是不信,两人正在争执时,一抹月白色的影子,从客栈院子口施施然的飘过,云画雨眼前一亮,欢喜得快要跳起来,“大哥,大哥,你也在这里住店吗?” 那个月白色的人影悠闲地踱进来,剑眉朗目,俊美异常,他笑吟吟地说:“是啊,我也在这里住店,真是巧啊。” 对对对,真是太巧了!云画雨兴奋得连连点头,这世上客栈那么多,她竟然能在这里偶遇章羽枫,她太幸运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大哥,我的银子昨天都被贼偷走了,现在连客栈的钱都付不起。”云画雨可怜兮兮地开口,一钿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她只是个弱女子。 章羽枫微微皱眉,仿佛有点诧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大的客栈,居然有贼?” 云画雨眼巴巴地瞧着他,章羽枫一笑,已豪爽地对那胖老板一挥手,“她的帐都记在我帐上,这些银子够不够?” 两绽大银抛到老板的手上,沉甸甸地喜人,胖胖的女老板乐得眉开眼笑,“够了够了,你们在这里住上一个月也无妨!” 挪着圆滚滚的身材,自是去了。 第37章 她要当护院啦 云画雨满怀感激,她已欠了章羽枫不知多少人情,眼下再添上这一件,心里更觉惭愧,常言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番义举,她该怎么报答呢?? 但,现在谈报答,真是太遥远了。此时此刻,她不但无法报答,还得向章羽枫提出一个更尴尬的请求,“大哥,我现在一文钱都没有,你能借我一些盘缠吗?” 洛州离栖霞镇还有近千里的路,没有盘缠,绝对到不了的。 令人万万没料到的是,云画雨的请求,竟然被章羽枫无情的拒绝了! 他摇着头说:“我这人有个习惯,平生从不借钱给人。” “哦。那算了。”云画雨失望极了,闷闷地低下头。 章羽枫却轻声一笑,接着说道:“但我家中缺少一个护院,我觉得你武功不错,可以胜任,你愿意来么?” “护院?”云画雨傻傻地抬起头,“护院就是专门抓贼的吗?” 章羽枫道:“也可以这么说。你如果当了我的护院,以后家中有小偷强盗闯进来,你便可以替我将他们赶出去。” “那你的家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不远,在姑苏山的山脚下,离这里大约百里的路程。” 云画雨有点心动,想了想,羞红着脸颊,又问了一个有点难以企齿的问题,“那……护院的月薪是多少?” “呃……”章羽枫也愣住了。 他有点拿不准这小傻子的心理价位,怕出价太高将她吓跑了,于是他试探着问:“你想要多少?” 云画雨眨巴着眼睛,细白的牙齿咬着嫣红的唇,更是茫然。 她可是平生第一次与人谈赚钱的事,根本弄不清一个护院正常的月薪是多少,于是她也试探着问:“嗯,一个月……二十两?” 章羽枫哭笑不得,这小傻子还真是不贪心啊,二十两银子,多买几盒花容坊的胭脂都不够,不过…… 她生得这么美,丽质天成,容光清丽,那些庸俗的脂粉,反而会污了她的颜色吧? 章羽枫忍住笑意,淡淡道:“一般的护院,二十两银子自是够了,不过我独独看中了你……的身手,所以我愿意出个稍高一点的价钱,你看二百两银子怎么样?” 哇!!云画雨惊讶地瞪大眼睛,又惊又喜。 章羽枫一开口就是二百两,比她的要求高了十倍。这雇主又大气又豪爽,而且还是与自己很相熟的“大哥”,如此美差,傻瓜才会拒绝吧? 云画雨立刻郑重地点点头,“好,咱们就这么说定啦!” 她在心里默默算了帐,月薪二百两,五个月她就能攒到一千两,到那时她就可以辞职了。一千两银子真是不少,够她用上好一阵了,去洛州绝对没问题,省着点花的话,能在江湖上游历好几个月呢!! 呵呵,事情真是再好也没有啦! 云画雨开心地拎着自己的小包袱,佩着师傅传下来的宝剑,像小鸟儿一样跳进了章羽枫的马车。 不得不说,这马车真的是很舒服啊,宽阔舒适,布置精美,熏着金翅香,榻上铺着一层淡杏色的丝绒软垫,左右两侧还各有几层红木小格屉,抽开一看,里面摆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小点心。 香酥饼桂花糕,千层卷乳酪干,香喷喷的好不诱人。 都是甜甜软软云画雨最喜欢吃的。 云画雨有点馋了,呃,想不到章羽枫这样一个大男人,居然也喜欢吃这种小甜食,偷偷在马车里预备了这么多,嘿嘿,他为人倒很大方,自己若是吃了几块,他应是不会介意的吧?? 开吃。 香酥饼很酥很软,桂花糕很糯很甜,吃得简直停不下来啊。 云画雨摸摸自己饱饱的肚子,有点羞赧,偷偷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就见章羽枫白衣俊秀,丰姿玉朗,沐在阳光之下,宛如谪仙临凡,骑着雪白的骏马,正悠然潇洒地走在云画雨的侧前方。 看! 快看! 看这人,生得好俊啊! 很多少女在朝着章羽枫行注目礼,有几个胆大热情的姑娘已经摇着手绢开始冲章羽枫眨眼睛了,更有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几枝红灿灿的桃花枝,轻轻打在章羽枫的身上。 云画雨心里有点不得劲,开始忿忿地磨牙,这些个姑娘实在是太……伤风败俗,不知羞耻啦!! 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调戏她的大哥!! 好气啊好气,气得连香甜的点心都吃不下了!! 云画雨黑着脸,撅起小嘴儿开始生闷气,仿佛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章羽枫已经回过头来,望着云画雨,朗朗地笑了。 他的笑容如此明亮,灿烂英俊,仿佛映着三春的湖水,叫人心弦无端端的被拨动。 云儿! 他勒马过来,解下腰间的水囊,轻轻递到她的手上。 云画雨拒绝了,我不要! 拿着!章羽枫弯下腰,凑到云画雨面前,笑吟吟地说,小傻子,吃了那么多甜食,难道你不渴吗?? 一一一一一一 姑苏山下,风景很美,而章羽枫的宅院,更加美。 它并不是说有多么的富丽堂皇,也不是有多么的豪华气派,它是一方不大也不小的宅院,青瓦红墙,绿树成荫,连绵的楼宇掩映在花香碧柳之间,干净,整洁,错落有致,闲适自在。 马车隆隆地停下来,停在这扇朱漆大门的门口。 章羽枫携着云画雨,神清气爽的跨进家门。 迎面站着的是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年纪很大,相貌端正,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说起话来脸上毫无表情,“公子,你回来了!” 对于这位板着脸的管家,章羽枫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点点头,问道:“房间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按公子的吩咐,在东边院,离您的房间很近,约莫十五米的距离,您要是推开窗户,一抬眼就可以看到。” “很好!里面的铺陈摆设呢?” “公子放心,都是我家那老婆子亲自动手布置的,保证与公子的房间完全一模一样。” “嗯,你做得好!”章羽枫赞了声,转头对着云画雨介绍道:“云儿,这是周管家,从我父亲在世时他就已经在这里当差了,是个极好的人,就是性格严肃了点,不爱笑。” 第38章 真的是护院吗 头发斑白的周管家仍然身躯挺直地站在大门口,一张脸板得方方正正的,但对云画雨却极恭敬,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 云画雨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还了个礼,章羽枫已笑起来,拉着云画雨,大跨步地往后面去了,“云儿,去看看你的房间。” 转过几道月亮门,院前有山石环绕,池水粼粼。 一个穿着青色裙子的老大娘正站在房间门口,同样也是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插了根素色的竹簪,一见章羽枫,就迈着碎步小跑了过来。 “我说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出门就是个把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外面有什么好的,吃的住的哪有家里习惯?看看,你又瘦了不是?这回要在家里多住几天了,我叫梧桐多做点你喜欢吃的菜,好好补补身体!!” 这位老大娘太过爽直,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章羽枫插不上话,等她终于住了口,才笑道:“周大娘,我一回来你就唠叨我,我与往日一模一样,哪里瘦了?” 又指着这大娘向云画雨介绍,“这是周大娘,与刚才的周管家是夫妻。两人都是在我们张家待了几十年,跟我的父母一般,以后你会与他们相处最多,家里的事你若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他们便是。” 云画雨点点头,章羽枫已拉着她的手,推门进去了,房间分为内外两室,外面有书桌案台,笔墨飘香,垂帘后面又是一个房间,红檀大床,帐幔清雅,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方精致梳台。 “云儿,你就住在这里,你仔细瞧瞧,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设的物什?” 周大娘已经跟着一道进了房,笑呵呵地说:“是啊云姑娘,公子飞鸽传书,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们把家里布置得妥妥当当的,好迎接姑娘到来。” 云画雨涨红了脸,窘得手脚都快没处放了,她只是一个护院而已,没必要这么隆重吧? 这间屋子里面一应俱全,既是精美又是讲究,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更加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摇头,“已经很好了,我没有什么要添置的,谢谢周大娘费心。” 周大娘虽然与周管家是夫妻,但这夫妻两人,性格差别却大,周管家不苟言笑,周大娘却是个天生乐呵呵的笑模样,看见云画雨便打心眼里喜欢,拉着云画雨的手开始念叨,“真是个好姑娘,公子有眼光。云姑娘,你来了便好了,公子这个人啊,也该有人管管他啦!成天脚不沾地的不着家,在江湖上瞎混。你瞧,他今年都满二十了,还这么孤身一人,这是老爷夫人过世得早,没法约束他,若是夫人还在世,肯定早就张罗着给他娶亲成子了——” 咳,咳,咳。 章羽枫咳了几声,打断了周大娘的话,“周大娘,我们一路劳顿,都饿了,你快去叫梧桐白杨备饭吧。” “好咧!”周大娘终于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迈着小碎步往厨房去了,云画雨有点尴尬,僵笑着说:“呃……周大娘很有趣,就是说话有些奇怪,大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没告诉她……我是你请的护院么?” 章羽枫笑而不语。 在云画雨的眼神逼问下,他又开始顾左右而言它,“梧桐和白杨的手艺不错,最拿手的是八珍脍和香椿鱼,等会你一定要尝尝。” 云画雨:“……” 吃饭的小偏厅里,圆圆的红木桌上,八菜一汤已经热气腾腾的摆上了桌。 章羽枫领着云画雨进去时,云画雨一愣,“就我们两人吃么?” “嗯,就咱们俩。” 章羽枫大大咧咧地坐下了,云画雨不好意思与他挨得太近,拣了个与他稍远一点的距离,其实她与章羽枫已经相处过很多次了,在许家的接风宴上也曾同席过,甚至她还曾帮他敷过药,但两人正儿八经的单独坐在一块吃饭,还是头一遭。 好在美味的菜肴很快吸引了云画雨的注意力,滑嫩的香椿鱼好吃得令人快要把舌头吞下去,云画雨吃得很满意,一时半会就忘了拘束,与章羽枫一边吃饭一边有说有笑的,很是开心。 中间有两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妇人进来添了几次菜,将整个圆桌摆得满满当当,云画雨看了眼,这两个妇人都是四十上下,穿着素色衣裙,发髻整齐,衣束利落,脸上一副沉静淡定的神情。 这必是章羽枫嘴里所说的梧桐和白杨了。 云画雨不禁暗暗赞叹,张家果然是高门大户教导有方,连家里的厨娘看上去都是如此一派气质沉静不卑不亢的淡定范儿。 酒足饭饱以后,天也黑了。 从常理上说,天黑的时候,也就是护院们应该上岗工作的时候。 小偷盗贼刺客,一般都是挑在晚上动手,这是常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该是她这个护院大显身手的时候啦!! 云画雨怀里抱着剑,精神抖擞地坐在大院子的正中间,一双眼睛晶晶闪亮,警惕得四下张望,誓不放过一个企图闯入张宅的不速之客。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明月高悬,宅院安静,只有天上的星星在一眨一眨的,还有院门口的那株碧翠的柳树上,有小鸟儿在唱歌的声音。 云画雨打了个呵欠,秋水般的眼皮也耷下来了,真是有些困啊,她就眯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云画雨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少女的脸映在月光下,长长的秀发垂在肩头,柳眉弯弯红唇嫣然,恬静得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儿。 如此情形,怎不让人悸动?更何况,他早已动了情。 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缓缓走近,宽大的白衣披在身上,宛若轻烟,无风自动。 轻轻弯腰,双臂一托,已将云画雨横抱在怀里。 小傻子,真的以为自己是护院么? 只是一句借口而已。 我不过是希望能将你留在我的身边,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就好似此刻,你躺在我怀中,柔顺乖巧,像小小的精灵仙子,教人忍不住去疼爱。 面如玉,衣似雪,俊美的男子,笑得如此温柔,一举一动都是体贴,眉梢眼角皆是宠溺。 第39章 章公子的盛情 事情真是令人好不烦恼,云画雨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熏着暖香的锦被中,睡了个昏天黑地。 她真的是太懒惰了,熬不住夜,早上周大娘来给她送早饭时说,昨夜她趴在院里睡着了,叫都叫不醒,还是梧桐和白杨合力将她抬回了房,替她擦了脸脱了外裙,服侍她睡下的。 云画雨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感觉好心虚,她这样的表现,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护院啊! 心虚的结果就是,她都不敢去面对章羽枫啦,人家出了二百两银子的高价,请自己来当护院,可她第一天的表现就如此糟糕,哪里还有面目去见他? 所以云画雨再不敢偷懒了,吃了早饭就佩上剑,沿着宅院的各个院落,依次巡看。 云画雨机灵,记性也好,一个上午巡下来,整个章府的构造布局她就已经了然于胸,而且跟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混得熟络了。 章府这么大,人口却不多。 周氏夫妻负责管家。 梧桐白杨负责厨房做饭。 一个谭婆婆一个于婆婆,两人负责浆洗和清扫。 还有一个花匠李爹爹,负责整个张家的花卉苗木。 如果再加上章羽枫和云画雨,满打满算九个人。 这么大的院子,竟然只有九个人?? 周大娘解释说,自从老爷夫人过世后,章羽枫就遣散了章府的大部分下人,只留了他们几个年数长的老人。章家人丁单薄,要料理的事务并不多,所以他们虽然年纪都大了,却也应付得过来。 而且—— 周大娘叹息着说,公子这人念旧得很,也不愿再雇新人进来,只把我们这几个留着,说是我们在章家辛苦一辈子,他要给我们养老送终。 云画雨听得入了神,心中不自觉地又对章羽枫多了一分敬意。 看着这整个院子从前到后,从里到外,处处打理得井井有条,整齐干净,云画雨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责任感。 她是护院,担负着保护家宅平安的责任,周大娘他们这样大的年纪,尚且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她就绝不能再偷懒睡大觉了,今晚一定要好好的巡夜! 不知是因为什么,云画雨只在这里待了不足一天,却已莫名的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静谧的宅院,还有一群又和气又容易相处的长者。 云画雨聪明又嘴甜,见着人就叫,“周大娘”“于婆婆”“梧桐”“白杨”,她无论遇上谁,都主动打招呼,小嘴一刻没闲着,脆生生地叫。 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见了她都是一脸笑容,就连平时最不喜欢笑的周管家,也不由自主地几次向她微笑。 日子过得很舒坦,唯一奇怪的是,章羽枫今日却不见了。 从早上一直到天黑,都不见那人的影子。 只有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章府门口络绎不绝的经过。 绸缎庄的马车,胭脂坊的马车,成衣铺的马车,首饰店的马车。 都是店老板亲自赶着马车来的,喜气洋洋地送来了一车又一车的金银首饰,美衣华服。 他们都说,这是章公子今日在本店订的货品,嘱咐我们要早点送过来。 云画雨大惑不解,章羽枫这一大早的出去,敢情是去挑衣裳买首饰去了? 好端端的他买这些做什么?要送给谁呀? 周大娘捂着嘴笑,一副“我早就猜中”的得意模样,不待云画雨反应过来,她已经指挥着各店的老板们将一箱箱的物什全部摆在云画雨的房间门口。 周大娘豪气地一挥手,“云姑娘,你先过过目,喜欢的就全部留下,不喜欢的退了,让他们重新再选些好的送过来!!” 楠木箱子一溜儿摆开,“哐哐哐”打开箱盖,顿时那些灿如云霞的衣裙,绣工精美的绸缎,馨香四溢的胭脂以及琳琅满目的步摇花钿,全都显露出来,灿烂华丽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云画雨懵住了,说话都不利索了,“这都是给我的吗?为什么要给我?我有衣裳穿的,不需要这些了……” 有人在院门口说话,声音温醇而清雅,“云儿,你那些衣裳都旧了,换些新的吧。” 云画雨抬眸一看,章羽枫已经缓步走过来,云画雨还要推辞,章羽枫已回过头,朝着那些老板们笑道:“诸位,东西都留下吧,帐我已结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是是是!” 一群老板们得了这笔超级大单子,个个欢天喜地的走了,周大娘是个机灵人,自然也见机溜走,路过院门口时,她还机智体贴地将那扇厚厚红木大门关上了。 偌大东院里,就只剩下章羽枫和云画雨。 一排排的楠木大箱子,映得整个院子灿灿生辉。 “大哥,”云画雨愣愣站着,望着眼前这片灿烂的华美,她有点手足无措,“我有衣裳穿,用不着买新的,……再说你买的也太多啦,我哪里穿得过来……” 章羽枫朝云画雨身上打量几眼,一脸嫌弃,“就你这两件衣裳?一件黄的一件白的,全都难看之极!明日全部换了,以后只能穿我买的衣裳!” 云画雨低头瞧了瞧自己,她穿的这件淡黄色罗裙还是从许家带出来的,软缎面料手工丝绣,颜色是嫩嫩的黄,质料做工皆是一流,怎么就难看啦?? 云画雨刚想反驳,还没张嘴,就见章羽枫的目光已经气势汹汹地盯过来,一脸“你敢再说个不字试试”的表情。 云画雨在他目光的逼视之下,竟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买衣裳也就罢了,为何又买这么多的首饰?……我一向不戴首饰的……” 少女一头乌黑的秀发,梳着稚气的双环髻,说话的时候,头上两个丫角还在微微晃动,可爱得令人简直想一口吃下。 面对着这样的玉人儿,章羽枫再也没法板着脸了。 他柔声说:“你是女孩子,平时打扮一下也是应该,这些珠钗式样很多,你拣几样喜欢的日常戴戴,嗯?” 箱子里的首饰盒堆得好似小山,点翠花钿金丝步摇白玉的簪子,美轮美奂,是云画雨平生从未见过的奢华。 可她却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要。大哥,我是你家中的护院,戴着首饰抓贼,碍手碍脚的不太方便。” 护院!护院!她倒时刻不忘这茬! 第40章 绿簪子 章羽枫忍着笑意,轻描淡写地开口,“很好!你既是我的护院,自然事事应该听从我的吩咐。以后你我要朝夕相对,你穿得太素净了,实在碍眼,再说若让外人瞧了,只怕觉得我苛待于你。” “所以从今往后,你的衣食住行都必须由我负责,无论我给你买些什么,你放心接受就是,不许再推辞了!” “可是大哥——” 云画雨弯腰拣起箱子里的一个小瓶子,幽香扑鼻,是一盒细腻精致的上好胭脂,“你竟买这么多的胭脂水粉,我,我不会……” “你不会用是吧?”章羽枫淡定道:“明日让周大娘教教你罢。” “嗯。”云画雨乖乖应了声。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身为护院,面对雇主的这片好意,她没有理由拒绝啊。 “大哥,”云画雨感叹着说,“今日你买这些东西,一定破费了不少吧?” “二三千银子而已,不值什么。” 什么??!! 云画雨差点没晕过去,痛心疾首地想,章羽枫这个败家子,一天时间就用完了二三千银子,买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太浪费了!如果折换成现银,全都送给自己,该有多好啊! 如今,这些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就摆在自己面前,不收,显得自己不近人情,收了,自已又问心有愧,好生为难啊。 自古无功不受禄,何况是这么一大堆的奢侈之物??实在没办法,只能攒下自己的月薪,将来一次性还给章羽枫吧。 云画雨沉默地站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这些东西就按二千两银子算吧,自己的月薪是二百两,照这个标准,需要在章羽枫家里干满了十个月,才能攒够钱啊! 云画雨暗暗一咬牙,十个月就十个月吧,章府这个地方,其实很对她的脾气,这里的景这里的人,都合她的脾性,还有—— 云画雨悄悄抬眸,看了眼章羽枫,能跟大哥在一起呆十个月,好像让人心中也很欢喜呀。 ……事情就这么定了!云画雨下了决心。 可怜这个单纯的小姑娘不知晓世事行情,倘若她知道章羽枫所报的价只是实际花费的三分之一时,岂不是更加肉痛得心如刀割? “云儿过来!” 黑夜如墨,烛火却极明亮,章羽枫含着笑意,向她招了招手。 云画雨怔了怔,一对上章羽枫那双漆黑的眼眸,不知为何她就心跳如鼓了,呼吸有点乱,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儿,竟然不敢挪动步子。 “云儿!”章羽枫一笑,缓步过来,伫在她面前。 “有事么?”云画雨垂眸问。 男子的手伸进袖口,取出一方漆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小小的玉簪。簪头雕成牡丹花的形状,线条圆润,通体碧绿晶莹。 “云儿,你戴上它!” 修长的手指拿起玉簪,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在少女的一侧发髻上,碧绿的簪,衬着乌黑的发,红颜如花,姿容绝艳。 “真美!”章羽枫叹了声,眉间温柔若水。 不知赞的是人,还是簪? “云儿,别的首饰都还罢了,这支绿簪你一定要每日都戴在发间,好吗?” 云画雨问:“为什么?” 章羽枫笑了笑,“因为它很美,我喜欢看。” “嗯,好的。” 一一一一一一 姑苏山外百余里,是九桥镇。 九桥镇这些天非常热闹,因为那里正在举行两年一度的牡丹花展。 牡丹真国色,一向被奉为“花中之王”,而且今年有几个闻名遐迩的大花匠竟培育出了紫色蓝色甚至还有墨色牡丹,奇情妙景美不胜收,吸引得方圆几百里的人们都去观看。 就比如说云画雨,今日天不亮就被章羽枫拽起来,周大娘亲自来给她梳妆,为她换上了新置的一件淡紫绣裙,发上插了绿簪子和一只累丝金钗,淡施脂粉,容光焕发,以至于云画雨揽镜自照时,都差点儿认不出自己了。 云儿,咱俩一起去瞧瞧牡丹花展! 章羽枫不由分说地拉住云画雨的手,在章府众位管家厨娘杂役花匠的目送下,神采奕奕地出了门。 两人一路飞弛,并辔而行,章羽枫仍旧骑着他的照夜狮子马,而云画雨骑着的,是他新近为她买的一匹小红马,筋骨强健,十分神骏。 大约是花展久负盛名,一路上赶去九桥镇的行人无数,章羽枫一直在与云画雨谈笑,词章武事,史籍典赋,他信手拈来妙语如珠,逗得云画雨咯咯直笑,十分开心。 沿途经过一个茶亭,正巧云画雨有些渴了,章羽枫勒住马,下去给她买水喝。 远处,不知是从哪个方向,突然传出了几声急促而尖锐的哨鸣声。 云画雨开始不以为意,等到那哨鸣声又响了几下时,她的小红马却忽然发了狂,高高仰着马头,长嘶一声,而后不停的奔腾跳跃,四蹄如飞,奋力疾驰,好似腾云驾雾一般,瞬间就将云画雨载着奔出了十数里!! “大哥!大哥!”云画雨慌忙回眸,呼喊章羽枫,但那红马却仿佛疯了一样,完全不受云画雨的控制,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它就载着云画雨远离了人群,冲入一片偏僻荒芜的小树林中。 一直到了树林深处,那匹红马才慢慢停下来,它似是也跑得累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林中僻静,树影幽深,就见一块圆石上面,正坐着一个年青女子,手里拿着一枚碧竹雕的小哨子,正笑嘻嘻地望着云画雨。 这女子不过二十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火红的短束骑装,眉飞入鬓,生得一双俏丽的丹凤眼,容貌十分漂亮。 云画雨已认出了这女子,玉面凝霜,脸色蓦地一沉,“袁冷雪,是你!” 那女子一笑,右边脸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儿,“云姑娘,咱们又见面了!上回见你,你还是男装打扮,这回见了,你才露出真面目,果真是个绝顶的大美人儿呀。” 云画雨冷冷道:“你还有脸提上回!我怜你卖身葬父,赠送你银两,你却恩将仇报,把我身上的银子全偷光了,你害得我身无分文流落江湖,若不是我命大,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第41章 风流公子卓少祺 袁冷雪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妩媚万分。 “我靠卖身葬父这招,已骗过无数江湖客了,多你一个也很正常。云姑娘,闯荡江湖本就处处是陷阱,万万不能轻信于人,你吃一堑长一智,还得要多谢我呢!” 云画雨懒得再与她废话,坐在马上勒紧缰绳,绷着脸道:“你今日将我引到这里来,又想耍什么花招??” 见袁冷雪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神情狡黠,云画雨心觉不对,拍马欲走,袁冷雪已经从圆石上站起来,朱唇轻启,曼声一笑,“云姑娘,我精通驭马之术,这只小哨子可以控制你的红马,你是走不了的。” 将竹哨放在嘴边,又急促的吹了几声,那匹红马果然又暴躁起来,仰天嘶鸣,不住的上下奔跃,欲将云画雨甩下马背,云画雨实在无法驯服这马,反而被颠得天旋地转,她无可奈何,只得施展轻功纵身跃下来。 脚刚沾地,云画雨的脸色突然变了,万没料到地上的枯叶堆中,藏满了尖利的铁刺,一个不慎,有根铁刺已扎进她的脚底,有些尖锐的疼痛。 说到江湖经验,她到底还是欠缺啊! 袁冷雪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笑了笑,“云姑娘的脚痛了是不是?这只是个开始呢,在铁刺上我抹了不少软筋散,等会儿药性发作你连路都要走不动了。” 云画雨暗运内息,强行抑制住那股头晕目眩之感,她当机立断,手指一探,已拨出长剑,劈头就朝袁冷雪横刺过去,“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就废了你的武功,叫你以后再不能害人!” “嘿嘿云姑娘口气倒不小呢!” 袁冷雪身手灵敏,从剑光下一掠而过,转头朝着云画雨甜甜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细牙。 “云姑娘你别这么凶,我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要你的银子罢了。最近我手头又有些拮据,见你如今打扮得如此贵重,必是在哪里发了大财,你随便送我几千银子便好了,银子一到手,我立刻将解药奉上。” 云画雨一手握着剑,有些发愣,闹了半天,敢情这袁冷雪是来打劫的!! 可问题是,她现在身上也没有银子呀! 虽说她现在穿得是珠光宝气,可这些东西全是章羽枫置办的,说到现银她是一文钱也没有了,要等到下个月,她才能领到自己的二百两月薪呢。 见云画雨在迟疑,袁冷雪不耐烦地催促道:“没有银子,银票也行,你身上到底有多少,先拿出来看看。” 云画雨冷冷瞪她一眼,“我没有。” 袁冷雪撇撇嘴,不信,“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俊男人不就是姑苏山的章羽枫么??他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阔绰,你是他的女人,你说你没钱,谁信啊??” 云画雨又羞又愤,脸孔红得好似煮熟的虾子。 她扬剑指着袁冷雪,怒声道:“你一派胡言!我不是他的女人,我是他请的护院!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你要打劫的话,今日是白费力气了!” 情绪一激动,云画雨只觉脚下越加虚浮,软筋散的效力慢慢发作了,视线有点模糊,她狠狠咬住唇,皓腕一扬,长剑又一次刺到袁冷雪的面门上,“快把解药拿出来!” 袁冷雪的武功虽逊于云画雨,但轻巧的功夫却也练得极好,一团红色的身影在剑光中穿来躲去,数十招过去了,她虽被云画雨削去了好几片衣幅,身上倒毫发无伤。 “云姑娘,你坚持不了多久的!”袁冷雪得意洋洋地讥笑,“我的软筋散份量十足,一盏茶的功夫后你就要浑身酸软了,到那时你身上有钱没钱,我摸一摸就知道了。” “你若真是没带银子——呵呵,倒也无妨,我瞧着你身上的衣裳和首饰都是好成色,甚是值钱,等会我将你两三下剥个精光,你可不要怪我啦!!” 听她说得这样粗俗,云画雨又是愤怒又是惊慌,她内力纯厚,才勉强压制住身体的那股酥软无力,但长久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待到软筋散的效力完全发作以后,以袁冷雪这样乖邪的性子,真的保不定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若当真被她脱去了衣裳,云画雨只觉自己可能会羞愤得一头撞死了!! 情势太过不妙,云画雨一咬牙,横下心,剑势越发奇诡百变,她使出全部本领,势要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将袁冷雪制于剑下,逼迫她拿出解药! 风声霍霍,漫天剑雨,两个人正打得难分难解,却不知何时,树林里又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年青公子轻袍缓带,着一袭淡蓝色的柔软绸袍,手里悠闲地摇着一柄白玉扇,微微上挑的眼角,充满兴味地望着云画雨,唇边勾着一丝淡淡的浅笑。 他气质清雅,斯文俊秀,而且——看上去竟有些眼熟。 “你是……卓少祺?”云画雨眯了眯眼睛,此时她虚软无力,看人时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地不真切。 卓少祺仍自摇着他的白玉扇,笑吟吟地道:“我路过树林,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美人儿在打架,这太平盛世的,你俩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说出来听听,让我给你俩说合说合。” 青石镇一别后,云画雨很久未曾见过卓少祺了,不过她对这人印象却极深,记得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因为袁冷雪为人邪气得紧,云画雨不想让卓少祺卷入其中,于是连连摇头,高声叫道:“卓公子,我俩的事不用你管啦,你且去吧,自己赶路就是。” “那怎么行??”卓少祺笑容满面,用扇柄指着袁冷雪,啧啧叹道:“这位美人儿真是可怜,衣裳都被你割破了,如今她衣不蔽体春光外泄,却偏偏教我看了去,哎,哎,真是叫我于心何安哪!!” 刚才酣斗之时,云画雨急于求胜,用招狠了些,在袁冷雪的短束骑装上划破了几道口子。 当时她未曾细看,现在被卓少祺这么一说,云画雨才惊觉,果然就见袁冷雪的衣服零零落落,在右臂和腰侧以及小腿处都露出几寸肌肤,甚是洁白晶莹。 第42章 卓少祺的善意 袁冷雪虽然是混迹江湖多年,但终究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脸皮再厚,这会儿也羞惭得粉面泛红,她咬着银牙怒喝道:“臭男人,你赶快滚,你再敢多看一眼,我立刻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卓少祺泰然自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摇头晃脑地说:“姑娘此言差矣!小生自幼熟读孔孟之书,当知女子名节之宝贵。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姑娘玉体既被我看到了,我若是一走了之,岂不是禽兽不如吗??” 云画雨茫然地望着卓少祺,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怔的问:“卓公子,那么你预备怎样?” 卓少祺翩翩玉立,一身蓝袍随风飘荡,他望着云画雨,唇角一勾,展颜一笑,黑眸中波光潋滟。 “不如这样吧,”他一面说话,一面慢悠悠地朝着袁冷雪走过去,“大丈夫敢作敢当,这位姑娘亦是貌美如花,你我今日有缘相识,是天赐的缘分。择日不如撞日,你即刻随我回府,我收你做我的第十房姬妾,保证你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好??” 袁冷雪涨红了脸,卓少祺已经笑嘻嘻地用扇柄挑起了她的下巴,凑过去作势要亲吻,“你……你滚开!”袁冷雪行骗江湖,武功甚高,从没被人这样调戏过,云画雨更是看得呆了,傻乎乎的一动不动。 就见袁冷雪气得面孔泛紫,双掌一推,劲风凛然,径直拍到了卓少祺的胸口,可怜卓少祺踉跄着连退几步,俊面惊恐,抱头四下逃窜,“哎呀,哎呀,你这泼妇,我一片好心,你怎的还要打人?” 他越跑越急,还不慎被地上的树桩绊了下,跌跌撞撞的差点摔倒。 云画雨哭笑不得,她真的完全料不到,这卓少祺竟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听到自己被骂“泼妇”,袁冷雪更是怒不可遏,几乎快要把银牙咬碎,提剑跟在卓少祺后面穷追不舍。 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卓少祺一边用扇子护住头,一边高声叫嚷:“我说姑娘,你当我的姬妾有什么不好,你用得着这样恼羞成怒么?你看看你,衣裳破破烂烂的,腰上和腿上的肌肤都被我看到了,你还能嫁得出去吗?我肯纳你为妾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莫不是还想当我的正牌夫人?” 袁冷雪已经被这话气得七窍生烟,怒嚎着扑了过去,云画雨急得不行,生怕卓少祺吃亏,抓起一把蝴蝶镖就洒出去了,可惜她软筋散有些发作,内力不济,蝴蝶镖虽有几枚打中了袁冷雪,却并制不住这小妖女的穴道。 但卓少祺这人却是机灵,趁着袁冷雪略略分神之机,他突地转身,手脚并用地和身一扑,顿时将袁冷雪压到了身下。 “美人儿,”卓少祺勾勾唇角,邪邪一笑,指尖在女子的脸颊上划了一下,“你也太性急了些,这么快就投怀送抱,想与我亲热了?” “滚!你滚开!”袁冷雪的右手被他高大的身材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用左手拼命地去击打他的后背,卓少祺闷哼了一声,显然有些吃痛,脸上却笑意不减,似如漾着三月春风。 他说:“嗯,带刺的玫瑰,我很喜欢呢。” 毫不知羞地双臂一拢,紧紧搂住了袁冷雪的腰肢。 “淫贼!!”待得袁冷雪咬牙切齿,又是狠狠一掌拍过来的时候,卓少祺哈哈一笑,陡然用力,抱住袁冷雪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个来回。 两人从云画雨的脚边,一直滚到了那块圆石的旁边。 位置计算得很是精准。 当袁冷雪又一次的被他压在身下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她齿间迸出来,花容变色。 “美人儿,你怎么了??” 卓少祺惊慌地爬起来,关切地询问,而袁冷雪却已痛得说不出话了,嘴角都是惨淡。 是自作孽吗? 她埋在枯叶下面用于对付云画雨的那层铁刺,全部扎进了她的背上,根根到肉。 整个后背都是一阵刺骨的疼痛,痛得钻心,痛得发抖,袁冷雪面色煞白,圆睁双目,“你……你……”她死死盯着卓少祺,嘴唇翕了翕,咒骂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神智已然模糊,哑着喉咙低嚎一声,便晕过去了。 卓少祺动作优雅地掸了掸衣袖,潇洒一笑,“看看,这位姑娘听说我愿意娶她,竟兴奋得晕倒了,罪过啊罪过!说起来,我应效仿古时的兰陵王,出门前先戴上一个面具遮住容颜,免得这些少女时时为我倾倒。” 云画雨抿嘴一笑,人却已渐渐的站立不住,脚底的铁刺穿透了鞋子,扎进了骨肉里,她是凭着自己的内力才能支撑到现在,眼下药性彻底发作,她已经无法再支撑,只能靠在树边,慢慢的蹲坐下来。 身体虽绵软,她心底还是明白的,卓少祺这般佯装轻狂,其实是在暗地里帮她,为她惩治了袁冷雪。 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云画雨看见卓少祺俯身解下了袁冷雪腰上的一个小皮囊,打开,里面装着满满一袋药瓶子,青的白的红的黄的,五颜六色林林总总。 “不愧是从千毒教出来的小妖女,各种毒物倒是准备得齐全,当真是把那老怪物的家底全偷出来了。” 卓少祺轻声一笑,将每个瓶子都打开闻了闻,挑出其中一枚白底青瓷的小圆瓶,倒出里面的红药丸,递给了云画雨。 “这是解药,吃了它。” 云画雨有点迟疑,不敢伸手去接。 卓少祺是个好人,这是肯定的,可问题是他连武功都不会,怎么能分辨出真正的解药? 万一——他弄错了呢? 要知道袁冷雪的包裹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药丸子,若不小心吃错一颗,弄得肠穿肚烂七窍流血那真是死得冤枉啊! 见云画雨不接,卓少祺眨着眼睛,朝她抛了一个风流的媚眼,“不敢吃吗?那我只有捏着你的下巴喂你吃啦。这药有点苦,我随身又没带着蜜饯甜果,到时噎着你了,你可不要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第43章 最佳损友 云画雨犹豫着问,“你确定这是解药?” 卓少祺皱起英俊的眉头,佯怒道:“你不相信我的鼻子是吧?我跟你说,放眼江湖还没有谁能够有我的鼻子灵!各种药材我闻一闻就知道成份剂量,各种胭脂我更是闻一闻就能知道产地价钱。” “就比如说你吧,你今日搽的胭脂是由三成蔷薇花三成凤仙花三成玫瑰花捣碎凝汁制成的,看颜色和香味应该是花容坊里最顶尖的货,约摸八十两银子一盒,童叟无欺绝不议价,我说得对不对?” 云画雨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禁暗自腹诽。 你说得对!你的鼻子真灵!我看你是属狗的吧! 这时,卓少祺已一撩袍角,蹲在云画雨面前,笑眯眯地道:“乖乖的,快点吃解药!吃了药才好得快!来,像我这样,张大嘴巴,‘啊’——” 这人长得身长玉立,倒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云画雨最终选择相信他,接过解药,主动吞下了。 腹中升起一丝清凉之感,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浊气被驱散,内力开始一点点回复,云画雨甚是高兴,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卓少祺一把拦住她,朝着林外看了看,“你就坐着歇一会儿吧,那厮马上就要来了!” 那厮?那厮是谁? 云画雨有点奇怪,卓少祺已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云画雨一一说了。 卓少祺俊美的脸上,显出极其痛心的表情,喟然长叹,“小云儿啊,你果真是年纪太小容易上当,似你这般的佳人儿,怎么就看上了章羽枫那厮呢??” “那厮不过就是皮相生得好看了点,不过要论俊,他也比不过我吧??外表还是其次,他那肚子里的坏水实在太多,从头到脚都是心眼,你若是跟了他,肯定被他哄得团团转,到时他就是将你卖了,你还要跟在后面叫他‘好哥哥’呢!” 真是要命,真是要命,袁冷雪误会了,连卓少祺也误会了。 云画雨好生尴尬,正想跟卓少祺解释她与章羽枫的关系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但是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卓少祺,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的骨头一根根的拆下来当柴烧??!!” 马嘶声越来越近,一团白影瞬息已奔到跟前,云画雨抬眸一望,来人白衫若雪,身姿俊秀,岂不正是章羽枫? 云画雨不禁露出笑颜,刚想喊“大哥”,卓少祺已经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大叫道:“姓章的,你嚣张什么?!古人云,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成日里老是这么打打杀杀的,跟那些市井粗人有什么两样??” 章羽枫自马背一跃而下,不理卓少祺,飞身掠到云画雨身旁,“云儿!”他只觉云画雨面色十分苍白,心中一急,伸手就去探她的脉搏,“你受伤了么?” 云画雨摇摇头,“没事,就是脚上扎进了一根铁刺,有点疼。” 章羽枫脸色微变,沉声问道:“有人暗算你? 云画雨刚要开口,卓少祺已摇着白玉扇子,得意洋洋地插嘴道:“袁冷雪想抢劫你的小情人,偏巧让我看见了。我不得不施展我的绝顶美色,征服了那个小妖女,救了你这情人。章羽枫,我总算是够意思了,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喊打喊杀的吗??” “袁冷雪??”章羽枫微微皱眉,朝着地上瞟了一眼。 袁冷雪正无声无息地昏迷在那里,面如土色。 章羽枫冷冷道:“不过是钟老怪的一个小徒弟,三年前叛逃出来,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行事乖邪,今日她真是没长眼睛,居然惹到我头上了,只怕她也是活腻了!” “章羽枫!你别在这里吹大气了!!” 卓少祺挑了挑眉梢,嗤笑道:“袁冷雪明知你这小情人是你的人,仍然还敢动她,可见你章大少的名字在江湖上也没有多大地位,毫无震摄力。唉,真是可悲之极,我若是你,早就羞愧得一头撞死了!!” 章羽枫毫不动怒,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江湖地位这种事,我自然是没有你高明。你多本事啊,你能引得樊家堡和吴家庄的两位当家大小姐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两家弟子甚至群殴起来,在伏龙山上打了三天三夜,惊动了整个江湖。” 卓少祺:“……” 章羽枫:“那樊姑娘和吴姑娘都追着你不放,最后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哭诉,是我连夜找到了昆仑派的曹掌门,让他出面到这两家调停,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卓少祺脸色已僵了,这件糗事一揭露出来,他的气焰立刻消下去,讪讪一笑,“那个……这种陈年旧事还提什么,谁人年青时没有一点荒唐事呢?” 突转念一想,又神气活现地晃了晃手里的扇子,洋洋自得道:“最起码,此事可以证明,我在江湖上要比你受欢迎得多!!人家姑娘都看中了我英俊潇洒面如冠玉,可瞧不上你这个老爱端着架子的丑男人!!” 章羽枫睨了他一眼,“你英俊潇洒面如冠玉?你疯了吧你?” 卓少祺:“别酸溜溜的,我知道你是在羡慕我。” 章羽枫:“笑话!似你这般好像发了情的种马一样,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卓少祺立刻暴起,“章羽枫,你再说一遍??” 章羽枫冷笑一声,“那樊家和吴家的姑娘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你也只配与她们在一起厮混!什么鼓配什么锣,你这样四处滥情,来者不拒,就算娶上一百个姑娘,我也不稀罕!!” 云画雨乐呵呵地在一侧旁听,听他俩吵得有趣,一时间连自已的脚伤都忘了,章羽枫已将卓少祺拨过一边,半蹲下来,伸手就欲去抱云画雨,“云儿,我带你回家去!” 云画雨羞涩难言,连忙将他往外推,“不,不,我自己能走。” 手腕却已被他握住,云画雨挣了挣,章羽枫低笑一声,不容分说地抱起她,柔声道:“你的脚受伤了,怎么能走?” 第44章 废了袁冷雪的武功 啊!云画雨面色酡红,羞得闭上了眼睛。 章羽枫稳稳地横抱住云画雨,掌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鼻端尽是她身上清澈温软的淡香,情不自禁的,他的整颗心便柔软起来。 若没有外人在场,他真想在她红酡酡的脸颊上亲吻一下。 但卓少祺此人极不知趣,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地煞风景,他目光幽幽,摇头晃脑地叹息道:“章羽枫你这禽兽,不知你使了多少坏点子,才将这么个绝妙美人儿骗到手。可惜了,如此一朵鲜花,插在你这牛粪上,这月老也是瞎了眼睛,胡乱的牵红线,只怕老天爷见了,也要掬一把伤心泪——” 章羽枫眼似寒星,袍袖一拂,指间立刻有小小的银针飞射出来,卓少祺“哎哟”叫了声,捂着手腕跳起来叫道:“好啊,你竟玩阴的,你用暗器打我!你这混蛋!” 章羽枫:“我就是打你了,你又能怎样?” 卓少祺:“我真是交友不慎,结识了你这种人,常言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你这厮竟是反着来的!!” 章羽枫冷哼一声,卓少祺仍在忿忿嚷道:“对你的心上人就轻言细语,对我就又打又骂,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云画雨万般无奈,缩在章羽枫怀中,弱弱地开口道:“卓公子,你误会了,我与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他请来的护院。” 章羽枫闻言,轻轻皱了下眉,神色有些不悦。 卓少祺却不禁眼睛一亮,“什么??小云儿,你居然是他的护院?” “嗯。” “他出的薪饷是多少?” “二百两银子。” 卓少祺一挥袖子,大大咧咧地道:“这个好办,我每月给你五百两,你辞了他那边的,过来给我当护院。” 云画雨惊讶极了,“你说什么??!!” 卓少祺无视章羽枫的那张黑脸,笑嘻嘻地说:“护院嘛,在哪儿当都是一样,那就不如上我家来吧!我出的价钱比他高,人也长得比他俊,脾气更是比他好上一百倍,你在我家住着,包管能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更加讨人喜欢!” “卓!少!祺!你想死是不是??” 章羽枫面如寒冰,眼神像刀锋一样刮过去,“她是我的护院,你想都别想!!趁我对你尚存一丝兄弟之情,你赶快滚,不然等会我用银针将你扎成马蜂窝,看你的那些莺莺燕燕还要不要你??” 卓少祺赶忙用袖子护住脸,嬉皮笑脸的退了两步,“好了好了,我跟小云儿逗着玩呢,你别当真啊,知道她是你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我这种谦谦君子哪会夺人所爱呢??” 章羽枫俊面冷肃,仍是毫无表情,卓少祺嘿嘿一笑,指着远处地上的袁冷雪,问道:“这个小妖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她嘛——”章羽枫眉峰一皱,目光淡淡望过去,“留在这世上也是个祸害——” 眸光里已浮现出隐隐杀气,云画雨急忙抓着他的衣襟,轻声劝道:“她只是求财,并未害我的性命,大哥,你别杀她。” 章羽枫低下眸,见那只葱白似的小手正主动攥着自己的衣襟,显得很亲密,他备觉受用,不禁微笑了下,“好吧,云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卓少祺翻了个白眼,“姓章的,你真不嫌肉麻。” 云画雨很窘,低头不敢看章羽枫,只是悄声说道:“大哥,她也受了伤,你给她吃点解药,让她早点醒过来吧。” “好。” 章羽枫一笑,找了块干净石头,轻轻扶着云画雨坐下,又走到袁冷雪身边,缓缓蹲下来。 “给你!”卓少祺已经很自觉的把解药瓶子递过来了,章羽枫接过药,掰开袁冷雪的嘴,塞了两粒进去,右手却换了个隐蔽的角度,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云画雨的视线,状若无意地按到了袁冷雪右肩的琵琶骨上面。 指尖骤然用力,有两下轻微的“喀嚓”脆响,瞬息之间,袁冷雪的琵琶骨已然被他捏碎了。 “啊——”袁冷雪从剧痛中清醒过来,面色如死,直着脖子刚喊了一声,章羽枫早已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哑穴。 袁冷雪花容扭曲,浑身亦是一阵抽搐,那声惨叫卡在喉咙里,无法喊出来,她汗出如雨,拼命的喘息,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从嘴唇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嗬嗬”声。 云画雨不明就里,只是听见袁冷雪急促的喊了一声,又看见袁冷雪喘着粗气,不停地颤抖,云画雨有些疑惑,不禁问道:“大哥,出什么事了?她怎么好似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卓少祺已经哈哈笑起来,扬声道:“章羽枫这厮太粗鲁了,喂药喂得太急,将这小妖女呛到了,小云儿,你别急,等她顺过这口气,马上就会好的。” 章羽枫挑起眉梢,静静望了卓少祺一眼。 他站起身,淡淡一笑,“罢了,我还要带云儿回去疗伤,这妖女就交给你处置吧。” “这怎么行?!”卓少祺一百个不乐意,“你别以为我很清闲,我也有很多正经事要办呢!” “昨日我还跟几个世家名媛相约,一道去九桥镇看牡丹花展,镇上如意楼的雅间我都开好了,正等着去与佳人把酒言欢,我哪有空儿管这个小泼妇??” 章羽枫脸一沉,冷冷开口,“你爱管不管,反正这女人与我无关。” 走到云画雨身前,将她轻轻抱起来,腾身一纵,飞掠到白马之上,稳稳地坐好,“云儿,咱们先回家!” 云画雨突一眼瞥到了自己的小红马,急忙道:“我的马儿还在这里,我要带着它一道!” 章羽枫缄言不语,扬手飞出几枚银针,全数扎入那红马的马臀里,“咴——咴——”那红马痛得狂嘶两声,迈开四蹄奔跑起来,有如离弦之箭,瞬间就冲出了十余丈,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 “大哥!大哥!”云画雨还待再说,章羽枫已掩住她的唇,轻轻摇头,“这马刚才失了常性,背弃主人,令你涉入险境。一匹不忠心的马,我留它何用,由它自生自灭去吧。” 第45章 真的是诱惑 章羽枫拥着云画雨,一骑白马,绝尘而去。 只余卓少祺独自留在林中,身姿秀挺,一袭淡蓝色的长衫随风飘飘,望向章羽枫的背影。 他修眉轻挑,突地一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厮见色忘友,只怕再也无暇与我痛饮了!” 撮唇一呼,自远处飞快地驰来一匹乌黑的骏马,四蹄飞奔,极是矫健。 卓少祺已一跃上马,拉紧缰绳,他已过弱冠年华,面容仿佛白玉雕成,清朗俊逸,风姿过人。 那双深黑的眸,朝着地上的袁冷雪淡淡望了一眼,眸光中全无平日的戏谑嬉笑,只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冷漠,像冷冽的寒潭,暗不见底。 蓦地一挥马鞭,径直飞驰而去,须臾间,蹄声渐远,林中重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去留如风,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一一一一一一 章羽枫带着云画雨,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云画雨被抱回房,放坐在一张矮榻上。 常用的药粉药膏以及包扎之物,家中都备着,周大娘得了吩咐,早已迈着小碎步气喘吁吁地送过来了,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小案几上。 章羽枫朝着门外示意了一下,周大娘立刻识相地自动退了出去。 “云儿,我给你上药。”章羽枫低头便要去脱她的鞋袜,云画雨撑着身子往后退,躲避着说:“不,我自己会包扎的。” 只不过她的话章羽枫早已无视,一手握住她的右脚脚踝,另一手已将她的鞋袜全部都褪下了。 那根铁刺还扎在她的脚掌心里,鲜血渗出来,晕红了半边脚掌,“还疼吗?”章羽枫心口不自觉的抽痛了一下,云画雨咬着唇,很乖地摇摇头,“刚才还有些疼,现在好多了。” 章羽枫微笑着说:“刚才梧桐问我,晚上是炖乳鸽汤还是炖鳕鱼汤,你的意思呢?” 一提到吃的,云画雨精神就振作了,认真思索了下,“嗯,还是炖乳鸽——” “汤”字还没出口,章羽枫已握紧她的脚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极轻巧的手法将那根铁刺从云画雨的伤口上拨出来了! 几滴血珠子溅出来,云画雨痛得“啊”了声,章羽枫已将她一把拢入怀中,连声哄慰,“没事的没事的,只痛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云画雨吸了几口凉气,忍过了那阵钻心的刺痛,脸颊却不由得红了,推开章羽枫,轻声道:“大哥,谢谢你。” 他一片好心,逗自己说话,只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令她不那么紧张,云画雨懂得,心中更觉感激。 旁边有清水和洁净的纱巾,章羽枫用纱巾浸了水,帮云画雨清洗伤口处,又倒出药膏和药粉,小心翼翼地涂抹到她的脚掌。 上药包扎,是武林人士的必备本领,章羽枫自然娴熟无比,不过片刻功夫,一切都已妥当。 只是……他却舍不得松开手。 那只白生生的小脚丫子,虽然被纱布缠住了一些,却仍露出大半,似如婴儿般肥嘟嘟的,煞是可爱。 五个趾头圆圆的,趾根处几个浅浅的窝儿,淡粉色的脚趾甲修得干净整齐,这么一团柔若无骨粉嘟嘟的肉,踏在他的掌心里,带了种说不出的暗诱味道。 浑身仿佛有虫子在啮咬,他经不起这诱惑,他又不是柳下惠。 章羽枫抬起眸,看到云画雨双颊嫣红,颜若春华,比之往日,更显得清丽异常,他只觉心旌摇摇,意乱情迷,索性心一横,正欲将自己的心意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门外突然传来周大娘那爽朗的笑声,“公子,余姑娘来了!!” 云画雨怔了怔,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余姑娘”,应该就是当初在树林里见过的余沅希吧? 章羽枫将云画雨扶到床上,哄她睡下,笑着道:“你先休息一会,等会晚饭我让梧桐她们送过来。” 云画雨应了声,看到章羽枫起身出去了,当门被轻轻带上的那一刻,她“忽”的一下用被子蒙住头,蒙得紧紧的,整个人缩在里面,鼻子却无端端地酸起来。 余沅希见了章羽枫,必然又会“枫哥哥”前,“枫哥哥”后的叫个不停吧? 他俩必是世交多年,看上去很熟络的样子,第一次在树林里相遇时,云画雨就听见章羽枫喊她“沅希”,显然是很亲近的。 听周大娘那轻松爽快的口气,这余沅希应该是经常到章家来的——换个角度说,章羽枫与余沅希是不是可以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想到这里,云画雨吸吸鼻子,整颗心仿佛浸泡在醋缸里,又酸又涩地好不难受。 烦躁,郁闷,焦虑,酸楚,种种情绪,一齐涌到胸口,似汹涌的浪潮,一拨拨地击打过来,搅得云画雨六神无主,惶恐不安。 少女初长成,豆寇年华,懵懂单纯。 一缕情丝暗绕,却茫然不知,纵是心中涟漪点点,还只当是春愁弄人。 章府的正厅里。 章羽枫的身影刚一出现,活泼的余沅希已如展翅的小雀儿,远远的飞扑过来,“枫哥哥!这一个月你都去哪儿了,希儿好久没有见到你啦!!” 双手扯着章羽枫的衣袖,调皮地晃了两晃,“爹爹近日又从司叔叔那里得了两件好字画,特意让我给你送过来呢!” “多谢余世伯的挂念,”章羽枫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余伯伯派个弟子送来便成,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余沅希嘟了嘟嘴,声音却压低了一些,“人家想见见你嘛!你又总不上我家来,我只有主动来看你啊。希儿很想你呀……” 她生得一张娇美秀丽的脸庞,穿着藕荷色的崭新罗裙,翠色春衫,眉目娇俏,好似鲜花一般。 章羽枫一笑,拿起茶壶给她泡了杯茶,“沅希,就数你最爱唠叨。赶了这么远的路,先喝杯茶润润喉咙吧。” 余沅希甜甜地笑,咕噜噜喝了好几口茶,“枫哥哥,听说九桥镇的牡丹花展远近闻名,我也想去看看。” 第46章 吃醋 章羽枫正低头瞧那两幅字画,头也不抬,随口道:“那你去就是了。” 余沅希又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你明日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不行,明日我有事。” “那后天去也行呀。” “后天我也有事。” “是很紧急的事么?” “是的,很紧急。” 余沅希闷闷地坐回椅子,“枫哥哥,那希儿就在这里住下,你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带我去看花展罢。” 章羽枫轻轻皱眉,“你自己去吧,你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怕走丢了吗?” 余沅希好不失望,“一个人很没趣,我想与你一起嘛。” 仰头望着章羽枫,盈盈眼波里都是希冀的祈盼。 章余两家是世交,她从小就认识这个章家的大哥哥了。 每回见了章羽枫,她就像个小尾巴一般的跟着他,他带她爬过树,带她捉过鱼,带她逛过集市,甚至还带她闯过江湖。 她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在溪边临水照影时,章羽枫的影子与她的影子并排在一起,一浮一晃的,都会让她暗自羞涩和欣喜。 她的枫哥哥就像高天流云,就像清风朗日,有一种潇洒出尘的飘逸,这世间的任何男儿,都比不上他。 所以她爱慕他,崇拜他,甚至于有些怕他,他只要朝她瞪一瞪眼睛,她就紧张得连说话的声音都会小了,心里仿佛像揣着小兔子,砰砰的跳个不停。 于是余沅希不敢造次,只能小声哀求道:“枫哥哥,你陪我去嘛,我从家里老远赶过来,就为了想与你一道去看花展。这里离九桥镇来回也不过是一日的功夫,浪费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面对她的哀求,章羽枫神色略略有些歉然,“沅希,我真的有事,你若觉得闷,我让周管家他们陪你一道去。” 余沅希咬着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周管家,周管家,她要周管家陪着做什么,她心里只希望他陪啊。 梧桐从侧门进来了,揖了一礼,“公子,晚饭已好了,还是在偏厅里摆桌吗?” 章羽枫立刻转过头问道:“云儿那里呢?” “已按公子的吩咐,每样分出一半,给云姑娘送去了。” 章羽枫想了想,“乳鸽汤温补,却有些燥性,回头你再煮碗莲子羹送去,添些蜂蜜在里面,她喜欢甜。” 梧桐心里已在暗笑,面上却仍是一副沉静淡然的神情,“公子放心,我知道了。” 转身欲走,章羽枫突想起一事,招手又把梧桐喊回来,“你跟云儿说,我等会就过去,不准她自己碰伤口,我吃过饭就去给她换药包扎。” 那傻姑娘爱逞强,他得提前跟她说好了,免得她自个儿换药,笨手笨脚的自己将自己弄痛了。 梧桐暗暗道公子往日一向洒脱淡定,今日真是格外的罗嗦啊,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几曾见过他这样,这云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待得梧桐出去,章羽枫朝余沅希笑道:“你奔波了这么远,一定饿了,先去吃饭吧。” 余沅希眼圈儿红红的,泪水早已控制不住,伏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枫哥哥,那个云儿是谁?你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章羽枫眉目清冷,轻描淡写道:“这跟你没关系,你无须多问。” 一一一一一一一 又是一个丽日晴天,外面阳光明媚,云画雨在房里闷得发慌,章羽枫却不许她出去,云画雨好烦恼,虽说她现在走路有些一跛一跛的,但在院子里转转总是没问题的吧? 你一走路就会碰到伤口,很疼的,乖乖在床上躺几天,等完全好了再出门。 看章羽枫那严令禁止,小心翼翼的样子,好似她现在重伤难愈半身不遂一般,至于吗?有那么严重吗? 云画雨正百无聊赖之时,房门却被人叩响了。 是周大娘来找她说话了吧?云画雨很欢喜,单脚跳着就去开门,“来了来了,我这就开门。” 可当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屋内屋外的两个人都同时愣住了。 一个穿着鲜艳衣裙的少女好像花儿一般,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 云画雨看了两眼,疑惑道:“余沅希?你找我有事么?” 余沅希却已经认不出云画雨了,更加想不到云画雨竟然一口就喊出了她的名字,云画雨正在病中,穿得极是随意,只穿了件月白色的春衫,乌发松挽,却仍眉目如画般的动人,余沅希盯着她仔细瞧了很久,才扬了扬眉,“你就是枫哥哥提到的那个云儿?” 云画雨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余沅希已经主动坐下来,自斟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说道:“枫哥哥正在后院里练剑,我闲着无事,就来找你聊聊天。” 云画雨记得第一次遇见余沅希时,她很是泼辣嚣张,声色俱厉地骂了自己一通,可今日她态度却还好,面容秀气,神色极平静。 于是云画雨笑道:“好啊,你想聊些什么?” “你在枫哥哥这里住了多久了?” “嗯——”云画雨想了下,“有五六天了。” “枫哥哥很少让人在他家中住下的,那么你定然是他的好朋友了?”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云画雨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是他家中的护院。” 余沅希显然惊住了,盯着云画雨又问了一遍:“护院?你是他的护院?” 云画雨点点头。 余沅希吁了口气,神情仿佛微微轻松了一点,秀眉挑起来,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枫哥哥的?” 云画雨说:“一个月以前吧。” 余沅希诧异道:“一个月以前?一个月以前我也跟枫哥哥在一起的,我怎么没有发现你呢?” 云画雨突然噎住了。 枫哥哥,枫哥哥,余沅希从进门开始,几乎每句话都离不开“枫哥哥”,语气那般亲昵,声音那般甜蜜,她听在耳中,却是那般难受。 像是有人用一把小匕首,正在一下下地戳着她的心口,虽然没有滴血,却有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针扎似的刺痛。 云画雨敛了笑容,冷淡地望着她,“是余姑娘眼拙吧?那天在小树林中,我也碰上了你,还与你打了一架呢。” 余沅希骇得差点跳起来,不敢置信地问:“你——你是那个小叫化子??” 第47章 绿簪子的风波 云画雨的脸孔瞬间涨红了,“我不是小叫化子!只是我那天赶了很久的路,衣裳脏了,所以才被你误会。” 余沅希歪着头,又将云画雨由上而下的打量一遍,“我记得那天你穿得破烂寒酸,如今倒打扮得这么整齐,这些都是枫哥哥给你买的吗?” 语气里的那股酸味,连云画雨也听出来了。 可是,云画雨并不习惯于在人前显摆,更不愿意让人误会她与章羽枫的关系,思忖了下,才道:“大哥说,我在他家中当护院,如果穿得太差,让旁人看了,会说他苛待于我,显得他面上无光。” “原来是这样。”余沅希的视线慢慢地移上去,从云画雨身上挪到了她的发髻上。 那根碧绿的牡丹玉簪,正插在云画雨的鬓边,翠绿欲滴,晶莹剔透。 余沅希盯了半晌,突然弯起眼睛,天真地笑了,“你的这根绿簪子真好看呀。” 云画雨有点茫然,摸了摸发鬓,“是吗?” “是啊,它真漂亮,云姑娘,你能送给我吗?” “什么??” “我很喜欢这根簪子,你既然已有了很多首饰,那就把它送给我吧。” 余沅希眼巴巴地看着云画雨,唇边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仿佛是在向她乞求,再也不似刚才语气里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趾高气扬。 云画雨摇摇头,“不行,这是大哥送给我的,我怎么能再转送给你?” 余沅希朝着云画雨的梳妆台看了一眼,“你的首饰盒都装满了,怎么用得过来?少了一件又有什么关系?” 暗红色的梳台上,铜镜两侧各有一个小首饰柜,每个都分成五层,簪,钗,步摇,花钿,耳坠,璎珞挤得满满的,有很多金的玉的手镯甚至散落在外面。 云画雨顿了顿,仍然摇头,“不,大哥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云画雨记得,这根绿玉簪那日是章羽枫亲手插到自己鬓边的,他说他觉得这根簪子很美,他要她每日都戴着。 余沅希幽幽叹气,“我跟枫哥哥青梅竹马,他一向对我最好,他若知道我也很喜欢这根簪子,一定会同意让你送给我的。” 云画雨愣了愣,有点迟疑了。 她突然回想起初次见面之时的那番情形。 小树林中,章羽枫对余沅希很是维护,口口声声喊她“沅希”,见余沅希被自己逼迫得形容狼狈时,他宁可舍弃了郑天侯,舍弃了五万两银子,也要赶过来救余沅希,而且满脸焦急,神情极关切。 这种举动,应该怎么解释?是怜?是爱?是疼惜?是喜欢? 他在闯荡江湖,缉恶追凶时,都肯将余沅希带在身边,同进同出,并辔而行,他对她,真的是与众不同啊。 云画雨只觉心里一阵堵得慌,似是连气也透不过来,她不知自己为何这样难受,只是默默地伫在门边,半晌无语。 余沅希轻轻眨着眼睫,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云姑娘,说起初见之时,你也冒犯我了,不仅放跑了郑天侯,还划破了我的衣裳,我虽没有怪你,但你也应该向我赔个不是,对不对??” “不如就将这簪子送给我,算作你的赔罪之礼吧!” 余沅希笑盈盈的还待再说,云画雨已经一把抽下了簪子,递给余沅希,冷冷道:“别罗嗦了,我给你就是。” 碧绿的玉簪,顷刻间换了主人,余沅希欢喜地将它摊在掌心,笑弯了眉。 “云姑娘,谢谢你了!” 她匆匆说了声,似是怕云画雨反悔,忙不迭的告辞走了。 刚走出房门,余沅希却迎头看见章羽枫的身影已朝着这边过来了。 和风细缓,繁花如荫,章羽枫的脚步很快,片刻间已到眼前,他应当是刚刚练完了剑,重又换过了一身洁净的白衫,额上还有些微微汗意,余沅希乍见到他,身子一顿,下意识地就将右手藏在身后,章羽枫却已瞧见了,笑道:“沅希,你藏了什么宝贝,不敢给人看?” 余沅希低下眸,身体悄悄往后缩,章羽枫本无心看她,朝着云画雨房里张望过去,“你是来找云儿说话的?她起来了么?” “嗯。” 余沅希应了声,挪着步子就要走,“站住!!”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暴喝,章羽枫已经看清了她手里攥着的东西,脸色立刻变了,大步过来,沉声道:“簪子为什么在你这里??” 余沅希挣扎着退了两步,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头道:“是云姑娘送给我的。” “她送你的?” 章羽枫一字一句地问,神情显然并不相信。 余沅希急忙道:“真的是她送给我的,不信你去问她。” 章羽枫面色愈加冷淡,眼眸如霜,连声音都阴沉下来。 “我自然会去问她!就算她不要这簪子,我也不会给你。拿来!!” 劈手夺过那根碧绿簪,蓦地转身,大跨步的踏入云画雨房中,而后“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门。 云画雨被这巨大的关门声惊住了,有些诧异又有些惊惶地望着章羽枫。 那人面色铁青,双唇紧抿,俊美的脸上,冷冷地毫无表情。 乌云盖顶,风雨将至,这是暴发的先兆啊。 云画雨不及开口,章羽枫已快步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只感觉骨瘦嶙峋,不盈一握,他眉头紧锁,拉住她,将她一把按到床上坐着。 “你为什么要把簪子送给余沅希?” “这是我很珍视的东西,你居然不想要?” “你那日答应我的,每天都会把它戴在发上,你竟是反悔了么?” 连番的质问,云画雨都不知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那番曲折心理。 难道要她承认,她吃醋了,她生气了,她不喜欢听到余沅希喊他“枫哥哥”,也不喜欢余沅希那时时刻刻流露出来的“青梅竹马”的优越感,她就是个小心眼,所以她赌气将簪子送给了余沅希。 少女的心事,如此微妙。 这些羞人的话,教云画雨怎么说得出口呢? 第48章 表白 空气顿时凝固。 云画雨的沉默,却令章羽枫误会了,他只觉自己气得快要炸开了,而这傻姑娘却淡定地坐在床上,板着一张倔强的小脸儿。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样侮辱我,竟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吗?” 章羽枫恶狠狠地说,素来的斯文洒脱都维持不住了,心里是如此的受伤,他那么骄傲那么孤高,他把自己的心捧出来,却又被人弃之如草芥。 云儿,到底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你太过冷血? 章羽枫蹲下来,与云画雨面面相对。 他用那双漆黑的眸凝视着她,语气清冷地说道:“我母亲过世得很早,这根绿簪子是她的遗物,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首饰。母亲死后,这根簪子就到了我的手中。我觉得它很美,所以将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的保管它,只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过五六天时间,你就将它送人了,你若不喜欢它,当初何必要接受?你若不想要了,大可以再还给我,又何必送给不相干的人?” “云儿,你一点都不曾考虑过我的感受,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到底要懵懂到什么时候??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装过我??!!” 云画雨顿时愣住了,轻轻垂眸,浓密的长睫,遮住了她的眸光,却仿佛有什么隐藏的东西,从心口破冰而出,露出了冰山一角,屋内的气氛突然有些诡异,两个人对望着,呼吸低沉,却谁都说不出话来。 沉默,仍然是沉默。 沉默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在拒绝吗? 章羽枫淡淡起身,眼神幽黑如墨,他的表白得不到回应,心情已经阴郁到了极点。 “大哥!大哥!”云画雨此时只觉自己的整颗心已乱成了一锅粥,万语千言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跳起来,一跛一跛地想去拉章羽枫的衣袖,脚掌的伤口却痛得厉害,眉尖儿蹙起来,“咝”的吸了口凉气。 章羽枫面色难看得仿佛要杀人,一把将云画雨横抱起,送回床上,打开旁边的柜门,取出药膏和绷布,脱了她的鞋袜,重新给她换药包扎。 药很快换好了,纱布也缠好了,那只肉嘟嘟白生生的小脚丫却仍被章羽枫紧紧握着,在掌心里摩挲。 云画雨:“你放开我!” 章羽枫:“我不放!” 云画雨:“你无耻!你无赖!” 章羽枫:“我就无耻了,我就无赖了,怎么着?” 清风带着桃花的香气徐徐吹来,芳香怡人,帷帐垂地,淡紫色的丝绦垂落在两侧,春意融融,四下静寂。 有些话,有些情,是到了该说出来的时候吧。 云画雨低着头,悄声开口,“大哥,我真的不知道那簪子是你母亲的遗物,我若知道了,肯定不会把它送人的。只因余沅希说她想要,她又说她是你青梅竹马的朋友,与你关系很亲近,我信以为真,犹豫好久才同意的。” 章羽枫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唇角轻轻弯起,有一抹柔和的弧度。 他突然微笑道:“余沅希其实说得也没错。她的父亲与我父亲是多年故交,感情深厚,所以我们两家常常来往,我确实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彼此相熟,关系亦很亲近。” 云画雨已郁郁地低下头,心里似长满了荒草,一片杂乱,她的心眼跟针尖一样小,容不得一粒沙子。 她突地用脚踢开章羽枫的手,委屈地道:“她既然与你这样亲密,我把簪子送给她,你应该是正中下怀,刚才何必还要发那样大的脾气??” “我不要你的簪子你就生气了,可你以前还毁了我师傅送给我的吹管,我都没有责怪过你!!那根吹管我留在身边快十年了,被你一下子就捏成粉末,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吗?……那时你多么可恨,欺负我,嘲笑我,最后骑马扬长而去,留我独自一人在树林里哭——” 后面的话,云画雨却说不下去了,眼前人影骤动,章羽枫已经闪电般地欺身过来,霸道地炙热地吻住了她的双唇,堵住了她的控诉。 “……云儿,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仿佛有滚烫的烈火在胸腹间燃烧,他吻得那么深,那么用力,云画雨整个人都傻了,呼吸交缠,充斥在鼻息之间,男子的气味像是密密的网,笼罩着她,席卷着她,包围着她,她快要晕厥过去,却怎么样也推不开章羽枫。 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护院呢?他怎么能对家中的护院做出这种事? “云儿,你刚才吃醋了。”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苍翠岭下有个偏僻的小村庄,村庄的最东头,有一间小小的连个招牌都没有的铁匠铺。 打铁的炭炉子烧得很旺,旁边还有个用来淬火的小水缸,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半掩半闭,脆弱得好像马上就会塌垮下来。 当云画雨被章羽枫领着走进这间铁匠铺时,心中疑惑不解。 触目所及之处,都是破旧的木桌木椅,四周摆着各种各样打好的犁头锄头菜刀之类的铁器,里面空落落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大哥,”云画雨纳闷道:“这里怎么没人呀?这个铁匠铺的铁匠去哪儿啦?” 章羽枫一笑,提高了声音,朝着木柜台后面喊了两声,“南宫先生!南宫先生!” 半晌,从柜台后面伸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那人一边吸着旱烟,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南宫,南宫,这个名字我都快忘记了,亏你还记得。” 章羽枫抱着拳一揖到地,“数月不见,羽枫今日特来拜访南宫先生。” “羽枫,这些日子你都忙什么去了?我想下棋喝酒都找不着人。” 一个半佝偻着身子的老者钻出柜台,身形瘦小,穿着件灰布袍,望着章羽枫呵呵一笑,露出没牙的嘴。 他放下烟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突蹲下身子,从柜台后面拎出几个小酒坛,“咚咚咚”摆在破木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老规矩,你猜!” 第49章 兵器圣手南宫先生 云画雨静静立在一旁,就见章羽枫微微一笑,已淡定上前,抓起第一个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富春楼的清酒,酒香清冽,十年陈酿。” 他抓起第二个酒坛,又喝了一口。 “福喜楼的女儿红,回味甘久,只是年头短了些,才贮了五年,还需要再存个一二十年,才能有醇厚的味道。” 他拿过第三个酒坛,仍然喝了一口。 “春水楼的花雕,用料倒是不错,只是口味单薄,闲着无事尝尝可以,只是难登大雅之堂。” 他拿过第四个酒坛,仍是喝了一口。 “南宫先生,”章羽枫咽下嘴里的酒,皱着眉毛道:“这是你老人家自己酿的稻谷酒吧?味道辛辣,才只半年时间,你是刚从酒窖里倒出来的?” “你又猜对了!!” 南宫炎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啧啧叹息,“你这小子的舌头怎么这样灵,一次都不曾出错,哪天能将你考倒了就好了。” 章羽枫哈哈一笑,“那你再多搜罗一些美酒过来,甜的辣的苦的酸的,总会有一样是我没有尝过的。” 南宫炎拖了条小板凳出来,示意章羽枫与云画雨坐下,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说:“羽枫,你今天是带着你的小媳妇儿来看望我这老头子的吗?” 云画雨连连摆手,“我不是他的——” “是的,我特意带她一起来拜访前辈的!”章羽枫已经口齿伶俐地接过话来,“但初次见面,南宫先生作为长辈,总该给她一点像样的见面礼才是!” 云画雨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世上哪有章羽枫这样的人,一开口就找人要见面礼,南宫炎倒是哈哈笑起来,眼角皱纹密布,堆成菊花一样,显得很是开心。 他拿起烟袋,“叭叭”地吸了两口,似是思忖了一会,佝偻着身子,又钻回柜台后,掏弄半天,从里面拿出一个用红缎包着的一个小布包出来。 “我退出江湖十几年,手上也没有什么好物什了,只有这件天蚕丝的软甲,还略微看得过眼,就送给你这小媳妇儿吧,算作我老头子的见面礼。” “谢南宫先生!” 章羽枫笑吟吟地接过来,打开布包,白色的软甲轻薄却柔韧,纹路之间夹杂着异常耀眼的金丝,掂在手里,却没什么份量,宛如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 “云儿,快谢谢南宫先生!老先生的每件东西都是武林至宝,你必须好好收藏,知道吗?” “知道!”在外人面前,云画雨表现得很乖驯,恭恭敬敬地收下了软甲。 只是,心里还是万般疑惑,听章羽枫的口气,这位南宫先生似乎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很有来头的样子。 但他如果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为什么会蜗居在这个穷乡僻壤,做个不知名的铁匠呢?? 目光扫一眼四周,墙角还堆着一排新制好的犁头锄头铁锅菜刀之类,都是些普通的农具用品,怎么看都不像个世外高人。 “丫头,你是瞧不上我的东西么??” 南宫炎嘿嘿一笑,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睛却极精明,他常年吸烟,说话有些咳嗽,此时又咳了几声,才慢悠悠地说:“我年青时偶尔得了几两绝顶的天蚕丝,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亲手织成这件软甲。” “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世上仅此一件,我是看在你这小郎君的面子上,才送给你的,旁人就算出黄金万两,我也不卖。” 章羽枫含笑揖了一礼,“谁让我跟南宫先生是忘年之交,你这压箱底的好东西,自然都是便宜我啦!!” “对,对,我就跟你最投缘!”南宫炎放声大笑,又痛快地吸了两口烟,“羽枫,来来来,好久没有与你下棋了,今天我要跟你杀个痛快!!” “南宫先生!!” 章羽枫起身,按住了棋盘,突地郑重神色,沉声道:“羽枫这次来拜望先生,还有一事请教!” “什么事?” “先生听说过千魂透骨钉吗?” “千魂透骨钉??”南宫炎微微皱起眉头,“许澜当年的那个杰作?那是一样极其厉害的暗器,杀人于瞬息之间,许家因为这个暗器,被千夫所指,不是早就不再生产它了吗??” 章羽枫道:“可是,它现在又重现江湖了!一个多月以前,李家庄的李达辰就莫名的死在千魂透骨钉下了!!” 南宫炎一惊,“什么?李达辰死了??” 皱巴巴的老脸上,幽暗的眼神闪烁不定,半垂着眸,似乎是在追忆什么,“……他也是我的故人,相识一场,他居然已经死了??” “是的!”章羽枫顿了顿,继续道:“我赶去许家,找到了当家的许千真,据他说,千魂透骨钉的图纸,早在三个月以前,就被一个神秘的女人盗走了。” “图纸被盗走了??”南宫炎自言自语道,将烟袋在桌角磕了两下,弹了弹灰,忽然抬眸望着章羽枫,一双老眼看似昏暗,其实却锐利无比。 他咧嘴一笑,“你小子这次来,八成是想问问我,有没有人拿着图纸来找我,要我按图做出千魂透骨钉?” 章羽枫拈过一枚棋子,在指间慢慢把玩,“老先生早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当然不是你做的。我只是想问问先生,千魂透骨钉不是凡品,在这江湖之上,除了先生,是否还有谁,亦能够造出这样暗器?” 南宫炎沉思半晌,缓缓道:“千魂透骨钉当年名动江湖,老夫也略闻一二。它里面的机簧和机括巧夺天工,五层银钉密不透风,除了许家的人,旁人是做不出的。” 云画雨听得聚精会神,忍不住插嘴道:“那如果有图纸呢?有图纸的话,别人是否就能按图索样的制造出来?” 南宫炎笑了,“有图纸也不行,光是那里面的银钉,制作手艺就很繁复,配方比例和淬火时间都很讲究,一般人没有那个功力。” 章羽枫亦是一笑,“一般人当然是没有那个功力,但南宫先生肯定可以。” 南宫炎摇了摇头,“我虽然是可以,却并不是我做的。”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眉峰越锁越紧,脸上神情也不禁凝重起来,良久后,才淡淡说道:“但有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出来。” 第50章 传说中的四方楼 章羽枫与云画雨齐齐问道:“谁??!!” 南宫炎道:“我在二十多年前,曾经收过一个徒弟,名叫何宽。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在制作兵器方面更是很有天赋,心灵手巧,玲珑剔透。我当年很欣赏他,把他视为我的衣钵传人,将我所有的本事倾囊相授。” “他学成之后,接了很多私活,我念他家境贫寒,需要银钱,也并不怪他。哪知他更加变本加厉,贪欲更盛,与那些江湖盗匪混在一起,为他们制造各种歹毒兵器,助纣为虐。我实在看不过眼,于是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师门,从此亦没有再见他。” “千魂透骨钉制作繁琐,旁人就算有图纸,也无济于事,但何宽却一定能够。他当年的手艺已经与我不相上下,现今只怕是更加精湛。何宽贪财重欲,如果有人将图纸拿给他,再许以重金,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章羽枫沉声问道:“那南宫先生可知道何宽的居所在哪里吗?” 南宫炎落寞地笑了笑,“我将他赶出师门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二十多年了,我也不知他是在哪里落脚的。” 云画雨看他神情甚是伤感,面色凄凉,感觉这南宫炎嘴里说得狠,其实心中对这徒弟还是抱有想念之情,不禁问道:“前辈就只收过这一个徒弟吗?如果你觉得他心术不正,可以另外再收些性格淳良的人做徒弟啊!!徒弟收得多了,有他们陪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啦!!” 南宫炎捂着嘴咳了两声,笑道:“丫头的心肠很好,是个好孩子。只因我早就退出江湖,无意再收徒弟了。人生的繁华我早已看淡,就这样躲在小村庄里,做个老铁匠,过得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云画雨更是惊异,又问道:“前辈既然在江湖上有这么大的名头,为什么要退出江湖呢?” “云儿!”章羽枫轻轻拉了下她的手指,示意她别再问了,南宫炎缩在一张小木椅上坐下,神情却很平和,抓过桌上的酒坛,“咕嘟咕嘟”连喝了七八口,才抹了抹嘴,若有所思的说:“都是陈年旧事了,告诉你们也无妨。” “我在十八年前,曾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因为自己的贪欲,导致了对方家破人亡。我发现,人只要有了贪念,所思所想就会变得残忍而疯狂,或许连基本的良知都失去了。”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追悔这件事,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忏悔也没有什么用。” “年纪渐老,我争雄夺利的心也淡了,越发觉得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因此,我再也不想在江湖上混迹,什么‘兵器圣手’的名头更是不值一提,倒不如隐姓埋名,寄情在这青山碧水之间,打打铁,喝喝酒,还快活自在些啊。” 章羽枫闻言,不觉击掌大笑,“先生说得好!说得好!!” 顺手拎起一个酒坛,一饮而尽,朗声笑道:“日后我对江湖生了厌倦之心,也愿效仿先生这样,归隐山林,结庐而居,喝酒下棋,养花种草,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南宫炎瞧了一眼云画雨,呵呵地笑起来,“你愿意这样,你这小媳妇儿却不见得愿意,我看你这眉宇神情,将来必是个怕老婆的,古人云‘畏妻如虎’,你想当家作主,只怕是难了!!” 章羽枫神情极淡然,“这一家之主嘛,我不当也罢。男主外女主内亦是天经地义,我只管赚银子给她花,家中事宜,她爱怎样便怎样的,她喜欢的,我必然喜欢,她开心了,我也必然开心,所以事情极简单,我只要万事都听她的便行了。” 饶是南宫炎久经世事,也没听过这样的奇谈怪论,一边咳嗽,一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好好!老夫阅人无数,还没见过似你这样的痴情种子,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丫头有福气啊!” 云画雨:“……” 大哥,你都在瞎说些什么??难道是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吗?你让我多尴尬,我能把你的嘴捂上么? 一一一一一一 四方楼,晓四方。 江湖中人,江湖中事,没有它不知道的。 各种消息,各种掌故,各种秘闻,门派间的纠纷,成名人物的秘辛,各个流派的渊源,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在它这里找到。 前提是,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 四方楼的旗下,有酒馆赌坊妓院客栈当铺等等,遍布在江湖的各个角落,它赚的钱,多得好似天上的星星。传说中,四方楼的楼主,过得极其奢侈的生活。 他的房子,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楼阁,楼阁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楼阁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 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世间的逍遥与繁华,大概都叫他一人享受尽了。 真是让人羡慕加嫉妒啊。 但是,传言这个东西,一般都是不可靠的。 就比如说四方楼的楼主,他听闻了这个传言后,只是冷笑一声,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容城。 这里最红最豪华的青楼,名叫怡情院。 怡情院里,有的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可此刻,在怡情院最顶层的房间里,独自坐着一个男人。 穿着一身暗金绸袍的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低头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名册。 这男子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不年青了,但也绝对不老,相貌不是很俊,但也绝对不丑,身形修长,面容冷峻,双唇抿得紧紧的,眉目深遂如同刀削一般,线条硬朗而俊毅。 门被轻轻叩了两声。 “进来!”男子头也不抬。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探进头,笑嘻嘻地刚想开口,男子已经皱起眉头,“青砚,我让你扎三个小时的马步,你怎么现在就进来了??” 小少年穿着一身青衣,个子很瘦小,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却极机灵,“楼主,那个章公子来了,二楼三楼的姑娘们都快疯了,个个花痴,嚷成一片,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章公子已经气得发脾气了,叫你赶快下去管管这些姑娘们。” 第51章 贾楼主 男子端坐着纹丝不动,“章羽枫大概是清心寡欲地当惯了和尚,见了几个姑娘就吓得大惊失色?本楼主偏不下去,看他舍不舍得辣手摧花?青砚,你去叫姑娘们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哪个能令他动了心破了戒,春宵一晚我赏她一百两金子!” “估计不行啊楼主,”青砚苦着一张脸,“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个姑娘,长得跟朵鲜花一样,把咱们怡情院里所有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男子面无表情地说:“这倒难得,终于有人能够收服他了!他这次要是来送喜帖的话,我少不得要破费两个了。这小子,一向脸白心黑,我历来看他不顺眼,贺礼万万不能给多了,送个三五千银子也就算了。” 青砚咋了咋舌,“楼主,看你说的,三五千银子还不多啊?” 男子顿了顿,板着脸点点头,“确实是多了点,那就减减,送个三五百银子吧。” 门外已听见有人在怒骂,“老贾,你这个奸商,我若成亲你的贺礼居然只是三五百银子,我白认识你一场!我老实跟你说,你的贺礼要是少于一万两银子,我就把你四方楼的招牌拆了,扔到猪圈里去喂猪!!” 男子沉着脸,拍案而起,“姓章的,你在我的地盘还敢这么嚣张,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步匆匆地过去,打开房门,望着章羽枫,傲然说道:“本来我还存了几坛好酒等你来品尝的,现下你对我态度不恭,美酒我就不给了,你先喝两口西北风,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客客气气的喊我一声‘贾楼主’,我再好好招待吧。” 章羽枫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男子一眼,拉着云画雨径直进去,扯过一张紫檀椅子,“云儿,你先坐坐。” 又朝着青砚吩咐道:“把你们楼主的芜香茶泡一壶过来,要沥过三次水的,记得用紫砂茶壶,还有两个白玉茶杯。” 青砚应了声“是”,拎着袍角麻利地去了,章羽枫的自来熟,令云画雨好生吃惊,她不知底细,不免有点拘束,抬眸望了那男子一眼。 男子的脸上仍然是漠无表情,只是在青砚经过他身边时,喊了声,“等等!” 青砚停住,“楼主,有什么事?” 男子淡淡道:“白玉茶杯要拿三个来。” 青砚数了数人头,天真地问:“楼主,你也要喝呀?” 男子僵着脸,“嗯。” 男子也进了屋,三人在屋里坐定,章羽枫开门见山地说:“老贾,我这次来,是找你买一个人的消息。” 男子脸色仍是冷冰冰,“怎么?原来你不是送喜帖来的?” 章羽枫也沉下脸,“废话!当然不是!不过你这贺礼是跑不了的,一万两银子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男子的目光转过来,注到云画雨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会,神情微微动了动,一直紧抿的双唇,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章羽枫已问道:“何宽这个人,你听说过吧?你可有他的消息?” 男子淡然道:“有是有,不过我的要价是一千两银子。” 章羽枫眼也不眨的开始还价,“一百两。” “一千两。” “一百两。” “一千两。” “一百两。” “一千两。” “一百两。” 拉锯般的争了几个来回,章羽枫神情已有些不耐烦,“贾正晶,你这奸商,越发狡猾狠毒了。” 贾正晶神情也怒了,“我明码标价一千两,你还价到一百两,这差距也太大了,你是来砸场子吧?” 章羽枫:“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贾正晶:“少于五百两,你提都不要提了!” 章羽枫:“一百六十两,你再多说一句我跟你绝交!” 贾正晶:“亲兄弟明算帐,四百两银子你必须要给!” 章羽枫:“一百八十两,我最后再说一次!” 贾正晶:“……好吧,成交!!” 云画雨眨巴着眼睛,望望这个,瞧瞧那个,她感觉这两人不是在谈生意,好似是在斗嘴玩,唇枪舌剑的不亦乐乎,听得叫人忍俊不禁。 就在这功夫,青砚已经端着茶盘进来了,贾正晶站起身,举止潇洒气派,面孔却极冷冽。 他分别给章羽枫云画雨沏了一杯茶,哼了声,“章羽枫,今春最新的芜香茶,三百两银子一钱,若不是看到你带了朋友来,我断不会给你喝的!” 章羽枫闻了下,朝着云画雨微微一笑,“这茶的香味倒还可以,跟我们家的茶各有千秋,你尝尝,若是喜欢,我也备一些给你日常喝。” 云画雨小饮了一口,只觉茶香馥郁,回甘绵长,于是点点头,“味道还不错的。” “我的茶当然不错!”贾正晶倨傲地说:“我四方楼岂是泛泛之流,江湖上多少人想我与喝茶,都还没那个资格!” 章羽枫打断了他,“老贾,别废话了,你赶快说,何宽现在在哪里?” 贾正晶道:“何宽曾是兵器圣手南宫炎的徒弟,被赶出师门后,一直在江湖上浪迹,最近这几年,他在天险山上落了脚,建了一处宅院,就一直住在那里。” “天险山??”章羽枫沉吟着,“那是个极险极陡的地方,树高林深,要找到他还真是不容易。” 贾正晶挑了挑眉,“怎么?你想查千魂透骨钉这个案子?” 章羽枫笑了笑,“老贾,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耳目。” 站起来,拱了拱手,“既然何宽的下落我已知道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要赶过去,告辞了!” 伸手就去拉云画雨,可贾正晶已经拦住了他,面色冷峻地说道:“章羽枫,我正在为一件事情头痛,你来得正好!!” 章羽枫讶然:“什么事?” 贾正晶沉声道:“怡情院是我们四方楼的一个分堂,在容城享有盛名,分堂的堂主,就是怡情院的花魁,柳眉。” “很多的江湖线人,都是直接由柳眉联络管理的,她一直都做得很好,聪颖机敏,为我省了不少力气。” “哪知在三日之前,柳眉竟然在自己房中,被人杀了!” 第52章 柳眉之死 章羽枫听到这里,不禁问道:“她既是堂主,武功自然不错,哪会轻易被人杀了?你们难道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吗?” 贾正晶道:“没有!那天柳眉说自己不舒服,独自一人留在房中,把自己的贴身丫环都赶出去了。” “亥时末的时候,外面的小丫环突然听见柳眉惊叫了一声,声音很惶恐,小丫环就踢开门冲进去了,只看到有个黑影从窗口一跃而出,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而柳眉仰面躺在地砖上,被人一剑当胸穿过,血流遍地。当时她还有知觉,嘴唇蠕动,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只是拼命的流眼泪,我们四方楼本身就有神医,可她还没有撑到大夫来,就已经咽了气,实在是回天无力。” 章羽枫轻轻皱眉,“那丫环有没有看清那个黑影人的长相?” 贾正晶摇摇头,“没有!她只看到个模糊的背影,感觉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其余的相貌年纪都来不及看清。” 章羽枫沉吟片刻,才慢慢道:“从你说的这些情况来看,柳眉与这男子,应该是很熟识的。柳眉武功高强,房中若有异常,她一定会反击或抵挡,可她没有。她的房中一直很安静,直到临死前,才发出一声惊叫,而且凶手杀她,是当胸一剑,很明显是从正面攻击的,并不是从背面偷袭,这表明,她完全料不到凶手会杀人,猝不及防的发生,她事前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你说得很有道理!”贾正晶面色凝重地开口,“我也是这样想的。但问题是,柳眉是四方楼的堂主,又是怡情院的花魁,她的江湖关系非常复杂,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得太多,我很难从中排查到凶手。” 章羽枫拉下脸,警觉地问:“老贾,你不会是想让我来查这个案子吧?我另有要事,没有时间接你这个生意。” 贾正晶不为所动,淡淡道:“我说一件事,你肯定会改变主意。” 从桌上的砚台下,抽出一张小小的碎纸片,递给章羽枫,“你能认出这是什么吗?” 章羽枫拈着纸片,在指间捻了捻,然后对着阳光照了照,笑道:“这是一种特殊的纸,很厚很韧,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可以保留几百年而不腐坏,我在许家的听风楼里,看到过这种纸,许家都是用它来绘制暗器图的。” 贾正晶斜睨他一眼,“你这狐狸,一脸狡猾,眼光果然毒辣,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许家专门用来绘制暗器的图纸。” “章羽枫,我前几天,专程到俞城许家找到了许千真,请他辨认这个碎纸片。因为许家的每张图纸,都会在边角处做个暗记,所以当时许千真立刻就认出来了,这点碎纸片,就是从千魂透骨钉的图纸上撕下来的。” 这下,连章羽枫也惊异得坐直了身体,“老贾,那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纸片的?” 蓦地一转念,沉声问道:“难道你是从柳眉的尸体上发现它的吗??” 一直在默默旁听的云画雨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专注地望着贾正晶。 贾正晶仍旧一惯的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是的,当时这个小纸片,就一直攥在柳眉的手心里,她握得很紧,我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才看见的。” 章羽枫淡淡道:“那么事情就相当诡异了。当日在许家,许千真亲口说,千魂透骨钉的图纸早在三个多月以前,就被一个神秘女人盗走了,而三个多月后的今天,它却出现在你四方楼的一个堂主手里,而且有人为了抢这个图纸,对柳眉痛下杀手,又迅速的逃逸,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也不是一点线索也没留下,他还是露了一个破绽的。”贾正晶缓缓道:“我根据伤口的方位和剑势的走向,判断出柳眉是被凶手左手持剑,从前方刺入心口,一剑穿心而死。杀人者手法利落,一招毙命,可见是个用剑的高手。” 云画雨听得激动,急忙道:“用的是左手剑啊??那这个查找范围就小多了,贾楼主,你可以先看看江湖上有哪些人是惯于使用左手剑的??” 贾正晶指了指桌上的一撂名册,说道:“我一直在查,就是还没有头绪。” “老贾,你查不到的!!”章羽枫静静摇头,语气十分沉稳而笃定,“凶手不是一个使左手剑的人,他最常用的,肯定还是右手,你就是把江湖上的左撇子都翻遍了,方向也是错的。” 云画雨疑惑道:“可贾楼主不是说,柳眉是被人左手持剑杀的吗?……难道是凶手在故布疑阵,假意使用左手,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章羽枫笑了笑,“这倒不是他在故布疑阵,大约只是人的本能罢了。” 贾正晶也听糊涂了,“章羽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羽枫站起来,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空白的信笺,紧握在指间,笑道:“老贾,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假设我现在是柳眉,你是那个抢走了柳眉手中的图纸,又杀死了柳眉的人。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手里拿着的是千魂透骨钉的图纸,那张图纸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拿到手,然后还要除掉柳眉,并且要尽快离开现场以免被人撞到……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做呢?试着做一遍给我看看。” 贾正晶点头,不假思索地猛然向着章羽枫伸出手,狠狠一拽章羽枫手里拿着的白纸,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蓦地伸出,宛如虎爪,已然掐住了章羽枫的喉咙。 “很好!停下!!保持这个姿势!!” 章羽枫从贾正晶的虎爪下把自己的脖子退出来,回眸朝着云画雨轻轻一笑,“云儿,你仔细看看,贾楼主现在抓着纸的是哪一只手,掐着我的喉咙的又是哪一只手?” 云画雨定睛望过去。 贾正晶是右手抓着信笺,左手作势在掐章羽枫的喉咙。 章羽枫解释道:“老贾,你是惯用右手的人,当你去抢夺一样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之时,你一定会下意识的用上你最惯用最信任的那只手。最惯用的右手抢东西去了,杀人便只能用左手了,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第53章 贾正晶的妙计 贾正晶收回手,站直身体,冷冷道:“章羽枫,也许那人是先把图纸抢走收好,再腾出手来杀死柳眉的。” 章羽枫摇头,“柳眉是你的堂主,武功必然不差,若是这人先抢走图纸收好了才出手杀柳眉,柳眉便有机会可以反抗,再不然,她还可以跑,可以喊人,也许她还是会死,但是她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一剑毙命。” 贾正晶仍不服气,“又或者凶手是先杀了柳眉,然后才抢的图纸!” 章羽枫清淡的转过眸光,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贾正晶。 贾正晶立刻醒悟,讪讪道:“……当然,这不太可能,要是柳眉先死了的话,她就没有机会抢下那片碎纸片了。” 章羽枫叹息着说,“老贾,我常常在怀疑,以你这样浅薄的智商,是如何管理整个四方楼的?四方楼到今天还没有垮,真是一个奇迹啊。” 贾正晶面色阴沉,线条俊挺的脸上似罩着一层冷霜。 “章羽枫,你的嘴不要这么毒!!”他从鼻子里哼了声,“我早已想出了一条绝顶妙计,保证可以擒住凶手。” 章羽枫双手抱臂,笑着问:“什么妙计?说来听听。” 贾正晶道:“柳眉被杀的消息,我一直是严密封锁的,整个四方楼除了我和那个小丫环,以及青砚,李鸨儿,黄大夫,再没有旁人知道。” “李鸨儿黄大夫和小丫环都很可靠,绝对不会泄露出去,我叫李鸨儿到外面放出话,说是怡情院夜里潜入了盗贼,被柳眉撞见,这贼人刺了柳眉一剑,又见机逃走了,以致于柳眉如今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但是,因为我们四方楼的名医医术高明,正在全力救治,所以过不了几天,柳眉就会醒来了。” 章羽枫微微一笑,“……接着你就派人假扮柳眉躲在床上,再埋伏几个高手到柳眉房里,凶手知道柳眉没有死,害怕自己罪行被揭露,所以肯定会潜进来杀柳眉灭口,到那时你就可以趁机擒住他,是不是啊??” “章羽枫你倒是会猜!”贾正晶斜斜的扫他一眼,“我确实就是这样计划的。” 章羽枫道:“如果那杀手对自己的剑法很有信心,认为柳眉被一剑穿心,绝不可能会有生路,你放出的消息只是来诈他的,这凶手并不上当,那又该怎么办?” 贾正晶道:“这个我也想到了。章羽枫,你肯定也听说过,这世上有些人,心脏长的位置和常人略有些不同,会向左或向右偏斜那么几寸……一个心长的位置和常人不同的人,胸口挨了常人会致命的一剑,未必会死的。” 章羽枫微微颔首,“不错,这是一个好理由。你可以叫黄大夫出去说,柳眉的心脏位置长得稍微向右几寸,因此逃过了这致命一击,捡了条性命。” 贾正晶挑起眉,淡淡的问:“你说,我这条妙计怎么样??” 章羽枫笑道:“还勉强说得过去,试一试也无妨。那么你就赶快去布置安排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预祝你早日擒得真凶,为柳眉报仇!!” 眉目轻柔,弯腰去牵云画雨的手,柔声说:“云儿,咱们走吧,老贾正忙着,咱们不打扰他了。” 云画雨正待起身,贾正晶突然闪身过来,挡在云画雨面前,一直板着的脸上,难得地多了丝笑意,“云姑娘请留步!!” 章羽枫脸色黑了,警觉地问:“老贾,你干什么?” 贾正晶道:“柳眉容貌绝丽,身段窈窕,一举一动都极有风姿,是我们怡情院的花魁,也是整个容城的头牌。” “我辖下的姑娘们,无人能够有她的神韵和风采,所以这假扮柳眉的人,我一直没有找到。今天看这云姑娘,不仅相貌与柳眉有四五分相似,连身材高矮胖瘦竟也是差不多的,而且云姑娘腰间佩剑,脚步轻盈,显然也是剑中高手。” “所以我思来想去,如果由云姑娘你来假扮柳眉,引那凶手上钩,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贾!正!晶!你闭嘴!!” 章羽枫怒目横对,俊美的脸孔涨得通红,张开双臂,似护雏鸟一般将云画雨护在自己身后。 “姓贾的,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话!!你四方楼的堂主死了,你自己去找凶手,不要牵扯到她!!” 贾正晶神色仍然冷沉,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唇角勾了勾,冷静地开口。 “我让云姑娘假扮柳眉,并没有什么危险。云姑娘武功不凡,自保绝无问题,界时你与我一齐躲在房中,我还另派我们四方楼的几个顶尖高手在屋顶伺机相助。待到凶手出现,我俩即刻上前擒拿他,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够挡得住我们这么多人的全力击杀,除非他是秦绝岭转世复生!!” 章羽枫根本不为所动,寒眸如霜,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间迸出来的,声音冷得好似结了冰。 “她危险与否,不由你说了算!凶手是何等样人,武功究竟有多高,我们都一无所知!!他手中是否藏了千魂透骨钉,是否藏了什么特殊暗器,是否还另带了帮手,这些都是潜在的风险!!” “云儿掉了一根头发我都不许,更何况是要她作饵,涉身险境?危急关头,情势瞬息万变,若有什么闪失,我将整个四方楼都拆了也无济于事!!” 贾正晶轻轻皱起眉峰,上前两步,伸手去拍章羽枫的肩膀,“羽枫,你也太小心了,事情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章羽枫冷冷拨开贾正晶的手,顺势一推,将这位楼主推得连退几步,“老贾,以后这种话你不要再说了,她是我的人,一切安危都在我的心上,这种馊主意你想都别想,我绝不会同意的!!” 看到章羽枫这般斩钉截铁的神情,贾正晶不禁也有一丝无奈,摇了摇头,“好吧,羽枫,既然你如此抗拒,那这件事就算了——” “不!贾楼主,我同意!” 一直默不出声的云画雨轻轻开口,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第54章 云姑娘同意了 房中的两个男子,同时愣住了。 “云儿!!”章羽枫有些恼怒,他一向镇定自若,此刻声音也急躁起来,“你为什么要同意??这种事情有多危险你知道吗?我不许!我不许你这样!!” 云画雨依在章羽枫身边,悄声说:“大哥,没事的。我轻功剑法都已习得不错,杀手就算武功再高,想在顷刻间就取我的性命,也绝不能够。再说又有你与贾楼主躲在暗处接应我,其实并没有很危险。” 章羽枫握着她的双肩,心中又急又气,掌下的肩膀如此纤瘦单薄,却又似乎藏着一丝柔软的韧性,他一万个不愿意,沉声说道:“我们都不知凶手的底细,也无法判断他除了善使剑以外,是不是还善于用毒或是暗器?事情的可怕,就在于它的不可预知,你刚入江湖,不懂世事险恶,若一个不慎——” “不会的不会的,”云画雨慌忙地摇头,连声道:“我一定会很小心很谨慎的。” “云儿!”章羽枫声音越发急躁,展开双臂,用力地拢住她,“你别听老贾蛊惑,这事与你毫无关系,你不要趟这个混水!” 云画雨道:“……大哥,只是柳眉这样冤死也甚是可怜,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我若能帮贾楼主找出真凶,柳眉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云姑娘真是深明大义啊!”贾正晶咳了声,加重了语气称赞道:“武功高强又心地柔慈,真乃江湖侠女也——” “贾正晶!你给我出去!!” 章羽枫暴喝一声,用手指着门口。 贾正晶张了张嘴,想说“你凭什么让我出去?这可是我的书房”,但抬头一瞧章羽枫那乌云密布的脸色,他立刻识趣地闭了嘴,悄无声息的退了两步,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云画雨心里倒自在些了,扬起笑脸,拉了拉章羽枫的袖子,“大哥,你不要总把事情想得那样严重,师傅以前教过我,行走江湖要有侠义之心,只要能帮到别人的,我愿意帮忙。” 章羽枫沉着脸问:“你真的就那么想去吗?” “嗯。”云画雨点点头,又甜甜地笑了笑,“你忘了么?我身上还穿着南宫先生送的软甲,刀枪不入,又有你在旁边保护,我哪会有什么危险呢?” 章羽枫静静伫着,双手从她的肩膀缓缓上移,捧住了云画雨的脸,他轻轻俯身,用额头抵着云画雨的额头。 “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才可以去。”他说。 云画雨纳闷道:“什么条件?” “第一,在你假扮柳眉的这段时间,我要与你时时在一起,朝夕不离,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更不能有任何单独的行动。” “朝夕不离?”云画雨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你夜里……” 章羽枫立刻接口,“我睡地铺。” 云画雨舒了口气,心中极信任章羽枫的为人,于是温驯地点了点头,“好的。” “第二,若是真有人中了这个局,企图杀你灭口,你答应我,不要盲目的与他打斗,你轻功极佳,你的任务便是跑,好好的保全自己,其实的事都交给我去办。” 云画雨鼻子微酸,心头自是感动,不自觉地埋入章羽枫的胸口,悄悄道:“好,我听你的。” “还有第三——”章羽枫拢着她,却没说话。 周围环绕的都是他的气息。清冽,干净,舒适的气息,却使云画雨突然紧张起来,心口咚咚地跳,低着头问:“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感觉到章羽枫的手正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暖柔软的指肚轻轻摩挲着,像羽毛拂过,又酥又痒地,在摸到她圆润洁白的耳垂时,他突然笑着轻轻捏了一下。 “好痒。”云画雨忍不住想躲。 章羽枫却趁机抬起了她的下巴,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裹住她的身体,紧紧吻住了她。 这……这是在贾正晶的书房呀! 云画雨好紧张,心脏一下一下地狂跳,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云儿。”章羽枫轻轻喊了声,唇上柔软的触感传进心口深处,他纠缠住她,品尝到她唇瓣的味道。 甜蜜的,芬芳的味道,像娇嫩的花瓣一样。 他低喃着说:“第三就是——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你不是我的护院,而是我最宠最爱的人。我不准你离开我,天涯海角,我俩都应该在一起。所以我要你答应,”他在她的唇上轻咬了下,“做我未来的妻子吧。” 云画雨晕乎乎的,头脑像灌了浆糊般的不清醒,她想推开他,却又贪恋着这柔情,想拒绝,却连摇头都不能够。 粉面上泛起淡淡的霞光,心口乱成一团,她支吾,她退缩,她紧张,她今年才刚满十六岁,纯真得似一汪清泉,纵然已是芳心暗许,但这样直白的求婚,仍然禁不住让少女惊慌失措。 “嗯?不说话?代表着你默认了?”章羽枫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缱绻和暗哑。 “我没有!”云画雨羞得整个人都埋到章羽枫的怀里,细细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处传出来。 这傻姑娘,身体是柔软的,心肠是柔软的,却独独爱嘴硬,她对自己的情意和依恋,章羽枫自是感觉得出,但是,想要她亲口承认这一点,真的是很困难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房门紧闭,将所有闲杂人等都挡在了门外,打扮得香气扑鼻艳丽如花的李鸨儿正摇着手绢往外赶客人,“我说各们爷,你们也要体谅体谅,柳眉还在昏迷中,我哪能让你们进去骚扰她??” 黑压压的人堆里,有江湖少侠,豪门富商,官宦子弟,门派弟子,都是些看上去光鲜俊俏的体面人,正叫嚷着想往门里挤。 可李鸨儿守得紧,又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妓院打手围在她身后维持秩序,所以无人能够进得了柳眉的门。 有两个机灵人另辟蹊径,从半掩的窗户里踮着脚往里看,隐隐约约可见房内那排精美璀璨的水晶帘后,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躺在床上,安静地一动不动。 第55章 柳眉的裙下之臣 “走走走!你们都下去!”李鸨儿虽是满脸堆笑,出手却不客气,指挥着打手们将这群眼馋的男人像赶鸡似的往楼下撵,闹腾了好一会儿,柳眉的房门前,才终于安静下来。 长廊的拐角处,在隐蔽的帐幔后,贾正晶和章羽枫并排站着,透过帐幔的缝隙,正朝着一楼的大厅内张望。 大厅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气派的男人。 贾正晶指着这男人,压低了声音介绍道:“他叫李显贵,容城最大的富商,全城有一大半的米铺都是他开的,他是柳眉的熟客,一个月总要来上七八回,每次来都提出要给柳眉赎身,要娶她作续弦夫人,柳眉拒绝了几次,他心里还颇有些不痛快。” 章羽枫看了眼,这男人年约三十,长相富态,五官倒还端正,略有些福肚,拇指上戴了个硕大的玉扳指,手里还捏着俩核桃转着,一眼就知道是位养尊处优的主。 “还有这个。”贾正晶又指了指大厅靠左位置的一个年青男人。 这男子穿着件玄色外衫,修眉俊目,长相很斯文,腰间悬了块美玉,举止端方,正用茶盖拂去茶上的浮沫,优雅的啜了一口。 贾正晶道:“他叫杨谦,是逍遥剑派杨讼的长孙,他在家中最受宠,花钱极阔,眼光又高,混迹江湖这么久,就唯独看中了柳眉,几次要出大价钱买柳眉的头夜,都被柳眉推辞了。” 章羽枫愣了下,有点惊讶,“柳眉有花魁之名,难道却是——” 贾正晶脸色冷峻地说道:“大惊小怪,柳眉是清倌,自然是卖艺不卖身的。” 章羽枫皱了皱眉,不再说话,目光又转到了杨谦邻桌上的一个男人。 这男人足有四十了,面色焦黄,颔下还留了几抹稀疏的黄须,长得差强人意,身材更是又干又瘦,坐在那里微佝着腰,似是一只无精打采的虾子。 贾正晶道:“章羽枫,别看这人这样老了,喝起花酒的劲头一点不比年青人少。他是泰山派的长老,叫于不甘,年纪虽一把,脾气却火爆,一到怡情院就要柳眉单独为他抚琴弄歌,谁敢跟他抢,他双拳一劈就要打人。” 章羽枫冷笑了声,“于不甘这人,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难相处脾气大,走到哪里都招人厌。” 贾正晶傲然地说:“但他想在我这四方楼闹事,却是不能。半个月前,他为了跟人争柳眉,与对方大打出手,我弄得烦了,将两人一齐赶出门,还写了书信到泰山派,将他大骂一顿。” 章羽枫朝那于不甘瞟了眼,淡淡道:“他挨了骂还敢继续来,这张老脸倒是皮厚。” 贾正晶道:“不光是他脸皮厚,跟他打架的那个人,今天也来了,年纪轻轻的居然是个痴情种子,求了李鸨儿好几次,想见柳眉,都被我们推了。” “哦?那人呢?在哪?”章羽枫感兴趣地问。 “诺诺,就是这位。” 贾正晶伸手一指,就见大厅内,坐在最角落最偏僻的那张桌子旁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袍子的少年。 这少年看上去才十八九岁,长得浓眉大眼,面容却不脱稚气,腰间佩着一柄长剑,双唇紧闭,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眼睛不时的抬起来,朝着柳眉房间的方向张望,显得极忧心的神情。 贾正晶轻声介绍道:“他叫徐缓,是追风剑堂的一个新弟子,初生牛犊,剑术倒还可以,跟于不甘对打时,虽落了下风,总算也接了近百招,武功算是不错了。” “徐缓?”章羽枫念了下这个名字,感觉很陌生。 大厅里,柳眉的裙下之臣们大部分都散去了,唯有李显贵,杨谦,于不甘,徐缓这四人仍赖在怡情院不走。 章羽枫亦不能断定凶手是否就藏在这四人当中,又将他们依次看了一遍,心下却毛躁起来。 虽只出来了这么一会儿,可云画雨却不在他身边,章羽枫万般记挂,再也无心与贾正晶寒喧,匆匆返身就朝柳眉的房间里奔去。 门外守着的是柳眉的贴身丫环倚翠,也是事发当晚唯一的一位目击者,她是个机灵伶俐的小姑娘,瞧见章羽枫过来,她轻轻地摇摇头,示意并没有人来过。 章羽枫悄无声息的进了门,顺手将窗户都关了,才掀开水晶帘,对着床上的云画雨笑道:“躺了这么久,你闷不闷?” “闷!闷极了!”云画雨坐起来,撅了撅小嘴。 她已经由李鸨儿易过容了,四方楼的人皮面具精妙绝伦,而柳眉的相貌,本来就与云画雨有几成相似,再由李鸨儿巧手改扮,所以此刻云画雨的面容,端的是与柳眉长得一模一样。 章羽枫微笑道:“你这样子,我瞧着真是不习惯。” 云画雨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这么一易容,是丑了还是美了?” “当然是丑了。”章羽枫抢过云画雨面前的镜子,自己照了照,他满意一笑,有些自恋的摸了摸下巴。 “这柳眉还不及你一半好看,云儿,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我如此玉树临风的男子。” 自恋,自狂,自大,自以为全天下他最优秀……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啦,偏偏,他又确实有这个自恋的资本。 于是云画雨只有无语地望着他。 因是卧在床上,她今天没有绾发,长发如瀑般的垂在腰间,又黑又亮,光彩动人。 房门外,隐隐有点嘈杂的声音传进来。 章羽枫顿时警觉,一把握住云画雨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后,然后靠近门口,轻声问外面的倚翠,“出什么事了?” 门外是倚翠那轻松的声音,“没事,就是卓公子来了,正和姐姐们在闹着玩呢。” 章羽枫不禁一笑,“我倒忘了,卓少祺这人惯来喜欢在脂粉堆里厮混,这种场合他必是最爱了。” 云画雨抿起嘴笑,“其实,他倒是个有趣的人儿。” 章羽枫握着她的柔荑,在她唇边轻轻啄了下,佯怒道:“是吗?他比我还有趣么?” 第56章 骚男人 怡情院的大堂里,热闹得像是炸开了锅。 “各位美人儿,咱们来玩个有趣的游戏。” 卓少祺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在桌上的小碟子里飞快地抓了一把,然后眨了两下波光潋滟的黑眸,魅力四射的说道:“春月,你来猜猜,我手里的花生是单数还是双数?猜对了,本公子重重有赏!!” 春月也是怡情院里的红姑娘,生得柳眉樱口,姿态撩人,“诶,你让让!”她一巴掌推开正坐在卓少祺大腿上的春兰春蔷那两个魅人的小妖精,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娇声道:“奴家猜是双数,卓公子,你觉得呢?” 卓少祺挑起飞扬的剑眉,开心地喝了口酒,“我也觉得是双数。” 摊开手掌,递到春月面前,“美人儿,你来数数。” 掌心里的花生是十三粒。 春月失望了,咬着手绢娇媚地躲到卓少祺的怀里,“奴家猜错了,是不是就没有赏了?” “当然没有啦!”卓少祺调笑着在她腮边腻了一口,“不仅没有赏,本公子还要罚呢。” “罚什么?” 卓少祺笑道:“就罚你一样东西,必须是你身上的。” 春月用手绢半掩着脸,咯咯直笑,“那卓公子想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卓少祺蓦地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打量一遍,目光放肆而邪魅,“这个我就得先摸摸了,看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另一只手在她身上肆意的游走了一圈,突伸入她的衣襟,从她怀里摸出一只小香囊。 “就这个吧!”卓少祺哈哈大笑,捏着香囊的穗儿,在春月眼前晃了晃,“我今日的彩头就是它了!!” 这样一个有情趣的俊美公子,着实夺人眼球,四周的姑娘们都聚拢过来,笑得花枝乱颤。 春月粉面娇羞,正要再与卓少祺调笑,卓少祺却已推开她,热情十足地朝着身旁的一个黄衫儿美女招手,“这回该你了,春蔷,你来猜!” 春蔷就是刚才被春月挤下去的姑娘,心中正忿忿,一听见卓少祺呼唤,立刻扭着腰肢偎到卓少祺胸前,“卓公子,这次奴家一定能猜对。” 卓少祺笑眯眯地又抓了一把花生,“那么你说说,是单还是双?” 春蔷道:“是单。” 卓少祺摊开手掌,里面的花生却是十二粒。 春月在一旁挥着手绢笑,“哎呀,她也猜错了。” 卓少祺嘻笑着摇头,“谁说她错了?本来就是单数。” 拈起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吃了,手里的花生瞬间变成十一粒。 春月嚷道:“卓公子你偏心!!她明明错了,你却说她对!” 卓少祺一张面容俊得不象话,却也开始耍赖了,“我哪里偏心?我吃了一粒花生,它自然就变成单数啦!” “你偏心!” “你偏心! “就是你偏心!” 四周的姑娘们都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围拢在他身边,似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场面热闹得像炸开了锅。 卓少祺纵声大笑,身上的蓝色绸衫都被姑娘们拉扯得松开了,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争啦!”他很是开心,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摊开双手双脚,朝着身边的姑娘们说道:“都过来!都过来!我身上有些什么好物什,统统赏给你们了!” “谢谢卓公子!” 姑娘们欢快地一拥而上,脂粉香腻,摸他的手摸他的腰摸他的胸口,不过片刻功夫,卓少祺手上的戒指腰间的玉佩甚至发髻上的紫金簪都被搜刮走了,衣裳的带子也断开了,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胸膛半敞,情形似如美人出浴,别样诱惑。 场面吸睛,所有的客人都在朝着这边看。 卓少祺长笑一声,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春月,我也累了,给本公子开个房间先休息下。” 身姿修长地站起来,双手一撕,脱下那件破损的外衫,随手往地上一抛,漫步就朝着楼上走去。 他那张俊美的面孔,两侧脸颊各印了几个鲜红的唇印,醒目扎眼,显得可爱极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杨谦神色不屑,嗤笑一声,“他妈的真是个骚男人!” 声音倒不大,偏巧卓少祺却听见了,他在楼梯口停下,笑吟吟地转过脸来,“酸!真酸!来怡情院的,都是骚男人!杨公子既然来了,不骚一骚,难道还准备在这里读四书五经吗??” 狂声大笑,不理杨谦,自是扬长而去。 杨谦从鼻子里哼哼,他也是富家子弟,江湖上响当当的少侠,平日里娇生惯养众星捧月,可现在风头倒被卓少祺一人抢走了,心中极其不爽,顺势把手里的茶杯一搁,腾地站起来,“李鸨儿,给我也开个清净的房间,我也要在这里住下。” “哎哟,杨少侠,”李鸨儿扭着腰过来了,笑得风情万种,“那你是想要哪个姑娘相陪呢?” “都不要!”杨谦面皮白净,也是个俊俏哥儿,整个怡情院几百姑娘,他就是对柳眉念念不忘,“我只要柳眉姑娘陪。” 李鸨儿为难地拧着手绢儿,“柳眉受了重伤,正在养病,现在怎么能够陪你??” 杨谦抬步就往楼上走,冷冰冰的撂下一句,“那我就住到她醒过来为止!!” 话音刚落,捏着俩核桃的李显贵,黄面黄须的于不甘,浓眉大眼的徐缓,都已争先恐后的站起来。 “我也要住到柳眉姑娘醒来!” “我也要住到柳眉姑娘醒来!” “我也要住到柳眉姑娘醒来!” 李鸨儿苦着一张擦得雪白的粉脸,“我说各位爷,我这里是青楼,不是客栈!你们要找住宿的地方,出门右拐有个悦来客栈——” “李鸨,这些人既是对柳眉一片真情,那就让他们住下吧。”穿着暗金长袍的贾正晶负着双手,从二楼楼梯口转出来,一边下着台阶,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黄大夫刚刚去瞧过了,柳眉姑娘情况好转,大约就在这两天便会醒来。” 面孔严肃,神色阴冷,他那凛冽的目光,从李显贵杨谦于不甘徐缓这四人的脸上一一扫了遍。 “列位都稍安毋躁,等柳眉姑娘醒来,你们谁能拨得头筹,一亲香泽,就看柳眉姑娘的意思了!” 第57章 “柳眉”快要醒来了 云画雨一直停在窗口静静聆听,等楼下安静一些了,大概他们各人已找好了房间各自安歇去了,云画雨才悄悄对章羽枫道:“大哥,你说凶手是不是就藏在他们中间?” 章羽枫略一摇头,“我不能确定。” 又笑道:“老贾已经放出话了,柳眉这两天就会醒,如若凶手知晓了,必是要有所行动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就行了。” 云画雨嗯了声,咬着红唇,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愠色。 她愤怒道:“眠花宿柳,都不是正经人,为何有这许多的人……喜欢到怡情院这样的地方来?” 云画雨幼读诗书,师傅又教导得严格,在她心底,当然是把青楼划入不正经的那一类型。 章羽枫微笑道:“狎妓之风古已有之,文人墨客江湖豪侠都喜欢在这里流连应酬,不过是消遣找乐子罢了,左右闲着无事,图个逍遥快活。” 听章羽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云画雨不由得更怒了,两人本是十指交握,云画雨也一把甩开了,杏眼圆瞪,狠狠盯着他。 “你也是喜欢这里的,对不对?那日刚到怡情楼,一群女子围着你,不停叫你的名字,她们如此熟悉你,你必也是常客了??” 回忆起那天章羽枫刚一出现,怡情院的姑娘们那沸腾如潮的场面,心口便像被堵住了,哽得好生难受。 章羽枫急忙解释,“云儿,我虽是常来,每每都只是来找老贾的,我从未沾染过她们任何一人,不信你去问老贾。” 云画雨已气得转过身,嘟着嘴说:“我不问,他与你一丘之貉,肯定会为你遮掩的。” “云儿,你这么不信我?” “不信!” “我长相这么良善老实,你还不信我?” “……你哪有长得老实?你明明长得狡猾!” 章羽枫笑着凑过来,眸光里带着些调皮的戏谑。 “你倒说说,我哪个地方长得狡猾?” 他从背后拥住云画雨,甜甜蜜蜜地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亲吻了下,只觉馨香柔腻,异乎寻常的可口,于是他忍不住又亲了好几下。 “云儿,我是眼睛狡猾?鼻子狡猾?耳朵狡猾?嘴狡猾?……还是我的手狡猾?” 说话间,他的手已伸到云画雨的胁下,毫无预警地挠了几下,“哈!好痒!”云画雨再也绷不住,挣扎着想逃开,却又逃不脱,被章羽枫一把揉进怀里,纵肆缠绵。 一一一一一一 夜。 安静的夜。 倚翠正坐在柳眉门口的春凳上打盹,突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见长廊角落里似是个有黑乎乎的影子,她吓得跳起来,惊声问:“谁在那里??” 那个影子慢慢站起来,身材魁伟,借着月光看去,他长得浓眉大眼,稚气未除,竟是白天里一直守在大厅的那个追风剑堂的弟子徐缓。 倚翠惊魂未定,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你半夜里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徐缓低着头,神色有点拘谨,跟李显贵杨谦于不甘相比,他还只是个青涩的少年,脸庞有些泛红,吞吞吐吐地道:“我睡不着,就来守在柳眉姑娘的房前。我想,她若是在半夜里清醒过来,我便可以第一个见到她。” 真是个痴情少年郎啊! 倚翠心里暗暗赞叹,觉得他熬得太过辛苦,于是劝他先回去休息,可徐缓却怎么也不肯,一直眼巴巴的往柳眉房里瞅,两道浓浓的眉毛皱起来,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屋外突然多了个守夜的男人,于是屋内正在打地铺的章羽枫不禁心里就像燃起了一把愤怒的火,烧得他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 追风剑堂,徐缓!他恨恨地默念了一遍,他的云儿有他保护就行了,这小子算哪根葱,跳出来守在门外碍眼?? 徐缓,徐缓,他到底是真的来探望柳眉的?还是来打探虚实的? 章羽枫披衣坐起来,冷冷一笑,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柳眉马上要醒来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晚或是后晚,凶手就要现真身了!! 一一一一一一 但事情却超出章羽枫的预想,出了点小差错,因为自那以后,怡情院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刺客并不见踪影,而李显贵,杨谦,于不甘,包括徐缓,都很安然平静。 这几个人每天都要到柳眉门口报个到,向倚翠打听,柳眉的病情进展情况。 “柳眉姑娘会点头眨眼睛吗?” “柳眉姑娘胃口可好?吃的是流食还是干饭?” “柳眉姑娘现在用的是什么药?疗效如何?我认识个好大夫,哪天介绍给你们看看?” “柳眉姑娘现在是不是很消瘦?我家里有几支千年人参,补气吊命效果一流,我已派小厮回去取了,马上就可以送过来。” 四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那种殷殷关切,着实令人感动。 倚翠早已得到章羽枫的吩咐,按照预先编好的话,一一对答,她口齿伶俐,语声清脆,说得一板一眼的全无破绽,几个男人叹息了一回,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贾正晶急得要跳脚,他辛辛苦苦地布了这个局,却看不出一点效果,预想中的凶手连根毛也没看见,时间拖得越久,这个“柳眉还在昏迷中”的谎言就越来越难圆下去了。 形势逼人,贾正晶不得不放大招了!! 他找到章羽枫,开始说出他的另一个计划,“羽枫,这个凶手着实狡猾,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一天见不到柳眉的真容,就一天不会动手,他既然不相信柳眉还活着,我们就需要另外再作番安排了。” 章羽枫黑着脸,语气很决绝,“我不管你干什么,但任何对云儿有危险的安排,我都不同意!” 贾正晶道:“我保证没有危险,我只是让李鸨儿放出话,说柳眉姑娘已经醒来了。” “然后呢?”章羽枫抱臂冷冷望着他,“你准备让他们闯到柳眉房里来,骚扰云儿?” 章羽枫这人护犊子太严重,一脸要找碴的表情,贾正晶不得不摆摆手,说出他的得意妙计。 “我预备明日一早在怡情院里当众宣布,柳眉已经醒来,虽然身体虚弱,但她听到这些天竟有如此多的故人在关心她,心中十分感动,所以她决定——在明晚怡情院的飞花楼上,她要抚琴一曲,答谢各位故人。” “抚琴?”章羽枫皱了皱眉,“云儿羞涩,要她在众人面前抚琴,她必是不愿的。” 第58章 抚琴 贾正晶道:“我已跟李鸨儿说过了,叫她在云姑娘前面三米处,悬挂一道绛纱的帘子,遮住云姑娘的面容,只露出若隐若现的身影轮廓,云姑娘只管专心抚琴,那些应酬的话,全由李鸨儿代说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章羽枫硬梆梆地顶了回去,“凶手又不是傻子,柳眉若是醒了,怎会不说出凶手的名字,反而还这么若无其事的抚琴?” 贾正晶抬起那张惯常冷漠的脸,“这个我也想到了。黄大夫会假装无意的与人闲谈,表示因为柳眉在遇刺之时,受的刺激太猛太大,以至于醒来后产生了短暂的失忆,不记得当夜的事情了。不过黄大夫已配制出清窍明脑的汤药,柳眉服了几副后,会慢慢想起前事的。” 章羽枫缓缓道:“你这话虽可勉强圆过去,但也太过凑巧,凶手能不能真正相信,都是一个未知数,老贾,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贾正晶不免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柳眉是我的下属,她枉死之后,我如果不为她讨个公道,我自己良心过不去,再说以后若是叫四方楼的属下们知道了,我的颜面和威信何存??” 章羽枫微微垂眸,淡淡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念在你我的交情,我再帮你一次。” 一一一一一 柳眉姑娘清醒了,而且要在怡情院里,当众抚琴,酬答故旧。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就轰动了整个容城。 柳眉是容城的花魁美人,容貌绝丽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琴声尤其清越,如清泉流淌,珠落玉盘。 往日必须花费数百银子包她的场,才有机会听到这样的仙音,而今她竟然愿意当众抚琴,令众人一饱眼福和耳福,这样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谁人不愿意去凑个热闹呢? 所以柳眉姑娘虽然定了是晚上戌时准时表演,但未时一过,怡情院里就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飞花楼是怡情院最大的一处阁楼,二楼有一方开阔的平台,柳眉姑娘的表演场地,就定在那里。 底下的桌椅早已被占得满满当当,全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男人们翘首以待,里面甚至还看到了许多须发皆白的老翁,以及刚刚长出胡子的少年子弟。 因此说,爱慕美人是男人的天性,不管他是白发苍苍的男人,还是情窦初开的男人。 章羽枫和贾正晶早已躲到了飞花楼的后台处,从一扇隐蔽的窗户后,警惕地逡巡着楼下的客人们。 李显贵、杨谦、于不甘、徐缓早就来了,抢占了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 李显贵仍然捏着那两个从不离手的硬核桃,威风八面地坐在离平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浑身穿金佩玉,满面红光,一脸“我是豪门我有钱”的阔绰派头。 杨谦是年少英俊的江湖少侠,斯文地靠在椅背,神色悠闲。他自恃风流俊美,左手拿了把描金扇子,右手闲闲地把玩着扇子上的玉坠子,虽是低着头,眼角余光却一直朝着二楼瞟,只等佳人出现。 于不甘与徐缓本来就有过节,刚才为了争抢一个好位置,两人又小闹了一场,好在一个内功深厚,一个剑法如风,双方都没讨得什么便宜,嘴上对骂了几句,才偃旗息鼓。 于不甘一张焦黄的面孔,脸颊都凹下去了,这几日显得更加干瘦。色字头上一把刀,最容易掏空男人的身体了,他四十多岁的人,这么为老不尊夜夜寻欢的,猛虎也被榨成病猫了。 徐缓抱着自己的剑,沉默地坐在第一排最右边的位置。他虽然不说话,目光却明亮极了,不喝茶不闲谈,只是专注地望着飞花楼的平台方向,柳眉姑娘即将从那里出场,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像长出了钩子,一直钉在出口处,等着那个曼妙的身影出现。 “劳驾!借过!借过!” 侧门跑进来了一个人,像是刚刚睡醒爬起来的,披着件蓝袍子,一边系着腰间的衣带,一边挤开人群朝着最前面奋进。 他气喘吁吁的挤到了最前面,却发现一张空桌子也没有,目光朝着前排那几人扫了两眼,咧嘴一笑,选了一处坐下,笑呵呵地说:“杨公子,来来,拼个桌子。” 杨谦面色不善。 这人不正是卓少祺嗎? 他前几天还跟自己绊嘴,这会子就有脸跟自己挤在一张桌子上,而且他身高体健,一屁股坐下来,就占去了大半位置,把杨谦挤得往里缩了缩。 杨谦把手里的扇子往桌子上一拍,冷笑道:“你是从哪个女人的被窝里刚爬起来的吧?来得迟了还要抢位置,要不要脸啊?” 卓少祺终于整理好了自己凌乱的衣襟,又把自己头上的碧玉冠正了正,感觉已经恢复了那份潇洒倜傥,才哈哈一笑,“可不是么?我刚从春蔷房里出来的,美人儿太过热情,我走不开啊,我不侍候得她舒舒服服的,怎么舍得出来呢?” 卓少祺实在是个脸皮奇厚的人,这种风月之事也敢拿出来当众显摆,声音还大嗽嗽的生怕别人听不见,贾正晶躲在后台,面无表情地哼了哼,“这男人真是个奇葩,成日无所事事的与女人厮混,玩得这么野,也不怕将来精尽人亡!” 章羽枫心不在焉,早已懒得再与贾正晶搭话,眼睛盯着后门处,眼前蓦地一亮,已看见李鸨儿牵着云画雨缓步上来了。 “云儿。”章羽枫悄悄迎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云画雨穿着一身素淡罗衫,式样简洁雅致,宽宽的袖口绣了几朵花,似兰如梅,袍绣舒卷间,隐有淡香从袖底逸出。 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其余披散的发依旧长及腰间,飘渺如夜的黑。 她的脸,已经是柳眉的脸了,精致细腻的脸庞,娟秀美貌,但那双清丽的大眼睛,仍然是云画雨的风采,流转间好似清澈的湖水倒影了日光,流光溢彩。 第59章 人人都是财神爷 章羽枫万般不舍,勾着她的指尖儿,温声低语:“要小心,时刻注意周围的异动。记着我的话,一有异常情况,你别的都不管,就用最快的速度逃到安全的地方,明白吗?” 云画雨轻声一笑,半是嗔恼半是撒娇:“是是是,我早就记下了,这些话你今日都重复一百遍啦。” 章羽枫叹道:“我总是怕你忘了,不免罗嗦了些。” “咳,咳,咳。”贾正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正在你侬我侬的两人,李鸨儿已经麻利的步上楼台,扇着团扇扭着腰肢,朝场下的男人们打了个殷勤的招呼。 “各位爷真是盛情,大驾光临济济一堂,全是为了柳眉今日痊愈而贺喜来的!咱们柳姑娘真是面子大了,这亲朋故旧乡里乡亲的,柳姑娘心里过意不去,今晚要跟各位朋友见见面了!” “好!好!” 底下群情激动,全是一片叫好之声。 李鸨儿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台上立刻垂下了一道绛色的软纱,牢牢遮住了那张放着瑶琴的木桌。 薄纱后面,一个身姿袅婷的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走来,在木桌前轻盈的坐下。 素手如霜,指若削葱,优雅地拨动琴弦,瞬间,美妙的乐音有如绵绵之水,潺潺流淌,仿似天籁之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台底下,本来嘈杂得有如一锅沸水,渐渐也变得一片静谧,众人都在安静地聆听,连个咳嗽声都没有。 弹的是《燕歌行》,柔美中带着激越,悠扬中带着高亢。 一曲弹罢,财大气粗的李显贵首先站起来,扔下手里的那两个硬核桃,眉开眼笑的带头拍起了巴掌。 “我说柳眉啊,你真是厉害,重伤初愈,功夫仍然不减当年,这首曲子如此美妙,我敢说整个容城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弹出来!!” 软纱后面的女子微微一笑,面容若隐若现,朦胧中可以看出是柳眉的轮廓,一颦一笑都极是动人。 李鸨儿得意道:“这个当然,柳眉可是咱们怡情院的招牌花魁,才艺过人,别说是容城了,放眼整个江湖,我也找不出似她这样色艺双绝的佳人!” 李显贵睁着一双虎眼,往软纱后面瞅了又瞅,奈何美人儿的面容实在是看不真切,望梅止渴,好生难受。 他心痒难耐,顺手扯下自己福肚上悬着一块硕大玉牌,轻轻抛到了台上,高声叫道:“柳姑娘,这是我今日的缠头,你掀开纱帘,让我清清楚楚的瞧上一眼吧。” 这块玉牌硕大无朋,一面刻着福禄寿,一面刻着招财貔貅,玉质细腻,成色极佳,一看就值不少银子。 纱帘后的美人儿默不出声,李鸨儿已赔着笑脸道:“李老板,不是柳眉不肯见你,只是她重伤刚愈,还没有恢复完全,容颜十分憔悴苍白,难以见人。” “柳眉向来最注重自己的姿态端仪,绝不愿意让人瞧见她的病容,所以她才以薄纱遮掩,请李老板见谅。” 杨谦已经摇着扇子站起来,唇角勾笑,斯文有礼的开口,“我们今天来了,就是想见一见柳眉姑娘的玉面。她受了伤后,容颜憔悴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等怎么会介意?” 在腰上一摸,解下了一串黄澄澄的金链子,顺手抛到了台上。 杨谦道:“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柳姑娘笑纳。请柳姑娘掀开纱帘,以解在下的多日相思之苦。” 李鸨儿仍然面有难色,那边的于不甘却已经佝着身子站起,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以掷暗器的轻巧手法,掷到了台上李鸨儿的脚边。 于不甘摸着自己稀疏的黄须,一双眼睛却色眯眯地盯着纱帘后面的美人儿,“我老于没带那些个华而不实的金啊玉啊的,这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只要柳眉你露个脸,这张银票就归你了!” 这仨人一带了头,后面的客人们好似都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开始往台上抛首饰。 什么玉佩玉环,翡翠戒指,金链子金手镯,七零八落的滚了一地。 “柳眉姑娘你快下来啊!” “柳眉姑娘再弹一曲!” “柳眉姑娘出来跟我们喝一杯!!” “对对,柳眉姑娘下来与我们喝酒!” 叫嚷声越来越大,都是喊着要柳眉掀开纱帘,走下楼台,与客人们畅饮一杯。 躲在暗处的贾正晶皱起了眉,本就冷冽的面孔越发难看,这番激烈的场面他还真的是未曾预想到,李鸨儿若是镇不住场子,他就得亲自上去安抚那些吵闹的客人们了。 他一边想,一边瞧了一眼身旁的章羽枫。 章羽枫只是全神贯注地望着纱帘后的云画雨,几乎不曾眨过一下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好似夜色般温柔。 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却是紧绷着的,也许是多年里练就的警觉和敏锐,他总觉得事情已经来到了一个突破口,或许那个隐蔽的刺客,已经快要现身了! 看台下面,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此起彼伏地好似烧开了的水,李鸨儿摇着手绢安抚了这边,那边又闹起来了,正在百般劝解的时候,卓少祺笑嘻嘻地站起来了。 他扔掉了手里正磕着的瓜子儿,满面春风,扬着声音高声叫道:“我说各位,你们也太小气了吧??就这么点散碎银子和首饰,怎么能请得动柳眉姑娘的大驾呢??” 漫不经心地从袖子里摸出三只黄灿灿的金元宝,顺手抛到了台上,金元宝沉甸甸的,砸得李鸨儿脚下的木地板“咚咚”直响。 卓少祺出手还真是阔气十足啊! 杨谦坐在他旁边,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真是俗不可耐!” 卓少祺反唇相讥,“有本事你也俗一个?!铁公鸡似的人,还敢在怡情院里混?” 杨谦冷哼了声,脸孔涨成了猪肝色,卓少祺哈哈大笑,兴致勃勃地朝着台上拼命招手,“柳姑娘,柳姑娘,看到我了吗?我是卓少祺啊,以前还跟你一起喝酒抚琴,泛舟游湖过的呀!我记得你游湖那天穿的是件翠绿的裙子,美得冒泡泡,你说咱俩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掀开帘子让我看看?我也不知道你是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丑了还是俊了……” 他正手舞足蹈地说得开心,杨谦从牙缝里冷笑了声,偷偷伸出脚尖一勾,勾住了卓少祺的小腿,“哎哟!!”可怜俊美潇洒的卓少祺一个不防,就这么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摔得毫无形象可言。 第60章 刺客中毒 本就吵成一团的台下看客们更是闹得越发激烈,徐缓年少气盛,早已耐不住脾气,两道浓眉拧起来,手里捏了两颗铁莲子,“嗖嗖”地飞射过去,力道极浑厚,目标直指台上的那道绛色纱帘。 他是极其迫切地想见到柳眉,心口仿佛油煎一般,不得不出此下策,随着铁莲子的劲风掠过,轻薄的纱已经裂为两断,慢慢地飘落下来。 貌美如花的柳眉亭亭坐在琴桌后,惊愕地抬眸,红唇微张,神情似是十分意外,就在她的玉容露出的那一瞬,不知从哪个方向,突然飞进了一道凌厉的身影,好似悬崖之鹰,气势惊人,满堂客人们竟都不知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眨眼之间便纵到柳眉跟前,手里长剑宛如飞沙走石,带出一道沁冷的光影,闪电般地直指柳眉的咽喉! “云儿小心!”章羽枫何等眼尖,腾身扑上,势如蛟龙出海,身随剑动,顷刻挡在云画雨面前,贾正晶低啸一声,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几个高手一拥而上,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并且封住了他四面八方的去路。 李显贵惊得连手里的核桃都掉到地上了,扯着喉咙叫嚷:“哎哟,有刺客!!有刺客!!” 他是富贵老板出身,最是惜命,一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谁都快,瞬间已缩着身子抱着头,朝着门口逃了个无影无踪。 他一跑,立刻就有胆小的人跟着一道跑了,场面混乱之极,仍然倒在地上的卓少祺一边破口大骂杨谦,一边狼狈的准备爬起来,手臂还不慎被逃跑的客人们撞了一把,推得他东倒西歪。 “老贾,抓活的!!” 章羽枫低叱一声,剑如雨幕,连绵而至,最先截住了这个蒙面的黑衣人。这黑衣人看似普通,竟是个绝顶的高手,两人电光火石之间,已缠斗了五六十招,不分胜负。 章羽枫心细如发,“咦”了一声,“飞沙剑法?好功夫!你与秦啸沙是什么关系?” 秦啸沙! 这三个字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因为秦啸沙是天玄派的掌门,江湖公认的第一高手,武林各帮派的盟主,其人德高望重,武功超凡,在江湖上一呼百应,其威望甚至还在少林武当的住持之上!! 贾正晶板着一张冷脸,示意手下众人扑上去,“他是秦啸沙的人又怎样??我不管这许多,他敢杀我手下的堂主,就是秦啸沙本人来了,我也要为我们四方楼讨个公道!!” 杨谦,于不甘,徐缓这三人都是会家子,胆子也大,都没有逃走,反而站在看台旁观望。徐缓最是心急,一眼瞥见“柳眉”正站在章羽枫的身后,在刀光剑影中躲避。 “柳眉姑娘!我来救你!”徐缓高叫着跃上二楼楼台,一手提着剑,一手就去拉“柳眉”。 还未近得她身,章羽枫目光宛如利箭,左掌一推,已将徐缓逼开了几米远,“滚开!别碰她!!” 徐缓愕然,而又气愤,朝着心心念念的“柳眉”望过去,只见“柳眉”看也不看他一眼,静静伫在一旁,一双曼妙的美目,只是盯着章羽枫的身影,眸光里满是关切和忧虑。 原来,“柳眉”已经心有所属了! 徐缓沮丧地垂下头,浑身似被人泼了一缸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那边战况愈加激烈,虽是几人围堵一人,那蒙面人也着实了得,一口长剑使得风声萧萧,仿佛雷鸣,确实是武功不凡,无愧于“飞沙剑”的称号。 章羽枫虽然年青,却也与他实力相仿,何况章羽枫又有贾正晶他们相助,半盏茶的功夫后,那蒙面人已经坚持不住,肩膀和腰腹被章羽枫连刺了几剑,血迹斑斑,气喘吁吁,眼见得就要败下阵来。 “老贾,抓活的!”章羽枫又提醒了一遍。 “我知道!”贾正晶面无表情。 他们占据了东南西北的方位,严防此人逃脱出去,那蒙面人显然急了,暴喝一声,剑势越发猛烈,有如雷霆之声,“大哥,你小心些!”云画雨在一旁惊声呼喊,章羽枫回眸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的。” 转瞬间,那蒙面人又被章羽枫刺中了好几剑,血如泉涌,身体摇摇欲坠,贾正晶趁机带着手下团团围紧他,几柄钢刀“唰唰唰”地架到那人的脖子上,围得滴水不漏,插翅也难飞。 蒙面人轰然倒地,全身缩成一团,似筛糠般的打着寒战,仿佛难受之极,章羽枫眼尖,已看见他的眼角滴出一道黑红色的血丝出来,“老贾,他中毒了!你有解毒的丹药吗??” “他中毒了?我们的刀上没有毒啊。”贾正晶惊愕着说,伸手去摸腰间的口袋,可是,没等他把丹药掏出来,那蒙面人已抽搐了两下,躲在地上不动了。 章羽枫探了探他的鼻息,惋惜道:“他已死了!” 贾正晶皱了皱眉,“原来他在来行刺之前,已经服下了毒药。” 云画雨好奇心重,已经凑上来想看看,章羽枫轻轻推开她,“这人死相恐怖,你别看了,不然晚上要做恶梦的。” 他缓缓蹲下来,撕了片衣角,包住了自己的手,然后再用手翻开死者的眼皮,露出眼睑,看那里面的颜色,又掰开死者的嘴,看到这人的牙床和舌头都已全黑了,章羽枫目光一冷,淡淡道:“他中的毒,有些象是乌钱草。” “乌钱草?”云画雨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禁追问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毒?很厉害么?” 章羽枫道:“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毒,我以前查案时,曾在某个偏僻的村庄里碰到过。它长在山岭之中,本身其实很温和,你就是沾到它了,也不妨事。” “但它有个特点,不能与人的血液融合,一旦融合,它的毒素就会瞬间侵入肌肤与血管,游走于全身,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中毒身亡。” “所以我猜测,是有人曾用乌钱草制成某种水剂,洒到了这个刺客的身上,等到这人来刺杀时,我们与之交战,这刺客只要受了伤,流了血,乌钱草的毒性就会顺着伤口侵袭进去,流遍他的全身筋脉,我们想留下活口来审问,都不可能了。” 第61章 武林盟主的大弟子 贾正晶的面容阴霭深沉,从章羽枫的分析来看,这刺客明显是个替死鬼,幕后真凶隐匿无踪,根本无从寻找,他设下的这个局,俨然是失败了。 “老贾,别拉着脸了,先看看这人的真面目吧。” 章羽枫已揭开了死者的面巾,一张肿胀青紫的脸孔赫然出现,“啊!”云画雨捂着嘴退了两步,“云儿别怕。”章羽枫柔声说道,朝着那死者仔细望去,五官依稀可以辨认,居然还有些眼熟,正是武林盟主秦啸沙座下的大弟子方华! 章羽枫道:“老贾,你找口冰棺材,把他的尸体保存起来。” 贾正晶淡淡一笑,“那是当然。” 章羽枫亦是一笑,“你要做好准备,等方华的死讯传到他师父秦啸沙的耳中时,他可能要来四方楼兴师问罪了。” 贾正晶神色漠然,“来就来,他能把我怎么样?方华敢来四方楼行刺,我就敢杀了方华祭旗,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武林盟主也不能以势压人!” 彼时秦啸沙已经成名多年,武功已臻化境,他身为天玄派的掌门,又是武林盟主,德高望重,常年居住在雾茫山中,据说有十余年不曾下山一步。 但凡有什么江湖纷争门派纠葛,都是由他手下的几个徒弟去出面解决,外人已很难见到他的真面目了。 云画雨并不认识方华,只是看到章羽枫与贾正晶的神情都甚是凝重,她猜测死去的这人必是个大人物,不禁满腹疑惑,“柳眉就是这人杀的么?他与柳眉有什么过节?定要下此毒手?” “他应该只是被人指使的,真凶另有其人。” 章羽枫一面说,一面蹲下去查看尸体,他走南闯北,破案无数,习惯于在尸体上查找证据。 他摸了摸死者身上,衣裳是细软的绸料,荷包里有几张一百两的银票,腰间放着几瓶常用的金创药,连脚上的鞋都是硬缎面的上等货品。 这个方华是秦啸沙的心腹弟子,是天玄派的三大高手之一,有威名,有德望,显然不是一个缺钱的人。 方华年纪三十有五,早已娶妻生女,听说他夫妻和睦,方华亦不喜沾花惹草,他不近女色,在江湖上口碑甚好。 天玄派帮规严格,门下弟子极少在江湖上惹事,更加不会有滥赌酗酒的恶习,方华恪守规矩,从未有过什么负面传闻。 那么,就是这样一个地位身份性格都无可挑剔的男人,为什么会来行刺柳眉? 而且以方华的江湖地位,谁能指挥得动他呢? 除非是他的师父秦啸沙? 可是,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秦啸沙一直居住在雾茫山,十几年了,都没有下山过一次,他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柳眉是谁,又怎么会派方华来刺杀她呢?? 疑团似滚雪球般的长大,却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眉死了,千魂透骨钉的图纸也没有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事情好似到了一个死胡同,找不到答案的出口。 死者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了,稠厚,刺鼻,呛得人作呕,贾正晶的小弟子青砚也在围攻的人员之列,他年青机灵,立刻也学着章羽枫那样用布裹住手指,帮着章羽枫翻检尸体。 “这是什么?”章羽枫声音一顿,立刻停住手,死者腰上的衣襟被青砚解开后,在腰胁处,现出一个奇异的疤痕。 那伤痕不大,略有凸起,颜色比周围皮肤要深上许多,章羽枫细细看了半晌,这个伤痕早已愈合,应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令人讶异的是,它的形状,却是椭圆形的。 “椭圆形的伤疤?”章羽枫自言自语。 青砚乐呵呵的说:“这很简单,说不定方华以前曾经被煮熟的鸡蛋烫伤了,所以留下这个疤痕。” 贾正晶冷笑出声,“青砚,只有像你这种蠢材,才有可能被煮熟的鸡蛋烫伤。” 云画雨脑子转得快,急忙道:“他或许是被什么兵器打伤了?” “老贾,”章羽枫已回过头来望着贾正晶,“你知道江湖上有谁使用的是椭圆形的兵器吗?” 贾正晶思索了下,“没有。这世上所有兵器都是以尖利锋锐为主,哪有椭圆形的剑刃?” “真的没有吗?”章羽枫皱着眉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贾正晶有点迟疑了,“以前在东海上,有些海盗曾经使用过一种特别的兵器,一柄刀两头开刃,一端是刀锋,另一端则打造成椭圆形的刀头,据说东海里有一种特殊的鲇鱼,极凶猛,长有利齿,所以海盗们在捕捞这种鱼时,会用椭圆形的刀头伸进鱼的嘴里,碾碎它的牙齿。” 被贾正晶这么一解释,本就扑朔迷离的案情,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因此任谁也无法猜到,地位显赫的方华,会与东海的海盗牵扯上什么关系?? 完全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啊。 章羽枫站起身来,扔掉了裹着手指的布条,“罢了,把方华抬下去吧,保存好他的尸体。” 青砚招呼了几个人,麻利的把方华抬下去了。 章羽枫挑了挑眉,朝着看台下瞟了一眼,杨谦于不甘还有徐缓仍然杵在那里,看着叫人好不刺眼。章羽枫俊面冷肃,静静转过眸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这些好色之徒,莫不是还要赖着不走吗?? 因为这三个人的目光,全都是在盯着云画雨。 章羽枫已转过身,朝着云画雨柔声道:“云儿,你累了一天,回房休息吧,我等会就来。” 云画雨心道,其实我一点也不累,我又没与人打斗,又没耗费内力,只不过是弹了一首曲子,哪里累来着? 但她还是很听话,莞尔道:“好,那我就回房去了。” “云儿,”章羽枫突地一笑,竟然不避忌旁边还有人,拉着她的手,附在她的耳朵说:“回去赶快把脸上的易容洗了,我就喜欢看你本来的模样。” 少女垂下头,玉面飞霞,像一道小闪电一样,瞬间跑得没影了。 第62章 消失的徐荫 怡情院的顶楼,贾正晶的书房。 章羽枫喝了口青砚泡的芜香茶,笑吟吟的开口,“老贾,这次的事,你怎么谢我?” 贾正晶不耐烦地说:“你又没抓住凶手,我谢什么谢?”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已尽力了,最起码帮你杀了方华。” “那有个屁用?!”贾正晶不禁爆了粗口,“一具死尸搁在我面前碍眼,我看着就心烦。章羽枫,我就问你,幕后真凶呢?你可曾有什么头绪吗??” 章羽枫道:“柳眉的死,跟千魂透骨钉必是有脱不开的关系,我很快就会赶去天险山,找到何宽来查证一些事情。” 贾正晶道:“然后呢?” 章羽枫轻蔑地挑眉看他,“你急什么?证据是要一点点收集的,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案子,但也没有唾手可得的真相,你如果没有耐心,那就请换个人帮你查案。” 贾正晶冷着脸,端坐在书案后。棱角分明的脸,硬朗俊挺,他若肯笑上一笑,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他说:“章羽枫,本来你的破案能力我是十分信服的。但是,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大失水准,第一次失手了,捉郑天侯的时候竟然被他逃脱了,因此我现在对你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是不是你最近破了童子身之后,色令智昏,变得迟钝了?” 章羽枫:“……” 贾正晶,我很想把手里的茶泼到你脸上你知道吗? 但事关云画雨的清白声誉,他不得不解释道:“贾正晶,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还没有与云儿……” “哈!”贾正晶终于开心了,“原来你还是个雏儿啊!章羽枫你这个没用的男人,这几天你与她共居一室你居然还是按兵不动??你是不是那方面力不从心啊??我这里有疗效极好的药,一粒就能见效,你只要开口,我送你个十粒八粒的……” 下面的话,贾正晶来不及说出口了,因为章羽枫已经挥拳过来,“咚”的一下打中了他的右眼眶,拳法迅疾,快如流星,武功高强如贾正晶,居然也没有躲过。 “贾正晶!”章羽枫声音里似是蕴着冰,目光也是冷冷的,唇边却阴寒一笑,“你再说这样类似的话,我立刻让你变成太监你信不信??” 贾正晶吸着凉气揉了揉有点发青的眼眶,“开个玩笑你也介意,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个了,刚才我们谈到哪儿了——” 章羽枫淡淡接口,“我们谈到你应该拿什么东西出来作为谢礼。” “嗯,那你想要什么谢礼?狮子大开口就免提啊。” “狮子大开口我当然不会,但我听青砚说,你上个月得了一匹罕有的照夜狮子马,神骏无比,你就把它给我吧。” 贾正晶疑惑,“照夜狮子马?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章羽枫瞟他一眼,“我虽是有,但云儿还没有。” “章羽枫你真敢开口,你知不知道照夜狮子马一向是万金难求,我用这匹马就可以买下容城的十几亩山头——” “你给不给?” “不给,你换一样。” “不换,我就要它。” “你这是敲诈你懂吗?” “我只是拿我应得的酬金。” “章羽枫,你这是坐地起价。” “少废话,到底给不给?” “不给!” “好!不给是吧,那你另请高明,我告辞了——” “章羽枫!”贾正晶咬牙切齿,随即肉痛地一挥手,“罢了,那我就把这匹罕世宝马送给你吧!先说好,这匹马也算是我给你的结婚贺礼,等你成婚时,我就再不送银子了。” “老贾,你真会做生意,不愧是奸商!”章羽枫痛惜地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 “得得得,没事你就回去睡吧,我现在看着你就心烦,别在我眼前晃了。”贾正晶嫌弃地下了逐客令,他顷刻间痛失了一匹绝世好马,心痛得无以复加。 章羽枫却不走,似在思索什么,神情微凝,突然沉声问道:“老贾,你听说过徐荫这个名字吗??” “徐荫?”贾正晶望他一眼,神色有点怪异,“你问这个人干什么?” 听贾正晶的口气,他显然是知道这个人的,章羽枫急忙道:“你别管那样多,只告诉我他在哪里??” 贾正晶道:“十年前,洛州有户知名望族,是洛州大侠云澄的居所。云澄为人豪爽豁达,广交朋友,不知什么原因,与一个叫徐荫的青年人结识了,脾气相投,引为知已。” “可是,在当年的中秋夜前夕,云澄府里却燃起了大火,将整个云家上上下下烧了个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邻人们都来帮忙灭火,有眼尖的人无意中发现,徐荫竟然从云家的后门鬼鬼崇崇的出来,骑马逃跑了,从此江湖上就有传言,说云家的灭门之祸,是徐荫干的。” 章羽枫追问道:“那徐荫现在躲藏在哪儿?” 贾正晶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说来奇怪,从那日起,徐荫这个人就像从江湖上消失了一般,完全寻找不到半点踪迹。没人再听过他的名字,也没人再见过他现身,十年过去了,他的相貌应该也变化很大,你再想找到他,只怕比登天还难。” 章羽枫失望之极,四方楼的耳目遍及江湖,如果连贾正晶都查不到这人,那这世上就几乎没人能够知道徐荫的下落了。 听风楼里,云画雨对着许澜那本日记发愣的情景,章羽枫犹在脑海。他看到云画雨面容苍白,凄然欲泣,那双明净清亮的眸子里蕴着两滴晶莹的泪水,她却一直忍着不掉下来,模样儿楚楚可怜,令人疼惜。 云画雨。她姓云。她只提到自己的师傅,从未提过自己的父母。 许澜日记时,记载着那段云家惨案,不过是寥寥几笔,她看了之后,竟是如此的伤心。 或许,当年的那场屠杀,她因为什么原因躲过去了,因此成为云家唯一幸存的人? 章羽枫低叹了口气,温柔地想,不管事实是如何,只要她有朝一日能够敞开心扉,把那些惨痛的往事说出来,他必会用最大的柔情来安慰她保护她,她若要报仇,那么千山万水他也会陪着她,帮她寻仇缉凶,帮她完成自己的心愿。 第63章 到底是不是“不举” “我说羽枫,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徐荫?”贾正晶诧异道。 章羽枫站起来,淡然一笑,“我随便问问,天已很晚了,我走了。” 一一一一一一 已是三更时分,章羽枫亦感觉有些疲累,事情尘埃落定,云画雨不必再假扮柳眉了,她也就不必再睡在柳眉的房间,李鸨儿另收拾出了一间干净屋子,安排云画雨住进去。 章羽枫来到云画雨房前时,听见里面静悄悄的。 这么晚了,她必是已经歇下了罢。 章羽枫静静停在门外,他自是知道贾正晶已为他预备了新的房间,但在怡情院这么多天,他已习惯了于云画雨同居一室,如今要他分房,他心里只觉空落落的不习惯。 想了想,他叫倚翠去拖了一条春凳过来,躺上去合衣一卧,准备就这样在云画雨房前睡一晚。 在她房前睡,可以与她挨得近点,他心里也舒坦点。 他闭目假寐,刚刚躺好,不过片刻,那门却已自动开了。 云画雨那张娇俏却又嗔恼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云儿!”章羽枫正欢喜地唤了声,云画雨已拎着他的衣角,不客气地将他扯进了房。 这人脸皮太厚,竟敢就这样四平八稳地睡在她的房前,招摇过市,唯恐天下不知,明日一早,怡情院里上上下下的人必是都能看到了,如此一来,她的脸往哪里搁?? 罢了,还不如让他像前几日一样,在自己房里打个地铺,这样还要隐蔽些。 云画雨把房门关好,气嘟嘟地道:“大哥,你不准睡在外面。” 章羽枫眉开眼笑,不待云画雨招呼,他已慵懒地往床上一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还是云儿体贴我啊。” 房里有张矮榻,云画雨朝那里指了指,“你睡在榻上吧。” “榻上没有被褥,我夜里会冷的。” 云画雨一愣,果然是,她急忙道:“我去让倚翠送一套被褥过来。” “不用麻烦了,这床如此大,睡我们俩人亦绰绰有余。” 云画雨双颊飞红,“你……你这狂徒,这样怎么行?”伸手过去,想拉章羽枫起来,“不许赖在床上,你到榻上去睡。” 那人却坏心眼的一个用力,反倒将云画雨也拉回了床上。 这果然是一张很大的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与章羽枫睡在一处,云画雨……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尤其是在那人还如此不老实的情况下。 “云儿。” 唇挨着唇,脸挨着脸,气息相近,呼吸相闻,男人很轻易地就能制住少女的双手,把她压在身下。 “云儿,你真美。”章羽枫在她耳畔低喃,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少女,眼若杏,面如玉,双唇似樱桃般娇嫩红艳,诱人亲吻,诱人品尝,诱人迷乱。 无酒亦醉,心猿意马。 亲吻,狠狠的亲吻,肆意的亲吻,贪婪的亲吻。 他吻她的红唇,吻她的脸,吻她的耳朵,吻她光洁修长的脖颈。 “大哥。”云画雨被他亲得喘不上气,却又无法推开他,她被他裹在怀里,呼吸一片凌乱, 章羽枫喘着粗气,隔着单薄的衣裳,他能够感觉到云画雨身上的每一处柔软,这种感觉如此美妙,又是如此的折磨,渴求,煎熬,欲望,需索,每一样都要把他的身体烧成一团腾腾的烈火。 而拯救这把烈火的甘露,此刻正乖顺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亲吻,顺着脸颊一点点地往下移,少女的衣襟被拉开了,露出雪白的肩背,似牛奶般白皙,又似丝绸般光滑。 欲望的海,像决了堤一样的收不住口,劈头盖脸地淹没了章羽枫的所有神智, 他突然抓住云画雨的手,将其按压在自己的心脏前,“咚咚咚”,每一下都跳得如此猛烈,仿佛有小鼓在狠狠地敲,云儿,我的心跳得如此之快,我很难受,我需要你,真的很需要。 他开始轻轻的唤,“云儿,云儿……”声音暗哑,一遍遍的哀求,漆黑的眼睛好像暖春融化的湖水,魅惑得动人心魄。 身体似紧绷的弓,额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云儿,你帮帮我。”他的声音那样低微和柔软,撞进她的心口,化作点点柔情包裹住她。 云画雨面庞酡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她想抽回手,可惜气力却已完全流失,手掌便盖在章羽枫那滚烫而紧绷的肌肤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那脉搏的律动。 章羽枫紧紧捏住她的手腕,逼迫她的手继续往下,云画雨摸到了他那宽阔的胸膛,窄窄的腰,线条紧致的腹肌。 然而,在滑到章羽枫的腰间时,云画雨彻底的慌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奋力的挣扎起来,小手似一尾灵活的鱼,蓦地从章羽枫的手掌里滑脱出来。 “我……我不能……”云画雨惊慌失措,拼命的摇头,开始用脚蹬章羽枫,企图将他踹下床。 章羽枫被接连踢中了好几下,迷乱的思绪仿佛也渐渐清醒一些,“云儿。”他重新覆到了云画雨身上,一边压制住她的动作,一边又一次堵住了她的樱唇。 他咬着她的唇瓣,低声道:“老贾今日笑话我了,你知道么?” “唔……”云画雨被他吻得难以呼吸,艰难的问:“他、他笑话你什么了?” “他说我不举。” 云画雨一头雾水,“不举?……什么意思?” “不举的意思就是说……”章羽枫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皮厚如他,也有难以启齿的时刻,这傻姑娘,心思单纯得似泉水一般,关于这种男人最隐私的事情,他要怎样才能说得令她明白呢? 章羽枫低头,在云画雨雪白圆润的肩上,轻轻咬了下,他真想一口吞了她,将她完完整整的拆吃入腹,可他却又不敢造次,毕竟她是他心尖上的宝贝,他愿意宠着她,怜着她,顺着她,只要她一日不愿意,他便不勉强。 不过嘛,章羽枫心有不甘地忿忿地想,终有一日,他必是要让这傻丫头亲身试试,她的未来夫婿,到底是不是“不举”? 第64章 柯家命案 赶往天险山的路,似腾云驾雾般的快。 尤其是在两匹照夜狮子马比赛般的奋蹄狂奔之下,仅仅两日时间,就跑了千余里的路。 云画雨骑得畅快无比,喜笑颜开,“大哥,大哥,这马儿简直像飞一样呀。” 她开心地说,暖春的风在耳边吹拂着,乌黑的发丝飘散在风中,她穿着一身湖水色的衣裙,眉眼比盛春的桃花还要明媚,笑靥如花,声若银铃。 章羽枫含笑望着她,心中涨满了似水般的柔情,这世上无人能比得上云儿的美,哪怕是九天仙女下凡来,也不及她万一啊。 就在暮色时分,两人已到了青月城。 章羽枫投了一家最大的客栈,要了上房,又与云画雨一道吃过饭,见云画雨休息了一会,精神不错,章羽枫笑道:“云儿,在青月城我有一位故人,几年未曾拜访了,趁着这次路过,我带你一道去见见他。” 云画雨好奇道:“大哥,你那位故人是谁呀?” “是劈雷刀柯滔。” “柯滔?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呢?” 章羽枫一笑,“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自然是不知道他。他是青月城有名的侠客,年青时曾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单挑了整个土匪寨,杀敌无数,为一方百姓扫清了祸害,因此十分受人景仰。” “我在两年前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为人旷达宽厚,不拘小节,我与他虽年纪相差大,却甚是相投,所以这次来青月城,我应去拜访一下他的。” 云画雨笑眯眯地点头,“好呀,他既是你的朋友,又是前辈,那我也应该与你一道去拜见他。” “很好!”章羽枫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我俩真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啊。” “去!你讨厌!” 两人一道说笑着出了门,向人打听了柯滔的住址,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到了柯府。 一座清幽宅院,院墙外栽了几株垂柳,碧绿茵茵,环境秀雅,看上去似是更像一个员外的府弟,而不是一位侠客的居所。 章羽枫叩开门,向管家说明了来意,管家将章羽枫与云画雨引进正厅,有个中年妇人正站在花廊前迎接他们。 这妇人四十上下,相貌娟秀,举止端庄,穿着身家常青裙,温婉大方,向着章羽枫笑了笑,“原来是章公子来了。我常听我家老爷提起你,说你是江湖后辈中的佼佼者,今日见了,果然是一表人材,气度不凡。” 这妇人就是柯滔的妻子,章羽枫与云画雨一齐揖了礼,柯夫人将两人让进厅内,命丫环们奉了茶,章羽枫朗声笑道:“我与柯大侠两年前结识,一见如故,是为忘年之交。今晚路过青月城,感念故人,特来拜访柯大侠。” 柯夫人含笑道:“我家老爷还在书房,我命人去告知一下,章公子请稍等。” 章羽枫已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道:“柯大侠是前辈,何劳他大驾?我自去书房求见就行了。” 柯夫人微微一笑,“章公子温文有礼,我便亲自带你去书房吧。” 书房在宅院的东南角,需要转过几道长廊和月亮门,柯夫人带着章云两人走了一阵,在一处房门前停下,房内烛光明亮,柯夫人伸手叩了叩门,“老爷,你往日里常常念及的章羽枫章公子来看你了。” 里面无人应答。 柯夫人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里面仍然是悄无人声。 章羽枫微微一怔,朝着房门抱了抱拳,高声说道:“柯大侠,晚辈章羽枫特来拜见!” 柯滔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就算是睡熟了,这样大的声音,他也不可能听不见。 柯夫人有点纳闷,用手推了推门,竟推不动,“这房门怎么反锁住了?”柯夫人惊讶地说。 章羽枫皱了皱眉,突走到旁边的窗户旁,一推,竟然也推不动。 房门和窗户全都被反锁住了,里面又无人回答。 章羽枫立刻意识到不对,当机立断,猛地一脚踹去,那扇厚厚的房门“咔”的一声,终于被踹开了。 书房很静谧,明亮的烛光一闪一闪,柯滔不在书案前,而是睡在了屏风旁的一张软床上。 “老爷,老爷!”柯夫人匆匆地跑上前去,“老爷,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轻轻摇了柯滔两下,柯滔毫无反应,章羽枫眼疾手快,大跨步的过来,伸手探了探柯滔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仁,才沉声说道:“柯大侠已经过世了!” 柯夫人哀号一声,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个不停,“这、这怎么可能??晚饭时老爷还好好的,他怎么会突然过世了??” 云画雨亦是骇得不敢置信,“大哥,这柯大侠是因何而死的?难道是突发了什么疾病么?” 章羽枫微微拧起了眉,朝着软床上的柯滔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柯滔正是壮年,又是习武之人,身体一向健康,此刻他静静躺在床上,穿着银灰色的长袍,衣裳很整洁,没有什么挣扎褶皱的痕迹,整个面容虽然呈现出一种死亡的青灰色,但神色亦很平静,双手垂在身旁,也不曾显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 除了没有呼吸,他简直就如同是睡熟了一般安详。 柯夫人伏在柯滔的脚边,痛哭不已,章羽枫安慰了她两句,眼光一顿,突地看见柯滔的衣领之上,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 他心中一动,走近前去,小心地揭开了柯滔的衣领,“大哥,你发现了什么吗?”云画雨不禁睁大眼睛望过去,就见柯滔的衣领被揭开后,咽喉那里,现出一个小小的血点。 这血点周围,隐隐有一层干涸的血迹,但因为被衣领遮住了,看上去并不显眼。 章羽枫缓缓道:“柯大侠并不是突发疾病死去,而是被人用尖锐的器物刺穿了喉咙,因此致命。” “这怎么可能呢?”云画雨诧异地说:“这间书房的房门和窗户都被反锁了,凶手怎么会进来的?” 第65章 柯滔的家人 事情确实很奇怪。 章羽枫问了下柯夫人,证实书房里并无暗道,抬头观察屋顶,也根本没有设计天窗之类的,他又朝着那几扇窗户的窗纱处细看了几遍,窗纱完好无损,并没有被人破坏的痕迹。 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密封的环境,凶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除非凶手是鬼,化作一缕空气溜走了? 而且,柯滔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侠,武功已是顶尖,谁又能有这个本事,能令他毫无挣扎反抗的就被人刺穿了喉咙而毙命?? 章羽枫突然问道:“柯夫人,你最后一次见到柯大侠,是在什么时候?” 柯夫人仍是泪水滂沱,哭得不能自已,听见章羽枫询问,才抽泣着说:“是在晚饭时,我与老爷一道吃的晚饭。” “当时是什么时辰?” “戌时整。我家老爷生活极有规律,晚饭必定是在戌时,从不提前或是推迟。” 章羽枫看了眼桌上的更漏,现下已经是亥时二刻了。 他解开柯滔的衣服,略略翻起,看到柯滔的背部肌肤上,已隐隐现出了几块尸斑。 从尸斑的大小颜色来看,柯滔应该已死了一个时辰左右。 那么就是说,在晚饭后不久,也就是戌时一刻或是二刻的时候,柯滔就被人杀了。 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杀得极其高明和隐蔽,几乎完美。 纵是聪明绝顶如章羽枫,也猜不出这个凶手是如何进入密封的房间里杀人,又是如何从密封的房间里出来,而且还没有破坏门与窗? 但是,从柯滔那安详的死状来看,章羽枫却能够断定,这个凶手,必定是与柯滔极其熟悉的人,熟悉到柯滔在面对凶手时,完全没有防备,一招毙命。 柯夫人珠泪涟涟,哭了好一阵后,她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双目红肿,朝着章羽枫施了一礼,“章公子聪明机智,在江湖上享有盛名,我家老爷被奸人所杀,无辜冤死,就请章公子留在柯家查案,找出真凶,为老爷报仇。” 章羽枫急忙俯身扶柯夫人起来,声音低沉地说道:“柯夫人言重了。我与柯大侠相交一场,他死得不明不白,如此蹊跷,我自然是应该略尽绵力,查找出真相,以慰柯大侠在天之灵。” 略一沉吟,向着柯夫人嘱咐道:“天气转热,夫人速命人准备水晶棺,将柯大侠安放进去,以免尸体毁坏。” “这间书房必须封存起来,保持原样不动,凶手或许留有什么线索破绽,千万不要让闲人进来,破坏了证据。所以夫人要命令几个心腹家仆日夜不停的守护在这周围,防止有变。” “还有,柯大侠的死讯,夫人现在就可以传播出去,等会柯大侠的亲眷们肯定会来吊唁,你请他们都留下,我有话要问。” 柯夫人心已碎了,走路都在颤抖,却还强忍悲痛,吩咐管家安排下去,云画雨忧心不已,悄声对章羽枫道:“大哥,这个案子好诡异,你有把握找出凶手吗?” “走一步看一步。”章羽枫也同样地悄声回答,“首先,这个凶手必定是柯滔最亲近熟悉的人,能令他毫无防备。再则就是凶手能进屋杀人,又能轻松的逃离,那他肯定是对柯府的整个环境了如指掌,……所以我总感觉,凶手应该是柯滔的至亲之人。” 说话间,已经有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叫声由远而近的传过来,云画雨展目望去,跑在最前面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纤弱的少女,再后面的是一群丫环仆人,个个哭得泣不成声,都一齐飞快地朝着书房这边奔跑过来。 章羽枫拦住他们,不准任何人走进书房,只准他们在门口悲泣,柯家所有人都跪在书房外的小院子里,又哭又嚎的响成一片。 柯夫人红着眼睛,首先拉起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女,介绍道:“章公子,这是我的大女儿,柯霜。” 柯霜生得很瘦弱,淡淡的柳眉,瘦削的脸颊,一双眼睛却又大又圆,似两颗黑宝石般明亮,她穿着素淡的罗裙,泪水有如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一边哭泣,一边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下。 章羽枫朝柯霜点点头,并未说话。 柯夫人又拉起另一个少女,介绍说:“章公子,这是我的二女儿,柯珠。” 柯珠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相貌很清秀,一双眼睛却早已肿成核桃模样,哆嗦着嘴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她伏在柯夫人的肩上,放声痛哭,柯夫人本来已忍住的泪水,又不禁掉落下来,一边轻轻拍着柯珠的背,一边掏出丝帕,给女儿拭泪。 云画雨最是心慈,见不得这样凄惨的场景,见她们都哭得伤心,自己也忍不住陪着哭了,“云儿,你哭什么?”章羽枫柔声说道,手掌伸过去,轻轻拉了下她的指尖。 云画雨吸吸鼻子,“没什么,见她们伤心,我也觉得伤心。” 章羽枫陪在她身边,爱怜地揽住她的肩膀,云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慈,侠骨柔肠,仿佛是水做的,轻易地便哭了。 “舅妈,还有两位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节哀顺变,不要哭坏了身体。”一直跪在旁边的年青男子突地站起身,轻声劝解。 这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目英俊,气质尔雅,穿着银灰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串玉环,发髻上束着一根青竹簪,翩翩斯文,俊秀少年。 他眼圈有些微微的红,但并不像柯珠那样哭得厉害,或许男人的感情毕竟要比女子内敛一些,虽然极其悲痛,看上去却还算镇定而理智。 柯夫人慢慢止住了哭泣,替柯珠拭干了泪,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才指着这年青男子,对章羽枫介绍道:“章公子,这位是我家老爷的侄儿,名叫陈甫。他年幼之时,父母双亡,我家老爷收养了他,情份与儿子无异,也是我们柯家的人。” 第66章 柯家的逆子 章羽枫微一点头,向陈甫揖了礼,陈甫急忙一揖到地,文质彬彬地说道:“在下久闻章公子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哪知今日见面,却是在这样的场景。我舅舅死得蹊跷,还请章公子早日查明真相,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陈甫谈吐文雅,说话不徐不躁,又很得体,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人。 章羽枫突然问柯夫人,“我听说柯大侠还有一位公子,为何今日没有露面?” 柯夫人叹息着摇摇头,“勇儿总是这个性子,爱在外面与朋友交往,他晌午后便出门了,如今还没回来,我已叫管家派人出去找他了。” 章羽枫又朝着后面的那排丫环仆人都一一巡看了几遍,都是些朴素憨厚的面孔,听呼吸和脚步声也都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不像是有作案能力的嫌犯。 那么,真凶到底是谁?是否就是柯家人里面的某一人? 章羽枫面色沉静而镇定,从柯夫人开始,一个个的询问。 “柯夫人,在今晚的戌时一刻和戌时二刻之时,你正在做什么?” 柯夫人道:“我正在与管家还有丫环翠玉在房里。” “你们在房里干什么?” “当时我正在安排阿珠成亲的嫁妆礼单。由我口述,管家执笔,翠玉在一旁研墨。” “哦?柯珠姑娘要成亲了么?” “是的。”柯夫人一面说,一面侧过头,瞧了陈甫一眼,“珠儿与甫儿是青梅竹马的情份,老爷已经在半个月前决定,订于下月初八为他俩完婚。” 章羽枫微一颔首,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着立在一旁,默不出语的柯家大女儿柯霜。 “柯霜姑娘,在今晚戌时一刻与二刻之时,你正在做什么?” 柯霜垂着眸,神色悲戚,弱不胜衣般的娇柔,“我这两日偶感了风寒,今日越发咳得厉害,戌时一刻的时候,我正在房中,请李郎中为我诊脉开药,药刚刚煎好,我还来不及喝下,便听到了父亲大人遇难的噩耗……” 两行清泪,从她洁白的面庞滑落下来,压抑的哽咽,无声的哭泣,更加令人心酸痛楚。 一阵沉默后,章羽枫转过身,开始询问柯珠。 “柯珠姑娘,今晚的戌时一刻和戌时二刻之时,你在干什么?” 柯珠咬着唇,一双眼睛泪蒙蒙的,似小鹿般单纯淳厚,“戌时一刻,我刚吃过饭,就坐在房里,绣、绣一双枕套……” 说到这里,她的双颊泛起了娇羞的粉红,女儿家在绣自己的嫁妆,闺中的小秘密,现今当着众人说出来,总归是令人羞涩的。 章羽枫淡淡问道:“你说你在绣枕套,可有人证?” 柯珠想了想,慢慢止住了哽咽,“我是独自在房中的,但刺绣的中途,我的丫环晓红曾经进房过两次,一次是为我沏茶,一次是给我送点心。” “那么她两次进来,中间大概隔了多长时间?” 柯珠努力思索着,“大约隔了一盏茶的时间吧。” 章羽枫道:“那么你的意思是,在戌时一刻时,晓红进来给你沏了茶,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又进来给你送了点心。” 柯珠肯定道:“是的。” 章羽枫微微点头,神色淡然,漆黑的眼睛宛若寒潭之水,幽暗而深邃,令人难以捉摸。 他转过脸,又看向了陈甫,缓缓问道:“陈公子,你在今夜的戌时一刻与戌时二刻之时,正在做些什么?” 陈甫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正在庭院里练刀,当时那里人来人往,许多丫环仆从们都看到了。” 章羽枫的目光已朝着小院子里跪着的那几排丫环仆人们望了过去,看见他们都频频点头,以证实陈甫所言不虚。 “原来陈公子也是精于刀法的高手啊。”章羽枫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陈甫顿了顿,眼眶一片潮湿,“我的刀法,是舅舅手把手传授的,他常常夸我武学悟性好,又勤奋刻苦,与他年青时十分相像,我感谢舅舅的教导,每日练武,从不间断。” 章羽枫赞许一笑,“陈公子既然喜欢习武,改日我俩可以切磋一下,互补长短。” 陈甫急忙揖礼,“不敢不敢,章公子名满江湖,在下武功粗浅,不敢与章公子相比。” 两人正说着话,突听见院外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悲嚎声,“爹!!爹!!儿子不孝,回来得迟了!!” 一个人影从院门口像箭一般的飞跑过来,“扑嗵”一声跪在书房门口,连连磕头,“爹!爹!你老人家为什么走得这样突然??到底是谁害了你的性命??儿子要是查出来,一定将他碎尸万断!!” 柯夫人劈头打了那人一巴掌,怒斥他,“你这孽障,还有脸这样说??每日都在外面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你爹爹的死活,你几时放在心上了??!!” 这人正是柯滔的儿子柯勇,年岁与陈甫相当,却长得浓眉虎目,膀大腰圆,胳膊上的键子肉一团一团的鼓起来,魁梧得似一座铁塔。章羽枫见他脸膛通红,又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看样子竟是喝了不少。 柯夫人气得面色青紫,还要扬着巴掌打,章羽枫伸手拦住,望着柯勇,淡淡问道:“柯公子,今晚的戌时一刻与戌时二刻之时,你在干什么?” 柯勇打了个酒嗝,已经横眉竖目地跳起来,“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审问我?我是我爹的亲儿子,我怎么可能杀他??你是武林盟主还是官府的钦差,凭什么站在这里对我指手划脚的??” “畜牲!!你太放肆了!!”柯夫人怒气冲冲地甩了柯勇一个耳光,“这位是你爹爹生前的好友,章羽枫章公子!是我请他来调查你爹爹的死因,你再敢对他不敬,我就罚你去佛堂跪上三天三夜!!” 柯勇不忿地暗暗咒骂了一句,但心里还是忌惮母亲,于是态度稍稍和缓了一些,黑着脸道:“我今日有几个朋友从外地过来,我招待他们吃了饭,他们说想去赌坊玩几把,我就领着他们去了,戌时一刻的时候,我还在财源赌坊里掷骰子。” 第67章 验尸 柯夫人气得手脚都在不停颤抖,“我就料到你是这样!每日里不是赌坊,就是青楼,我骂了你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你成天就在这几个鬼地方厮混,你几时能真正地明白事理,做点像样的事情出来给我看看??” 她越说越气,又加之丧夫之后,悲痛欲绝,骂了几句后,只觉脑子一黑,人便瘫软下去,晕倒在地上。 “娘!娘!你怎么了??二妹,快去找大夫!”柯勇慌了,抱起柯夫人,大阔步地就往院子外面跑,柯珠更是慌张,面色煞白的“哦”了声,带着丫环们也跟着跑了出去。 就只有大女儿柯霜和陈甫还留在书房门口。 柯霜垂着眸,寡言少语,刚才除了回答章羽枫的几个问题以外,她几乎是不发一语,静静立在那里,罗裙素淡,宛如一株泊水的清莲,秀雅出尘。 在经历了适才那场吵闹后,云画雨听得脑瓜儿都疼了,如今看见柯霜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眼前,瘦削的脸颊只有巴掌般大,楚楚动人,云画雨不禁对她生了极好的印象,上前两步,轻声对她道:“柯姑娘,你刚才还说你身体抱恙,夜深了寒气大,你快回去喝药吧。” 柯霜摇摇头,声音似蚊鸣一样微弱,“不,我不回去,我今晚要在这里为父亲守灵。” 云画雨心中更觉不忍,又劝道:“等你病好了再守灵也不迟。若把身体熬垮了,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 柯霜仍是固执的摇头,黑宝石似的眼中,笼着一层雾蒙蒙的泪,云画雨还要再劝,陈甫突然走近前,立在柯霜的身侧,轻声开口,“小霜,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刚才咳得厉害,早点去把药喝了,不要延误了病情。” 柯霜仍是垂眸,浓密的长睫掩住了她眼里的波光,葱白的手指绞着衣带,良久后,才轻轻“嗯”了声。 她向着云画雨点点头,表示感谢,而后返身离去,一抹消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口。 “陈公子,天已晚了,你也回去吧。”章羽枫突然开口。 陈甫却已撩起袍角在房门口跪了下去,眼眶微红地说道:“舅舅对我有养育之恩,今夜就由我在这里给他守灵罢。” “不必了!”章羽枫扶起他,眉峰轻轻皱了一下,“柯夫人已叫管家安排了人守在这里,等会我还要进书房勘测现场,你留下来并不适宜,不如先去休息吧。” 陈甫犹豫了下,俯身一揖,“好的,那么我先走了,今夜就辛苦章公子了。” 他说完,脚步沉稳地返身而去。 于是这个院子重又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守夜的仆人站在四角处,安静得一动不动。 章羽枫牵着云画雨的手,将她带进书房,柯滔的尸体仍然躺在那里,蜡烛却已快燃尽,光线昏暗,章羽枫取出烛台旁的白烛,全都点亮了,屋里重新明亮起来,章羽枫回过眸,朝云画雨笑了笑,“云儿,你害怕吗?” 云画雨道:“如果你说的是死尸,那么我不怕。” 章羽枫问:“那如果我说的是人心呢?你害怕吗?” 云画雨轻声道:“我害怕。在江湖上经历了几个月后,我才知道,原来人心才是世上最险恶的东西。柯大侠一世英名,却死于亲人之手,临死前,他该是多么心痛绝望。” “说得好!”章羽枫温柔地抚了抚她的秀发,微笑道:“云儿成熟了,说得极好,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险恶的东西。那么经过刚才的试探,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云画雨怔住,老实地摇摇头,“我察觉不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好像也都没有杀人动机,我完全猜不出谁是凶手。” 章羽枫道:“我暂时也不能肯定。但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案子,保留现场是最关键的。或许今夜我俩能够在这里发现一些线索。” “大哥,你一定可以的。”云画雨眼神明亮地注视着他,目光里充满信赖。 柯滔的尸体仍然躺在床上,章羽枫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双雪白的蚕丝手套戴上,在床边半蹲下来,开始仔细的验尸。 验尸是一项非常考验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的事情,常人见了死尸都会害怕,更何况还要将尸体翻来覆去的验看。 章羽枫疼惜云画雨,怕她见了这些场景会恶心不适,于是微微一笑,柔声道:“云儿,这里交给我,你去书柜那边查找一下柯滔的信扎和书籍,看看他最近都与哪些人有来往,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些什么。” “嗯。”云画雨应了声,她很听章羽枫的话,立刻就乖乖地去柯滔的书桌附近翻找起来。 章羽枫收拢思绪,聚精会神,轻轻解开柯滔的衣裳,从头顶处开始一寸寸的抚摸,由上而下。柯滔的身体早已经冰冷了,但每一处皮肤都很完整,没有任何破损或外伤的痕迹,除了咽喉处的那个小血点。 再看柯滔的眼底与舌头,都是正常的淡红色,没有发乌发青的迹象,显示他生前并没有中过毒。 柯滔的双手和双脚自然的垂放在床上,手指微微蜷着,很正常的弯曲形状,表情亦十分安详,面容不曾扭曲变形,这表示他死前很平静,没有什么剧烈的挣扎之类。 整件事情真的是越看越是奇怪啊。 武功已是江湖顶尖高手之列的柯滔,死得万分蹊跷,他致命的伤,那就是喉咙处的那处血点,不知是什么样的凶器造成的,也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手,更不知凶手是如何进入密室杀人,又是如何安然无恙的逃离? 章羽枫沉吟着,锐利的目光沿着房间的各个角落,仔细的扫视。 房内桌椅家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半点打斗的痕迹也不见。 青石地砖上,一尘不染,没有血迹,也没有脚印,窗户的插销完好无损。 屋里几个极值钱的古董摆件都好端端地放在木架上,墙上还悬着一把价值千金的名剑,那么很显然,凶手也并不是为了劫财而杀人。 这真是一桩与众不同的案子,凶手的做案手法与做案动机都扑朔迷离,真相到底是怎样的,无人可知。 第68章 徐荫的字迹 章羽枫面色冷峻,缓缓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伫立在烛光之中,如雪松般挺拔。他有一双犀利的眼,有一颗玲珑的心,更有一个聪明睿智的头脑,可如今,他该如何拨去这层层迷雾,找出真正的凶手?? 他沿着墙壁,一步一步地踱着,冷静的目光,沿着整个房间的布置,再一次的巡视。 案几。屏风。古董架。檀木椅。花瓶。 当章羽枫慢慢走到了那扇红漆木门时,他突地停了下来,目光凝注在一个地方。 木质的门闩,把手处的一个小尖角上,缠着一根细细的银灰色的丝线。 章羽枫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拈起这根丝线。 它约摸两三寸长,断头处参差不齐,像是从哪里拽下来的,银灰色的线,短短的一截,嵌在把手的木质纹理中,显得十分突兀。 这是个重大的发现! 章羽枫心头不禁一跳,这根丝线是谁留下的?是凶手吗?柯滔死时,当时房门是紧闭的,那么在这封闭的环境里,为什么门闩处会出现一根细丝线? 章羽枫从书案上拿起一张干净的宣纸,将这根丝线仔细地包起来,藏到了怀里。 一一一一一一一 而此时此刻,在那高大的书架前,云画雨面孔雪白,如一尊木偶,僵硬地站着,她已翻阅了柯滔生前的所有信笺,此刻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片。 这块纸片,是从柯滔的一札信柬里拆出来的,信很短,寥寥几行。 柯大侠启鉴:前辈武功盖世,享誉江湖,晚辈久仰大名,心向往之,叩求前辈不吝赐教,收我为徒,晚辈定将感激涕零,终身侍奉。 字迹银勾铁画,极是清晰端正,气势刚硬。 可以看出,写信的人,显然对书法颇有造诣。 落款的署名是,晚辈徐荫叩上。 而落款的时间,是十二年前。 徐荫。 云画雨又一次的看到了徐荫这个名字,这个令得她家破人亡的恶魔,这个杀了她父母的刽子手,徐荫,原来在十二年前,曾经拜访过柯滔,并且乞求柯滔收他为徒。 但在江湖上,从来没有听说柯滔收过徒弟,由此可知,当时柯滔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云画雨盯着信笺看,牢牢记住了徐荫的笔迹,她曾经听师傅说,字如其人,凡字迹方正端楷的,其人性格必然是刚直不阿的。 可是,师傅却说错了。 徐荫能写出这样一手端正的小楷,却偏偏是一个蛇蝎心肠的禽兽,他的双手,沾满了云家的鲜血,云画雨简直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她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六岁的稚龄女童,望着血泊中的爹娘,望着那绵延一地的血光,嚎啕大哭,可小小的嘴,却被奶娘捂住了。 阿雨,阿雨,别哭了,要是被坏人听见,你也性命不保。 奶娘颤抖着搂住她,眼角湿润,一边轻声喊她的乳名,一边抱着她从狗洞里逃走了。 云画雨深深的吸了口气,咽回了几欲喷涌而出的泪水,她捡了条性命,是奶娘的保护,是上天的眷顾,茫茫人海,江湖之远,她需要一点一点的寻找,徐荫藏得再深,她也必要将他找到! 她被师傅收养,学艺十年,她现在已是一名武功高强的女剑客,她一定要手刃仇人,取下他的首级,放在爹娘的坟前,以慰爹娘的在天之灵! 云画雨擦拭了眼角的泪,折好了那张薄薄的泛黄的信笺,将它放进自己的荷包里,回眸一看,只见章羽枫正独自站在柯滔的尸体旁边,眼神深邃,静静地出神。 云画雨走过去,轻声问:“大哥,你在想什么?是有什么发现吗?” 章羽枫转过头,正要回答,眸光却突地一沉,“云儿,你怎么哭了?” 云画雨早已收了泪,却料不到他还如此眼尖,于是伸手揉了揉眼睛,闷闷地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爹爹和娘亲。” 声音已有点哽咽。 “云儿,”章羽枫低低唤了声,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他牵着云画雨的手,悄声道:“别难过,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就陪你去拜祭你的爹娘。” 他张开臂膀,将云画雨揽入怀中,衣裳薄软,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似有一股淡淡的青竹味道,令人那般的安心。 一一一一一 从柯滔的房间出来时,已是夜半时分。 外面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几个守在柯滔门前的家丁都是在柯家呆了多年的老仆人,忠心耿耿,十分可靠,章羽枫也略略放了心,携着云画雨的手,朝着客房的方向走过去。 柯府甚大,亭台楼阁,七弯八绕,在路过一片巨大的假山时,章羽枫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云画雨有点疑惑,“大哥……”她刚一启唇,章羽枫已摇摇头,作了个“嘘”的手势,云画雨立刻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果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渐渐地靠近了假山。 章羽枫拉着云画雨,悄悄躲在假山的另一侧,利用夜色掩住了身影,云画雨微微凝神,片刻后,就听到了假山那边传来一个年青男子的声音,“夜里风大,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多穿一点衣裳再出来?” “……这几天我吃了药后,身体已经好多了,”回答的是个女子,声音软糯而温柔,“我等不及了想见你,表哥,我很想你。” “霜儿!”男子低语着,伸手紧紧拥住了女子。 女子嘤咛了一声,细细切切的呢喃。 良久,仍是一片静谧,想是这对男女正相拥在一起,静静缠绵。 云画雨屏住气息,从稀疏的树枝缝里小心地望过去,她一向耳聪目明,借着月光,已看清了假山那侧深情相拥的那对男女,赫然竟是陈甫和柯霜!! 居然是他们! 这下真是令云画雨惊诧之极! 适才在柯滔门前,她亲耳听到柯夫人说陈甫已经与二女儿柯珠订了亲,不日就要完婚,可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在这三更半夜之时,陈甫却与大女儿柯霜躲在这隐秘之处幽会,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陈甫看似斯文温厚,原来却是个朝三暮四负心薄幸的无耻之徒!! 第69章 柯霜的私情 云画雨越想越气,章羽枫微一皱眉,感觉到云画雨情绪的波动,急忙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云画雨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正在忘我拥抱的男女并不知道自己的私情已被人发现,只听得柯霜轻轻咳了两声,低泣着说道:“表哥,爹爹死了,我的心里很难过。以前,他虽然偏疼妹妹一些,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他这样突然走了,我……我……” 哽咽着说不下去,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身姿瘦弱,惹人怜爱。 陈甫的眼睛也有些红了,英俊的面容上涌起一层悲戚之情,“霜儿,我心里又何尝不难过?我自幼失亲,被舅舅收养,恩同再造,他就如同是我的父亲一般。如今他撒手人寰,我再也不能尽孝,也无法再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了!” 两人一齐落泪,抽泣着拥在一起,低低的呜咽声在花树间回旋弥漫。 “表哥!”柯霜哭了一阵,仰起头,盈盈地望着陈甫。 她生得一张瓜子般的小脸,容颜清秀,可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早已肿得好似核桃一般,“表哥,如今我跟你一样,都已是无父无母之人,我孤身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我……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陈甫眼底划过一丝痛苦,他略略迟疑,良久后才咬紧了牙,仿佛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沉声道:“霜儿,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的!” 柯霜摇摇头,凄然说道:“不!我不要你这样!你已经与阿珠订了亲,你已是她的未婚夫婿了,她那么喜欢你,不会同意退婚的。” 陈甫神色已冷静下来,安抚似地拍了拍柯霜的肩背,“这件事我会处理的。霜儿,你暂且先等几天,等舅舅的后事办完,我就亲自去与舅母谈退婚的事情。” “不!不!”柯霜捂住脸,拼命摇头,“不要这样!她会恨我的!她们都会恨我的!” “霜儿,勇敢点,别怕,你要明白,我自始自终都只是喜欢你一人!”陈甫语声温软,还准备再劝慰几句,突然看见远远的有几个巡夜的家丁正朝着假山这边走了过来。 柯霜也瞧见了那些家丁,面色一变,轻轻推开了陈甫,低声道:“表哥,我先走了,让人瞧见不好。……今夜的话我只当你没有说过,我不许你为我做什么傻事……” 她半是薄怒半是娇嗔地瞧了陈甫一眼,脚步轻盈地绕到花树后面,飞快地从小径离开了,陈甫微怔了片刻,看她已走远,便也朝着另一个方向悄悄地走了。 假山那侧,顿时一片死寂,几个家丁过来后,没有发现人,都以为自己只是眼花,嘀咕了几句,自是去了。 夜愈发深了,风中的寒意越来越浓,章羽枫与云画雨躲在假山的另一侧,等到四下无人,云画雨才重重地吐了口气,叹道:“陈甫这个人,真不知是该说他专情好还是说他薄情好?” 说他薄情,可他愿意为了心上人而退婚。 说他专情,可他既然已经心有所属,起先又为什么要答应与柯珠订亲? 章羽枫仍旧盯着陈甫的背影,唇角轻轻一挑,带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说:“陈甫这个人,我们只是刚开始接触,其为人如何,暂时无法下结论,但最起码,现在我已明白了三件事情。” 云画雨问:“哪三件事?” 章羽枫道:“第一,柯霜刚才说她已经无父无母,那么很明显,柯霜并不是柯夫人生的。我以前听说过,柯滔的发妻早年过世,后来续弦,柯霜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妻子所出。” “第二,陈甫喜欢的确实是柯霜,而不是柯珠。刚才在房门外说话时,我便感觉到陈甫的神情有些异样,总似有意无意地往柯霜的方向瞧,当时我不明所以,现在看来,大概是心之所系,总不免太过关切。” 说到这里,章羽枫突皱了下眉,声音一顿。 云画雨纳闷道:“怎么啦?还有第三是什么?” 章羽枫从腰带里抽出一块布帕,展开,拈起了那根银灰色的细丝线。 “云儿,这是我刚才在柯滔房间的门闩上发现的丝线,它的颜色是银灰色的。你注意到了吗,陈甫身上穿的袍子,亦是银灰色的。” 云画雨心中咯噔一下,悄声问:“难道你怀疑陈甫是杀害柯滔的凶手?” 章羽枫道:“有这个可能,但或许也只是我多虑了而已。” 如果,陈甫因为不满柯滔为他订下的亲事,一怒之下动了杀机,利用柯滔对他的信任,在柯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得手,这个逻辑,似乎也说得通。 但,推测永远只是推测,查任何案子,确定凶手的时候,要的是证据。 是确凿无疑的证据。 章羽枫抬眸望了下天色,只觉夜深露重,寒气逼人,“云儿,”他摸了摸云画雨的脸颊,也是冻得冰凉,他飞快地脱下外衫,罩在云画雨身上,“你累了一天,该去歇歇了,我的房间就在你的隔壁,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 云画雨已截住他的话,笑道:“我哪有那样娇弱,我武功高强,若有歹人来了,我一剑就能刺他个透明窟窿。” 章羽枫不禁也笑了,“是是是,云女侠是女中豪杰,上山能捉虎,下海就能擒龙,天上地下,所向无敌,这总可以了吧?” “算你嘴甜。” 两人携着手,一道朝客房的方向走去,各自进了房间,自去安睡了。 一一一 这一夜云画雨睡得并不安稳,换了个陌生环境,她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直到快天明时,才迷迷糊糊的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云画雨匆匆起床,洗漱了下,穿好衣裙,推开房门时,她一愣,只见章羽枫已经轻袍缓带,衣衫如雪,悠然坐在庭院前的石桌上,微笑地望着她。 “起来啦?快来吃饭吧。” 石桌上放着食盒,他揭开盖子,把里面的几样小菜和一碗香喷喷的鸡丝面端了出来,热气腾腾。 “大哥,你呢?” “我吃过了。” 第70章 柯勇的朋友是杨谦 云画雨吸了吸鼻子,面香和菜香混在一起,诱得人食指大动,她也不客气了,接过筷子闷头便吃,香香的吃完那一大碗面后,满意地喝了两口汤,“我饱了。” 章羽枫挑起眼梢打量她,伸出手指,轻轻揪了下她的脸颊,“吃饱了怎么还是这样瘦呢?脸上没有二两肉。” 云画雨摸了下脸,“谁说的?我现在比起刚下山之时,已经胖了很多啦。” “是吗?”章羽枫淡淡地反驳,“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胖了?瘦得好似刚出苞的花苗,一阵风便能吹跑了。” “哪有?你胡说!” 云画雨气愤愤地道,就见章羽枫的目光已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她的胸口处,然后,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很是痛心的模样。 云画雨:“……” 这个登徒子!这个大坏蛋! 云画雨玉面泛红,正要一记粉拳打过去,突然听见院子外有一阵纷杂的脚步,她一抬眸,就见柯府的一群家丁正在慌慌张张地朝着长廊那边跑,嘴里叫嚷道:“糟了糟了,夫人要对大少爷用家法了,我们快去看看!” 云画雨与章羽枫不禁对视一眼,柯夫人要用家法? 意思是柯夫人要打她的儿子柯勇? 这是为什么? 两人都觉大惑不解,立刻起身,随着那些家丁们一道进了柯夫人的主院里。 柯家的主院宽阔气派,四方大院布置得清幽雅静,而在此时却已被人挤得几乎水泄不通,黑压压的站满了仆人丫环们。 柯夫人站在大厅的台阶上,穿着一身素白孝服,头上披着白巾,容颜憔悴,泪痕未干,两个丫环一左一右的搀着她。 而那台阶下方,摆着一张结实的木床,她那个五大三粗魁梧壮硕的儿子柯勇就趴在木床上,四肢被几个家丁压得死死的,一下也动弹不得。 “打!给我重重的打!打到我说‘停’为止!!” 柯夫人厉声高叫,表情凌厉,狠狠瞪着柯勇,显然已是愤怒到极点的模样。 拿着木棍的管家不敢违抗主母的意思,道声“大少爷,得罪了”,然后心一横手一挥,“啪”的一声,已重重地在柯勇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哎哟!”柯勇昂着头,杀猪样地嚎起来,“痛!痛!吴才,你这老东西,下手这么狠,等本少爷恢复元气了,看我不要了你的狗命!” 名叫“吴才”的管家吓得一愣,战战兢兢地瞟了眼柯夫人,柯夫人寒着脸,高声喝道:“你这畜生,还有脸骂管家?!今天是为娘要打你的,跟他没关系!你看看你做的这些混帐事,我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不得反到天上去了?!” 继而狠狠一顿足,大声叫道:“吴才,继续打!!” 吴才不得已,壮着胆子又朝着柯勇的屁股上抽了几棍子,“哎哟!哎哟!”柯勇又是嚎又是喊,仰着脖子一迭声的叫骂。 他拼命挣扎,但按着他的那几个家丁武功都颇有根底,气力极大,他挣扎了半天,仍然挣脱不开,只得硬生生地挨了这顿打,不多时便觉得屁股好似钻心一样的痛,感觉有黏黏的液体渗出来,想是已经皮开肉破了。 云画雨看得惊诧不已,这柯勇是柯夫人的亲生儿子,虽然霸道蛮横了一点,柯夫人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去打他吧?? 正疑惑间,就听得站在身后的几个小丫环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夫人一向最疼大少爷,想不到这回她竟然真的能狠下心来打他。”一个丫环小声说。 “这也不怪夫人,”另一个丫环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少爷这回闹得太过份了!他去赌坊赌钱,输了快两万的银子,四处欠债,他不敢向家里要钱,就找逍遥派的杨谦公子借银子来赌……少爷天天在外面吃喝玩乐的花销太大,他前前后后竟然向杨谦公子借了有二三万的银子,全都挥霍光了,这回杨谦上门来要债,夫人才知道了这事,她气得大发雷霆,所以才要请出家法责罚少爷。” “还不止这些呢,”有个知情的家丁模样的人也凑过来低声道:“我还听说,少爷昨天在外面喝醉了,无意中遇到了邻街李员外家的千金去庙里上香,少爷见李家姑娘长得漂亮,借着酒劲就糟蹋了人家姑娘,这会儿李家带人来告状,夫人赔给了李姑娘五千两银子,才摆平了这件事。” …… 云画雨目瞪口呆,想不到柯勇居然在外面胡混到如此地步,伤风败俗为非作歹,怪不得柯夫人气得面白唇青,浑身打颤,真是恨铁不成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大哥……”云画雨悄悄扯了下章羽枫的衣角,正想说话,只见章羽枫却已抬起眸,眉目冷峻,正盯在人群中的某一处。 云画雨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远远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年青男人,那人穿着玄黑色的长衫,相貌颇俊,懒懒地靠在柳树旁,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举止轻佻。 云画雨愣了愣,只觉这人甚是眼熟,再一细看,突然认出来了,这个年青人不就是曾经在四方楼里见过的杨谦吗? 四方楼里,杨谦是柳眉的裙下之臣,今天来到柯家,却是来要债的,原来他也是跟柯勇厮混在一处的狐朋狗友。 此时杨谦也发现了章羽枫,于是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陡然间他看见了站在章羽枫身后的云画雨,不觉眼前一亮。 这个佳人当真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绝色,豆寇少女,虽然还略显稚嫩,但已生得明眸皓齿,鲜妍妩媚。 比起他曾经倾慕过的花魁柳眉,这个少女显然更加貌美得多。 杨谦还想再看两眼,却发现章羽枫已经挪了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云画雨的身前,将这佳人遮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好似蕴着冰雪,冷冷地盯着自己。 原来这佳人已经名花有主了! 杨谦又是遗憾又是心痒,但他素来听闻章羽枫在江湖中一向独来独往性格高傲,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压下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欲念,惋惜不已。 第71章 灵堂吊唁 再看院中央,随着“啪啪啪”的棍棒声不绝于耳,柯勇的屁股已经殷红一片,他声嘶力竭,连嚎叫的声音都小了不少,有几个年长的仆人已开始上前劝柯夫人手下留情,但柯夫人都不肯喊“停手”,最后还是柯珠“扑嗵”跪倒在柯夫人的面前,哭着哀求她。 “娘,你再这样打下去,会把哥哥打死的!” 柯珠一边哭一边说,她与柯勇是一母同胞,柯勇再坏再暴虐,毕竟仍是她的亲哥哥,柯珠抹着泪水,上前扯着柯夫人的裙角,“娘,娘,你快叫吴才停手吧,哥哥快受不住了……” 柯夫人怒气未消,却是充耳不闻,寒着脸推开了柯珠。 可怜柯珠哭得梨花带雨,望了眼怒气冲冲的母亲,又望了眼躺在木床上哀号的柯勇,她站起身,突捂着脸冲到了人群前面,“表哥,”柯珠一头扎进陈甫的怀里,抽泣着说:“表哥,这可怎么办呀,你也去劝劝母亲吧,哥哥快被她打死了!” 陈甫本来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骤然间被柯珠抱住,他猝不及防,本能的第一反应便是推开柯珠,而且不由自主的侧过头,用眼角瞥了下身旁的柯霜。 陈甫的脸色很尴尬。 柯霜静静而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不声不语,只用一排细细的白牙咬住了下唇。 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 “二女争夫,双姝夺爱,倒是一场好戏啊。”章羽枫挑起眉梢,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声音很轻,似讥似讽。 “嗯。”云画雨眼眸低垂,心中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还年青,对于感情仍是一知半解,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便是想永远与他在一起。 就譬如她与章羽枫。 可若有一日,另外有一个姑娘也同样的喜欢章羽枫,她该如何自处?她是会退缩,还是会勇敢面对,牢牢地抓住自己的幸福? 不!不!她不会退缩!这世间别的东西或者可以退让,但感情之事,却绝不能退让! 云画雨这么想着,心中甚是感慨,又叹息了两声,突然之间便有些同情柯霜了。 柯霜如此柔弱的女子,看着心上人与自已的妹妹拥在一起,心中必是极不好受的吧? 此时陈甫已经推开了柯珠,眼神微微一沉,淡淡道:“你哥哥这次错得太离谱,舅母教训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表哥……”柯珠难掩失落之情,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手指绞着衣带,泪眼朦胧地望着陈甫。 场中一片安静,只有柯勇的叫嚎声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响着。 杨谦终于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对着柯夫人躬身一揖,翩翩公子般的温文尔雅,“柯夫人,柯兄的身体要紧,您也不要太过动怒,还是饶过他吧!” 听到杨谦如此说,柯夫人面色方稍稍缓和了些。 “孽障!”她眼眶通红地指着柯勇,“你爹爹尸骨未寒,而你就做出这些混帐事情,滥赌,渔色,为非作歹,你叫你爹爹在九泉之下怎能安心?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孽障,你是想把为娘活活气死吗??” 柯勇疼得满头大汗,一句话也答不上,往日里凶神恶煞的眼睛这会儿都已皱成一团,捂着屁股直“哎哟”,几个下人抬着他往房间去了,另有两个腿脚快的小厮去请大夫。 杨谦立在那里,“啊”的一声,仿佛才突然醒悟过来,懊恼道:“晚辈真是疏忽,柯大侠乃武林前辈,他不幸过世,晚辈应该去他的灵堂拜祭才对!” 柯夫人一身素衣素服,面容憔悴,一提到柯滔,她本已止住的泪水又不禁流下来,她用衣袖拭了下眼,强打精神,叫管家带杨谦到柯滔的灵堂里去。 一一一一一 柯滔的灵堂就设在他的书房外面,因为章羽枫不准任何人动这房间的布置,所以柯夫人就在院中设了香台烛案,又命人连夜去买了一副上好的水晶棺,棺内铺着冰块,将柯滔的尸体抬到水晶棺中,以防腐坏。 昔日清幽碧翠的大院子里,处处挂着白幡和白灯笼,灵堂里白烛萦绕,庄严肃穆。 柯夫人哭得泪水涟涟,几欲晕倒,几个老仆人搀着她回房歇息了,而柯勇还在大夫的照顾下敷药,此刻灵堂外面就只有柯霜,柯珠,陈甫跪在棺旁守灵。 杨谦肃然整衣,上前鞠了三躬,焚香揖礼,还半真半假的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显得很悲痛。 章羽枫与云画雨也跟着到了灵堂,两人静静站在一边,云画雨心中疑惑,不禁附在章羽枫耳边,悄声道:“大哥,这事怎么这样巧?柯大侠刚死,杨谦就来了……莫非他就是杀人凶手,眼下是来探听虚实的么?” 章羽枫轻声说:“我也不清楚。只不过杨谦虽然出自逍遥剑派,但他武功很平庸,依他那点功力,很难悄无声息的杀掉柯滔。” 杨谦这人,在江湖上出名的是他的风流纨绔,喜好美色,若论到武功高低的话,他也就只能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卓少祺略强几分。 云画雨“嗯”了声,用眼梢余光瞥了下杨谦,总感觉这人长得油头粉面的不似好人,“云儿,”章羽枫显然吃味了,不悦道:“你老瞧他做什么?难道他长得比我还俊吗?” 这个醋坛子! 云画雨哭笑不得,丢给他一记白眼。 这边杨谦已经拜祭完了,看到云画雨也在灵堂,他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追随过来,只觉这美人儿真是越看越清丽美貌,直让人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可惜啊可惜,如果能将她弄到手便好了,若能春宵一度,他杨谦少活十年都愿意。 杨谦心痒痒的,本想上前与云画雨搭讪着说上几句,但他刚一踱过去,开场白还没说,章羽枫的目光就盯了过来,眸色阴沉,凌厉得足可以杀人了。 杨谦干笑了两声,“章兄,真是巧啊,想不到在这里可以遇见你,你也是来吊唁柯大侠的吗?” 章羽枫冷冷道:“是啊,真是巧。听说你是来追债的,现在银子已经追到手了,恭喜恭喜。” 第72章 二女争夫 杨谦面色有点尴尬,随口闲扯了几句,急忙就要告辞,正在这时,突然前方有个小丫环尖声叫道:“哎呀不好了,大小姐晕过去了!” 众人皆一惊,朝灵堂的方向望去,只见跪在水晶棺旁的柯霜已经匍在地上,面容苍白,双目紧阖,一把乌黑的青丝散于肩背,其情令人望之生怜。 陈甫神色惊惶,箭一样的冲了过来,“霜儿!你怎么了?” 他关心情切,已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伸手摸了摸柯霜的额头,只觉有些滚烫,陈甫心下焦急,双臂一伸便将柯霜搂抱入怀中,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柯霜的贴身丫环春燕都看得呆了,傻愣愣地跟在陈甫的身后,陈甫蓦地回头,铁青着脸,怒声吼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给我请大夫过来!!” “哦。哦。” 春燕这才醒悟,甩开两腿飞跑着去请大夫。 陈甫径直将柯霜抱往她房中去了,一对人影倏息不见,柯珠仍然跪在水晶棺的旁边,头脑都懵了,她两眼发直,半晌才捂着脸,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陈甫,你,你这混蛋!你负了我!你负了我!” 她一边尖声哭叫,一边跟着陈甫的背影,也往柯霜的房中跑去。 这出灵堂前的变故,令人完全意想不到,这关键时刻陈甫的真情流露,令他与柯霜的私情俨然已经藏不住了,云画雨目瞪口呆,章羽枫却极淡定,轻笑一声,“云儿,这俩姐妹就快撕破脸了,柯珠必然与陈甫有一场大闹,这个热闹咱们是万万不能错过啦!” 一一一一一 柯霜的房间在整个柯府最幽静的东边,院子不大,却很干净,布置简单而整洁。 陈甫已将柯霜抱到床上躺好,为她掖了掖被,柯霜慢慢清醒过来,面孔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她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注视着陈甫,眼角不禁滑下一滴晶莹的泪,“表哥,你太冲动了!灵堂那里众目睽睽,你今日这样,大家必然要——” 话未说完,陈甫已用手指抵着她的唇,轻轻道:“罢了,咱俩的事,早晚都是要捅破的,早几日也无妨。” 柯霜一怔,清瘦的双颊不禁染上两片绯红,陈甫抚摸着她的乌发,柔声说:“刚刚吓死我了,你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会晕倒?” 柯霜低眉,咬了咬唇,“大概是这几日受了风寒,我有些头晕咳嗽,刚才跪得久了,身体倦怠,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 陈甫听她鼻息厚重,呼吸沉滞,确实是受了风寒之相,心中更是怜惜,正想再温言安慰,只听得窗外已有个尖细的女声在怒骂道:“陈甫,你这混蛋,你明明已经与我订了婚约,如今却跟柯霜在这里卿卿我我,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这正是柯珠的声音。 她性格本就爽利,人也口齿伶俐,破口大骂之时,声音清脆高亢,连院子外面的丫环家丁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甫一皱眉,站起身,推开房门,对着柯珠沉声说道:“表妹,不要在这里吵闹了,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柯珠怒视着他,眼角犹自挂着两颗圆圆的泪。 此刻章羽枫与云画雨也跟着进了院子,云画雨抬眼就看到柯珠与陈甫正剑拔弩张的对视着,气氛火爆得一触即发。 云画雨生怕柯珠与陈甫吵得太凶,不好劝架,哪知柯珠见到陈甫从房中出来,竟然不再骂了,“嗖”的一声拨出腰间长剑,气势凶狠,径直朝着陈甫劈头刺过去! “我要杀了你这个负心人!!” 柯滔武功顶尖,他的几个儿女也都粗通武艺,柯珠练武资质虽然平平,但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也颇学得了两套精妙剑法,因此陈甫的武功虽远胜于她,但在急切之间想将柯珠打退,却也不能够。 眼见柯珠与陈甫在这院中打得难分难解,云画雨有点着急了,“大哥,这可怎么办啊,刀剑无眼,他俩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章羽枫朝场中看了几眼,情势一目了然,他轻描淡写地一笑,“没事的,这两人谁也伤不了谁,就权当他们在活动筋骨而已,你别担心啦。” 有几个机灵的家丁已经赶去柯夫人那里禀告了,云画雨略略放了心,眼梢一瞥,突然看见柯霜已扶着门出来,倚在门楣边,眉间一片忧愁。 院中间,柯珠仍在纠缠着陈甫打斗,刀锋霍霍的好似拼命,柯霜神情越发焦灼,用袖子捂着嘴,轻轻的咳嗽起来。 “霜儿!”陈甫担忧地唤了声,想往柯霜的方向冲,但柯珠已经用剑拦在他面前,冷笑一声,“怎么了?看我姐姐病了,你心疼了是吗?” 云画雨心肠柔慈,见到柯霜如此楚楚可怜弱不禁风,不觉心生怜悯,急忙快步过去,轻轻搀住了柯霜,“你先回去歇息一会,柯夫人马上就会来劝阻他们的。” 柯霜摇摇头,正要说话,她的小丫环春燕已风风火火的从院外跑进来了,“姑娘姑娘,我把王大夫请来了。” 云画雨也跟着劝道:“柯姑娘,身体要紧,先让大夫诊治一下,有什么难处也等你病好了再说。” 柯霜沉默了下,春燕机灵又麻利,立刻搀住柯霜,将她扶回床上,给她盖好锦被,然后手脚轻快地松开床两侧的珊瑚勾,放下了帐幔。 那顶帐幔是由淡蓝色的丝绸制成,精致华美,做工精细,从床顶流泻而下,将整个床都遮得严严实实,只余柯霜的手腕露在外面,指甲上染着鲜红的寇丹,柔美白皙。 云画雨愣了下,春燕解释道:“我家姑娘生性羞涩内向,不喜欢见外人,所以她诊病之时都是躺在帐中,由大夫在床边诊脉。” 说完,对着门外高声喊了句,“王大夫,你可以进来了!” 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推门而入,五旬年纪,长得慈眉善目的,他在柯霜床前的小凳上坐下,伸指搭上了她的脉门,静静诊脉。 第73章 一点小破绽 春燕担忧地问:“大夫,我家姑娘的病好点了吗?这几天里还是有些咳嗽。” 王大夫抚着胡须叹道:“多忧多思,伤脾伤肺,你家姑娘就是思虑太多,耗精劳神,所以才肺气中虚,咳嗽不止。” 取过纸笔,开了一副长长的药方,交到春燕手里,“去吧,按方抓药,每日要喝三次,连喝十日。” 春燕连连应是,将王大夫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又吩咐了两个小丫环去煎药。 云画雨不想打扰柯霜休息,也跟着出了房,一眼就见章羽枫还气定神闲地站在院子一角,悠悠闲闲地看着柯珠和陈甫缠打不休。 嗯,这人还真是爱看热闹啊。 云画雨悄悄走过去,低声道:“大哥,这柯珠真是倔强,看她打得气喘吁吁手忙脚乱的,还是不肯停手。” 章羽枫笑着说:“这一路打下来,若不是陈甫招招让着她,她都不知死多少遍了。” 云画雨回想起陈甫对待柯霜的关心态度,脱口说道:“陈甫忍让她,只是顾念兄妹之情吧。我觉得他真心喜欢的应是柯霜。”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三角情债咱们外人是看不懂的。”章羽枫笑了笑,“别管它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找出杀人真凶,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一提这事,云画雨便愁肠百结了,“可到目前为止,咱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这倒是,”章羽枫遗憾道,“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破绽,想将他揪出来还真是有点伤脑筋。” 章羽枫这样一说,云画雨愈加烦恼,她这回可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学着探案,却一无建树,足见自己十分废柴,她不免越想越是灰心,两道柳眉儿拧成了一团,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章羽枫轻声笑起来,伸过手去,用掌心紧紧包覆着她的小手,“傻子,没有头绪就暂时先不去想它。人如灯,思如油,想得太多,愁思太多,就有如油耗灯枯,伤肺伤肝,对身体最不好啦。” 云画雨听到这话,只觉甚是耳熟,不禁点点头,“大哥,你说得有理,刚才那个王大夫给柯霜诊病之时,也是这么劝她的。” 她回握住章羽枫的手,十指交扣,两人掌心里的温热,彼此传递着,仿佛连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 指尖细腻,似牛奶般柔白,章羽枫突然就有些不淡定了,心思一荡,紧捏住云画雨的手腕,送到唇边吻了下。 云画雨窘得面红耳赤,慌忙抽回手,“你在闹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咱们说正经事!” 回味着唇边的那缕馨香,章羽枫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真的是很碍眼啊。 他收敛心神,微笑道:“柯霜这姑娘,我第一眼看去,就觉得她总是眉间郁郁,神情阴沉,心思很重的样子,所以大夫这么劝她,也很合乎情理。” 云画雨道:“她只是性子内向罢了。我听她的丫环说,她平时都不太见外人的,就连大夫们为她诊病,她都要放下帐帘遮住自己,不许别人瞧的。” 章羽枫一笑道:“有些大户人家是有这个习俗,闺阁女子少见生人,遇到陌生郎中诊脉,都会用帐帘挡着脸,只露出手腕在外面——” 说至这里,他突地停住,眉峰一皱,仿佛是想起了某些事情,唇角紧紧抿起,俊朗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嘲弄般的笑。 “……这个小细节,我竟是真的疏忽了呢。” 原来,这个所谓的“不在场”的证据,也是内有乾坤的。 “住手!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一声严厉的暴喝,打断了章羽枫的思索,抬头就见柯夫人已经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面如寒霜地走进来。 “娘!娘!”柯珠一见到母亲,原本强绷着的坚强姿态突然就维持不住了,“咣当”一下扔了剑,飞跑着投入柯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 “娘,表哥他骗了我们,他亲口应允了婚事,可现在却又跟姐姐纠缠不清,亲亲热热,女儿受不了了,女儿不要再跟他成亲了……娘,娘,你要为女儿作主啊……” 柯夫人望着柯珠,心下却明白,自己这个女儿一向嘴硬心软,与陈甫青梅竹马,从小就爱慕陈甫,心心念念地便是要与陈甫结为夫妻,而今虽说出“不要再跟他成亲”的话,只怕也是口是心非,一时之间说的气话,当不得真。 柯夫人安抚性地拍了拍柯珠的肩膀,转过头,目光凛然地盯着陈甫,“甫儿,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柯夫人是陈甫的舅母,也是陈甫名义上的养母,陈甫在她面前毕竟是晚辈,于是他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正欲开口说话,柯夫人一抬手,突然制止了他。 “章公子,云姑娘,”柯夫人转眸,望着章云两人,面色沉静,彬彬有礼地开口,“我与家中的孩子们有些私房话要说,所以还请两位先移步到花厅喝茶,等会我再来相陪。” 章羽枫料到柯夫人必定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谈论柯家的内闱之事,所以要支开自己,他不禁一笑,礼貌地还以一礼,“柯夫人有事,晚辈就不打扰了,云儿,我们出去。” 转过身,与云画雨携手出了院。 一一一一一 具体柯夫人与陈甫谈了些什么,谁也不得而知,只是快天黑时,章羽枫才听到有些家丁们在窃窃私语,大约明白了一些眉目。 据说陈甫向柯夫人提出了与柯珠退婚,但被柯夫人当场拒绝。 陈甫还是坚持已见,惹得柯夫人大怒,掴了陈甫两个耳光,然后罚他拿着柯滔生前亲自执笔的红纸黑字的婚书,跪在柯家的祠堂里,面壁思过。 静夜无声,月影西斜,祠堂前的蒲团上,陈甫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他半垂着眸,眼眶略微有些通红,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见他双膝跪地,肩背笔直,气度不像是在受罚,倒像是老僧入定,参禅冥思。 而柯滔的灵堂里,仍是死一样的寂静。 第74章 抽丝剥茧 四处角落里仍然站着几排忠心耿耿的家丁在守护,但却无人说话,只有雪白的蜡烛在静静燃烧,白幡在夜风中左右晃动。 就在这个时候,章羽枫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灵堂。 与几个家丁点头示意后,他踱进了灵堂。 这个地方,他来过好几次了,所有的摆设布置他一目了然,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个方位放了床,哪个方位放了桌,哪个方位摆着屏风。 保持案发现场的原貌,是侦破案件的第一步。这点他自然是懂的。 只不过,还是有些疑点参不透,想不通,像踏入了迷雾中的路,总是找不到一个正确的方向。 比如说凶手是用什么凶器杀人的?做案后,又是如何从密封的房间里逃出去的? 门闩和窗户难道会自己乖乖的锁上吗? 那不可能。 在章羽枫心里,虽已有了怀疑的对象,但整件事情他并没有捋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仅凭怀疑是定不了罪的。 章羽枫开始沿着房间,又一次的勘看。 窗户都是实木的,安着最简单的插销,绝对没有什么自动上锁的装置。 而门闩也是一样,很粗大结实的横木,要锁门只能从里面,凶手在房外是绝对无法闩上门的。 房顶没有天窗透气孔之类的设置,就是最常见的大梁和屋顶,没有可以逃脱的管道。 这就奇了怪了,凶手难道是只苍蝇,拍拍翅膀飞出去了? 章羽枫聪明绝顶,这会儿也有些疑惑,莫不是自己还遗漏了哪个地方? 他沿着墙壁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心中一动,突停了下来。 此刻他正站在柯滔的床前。 床已经空了,因为柯滔的尸体已被家丁们抬到了水晶棺里,此时床上只有一层铺盖和叠起来的被子。 床是楠木的,极结实,章羽枫用手推了推,稳固不动,完全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章羽枫缓缓展开棉被,记得当时进屋时,一眼就见柯滔的尸体躺在这床被子里。 但被子很干净,没有血迹。 铺着的床垫上也没有血迹。 凶手不曾遗留下任何东西,毫无线索。 难道真的就这样一无所获吗?? 章羽枫心头突然升起一股烦躁,顺手揭开床垫,露出下面木质的床板。 床板硬梆梆的,敲上去咚咚的响。 看上去很普通,不起眼。 但,章羽枫的眼中,却闪起一丝异样的光亮。 因为在床板的某一处,他突然看见了一样东西。 这件东西被嵌在床板里,只露出一点黑色在外面。 章羽枫伸出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抠起了这件东西。 竟是一根尖锐的泛着黑光的铁钉! 铁钉! 回想起柯滔喉咙上的那个小小的血点,章羽枫眉眼间尽是冰冷,牵起唇角,冷笑了声。 这应该就是凶手的凶人杀器了。 凶手用这根尖锐的长铁钉,一举贯穿了柯滔的咽喉,轻而易举的要了他的命。 章羽枫拈起铁钉,在烛光下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这样的一件凶器,为什么会出现在柯滔身下的床板里? 床板是楠木,质地很坚硬,必须用浑厚的内力才能将这根铁钉钉进床板里。 这事不可能是凶手干的。 因为若是凶手,他大可将铁钉扔了或毁了,何必大费周章的藏到床板中? 那么,究竟是何人做的? 章羽枫沉吟良久,突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这个想法有点匪夷所思,甚至有点不可思议。 烛影摇曳,夜风吹起了窗外的白幡和白灯笼,白惨惨的光,照得人心中好似雪光一片的冰凉。 人性的复杂,往往总会超出想象。 章羽枫转身,缓缓站在水晶棺前,棺材里,柯滔的面容栩栩如生,还是显得极安详极平静,仿佛生前所遭受的那致命一击,并没有让他感到愤慨与痛苦。 章羽枫注意到,柯滔身上所穿的衣裳,是一件银灰色的长袍,材质颜色与陈甫当日所穿的衣裳很相似。 案发那日晚上,章羽枫曾经在门闩上,发现了一根被扯断的银灰色的丝线。 就是这根丝线,差点让他误以为陈甫是杀人凶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迷雾也开始一层层散开。 “柯大侠,”章羽枫静静感叹,“我确实是忽视了,没注意到你身上的衣裳,也是银灰色的。……其实,铁钉是你钉进床板的,门窗也是你强撑着身体亲自关好的,你造成这个密封的环境,就是为了隐瞒凶手的身份,替她遮掩,不让她露出端倪。” 只因为,她是你的大女儿,柯霜。 远处的风又一次吹拂过来,夜很冷,棺中的人已不会说话,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最终死于自己亲生骨肉手中,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一一一一一 外面的更鼓敲了四更,这个夜晚已快要过去了。 陈甫仍然跪在祠堂里,脊背挺直,但因为劳累,也因为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他面色发白,看上去很憔悴,唇上有些干裂,可一双眼还是幽深如夜空,捉摸不到任何情绪。 突有一个人影沿着墙角小心翼翼地蹑进来,那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袭白裙,尖尖的下巴,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盈盈生辉,竟是柯霜。 “表哥!表哥!” 柯霜的声音在夜色中细微而抖颤,陈甫却不禁一惊,急忙压低了声音道:“霜儿,你还病着,来这里干什么?” 柯霜手里拎着一个小布包,匆匆打开,里面是一壶清水和一匣点心。 “表哥,你饿了吧?我给你送点吃的来。” 陈甫推开布包,略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你——”柯霜望着他憔悴的脸色,眼圈儿瞬间红了,“你又不是铁打的,一天一夜不吃饭怎么行?” 陈甫仍是摇头,柯霜已赌气与他并排跪下,“你要是不肯吃东西,我就陪你一起跪着,跪到你肯吃为止。” 柯霜身体瘦弱,又正在病中,陈甫怎忍心让她也跪着,只得接过清水和点心,柔声哄她:“好了好了,我吃就是了,你快回房歇着,等病好了再出来。” 柯霜却不肯走,借着祠堂里晕暗的光线,只能看到她的眼眸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望着陈甫。 第75章 百口莫辩的陈甫 柯霜冷静地问:“表哥,你准备在这里跪到什么时候?” 陈甫喝了几口清水,淡淡一笑,“舅妈一向待我不薄,她这次气得不轻,我跪上几日,算是赎罪吧。过两天,我再去向她提退亲的事。” 陈甫幼年时父母双亡,全靠柯滔收养,柯夫人身为主母,对陈甫也算是照拂有加,并没有苛待或为难于他,故而陈甫感念她的恩情,不愿与她真正的撕破脸来大闹。 柯霜咬住唇,神情倔强,但那双大眼睛里,却燃起两团小火苗。 “表哥,”她突然握住了陈甫的手,“如果她还是不肯答应呢?她很疼柯珠,不会同意退婚的。到那时你该怎么办?表哥,不如……我们私奔吧!!” 陈甫微笑了下,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长发,目光中现出一缕温情。 “霜儿,这样吧,明日我再向舅母恳求退婚,她若还不肯同意,那我俩便收拾下东西,趁夜离开这里,好不好?” 柯霜羞涩垂眸,蓦地投入陈甫怀中,点了点头。 陈甫的性格,柯霜极是了解,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哥性格沉稳,处事总是要前思后想,往好了说是深思熟虑,往坏了说,也可称得上优柔寡断。 不逼一逼他,他是不会轻易作决定的。 夜色静谧,两人一旦相拥,情便热了,久久不舍分开,直到有人轻笑一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如此难分难舍,教人真是不忍心打断。不过若想私奔的话,我看你们还是早些回去收拾细软衣物为好。” 陈甫一惊,轻轻推开柯霜,转头望去,就见祠堂门口有个人影慢悠悠地踱出来,那人白衫若雪,衣袂飘飘,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望着自己,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浅笑,俊逸出尘。 “章羽枫!”陈甫沉声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章羽枫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小小的疑问,需要陈兄你解释一下。” “柯夫人!”他拉长了声音,回头叫道:“也需要你出来作个见证。” 面色憔悴苍白的柯夫人已经在柯珠和丫环们的搀扶下,也跟着一道进入了祠堂。 而走在最后面的是个佩剑的美貌少女,容颜清丽绝伦,正是云画雨。 柯霜脸色微微的变了,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章羽枫,你叫这么多人到祠堂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羽枫笑了笑,从腰封里拈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根银灰色的丝线。 他望向陈甫,突地面色一冷,“这根丝线是我在柯大侠遇害的书房门闩上找到的,陈甫,你认识它吗?” 陈甫不明所以,表情很茫然,他疑惑的望着章羽枫。 章羽枫缓缓道:“凶手杀了柯大侠,本以为是天衣无缝,只是他万万料不到,他在逃走之时,衣裳被门闩的缝隙卡了一下,扯断了一根丝线,而这根丝线,又正好被我发现了,所以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到这里,他盯着陈甫,淡淡说道:“陈甫,那夜我与你见过面,我还记得你身上穿的就是一件银灰色的衣裳,与这根丝线的颜色一模一样,对不对?” 陈甫原本是个斯文男人,现在听到章羽枫的话锋不对,他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语气阴沉地问道:“怎么?难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章羽枫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请陈兄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凶手留下的丝线会跟你的衣裳颜色一模一样?” “我怎么知道?!!”陈甫高声抗辩,“舅舅养育我长大,我视他为父,尊他为父,我对舅舅只有感恩之心,我怎会去杀害他?” 章羽枫目似寒星,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柯大侠是你的养父,你本来确实很尊敬他,但他违背了你的意思,你喜欢柯霜,他却强行要你娶柯珠,所以你一直都郁郁不忿。” “那夜,你与柯大侠为这场婚事又起了争执,你见劝不动他,就不免起了杀心,趁着柯大侠全无防备之时,你做出了弑舅杀亲的举动,然后还伪造现场,逃之夭夭——” 章羽枫话未说完,陈甫已厉声喝道:“你胡说八道,满口雌黄!这全是你臆想猜测之词!!舅舅遇害时,我正在院中练剑,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我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陈甫那愤怒的吼声在祠堂里回响,而柯霜一直陪在陈甫身边,白裙素净,眼眸漆黑,她微微捏紧了手掌,眸中泛起一丝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森然寒意。 云画雨早已悄悄靠近了章羽枫,与他并肩而立。 短暂的平静后,柯夫人终于开口,“孰是孰非,就用事实来说话吧。陈甫,你口口声声说那夜你在院中练剑,有许多人看见了。那么我就来证实一下,你说,当时有哪些人看到你练剑了??” 陈甫仔细回想了下,报了几个家丁的名字。 柯夫人立刻叫丫环们去把那几个家丁叫过来。 人很快都被带到了,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个个面色茫然。 章羽枫来到第一个家丁面前,沉声问道:“柯大侠遇害之时,你可曾看见陈甫在院中练剑?” 那家丁面色更茫然了,连连摇头,“章公子,我每天都在院子里当值,那天晚上我没有看见有人在院中练剑。” “你——”陈甫怒极,面色气得泛紫,章羽枫冷笑了声,又继续盘问余下的几个家丁。 所有的人众口一词,都说柯滔遇害当晚,并没有看见陈甫在院中练剑。 柯珠已经沉不住气,她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竟会是杀害父亲的凶手,泪水瞬间扑簌簌地落下来,一边呜咽一边道:“陈甫,你……你真是禽兽不如,枉我爹爹一直养育教导你,你竟然狠得下心来杀害他,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陈甫脸上血色尽失,他本就又饿又累憔悴不堪,如今更加面色如纸,只是他为人沉稳,此刻仍还算镇静。 第76章 陈甫受刑 陈甫转身望着柯夫人,面容沉毅地说道:“舅母,我自幼来到柯家,承蒙舅舅与你多年照顾,我一直感念在心,时刻不敢忘记。虽然我确实不愿与柯珠成婚,但却绝不敢下杀手伤害舅舅。” 他叹了声,继续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婚姻一事,我只想用情理来说服舅舅,他老人家执意不肯,我也只能动之以理,婉转陈情。” “舅舅突然被害,我真是始料不及。凶手真的不是我,我当夜一直在院中练剑,却不知为何这些家丁们都不愿出来为我作证,至于书房门闩上的那根银灰丝线,更是与我毫无关系。” “舅母,如果仅凭这些无谓的推测之词来定我的罪名,实在是对我不公!舅母,请你再详细查明这件事情,还我一个清白!” 陈甫说完,一揖到地,神情仍然谦和有礼,气度自如。 云画雨在旁静静看着,柳眉轻轻皱起,眼眸中滑过一丝惋惜与喟叹,是愚?是孝?是劫?还是命中注定? 大概,就是因为陈甫的优柔寡断,因为他对于婚事推辞得不够坚决,所以才酿成了这一场叫人扼腕叹息的悲剧吧? 柯夫人听到陈甫的这一番求情,面色却丝毫不动容,反倒愈加冰冷,眼中似有利箭射出来,冷冷说:“你空口白话,可这里却证据如山。自古审案,不动大刑的话嫌犯都是不会招认的,今日也是一样。” “来人!”柯夫人一抬手,招呼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棍。 “你们要干什么??!!”柯霜一跃上前,完全不顾自己的病弱之躯,张开双臂将陈甫挡在身后,嘶哑着声音吼道:“不准过来!你们通通都不准过来!!” 陈甫看到这个架势,知道今日柯夫人是要动大刑了,他当然不愿坐以待毙,沉着脸一边后退,一边将手指探到腰间,正欲拨出长剑来抵抗,突觉身后有劲风飒然,“陈甫兄,你就省省力气吧!”一道白影闪掠而过,手法快如闪电,迅速点中了陈甫腰胁间的麻穴! “章羽枫,你——”陈甫怒目圆睁,却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章羽枫已经轻笑一声,“陈兄,你别再嘴硬了,要么就老老实实的招认罪行,要么就趴下来乖乖地挨这顿棍打,你自己选一样吧!” 陈甫勤于练武,资质也佳,章羽枫想点他的麻穴本来并不容易的。只是陈甫刚才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柯夫人身上,忽视了身后的破绽,所以才被章羽枫偷了个空儿,一举点中了他的麻穴,瞬间动弹不得。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陈甫身体不能动,只能双手紧紧握拳,颈上青筋暴起,“你们冤枉我!!你们这样屈打成招,舅舅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章羽枫笑了笑,往陈甫背心轻轻一推,将他匍倒在地,柯夫人冷沉着脸,已扬声喝道:“来人!给我打!一直打到他招供为止!!” “不!不!不!” 柯霜厉声大叫,她素来以沉静文弱著称,这会却已声嘶力竭情绪激动,章羽枫淡淡瞥了她一眼,柯夫人一声令下,几条棍棒齐齐落下,啪!啪!啪!沉重地击打在陈甫的身上。 胳脯,肩膀,腰,背,都被打出了一道道的青紫痕迹。 柯珠吓得闭上了眼睛,虽然她恨陈甫,却也不忍心见他挨打,而柯霜眼中泪光闪烁,心如刀割,痛苦更甚。 地上躺着受刑的是她最心爱的男人,是她想尽千方百计也要与之双宿双飞的男人。 她在这个柯家,封印了内心所有的感情,却唯独留下了最柔软的一块,陈甫是她的表哥,亦是她多年以前就倾慕爱恋的英俊男子。 她与陈甫一同长大,她的梦想,便是能够与他执手一生,春看繁花,秋赏明月,比翼双飞,白头到老。 今日,她的梦想本来快要实现了,哪知半路里突然杀出一个章羽枫,百般阻挠,还唆使着柯夫人对陈甫动大刑。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被按在地上,被棍棒打得体无完肤,她看到陈甫的额头全是疼出来的冷汗,面色如死,却还坚强的仰着头,目光坚定,似一颗不屈的青松。 柯霜无法再忍受这一幕,她觉得自己多看一眼心就会碎了,“表哥!”她咬着牙,玉手一扬,手中虽没有剑,掌力却横扫过来,径直劈向那几个抡棍的家丁。 章羽枫抢身而过,袍袖一拂,轻描淡写地阻挡了柯霜的攻势,“柯大小姐,陈甫是你的杀父仇人,难道你还想救他吗??” 柯霜怒视着章羽枫,眼中尽是怨毒之色,“姓章的,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今日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 曾经楚楚可怜的柯家大小姐,此刻却已变成了一个尖利凶狠的疯狂女人,面色凌厉双掌如风,势如疯虎般的与章羽枫撕打,云画雨看得惊心,急忙叫道:“大哥,你小心,她情绪太激动了,别让她伤着你了!” 章羽枫微微一笑,“柯小姐为了情郎,连父仇都不报了,这样不分善恶的认贼为亲,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柯霜恍似不闻,身影左挪右转,拼命想冲出章羽枫的掌力,想去将陈甫救出来,只可惜章羽枫武功太高,掌法绵密,任凭她使尽浑身解数,仍然是徒劳无功。 地上的陈甫已经挨了三四十棍,他极是坚强,嘴唇被他咬出了几道血口子,他却还一声不吭,连句痛号声都没有,云画雨也觉得十分怜悯,每一棍子落到陈甫的身上,那沉闷的响声,都会令云画雨一阵心惊肉跳。 柯霜的情绪愈加激动,头发都已散乱了,面孔煞白,说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母亲,母亲,你别再打了,求求你别再打了!表哥他真的不是杀人凶手,你误会了,你弄错了,求求你放过他吧!!” 第77章 凶手认罪 柯夫人是柯滔的继室,并不是柯霜的生母,柯霜一向极少呼唤她“母亲”,更加没有向柯夫人求过饶,而今她放下身段,主动哀求,显然已经是急得没有办法,委屈俯就。 “不行!”柯夫人面目严峻,冷冷说道:“陈甫他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招认的,我今日一定要打到他认罪为止!!” 柯霜浑身颤抖,脸上冒出了一阵虚汗,“那他要是一直不肯承认呢?” 章羽枫淡淡道:“那就打死吧!柯大侠养育他一场,又教授他习武练剑,养恩大于生恩,他胆敢杀害养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就应该被乱棍打死,以慰柯大侠的在天之灵!” 柯夫人一身孝服,面容端庄,可神情却很冷硬。 她漠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章羽枫的说法。 “章公子说得对!陈甫他无法提供不在场的证据,现场又留下了与他衣裳颜色一致的丝线,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此事就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你们给我重重的打!一直打到他开口为止!!” 话音刚落,几个执棍的家丁打得越发卖力,“啪啪啪”的棍棒声音此起彼伏,饶是陈甫性格顽强,也禁受不住这酷刑,从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 “表哥!表哥!”柯霜心如刀绞,哭得跪在地上,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大串大串地往下掉落。 “霜儿!霜儿!”陈甫挣扎着昂起头,声音沙哑,脸上额上有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渗出来,显然是剧痛无比,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别哭了,这大概是命中注定吧,我逃不过这一劫,我们大概只有来生再见了!……但是霜儿,你要相信我,舅舅真的不是我杀的,他是你的父亲,我怎么会杀他??霜儿,你一定要记住,我真的不是杀人凶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陈甫仍然害怕柯霜误会,还在拼命解释,章羽枫伫在一旁,慢悠悠的一声长笑,“陈甫兄倒真是一个痴情种子,死到临头还要对着心上人倾诉衷肠呢。” 他转头望着柯霜,“柯大小姐,你可要记住陈兄的这份真情,每年清明或祭日之时,你千万要在他的坟上多烧点纸啊。”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柯霜捂着脸,喉咙里迸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哭声,她骤然从地上跳起来,乌发披散,好似厉鬼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们别再打他了,杀人凶手根本就不是他!是我!是我!是我杀死了爹爹!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陈甫他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是我!!” 这声叫嚷,好似晴天霹雳,炸得每个人都身躯一震,陈甫和柯珠同时呆住了,而那几个执刑的家丁也全都惊得停住了手上的棍子。 天哪!这柯霜难道是被刺激得疯了吗?竟然把这么一桩可怕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女儿杀死亲生父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陈甫遥遥的朝着柯霜伸出手,哑着嗓子喊道:“霜儿,你不要因为想救我而承担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你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你别再胡说了——” 柯霜在嚷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之后,反而镇定下来,她奔跑过去,握住陈甫的手掌,在他那血肉模糊的肩膀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表哥,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的面上犹自沾着泪花,唇角却带着一丝微笑,秀眉俊目,仿佛又是原来那楚楚娇怯的模样。 而后,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章羽枫和柯夫人,神情冷静地说道:“我没有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父亲是我杀的,罪魁祸首是我,与表哥毫无关系,你们放了他吧!!” 章羽枫眼神冰凉,淡淡道:“事到如今,你终于肯承认了吗?” 不过是一场苦肉计,一个小小的局,柯霜终究没能抵过对陈甫的浓烈爱意,主动承认了罪行,一切进展都在章羽枫的意料之中。 ……只是,一个女儿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桩奇案,其中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云画雨心中五味杂陈,这场苦肉计,章羽枫早就与她知会过了,现在就等着真相揭晓的那一刻。 柯夫人虚弱地坐到太师椅上,静静地望着柯霜。 从进门到现在,柯夫人一直是面孔冷肃,声色俱厉,而现在她渐渐松弛下来,劳累了一天,脸上不禁现出一丝疲惫。 “柯霜,”柯夫人红着眼圈,啜泣着问道:“老爷是你的生父,待你一向亲厚,你为什么要杀他??” 柯霜面无表情,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什么叫待我一向亲厚?从小到大,他的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亲生女儿?他一向最疼最宠的,不都是你和你的这双儿女吗??” “我的娘亲,是他的结发妻子,可新婚不过一年,他就在外面沾花惹草,背着我娘亲偷偷买了宅子,将你安置在里面。” “我娘亲身体瘦弱,调养多时,好不容易才怀上了我,她欣喜若狂,一直在家中小心养胎,从不出门半步。她吃苦受累,独守空房,十月怀胎期间,我爹爹夜夜不在家中,夫妻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是偶尔见面,爹爹也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从未真正的体贴关心娘亲。” “这些冷落,漠视,薄情,我娘亲都含着泪水忍受下来了,她一心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的将我生下来,她总是幻想着有了孩子以后,爹爹就会回心转意,夫妻和睦。” “娘亲生我的时候,是难产。当时她血流如注,在床上挣扎了两天两夜,受尽痛苦,才将我生下来。我的长相很像我的娘亲,娘亲很疼我,她拖着病体,亲自抚养我,照顾我,日夜辛劳,将我捧在手心里爱护。” “可我的父亲呢?他做了些什么?他对我不闻不问也就罢了,你们知道他是怎样对待我娘亲的吗??!!” 第78章 柯家往事 说至这里,柯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濡湿了她的眼睛,她抽泣着大吼道:“在我满月的时候,他终于从外宅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八个月大的男婴,旁边还站着一个年青漂亮的女人。” 柯霜胡乱抹了一把泪,望着柯夫人,哭得几乎撕心裂肺,“我猜,你也记得那一天吧?那一天,我爹爹抱着你生的柯勇,带着你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大宅。他对着柯家所有的人宣布,你也是他的妻子,你跟我娘是平起平坐的,你生的儿子就是他的嫡子。” “我娘当场就吐了一大口血,晕迷过去,此后便一直饮食不进,卧床不起。我爹爹虽偶尔过来看看,但从没有亲自照料过她,更加没有留宿在她房里。” “在我满周岁的时候,我娘就抑郁成疾,撒手人寰了。而我,便是由我娘当时陪嫁过来的奶妈照顾。我渐渐长大,从奶妈嘴里知道了一些往事,我知道了我娘受过的苦后,每多过一日,我心里的恨就多增一分。” “我恨我爹爹对我娘的无情,恨他对我的漠视,恨他对柯勇柯珠如此宠溺,恨他枉为一代大侠,却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如此冷酷。” 听到这里,云画雨心潮起伏,忍不住脱口问道:“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杀了你爹爹吗?” 柯霜垂下眼眸,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我虽然恨他,却并狠不下心来杀他,只是他做得越来越过分了……他宠爱柯珠远远胜于我。表哥父母双亡,从小就来到柯家,跟我与柯珠一起生活一起长大。柯珠喜欢表哥,我爹爹知道后,不假思索的就为他俩订了婚约。……多么可笑,多么偏心,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也是喜欢表哥的。” “表哥感念我爹的养育之恩,性格又优柔寡断,要他抛弃一切与我私奔,他必然难以做到。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放下自尊去求我爹。” “那夜,我来到我爹的书房,我哭着跪下来求他,我说我与表哥两情相悦,互相爱慕,求爹爹你成全我们。” “可我爹爹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说这桩婚事整个江湖都知道了,柯珠一心盼着做新娘子,聘礼文定都准备好了,绝对不可能更改。” “我哀求了很久,我爹终究还是不肯答应,我心里的恨意,一时间就越发的深了。” “我想到了他对我娘的冷漠薄情,想到了他害得我幼失亲娘,想到了他对我与柯珠厚此薄彼,想到了他丝毫不顾及我的终生幸福。我越想便越恨,我觉得他完全不配做我的父亲!!” “于是我就站起身,趁着我爹低头准备喝茶的时候,拿出袖子里暗藏的铁钉,用内力一把扎进了他的咽喉!” “我爹捂着脖子连退了几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他的脸绷得紧紧的,面色却一点点的灰下去,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吼道,柯霜,你给我滚出去!” “我心里很害怕,看到我爹的脖子里开始有血点冒出来,我不敢再停留,慌慌张张地便跑回房了。” 说到最后,柯霜的神色已转为平静,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激烈,在讲完了这长长的一段话后,她仿佛是渲泄出了心中的郁结,轻轻舒了口气。 “霜儿,霜儿,”陈甫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在两个家丁的搀扶下,他慢慢地朝着柯霜挪过来,“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呢?……归根结底,这全都是我的错啊。如果我当时能果断的拒绝与柯珠的婚事,又或者是我能义无反顾的与你私奔,就不会再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章羽枫微微皱眉,一双眼眸有如寒星,语气清淡地说道:“我觉得,柯大小姐并没有说老实话,你杀柯滔,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 “柯滔对陈甫视如已出,恩重如山,而陈甫这个人,极有孝心,人又良善,所以在面对柯滔为他订下的婚事时,他心中虽不愿意,但为了怕伤了舅父的心,总是不能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是委屈从全。” “柯霜,你知道陈甫太过顾念这段恩情,性格又瞻前顾后,所以你觉得要实现与陈甫结为夫妻的梦想,柯滔就是一个绊脚石。” “柯滔对你娘不好,你本就恨他,而今他还企图将你的情郎许配给别人,因此你就更加恨他入骨,于是你暗下决定要杀了他。” “在做案前,你佯称生病,叫来大夫,又让你的丫环春燕穿上你的衣裳,伪装成你的模样。依据你素日的习惯,春燕躲在帐帷后面,只露出一只手腕来给大夫诊脉,让大夫以为帐中的人是你,为你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据。” “杀了柯滔以后,你看到柯珠仍然对陈甫纠缠不清,你便心生妒意。在灵堂之时,你故意晕倒,令陈甫心疼怜惜,当众表露了情意。于是整个柯家都对你俩的关系人人皆知,逼得陈甫不得不提前向柯夫人摊牌,要求与柯珠退婚。” “你知道柯夫人必然是不肯退婚的,陈甫无路可走,最后只能跟你一道私奔,由此你便可以完成你多年的梦想,与你的情郎双宿双栖,远走高飞。” 柯霜抬眸,惊诧地望着章羽枫。 这个男人,将她所有的心事都说中了,她惊诧过后,那双黑瞳中不禁露出一丝锐利的寒光,“听你的意思,其实你早就在怀疑我了?” 章羽枫漫不经心地一笑,“不错!当云儿告诉我,她发现你诊脉之时是用帐帷遮住身体的,我便开始怀疑你了。这确实是一个制造不在场证据的好法子,后来我还特意留意了一下你的手和春燕的手。” “春燕的手指上,涂着跟你一模一样的红寇丹。其实丫环们为了做事方便,手上是不涂寇丹的。比如说我发现整个柯府的丫环里,除了春燕,其余人的手指上都是干净的。” “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你想让春燕的手伸出来时,与你的手差不多,令大夫看不出破绽。” “但仅凭这一点,证据太弱,我很难定你的罪,所以我不得不用点苦肉计,委屈一下陈甫兄了。……陈甫的这顿打挨得很是辛苦,好在我叫他们执棍时暗中收了劲,没伤到陈甫的筋骨,只打了些皮外伤,不过也确实是疼痛难忍,说来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章羽枫带着歉意,朝着陈甫笑了笑。 第79章 令人叹息的真相 柯霜冷哼了声,以一种讥讽的口气说道:“我明白了。章羽枫,你事先与那几个家丁串通好,让他们矢口否认在案发当晚见过我表哥,推翻了我表哥不在场的证据。你又伪造了一根银灰色的丝线,诋毁陷害他,找出理由对他处以棍刑。” “你知道我爱恋表哥,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死,你只管冷眼旁观,等到我无法忍受心理崩溃之时,为了救我表哥的性命,我自然就会主动出来承认罪行,这一切,全都是在你的计算之中,对不对??” 章羽枫眉梢一扬,淡淡开口,“你这些话都对了,只是错了一句。” 他扬起手中那根银灰色的丝线,面色凝重地说:“这根丝线,并不是我伪造的,它的的确确是在书房的门闩上被我发现的。” “柯霜,你知道它的来历吗?我便来告诉你。遇到这件案子,我一直有个困惑之处,那就是当时书房的门窗为什么是紧闭的?我不明白凶手有什么神通可以从这样的密室中溜走,直到我发现了这根丝线,以及这个——” 说至这里,章羽枫从腰封里又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根黑色的铁钉。 章羽枫冷笑了声,“柯霜,这根铁钉你肯定很眼熟,因为它就是你用来杀死你父亲的凶器。你知道我是在哪里发现它的吗?当时它已经不在柯滔的喉咙里,而是被钉进了柯滔身体下面的床板中。” 此言一出,柯夫人和柯珠一齐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章羽枫。 柯霜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泛白,唇角抿得紧紧的。 章羽枫继续道:“就在此时,我还发现了一个我以前一直忽视的细节,那就是柯滔生前所穿的衣裳,也是一件银灰色的袍子。” “联系起来看的话,事情就已很明朗了。柯滔被女儿扎入那致命的铁钉后,他不愿意让事情败露,不愿意让女儿背负凶手的罪名,于是他就强忍着痛楚,自己抠出了铁钉,将它秘密藏在床板中,不让人发现。” “然后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房门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制造了一种密室杀人的假象,混淆视听,扰乱我们对于这桩案件的判断。” “可是当时他已奄奄一息,行动困难,所以在关门之时,他的袖子被门闩上的缝隙勾了一下,将袖口处的一根丝线扯断了,留在了门闩上。” 在说完这么长长的一篇话后,章羽枫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盯着柯霜,缓缓道:“柯大小姐,对于我所说的这整个过程,你可有什么异议吗?” 整个祠堂里一片安静。 没有人说话,只有柯夫人那低低的啜泣声。 云画雨神色也黯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自从离开师门,她已接连经历了几次命案,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面前,原来,人的性命如此脆弱,而人性,又是如此复杂。 柯滔作为一个父亲,就算看上去是如此的偏心和不近人情,就算他曾经伤害了女儿的感情,但是在那根铁钉扎穿了他的喉咙时,在他的生命即将结束时,他不仅原谅了女儿,甚至还努力的消弭证据,为女儿遮掩罪行,毕竟到了最后,还是血浓于水的父爱,占据了上风。 只是不知,柯滔在死前的那一刻,可曾有过对当年所作所为的后悔? 在长久的沉寂后,陈甫忍住身上的疼痛,踉跄着来到柯霜面前,长叹一声,苦笑着说道:“这一切种种,大概都是因我而起,霜儿杀人,也全是因为我。如果我当初能果断地拒绝了舅父提出的亲事,或者是我能果断地与霜儿私奔出去,后面的这场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所以归根结底,我才是害死舅父的罪魁祸首啊。” 陈甫待柯霜之心,一片真诚,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柯霜默不出声,死死咬住自己的唇,脸色透出一丝虚弱的白,她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一双眼睛望向漆黑的夜空,神情漠冷。 没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心中是否有过一丝悔意,她的手指握得紧紧的,整个人都是那般木然,似是已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眼神里面一片虚无。 章羽枫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下,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人生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做过的事,犯过的错,终究总是要承担的。 他转身朝着柯夫人揖了一礼,淡淡说道:“柯夫人,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了,那么我便告辞了。柯大侠的尸体,还请早点入土为安,人生不能复生,你也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 柯夫人一边拭着泪,一边哽咽着说:“这次的事情多亏章公子了,我家老爷的后事我会好好操办的,请章公子放心。” 章羽枫回过眸,轻轻握住了云画雨的手,“云儿,我们走吧。” 案情已水落石出,柯家的事,就由柯家人自己去解决,他没这个闲心,也没这个义务。 待得两人出了柯府的大门,天色已经快亮了,章羽枫与云画雨都是熬了一夜未曾睡觉,可两人却都毫无睡意,云画雨一直垂着头,神情恹恹地不说话。 “还在想柯家的事么?”章羽枫轻声问。 云画雨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伤感,“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是柯滔还是柯霜,甚至陈甫,他们都有自己的过错之处,可最终酿成这样的惨剧,真是让人始料未及的。” 章羽枫微笑了下,“柯滔不该薄待柯霜母女,陈甫不该答应那门婚事,而柯霜更不该弑父杀亲,他们都错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错了就是错了,虽然有千百个理由,但终究还是错的。” “可我心中还是很同情柯霜。”云画雨低下眸,将额头抵在章羽枫的胸前,细碎地叹了口气。 “大哥,她自小就没有亲娘,又被她的父亲忽视,最终连心上人都要与别人成亲,我若是她,心中也必然是伤心欲绝的。” 章羽枫轻柔一笑,“你尽管放心,我不会与别人成亲的。” 云画雨愣了下,脸颊却羞红得烧起来了,“我又没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那你的心上人是谁?” “……我不说。” 这丫头,就喜欢嘴硬。 章羽枫眸光温柔,张开双臂圈她入怀,“可是你此刻,就在我的心坎上。没有人能够将我俩分开,柯霜的悲剧,永远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他低头看着云画雨的脸,少女的脸庞,明亮得似枝上初绽的花苞,美妍鲜艳。 他的云儿,这么的美,这么的善,这么的纯,任凭是谁,也不能将她从自己怀里夺走,若真有人敢动手揭他的逆鳞,他只怕会做出比柯霜更加疯狂的事情来。 第80章 小镇惨案 柯家的案子已结束,现在章云两人的计划,仍是前往天险山,寻找何宽的下落。 去天险山寻人,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那里山高林茂,遍布荆棘,各种蜿蜒的小路错综复杂,若是不熟悉路径的人去了,十有八九都会迷路。 但章羽枫与云画雨却是丝毫不惧,两人并辔弛行,一路飞奔,过了五六日后,已逐渐接近了天险山的地界。 此时他们来到了一处小镇,极是偏僻荒凉,见多识广如章羽枫,也不知这个小镇的名字,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两人投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准备歇息一晚。 夜风骤起,客栈的招牌在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门口挂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映出黯淡的惨光。 当章云两人跨入店门时,才发觉里面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整个大堂空荡荡的,几排破桌椅上斑驳破烂,积了一层薄灰。 云画雨觉得气氛不对,又回想起刚才进镇之时,街道上亦是冷冷清清的渺无人烟,她心里有点发毛,轻轻扯了下章羽枫的衣袖,“大哥,这家店好古怪,不会是黑店吧?” 章羽枫胆子却极大,语气轻松地一笑,“甚么黑店?难道里面还有个孙二娘,将咱俩做成人肉包子不成?” 云画雨愣了愣,心中却仍惴惴不安,章羽枫已握住她的手,大步流星的跨入店中,扬声叫道:“老板,住店!!” 却无人应答。 章羽枫又喊了两声,才见到有个人影从后面的小弄子里钻出来,手忙脚乱地作了个揖,“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这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身褐色布衣,他年纪并不算老,眼角却布满皱纹,目光沉重,满脸的愁苦之色。 章羽枫道:“老板,我要两间靠南的上房。” “有有有,”店老板苦笑了下,“我这里全是空房,您随便挑。” 云画雨愈加困惑,脱口就问:“老板,为什么你这客栈如此冷清啊?” 店老板摇了摇头,皱起了眉毛,眼角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何止是我这家店冷清,我们这个镇子,也都越来越冷清了。这三个月里,你俩是唯一进来的客人,照这样下去,我这客栈,只怕很快就要关门了。” 云画雨更是诧异,还想再问,突然看见从侧门里跑出一个满脸菜色的小女孩,四五岁的模样,长得很瘦弱,一张小脸黄黄的,显得病恹恹的样子。 “爹爹,爹爹,我饿了。”孩子用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后面拉住店老板的衣角,小声地哀求。 店老板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压着嗓子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要乖乖躲在地窖里,一步也不能跑出来!” 孩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爹爹,我饿了,又渴了,我把地窖里水壶的水都喝光了,可还是很渴。” “哦,哦,果果乖,爹爹现在去给你拿吃的。”店老板摸了摸女孩的小脸,一把抱起她,急匆匆的往后堂去了,走到门口,他才“啊”了声,回头对着章云两人歉意地说道:“对不住两位了,您两位先去楼上选房间吧,我照顾好孩子,马上就将晚饭送上来。” 章羽枫一笑,“好的,你先去忙吧。” 拉着云画雨上了二楼,选了两间靠南的房间,云画雨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只觉这家客栈处处透着一股诡异,她有点紧张,“大哥,要不咱们就在附近找个树林或是寺庙歇息一下,别在这里住了吧。” “云儿,你闯荡江湖这点胆量都没有,怎么当女侠呢?”章羽枫一边笑,一边在屋里四下转悠,这房间也很破旧,床帐顶上打了几个补丁,空气里有一股隐隐的灰尘味道,床上只有褥子,连床单被套都没有。 云画雨素来爱洁,于是对这里更加嫌弃,“这家客栈也太寒酸了,我不想住。” 章羽枫犹豫了下,云画雨不喜欢这里,他便不想拂了她的意,正想说那咱们换个地方吧,就见那个店老板已经提着一个大布包,气喘吁吁的奔到二楼来了,“两位客官等急了吧,我马上来给你们整理床铺。” 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套干净的床单被套,店老板手脚很麻利,片刻功夫就将两间客房整理好了,铺得整整齐齐。 云画雨见他这样殷勤,想退房的话就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正迟疑着,章羽枫已笑着问道:“老板,你们这个镇子为什么会这样冷清啊?” “唉——” 店老板望着章羽枫,神情忧虑,满脸愁苦地叹了口气。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镇子,原本也是很热闹的,年年风调雨顺,地里的收成很好,往来的商人也非常多。” “但是在三个月以前,这里却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每到夜里,镇上就有小孩子失踪,家里人到处找都找不着,隔了几日,才发现孩子的尸体就躺在附近的小树林里,而且——” “而且什么?”云画雨急忙问。 店老板顿了下,神情极痛苦,“而且那些孩子情状恐怖,被人开膛破肚,连内脏都被掏空了,死得真是可怜极了。” “什么!?”云画雨惊得几乎要跳起来,“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是谁?是谁干的??” 店老板唉声叹气地摇头,“不知道啊!我们报了官,官府的公差赶来查了几个月,都没有头绪。附近几个门派会拳脚的人物也来了好几趟,却还是查不出什么原因。他们在这镇子里前前后后都巡查了个遍,仍然没抓着凶手。” 章羽枫微微皱眉,“难道整个镇上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凶手的蛛丝马迹吗?” 店老板一拍脑袋,“有的有的!头两个月我听到有几个街坊说,他们在夜里曾经发现有个惨白的人影从窗户旁边一闪而过,白渗渗的,快得像风一样,他们都认为是妖神鬼魅,吓得半死,缩在屋里不敢出声。” “于是镇上的一些人还凑了不少银钱,请了几个法师来开坛作法,驱鬼降妖。可是法师们念了几日的咒语,到处洒狗血贴黄符,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镇上的小孩子还是在一天天的减少,都是一样的死法,血肉模糊的,内脏被掏空了,简直让人不忍心看,那情形实在是太惨了!” 店老板说着话,眼角不禁潮湿起来,他抹着泪水,脸色越发愁苦,额头和面容全是一道道的深刻皱纹。 第81章 阴司里的白袍人 不只是云画雨,章羽枫亦觉得心情一片沉重。 他眼锋如刀,冷笑了声,“这世上哪有什么妖神鬼魅,我看全都是人在作崇!必然是有人想用小孩子的内脏练什么邪术,所以才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这人肯定还是一个绝顶的轻功高手,来无踪去无影,教你们捉不着他的行迹!” 店老板重重叹了口气,“不管是人还是鬼,反正我们镇上的人全都是束手无策了。有门路有家底的人都合家逃走了,外面的商人也根本不敢再进镇,这里一天天的冷清下来,人烟稀少。” “我也是想逃的,可是我的父母年近八十了,双双瘫痪在床,我要是走了,他们就得眼睁睁的饿死,我实在是不忍心抛下他们,就只得勉强留下来。” 云画雨越听越是同情,突然间想起刚才那个小女孩,立刻恍然大悟,“老板,我明白了。你迫不得已留在这镇上,又害怕女儿受人伤害,所以就天天将她藏在地窖里,不准她出来。” 店老板痛苦地点了点头,“姑娘你说得对。果果是我的独生女儿,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是被坏人掳走了,我……我……只怕也就活不成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粗砺的大手擦拭着眼角,声音也哽咽了。 云画雨鼻子酸酸的,一拍桌子,忽地站起来,“老板你别急,今晚我就亲自守在这个镇子口,只要发现任何嫌疑人影,我就一剑杀了他!这坏人如此丧尽天良心狠手辣,我今日一定要手刃凶手,为民除害!!” 章羽枫不禁一笑,“云姑娘这侠骨柔肠的毛病又犯了,遇到这些事情总忍不住要管上一管。” 云画雨气愤极了,“大哥,难道你就不管么?咱们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难道还坐视不理,任凭那些邪魔杀害这些无辜的小孩子吗??” 章羽枫微笑了下,“罢了罢了,自然是都听你的。咱俩今夜就一块守在这个镇子里!我倒要会会这个神出鬼没的人,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神通!!” 一一一一一 镇上的夜,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因为能逃的都逃走了,所以远远看去,各处房屋都是黝黑的,只有偶尔的几处星星点点,显示还有些剩余的人家。 高高的树杈上,翠绿的枝叶重重叠叠,上面并排坐着两个人影,这两人目光如电,屏息凝神,全心全意地关注着脚下的动静,正是章羽枫与云画雨。 章羽枫已观察过这个小镇子的地形,它临山伴水,三面环山,这片小树林是进镇的唯一通路,他与云画雨只要守住这里,任凭是谁想趁夜潜入,都会被他们逮个正着。 今夜夜色不错,月光很亮,而章羽枫夜间视物的能力亦极强,管他是何方神圣,只要来了,就休想逃得掉,除非——这人真的是鬼。 等了许久,树林里仍然毫无动静,只有虫鸣鸟叫,一片安宁,云画雨有点犯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大哥,那恶人今夜是不是不来了,都已三更了,咱们还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章羽枫揽着云画雨的肩膀,低声一笑,“困了么?”凑过来在她颊上偷得一吻,见她有些倦意,便主动说话逗她开心。 “没来就没来,咱们权当是坐在这里赏月罢。云儿你瞧,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仿佛可以看见里面的蟾宫桂影,若是你肯坐在这树下为我抚一曲琴,当真是美人如玉,宛如仙娥了——” 云画雨听得面上一红,好生羞涩,“我的曲子弹得不好,你听了准会取笑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章羽枫含笑望着她,“日后我俩归隐江湖后,寻一处依山伴水的清幽住处,咱们天天抚琴吹笛,喝酒舞剑,什么闲事也不再管了,那该是多么逍遥快活!” 云画雨听他说得兴致勃勃,不禁捂着嘴儿笑,“你肯归隐江湖?我才不信呢!你瞧瞧你,一天到晚的都闲不下来,怎么舍得归隐?到时候又会嫌憋闷啦!” “有你陪在身边,我怎么会憋闷?咱们朝朝暮暮——”章羽枫正悄声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远处有一点极轻微的沙沙之音,他心头一凛,急忙朝云画雨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顺着那异响的方向,敏锐地盯了过去。 一道惨白的人影,赫然出现在前方的小径上,那人穿着件极长的白袍子,披头散发,面孔煞白,眉眼被蓬乱的头发遮盖住了,看不真切,却只见他身形飘忽,行动如电,只在眨眼的功夫,就飞出了十余丈,这般诡异的身法,倒真的好似阴司里闯出来的鬼魅一般。 章羽枫拉着云画雨,腾身纵跃了下去,两人现在极有默契,半空中就已找准了方向,一前一后,刚好拦住了那个白袍人的身影。 白袍人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阴测测望着章云两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像要吃人一般恐怖。 “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为什么到这镇子里来作崇吗?”章羽枫语气冰冷,一探腰间,“嗖”地拨出长剑,指在那白袍人的前胸。 白袍人蓬头乱发,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幽光,鸡爪似的双掌朝前一抓,发出了一阵桀桀的怪笑声。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他嗓音尖利,说话的声音刺耳之极,那双鸡爪似的手指已挟着一股阴风,直抓到章羽枫的面门上。 章羽枫见这人的指甲又长又尖,乌黑发亮,出招之时还有些腥臭味道,他反应极快,蓦地一转躲开攻击,伸手将云画雨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云儿小心,这人的指甲上染有剧毒,千万不能被他抓中了!” 云画雨早已拨剑护住要害,面容沉静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人没什么可惧的,咱俩联手,一定能杀了他!” 顷刻间双方已打在一处,剑影霍霍,有如银虹,震得四周的树枝都在簌簌作响。 第82章 失散 见云画雨朱唇紧抿,沉着镇静,出招也极干脆利落,章羽枫不觉扬起眉毛,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咱们云女侠武功高强,天下无敌,只凭手中一柄长剑,就能扫清邪魔,为民除害!!” “那是当然!!”云画雨骄傲地说。 她的剑术本来就很精湛,又加上有章羽枫在旁边协助,那白袍人完全不是他俩的对手,十几招过后,就被他俩打得节节后退,双手的长指甲也被削断了大半。 看到情势大好,云画雨越发兴奋,她急着斩杀恶人,剑势更加奇诡狠辣,毫不留情,眼看着那白袍人就要丧命于她的剑下,突然听见章羽枫急声道:“云儿,退后!” 云画雨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四周一阵衣袂翻飞之声,从四面八方涌出了一群人,个个皆如那白袍人一般的打扮,蓬头乱发,面容煞白,模样狰狞恐怖,好似都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将章云两人团团围在当中! 章羽枫伸臂将云画雨护在身后,清俊的双眉微微挑起,眼眸漆黑,冷然四望。 “来得正好!一个个都是些獐首鼠目的祸害,搅得镇上人心惶惶,看来我今日是要大开杀戒了!!” 他瞬间就杀入敌阵中,身形好似修竹般挺拔俊秀,手中长剑宛如蛟龙出海,一招一式看似潇洒自如,实则迅猛狠辣,举手投足间就有如行云流水,令人看得目不暇接。 这是云画雨第一次见到章羽枫真正的显露武功,不免看得呆了,她一面惊叹,一面又觉得畅快淋漓,于是由衷赞叹道:“大哥,我今日才知,你的武功真的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章羽枫笑道:“现在知道你的夫君有多厉害了吧??” 那为首的白袍人目光尖刻,朝着章羽枫“呸”了一声,“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说话的口气还大得很,等会我就将你切成肉酱,丢到沟里去喂狗!!” 章羽枫纵声大笑,月色之下,他的身姿有如芝兰玉树,临风而立,但那俊朗的眉眼幽深如墨,却已显现出凌厉的杀气。 “那咱们就来试试,到底是谁先下黄泉??!!” 短暂的对峙,一场恶战又将开始。 为首的白袍人目光黑渗渗的,一张嘴唇却鲜红如血,他两眼一翻,怪笑一声,“分两人去找药引子,其余的都留下,杀了这一对多管闲事不知死活的男女!!” 云画雨愣了愣,章羽枫脸色却微微变了,他瞬间明白,这白袍人口里所说的“药引子”,必然就是指的那些无辜的小孩子。 不知是何方的妖人,竟然以孩子的内脏与鲜血,来修炼所谓的邪功,惨绝人寰,天理不容!! 所以今夜他与云画雨以寡敌众,必须要速战速决,拖下去的话,马上就会有稚嫩的生命被摧残,无辜的幼童被逼害,黄泉之下,又多了一个冤魂! “云儿,时机紧迫,用你最快的剑法杀了他们!” “大哥,我明白!” 章云两人虽被团团围住,面色却淡定如常,两人背靠着背,互为倚助,互相掩护,剑势绵绵,漫天光影,有如大浪滔滔,连绵不绝,哪怕是敌人有十数人之多,他俩也是招招制敌,占尽上风。 半盏茶之后,已有七八个白袍人被他们斩于剑下,余下的那些人也都不断溃退,云画雨精神顿时振奋,运剑如风,频频出杀招,章羽枫也略松了口气,照这个速度,不消片刻,他俩就能将这群白袍人杀个一干二净了! 就在这时,出去找“药引子”的那两个白袍人已经返转回来了,其中一人臂下挟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四五岁的样子,身形瘦小,面有菜色,双目紧紧阖着,似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云画雨瞥了一眼,顿时心神大乱,失声叫道:“是果果!是那个店老板的女儿果果!!” 为首的白袍人虽被章羽枫刺中了几剑,却极顽强,一边拼命反抗,一边回头沙哑着声音吩咐道:“老三,快把药引子带走,交到香主手里!!” 那个挟着果果的白袍人不言不语,身影一纵,像灵猿一般飞上了树枝,“噔噔噔”踏着树枝风一样的飘过,眼看就要消失在云画雨的视线中,“大哥,我要去救果果!!”云画雨已完全慌了,顾不得再跟章羽枫多解释,她施展绝顶轻功,脚尖一点,飞身跳出了包围圈,像轻灵的鸟儿,跟着那个老三的足迹,脚不沾地的追了过去。 “云儿,你回来!”章羽枫想拉她,却扑了个空,他心中大急,一剑横扫出去,腾身就要去追云画雨,可为首的那个白袍人却极骁勇,怪叫一声飞扑了过来,竟死死抱住了章羽枫的腿。 时机稍纵即逝,余下的白袍人都训练有素地聚拢过来,将章羽枫紧紧缠住,乌黑的长指甲挟着一阵阵的阴风,劈头盖脸的把章羽枫罩住,令他急切之间,竟然冲不出去。 须臾之间,云画雨与那个老三的身影,就全都消失在树林中,再也辨不出方向。 一一一一一 论武功,云画雨显然是胜过这些白袍人的,但论轻功,她虽精妙,却也只能说是与那个老三不相上下,而且男人的体力明显优于女人,半个时辰过后,云画雨已有些气喘吁吁,而那个叫“老三”的白袍人仍然奔走如飞,若不是他手里还挟着一个孩子,拖慢了速度,只怕云画雨更加难以寻觅他的踪迹。 此刻两人一前一后,一个逃一个追,始终保持了十数米的距离,云画雨心中焦急,果果是那店老板的独生女儿,是个被藏在地窖里的可怜孩子,她若死了,那店老板该是多么难过。 云画雨握紧拳,脚尖如飞,暗暗咬着牙,不行!不能让果果死!!拼尽全力,自己也要将果果救出来!! 那老三被追得急了,显然也有些慌张,慌不择路之下,他一直往镇子外面那树高林深的山岭中奔跑。 第83章 悬崖又见卓少祺 树影绰绰,荆棘遍布,道路越发模糊难辨,又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已经无路可走,眼前怪石嶙峋,山风呼啸,原来这里竟是一处悬崖! 石壁之下,就见到白雾弥漫,漳气蒸腾,四面八方的寒气一直沁到了骨头中,这里的悬崖险峻而又陡峭,深不见底,令人望之生畏。 老三不得不停下来,蓦地转身,盯着越奔越近的云画雨,他神情幽冷,手腕一翻,已经用两根乌黑发亮的指甲抵住了果果的喉咙,厉声叫道:“你别过来!不然我立刻挖穿这小孩的脖子!!” 云画雨慌忙停住了脚步。 “好!好!我不过来!你别伤害孩子!” 云画雨已在他五米之外停住,心中虽焦燥之极,面上仍勉强保持镇静,她一手握着长剑,另一只手在腰间摸了摸。 真是糟糕!她的暗器囊竟然不见了!平时她一直都藏在腰间的,现在却不翼而飞,应该是刚才追得太急,在路上失落了。 暗器囊都没有了,想出奇不意的用暗器制住老三,显然不可能。 如果蹲下去抓石子代替,动静太大,石子还没有飞出去,就已经被对方发觉了。 硬打,也不可能。她的武功虽高,但要杀了老三,还是需要二三十招的,如果逼得对方狗急跳墙的话,拼个鱼死网破,伤害了果果的性命,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怎么办?? 云画雨现在有些心乱如麻踌躇不决。 她关切地朝果果看了一眼,小女孩可能是被迷药熏晕了,四肢无力的耷拉下来,双目紧阖,脸色蜡黄蜡黄的。 真是看一眼都令人心疼啊。 那老三已经看出了云画雨的为难之处,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泛起了得意的光芒,“你退后!再退后!!敢靠近我的话,我立刻就要了这孩子的命!!” 云画雨怒视着他,冷冷地问:“这孩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抓她?” 老三阴测测地一笑,“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云画雨按捺下焦灼之情,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这孩子??我出银子将她赎回来,行不行?” 老三不为所动,反而将抵在果果咽喉上的指甲又抓深了几分,“我不会放了她的!你滚远些!你现在滚了,她还能多活个一时半刻,你再不走,我让她立刻去见阎王!!” “你——”云画雨又气又急,恨恨瞪着他,手指将剑柄握得紧紧的,却又不敢出招,怎么办?怎么办?这悬崖上冷风凛凛,而她鼻尖上却渗出一层薄汗来。 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竟突然有人说话了。 “哎呀哎呀,我说你这个白袍子的丑八怪,真是不懂礼貌啊,对待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能用这样粗暴的语气呢??”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不远处的草丛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本想寻个清静点的地方睡觉,哪知被你们吵醒了。你说你俩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个鬼地方来闹什么?” 云画雨定睛一看,欢喜得快要叫出声来,这个男人长身玉立,面容俊美,穿着件飘逸的长衫,一双凤眸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正是多日不见的卓少祺。 老三极敏锐,感觉有些不对,怪眼一翻,尖声叫道:“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你们再不滚,我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跟这个小孩子同归于尽!!” 指甲抓紧了果果的脖子,作势要掐下去。 云画雨被吓住了,连声道:“你别动手,我不过来!我不过来!你别伤害这孩子的性命!!” 卓少祺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杀了就杀了吧,小云儿,这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你着什么急啊??” 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云画雨走过去,“你既然喜欢孩子,就跟你那小情郎多生几个啊。哎呀对了,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依我说,最好是各生个七八个,天天在家里闹腾他爹,这个吵那个闹,把那姓章的天天给累个半死,这才叫痛快呢!!” 云画雨简直欲哭无泪,想不到卓少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满口胡扯,这人真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呀。 她懒得再理卓少祺,只管一眨不眨地盯着果果的脖子,生怕被老三抓出伤口,此刻卓少祺已经走近了云画雨,嘻皮笑脸地说:“小云儿,多日不见,你越发的漂亮了。来,让我闻闻你今日擦的是什么脂粉?是不是还是容月轩的那种?” 弯腰凑近来,在云画雨的鬓发上轻轻闻了下,“你——你这——”云画雨粉面涨得通红,料不到卓少祺竟会如此轻薄,正想开口斥责,突然掌心一凉,手里被人塞进了两粒拇指大小的石子。 “打他的手腕!”卓少祺低声耳语。 云画雨瞬间明白,不假思索运足内力,双指一弹,将那两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着老三飞射了过去! 云画雨精通暗器功夫,两粒石子虽是同时飞出,却分别射向不同的方向,一左一右,朝着老三的两只手腕打过去,“扑扑”两声,射个正着!! 那老三的手腕关节一阵酸麻,双手不由自主的就松了,果果“嗵”的一声被扔到了地上。 云画雨反应何等快捷,身影如燕,一个纵身就飞了过去,伸手想去捞果果,哪知就在这时,老三的双手虽不能动,右脚却狠狠一踢,正中果果那单薄的后背!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妖人!”云画雨杏眼圆睁,反手一剑,将老三刺了个穿心窟窿,而果果已被老三踢得直飞出去,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几圈,直直的坠入了万丈深渊! “不要!!不要!!”云画雨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来不及想,纤足一点,朝前一跃,跟着飞扑过去,拼命抓住了果果的小手,而此时云画雨自己却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竟也随着果果一道跌入了悬崖! 第84章 得救 耳边风声呼呼,身体凌空下坠,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白茫茫的雾气迷蒙了眼睛。 云画雨花容失色,紧紧握着果果的手腕,心中一片灰暗,连惊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生死一线,万念俱灰,正在此时,突然觉得脚上一紧,身体停住了,有人抓住了她的右足,正在狠命地将她往上拉。 抬头一望,只见长衫飘飘,卓少祺的半个身子悬在崖边,左手抓着崖边的一棵树,右手正将自己用力地往上拉,“小云儿你别动!”他沉声说道,声音有些嘶哑,全然不像平日那样的戏谑,“千万别动!我拉你上来!!” 云画雨加上果果两人的份量着实不轻,卓少祺看似文弱,力气居然也相当了得,他紧握着云画雨的足腕,指尖已经绷得发白,显然用尽了全力,然后云画雨就觉得自己身体正在慢慢的朝上提拉,一点一点的,逐渐接近了崖边。 深夜的寒风仍在耳边呼呼作响,云画雨心中却重新燃起了希望,只差一点点,还只差一点点,她就能踩住崖边凸起的石瓣,她就能得救了,可就在此时,意外却突然发生! 卓少祺左手攀着的那棵小树已然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咔嚓”一声断为两截,“这下糟了!”云画雨只听得卓少祺惊呼了声,三人全都失去了支撑,好似三只折翅的雁,笔直地朝着这白雾蒙蒙的悬崖底部坠落下去! 多么像一头嗜血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将他们吞吃入腹。 云画雨第一次尝到了濒死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漆黑的夜,冷风像尖刀一样刮过她的脸和身体。 她好冷,冷得快要颤抖起来,思想已经麻痹,手脚已经僵硬,惊恐,惧怕,绝望,她才十六岁,生命就已快要终止了吗? 真可笑,她还有那么多心愿没有完成,她还有那么多要牵挂的人,她还没有来得及与章羽枫白头到老,她居然就要死了? 上天待她真是凉薄啊。 没有人不怕死,云画雨也不例外。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她似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右腿的关节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巨痛,痛得她眼前发黑,她尖叫了声,头脑一片空白,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云画雨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笑着,跳着,正在吃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她就住在洛州的大屋子里,家里有疼爱她的爹爹和娘亲,有门前的那棵杏花树.也有后院里波光粼粼的池水,一群小鱼儿正在嬉游。 时光的长河从眼前缓缓流过,盈盈水波中,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慢慢长大,来到了小寒山中,师傅严厉,却又和蔼,教她练剑,教她念书,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时空转换,她已经长大了,她腰间佩着三尺青锋,她开始下山历练了,咦,是谁?是谁站在那棵随风摇曳的海棠树下,站在那漫开飞舞的花瓣中,温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云儿,云儿,这呼唤声多么温柔,像江南三月的柳枝,一点点的拂过她的心头,那个白衫翩然的男子,轻袍绶带,面如冠玉,俊美得简直不像话。 大哥!大哥!云画雨颤声叫着,朝着他遥遥地伸出手,大哥,你快过来,我好累啊,我走不动了,你来抱住我,紧紧的抱住我。 章羽枫真的走过来了,脚步潇洒,唇边弯着一抹柔和的弧度,他来到云画雨身边,半蹲下身体,用世上最温柔的声音低语道:“云儿累了,我来背你吧。” 云画雨欢喜地伏上了他的背,宽厚,结实,温暖,章羽枫背着她,一步,两步,三步,走得那么的沉稳而有力,云画雨开心极了,她终于安全了,她终于得救了,她终于与她的大哥团聚了!! 脑中突地一跳,仿佛是被什么惊醒了一样,云画雨只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四肢都使不上力,右脚踝那里一阵阵的抽痛,连着筋骨,稍稍动一下,便是撕心裂肺一般。 她受伤了,她一点都不想动弹了,可眼前的景物却在一点点的往后移,原来,竟真的有人在背着她,一步步地朝着前方走。 云画雨低下眸,动了动唇,吃力地说:“卓少祺,谢谢你!” 卓少祺背着她,头也不抬,“谢什么,你又不重,轻得跟只麻雀似的,章羽枫怎么穷到这个地步,连饭都舍不得让你吃饱吗?” 云画雨朝着四周看了看,此时天边已经微微现出了一点鱼肚白,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半尺高的杂草,荒凉,冷寂,寒风凛冽,“这是哪里?”云画雨困惑地问,“我们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居然没有死么?” 卓少祺道:“咱们运气不错,掉下来时,刚好跌入了一个深潭,我略识水性,就将你拉上来了。” “哦!”云画雨欣喜地点点头,一转念,突然想到了果果,顿时花容变色,“那果果呢?她在哪里?她得救了吗?” 卓少祺沉下脸,不耐烦地说:“还提她?都是那个小丫头片子害得我们坠崖,我才懒得理她,将她扔到深潭里自生自灭了。” 云画雨惊得一下子直起腰,拼命去推卓少祺,“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去救果果!!” 可怜不懂武功的卓少祺被她捶得踉踉跄跄,差点被杂草中的石子绊倒,“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他怒气冲冲的叫道:“那个黄毛丫头跟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豁出性命去救她??你以为你是大罗神仙下凡,法力无边,天天操闲心管闲事,等着普渡众生吗??” 云画雨被他吼得愣了愣,咬住唇,却还是倔强地摇摇头,“我没有法力,我知道我是不自量力,但是果果很可怜,我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她放轻了声音,哀求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要去找果果。上天有好生之德,她还那么小,她也是一条性命,我不能见死不救的。” 第85章 他为她的伤脚敷药 听到云画雨在哀求,卓少祺停住了。他轻轻皱眉,唇角抿得紧紧的。 他是个极其俊美的男人,眉眼间总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是嘻嘻哈哈的浪荡公子,流连花丛的风流少爷,又或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很少有人见过他严肃时的样子。 是的,很少。 “阿嚏!阿嚏!”云画雨吸了吸鼻子。 因为是刚出水潭里爬起来,两人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穿着湿衣服被冷风一吹,愈加寒气彻骨,云画雨开始有些哆嗦,连打了两个喷嚏,原本粉嫩的脸颊泛起一层苍白,连嘴唇都发青了。 卓少祺反手扣住云画雨,令她趴在自己背上,淡淡说道:“你的腿受伤了,连路都走不了,还想着救人?刚刚我是逗你的,那黄毛丫头我已捞上来了,就晾在草丛里,性命无恙,你放心了吗?” 他说完,半转过头来看着云画雨,脸侧的轮廓很英俊,一双凤眸微微眯着,似笑非笑。 云画雨感激地望着他。 “卓公子,对不起,我刚刚不该推你的。”云画雨有些歉然,“是我太冲动了,你别怪我。” “我不怪你怪谁?”卓少祺恨恨不平地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每回见你,都要救你于危难之中!这回更好,还连累得我陪你一道坠崖!你说像我这样的俊男人,外面有多少女人等着我去宠幸,我为什么要困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 “我……”云画雨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仔细想想,卓少祺说得仿佛也没错,云画雨每回见了他,都是处在一个万般窘迫的境地,这个男人,嘴里常常没个正经,论心地,却真是极善的。 卓少祺已背着云画雨,大跨步的朝前走,前方有个小山洞,外面虬松盘绕,十分隐蔽,他将云画雨背入山洞,堆了些杂草,而后把云画雨轻轻放下,“咝……疼……”云画雨的右脚刚一沾地,足踝处就是一阵钻心的巨痛。 卓少祺瞥了她一眼,“等着,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草药之类的。” “不,不,你先把果果抱过来吧,她一个人在水潭那边我不放心。”云画雨急忙喊道。 卓少祺两眼望天,做了个无语的表情,“好吧女菩萨,我真是服了你了!以后你的脚落下什么残疾你别怪我!” 他钻出山洞,大步流星的走了,片刻后又返转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女孩。 “嗵!”的一声,卓少祺将手里的果果像扔小鸡一样地扔到云画雨的身边,“你要的人来了!你最好把她的眼睛鼻子眉毛嘴都数一遍,看看有没有缺了哪样?!免得你以后发现她身上少了哪个部件,回头又不依不饶的找我争吵!!” 云画雨觉得很无辜,她望着这位喋喋不休的大少爷,艰难地吞了下口水,“那个……她为什么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卓少祺没好气地说:“我刚刚已给她探了探脉象,她中了迷魂散,还需要过上一两个时辰才会醒。” “哦!”云画雨终于放了心,低头瞧着果果,小女孩脸孔青黄,瘦小得令人心疼,一只小手软软地搭在她的腿上,骨骼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开。 云画雨叹了口气,虽然今夜遭遇了这一连串的险境,但是能够救回果果的性命,那么就全都是值得的。 “你等着我!”卓少祺脸色很难看,撂下这句话,匆匆地走了。 云画雨慢慢挪着,靠到山洞的石壁上,心里一旦松了口气,脚踝处的疼痛又扑天盖地的袭过来。 她吸着凉气,浑身有点打颤,又冷,又饿,又疼,头脑慢慢地一片混沌,模模糊糊中,仿佛又看到章羽枫的影子在眼前轻轻摇晃。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呢?你一定不知道我摔下了悬崖,你一定还在到处找我,你别急啊,你等着我!等我脚上的伤好一点了,我就爬出这谷底,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云画雨嘟嘟哝哝地念叨着,声音模糊而细碎,她累了,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靠在石壁上,想念着记忆中的那抹白色身影,意识渐渐朦胧,直到沉沉地昏睡过去。 疼! 疼! 好疼! 云画雨惊叫着从昏睡中醒来,拼命地想退后,“别动!你忍着点!!”有人在说话?是卓少祺的声音? 云画雨睁开眼睛,低头一望,就见卓少祺正半蹲在她面前,伸手脱她右脚的鞋袜。 虽说江湖儿女大多洒脱,云画雨却不禁红了脸,身子往后缩了又缩,“不要!你——你放开我——” 卓少祺皱了皱眉,“你的脚在下坠之时,被突起的树枝撞到了,伤了筋骨,必须要敷药。” 云画雨挣扎,“不要!你别碰我!不用你管……” 卓少祺气哼哼地,“你以为我想管吗?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我念你是章羽枫的小情人,勉强管一管。” “你看看你,姿色平庸也就罢了,身材还瘦得好像小竹竿,该有的地方没有,该大的地方不大,等你以后变成了瘸子,更是一无是处,章羽枫瞎了眼才会要你!!” 云画雨被他怼得差点哭出来,“卓少祺,你这个……你这个……” 想了半天,不知该用什么话来骂他,脸孔也涨红了。 卓少祺阴沉着脸,已将她右脚的鞋袜全都脱了,本来白生生的玉足,这会脚踝那里已经肿得好似馒头一般,又红又紫,隐隐地有淤血渗出来。 “你的脚都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卓少祺哼了声,手里拿着一枚小石片,石片中间有个小凹洞,里面盛着一点碧绿色的药汁。 “忍着疼!”他用手指醮着药汁,一点一点,轻柔地涂在云画雨的伤口上,涂了一层,而后又涂了一层。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骼清瘦,指腹有点薄茧,但并不坚硬,此时,天边的曙光已经出现了,原本光线昏暗的山洞也逐渐明亮起来。 云画雨低着头,清晰地看到卓少祺的脸,飞扬的剑眉,高挺的鼻,一双凤眸,眼角微微上挑,似星光般清澄明亮。 第86章 能干的卓少祺 “小云儿,我跟章羽枫比,谁更俊?” 卓少祺仿佛感觉到了云画雨在看他,眯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笑吟吟地问。 云画雨愣了愣,想了半天,“嗯……都很俊。” 卓少祺已经为云画雨涂好了药,正在帮她穿鞋袜,一边穿一边笑,“我觉得我更俊一些。章羽枫那厮,貌似英俊斯文,实则阴险狡猾,论人品,他哪及得上我如此老实忠厚,为人体贴呢。小云儿,依我看你不如踹了章羽枫,以后就跟着我吧!” 这个男人哪,永远是这副德性。 云画雨面无表情,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真没眼光!”卓少祺耸耸肩,满脸遗憾。 云画雨急忙岔开了话题,“这荒凉野地里,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药汁?” 卓少祺站起身,懒洋洋地说:“我略通药性,刚才在这附近发现了几棵药草,有去淤活血之效。于是我采了些,用石头捣出汁来,给你敷一敷,这样你的脚就没那么痛啦!” 云画雨哦了声,轻轻动了动足腕,还是疼得厉害,不过伤口处敷了药汁之后,微微有些清凉之意,比起刚才,已是舒服一些了。 卓少祺伸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打了个呵欠,“这一宿可把我给累得!要是能有张软绵绵的床铺睡上一觉就好了。” 云画雨很是同情,“卓公子,都是我连累得你这么辛苦,很抱歉……” 咕噜,咕噜,咕噜。谁的肚子在叫? ……人是铁饭是钢,这一夜过去,两人的肚子都饿了。 卓少祺无奈地叹息了声,“看我这劳碌命啊!罢了,我去外面找点吃的回来。” 云画雨点了点头。 “等着我!”卓少祺大步匆匆地走了。 云画雨心中还不免有点担忧,这里荒凉偏僻,渺无人烟,卓少祺是个娇生惯养的阔少爷,又没有什么武功,他能顺利找回食物吗?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一盏茶的功夫后,卓少祺就回来了,一手拎着只肥硕的兔子,另一手用衣角包着十来个野果子。 “厉害啊,”云画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居然能逮到兔子?” 卓少祺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那当然!小云儿,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有这个——” 伸出手腕晃了晃,原来他的衣袖里藏着两支袖箭。 云画雨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佩服佩服!” 卓少祺身上带着火折子,而且是用油布包着的,因此就算他跌入了深潭,火折子也没有沾到水,所以他捡了一堆枯枝后,很顺利的就把火堆升起来了。 剥了皮的兔子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熏烤着,油脂“滋滋”地响,香气扑鼻。 “好了没?好了没?我饿了,你快点啊!”云画雨被勾得馋虫大发,已经急不可耐了。 卓少祺一面烤着兔肉,一面横了她一眼,“果然不是自己的男人不知道心疼,小云儿,你这是拿我当杂役使唤呢!!”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撕下了兔腿上的一大块嫩肉,递给了云画雨,“臭丫头,你慢点吃哈,嘴唇要是烫肿了就越发难看了!” 云画雨真的饿了,没心思再跟他斗嘴,吃了一大块兔肉,又吃了几个酸甜的野果,终于觉得饱了。 卓少祺朝她扑哧一笑,“脸都吃花了小馋鬼。” 云画雨怔了怔,摸了下自己的脸,原来腮边有油渍,“给你!”卓少祺笑着扔给她一方丝巾,“把脸擦擦。” 这块丝巾是用淡蓝色的绸缎制成,上面绣着一朵极精致的白梅花,右下角还绣着一个小楷的“玥”字。 云画雨困惑地问:“这丝巾是哪个女人送给你的吗?” “应该是吧?!”卓少祺眯着一对桃花眼,沉吟着作思索状,“但我不记得是哪个姑娘了。可能是樊家堡的樊姑娘,也可能是吴家庄的吴姑娘,还有可能是翡翠钱庄的女掌柜,或许还是拢香庵的明慧……” “拢香庵?!”云画雨简直不敢置信,“你居然还跟尼姑——” “尼姑怎么了??”卓少祺严肃地说:“尼姑里也有漂亮温柔的,尼姑里也有动凡心的,尼姑也是女人,是女人就抵挡不住我的魅力!” ……这位公子,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爹,娘,爹,娘……”大概是药力已经过了,一直昏迷的果果终于醒转过来。 云画雨欢喜得想要站起来,右脚却不能动弹,她只得伸过手,将果果揽抱到怀里,“别让她压到你的脚了!”卓少祺皱着眉头提醒,云画雨不理他,抱住果果,柔声说道:“果果,你的爹娘还在家里,我很快就送你回家与他们团聚。” 果果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云画雨,“姐姐,你是谁?” 云画雨道:“我是你家客栈的房客。昨夜有坏人抓你,我追出来救你。只是我俩不小心跌到了这个山谷,姐姐的脚受伤了,不能走路,等过两天我的伤好了,我就送你回家。” 果果虽只有四五岁,却还机灵,很快听懂了云画雨的意思。 她见到这个“房客姐姐”长得好似画上的仙女一般美丽,神情又极和蔼亲切,小小的孩子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依恋之心,用小手拉着云画雨的衣裙,怯生生地问:“你的脚受伤了?还疼吗?” 云画雨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这么个瘦小的稚嫩孩子,竟然也如此乖巧懂事。 她连忙说:“不痛了不痛了。果果,你饿了吗?姐姐这里有兔肉吃。” 转头对着卓少祺招手,“快,快把你烤好的兔肉和果子拿给她吃。” 卓少祺撕了一整条兔腿递给果果,然后狠狠白了云画雨一眼,显然是对云画雨如此关心果果感到不满。 云画雨作了个抱歉的表情。 从心底来说,云画雨还是能理解卓少祺的,似他这样一个娇生惯养而且风花雪月的男人,一夜之间历经险境,阴差阳错地被自己连累得困在这个偏僻山底里,吃不好睡不好,还得四处找药材找食物,唉,也难怪他的脸色沉得好似锅底一样。 第87章 云姐姐像仙女 果果狼吞虎咽的吃饱了兔肉,脸上有了点血色,精神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小孩子的天性总是活泼好动的,云画雨见她在山洞里闲得发慌,就笑着说:“果果,你如果闷的话,可以去外面转一会,只是别跑远了。” “好呀好呀。”果果拍着手,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了。 “这丫头总算走了,留在这里真是碍眼。”卓少祺气愤愤地嘟哝,钻进山洞,往杂草堆上一躺,“哎,可累死我了,早就想睡觉了。小云儿,你别吵我,让我好好睡会。” 云画雨支吾了声,想说话,一转念又停住了口。 坦白说,有个陌生男人睡在自己身旁真的是好不自在啊。 当然,卓少祺也并不算是陌生男人,毕竟他俩还是见过多次面的,而且他对云画雨还有救命之恩,这番恩情,云画雨当然是时刻铭记在心。 ……所以,将自己的救命恩人赶出去,显然十分的不厚道。 但问题是,卓少祺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年青英俊的男人。单纯天真如云画雨,这辈子除了章羽枫,还从没有跟哪个男人相处这么久的时间,还挨得这样近。 云画雨为难地咬了咬唇,有心想叫卓少祺去外面睡,但这句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外面风很大,天也阴阴的,露水重,在外面睡,必然是极冷的。 怎么办呢?到底是默许他睡在自己旁边,还是狠狠心将他赶出去? 踌躇了好一会,云画雨还没有想个明白,卓少祺却已用手臂枕着头,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的男人神情沉静,眉眼清俊,面容宛如美玉般俊美,双眸紧紧阖着,又黑又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处投下一片暗影,他大概真的是累坏了,仿佛已陷入好梦之中,呼吸均匀,好似婴儿般酣睡。 云画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算了算了,他是章羽枫的好朋友,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么就让他睡在这里吧,反正他又不是坏人。 将头靠在石壁上,云画雨自己也觉得困倦,她运气调整了一下内息,做了会吐纳功夫,身体感觉舒适了些,于是倚着石壁,也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姐姐,姐姐,你看我编的花环漂亮吗??” 云画雨是被果果那清脆的声音给叫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到果果脸上带着怯怯的笑意,手里捧着一个花环,献宝似地送到自己面前,“姐姐,姐姐,你喜欢这个花环吗?我送给你!” 花环是用细长的树枝和花茎编成的,上面点缀着一圈五颜六色的小花朵,果果还小,花环编得很简陋,只是这样稚拙的手艺,仍显示出她那片单纯善良的童心,对于自己的“恩人”,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于是就编了个花环,来讨“恩人”的欢心。 云画雨又是高兴又是感动,连忙接过来,称赞果果,“你编的花环真漂亮,姐姐很喜欢。” “真的吗?”果果开心极了,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她踮起脚,将花环小心翼翼地戴到云画雨头上,拍着手用稚嫩的童音说道:“姐姐戴上花环,美得就像仙女一样啦!” “哼,黄毛丫头专会唬人,你见过仙女长得什么样儿吗?”卓少祺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来。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神情还很慵懒,半坐起来,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我说你这孩子,乳牙还没长齐,能见过几个女人?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的美女,个个都比你这云姐姐漂亮懂事。” 云画雨顿时气愤地瞪了卓少祺一眼。 因为卓少祺老是对果果板着脸,所以果果有点怕卓少祺,小小的孩子不敢明目张胆的反驳,只是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用蚊鸣般的声音辩解,“云姐姐本来就长得美。我娘亲每逢过年时就会买许多年画,年画里绘着各式各样的仙女,可那画上的仙女虽多,却没有一个能比云姐姐好看的。” “哦?是吗?” 卓少祺一边说,一边侧过头,瞧着云画雨。 从云画雨的角度望去,他的凤眸微微眯着,或许是还没有睡醒的缘故吧,朦朦胧胧地似是染了一丝醉态。山洞外的光线透过斑驳的树影,投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眸子反射着迷离的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画雨总觉得卓少祺的眼眸里,像是含了淡淡的笑意。 云画雨突然觉得有点窘,不得不开口打破了僵局,“卓公子,你别再跟孩子斗嘴了。你瞧,天就快黑了,你快去找些食物来,不然咱们三人晚上都要挨饿了。” 卓少祺瞧了眼天色,云层压得很低,天气阴阴的,像是马上要下雨的样子,他站起来叹了口气,神情又是伤感又是无奈。 “想我卓少祺如此年少多金俊美潇洒风华绝代,现今却沦落到天天摘野果抓野兔,为生计而操劳,简直是比田里的农夫还不如啊!” 长吁短叹,仿佛痛不欲生的样子。 云画雨抿嘴一笑,接触了这几次,她也逐渐明白了卓少祺这人的特点,他嘴上虽说是这般油腔滑调的没个正形,但做起事情来却绝不含糊,认真且细心,而且还很聪明。 果然就如云画雨所料,不过一刻钟,卓少祺就回来了,一手拎着只山鸡,一手拎着用衣袍包裹的野果。 “速度这么快!”云画雨惊叹。 “那当然,我的袖箭可不是吃素的!”卓少祺扬了扬眉,得意非凡,“小云儿,总吃兔肉多没意思,晚上咱们换个口味。” 云画雨朝他作了个称赞的手势,果果看到有吃的,也很兴奋,主动跑出去帮卓少祺捡树枝当柴火。 火很快的升起来,山鸡烤得也很香,三人都饱饱地吃了一顿,此时暮色降临,天已渐渐黑了,果果年纪小,吃饱喝足以后就有了困意,蜷在云画雨身边直打盹。 云画雨轻轻拍着果果的背,哄她睡觉。 外面的火堆突然更加明亮起来,云画雨抬眸一看,原来卓少祺又多添了几根枯枝进去,“今夜很冷,可能会下雨。”他一面说,一面又抱了大堆的干草和树枝铺进来,将山洞垫得厚厚的,“小云儿,这样你会暖和些。” 第88章 唱歌谣 云画雨愣怔着,一腔感激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仰头望着卓少祺,抿唇一笑,目光好似雪山泉水般清亮,云画雨轻轻眨了下眼睫,突然眼眶有点泛湿。 她真的是很幸运啊,九死一生捡了条性命,而且还有卓少祺在旁边细心照顾。这次真是多亏了他,若是没有卓少祺,她与果果坠到这深谷之后,只怕早就已经在深潭里淹死了。 “小云儿,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是不是被我感动得无以复加,最后决定以身相许了?”卓少祺笑眯眯地说,“你若是喜欢我,就要早点说出来,我这人定力极差,只要你一开口,我立刻就会同意啦!” “卓!少!祺!你出去!!” 云画雨玉面绯红,又羞又恼,被他一调笑,刚才的那股感激之情就烟消云散了,愤愤地指着外面,“出去出去!” 卓少祺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还掸了掸身上衣衫沾着的杂草,哈哈一笑,返身出了山洞。 果果已经偎在云画雨身边睡熟了,小脸恬静,很乖巧。 她很依恋云画雨,熟睡之时,手指还勾着云画雨的衣带,好像生怕这个云姐姐不要她了。 天边响起隆隆雷声,一声声地仿佛擂鼓,风吹得很猛,呼啸着从山洞门口刮过,带着一股泛着草腥味的寒意。 过了很久,卓少祺才匆匆地回来,外面下着零星的小雨,他的衣衫和头发都有些潮湿,“小云儿,”他半蹲在云画雨面前,手里仍然拿着那块有凹洞的小石片,里面盛着被他捣碎的绿色药汁,“把鞋袜脱了,我给你涂药。” ……他冒着风雨出去,原来是为了给云画雨采药。 云画雨低头脱去鞋袜,脚踝处仍然很肿,好在淤血微微散开了些,疼得好一点,卓少祺没有再说什么嘻皮笑脸的玩笑话,也没有露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蘸了药汁,一点点的,很仔细地为云画雨擦药。 大概是因为在外面被风吹雨淋,他的手指很冰凉,在云画雨的伤口肌肤上轻轻地划过,有点颤栗般的冷,云画雨知道他的善意,柔顺得一动不动,伸出右足,乖乖地等着他把药汁涂上来。 夜色漆黑,雨声淅沥,好在山洞门口亮着篝火,光线柔和地照射进来,投到卓少祺的身上。 “忍着点疼!”卓少祺专注地望着云画雨的伤口,眉毛和睫毛上还闪烁着细碎的雨滴,他的眼神很明亮,动作也很轻柔,半湿的衣裳黏在他的脖颈间,连鬓发都是湿漉漉的。 在等到卓少祺擦完了药后,云画雨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卓公子,你的衣裳都湿了,你去那边的火堆里烘一烘吧。” “好。”卓少祺笑了笑,站起身顺手脱了外衫,拿到火堆旁烘着。 云画雨因为白天里睡了一会,所以此时还不困,于是屏息凝神,靠在石壁上静静地做起了吐纳功夫。 山洞里静谧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轰隆!!轰隆!!” 天边的一声炸雷,瞬间打破了这片宁静,果果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吓得哇哇大哭,“娘亲,娘亲,打雷了,果果很害怕!” 小手小脚胡乱挥舞,身体也颤抖起来,云画雨没料到这孩子如此害怕打雷,急忙伸过手,用力地将果果抱到自己的膝上,“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打雷而已,果果很勇敢,果果不怕打雷!” 果果仍然在小声的呜呜哭,双手捂住了耳朵,云画雨把她搂得更紧,一手揽着她瘦弱的肩膀,一手给她轻轻拍背,“夜深了,果果要睡了。听,现在不打雷了,果果一点也不害怕,可以继续睡了。” “姐姐,我想我爹爹和娘亲了。”果果抽泣着说。 云画雨将她小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柔声说道:“快了快了,姐姐脚上的伤过个三五天就会好的,到那时我就送你回家见你的爹爹和娘亲。” “嗯,好,我不哭了,谢谢姐姐。” 在云画雨的安抚之下,果果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一时半刻还未睡着,睁着一双泛着泪花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云画雨。 对于哄孩子,云画雨并没有什么经验,她才十六岁,自己也是个孩子,所以沉默了半天,见果果还没有睡着,她想了想,哼起了一首师傅以前常常用来哄她睡觉的歌谣。 我随妈妈去牧羊,羊儿吃草吃得欢。 妈妈的歌儿唱得响,我的小心儿多欢畅。 天边盘旋着大兀鹰,它来抓咱们的小绵羊, 小绵羊躲躲闪闪真可怜,不要怕呀,我的小心肝。 小绵羊靠在母羊身边,你也挨着亲娘, 哪一处地方都没有母亲的身边安全, 兀鹰抓不去小绵羊,也没有谁能抢去我的小心肝。 云画雨轻轻地唱着,声音像沐浴在春风中的柳枝,那么低婉,又那么真挚,她唱了一遍,又唱了一遍,山洞四周都那么安静,只有她低低地哼唱声,在夜色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果果趴在云画雨怀里,终于睡着了。 云画雨舒了口气,再抬眸时,发现卓少祺正坐在火堆旁,静静地望着她。 “是不是吵到你了?”云画雨有些歉意,“没办法,果果不肯睡,我只好哼几句歌谣哄哄她。” 卓少祺摇摇头,没有说话。 雨下得有些大了,淅淅沥沥的挟着寒气,卓少祺只穿着件纯白的中衣,懒懒散散的披在身上,一头墨发只用一根丝带在脑后松松的系了个结,简单而又洒脱。 云画雨眯了眯眼睛,觉得有点恍惚,眼前的白影与记忆中的白影重叠在一起,仿佛就要跳到她的面前来,因为章羽枫也喜欢穿着白衣,气质也是这般的俊美优雅,潇洒出众。 ……大哥,大哥,你此时正在做什么?是不是仍然在四处找我?为我担忧,为我焦急?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不过你别急,我现在平安无事,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 思念好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她整个罩住,绵绵不尽。 第89章 卓少祺的回忆 当云画雨正在陷入沉思中时,突然,卓少祺那淡淡的声音已在她耳边响起来,“小云儿,你知道吗?在我小的时候,我母亲也经常哼歌谣哄我睡觉。” “啊?”云画雨愣了下,沉思骤然被打断,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卓少祺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母亲唱歌谣的声音与你的一样好听,每到夜里,她就像你刚才对待果果那样,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哼歌谣给我听。” 云画雨一笑,“你母亲对你真好啊。” 卓少祺微眯着眼睛,目光投向那无边的天际,他遥遥地望着天空中的雨滴,脑海中的片段一幕幕的闪过,他仿佛是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凤眸轻轻挑起,目光幽深,光影浮动。 “我小时候很调皮,常常惹母亲生气,爬树,捉鸟,抓鱼,成天滚得好似泥猴子一般。母亲说我实在太野太顽劣了,必须要知书识礼,于是她天天教我读书认字。” “每天,母亲都会给我布置功课,让我读四书五经。我贪玩好动,总是偷懒不做,母亲一生气,就会用戒尺打我的手心。” “可是我知道我母亲很心软,又特别疼我,所以当她打我的时候,戒尺才刚挨着我的手,我就放声大哭,不停的喊疼,母亲一见到我哭,眼圈就红了,再也狠不下心来罚我了。” 云画雨不禁莞尔一笑,“原本你从小就这么狡猾。” 卓少祺语声低沉地说:“小云儿,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常常想痛骂那时的自己,为何如此顽劣愚钝,令母亲为我多操了许多心。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听她的话,她让我念书我便念书,她让我写字我便写字,再也不令她生气烦恼。” 云画雨笑道:“你现在孝顺也还来得及啊。等我们出了这个山谷,你立刻就回家去,天天陪着你母亲,承欢膝下——” “我有这个机会吗?”卓少祺神色黯然,脸孔很苍白,眸光中有种异样的痛苦一闪而过。 云画雨停住了口,不敢再说,心里却很纳闷。 以前与章羽枫闲聊时,云画雨也曾听章羽枫提过卓少祺的家世。 听说卓少祺的父亲早年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师,口碑很好,从来没有失过镖。在江湖上拼搏了几十年后,卓父攒下了大笔的家业,从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然后卓父在家乡开了个绸缎庄,生意相当不错,后来他的银子越赚越多,生意越来越大,最后又开了几家米铺和当铺,财源滚滚,身家丰厚。 而且章羽枫还提过,卓少祺的父母都还健在,身体硬朗,一家和睦,家里只有卓少祺这个独子,爱若性命。 所以云画雨完全不能理解,卓少祺流露出的这种痛苦,究竟是从何而来? 云画雨思索了下,缄默不语,她不敢再继续问下去,在这世上,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隐秘的伤痛所在。 就比如她自己,身世凄凉,父母双亡,她的伤疤不想对人揭开,那么她又何必对卓少祺追根究底? 一一一一一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但寒气仍然很重,长风从远方吹过来,火堆的光亮忽明忽暗,卓少祺仍然坐在火堆前,身影凝固,宛如一座雕像。 眼中曾经的悲伤,痛苦,绝望,一一淡去,最终只剩一片哀凉如水。 良久后,他才轻叹了口气,缓缓回眸,朝着云画雨望过去。少女俯在草堆上,早已经睡着了,光洁的脸庞,眉目清丽,肌肤如玉,正像果果所说的那样,美得好似一副画儿。 卓少祺轻轻弯起嘴角,凤眸里现出一片暖意,他站起身,拿过早已经烘干的外衫,小心翼翼地盖到了云画雨的身上。 可此时,云画雨却睡得并不安稳,她蹙着眉尖,双颊滚烫,鼻息很沉重,额上有一阵阵的冷汗渗出来,仿佛正陷入一场恶梦之中。 “爹爹,娘亲,你们去哪了?”她在梦中喃喃地说,呓语般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焦灼的慌乱,“你们到底去哪儿了?你们别走啊,快等等阿雨,阿雨找不到你们啦……” 她的冷汗涔涔而下,双目紧阖,声音却越发慌张,“为什么?为什么这里到处是血?为什么爹娘都不见了?发生了什么事?尸体,尸体,为什么家中到处是尸体?……大哥,大哥,你在哪儿?为什么你也不见了?你快来救救我,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突地尖叫一声,满头大汗的翻坐起来,朦胧的意识里,她似乎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正在静静地望着自己,眼波脉脉,好似夜空中的星辰,璀灿明亮。 “大哥!大哥!”云画雨欢喜地扑了上去,深深地偎依到卓少祺的怀中,“你终于来了!太好了!大哥,我很害怕,我刚刚做了个恶梦,梦里全都是尸体,那么多的血,流淌了一地,几乎要将我淹没了——” 卓少祺眉锋深锁,有一瞬间的犹豫,理智告诉他,眼前的少女已是章羽枫的心上人,他不能碰。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更加管不住自己的那双手。 当云画雨那柔软的身躯埋入他怀中时,他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咚”,一下一下的,好像鼓声,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颤抖的手指在半空中凝固了片刻,终于一把将云画雨紧紧搂在怀里,那般的用力。 “大哥!大哥!”少女迷迷糊糊的笑了,她感受到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抱她的那个人双臂强劲,将她牢牢的圈在怀里,给了她无限的安慰和勇气,“大哥,有你在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怕啦,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少女身上的馨香与柔美,仿佛令人意乱情迷,长发如瀑,腰肢绵软,好似一朵飘渺的云,在他的怀抱里流连。 她美貌,善良,单纯,心地一片纯净,好似水晶般玲珑剔透。 为什么会这样?卓少祺苦笑了下,他阅女无数,过尽花丛,可今日却是头一次的如此紧张如此慌乱,好似一个初涉情场的青涩少年。 第90章 袁冷雪与吕师哥 相拥了很久很久,云画雨才从梦境里清醒过来,星眸半睁,红唇粉嫩,当她仰起头,发现自己正伏在卓少祺的怀里时,她惊叫一声,仿佛触电似的弹开,“你……你……”她目光惊恐地望着卓少祺,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刚刚你做了恶梦,迷迷糊糊中把我当成章羽枫了。” 卓少祺有点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解释。 “嗯。”云画雨比他更加尴尬,惊恐过后,只觉得面孔一阵阵发烧,她蜷着身体,努力的朝后缩,她一直退一直退,直到后背抵到了石壁之上,才不得不停下来。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她怎么会把卓少祺误当成章羽枫呢?男女授受不亲,女子更应该矜持自重,她糊里糊涂的就与卓少祺偎依在一起,这——这简直是无法饶恕的过错! 若是被章羽枫知道,他只怕会怒气冲天的吧? 身上披着一件淡蓝色的外衫,云画雨认出这是卓少祺的衣裳,她咬着唇,面颊更加火烫,心中一面暗骂自己,一面扯下外衫,默默地递给了卓少祺。 卓少祺目光幽深地望着云画雨,缓缓伸出右手,接过外衫,他的手指修长秀美,比白玉还要好看。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卓少祺终于笑了笑,开口打破了僵局,“人在做了恶梦之后,神智昏沉,思绪不宁,所以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 “嗯。”云画雨低下头。 “只不过是误会而已,你没什么好自责的。小云儿,此事天知地知,再不会有旁人知晓,你无须有什么心理负担。” “嗯。” “而且这事说出去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卓少祺面容俊美,倨傲地挑了挑眉,“江湖中爱慕我的姑娘实在太多,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她们一旦知道了这事,必然妒火中烧,说不定哪天就堵在你家门口要将你大卸八块,到那时,我又不得不牺牲色相去安抚她们,你说这一个个的宠幸下来,我还不得活活累死??” 他说话的声音里又恢复了一惯的调笑与轻浮,眸子里波光潋滟,仿佛挑逗般的笑意,这个男人看上去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好像还是那个江湖上的风流公子卓少祺。 一一一一一 树林里一片死寂,鲜血染红了铺满落叶的地面,章羽枫提着剑,雪白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身影挺拔面如冠玉,宛如谪仙临凡,伫立在横七竖八的死尸之间。 所有的白袍人都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但云画雨却不见了踪影。 他在这树林附近已经兜了几个来回,角角落落都找遍了,甚至连树洞枯井之类的地方都一一巡看,却还是一无所获。 章羽枫的心沉了下去,片刻都不得安宁,云画雨武功自然是不错,可惜江湖经验太浅,明刀明枪的打,她吃不了亏,但对方如果来阴的,她就难免应付不过来。 为了那个果果,她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孤身一人涉险,叫人怎么能不担心? 章羽枫忧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云画雨身边,却又不知该从哪个方向去追。 这个镇子坐落在山脚下,树高叶茂,林海茫茫,要在这样大的一个范围内搜寻云画雨,好似大海捞针。 寻找,不停的寻找,章羽枫运起绝顶轻功,脚不沾地的四下奔波。 小树林里没有云画雨的踪迹,他便到镇子里去找。镇子里没有,他又加大搜索范围,冒着漆黑的夜色,深入到附近的山中寻找。 道路越走越偏僻,脚下越走越泥泞,高耸入云的大树遮住了月亮的清辉,山林中漆黑一片。 章羽枫越走越是心惊肉跳,总似有点不祥的预感。云画雨的武功相当不错,绝不会轻易败给别人,可他寻找了这么久,却一点打斗的声音也没听到,这事情太不正常,莫非—— 章羽枫面色苍白,只觉胸口一阵闷痛,仿佛连气也喘不过来了,不!不!没有莫非,没有意外,事情绝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云画雨只是在山林中迷了路,一时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对!肯定是这样的!他的云儿还在山林中徘徊,等着他去接她回家! 章羽枫重新鼓舞了一下自己,振作精神,又沿着那黑黝黝的树林深处,一步步的爬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就在前方的树林里,好像现出了一点隐隐的火光。 有人!有人在那里! 章羽枫欣喜若狂,立刻加快了速度向着火光那里奔去,还没完全走近,却有一道尖锐的女声打破了树林里的寂静,“吕师哥,你把我的脚链打开吧,它太重了,我的脚真的很疼啊。” 有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来,“那可不行啊袁师妹,师父要我好好的看管你,要是打开脚链你就逃了,我回去后怎么向师傅交代?” “不会的不会的,”女子声音很急切地说:“我保证不会逃!师哥,这里这么偏僻,我能跑到哪里去呢?” 章羽枫放轻了脚步,屏住气息,透过重叠的树影,就见火把的光亮处,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在说话。 男的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样子,穿着身漆黑的袍子,长着一对三角眼,气质阴险,可他唇边却仿佛带了丝玩味的笑,正望着坐在身边的一个年青女子。 那女子身上的裙子也是黑色的,身段苗条,容貌漂亮,但不知为何,她的双脚上却带着一副铁制的脚铐,看上去极其沉重,女子显然被这脚铐拖得疲惫不堪,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坐在石头上歇息。 章羽枫微有吃惊,这黑袍男子他并不认识,但这女子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曾被他捏碎了琵琶骨的袁冷雪! 袁冷雪是七阴教主钟千手的徒弟,刚才她喊这黑袍男子叫“吕师哥”,那么显然这男子也是钟千手的徒弟。 只是按理说袁冷雪在三年前就已经叛出师门,离开七阴教,那她何故又与这个“吕师哥”独处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中? 第91章 路见不平 章羽枫轻皱了眉,扫了眼袁冷雪脚上的脚铐,料想袁冷雪失去武功以后,必是又被她的师父钟千手抓住了,为防她再次逃跑,所以钟千手强行给她戴了脚铐。 在火把的光亮中,黑袍男人稍稍俯下身,凑到袁冷雪的香腮边,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我说袁师妹,看你这么辛苦,师哥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脚铐嘛,我可以帮你打开,但我帮了你的忙,你又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袁冷雪面色僵了下,闻到这男人嘴里散发出的阵阵恶臭,只觉胸口一阵恶心,她别过脸去,勉强笑道:“那吕师哥想要什么报答?” 这黑袍男人是钟千手的大弟子,名叫吕汾,甚得钟千手的真传,不仅武功高强,连这副色鬼的模样也是与钟千手如出一辙。 吕汾一把握住袁冷雪的手,伸出鲜红的舌头,在她脸颊上舔了一下,“我说袁师妹啊,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的,不是吗?” 袁冷雪面色涨得青紫,用力推开吕汾,“不要!不要!我……我还略有积蓄,我把银子都给你,你放了我吧!” 吕汾眯着一对三角眼,只是轻轻一推,就把袁冷雪按到了铺满落叶的地上。 “师妹,我的心肝宝贝,师哥我想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邪魅地笑,指尖掐着袁冷雪的漂亮脸蛋,张嘴就啃了上去,“你看看你这模样身段,不光是师父,就连我也看得心痒痒啊——” “吕汾,你滚开!滚开!”袁冷雪拼命挣扎,脸上被吕汾胡乱的亲吻一气,涂满了腥臭的口水,她又急又气,浑身发抖,可用尽了全身力气,仍然推不开吕汾。 袁冷雪本来武功颇高,只是她被章羽枫捏碎了琵琶骨以后,功力尽失,眼下已与一个寻常少女无异,纤纤弱质,她怎么可能推得开这个铁塔一样魁梧的吕汾? “袁冷雪,你不要不识抬举!!”吕汾狞笑一声,毫不费力的就将她压在了自己身下,“老子这样是看得起你,你最好识相点,趁早从了我!!只要你把我侍候得舒舒服服的,我就松开你的脚铐,回头我在师父面前再为你说几句好话,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肯放你走了!!” 大手粗暴的伸过来,一把就撕开了袁冷雪的半边衣襟,女子白嫩的肌肤顿时显现出来,在火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吕汾眼睛都红了,嚎叫一声,像野兽一般的扑上去,“师妹,心肝,你真他妈的太美了,怪不得师父成天惦记着你!来来来,先让师哥好好的疼疼你!!” 袁冷雪疯了样的挣扎,眼泪迸出来,整个面孔都是通红的,“吕汾,混蛋,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禽兽,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牲!!” 可她骂得再凶,又有什么用?她完全无力反抗,哭得像泪人一般,吕汾就像饿狗一样啃着她的胸脯,手掌在她的身体上肆意揉捏,贪婪得仿佛要将她一口吞下去。 她袁冷雪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好似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突然,一道凌厉的白光从吕汾身后刺过来,是利剑的光芒,像追风一样的快,吕汾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从袁冷雪身上滚下来,再就地一缩,连转了几圈,才勉强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招。 “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活得不耐烦了!!”吕汾狼狈地站起身,破口大骂,一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横空里杀出来的不速之客。 在月色和火光的掩映下,白衫少年卓然而立,身材颀长,他剑眉星目,俊美无俦,手中长剑宛如出鞘的蛟龙,冷厉地指在吕汾的咽喉处。 皎皎少年,白衫如雪,他目如寒潭,神情那般清冷,好似天神临凡。 “你是……章羽枫?”吕汾迟疑着问,他在江湖上浸淫得久了,虽没见过章羽枫的面容,却也听旁人提过他的相貌。 而袁冷雪早在浪荡江湖之时,就曾远远的见过章羽枫一眼,顿时就已认出来了,她一边匆忙掩住散开的衣襟,一边哭着喊道:“章少侠,有恶人要欺负良家少女,请你救救我吧!!” 吕汾不屑地“呸”了声,“袁冷雪,你他妈的算什么良家少女?还在这儿装贞洁!!” 章羽枫转过眸,朝袁冷雪扫了眼,就见袁冷雪裹着衣襟缩在一旁,目光殷殷地望着自己,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满的都是哀求与感激。 心中微微纳闷,袁冷雪的武功是被他亲手废的,难道她就一点也不痛恨他吗?? 只是章羽枫并不知道,当时袁冷雪被卓少祺用计弄昏了之后,根本就未发现章羽枫的到来,所以她在剧痛之后清醒了,却还一直以为废她武功的是卓少祺,而不是章羽枫。 吕汾双眼一翻,磔磔怪笑,“你是章羽枫又怎么样?七阴教的事情你管不着!!袁冷雪是七阴教的叛徒,我身为师哥,想教训她一下也是天经地义的,与你姓章的有什么相干??” 章羽枫淡淡开口,“是跟我不相干!她是叛徒,你大可以痛痛快快的一刀杀了她,清理门户,这是天经地义!只是你这样侮辱她欺负她,却就是小人行径了。我既然路过这里,就免不了要管一管。” 袁冷雪如蒙救星,激动得眼眶里掉出泪来,“谢谢章少侠搭救!我袁冷雪——” 后面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章羽枫已不耐烦地皱起眉,“那么多废话,还不走??” 衣袖一拂,手中的剑影直劈下来,“咣”地一响,好似断金切玉之声,袁冷雪脚上的脚铐瞬间已被他斩断。 袁冷雪双眼瞪圆,“哦”了声,好像从梦中惊醒,立刻返身朝着下山的方向去了。 “章羽枫,你!你!你——”吕汾的三角眼里迸出一抹厉色,他想去追袁冷雪,可又被章羽枫拦着,想跟章羽枫对打,可他又没有获胜的把握。 章羽枫面无表情,明晃晃的剑锋指在吕汾的眉心处,“七阴教的寒风掌听说十分厉害,今日我正好领教领教!” 第92章 章公子,我可以为你带路 吕汾鼓着眼睛想了又想,章羽枫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顶尖的了,交起手来自己肯定吃亏,一时意气逞匹夫之勇那是白痴才做的事情,他吕汾可没有那么傻。 “呵呵,误会,都是误会,”吕汾识时务地打了个哈哈,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我跟师妹闹着玩呢,没想到遇上了章公子,真是幸会幸会!我久仰章公子的大名,如今见了,果然是一表人材英俊潇洒,怪不得人人都夸你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啊——” “快滚!!” 章羽枫冷冷吐出两个字,面色严峻,懒得再看吕汾一眼。 他还急着去找他的云儿,哪有闲功夫听吕汾废话?? “好的,好的。”吕汾连连点头,速度飞快地逃下山去了。 山林里又恢复了一片死样的寂静。 黝黑的树林如此阴森,远处传来夜枭的嚎叫,放眼望去,一团团的树影好像静默的巨人,连成山,连成网,茫茫无际。 四处都是暗不见底的莽莽森林,不知该从哪个方向去寻找云画雨的下落?? 章羽枫剑眉深锁,神情冷峻,焦虑和担忧的情绪弥漫到了全身,整颗心仿佛坠入了冰窖里,教人浑身透着寒气。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传过来,脚步很轻,渐渐靠近了他,“章公子!章公子!”竟是袁冷雪的声音。 章羽枫转过身,微微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我……我想当面向你道谢……”袁冷雪抬眸望着他,眼睛水汪汪的,隐隐有几分妩媚,“我今夜差点被人欺侮,只当自己已没有生路,多亏有章公子仗义出手相救,此番大恩大德——” “用不着道谢,”章羽枫神情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路过罢了,不是特意要救你。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救袁冷雪,只是出于侠义的本能,其实他极讨厌这个女人,甚至可以说是痛恨,因为这个女人曾经欺负过云画雨。 在章羽枫心中,所有欺负过云画雨的人,都是令人厌恶的。 可尽管他的态度如此冷淡,袁冷雪却仍然不肯走。最初的感激和羞涩过去后,这个被江湖中人称作“小妖女”的女人又恢复了她的泼辣狡黠。 她四下一顾,面带诧异地问:“夜深露重,章公子为何会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偏荒之地?” “此事于你无关!多嘴多舌的人往往都死得很快。”章羽枫目如寒冰,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身形如飞,已朝着更深的山林处大踏步而去。 “喂!喂!”袁冷雪气喘吁吁地跟着他,“深更半夜的,这里鬼影子也没有一个。章公子,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章羽枫没有理她,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甚至连眼神都没瞟过来一下。 袁冷雪倍受冷落,却并不气馁,她突然停住,好似猜到了什么,“章公子!章公子!”袁冷雪望着章羽枫越走越远的俊秀背影,高声叫道:“章公子,如果你是想在这里找什么人的话,我可以帮助你!这里的路径地形我都非常熟悉!!” 这句话立刻起了效果,那个俊美潇洒的白衣少年脚步一顿,停下来了。 “袁冷雪!”章羽枫略略回眸,沉声问:“这里通向山顶的路径有哪几条?” “有四条路可以上山。”袁冷雪言简意赅地说:“东边两条,南边一条,我们现在走的是北边的路。” 她说完,敏锐地注意到了章羽枫眼眸中那丝掩不住的焦虑,于是放轻了声音,试探性地问:“章公子想找谁?是云姑娘吗?” 章羽枫漠不出声,他目光寒厉,盯了袁冷雪一眼,心里对这个女人是完全的不信任。 “章公子!”袁冷雪不等他开口,已抢着说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过你如果真的是在找云姑娘的话,我还知道一条隐蔽的小路,能够快速通到山顶,比起其他的路径,可以省上一盏茶的时间。” 章羽枫神情冷淡,“这个鬼地方你来过几次?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袁冷雪道:“这个鬼地方我呆了快一个月了,天天潜藏在这片山林中,怎么会不熟悉?” “哦?”章羽枫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一提到这个问题,袁冷雪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不禁现出了无限的怨恨之色,“为什么?!还不是被我的师傅逼的!!” 章羽枫挑了挑眉,“你的师傅钟千手??” 袁冷雪点点头,“是的。钟千手是七阴教的教主,武功虽高,内力却不精纯,他走的是邪派的路数,内功心法不纯,常常会走火入魔。” 章羽枫冷笑了声,没有说话。 袁冷雪又说:“我听吕汾说,两个月以前,我师傅突然接待了一个客人,据说是他的旧友。那人不知从何处觅得了一个药方,送给了我师傅。听说,那是一张流传千年的隐秘古方,有增加内力,防止走火入魔的功效。” 章羽枫皱了下眉,“内力精纯在于自身的修炼,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古方??” 袁冷雪道:“可那人说得言之凿凿,我师傅顿时就信了,命人按方抓药。别的药材虽名贵些,但也还好说,但其中有一味药引,却是要用十岁以下的孩童内脏来炼。” “歪门邪说,无稽之谈!!”章羽枫眼眸里闪过一抹寒厉,“那人是谁?居然怂恿钟千手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其心可诛!!” 袁冷雪想了想,“听吕汾说,那人好像叫郑天侯。” 郑天侯! 居然是郑天侯!曾经被飞鹰门追杀的郑天侯!! 这个老猴子贼心不死,又出来为祸江湖了!! 章羽枫冷声一笑,目光森冷,好似寒潭之冰,俊美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冷硬阴沉的线条。 不知为何,袁冷雪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章羽枫的眼睛幽深如墨,漆黑慑人,叫人心生惧意。 她吸了口气,镇定了情绪,才又说道:“章公子,你从镇上路过,可曾听说这镇上的孩子常常失踪,然后又被人发现死在山林中,心肝内脏都被挖空了?” 章羽枫心中一动,略略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第93章 凶猛的金钱豹 袁冷雪道:“这些都是我师父授意他手下的徒弟们干的。吕汾是总香主,而其他的人则负责活捉到孩童,交到吕汾手里。然后吕汾再亲手挖出孩子的内脏,浸泡在特殊的药水中,用浸了油的布包裹好,再由老三快马加鞭的赶到七阴教总舵,交到我师傅的手里。” 老三?! 章羽枫拧紧眉心,瞳孔里闪动着锐利的锋芒,一阵痛意撅住了他的心,呼吸都不冷静了。 云画雨就是因为追赶老三,所以才失去了踪迹,老三!老三!原来他就是运送孩子内脏的人,他也是七阴教的人,如此狠毒狡猾之徒,云画雨与他交手,很有可能会吃亏的!! 袁冷雪继续说:“我一个月以前不慎被我师傅捉住了,为了活命,我不得不假装归顺于他。可他还是不肯相信我,给我带上脚铐,严防我逃跑。” “为了逃,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却仍然没有成功。后来听说吕汾正在这个镇子里为师傅擒捉孩童,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就主动要求过来协助吕汾,然后再伺机逃走。” “可吕汾这人又狡猾又警觉,我一直没办法脱离他的掌控。他——他对我一直心怀不轨,我今夜还差点被他侮辱了,幸而有章公子路过,出手救了我。” 袁冷雪说到这里,面容羞涩,娇声道:“所以我很感激章公子的侠义,愿意帮助你分忧解劳。……这里山高林深,渺无人烟,章公子如果是想寻找云姑娘,我愿意为你带路。” 章羽枫紧紧抿唇,长身玉立,面容俊美,周身都是矜冷的气息。在这黝黑阴暗的山林中,他雪白的身影颀长,挺拨,隽秀,如此的醒目而张扬。 饶是袁冷雪浪迹江湖,见多识广,也只觉心神一阵摇曳。 很久以前,她刚刚混迹江湖时,曾经远远地见过章羽枫一眼,俊秀少年,白衣胜雪,她只是惊鸿一瞥,已是久久不能忘怀。 多年后再见,这个俊秀少年长剑如风,翩若惊龙,宛如天神下凡,救她于水火之中。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这是上天所赐的缘份吗? 袁冷雪暗自想着,她芳华韶年,容颜出众,虽然被人称作“七阴教的小妖女”,却仍有许多江湖少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是那一颗芳心,却从来不曾为任何人停留,……除了现在。 “前面带路!!” 章羽枫冷冷开口,打断了袁冷雪的思索。 “嗯嗯。”袁冷雪爽快答应,唇角含笑,颊边露出一个妩媚的小酒窝,她伸出纤纤素手,拨开密密的树枝和荆棘,领着章羽枫穿梭在山林中。 这个穿着黑裙的漂亮女子,身影窈窕玲珑,像暗夜里的墨莲,风情撩人。 一一一一一 沿着漆黑的山路,弯弯绕绕,七迂八回,地上铺满了泥泞的树叶,踩上去柔软而湿滑,“章公子,这路不好走,你小心些。”袁冷雪叮嘱了句,俏眼盈盈,回眸望着章羽枫。 “带路吧!” 章羽枫静静地跟在她身后,雪白的衣衫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他有一张俊逸过份的脸孔,眉眼间的线条是冷月的光,袁冷雪既惧他,却又忍不住想亲近他。 这样的男人,像寒冷的冰,又像燃烧的火,他会冷到极至,往往又会热到极至,捉摸不定,却又诱人之极。 又走了一程,两人离山顶处已经越来越近了,树林越发茂密,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到处一片静谧,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沙沙地响。 突然,章羽枫停了下来,双眸如电,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丛林,脸上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他侧了下耳,好似在聆听些什么。 袁冷雪纳闷地问:“章公子,怎么了?” “快过来!”章羽枫面色冷冽,伸手一推一带,立刻将袁冷雪拉到了自己身后。 几乎就在同时,一股腥热的气息就像烈风一样袭卷过来,嗷嗷的低吼声,尖利的爪子,张着血盘大口的野兽好似离弦的箭一般,径直扑向袁冷雪的脖子! 金钱豹!是山林里最敏捷狡猾的金钱豹! “啊!啊!”袁冷雪惊声大叫,花容惨白,她紧紧缩在章羽枫的后面,浑身止不住的抖颤。 幸亏章羽枫机警,也幸亏他反应极快,若不是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把袁冷雪拉开,此刻这个美貌女子的脖子就已经被金钱豹咬断了。 豹是山林中速度最快也最善于潜伏的猛兽,它能够悄无声息的跟踪猎物,静悄悄地尾随,然后等猎物没有防备时,它强壮的四肢就会陡然发力,风驰电掣,速度奇快。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它便能咬断猎物的喉咙,一击致命! 此刻章羽枫面对的,是一只成年的雄性金钱豹。它皮光肉厚,身躯矫健,浑身布满一圈圈的花纹,那双凶狠的眼睛在暗夜的树林里,发出黄荧荧的光芒。 袁冷雪心跳如鼓,缩着一动不敢动,她紧张地问:“章公子,怎么办?你有把握杀了它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章羽枫一手握剑,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 嗷的一声,那只金钱豹已经挟着腥风扑了过来,两个前爪像尖利的钩子,径直抓到了章羽枫的面上,章羽枫蓦地一退,身形疾转,堪堪避开。 豹的速度也相当之快,立刻调转方向追过来,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声,一张腥红可怖的大口里,露出森森的白牙! 与野兽拼力气是没有意义的。 章羽枫眯着眼睛冷冷望去,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进来,他的眸光比月色还要阴冷,手中的长剑像一泓寒湖的水,在稀淡的月光下泛着嗜血的光芒。 当金钱豹又一次的扑过来时,一个人影凌空跃起,白影如风,剑气如虹,剑如匹练,好似矫矫白龙。 没有人能够看清当时的情况,袁冷雪几乎惊呆了,紧张,焦急,担忧,害怕,种种情绪,令她的头脑有些混沌和模糊,她只知道就在一眨眼的瞬间,章羽枫已经用那柄雪白的长剑狠狠扎穿了金钱豹的咽喉! 第94章 “你连个好脸色也不给我” 腥红的血像泉水一样的喷涌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身躯庞大的金钱豹轰隆一下倒在地上,挣扎着,抽搐着。 它的四肢无力的划拉了几下,脖子上巨大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不过片刻功夫,这只纵横山林的猛兽就瘫软在那里一命呜呼了。 袁冷雪看得目瞪口呆,她虽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半晌后反应过来,袁冷雪激动得朝着章羽枫飞跑过去,“章公子,你只用一招就杀了这只豹子,你太厉害了!!” 章羽枫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很淡漠。 袁冷雪牵着他的衣角,一双丹凤眼波光潋滟,她盈盈开口,声音像黄莺出谷般清甜。 “要不是你刚才机警,及时拉开我,此刻我只怕已经到了阴司黄泉。章公子,你今夜救了我两次,我的命已经是你的了,你说说,你想让我怎么感激你呢——” 沉默,只是沉默。 章羽枫冷冷地垂下眸,目光落在被她攥着的衣角上。 眸子里有一丝厌恶和不耐烦,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在衣角上一划,“刺啦”一声,那片衣角已被他斩断。 袁冷雪僵愣在那里,手中还攥着那块被他斩断的衣角。 衣角握在手心里,舍不得放开,雪白的上等丝绸,触感极佳,光滑而又柔软。可是,这样温热柔软的丝绸,为何偏偏它的主人却有一颗这样坚硬冷漠的心? “别搞那么多事,我只是让你带路而已。”章羽枫声音很平淡,淡淡的没有感情。 他伸出手,朝着前方一指,示意袁冷雪继续带路。 对于这个女人,他没有多余的话,此刻他满脑子想着的,是那个天真单纯而又傻乎乎的俏人儿。 事情真的是令他越来越烦躁不安,原来,在这片阴暗的山林中居然还潜藏着可怕的野兽。 整颗心仿佛揪成了一团,片刻不得安宁,章羽枫心急如焚,这里有豹,那么很可能还有虎和狼,万一云画雨遇到了这些猛兽,她那么柔弱,她该会有多么害怕啊。 一一一一一 “我说小云儿啊,你到底行不行啊?要是伤口实在没有好,你可别瞎逞强啊。” “你慢点慢点,扶着墙,一步步地试,哎呀你急个什么劲儿,想早点出谷去当你那救苦救难的大罗神仙吗?” “哼,哼,知道疼了吧?叫你别逞强你偏要,等会摔倒了蹭得一脸灰那可就难看死了!!” 卓少祺搓着手在云画雨身边踱来踱去,一直唠唠叨叨。 云画雨气恼地瞪他一眼,觉得这个罗嗦的男人实在是很烦人呢。 她已经在山洞里休养三天了,每天运功,敷药,吃饭,然后再听卓少祺聊聊江湖上的掌故,云画雨只觉浑身闲得快要长草了,好不容易等到脚踝处的伤口慢慢消肿愈合,她很开心,急不可耐的扶着墙,开始一步一步的试着走路。 脚尖儿刚刚挨着地面时,还有些刺痛的感觉,慢慢走了两步后,疼痛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云画雨高兴极了,一边扶着墙缓缓地挪,一边对着卓少祺赞叹道:“哈,我可以走路了!卓公子,你的草药真是很灵验啊,这才三天时间,我的伤就已经好了呀。” 卓少祺从鼻子里哼了声,“想得美!看你这一瘸一拐的样子还好意思说伤已经好了?等哪天你能真正的健步如飞时再说这话吧!!” 云画雨不停摇头,“不了不了,我等不了那么久啦。我能挪一步是一步,我要回到镇上去,在山底里呆了这么久,大哥肯定都等得着急了。” “章羽枫?”卓少祺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说:“那人的鼻子只怕比狗还灵,大概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找到这山底下来了。小云儿,你最好乖乖地留在这里养伤,吃得胖胖的,皮光肉滑的去见他。……男人么,就喜欢自己的女人貌美如花,他一看到你活蹦乱跳之时,包管高兴得腿肚子都在哆嗦呢……” 云画雨冲他白了一眼,卓少祺的嘴里通常是没有什么正经话的,她才懒得理会,聪明的果果倒是很乖,一直站在云画雨身边,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扶着她,“云姐姐,我力气很大的,我可以扶着你走。” 云画雨欣慰地摸摸果果的小脑袋,“好啊好啊,那就辛苦你了!” 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果果的小肩膀,一步一步慢慢地练习走路。 卓少祺感觉自己的意见被忽视了,他很不开心,气忿忿的诅咒云画雨,“全天下的女人就数你最爱逞能,脚伤还没好就开始四处瞎蹦达,等哪天变成小瘸子啦我看你怎么办??” 云画雨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开始往外轰他,“知道了知道了,我就算变成小瘸子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别操心啦!……卓公子,果果想吃酸枣了,你去摘一把过来。” 卓少祺愤懑而委屈的瞪着云画雨,一下站起身来,扔了手里剩余的草药汁,大步走出山洞。 他身材修长,满头墨发用一根细丝带松松地系着,不羁地散在身后,面孔白皙,剑眉入鬓,凤眸微微挑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俊美的邪气。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俊美的男人边走边嘟哝着,神情显得很郁闷,“我真是受不了你啦小云儿,别的女人都拿我当宝,你却拿我当草!天天为你捉野兔抓山鸡,采果子捣草药,你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 云画雨忍俊不禁,莞尔一笑,“好啦,别抱怨了!如今你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啦,救命之恩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等出了这山谷,我亲自登门向你道谢!任何东西只要是我有的,你只需开口,我便立刻送给你!!” 卓少祺身形一顿,略停了下,回眸瞧了眼云画雨,随即又大跨步地朝着前方走去,“罢了罢了,”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声,眸子里一派云淡风清,“……我想要的,你不会给。你能给的,我都不想要。大概是我来迟了一步而已,罢了,你总归是欠我的情,就这样记在心里,也很好……” 第95章 重逢的吻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云画雨已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眼见着卓少祺的身影越走越远,云画雨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的练习走路。 一步,两步,三步。 一点点的走,一点点的挪。 脚踝那里还是有些疼,但与可以重新走路的喜悦相比,这点疼并算不了什么。 云画雨坚强的咬着唇,在果果的帮助下,终于走出了山洞。 展目望去,苍穹高远,一片湛蓝澄净,一股怡人的清风从远处吹拂过来,地上虽然杂草遍布,但也有一丛丛稚嫩的草尖儿从地里冒出头,绿得生机勃勃。 “果果,果果,”云画雨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笑着说:“姐姐的伤已经好了,姐姐很快就可以带你去见你的爹娘了!!” 果果跳起来拍着巴掌,“好哦好哦,我可以回家见爹爹娘亲了。” 见小家伙这么欢欣鼓舞,云画雨的心情也不觉轻快了许多,果果快要见到她的爹娘了,而自己,也很快就可以见到章羽枫了。 她迫切地想回到镇子上,很想很想,虽只是分开了三天而已,可她却思念欲狂,她真的等不了了,她真的不想再呆在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再耽误,她要去找章羽枫,哪怕是爬,她也要爬回去! 云儿!云儿! 有人在唤她,声音很细微,带着略略的颤抖。 咦?谁在喊她? 云画雨停下了脚步。 好像是章羽枫的声音啊。 云画雨有点困惑,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所以大白天里也产生了幻觉么? 云儿!云儿! 那个声音又萦绕在耳边,如影随形的缠绕,仿佛响在她的心尖,惊得整颗芳心都在呯呯的跳。 果果朝后张望了一下,小声说:“云姐姐,有个哥哥过来了。” 云画雨诧异地抬眸,还没来得及转身看,身子已被人紧紧拢入怀中。 修长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紧紧环住了她,一股熟稔至极的气息笼罩了全身,那人搂她搂得那么紧,几乎将她箍痛了。 云画雨重新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温馨和甜蜜,她刚才的坚强荡然无存,泪花儿忍不住涌上了眼眶,她蓦的转过身来,投进了身后那人的怀抱。 “大哥!你来了!” “嗯,我来了,我来接你出去。” 章羽枫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清淡,宛如平常,可他的心却跳得那么猛那么快,咚咚咚的响在云画雨的耳畔,像战场上的鼓。 云画雨心下微酸,却说不出话来,勉强自己用力的弯起唇角,对他安抚性的微微笑了笑。 两人视线相接,再也不舍分开,云画雨痴痴地望着,望着眼前这个身材颀长挺拔的白衣男人,望着这个双眸深邃如海的俊美男人。 大哥,你真的找到这里来了么? 森森悬崖,生死一线,我一直以为你找不到我的。 毕竟是劫后余生,云画雨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像小溪一样的流淌出来。 章羽枫垂下眸,他看见她的泪水宛转流下,眼眶红红的,脸颊红红的,连鼻尖儿都红了,“怎么哭了?”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净她的眼泪,温柔一笑,“别哭了,再哭就要将我的心都哭化了。” 云画雨充耳不闻,身体深深偎在他的怀里,泪水仍如泉水般涌出,这几天的紧张与害怕,痛苦与思念,尽皆在泪水中渲泻出来。 她用双手圈住了章羽枫的腰,抽泣着说:“我想哭,我忍不住了,大哥,当我从悬崖上摔下来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章羽枫静默地看着她,一直看一直看,眉目间笼着一层春水样的温柔,那双漆黑眸子里所暗藏的炙热光影,让云画雨的心弦,止不住的轻轻一颤。 “姐姐,他是谁呀?”果果天真地问。 这声问话,打断了两人的相拥,云画雨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人,“啊”了声,有些赧颜,她微微用力去推章羽枫,可那人却根本不理会云画雨的推拒,越发用力的收紧了手臂。 果果仍然昂着一张小脸儿,歪着头不解地望着云画雨。 一时间,云画雨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章羽枫却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紧紧的抱着她,温热而略略紊乱的呼吸就拂在她的颈项间,酥麻一片。 拥抱着,紧紧相贴,感受那份灵动和温暖,才能确认她已经真正的回到他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章羽枫才一点一点慢慢的松开了云画雨,暗邃幽深的眸光细细巡过她的眉眼,肩颈和全身,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一般。 “大哥,你放心,我没事的!……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掉到这里来了?” 云画雨仰头瞧着章羽枫,眼角还有隐隐的泪花,她蹙着眉,双手已不自觉地摸到了章羽枫的脸上。 纤细的手指拂过男子那清俊的眉目,原本英挺俊秀的脸颊很清瘦,眼底泛着红红的血丝,下巴上也现出一层青青的胡茬。 章羽枫消瘦了,憔悴了,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一样,掩不住的疲惫。 云画雨又是歉意又是心疼,“大哥,你这些天为了寻找我,肯定到处奔波,你太辛苦了……” “不,不,”章羽枫淡淡摇头,用手指抵住了云画雨的樱唇,然后他看着云画雨的眼睛,开口,“没有什么辛苦的,上天能够让我找到你,已是对我最大的厚爱了!” 指腹温软,带着一点轻微的薄茧,缓慢而稍带诱惑地摩挲着云画雨的唇瓣,那股酥麻微痒的感觉直入心头,令云画雨双颊绯红,羞涩难言。 “大哥——”云画雨想推开他,章羽枫已经俯下身,毫无预警的吻住了云画雨的唇,强势得不容抗拒。 云画雨的脸孔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子,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就这样,而且还有小果果站在身边看着。 如此绵长的深吻,无休无止,云画雨的双颊热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她不住的挣扎,却是浑身无力,只能任由章羽枫轻而易举地掌控着她的身体,辗转厮磨。 像烈火一样滚烫,仿佛可以将两人融化,合为一体。 云画雨微微的仰着头,闭着眼,乖顺的接受着章羽枫那缠绵而又强势的吻,双颊娇嫩,腰肢如柳,如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全凭章羽枫揽在她腰间的手支撑才没有让自己瘫软下去。 第96章 俪影成双 沉浸在爱海中的两人,全然没有发现就在一丈开外,有个男人已经静静地看了很久。 男人的手里,拎着一个布兜,里面堆着一捧鲜红的甜果,每一个都个头饱满,红润欲滴。 精心摘的果子,那么的诱人,可那个灵动娇俏的如花少女,只怕已无心品尝了。 卓少祺静静伫着,凤眸幽深,像暗夜里汹涌的海,里面隐藏的都是晦涩难懂的情绪。 长风从悬崖上吹过来,其实并不冷,但吹在卓少祺的身上,他却仿佛感觉寒透了,他淡淡望着眼前的一切,青色的长衫在风中猎猎飞舞,一荡一荡的好似苍鹰的翅膀。 这个常年嘻皮笑脸的男人,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意,剑眉入鬓,面如冠玉,整个人英俊挺拔,好似一柄出匣之剑,闪动着摄人的寒芒和锐利的刀锋之气。 良久良久,他一拂衣袖,面无表情地扔掉了手里的布兜,几声闷响,鲜红的甜果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七零八落的,好似星星点点的残红。 声音惊动了章羽枫,他松开云画雨,略略回头,一眼瞥见来人,不禁微微一笑,“……卓少祺,好久不见了。” 云画雨悄声道:“大哥,这次多亏了卓公子,是他救了我,若是没有他,我大概已经死在这崖底了。” 章羽枫含笑朝着卓少祺揖了一礼,“大恩不言谢,这次云儿脱险,全是靠你相助,这番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他笑容磊落,举止潇洒,可是那宽阔的背脊,却将身后的女子完全挡住,阻止了卓少祺那若有若无的注视。 “章羽枫,”卓少祺唇角牵起,邪魅一笑,“你俩卿卿我我的,吓得我连手里的果子都掉了。为了不让你的宝贝云儿饿死,我才在这崖底停留了这么长时间,多少风月佳人都因此耽误了,这个损失,你怎么赔我?” 章羽枫长身而立,朗然一笑,“这个简单,老贾那里燕瘦环肥,什么样的佳人都有,你喜欢哪样的,我让他单独给你留着。” 卓少祺哼了声,兴趣缺缺的摆摆手,“老贾那人,眼光差透了,做事不地道,搜罗的女人是一个不如一个,整个怡情楼全是些庸脂俗粉,我看了就没什么兴致,你还是省省吧。” 章羽枫纵声大笑,“那你说该怎么办?你的口味每个月都要变几回,我实在是拿不准。要不这样吧,等你哪天想通了准备成家立室之时,我送份厚礼聊表心意,怎样?” 卓少祺怒目圆睁,像是受了什么污辱似的跳起来,“不行!章羽枫,你少拿那些黄白之物来打发我!反正你这次欠了我这么大的情,你必须要补偿我!!” 他沉吟了下,一拍脑袋,“我有主意了!……你的嘴皮子功夫一向利索得很,若是以后我在外面欠下什么风流债时,都由你来负责帮我摆平,帮我善后!要是有什么死心眼的女人非要在江湖上追杀我的话,你得像上次那样替我出头保证我的安全!” “……”章羽枫无语望天。 上次,也就是半年多以前,樊家堡和吴家庄的两个当家大小姐曾经为了卓少祺而大打出手,惹得两派弟子在伏龙山上群殴,最后卓少祺腆着脸向他求救,然后他找到了德高望重的昆仑曹掌门出面,这才勉强平息了这场风波。 “怎么样??”卓少祺追问,“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答应。”章羽枫沉声说,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潇洒自如般的淡定。 卓少祺笑着赞叹了句,“不错!够朋友!”他伸着懒腰,眯起眼睛瞧了眼天色,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好了好了,你这心上人我可是完璧归赵的还给你了,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本公子不打扰你俩卿卿我我的,就此告辞了!” 他随意拱了拱手,面容俊美,长衫飘飘,衣带当风,自是扬长而去。 见卓少祺还是这个风流纨绔的德行,云画雨只觉得啼笑皆非,身子陡然一轻,原来章羽枫已弯下腰,反手一抱,将她背起来,他柔声说:“云儿,抱紧我,我带你出去。” 云画雨立刻扯了下他的袖子,“还有果果!我们也要带她一起出去!” 乖巧的果果一直攥着云画雨的裙角,单纯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瞪得大大的,紧张得手心直出汗,生怕这个“云姐姐”将自己忘记了。 章羽枫微微侧眸,瞥了眼云画雨身边的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知道了!这是你拼着性命救回来的孩子,我自然会带着她。” 云画雨听出了章羽枫语调里的薄怒与不满,她有些内疚,像个听话的学生一般诚恳地道歉,“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与你商量就追出去了,是我冲动是我鲁莽,大哥,你别生我的气嘛。” 章羽枫哼了声,没说话。 云画雨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指,仍然没反应。 又娇声喊了两句“大哥”,他还是绷着脸。 嗯,看来得用大招才行啦。 云画雨眨了眨眼睛,略略低头,红嘟嘟的粉嫩樱唇已在章羽枫的脖颈上印了一个香香的吻。 “臭丫头!还会使美人计啊!”章羽枫终于绷不住了,唇角轻轻扬起,逸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面对着这样的玉人儿,再大的怒气也能消散,心里仿佛像被暖春的熏风吹拂着,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大哥,你真好!” 云画雨抿唇一笑,乖乖地伏在章羽枫的背上,玉手如柳,缠住了章羽枫的脖颈。 她闻到了章羽枫身上那股熟悉的温醇的男性气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热情丝丝缕缕的传递过来,她用额头抵在章羽枫的肩胛处,万般柔顺,轻声呢喃,“大哥,这么多天不见,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啊。” “云儿,我也是。” 章羽枫紧紧背着云画雨,大踏步地朝着出谷的方向走去,脚步稳健而轻缓。他是一个如此强大又优秀的男人,背脊宽阔,胸膛温暖,像屹立在海浪边的山,任何时间,总会给云画雨以无尽的依靠和保护。 脉脉依依,俪影成双。 险峻的悬崖底下,杂草丛生,雾气迷蒙,一块块的乱石,一堆堆的沙土,空气中都是草木的清气和寂静的冷清。 可是对于重逢的人儿来说,环境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是能够携手同走的路,就都是安宁平坦的大道。 两心如一,只愿从此永不分离。 第97章 她是他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肉 云画雨伏在章羽枫身上,只觉舒服得几乎快要睡去了,一双星目慵懒地半睁半闭,当眸光朝着地上一扫而过时,她突然看见章羽枫的衣角和靴子上全都是飞溅的泥水和灰尘,一团一团的醒目,甚至在衣袍的下摆处,还有无数被树枝划破的痕迹。 章羽枫是个极其爱洁的人,在云画雨的记忆中,自认识他时,他就永远是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仪容姿态全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大哥,”云画雨轻声问:“你为了找我,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 “没有。”章羽枫淡淡否认。 云画雨又问:“那你是怎样知道我掉到这里来了呢?” 章羽枫顿了顿,脚步略略停缓。 在这样一片方圆百里的莽莽山林中寻找一个人,其实与大海捞针差不多。 满目凄冷,只有漫天遍野的大树和不时传来的野兽嗷叫。这里没有人烟,因为镇子的没落,甚至连上山打猎的猎户都没有。 他沿着山路奔波,每一条窄小的路径,每一处阴森的茂林,他都无一遗漏。他不知疲倦,昼夜不息,整颗心仿佛像被放在热油上煎烤,痛苦,焦灼,忧虑,种种可怕的感觉弥漫全身。 尽管有袁冷雪在前面带路,他仍然害怕疏漏了哪些地方。 每走一条小径,他沿途都会用小布条在树上做几个显眼的标记,他害怕自己走了重复的路,他也害怕自己错过了某些隐秘路线。 他甚至还有些小小的祈盼,若是云画雨被困在某处时,看到了这些小布条,那么她肯定就会知道自己在寻找她,她肯定会沿着这些记号追上来。 所有的祈盼,在一处悬崖峭壁旁边,化为了巨大的绝望。 在悬崖边,他看到了老三的尸体,却不见云画雨的踪影。 身体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冰窖,冷得全身都在颤抖,预感是如此的不详,他却还在安慰自己,云画雨只是迷路了,她杀了老三之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正在深林中徘徊,她正在等着自己去接她回家。 章羽枫很年青,他才刚刚二十岁,可尽管他这么年青,他却已在江湖上历练了好几年。他见惯了各种生离死别,目睹了无数凶杀命案,他杀过很多人,也看过很多人被杀,他一向都有颗如磐石般坚强的心,可现在,却再也不能够淡定和冷静了。 当他像木偶一样挪动视线,当他看到了悬崖边那棵被折断的树枝时,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眼前好似灰暗得看不清任何东西,白雾茫茫的悬崖下,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将他的云儿吞噬进去了,残忍而冷血。 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不愿相信云画雨会香消玉殒,上天不会这么残忍,他那么那么的爱这个女子,怎么能够就这样失去她? 不!不!不! 只要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他就不相信云画雨会死,他的云儿那么娇俏,那么纯真,那么善良,一笑起来唇边就有两个小梨涡儿,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雪山上流淌的泉水,她是他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肉,她怎么可能会死? 章羽枫一路沿着悬崖寻过来,山路陡峭,青苔湿滑,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他疯了样的寻找,或许他是真的要疯了,目光像狼一样,每一棵树,每一丛枯草堆,每一块石头都不敢放过。 天慢慢地黑了,天又慢慢地亮了,大概是上天垂怜,当他又跋涉过一道山沟时,在一片杂草丛生的乱石堆中,他终于看到了云画雨。 他看到她站在微金色的阳光下,柳眉微蹙,身影瘦弱,正由果果搀扶着,一步一步的挪着步子学走路。 压在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地,他的三魂六魄也在此刻重新归了位,她活着!她活着!她活着! 喜悦像暖暖的春风袭来,他僵冷的血脉又开始汩汩流动,他默默地看着她,却心跳如鼓,他紧张的吸了一大口气,才勉强平复了激动,大跨步地走过去。 失而复得,劫后重生。 是的,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心脉沸腾的事情了,他紧紧抱住了她,又深深的亲吻了她,他含着她的唇,品尝了她的甜美,他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他再也再也不要与她分开了,一步也不能。 ……因为剜心的痛,他无法再承受。 “大哥!大哥!你在想什么?”云画雨伸出一只葱白的手,在章羽枫眼前晃了两晃,“你怎么不说话啦?” 章羽枫一笑,终于回过神来,眼波如水,侧眸打量她。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是这次寻不到你,我究竟会伤心多久??” 这个话题云画雨很感兴趣,立刻来了精神,“对啊大哥,若是我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多久呢?” 章羽枫:“半个月吧。” “什么?……半个月?”云画雨微微低下头,有点落寞。 章羽枫:“或许半年也说不定。” “半年?”云画雨仍然神情恹恹。 章羽枫:“也可能是一年。” 云画雨垂下长睫,用贝齿咬了咬唇。 好吧,一年。虽然不算长,但也不短了,自己若真的死了,大哥为自己伤心一年,够了。 她爱这个男子,她舍不得让他难过太久。 “嗯,好的。”云画雨鼻子微微发酸,“一年就可以了。你以后可以去找个比我更好的姑娘做你的妻子。” 章羽枫微笑着说:“比你更好的姑娘?这世上的女子就有如鲜花,有的是百合,有的是牡丹,有的是海棠,有的是蔷薇,千姿百态,千娇百媚,我很容易挑花眼的。” 云画雨的眼眸垂得更低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儿的,多看几次,总能挑到合心意的。” “合心意的?”章羽枫轻笑一声,半侧过头,在她腮边亲吻了下,“……傻子,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个人最合我的心意,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云画雨怔了怔,脸庞上泛起一阵羞红,心里很甜,小嘴却撅起来了,“你刚刚不是说世上女人千娇百媚,你会挑花眼的吗?” “是的。所以说……为了防止我挑花眼,我干脆谁都不挑,谁都不看了……云儿,我只要你!”章羽枫笑起来,似水样的温柔。 第98章 袁冷雪的失落 章羽枫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扶着云画雨坐下。 然后他轻轻蹲下来,握着云画雨的双肩,平视她的眼睛,郑重而冷静地说:“云儿,你记住,你若死了,我便永不会再娶妻!我爱你怜你,一心一意。你的命不止是你的,同时也是我的,你明白吗??” “所以我要你记住,云儿,在任何时候,你都要顾虑到自己的安全。我待你如珍似玉,你却如此不懂得珍惜保护自己,这次的事情,我不允许再发生了。”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轻易的离开我。江湖险恶,你落单了以后会很危险,你答应我,以后乖乖的听话,别鲁莽的跑出去,令我担心,你能做到么?” 云画雨目不转睛的望着章羽枫。 这个历来优雅,潇洒,骄傲的男人在恳求她,双眸如星,声音温醇,像拂过柳枝的清风,吹得人心中一片柔软。 云画雨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伸出手指,一点点细细地抚过章羽枫的脸,她摸他的眉毛,摸他的眼睛,摸他的嘴,然后摸到了他下巴上的那层青青的胡茬。 “有点扎手呢。”云画雨笑着说,泪花儿却涌出来了。 章羽枫也摸了下自己的下巴,“你不喜欢么?这样是不是看起来不俊了?” 云画雨望着他,唇边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有多俊。全天下的男子加起来都没有你俊。” 她扑到章羽枫的怀里,紧紧圈住他的腰,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情,她主动仰起头,在他的嘴唇上亲吻了下,“大哥,我答应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她的主动,得到了热烈的回应,“云儿!”章羽枫俘虏住她的唇瓣狠狠地吮吻过来,温软触碰着温软,唇舌纠缠着唇舌,深深浅浅的吻,令云画雨几乎要眩晕了,那么的辗转厮磨,缠绵而缱绻。 果果傻呆呆地站着,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此刻面前的这两个“哥哥”“姐姐”都已无暇顾及到她了,果果其实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果果只是觉得这两个“哥哥”“姐姐”关系好得不像话,一边说一边笑,还动不动就亲到一块去了,好腻歪啊。 ……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再多的亲吻都是不够的,但总会有些意外,将这份温馨打断。 仿佛是感觉到了面前有点异样,章羽枫突然停下来,一手搂着云画雨,修长的眼眸挑起来,淡淡地朝着不远处的草丛里望过去。 穿着黑裙的窈窕女人正伫在那里,神情僵硬地看着他们。 这女人韶华芳龄,面容白皙,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极其美艳。 云画雨顺着章羽枫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这个女子,她好生诧异,惊讶地问:“是袁冷雪?” “嗯。”章羽枫略略点头,“我在山林中碰巧遇上她。她熟悉这里的路径,所以我让她带的路。” 当时在悬崖旁发现了那根折断的树枝之后,章羽枫神智疯狂,拼命的下山寻找,袁冷雪是纤纤女子,又没有武功,她哪里跟得上章羽枫的脚步,不过片刻功夫,她就被章羽枫甩开了。 只是袁冷雪的性格亦极倔强勇敢,她虽然速度慢些,但也顽强的跟着寻觅过来了。 她沿着山路一步步的攀爬着跋涉着,无数次的跌得浑身疼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接近山底的这条小径。 她心底还是抱着一丝希冀的,她以为会在这里看到云画雨的尸体,她以为可以用女性的柔情来抚慰痛苦中的章羽枫,她以为她有足够的魅力来笼络住这个男人,她预想得很美好。 但是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了活生生的云画雨,而且那个俊美无俦的男人正深情款款的拥着云画雨亲吻,温柔备至,仿佛对待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原来她不仅自作多情,而且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薄雾漫过远处的荒草,在清淡的阳光下洒下一片飘渺的云气,偶尔有展翅的鸟儿低低的掠过草尖,啾啾的鸣叫。 章羽枫已重新背起云画雨,阔步朝前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朝着果果望了眼,示意她赶快跟上。 果果立刻明白过来,连忙跟着章羽枫的身影走,可怜她人小腿短,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追上章羽枫的步伐。 当他们经过袁冷雪的身畔时,袁冷雪的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章公子,恭喜你找到云姑娘了。” 章羽枫眉梢一扬,微笑道:“是的,要多谢你带路。” 他大约是心情太好了,第一次朝着袁冷雪露出笑脸,剑眉朗目,俊逸非凡,双眸在阳光的照映下闪着璀璨的光芒,俊美得简直让人挪不开眼睛。 面前突地一花,袁冷雪愣了下,就见章羽枫已从她身边快速的擦肩而过,径直向着出山的方向走去,身影翩翩,步履稳健。而他背上的云画雨就如一只温顺的绵羊一般,整个儿趴在他的身后,双臂紧紧圈着他的脖颈,仿佛在他耳边低语些什么,浅笑盈盈。 这一幕就像烈火,能够将人的眼睛灼伤。 袁冷雪就那么怔怔望着,章羽枫再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袁冷雪仍然一动不动,怅然若失。 一一一一一 章羽枫与云画雨将果果送回了家。 一进门,客栈里一片愁云惨淡,店老板几天几夜没见到女儿,只当是已经阴阳两隔,一家人哭作一团,悲悲戚戚。 哪知喜从天降,果果居然毫发无伤的被人救回来了,店老板激动得手足无措,自然是对章云两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又见到云画雨受了伤,他立刻清扫出一间最干净舒适的客房,强留着云画雨住下,让她好好养伤。 云画雨看这老板一片盛情,而自己又确实脚伤未愈,不便赶路,于是就在这家客栈里歇息了几天,专心养伤。 养伤的这些天里,镇上很太平。 吕汾的手下已被章羽枫杀了个精光,吕汾本人也被章羽枫赶走了,官府又增加了很多捕快在镇上巡逻,附近有些江湖侠客也时不时的在这里转悠几遍,这么一来二去,七阴教的人大概是感觉到情势不对,暂时就没有再派人过来,于是这个原本阴风渗渗的小镇子渐渐安宁起来,又恢复了几分平静祥和。 第99章 寻找何宽 云画雨养伤时,章羽枫一直在旁小心呵护,体贴入微,一直等到云画雨的伤势完全好了,淤青红肿都褪了,走路也丝毫无恙,他才终于放了心。 两人收拾了行装,向店老板告辞,携手而去。 此处离天险山已经很近了,两人的坐骑又是千里挑一的照夜狮子马,风驰电掣之下,不过一日功夫,就已到了这座雄壮峻美的山脉。 一眼望去,这里奇峰迭起,怪石嶙峋,远处的山峰之上,云雾缭绕,山势险峻,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天险山,果然是名不虚传。 云画雨心下一沉,在如此隐蔽陡峭的山林里,想找到一个隐居多年的人,真的是很不容易啊。 “大哥,这可怎么办?”云画雨忧心忡忡地说:“贾楼主说何宽就隐居在这里,可是这座山又高又陡,叶高林深,咱们怎么找呢?” 章羽枫不以为意地笑笑,“随遇而安吧。何宽这个人,找得到就找,若找不到嘛……这个地方山灵水秀的我倒是蛮喜欢,咱们也寻个向阳的好位置,盖所宅院住一住,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云画雨没好气地说。 这个男人的想法太清奇,想一出是一出。眼下他们寻找何宽,是为了追踪千魂透骨钉的下落,这是关乎人命的正经事,哪儿还有空想着盖房子的事情? 章羽枫仍然笑吟吟的,“山里大多阴凉,咱们在这儿盖个别院,每逢夏天来避避暑也不错啊。” “……这荒郊野岭的你自个儿来住吧,”云画雨不满意了,“我要住热闹的地方,有集市有灯会,有卖点心的有卖衣裳的,有吃的喝的玩的,我才不要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里面。” 章羽枫轻声一笑,眼底有温柔的光影在浮动,云画雨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爱凑热闹爱逛集市,这是天性使然,以后她喜欢住在哪里都依着她,反正只要两人不分离,处处都是人间至美之地。 在山林中巡逡,骑马是不能够的了,两人下了马,步行走路,拨开密密层层的树枝和荆棘,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走一程找一程。 天险山真的是一处极偏僻极险峻的奇峰,山石陡峭,道路崎岖,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行人,也不见有人居住,偶尔看到几个粗糙的茅草屋,想是猎户们上山打猎时的临时居所。 不时有野兔野鹿还有山鸡之类的动物从树林深处一闪而过,章云两人也遇到了几个身材魁壮的猎人,但章羽枫向他们打听何宽这个人时,这些猎人们都频频摇头,表示他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这就奇怪了,贾正晶的四方楼耳目遍布天下,按说他提供的线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啊? 再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又有一个猎人打扮的汉子从树林里钻过来,云画雨微微吃惊,因为那猎人左手挎着弓箭,右手手臂上却有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子,深可见骨,正在不停地往下滴着鲜血。 “他娘的,被头野猪咬了一口,老子真是倒霉!!”那汉子穿着身灰布裳,嘴里骂骂咧咧,他一抬眼,突然看见了云画雨,眼前一亮,赶忙住了口。 章羽枫面无表情地将云画雨拉到自己身后,随手从腰包里拿了瓶上好的金创药,抛给那灰衣汉子,“拿去敷在伤口上,包扎好,每天换三次药,不出几日,必然就好了。” 那灰衣汉子半信半疑,他大概也实在是疼痛难忍,当即就打开瓶盖,把那里面的白色药粉洒了几层在右臂的伤口处,不过片刻功夫,那里的鲜血就慢慢止住了,凝固成了一层血痂。 “谢谢这位少侠!!谢谢!!少侠才第一次跟我见面,就肯送这样好的药给我,我李老三真是感谢不尽!!”那灰衣汉子连连作揖。 章羽枫淡淡道:“天险山很荒凉,在这里打猎着实危险,我这走了一路,也没看见什么人影,所以你能够遇上我,倒算是幸运。” “那是那是,少侠说得对!”李老三先是连连点头,随即又苦着脸说:“我也不想来这里啊,但家里人口多,都张着嘴要吃饭,我老婆去年又给我添了个小子,一家老小七八口人,我不打猎怎么养活他们啊??” 章羽枫微一打量,只见这李老三身材粗壮,肤色黝黑,左手挽弓,背上还背了个箭筒,里面插着一大把乌黑的箭,章羽枫淡笑着问道:“你经常在这山中打猎,想必这里的地貌人情你是熟悉得很。我有个故人,名叫何宽,听说他就住在这座山里,我今日来探访他,劳烦李兄指个路。” “何宽??”李老三挠了挠头,“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只是他性格有点古怪,一般不见生人,总是自个儿关在家里,敲敲打打地鼓捣些什么。” 章羽枫微微一笑,拿了一锭大银给他,“那就请你带个路,我想早点去拜访他。” “好咧好咧好咧。”李老三欢天喜地的接过银子,掂了掂,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连手臂上的咬伤都忘记了,拨开树丛,一马当先的在章云前面带路。 翻了两个小山头,又越过几层陡峭的斜坡,在山林中足足穿梭了近两个时辰,李老三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一座泥砖小屋,“到了到了,两位,这里就是何宽的房子。” 云画雨展目望去,就见那间小屋砌得整齐漂亮,门口围了一圈篱笆,四周树木掩映,空气清新,倒是个幽静的去处。 章羽枫一笑道:“果然是够隐蔽。南宫先生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徒弟竟然会隐居在这个荒山里。” 李老三拱了拱手,告辞去了,章云两人并肩而行,快步来到了泥屋前,章羽枫气沉丹田,朗声说道:“请问屋里有人吗?在下章羽枫,特来拜访何宽师傅!”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醇厚清亮,可屋里却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出来应声。 第100章 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难道是何宽不在家么?”云画雨有点疑惑,章羽枫又提高声音问了几遍,忽然看见那扇厚厚的木门“嘎吱”一声,缓缓地开了。 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踱出来。他穿着青绸长衫,眼睛狭长,目光尖利,长着一个鹰勾鼻,两片薄薄的嘴唇,相貌十分的精明锐利。 他用冷诮的眼神朝着章羽枫打量了两眼,“你们是谁?来找我干什么?” 章羽枫笑道:“在下章羽枫,听闻何先生妙手无双,最擅于制造兵器,久闻大名,不禁想来拜访一下。” “我俩非亲非故,不劳你来拜访,你请回吧。”何宽冷冷地一拂袖。 他说着就转身进了房,正待关上房门,云蕾急了,连忙道:“何先生别走,我俩有点事想向你打听一下。” “打听事情?”何宽阴鸷地望着她,“打听什么事情?我隐居多年,江湖上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白来一趟的了!” 云画雨柳眉微蹙,见这何宽的态度极冷淡倨傲,不觉心下一沉,章羽枫倒还神态自若,一扬眉,笑着说:“常言道,过门即是客,理应以礼相待,难道何先生就不准备请我进屋去喝杯茶吗??” 何宽哼了声,两片薄唇撇了下,“喝茶?我家的茶可是贵得很的,你喝得起吗??” 章羽枫笑了笑,“我畅游四方,喝遍名茶,却还从来没有喝不起的时候。何先生,你看这些茶资可够了么?” 他袍袖一挥,“铮”的一声,一个物什弹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何宽的手心。 绿光灿灿,色泽清透,竟是一块绝佳的翡翠。 南宫炎曾经说过,何宽这个人,爱财如命,性格凉薄,极其贪婪,这样好成色的翡翠,必然是他的心头至爱。 果不其然,何宽拿了翡翠,举起来对着阳光观察了下水色,阴鸷的神情终于缓和了,眼里浮上一丝满意的笑容,“够了。章公子出手果然阔绰大气。” 略欠了欠身,将章云两人让进屋里,云画雨跟在章羽枫身后,落了座,何宽将那块翡翠纳入怀里,随即亲手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两位,这茶叶是我在屋后自种的,味道甘甜,两位可以尝尝。” “多谢!”章羽枫微笑着接过茶杯,眉峰一动,目光微微停顿了下,似是发现了什么,他突地一笑,又若无其事地用茶盖拂了拂茶上的浮沫,赞道:“清香怡人,何先生种的茶果然不错。” 何宽颇有些自得地笑起来,“那是当然,今日是你们的口福到了。” 云画雨抬眸环视四周,见这屋里窗明几净,整洁通透,布置得倒还简单雅致,墙角放着一个木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刀枪剑斧,应该都是何宽亲手打造的兵器。 云画雨心里对何宽的印象很差,看他刚才的那副嘴脸,云蕾觉得这人太过贪财自私,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她不敢喝何宽递过来的茶,只是把茶杯拿在手里转悠两圈,就放回了桌上。 章羽枫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何先生,千魂透骨钉这种暗器,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何宽道:“当然。许家以前的杰作,暗器中的至尊,威力极大,杀伤力强,我当然知道。” 章羽枫道:“千魂透骨钉的图纸被盗了,先生可曾听说?” 何宽有点吃惊,“什么?不对啊,我记得许澜当年不是说他已经把千魂透骨钉的图纸烧毁了吗?” “其实并没有。”章羽枫淡淡一笑,“许澜舍不得烧掉它,将它藏在听风楼里,结果图纸在几个月以前,被人神秘的盗走了。” 何宽一击手掌,恨恨地说:“是谁这么厉害,能从许家盗出图纸?那人可真是发财了,这张图纸价值连城,想要的人真是太多了,拿它去换个百万之财也绰绰有余!” 云画雨皱着眉,听到这何宽三句话就不离“钱”字,心中好生厌恶,章羽枫却不以为意,哈哈笑道:“这倒说得也是!这张图纸如果拿出去卖的话,确实能换座金山,下半辈子从此大富大贵,享尽荣华。” 何宽听得两眼放光,章羽枫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盗图的人不是拿它来卖的,而是用它造出了千魂透骨钉。这种暗器实在厉害,有人拿着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死了李家庄的李达辰。” “什么?……李达辰死了吗?”何宽一边喝茶一边轻飘飘地问,提起“金银”时他兴致满满,提起这桩人命案,他却完全没有什么兴趣。 “是的,李达辰死了,死在千魂透骨钉下。”章羽枫淡淡地说:“有人按照图纸,造出了千魂透骨钉,然后用它来杀人害命。这个人布局周全,用心险恶,何先生,你可认识他吗??” 何宽冷漠地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在这荒山里隐居多年,怎么会认识这些人?” “哦?”章羽枫斜挑了眼角,唇边勾起一抹讥笑,“千魂透骨钉制造极其复杂,寻常的兵器铺子根本就无法做出来。我猜想,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你,以及你的师傅南宫炎能做出这种暗器了。” 何宽目光冷淡,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千魂透骨钉的图纸,也从来没做过这种暗器。你问错人了。” “真的吗?”章羽枫嗤笑一声,“何先生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呢?” 何宽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了。 “章羽枫,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何先生能对我说点老实话。”章羽枫冷笑了声。 何宽更怒了,原本就尖利的眼神更加严厉阴鸷,“姓章的,听你的意思,你是认定我就是做出千魂透骨钉的那个人了吗?天下的兵器铺子那么多,能工巧匠遍地都是,何况南宫炎又还没死,他们都有嫌疑,你为什么偏偏怀疑到我的头上?” 云画雨听他提到“南宫炎”时态度如此不恭,心里就越发气愤,她实在忍不住,脱口说道:“南宫先生为人淡泊淳厚,他才没有做这种暗器呢。” 第101章 原来是个假的 何宽狭长的眼睛扫过来,冷笑道:“他说他没做,你们就信了。我说我没做,你们却不信。你们两个可真是会看人下菜碟啊。这世上谁又比谁干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千魂透骨钉重出江湖了,这又关你们什么事??”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越发尖利刻薄,“说到底,你们两个也不过是为了那三万两银子的赏钱罢了。想赚这笔钱,就必须找个替死鬼,所以你们就找上我,污赖我是做出暗器的凶手,是不是??” 云画雨气得脸孔通红,她想不到何宽居然如此胡搅蛮缠,而且还倒打一耙,云画雨虽然口齿伶俐,却并不擅于吵架,涨红着脸正待再说,章羽枫已握住她的手,将她拦在身后。 “云儿,别和这种人置气,他不配。” 何宽脸色铁青,指着门口喝道:“你们两个都滚出去!!我家里不欢迎你们!滚!!” 章羽枫纹丝不动,反而冷笑着说:“亏得南宫先生还一直挂念你,你是他唯一的徒弟,却屡屡伤他的心。他把他的本领倾囊相授,他视你为衣钵传人,可是你,却二十余年不与他见面,何宽,你说你对得起他吗?” “有什么对不起的?”何宽讥笑一声,“南宫炎那个老不死的还活得好好的。他天天抽着旱烟喝着酒,又没有我在他跟前碍眼睛,心里不知道多快活。” 章羽枫盯着他,漆黑的眸光好似雪山上的冰,藏着深深的寒意。 片刻后,他却又纵声笑起来,声音清越朗朗,传出屋子,响彻到山林之中。 何宽恼羞成怒,“章羽枫,你笑什么?” “我笑你演技不错,我竟差点被你蒙混过去了!”笑声倏停,章羽枫已飞快使了一个小擒拿手,出手如电,掌心一勾,紧紧捏住了何宽的右手脉门! “姓章的,你干什么?”何宽身形机灵,左膝朝上一顶就去踢章羽枫的腰腹,章羽枫脚尖一转堪堪避开,掌心用力,扣着何宽的脉门狠狠一按,“啊——”何宽顿时痛得面色发白,嘶声叫道:“少侠——你放开我——” 这一切变化发生得极快,云画雨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见章羽枫已长声笑道:“也不知你是唱戏的还是说书的,伪装成何宽的样子来骗我?你装得倒也像模像样,我若粗心了点,大概真的被你骗过了。” 云画雨惊得瞪大了眼睛,“大哥,他难道不是何宽吗?” “当然不是!” 章羽枫朝着“何宽”的膝上踢了一脚,逼他跪下,手中利剑冷冽如雪,抵在那人的心口处,“说!是谁指使你假扮何宽来骗我们的??” 那人瑟缩着身子,用膝盖挪着朝后退,“好,我说,我说,我确实不是何宽,我是被人指使的……” 云画雨追上一步,“是谁指使你的??” 那人吱吱唔唔,低着头还是慢慢往后挪,“是……是……他是……” 章羽枫目光一寒,倏地拉过云画雨,“云儿小心!!”与此同时,那人一抬手,从袖中飞出两柄乌黑的柳叶刀,荧光闪闪,朝着云画雨的喉咙射过来!! “你找死!!”章羽枫俊面含冰,左手一掌,劲风飒然,两柄柳叶刀应手而落,云画雨惊叫了声,只见眼前一泓白光,剑气纵横,“我的手指!!”那人嘶声惨叫,身体好似筛糠样的抖起来,右手的两截手指头已经被章羽枫一剑斩断!! 断口处鲜血淋漓,两截短短的手指头滚在血泊中,红通通的好像两枚枣子。 “大哥,你——”云画雨看得心惊,颇觉不忍,章羽枫已淡淡笑道:“不给他一点教训,他怎么会说老实话??” 那“何宽”缩着身子,兀自捧着手颤个不停,章羽枫一脚将他踢倒,踩在他的胸口,声音阴沉地问道:“是谁指使你来骗我们的??说!快说!!” 脚尖用力,在他胸前重重碾了几下。 那人显然受不住章羽枫的内力,被他一踩,顿时面色如死,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扑哧”一下,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来。 云画雨心惊肉跳,慌忙拉着章羽枫的袖子,“大哥,别这样了,你这样用力他会死的。” 章羽枫略略放轻了力道,那人已吓得魂不守舍,不待章羽枫再问,就已惊惶着主动开口,“章少侠,我说,我说。我是海鲸帮的弟子,我叫王青,前些天手气不好,我在赌坊输了很多银子,欠了庄家的钱。庄家势力大,不依不饶的说是要砍我的一条腿来抵债。”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男人找到了我,说让我到这天险山来假扮何宽,演一场戏,事成之后,他不仅会帮我还清赌债,而且还赠给我两千两银子作为报酬。” “我在这小泥屋里住了几天,你们两位就来了。我按照那男人的吩咐,扮成何宽的身份来骗你们,哪知被你们识破了。……但是,我也是被逼的,章少侠,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赚点银子还清赌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王青一边说话一边磕头,“求你们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章羽枫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又没说要杀了你,你怕什么??” 他目光如电,抓住王青的衣袖信手一撕,随着一阵裂帛之声,整幅衣袖被扯下来,只听“叮叮咚咚”几声脆响,王青藏在袖子里的柳叶刀已经劈里叭拉地掉了一地。 “大哥,还是你细心!!”云画雨赞叹着望了章羽枫一眼,行走江湖,果真是要处处提防啊,原来这个王青袖子里还藏了这么多暗器,幸亏章羽枫谨慎又机敏,一眼就看破了他。 章羽枫拈起一枚柳叶刀,笑吟吟地在王青的脖子上比划,“这刀看着虽精致,也不知是不是中看不中用?你说我如果用它来切断你的脖子,一刀够不够?” 薄如蝉翼的刀片在王青的脖子旁转来转来,明晃晃的,那股阴寒之气,能让人吓得魂飞魄散。 第102章 面具男人 王青全身抖得像筛子一样,面色惊恐,连两片薄薄的嘴唇都在哆嗦。 章羽枫笑问道:“王青,指使你的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我……我不知道……”王青结结巴巴的。 章羽枫面色一寒,陡然提高了声音,“什么?你不知道??” 王青“扑嗵”一下跪在章羽枫面前,“章少侠,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人是个男的,个子挺高,脸上戴了一个恶鬼的面具,青面獠牙怪可怕的。” “恶鬼面具?”章羽枫微一皱眉,“那你们是在哪里碰的面?” “在赌坊后面的小巷子里。” “他既然许诺了你,那么他有没有说过事成之后,让你去哪里找他?” “没有。他当场就给了我两锭一百两的大银,又把何宽的性格特点都告诉我了,让我学着做。他说事成之后,他会主动来找我的。” 章羽枫沉吟了片刻,“就这些吗?你再仔细想想,譬如说他的声音身材穿衣打扮上面,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王青抱着头,绞尽脑汁的想了想,“他的衣裳是绸子做的,布料很好,个子高高的,比我要高半个头,说话的语气很沙哑,又低又粗,听起来像锯齿磨木头的声音。” 云画雨有点惊讶,“锯齿磨木头?那人的声音竟如此难听吗?” “压低了嗓子用气流逼出来的假声音罢了,”章羽枫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个人很谨慎,相貌声音都不愿意让人认出来,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留下,除了个子高这一条以外,其余的线索我们都一无所知。” 云画雨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下就糟了,我们根本就抓不到他了,而且看这个人对我们的行踪很了解,他肯定已经将何宽偷偷藏起来,不让我们找到。” “他既然这么做,那就更加证实了一件事情,”章羽枫笑了笑,“按照图纸做出千魂透骨钉的人,必定是何宽无疑了!如若不然,这个凶手怎么会这样大费周章的找个假的来骗我们??” 云画雨顿时恍然,“对啊对啊,他是做贼心虚,怕我们查出什么线索,所以不让我们找到何宽。……啊,糟了!!”云画雨像是想起了什么,焦急地问:“大哥,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将何宽杀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章羽枫扑哧一笑,“小傻子,他要是已将何宽杀了,那直接把尸体摆在这里就好了,反正尸体也不会说话。他还何必费这个精力去找人假扮何宽??” 云画雨细细思忖,不禁恍然大悟,自己果然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这弯弯绕绕的曲折,这险象环生的江湖,处处都得多个心眼呢。 “云儿,走吧,咱们下山去。” 章羽枫拉着云画雨的手,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走,云画雨乖乖地随着他走,心里却有无数的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等出了泥屋,四下无人,云画雨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刚才是怎样看出这个何宽是假扮的呢?” 章羽枫笑着说:“你亲我一下,我才告诉你。” 把右边脸颊伸过来,凑到了云画雨面前。 云画雨羞红着脸,蜻蜓点水似的在他脸上亲了下。 “这边也要。”章羽枫把左边脸颊也伸过来了。 这人……真是个流氓。 云画雨没法子,踮着脚尖在他左脸上也亲了下。 “好啦好啦,我已经亲过了,”云画雨催促道,“快说嘛快说嘛。” 章羽枫笑着开口,“起初是他递茶过来的时候,我起了疑心。” “为什么?他递茶过来有什么特别的?”云画雨好奇。 章羽枫道:“云儿,你观察过他递茶的手吗?他的手很光洁,指头光滑,指腹的茧很薄,看上去很干净。” 云画雨困惑地说:“那又怎么样?这能代表什么?” 章羽枫笑了下,“在苍翠岭的时候,你没有注意过南宫炎的手吗?但凡铸造的兵器师傅,常年都是握着铁锤抡举,淬火或是锻打,经年累月,日日不息。 “他们的手,往往都会比平常人要粗糙硬砺,十个指头都是又黄又厚的老茧,骨骼粗大,摸上去像是砂纸一般。南宫炎的手,就是这样的,而何宽是他的得意门生,受其教导训练,又在江湖上做兵器混迹了这么久,手掌肯定是与南宫炎差不多的。” “可是那个假何宽的手,却如此干净光洁,完全不像是一个铸造师傅的手,你说,这事岂不令人纳罕?” 章羽枫这一解释,云画雨觉得极有道理,忙不迭地点头,“确实是很有可疑之处。” “还有,”章羽枫继续道:“我曾用言语试探他,问他知不知道李达辰被杀的事情,他一口否认了。可是后来我们逼问他是否制造过千魂透骨钉时,他被问得急了,气急败坏的指责我们是为了那三万两的赏银才来冤枉他的。” “云儿,试问他连李达辰被杀的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李家悬赏的赏银是三万两呢??” 云画雨狠狠一拍手掌,赞道:“对啊,我真没注意到,他说的这句话也是一个破绽!” 见云画雨说话的模样儿天真可爱,实在讨人欢喜,章羽枫微微一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 “云儿,你记不记得在最后提到南宫炎时,他对南宫炎出言不逊,说南宫炎天天抽烟喝酒,日子过得很快活?” “我记得。这句话又有什么问题吗?”云画雨疑惑。 章羽枫淡淡叹息,“其实南宫炎在退隐之前,是滴酒不沾的。他只是在隐居到苍翠岭之后,日子单调无聊,无以寄托,所以才染上了酒瘾,嗜酒如命。真正的何宽与南宫炎二十年未曾见面,怎么可能知道南宫炎天天喝酒呢?” 云画雨听到这番分析,恍然说道:“大哥,所以你结合了这几个疑点,认定这个何宽是假的。” 章羽枫一笑,“是啊。” 云画雨低头绞着衣带,前思后想,觉得这桩千魂透骨钉的案子实在太难查探了,“大哥,凶手有了防备,又这么狡猾,咱们怎样才能把他揪出来呢?” 第103章 施救 章羽枫微笑着说:“何宽这个线索暂时找不到,我们只能再另想别的办法了。” “嗯。”云画雨点点头,“大哥你最聪明了,一定能找出方法对付他。” “那当然。”章羽枫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领着她往下山的路径走去,“案子归案子,身体最要紧。说了这么久,我都饿了,咱们下山去,找家酒楼吃点东西吧。” 云画雨连忙说:“我们带了干粮的。”拍拍腰间的小挎包,“有饼,还有水囊。” 章羽枫不屑道:“干巴巴的有什么好吃的?” 不容分说地拉着云画雨就奔跑起来,声音在风中欢快地回响着,像个孩子一般,“云儿,我怎能让你跟着我受苦??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记得你最爱喝乳鸽汤,咱们找家大酒楼,我点上一桌子,让你吃个够,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我饿得能吃下整头牛啦!”云画雨的声音和章羽枫一样欢快,像银铃般脆响。 两人手拉着手,一道下山。 天险山的山脚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汩汩的溪水像镜子样清亮,云画雨在路过这里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在山中穿梭了一天,很累,脸上都是汗,云画雨来到溪水边,绞了帕子擦了擦脸。 丝帕浸满了清清凉凉的溪水,敷在脸上,汗水立刻就干了,神清气爽的很舒服。云画雨用丝帕仔细地擦干脸,低头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影子。 水中的倒影里,少女素颜朝天,不施脂粉,容颜却清丽绝伦,明眸皓齿,仿佛出水芙蓉一般。 云画雨抿唇对着水里的影子笑了一笑,水里的少女也同样的抿唇对她笑了一笑。她又对着水里的影子做了个鬼脸,水里的少女也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章羽枫笑吟吟地凑过来,“云儿,你多大啦,对着自己的影子也能玩得这么开心。” 云画雨调皮地皱了下鼻子,一眼瞥见章羽枫的额上也布着一层薄汗,她拿起丝帕招了招手,“大哥,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少女仰起头,踮着脚尖,用丝帕细心地拭去男子额上脸上的汗水。 章羽枫乖乖地站着不动,只是他身材颀长,比云画雨高出大半个头,他怕云画雨踮着脚尖太辛苦,连忙弯下腰,把脸伸到云画雨面前,配合她。 擦完了汗,云画雨目不转睛地端详着章羽枫。 剑眉朗目,眸若星辰,唇角逸出一抹浅笑,脸上的线条俊美而英挺。 ……俊得简直不像话,这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男人,云画雨傻傻地望着,觉得自己简直已经被迷惑住了,满眼满脑子都是章羽枫的容颜。 “喜欢我么?”章羽枫笑着在她耳畔低语。 “嗯。”云画雨羞涩点头。 “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男子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了,抱起少女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云儿云儿,我也很喜欢你,我一刻也离不开你。等我将聘礼和婚房准备好时,我俩就成亲吧。” 云画雨羞不自胜,低下头去,可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唇边的两个梨涡儿绽放开来,比春日的桃花还要鲜妍明亮。 一一一一一 沿着溪水的方向又走了一程,两人已经快走出了天险山,眼前的树林渐渐稀疏了,而天色也略有些暗了,两匹照夜马还在山脚下等着他们,章羽枫携着云画雨的手,加快了脚步。 “大哥,那是什么??”云画雨惊讶地叫起来。 右前方的一株粗壮的树干后面,隐隐现出一双脚。 “是一个人。”章羽枫胆大眼尖,已快步过去,拨开杂乱的树枝,“是一个孩子。” 躺在枯枝乱叶之中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这孩子长得胖敦敦的,脸色却一片乌青,连嘴唇都是黑的,整个身体像虾子一样蜷起来,不停地抽搐。 “他中毒了!!”章羽枫面色凝重,蹲下去检查了一下孩子露在外面的皮肤,果然就见这个孩子右腿的腿肚子上,有两个黑红色的小点。 云画雨看得真切,已惊声道:“是蛇!他被蛇咬到了!!” “对!事不宜迟,云儿,你帮我按住他的脚!” 章羽枫动作极其迅速,手指飞快,点了这孩子前胸后背的几处大穴,阻止血脉流动。再从腰包里拿出一个药瓶,将里面解毒的药丸倒出三粒,给这孩子咽下。又取出一柄匕首,划开孩子那已经乌黑一片的小腿。 “云儿,按住他!” “知道!”云画雨急声道,章羽枫划开了这孩子的小腿,双手挤在伤口处,在周围肌肉上使劲按压,瞬间有一簇乌黑的血水溅出来,不停地往外滴。 想必是剧痛难忍,小男孩身上颤个不停,拼命地想缩回脚,云画雨用尽全力死死地按着,那男孩无法再动弹,蜷着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声模糊的呻吟声。 “有知觉就好。”章羽枫略略放心,双手仍紧紧勒住这孩子的腿肚子,不停地挤压,尽可能地把毒血挤出来。 再过片刻,挤出来的黑血渐渐变成了红血,云画雨喜道:“大哥,他的毒血已经没有了!” 章羽枫停下手,摸了摸孩子的脉像,眉峰一皱,“不行,他的脉很虚弱,滞而无力,体血还有余毒。” 他将这中毒的孩子扶起来,气运丹田,双掌抵在孩子的背后,用自己的绵绵真力灌入这孩子的身体里,以内力来驱逐毒气。 云画雨花容失色,在旁团团乱转,急得没法。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后,就见章羽枫面色苍白,神情凝重,额角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甚至连后背的衣裳上也隐隐看出汗湿的痕迹,云画雨慌得不行,又不敢说话打扰他,就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转着章羽枫不停地打转。 “咳,咳,咳。”小男孩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沁出一缕黑血,那张乌青的脸蛋却显现出了淡红的血色,章羽枫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扶着小男孩重新躺好,对着云画雨笑了笑,“云儿,你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啦。” 第104章 救活小男孩 云画雨已经凑上前,一边心疼地给他擦汗,一边问:“大哥,这孩子的情况是不是已好转了?” “是的,他身上的毒已清除了大半,没有生命危险了,”章羽枫说:“只要再找个好大夫开两剂解毒的方子吃几天,再调理调理,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云画雨“嗯”了声,咬着唇,疼惜地摸着章羽枫的脸,大概是内力消耗得过多,章羽枫的面色仍然很苍白,“大哥,”云画雨轻声道:“辛苦你了。” “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蛇毒最为剧烈,尤其是树林里的这种花斑蛇,其毒无比,人一旦被它咬中,毒性在顷刻之间就能顺着血脉流遍全身,被咬的人瞬间陷入昏迷,在极短的时间内如果得不到救治,立时死亡。 这个小男孩当时的情况已经十分凶险,奄奄一息,如果不是章羽枫及时果断的处理,此刻阴司地府里又多了一个无辜的小孩子。 “说起来老贾的丸药还真是不错,解毒功效相当了得。”章羽枫笑道:“若没有这个丸药,我大概也不能如此顺利的救回这个孩子的命。” 云画雨记起刚才章羽枫曾从腰包的药瓶里倒出三粒药,以最快的速度喂给小男孩吃了,云画雨好奇地问:“这种药如此神奇,是不是无论什么样的毒它都能解啊?” 章羽枫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老贾说,这种药是从西域里来的,虽然号称能解百毒,但如果遇上了特别刁钻的那种独门秘制的毒药,应该还是解不了的。” 云画雨赞叹着说:“能解蛇毒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贾楼主真是豪爽大气,竟将这么贵重的药送给你。” 章羽枫白了她一眼,“小傻子,我花钱买的。老贾这个人,奸滑得很,这瓶药一共十粒,他要了我一千两银子。” 云画雨:“……” 在商言商,贾正晶是个生意人,出售的东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古人云,亲兄弟明算帐,贾正晶深得精髓,他还尤其爱赚章羽枫的钱,因为他一向很看不惯章羽枫。 看不惯章羽枫比他长得俊,看不惯章羽枫比他聪明,更看不惯章羽枫那股恃才傲物的狂放劲儿。 朋友嘛,就是拿来宰的,每次贾正晶从章羽枫这里赚到银子之后,心里才会略略平衡一点,一种智商占优的畅快感弥漫全身。 …… 云画雨低头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三粒药丸就是三百两银子啊,但是,如果能够救回一条性命,这三百两银子就花得太值了!! 回想起刚才章羽枫救人时的情形,那般的沉着果断,全力以赴,云画雨情不自禁地抬起眸,用一种欣赏仰慕的眼神望着章羽枫,“……大哥,我今日才突然发现,原来你的心地竟是如此的善良啊。” “什么意思??”章羽枫佯怒道:“难道你以前一直都认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 云画雨干笑两声,眨巴着眼睛,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此时地上的小男孩渐渐有了知觉,略略动了下,双目半睁半闭,口里含糊地嚷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我爹爹……” 云画雨急忙蹲在他面前,在他耳边大声地问:“小弟弟,你家住在哪儿呀?” 小男孩喘息了几声,翕动嘴唇,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在……在前面五里地外,过两个田埂……门前有棵大柳树的房子就是我的家……” 云画雨安慰他,“知道了,小弟弟你别急,我马上就送你回家去。” 他们的照夜马就留在山脚下,章羽枫撮唇一呼,两匹马儿都跑来了,章羽枫把那小男孩抱上马背,让白马驮着他走,自己则和云画雨共骑一乘,按着小男孩所说的地址,一路奔驰过去。 五里地的路很快就走完了,云画雨遥遥一望,就见远处田地尽头,有间盖着红瓦的小院子,院前果然有一棵翠绿的柳树,长得郁郁葱葱,十分幽静。 天色已经暗了,暮色降临,小院子的后面,有袅袅的炊烟升起来,而院子的大门前,却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身形干瘦,倚在门边,正神情焦急地朝着四周不停张望。 这男人显得很憔悴,双颊瘦得凹下去了,眼底发青,看上去满脸病容,腰肢微微佝偻着,两手胁下,还撑着一副拐杖,原来这男人竟是个瘸子。 当章云两人走近前来时,这男人一眼就看见了驮在白马上的小男孩,他大惊失色,撑着拐杖一蹦一蹦地奔过来,“小虎,小虎,你怎么了??” 小男孩虚软地叫了声“爹”,头又耷拉下去,有气无力的哼哼几声,这男人紧张得手足无措,扔了拐杖,用尽全力将小男孩从马上拉下来,抱在怀里,一迭声地喊:“小虎!小虎!你到底是怎么了?是哪儿受伤了?” 章羽枫与云画雨已跃下白马,云画雨道:“这位老伯,这孩子是我们在山脚下救的。当时他被毒蛇咬了,昏迷在树丛里。我们给他喂了药,逼出毒气,现在他性命保住了,只是你还需要找个大夫来,为这孩子开些解毒的方子,调理调理以后就痊愈了。” 中年男人虽然看着病恹恹的,目光却很敏锐,一扫之下,就发现了儿子腿肚子上的那道伤口,他望着章云两人,感激得连连道谢,“多谢两位,多谢多谢!你俩救了小虎的命,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两位快进屋歇息一会,我要好好的款待两位恩人!!” 外面天已完全黑了,云画雨也有些疲累,她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与章羽枫并肩跟在这男人的后面,走进屋里。 此刻已是晚饭时间,屋里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在摆桌子布菜,中年男人将小虎抱进里面的内室,又叫这老婆婆进去照顾孩子。 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他才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出来,请章云两人坐下,亲自斟了两杯酒,分别递给了两人。 第105章 真正的何宽 这个男人身有残疾,面带病容,长着一张瘦削的长脸,薄唇鹰目,眉梢之间有股隐隐的阴冷之气。 但,或许是年纪渐长,岁月打磨,他的眸子里已经消去了年青时候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淡淡的温和,尤其是章云两人救出了他的独生儿子以后,他的目光看上去越发地淡泊可亲。 这男人举起酒杯,沉声说道:“小虎是我的儿子,生性调皮,常常偷跑出去,在山林里玩耍。这次是他福大命大,危在旦夕之时遇见了两位贵人,把他救回来。这番大恩大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甚是豪气。 章羽枫淡淡一笑,“我们无意中路过这里,碰见小公子落难,人命关天,怎能见死不救?其实也是举手之劳而已,老伯你不要客气。” 章羽枫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云画雨心中却知道,当时他为了救这孩子已倾尽全力,消耗了太多的真气,幸而他功力深厚,自己运气调息,才慢慢恢复过来。 中年男人仍是感激不尽,又恭敬地给章羽枫斟酒敬酒,乡间的酒味道略有些辛辣,云画雨不爱喝,只是草草吃了两口饭,忽然觉得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腿,云画雨低头一望,原来是只小花狗。 这只小狗大约才两三个月,一身黄白相间的毛,毛皮光亮,收拾得很干净,而且极其活泼,它好像很喜欢云画雨,一直蹭在她的脚边,摇头摆尾的憨态十足。 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只这么可爱的小狗狗,云画雨“啊呀”了声,拣了块排骨,“你真乖呀,来,吃东西啦。”云画雨蹲下去,用排骨逗小狗吃。 章羽枫笑道:“云儿,当心它咬你。” 这男人道:“你们放心,这狗不咬人的。它是我家小虎养的,他最喜欢小动物了,每天都要与狗一起玩一起闹的,连吃饭睡觉也离不开。” 男人提起自己的儿子,语气就很柔和,眉眼间浮上一丝慈爱的笑容。 云画雨也笑了笑,看到小狗已将她手里的排骨吃光了,她又起身在盘子里拣了一块,继续喂给小狗吃。 “云姑娘,”这男人突然开口,目光盯着一处,神情有些异样,“这件软甲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云画雨一愣,低头瞥了眼衣角,原本她在蹲着喂小狗时,衣裙的下摆处露出了那件天蚕丝软甲的一星点衣角。 这男人的目光倒是相当的敏锐犀利啊。 章羽枫眉峰一动,淡淡地问:“怎么?莫非老伯你以前见过这幅软甲吗?” 这男人面色微微凝重,瘦削的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笑容,他语声低沉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确实曾见过它。……请问两位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幅软甲?” 云画雨一笑,刚一启唇,那句“软甲是南宫先生送我的”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突见章羽枫轻咳了一声,眸光若有若无的朝着云画雨望过来,暗暗使了个眼色。 云画雨连忙把这句话又吞了回去。 “老伯对这件软甲如此感兴趣,莫非你了解它的来历吗?”章羽枫问。 “当然知道。”这男人落寞地笑了笑,“这件软甲看似轻薄,其实坚韧无比。它是用最上等的天蚕丝精织而成,质地细密柔韧,寻常的刀剑和暗器根本砍不破它,是一件难得的至宝。” 听他说得这么清楚,章羽枫的心头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预感,他冷静而仔细地盯着这男人的脸,缓缓问道:“它的确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但江湖中人知道它的却并不多。……那么老伯你为什么如此的了解它呢?” 男人犹豫了片刻,或许是面对着儿子的救命恩人,又或许是他对这件软甲怀有异样的感情,他苦笑了下,很坦然地说:“这件软甲是我的师傅制作的。他老人家手艺无双,妙绝天下,所以能够做出这么宝贵的一件软甲。” 云画雨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脱口问道:“你的师傅?莫非你的师傅就是南宫先生?……莫非你就是他的徒弟何宽??” 章羽枫长声一笑,“云儿,这还用问么?这个老伯当然就是南宫先生的徒弟何宽。” 男人目光一暗,略带自嘲地说:“我离开师傅二十余年,伤透了他的心,也不知他老人家还肯不肯认我这个徒弟?” “当然肯当然肯!”云画雨抢着回答,“南宫先生当然肯认你这个徒弟了。他嘴上虽然不说,我却觉得他心里是很想念你的,只要你肯回去见见他,包管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呢。” 章羽枫唇角含着一丝笑,心里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山林里兜兜转转,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何宽。 而刚才自己救的那个孩子,就是何宽的儿子何小虎。 原来上天如此公平,对于行善的人,总会有些额外的馈赠和奖励。 此时何宽听到云画雨的安慰,心里觉得松快了些,他连忙问:“你们两位是怎么认识我师傅的?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章羽枫道:“南宫先生身体很硬朗,他已隐居多年,我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而结识他,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何宽落寞地喝了一大杯酒,喃喃地说:“我师傅肯将这件天蚕软甲送给你们,必然是与你们交情匪浅。他性格爽朗,一向喜欢与人说笑,有你们陪着,大约心情也会快活些。” 云画雨陡然想起在苍翠岭里的情形,当南宫炎提到徒弟何宽时,他脸上那股惆怅失落的神情,让人记忆犹新。 云画雨心头微微酸楚,劝解道:“南宫先生很想你的,经常提起你。你如果也挂念他,就去苍翠岭看看他,他看到你回去一定会高兴极了。” 何宽哽了下,眼眶微微潮湿,他突然握着拳,恨恨地捶了一下自已那残废的腿,“我已经是一个瘸子了,一个半残的废人,我当年不听他教诲,一意孤行的离开,如今哪里还有脸面和机会去见师傅??” 第106章 忏悔往事 语声微泣,不由得回忆昔日种种,物是人非。 何宽八九岁时就拜到南宫炎门下,跟着他学习制作兵器和暗器的技艺。 南宫炎手把手的教他,为人师者一丝不苟,严厉而又慈爱。而何宽也天资聪颖,又很勤奋好学,师徒俩形影不离十余载,何宽将南宫炎的本领学了个十足十,各类兵器的用料火候淬火锻打的种种细节和决窍,他全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有了技术之后,何宽的心思就活泛了。他喜欢钱财,喜欢与三朋四友喝酒玩乐,又学会了赌博和逛花楼,他常常感觉银子不够花。 于是那些酒肉朋友们开始怂恿着他,叫他用自己的手艺来赚银子。 他觉得有道理,开始私下里接很多活,为很多有钱人制作各式各样的工具。 刚开始是刀剑枪这类的普通兵器,并不特别。等后来口碑好了,又开始做些铁枷刺鞭铡刀这类的刑具。 再后来找他的人更多了,他开始按照那些有钱人的需求,做一些怪异而歹毒的器具。 比如说用来上刑的带倒刺的铁钩,审讯时火烙的尖头烙铁,还有那种中间凿空的圆形铁柱。 听说有钱人都喜欢用这种空心的铁柱子,他们往往会在里面灌上燃烧的火炭,烧得通红,再将人绑上去,烫得人嚎叫不止,浑身焦黑,皮肉滋滋的响。 据说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酷刑,叫“炮烙”,是以前商纣王的最爱。 当时的何宽并不在乎自己制作出的物品被人拿来干什么,他只要银子到了账就可以了,旁人是生是死,是痛是痒,与他有什么相干?? 可南宫炎知道了以后,却对他大发雷霆。 南宫炎不喜欢他与那些狐朋狗友来往,更不喜欢他私下里接这种违背良知的活计。 南宫炎说他这种行为是“助纣为虐”。 何宽自然不甘心受管制,不甘心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他与南宫炎大吵了一场,彻底撕破了脸,然后负气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何宽在江湖上混迹,结识了很多的所谓朋友和红颜知已。他赚了很多钱,大杯喝酒大块吃肉,花钱如流水,身边总有朋友的恭维声,佳人的娇笑声。 当真是快活似神仙啊!! 时光过得很快,一年又一年,在一个黝黑的深秋夜里,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的“红颜知已”用酒灌醉了他,然后卷走了所有财物,与他所谓“两肋插刀”的兄弟私奔了。 为了防止他追赶,这位“红颜知已”临走时挑断了他两只脚的脚筋,使他变成了一个瘸子。 在疼痛中醒来后,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令他几乎崩溃,世事苍凉,他何宽竟然成了一个穷困潦倒的残废。 他的手艺虽然还在,但拖着断了脚筋的双腿,行动不便,总难免让他做活的速度大打折扣。 三天能干完的活,他往往需要五六天,顾客们都嫌他的速度慢,嫌他动作不利索,于是渐渐的都不来光顾了,门前冷落车马稀,他赚不到什么银子,日子过得有些艰难,心绪更是烦躁郁闷。 他带着无限的失意,退隐到了天险山,靠着给人铸些铁锅农具锄头之类的物什来赚钱生活。 他娶了个普通的农家姑娘,那姑娘很贤惠很善良,不嫌他残废无能,陪着他吃苦受累,里里外外的操持,将这个并不富裕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是好景不长,这姑娘给他生下了儿子何小虎之后,却因为一场大病而去世了。 他悲痛欲绝,心如死灰,他觉得这是上天对他以前作孽的惩罚,他也有了厌世的念头,但一想到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子,他又强撑着活下去。 他请了附近一个寡居的老婆婆来照顾儿子,每月给她些散碎银两,而他自己就拼命的接活干活,拖着自己那绵软无力的双腿,日以继夜的打铁劳作。 日子很艰难,但总算是慢慢的熬过去了,年纪越长,他的性格就越宽容平和,他已没有什么愿望与希冀了,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的将儿子抚养长大,享受一下父子间的天伦之乐,就于愿足矣。 只是他在心底里,还会时不时想起自己的师傅南宫炎。 想起师傅曾经传授他技艺,又照顾他的生活。 想起师傅曾经的慈爱,想起师傅曾经对他抱有的殷殷期望。 最后,他又常常回想起师徒两人诀别时,师傅脸上的那股浓浓的痛苦和失望之情。 每每想到这里,何宽就心绪难平,他不无遗憾的叹息,算了吧,自己如今混得这样的落魄凄惨,哪里还有脸回去见师傅? 师傅昔日的音容笑貌,大概也永远只能在梦里回味了。 “何老伯,来,我敬你一杯!”章羽枫朗朗的笑声,打断了何宽的沉思,何宽愣了下,伸过接过章羽枫递来的酒杯,蓦地一仰脖,喝了个一滴不剩。 酒入愁肠愁更愁,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章羽枫见他正是情绪低落之时,索性不兜圈子,单刀直入的问:“何老伯,我们正在查一桩案子,这案子与千魂透骨钉有关。最近是否有人给了你千魂透骨钉的图纸,要你按照这图纸制作出千魂透骨钉?” 千魂透骨钉! 一提到这事,何宽那张瘦削的脸上隐隐布了层阴云,他沉吟了很久,却一直不开言。 云画雨有点心急,连忙说道:“这案子很重要,牵涉了好几条人命。何老伯你如果知道些什么,就请告诉我们,我们正急着追查凶手。” 何宽仍是低头不语。 章羽枫淡淡一笑,“世人皆有向善之心,何老伯你历经沧桑,饱尝冷暖,所有的是非曲直,你一看便知。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替凶手遮掩呢?” 他静静地注视着何宽,眉目冷静,一双眼睛漆黑幽深,仿佛能洞悉人心。 何宽被章羽枫这样盯着,后背上竟冒出一层冷汗,心中辗转思索,最终还是缓缓吐了一口气,“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章羽枫微笑着说:“老伯请讲。” 第107章 小虎失踪 何宽道:“几个月以前,有个姑娘来到这天险山找我,给我看一张泛黄的图纸,说是让我照着这图纸做出上面的暗器。我立刻认出这是千魂透骨钉,我不愿意做这种歹毒暗器,当场就拒绝了。” “但那个姑娘一直软磨硬泡的不走,而且给了我五十两金子,说这是定金,等我做好了暗器,她再给我加五十两金子。” “我身体不好,看大夫需要钱,而小虎长大了,要上私塾请先生,也需要钱。我囊中羞涩,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做出了第一个千魂透骨钉,交给了那个姑娘。那姑娘很高兴,当即就付了酬金,欢天喜地的走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章羽枫突然打断了他,“年纪有多大?长相如何?” 何宽想了想,“是个很年青的姑娘,二十岁的样子,穿得珠光宝气,模样极标致,而且——”他转头望着云画雨,“她跟云姑娘的相貌好像有五六成相似。” 云画雨心中一动,飞快地望向章羽枫,而章羽枫也正望着她,两人目光交视,十分默契,瞬间就想到了同一个人——怡情院的柳眉。 何宽口中所说的标致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柳眉。 “何老伯,”章羽枫继续问:“那么后来呢?后来还有人到这里找过你吗?” 何宽点了点头,“过了一段时间,确实又有人来了。” “是谁?那人长得什么样子?”云画雨抢着问。 何宽说:“我不知道那人的长相年纪。只知道他是个男人,身材高大,脸上带了一个恶鬼的面具,看不清相貌。” 又是这个戴面具的男人! 那个假何宽碰到的,也是这个戴面具的男人! 那么杀死柳眉的,十有八九还是这个戴面具的男人! 如此心怀叵测的人,究竟是谁? 章羽枫皱了下眉,“我想这个男人肯定是拿着图纸,也要求你做出千魂透骨钉了?” 何宽点头,“是的。而且这男人更加阔气,一出手就给了我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要我做出六个千魂透骨钉,他说等做成之后,他还有重谢。” “他要做六个??”云画雨惊讶不已。 章羽枫淡淡地挑起眉梢,“这就意味着他将来还要杀六个人。” 何宽缄言不语,脸上带着一丝愧色,或许他也明白,他做出这样的暗器,凶手拿到后,必然是用它来杀人的。 “何老伯,”章羽枫沉声问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拿走千魂透骨钉的?” 何宽急忙摇头,“……他还没有拿走。” “哦?”章羽枫微微讶然。 何宽道:“我废了双腿,做活的速度慢了很多,而千魂透骨钉的构造又极其复杂,要做齐六个千魂透骨钉,需要不少时间。我向这个男人说明了情况,他说他可以等我,然后我们定了一个交货的日期,到时候他会来取走。” 云画雨听得好生激动,手掌也攥起来了,“这六个千魂透骨钉你做好了吗?你们定的什么日子交货?” “我昼夜不停的赶工,都做好了。交货的时间就定在初九,也就是后天。”何宽说,“我把做好的千魂透骨钉都藏在我家后院的鸡舍里,我觉得那里最安全。” 章羽枫蓦地站起,长身玉立,眉眼清俊,脸上带着清朗豪气的俊美笑容。 “那好极了!初九真是个好日子!”他眉梢轻扬,纵声一笑,“云儿,咱们就在这里等上两天,到了初九,就可以会会那位神秘的面具男人了!!” “好的!!”云画雨重重地点头。 一一一一一 三人吃过了饭,又去看了回小虎,附近的郎中已经来了,开了几剂调补的药方,何宽给小虎喂了药,又给他吃了半碗清淡的白粥,孩子的气色渐渐好了些,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话,就沉沉地睡着了。 何宽家里并不算宽敞,只有一间多余的房间,章云两人只得挤在一处。 章羽枫甚是开心,云画雨却羞得红了脸,那老婆婆极为勤快和善,帮他们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晚上安歇之时,云画雨睡床,章羽枫打地铺,安排得很合理。 云画雨白天累了一天,此刻真的是困倦极了,头一挨着枕头就开始打呵欠,与章羽枫才闲聊了几句,就撑不住睡着了。 云画雨是被一阵凄厉的狗叫声惊醒的,她慌得一跳,连忙爬起来,章羽枫比她动作更快,已经提了剑冲出门去,“云儿,情况不对,你小心些!” 云画雨应了声,跟着章羽枫的身影跑出去,窄小的院子里,何宽瘫坐在地上,两支木拐扔在一旁,他双手捶地,痛嚎着叫道:“小虎,小虎,小虎被人掳走了!!” 一个长在乡间的小男孩,怎会无缘无故的被人掳走?章羽枫心如电转,瞬间明白,“必是那个男人今夜提前来了,绑走了小虎,云儿——” “大哥,我们去追他!!一定要把小虎救回来!!”云画雨又急又气,追问何宽,“那个人是从哪个方向跑的??” 何宽颤抖着手指,眼眶通红地指着东边的院墙,云画雨来不及多想,身子一纵就要往东边奔去,章羽枫却飞快地伸手拦住了她。 “云儿,你别冲动!” 章羽枫神情肃然,声音极其冷静,“这可能是声东击西,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不能上当。云儿,咱俩兵分两路,我去追小虎,你就守在藏着千魂透骨钉的鸡舍旁,记着,如果有人来伏击,你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跑,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云画雨立刻懂了,神情镇静下来,拨出佩剑站在院中,目光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小虎失踪,生死莫测,章羽枫不敢耽搁,嘱咐好云画雨之后,立刻跃上院墙朝着凶手逃窜的方向追去了。 他运起绝顶轻功,衣袂飘飘,身姿潇洒,好似一只翩飞的大雁,在地上一掠而过,他的速度快得无与伦比,不过片刻功夫,就看见前方果然有道黑色的身影,臂下挟持着一个孩子,正匆忙地往前疾奔。 第108章 老妇人 章羽枫眸光如电,腾身跃起,脚尖在树叶上一点,借力飞纵出去,一个轻飘飘的翻转,稳稳地停在那个黑影的面前。 他淡淡一笑,“把孩子放下吧,你跑不了的。” 那人身材瘦小,看样子好像是女子,穿着玄黑的衣裳,面上蒙了块黑巾,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跑不了?”那人冷冷开口,声音很是苍老,似乎已经上了年纪。 章羽枫扬声大笑,“阁下深夜袭击,掳走了别人的独生儿子,这种行径,比强盗还要可恨。女子通常心软,而你为什么却这样心狠?” 笑声倏息,他突然出手,矫矫白剑,一剑直刺那女子的眉心,另一手已伸出去,快如闪电地就去抓小虎的衣襟。 这女人年纪虽老,动作却相当灵活,身体如旋风般的疾转,轻盈地避开了章羽枫的攻击,她凌空拍出一掌,劲风极为强劲,她数十年的功力,当真是非同小可,电光火石之间,与章羽枫已交手了二三十招。 “居然是个高手!”章羽枫纵声一笑,长剑当风,光影漫天,将两人罩在其中。 这场酣斗持续片刻,章羽枫身影敏捷,剑法如神,手中长剑快若蛟龙,似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这女人的武功虽好,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激斗中一个不慎,被章羽枫扯脱了面上的黑巾,现出了容颜。 “咦?”章羽枫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这果然是个年老的婆婆,皮肤松弛,眼角面颊都是皱纹,但脸上的轮廓很精致端正,看得出年青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章羽枫大笑起来,“我一向不喜欢与女人交手,尤其还是像你这么老的女人。罢了,你把孩子放了,我可饶你一条生路。” “好,我马上把他放了!”这老婆婆嘿嘿冷笑,蓦地退后,身法奇诡,章羽枫警觉不对,倏地一掠,如影随形的跟上去。 情势突然一变,这老婆婆左手一把抓住小虎的后背,借着巧劲往上一抛,右手的手掌却已积蓄力量,瞬息拍出一掌,“嘭”的一声,正中小虎的背心!! 可怜的孩子立刻迸出一阵凄厉的哭声,小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径直飞向三米外的一处石壁,“糟了!”章羽枫面色微变,这石壁坚硬无比,如果小虎被撞了上去,只怕要撞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他提起真气,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的飞纵出去,他要赶在小虎撞上石壁之前抱住他!稀淡的月光之下,就见章羽枫那修长雪白的影子像风一样的掠过,他尽最大的力量赶去,眼神犀利,手指微钩,在小虎的脑袋几乎要撞到石壁之时,他终于捉住了孩子的手臂! 他双手一拉一带,将小虎抱回怀里,“小伙子轻功真是不错!”这老婆婆阴测测地笑了声,“但是男人怎么会照顾孩子,还是让他跟着我吧。” 下个瞬间,她陡然发力,掌心一提,小虎的身体竟好像牵线的木偶一样,从章羽枫的手里挣脱出来,又飞向了老婆婆的怀里。 小虎飘在半空里,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原来这个女人竟预先用一根黑色的丝带缚住了小虎的一只脚腕,她一扯动丝带,小虎就不由自主地飞回她的方向,“哥哥,哥哥救我!”小虎哑着嗓子向章羽枫求救,声音颤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满是惊惶无助。 章羽枫迅速地抢上,凌空飞跃,敏捷地去抓小虎的脚腕,只他的动作已迟了一步,这老婆婆挥动丝带,已将小虎重新挟到了自己臂下,“小伙子,别再过来了,”她怪笑着说,“再过来的话,我就一掌击碎他的天灵盖,叫他立刻去见阎王。” 章羽枫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说:“你爱打不打,反正他又不是我的儿子。” 眉峰一皱,突然望向这老婆婆的身后,“云儿,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别出来的吗?” “这一招已经过时了,小伙子,”老奸巨滑的女人并不上当,“想骗我回头,好让你趁机来救这孩子?换一招新鲜的吧。” “是吗?”章羽枫微微一笑,这老婆婆正想再出言讥讽,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树枝飒然之声,她心头一惊,原来背后真的有人?! 不由自主地就回头去看,哪知身后却是空空的,并无人影,就在这个当口,章羽枫已如一抹轻烟般的欺近过来,悄无声息的使了个小擒拿手,攥住了小虎的胸前衣襟! “我看你年纪太大了,照顾孩子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他朗声大笑,动作快得无与伦比,一手圈紧了小虎的身体,另一手快如闪电,指尖一划,划断了那根缚在小虎脚腕上的丝带! “你这小子果然狡猾!!”这老婆婆恨恨地咬着牙齿,眼睛里射出一阵带着寒意的怨恨。 原来章羽枫是偷偷甩出了袖子里的银针,刺向老婆婆身后的树枝,树枝受到内力的震动,不由得簌簌地响,这个动静,令她误以为身后有人,心思一个分神,被章羽枫钻了空子,救回了何小虎。 既然已救出了孩子,章羽枫无心再恋战,要杀这个武功高强的老婆婆,需要百招以上,章羽枫不愿再浪费这个时间,他心中记挂着云画雨,一刻也不愿再耽搁,蓦地回转方向,带着何小虎返身而去。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目送着章羽枫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她记着他的嘱咐,貌似悠闲地坐在院中的小石桌前,一双清澈的明眸,却一眨不眨地望着角落里鸡舍的位置。 她不敢眨眼睛,她怕她一眨眼睛,就会有坏人来趁机抢夺藏在鸡舍里的千魂透骨钉。 今晚的月色很清淡,乡间的夜,总是极安静的,偶尔有远远的犬吠声传来,更显得夜的静谧。 突然,有极细微极细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飘荡的衣袂在夜风中轻轻掠过,云画雨练过暗器功夫,耳力十分敏锐,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第109章 他没有刺出这一剑 何宽仍然呆若木鸡地枯坐在地上,面色如死,无助地等着何小虎的消息,而鸡舍旁边,却有一抹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轻功卓绝,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果然是个高大挺拨的男人,穿着一身玄黑的长衫,身材颀长,墨发漆黑,脸上戴着一个恶鬼面具,青面獠牙的十分狰狞。 看不到他的容颜,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面具后面露出的那双眼睛,深邃冷静,波澜不惊,好似一泓冰雪,有淡淡的波光在闪烁。 “我是来拿千魂透骨钉的。”他望着云画雨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锯齿在磨木头,“你别多管闲事,不要逼我出手。” “你打赢我了就可以拿走它!”云画雨干脆利落地拨出长剑,脚步轻盈,走到了黑衣男子面前。 两人面面相立,距离不过二米,少女微微咬住下唇,清丽的脸上有着一丝倔强和冷肃,她提剑横在胸前,作了个防御的姿势,眸光沉静地望着对方,“我知道你是用它来杀人的,我不能让你拿走它!!” 黑衣男子的眼眸,从云画雨的脸庞缓缓掠过,这目光如此幽深,像暗夜的海,叫人看不懂里面的情绪,他的长衫,在夜色中随风飞舞,仿佛黑鹰的翅膀。 他淡淡地说,“好吧,你既然逼我动手,那就怪不得我了!”伸手一探腰间,寒光一闪,手里已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 云画雨轻叱一声,挽了个剑花,剑势灵动,飞快地朝着男人的面门刺过去,黑衣男子斜退两步,随手一格,两剑相交,火花四溅,一阵锉金碎玉之声。 两个人的剑都是宝剑,硬碰硬的撞击,都是毫发无损。 转眼间他们已斗在一处,剑影霍霍,疾若流星。高手对决,胜负皆在毫厘之间,云画雨不敢大意,虽与这男子才过了几十招,她已感觉这男人实力强劲,剑法凌厉,绝对是个有着上乘武功的高手。 云画雨的剑法,奇诡百变,剑势轻灵,一旦舞动起来,有如彩蝶穿花,绚丽夺目,一时间,连何宽都看得目不转睛,屏息静气地望着两人在院子中央激烈打斗。 “你的剑法很好。”黑衣男子发出一声低沉的笑,手中软剑招式骤变,举手投足间好似漫不经心,可那剑招,却势如破竹,快若闪电。 他看上去仿佛温和平静,而此时,于决斗之中,才见得他风骨。他不出手时,云淡风清,可他一旦出手,便是凌厉犀利! 云画雨已经落在了下风,被这黑衣男子一逼,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这男子一见云画雨后退,立刻调转方向纵身急掠过去,飞到鸡舍里弯腰一捞,手里已多出了几个黑黝黝的筒状铁具! 是千魂透骨钉!他把千魂透骨钉抢走了!! 不能让他拿走它!! 云画雨急得浑身冷汗直冒,豁出性命飞身过来抢夺,剑如灵蛇地径直晃到了这男子的胸口。 男子反应极快,侧身躲闪,云画雨也十分机灵,顺势变换方向,朝着这男子的手腕一削,这男子脚尖轻点,旋风般的躲开,但身体在腾挪晃动之时,手里的千魂透骨钉“叮叮咚咚”地掉下来了三个! 云画雨大喜,飞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三个千魂透骨钉抢到手里,她太过心急太过迫切,她一心只想把这些东西抢过来,她忘记了自己身后已露出了破绽,整个后背,全在这黑衣男子的剑光笼罩之下!! 云画雨拼死护着这三个千魂透骨钉,她已听到了背后的剑环叮佩之声,云画雨面庞苍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已决定了,她拼着受这男子的一剑,也要把千魂透骨钉夺在怀里!! 气氛僵硬,空气凝固。 夜色朦胧中,一轮弯月如钩,月光像洁白的轻纱,柔柔地洒向这个窄小的院子。 黑衣男子那修长的身影如同雕塑,静静地停住了。他手里的软剑,寒光凛冽,剑气如霜,被月光一照,反射出幽冷刺目的光芒。 软剑的剑尖,正对着云画雨的背心处,几乎抵在了她的肌肤之上,男子只需轻轻往前一递,就能用这柄软剑,毫不费力地刺破她的皮肉。 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并没有刺这一剑。面具下的那双眼眸,幽深如墨,带着一股湿润的烟水之气,好像江南三月的烟雨,没有寒意,只有淡淡的清新柔和。 微风拂来,他黑色的衣衫徐徐飘动,衣角一荡一荡的,扬起细软的波纹,好像湖面上那被轻舟划过的流水。 云画雨等了半晌,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那股剧痛,她疑惑着回眸,望向这男子的脸。面具如此狰狞,她不敢细看,但这男子的举动,却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为什么突然手下留情了呢?他原本可以伤到她的啊。 “你怎么没有……”云画雨搂着那三个千魂透骨钉,慢慢站起了身,她略一迟疑,说:“……若你真的是良心未泯,就不要再杀人了。” “你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承受的那些痛苦?”黑衣男子声音沙哑,像从雪岭上刮过来的风,冷冽而深沉,“劝人向善当然简单,然而,是非对错,又岂是一句简单的话能够解释清楚的??” 他长身而立,剑尖一晃,重新指在了云画雨的胸前,“姑娘,把千魂透骨钉交出来!我的耐心很有限,你还要阻挠的话,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云画雨朝后退了两步,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给!我不会助纣为虐的!” 黑衣男子微微沉默,片刻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长剑如风,手腕一抖,径直朝着云画雨刺过去,“抱歉了,这是你逼我的!” 云画雨急忙侧身躲闪,她一手攥着那三筒千魂透骨钉,另一手运剑抵挡,她武功本来就逊于这黑衣男子,而今更加相形见拙,一时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手忙脚乱,光洁如玉的额上竟沁出一层冷汗来。 “把它给我!我并不想伤你的!” 黑衣男子沉声说,他的声音很暗哑,面具下的眼睛深邃如夜,有异样的光芒在闪烁。 第110章 高手对决 云画雨咬着牙不说话,她心思极为单纯,一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让这男人抢走余下的三个千魂透骨钉! 两人仍然激斗不休,剑光漫天,直让人眼光缭乱,正在紧张惊险时,远处突然有一簇寒光烁烁的银针飞射过来,“铮铮”几声,全都射在了那黑衣男子的软剑之上!! 那剑尖瞬间歪了一下,男子已经抬眸冷笑一声,“哦?又来了一个?” 云画雨目光一喜,欢声叫道:“大哥!” “云儿!” 章羽枫白衫飘飘,从墙外飞速地掠过来,臂下挟着一个小男孩,何宽一见他,激动得老泪纵横,立刻一瘸一拐的跛了过来,“小虎!小虎!你把小虎救回来了!!” 章羽枫攥着小虎的衣襟,将他轻轻抛到了何宽的怀里,然后一跃上前,挡在云画雨前面,“幸会幸会!”他望着那黑衣男子,唇角轻勾,淡淡一笑,“久闻大名,不见其人,阁下行踪飘忽莫测,还戴着面具遮掩,果然是见不得人么?” 黑衣男子的眸光波澜不惊,面具下逸出一阵沙哑的笑声,手里握着软剑,一眼望去,他的手指修长匀称,骨骼清瘦,比白玉还要好看。 “你不必多费唇舌了,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他语声微寒,身影凌厉,宛如黑色的蛟龙,那柄软剑已挟着呼呼风声朝章羽枫疾刺过来! “好剑法!”章羽枫纵声大笑,凌空掠起,身上白衫飘飘,在剑影中一闪而过,有如烟云一般,飘逸至极。 一场大战已然开始! 章羽枫与黑衣男子都是用剑的高手,一旦交战,气氛陡然紧张,剑气澎湃之时,如有千军万马疾奔而来,剑气肃杀之时,又好似寒风扑面,冷月如霜,顷刻间便是杀机四现。 但凡高手对决,胜负都在毫厘之间,云画雨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屏息静气地凝视着两人的剧斗。 大概是双方的动作实在太快,云画雨已分不清到底是谁占了上风,她只看到一白一黑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翩若惊龙,快如流星,剑锋所到之处,寒光四溢,剑气如游龙一般幻化,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交锋时,有“铮铮”的脆响之声不绝于耳,声音在夜风中回荡,连空气中都是阴冷压抑的味道。 不止是云画雨,就连何宽和小虎都看得呆了,愣在那里目不转睛的观战。 剑影双分,绚丽夺目,突然听到章羽枫一声朗朗大笑,“阁下剑术精妙,不如与我比比掌力吧!”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手法,一阵凌厉的攻势之后,电光火石间,双方的宝剑竟同时脱手,飞上半空! “好极了!咱们比比掌力!!”黑衣男子闷声一笑,蓦然出掌,袍袖被内力鼓起了满满的风。 章羽枫眉目俊美,身影优雅,好似闲庭信步,可双掌一拍,却是劲风飒然,眨眼之间,两人四掌相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双方飞弹出去,各自跃开。 章羽枫退了两步,眉峰微微皱起,忍住了胸口的那阵气血汹涌,云画雨已紧张地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上下打量,左右端详,“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我没事。”章羽枫微笑了下,静静调整了内息,而后抬眸,望向了对面的黑衣男子。 这黑衣男子的内力显然是逊于章羽枫的,对掌之后,他一连后退了五六步之多,身形不住颤抖,在一阵粗重沉闷的喘息声过后,他才慢慢平息下来。 “果然是掌力过人!”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带着一丝清冷,淡淡说道:“好吧,是我输了!” “承让!!既然阁下输了,那就把手里的千魂透骨钉交出来吧!” 章羽枫面上陡然现出寒厉,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抓这男子裹在袖中的千魂透骨钉,黑衣男子连连后退,他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身手有些凝滞,几乎快要被章羽枫抓到了——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听到“轰”的一响,有人从院外扔进了一个圆形物什,而那物什瞬间炸开,一股微腥的味道弥漫开来,白色雾气四处蒸腾,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云儿!屏住呼吸,这烟有毒!” 章羽枫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身侧的云画雨,将她搂在怀里,掩住她的口鼻,云画雨很乖的偎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只听到何宽与小虎在烟雾中连连咳嗽,过了好一会儿,这股烟雾才渐渐散去,而那个黑衣男子已趁着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云画雨叹息了声,“大哥,他抢走了三个千魂透骨钉。” “算了,我们也已尽力了。”章羽枫安慰她,“这人的武功虽高,但也不算是最顶尖的,日后我们再撞见了,一定能够擒住他的!” “嗯。”云画雨点了点头,那边只见何宽与小虎缩在一角,仍是不住的咳嗽,想必是被毒烟给熏着了,章羽枫就把腰包里解毒的丹药取了两粒出来给他们吃了,何宽十分感激,向章羽枫道谢之后,自去带着小虎歇息。 云画雨抢回来了三个千魂透骨钉,章羽枫拿着仔细看了半晌,感觉这种暗器机簧精巧,杀伤力强,留它在世上,终究是个祸害。 章羽枫索性将这三个千魂透骨钉全都扔到何宽用来打铁的锻烧炉里,把它们熔为一滩铁水,云画雨甚是高兴,觉得这个举动实在英明无比,不禁在一旁拍手叫好。 忙了这么一夜,天都快亮了,章羽枫一向强健,倒还不觉什么,云画雨却累得不行,回房后连衣裳都来不及脱下,就已倒在床上睡熟了。 一觉醒来,红日当空,已经是晌午时分,云画雨匆匆洗漱了下,出了房门,就见章羽枫与何宽坐在院子里闲谈,小虎在门前的柳树下逗着小狗玩,那老婆婆已做好了饭菜,正一样样的往桌子上摆。 饭菜十分丰盛,九菜一汤摆了满满一桌,香气四溢。 第111章 钟千手 “云儿,睡好了么?”章羽枫笑吟吟地望过来,手里把玩着一杆长长的旱烟杆,“快来看看这个好东西。” “这是什么?”云画雨疑惑,注目望去,看到这个烟杆是青玉雕成,光泽通透,烟嘴镶金,杆身上还绘了几圈代表祥瑞的福字,做得十分精致贵重。 何宽解释道:“章公子,云姑娘,这个旱烟杆是我前些时日陪小虎赶集时看见的。玉器店的老板说它是用上好的青玉制成,给嗜烟的老人家用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当时就想起了我的师傅。他老人家年青时候就好吸旱烟,而今肯定更加喜欢。所以我就把它买下来了,本来只是想留在身边作个念想,不巧与你们两位结识。” “章公子,云姑娘,我想请你们两位帮忙,为我传个信。”何宽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这是我昨夜写给我师傅的信,恳求他老人家能够重新收我为徒,这管烟杆,也请你们代我交到我师傅手里。说来真是惭愧,我受师傅教诲多年,却从未给他买过什么,这管烟杆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他老人家一定要收下。” 何宽神色黯然,眼眶有些潮湿,少年时年青气盛不懂事,重贪欲,好玩乐,被身边的狐朋狗友一拾掇,就摒弃师恩,作出了叛离师门的荒唐举动,至今想来,仍然痛悔不已。 云画雨一边为何宽的遭遇而叹息,一边又为南宫炎高兴,“何老伯,南宫先生一直记挂着你,他看到你的信和礼物后,一定高兴得痛饮几十杯呢。” “真的吗?”何宽苦笑了下,额上现出几道深刻的皱纹,他薄唇轻轻翕动,想了很久,才说,“但愿是这样,但愿师傅能够原谅我。等小虎的身体完全康复之后,我就雇辆马车赶到苍翠岭,当面向师傅认错。” 章羽枫已将信笺和烟杆都包裹好,微微一笑,“何老伯的这番心意,我一定会向南宫先生转达,请放心。” 一一一一一 “章羽枫!章羽枫!” 说话的人一字一顿,语气虽轻,却掩不住刻骨的怨毒。 冷旷的大殿里,光线阴暗,空气森然。乌黑的地砖一直铺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方高高在上的黑金座椅,椅上雕龙刻凤,极尽奢华。 坐在座椅上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按年纪来说,他可以称为老人,可按实际相貌来说,他看起来还只是壮年,保养得极其精心,头发梳得光可鉴人,衣袍整理得一丝不乱,眼角虽有些皱纹,面孔却很白皙,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腻。 大概真的是因为太久不见阳光,他的一双眼睛显得细长而阴鸷,总是泛着阴测测的寒意,当他望向匍匐在地上的一众弟子时,目光尤其尖锐冷酷。 “章羽枫!章羽枫!” 他又重复着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眼睛威严的朝着地上扫了眼,“吕汾,照这么说,你这次任务失败了,都是因为章羽枫的阻挠吗?” 吕汾恭敬地抱了抱拳,“是的,教主。本来我们已将孩子抓住了,但章羽枫却在半路上伏击我们,他不仅杀光了我手下的所有弟子,还截住了我和袁师妹。” 吕汾顿了顿,用眼角瞟了下座上之人的脸色,开始满嘴胡诌,“我拨刀与他交手,大战了三百回合,因为气力不继,最后落了下风。幸而我机警,趁他不备时逃出镇子,可袁师妹却被章羽枫带走了。那小贱人看章羽枫长得俊俏,欢天喜地的要随着他走,我实在拦不住,只好单独回来向教主复命,弟子有愧教主的吩咐,请教主饶恕!!” 座上的男人狠狠一拍椅背,声音震得整个大殿都在嗡嗡作响。 “袁冷雪那个小贱人,我迟早要把她抓回来!” 底下的众人都噤若寒蝉,场中鸦雀无声。 座上的男人面色严峻,对着吕汾略略一摆手,“按教规应该要送你到暴室受罚,不过本教主念你一向忠心,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自己提头来见我!!” 吕汾缩了缩脖子,“……弟子遵命!” 他满脸难色,支吾着说:“教主派的任务,弟子当然是全力以赴的,只是下次如果再碰上章羽枫,他,他武功太高,弟子真的没有取胜的把握……” “废物!”座椅上的男人暴喝一声,“你们一群弟子,联起手来居然打不过一个人!!章羽枫又不是三头六臂,他能厉害到哪里去?是你们自己贪生怕死吧??” “教主,教主,”吕汾连忙磕头,“那姓章的在江湖上就是个惹事精,自命为武林正道,最爱插手管闲事,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一身武功,当真了得,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却不敢继续往下说,正浑身冒冷汗之时,旁边有人说话了,“钟教主息怒!!依老夫看,这件事倒真的不怪这些弟子们。” 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身灰绸袍子,身板很干瘦,可长相却生得阔口宽鼻,颇为粗豪,一双眼睛幽幽发光,一看就是极奸滑世故之人。 他就是曾经被章羽枫追得差点无路可逃的郑天侯。 而座椅上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新近投靠的朋友,七阴教的教主钟千手。 钟千手听到郑天侯如此说,眼光瞟了过来,“老郑,我记得你好像跟章羽枫交过手的?” “是的!”郑天侯拈着下巴上的几根短须,言词很愤恨,“那个小子武功确实不错,人也相当狡猾,被他缠上了,就很难脱身的!我上次差点就要栽到他手里,幸亏老天开眼,有个过路的小叫化子稀里糊涂地跑来捣乱,我才趁机逃出来,总之,章羽枫这人一日不死,我是一日不得安生!” 钟千手冷哼了声,“我这次炼药的大事也被他破坏了,真是太岁头上也敢动土!!章羽枫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耐,等我把各堂的弟子都集结起来,一齐围堵他,回头把他剁成肉酱,挫骨扬灰!” 郑天侯眼珠子转了两转,嘿嘿一笑,“钟教主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有个好主意,包管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这姓章的自投罗网!!” 第112章 上上签 钟千手嘴角一勾,“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郑天侯说:“章羽枫这人长得英俊,身边总有个红颜知已,我记得上次他追杀我时,旁边就有个小姑娘,又泼辣又嚣张,长得还怪好看的,好像是他的一个什么世交妹妹,叫余沅希。” 他神神秘秘地凑到钟千手耳边,笑着说:“不如我们将这个余沅希掳来,逼着章羽枫到七阴教里来救她。等这姓章的到了咱们的地盘,钟教主你还怕杀不了他吗??” “好主意!”钟千手狂声大笑,“就这么办吧!!” 一一一一一 因为是受了何宽所托,章云两人离开天险山以后,准备赶往苍翠岭,把何宽托付的信和物件交给南宫炎。 这段路程当然不近,不过对于章羽枫来说,他是完全不介意的,再长再远的路,有心上人陪着一道走,都是愉快的旅途。 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碰到名山大川或是风景胜地,必是要携手去游览一番的,云画雨甚是开心,路上莺声笑语,像只小雀儿一样说个不停。 她年轻好奇,又在小寒山中呆得久了,总缠着章羽枫问些新奇的问题。章羽枫陪在她身侧,有问必答,哄着她宠着她。 “大哥,这是什么花儿?竟是紫黑色的?” “是雾昙花,味道香,但花期很短,只在春末绽放。” “大哥,这树荫下有好多蘑菇,可以煮来吃么?” “小傻子,这蘑菇颜色鲜艳夺目,必然是有毒的。” “大哥,你看这刚刚过去的那个人,他腰里佩的刀是弯的,这是哪个门派的武器?” “是昊天门的武器,里面的弟子都是用刀的,刀形又窄又弯,刀法讲究“快稳狠”,在江湖上略有些名气。” “大哥,快看,前面的寺庙门口怎么围着这么多的人?” “都是抽签问卜的香客,今日是黄道吉日,他们大概是来求签的。” 章羽枫一面解释,一面朝着前方望去,寺庙门口摆着张木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清瘦的中年和尚,双手合什,神情庄严,一袭袈裟穿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个圆形竹筒,里面插满了竹签。 “云儿,我们也去求个签。”章羽枫建议。 “求什么签?”云画雨问。 “姻缘签。” 云画雨红了脸,“我不去,旁边这么多人看着。” 怎奈何章羽枫脸皮厚,压根就不介意旁人的目光,玉树临风地挤进人群,给了香油钱,然后那和尚念了几句经文,把竹筒摇了片刻,递给章羽枫。 一抽就是一根上上签。 签文上写,无须月老牵红线,三生石上两心知。 那和尚很笃定地说,施主你佳偶天成,姻缘和谐,今后必然夫荣妻贵,子孙满堂。 章羽枫性格向来淡定自若,这会儿也被这些吉利话乐得心花怒放,一时高兴,又掏出两锭银子添作香油钱,那和尚投桃报李,赠给章羽枫一对平安符,说是有神灵护佑,能够长保平安。 “云儿!云儿!” 章羽枫兴冲冲地挤出人群,把签文的内容告诉云画雨,然后拿出那对平安符,给了云画雨一个。 他戴一个,云画雨戴一个,两个人白头到老,长保平安。 云画雨其实并不太信这个,但是看到章羽枫这样开心,她也觉得开心,于是收下平安符,把它郑重其事地藏在怀里,“大哥,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两人又逛了一会,眼见天都快黑了,才投了城里最大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章羽枫让店小二把饭菜都送到房里,一时兴起,还要了两坛这店里最出名的香薇酒。 这香薇酒无愧于它的名字,一打开,果然是清香扑鼻,淡雅芬芳,有股春日蔷薇花的香气,而酒味清冽,入口甘绵,毫无辛辣之感。 云画雨很喜欢这味道,与章羽枫对酌之时,谈天说地,情绪欢畅,不知不觉中,她竟饮下了大半坛,待得半个时辰后,慢慢地这酒的后劲就上来了,云画雨只觉得头重脚轻,晕沉沉地,整个人仿佛踩在了棉花上,连说话都不甚利索了。 “大哥,我头晕……”云画雨伏在章羽枫肩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懵懵的,筋骨里的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软绵绵的没有劲,“……我大概是醉了,……你去问问这店里有醒酒汤吗?” 章羽枫摸摸云画雨的脸颊,像火烧一样的烫,脸颊绯红,一股夹了甜香的酒气扑鼻而来。 “云儿,”章羽枫有些后悔,刚才应拦着她些的,不该令她喝这么多,他将云画雨抱到床上,吩咐店小二拿了醒酒汤来,他喂她喝下,又用浸过热水的布巾为她擦脸,脱了她的鞋袜,扶她到床上躺好,一面为她盖被子,一面柔声问:“好些了吗?” “好点了。”云画雨懒洋洋地说,星眸带了醉意半睁半闭,樱唇红艳,眉梢眼角都泛着淡淡的红。 像个撩人的精灵。 章羽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朝她吻了过去,他也喝了许多酒,面对着的又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他的自制力这会儿已经灰飞烟灭了,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亲她。 两人的唇,都是如此的滚烫,而又如此的柔软。 他吻着她的唇瓣,起初是轻轻的,浅浅的,等他品尝到她嘴里的甘甜以后,他就急促起来,他伸手扣在云画雨脑后,吮咬着她的唇舌,气息迫近,辗转求索,“大哥,大哥,”云画雨有点喘不过气来,本就醉了的神智更是混沌一片,“你放开我——” 不放。 这样的甜美,他怎么舍得放? 能够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云画雨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她被章羽枫托着头,退无可退。她被他深深地吻,唇舌纠缠,像两尾干渴的鱼。 两人都出了细细的汗,急促的呼吸搅在一起,点燃了火一样的热情。 欲望如同涨潮般来得气势汹汹。 “云儿,我有些难受……” 章羽枫略略抬头,终于放过了云画雨的唇,他伸出滚烫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洁白光滑的脖颈,一遍又一遍。 第113章 他冲动了 细腻光滑的肌肤让他流连忘返,他望着云画雨,他看到她那精巧的锁骨下,玲珑有致的身体正急剧起伏,诱使着他想往下,再往下,细细探索。 云画雨柳眉轻蹙,嫣红的唇被亲得红肿潋滟,脸庞一片酡红,像花朵般娇艳欲滴,“大哥,我累了,”她喃喃地说:“我想睡一会,你也去睡吧……” “我睡不着。”章羽枫欺身压过来,声音里带着一种低沉的暗哑,“……让我抱抱你,嗯?我只抱一会儿。” “好。”单纯的云画雨答应了,她怎知一个年青强健的男子的欲望会是多么旺盛浓烈? 耳鬓厮磨,彼此缠绵,迷迷糊糊中,她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章羽枫的眼眸像蒙上了淡淡的雾气,他轻声说:“云儿,你怎么这么美?” 手指有些颤抖,从她的锁骨而下,一路慢慢地抚摸下来,肌肤有如牛奶一般洁白,又有如绸缎一般光滑,他终于剥开她松散的衣襟,罗衫轻解,少女的身体好似剥了壳的鸡蛋,一点点的展露出来。 圆润的肩,丰盈的胸,以及胸前那两点娇嫩的殷红。 真像诱人的樱桃果。 他的呼吸很乱,喉咙发干,他揉搓着那两点殷红,轻捻慢抹,在指间轻轻把玩。 “啊大哥——”云画雨呻吟着喊他,仰起身体,眼角微润,强烈的酥麻像电流一样流遍全身,“大哥,别——”双手无助地缠绕住章羽枫的脖子,如一只迷途的羔羊,投入他的怀中。 “是害怕了吗?”章羽枫哑声问,俊美的面孔涨得通红。 怀中的软玉温香,如面人儿一般白嫩可爱,体内的欲望像汹涌的海,几乎要把他的神智淹没,他好想立刻要了她,他想将她连肉带骨的吞入腹中,他想把她吃个干净。 “云儿,给我。” 章羽枫低头压了过来,湿润的唇,含住了她胸前一侧的殷红,挺翘的小樱桃果,味道香滑得不可思议,而云画雨却很慌乱,酒意也醒了,她仓惶着推开章羽枫,拼命的扯过被子想盖住自己,“你欺负我,你……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她眼里迸出两串泪花儿,蜷着身子缩到被子里,一头青丝披散开来,遮住了半边脸颊,只露出一双惊惶得好似小鹿的眼睛,“你说过只抱一会儿的,可刚才你却又——” 云画雨脸颊发烧,羞得说不下去,在她心底,早已将自己许给了章羽枫,但,突然间被章羽枫这般的亲昵抚摸,她仍然觉得极度的羞怯与惧怕。 “云儿,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章羽枫将她连人带被的抱住,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来哄慰她,“原谅我……我只是情不自禁……” “你、你别靠过来……”云画雨越发往里缩,整个人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你这样欺负我,我不想再理你啦……” 章羽枫伸手想去捞她,被她拿枕头狠狠捶了一下。 …… 高涨的欲望终于慢慢消退了,章羽枫轻轻垂眸,脸上的潮红一点点淡开,是他太冲动了,是他晕了头了,他歉疚的退出房去,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一一一一一 一路策马,终于到了苍翠岭。 苍翠岭是个清幽的好地方,青山碧水,郁郁葱葱。 上次被章羽枫带到这里来时,云画雨还未曾仔细观赏,而今旧地重游,徜徉在山水之间,云画雨心中一片欢畅,感觉空气都比别处的要更加清新怡人。 “大哥,”云画雨说:“这次南宫先生见到我们了,一定很开心。” 章羽枫一笑,“当然了,他的徒弟迷途知返,重回师门,他能不开心么?” 他牵着云画雨的手,在山涧中飞跑着,“云儿,快走啊,前面的风景更美。” 云画雨随着他跑,此时已是夏初,繁花似锦,碧草如盖,一眼望去,整个苍翠岭都是花团锦簇,分外好看。 “云儿,这个地方我很喜欢,以后我们在这儿选个向阳的好位置,盖一所宅院,怎样?”章羽枫兴致勃勃地提议。 “大哥,你有完没完?”云画雨嗤之以鼻,“每到一处景致,你都是这句话,一会儿要在这里盖房,一会儿要在那里盖房,三天两头的变,你到底有个准主意没有?” 章羽枫轻声一笑,“好了好了,那我不说了,以后全凭你的意思。你若高兴了,想每个山头都盖所宅子,我都不介意。反正以后咱俩畅游三山五岳,也该多置几个产业,以后可以到处去住一住。” 章羽枫如此深谋远虑的安排,简直让人啼笑皆非,云画雨翘起下巴,骄傲地说:“谁要与你畅游三山五岳,想得美!我以后要回小寒山去陪师傅的,才不与你一道!” “那就更简单了,”章羽枫厚颜无耻地笑,“我陪你一起去小寒山啊,你的师傅就是我的师傅,她一见了我,包管高兴,像我这样的好女婿她上哪儿找去?” “你这个厚脸皮——”云画雨羞得不行,恨不得拿拳头去捶章羽枫的胸口,粉嫩的双颊红酡酡的,像桃花一样明艳,“云儿,”章羽枫已握住她的小拳头,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说过会嫁给我的,可不许反悔。” 云画雨被他笑得有些羞赧,偎依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似兰似竹的清雅气息,一颗芳心不由地乱了,仿佛喝醉了一般,“……我偏偏就要反悔,你管得着么……” 女孩子说话都是口不对心的,天知道她有多爱这个男人,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男子。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章羽枫轻声笑起来,一袭白衣洁净如雪,好似芝兰玉树般的清隽俊秀,他托起云画雨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个炽热的吻,“我的小傻子,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将我的魂魄都勾走了……” “哼,登徒子!”云画雨轻嗔薄怒,俏脸晕红,更显得娇若鲜花。 章羽枫缠着她不放,趁着四下无人,两人好一阵腻歪,云画雨被他亲吻得气喘吁吁,几乎要窒息了,“唔……大哥,我……喘不过气来了……” 第114章 南宫炎之死 章羽枫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她的小嘴这般甜蜜,他真的是怎么样也尝不够,“云儿,”章羽枫还想再纵肆温存,可云画雨已经如小鱼儿一样从他的掌心里滑脱出来,像小鹿一样奔跑,“大哥,天都晚了,我们赶快到南宫先生那里去吧!!” “好吧,去试试南宫先生是不是又酿了什么新的好酒?”章羽枫跟在后面朗声大笑。 两人轻功都很精妙,脚程极快,半盏茶的时间后,南宫炎的那间小小土砖房已经在树木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走近前去,门口仍如往常一样,摆着一个烧得通红的大铁炉子,旁边放着淬火的大水桶,炉火烧得很旺,空气里有些轻微的炭火气息。 云画雨笑道:“南宫先生肯定又在里屋里喝酒吧?” 章羽枫已举步跨进屋子,提高了声音喊:“南宫先生!南宫先生!” 没有人应答。 章羽枫又喊了几声,仍然无人回答。 “咦?莫非他出门了么?”云画雨讶然。 章羽枫轻轻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南宫炎归隐之后,深居简出,一向是极少出门的。 章羽枫游目四顾,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转了两圈。 屋子里的桌椅摆得整整齐齐,柜上码着几坛封泥的小酒坛,墙边仍然摆着一排打制好的锄头铁锨之类的农具,一切的一切,都与平时毫无二样,可不知为何,章羽枫心中却莫明其妙的感觉到一阵焦灼之意。 他突然转身,朝着里面的卧房跑去,云画雨不明就里,也跟着他跑,当云画雨刚一踏进房门,她不禁尖叫一声,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啊,大哥——” 章羽枫声音低沉,“他死了。” 粗糙的木地板上,南宫炎无声无息地趴在那里,身体蜷成一团,整个脸上都是一片死亡的青灰色,手里还握着那杆从不离身的旱烟袋。 他的背上,钉着一排弧形的黑色铁钉,根根入骨,染红了整个后背的衣裳,鲜血早已凝固,变成了深红色的血块,一团一团的,看得人触目惊心。 云画雨颤着声音说:“……是千魂透骨钉。” “是的。”章羽枫沉声道:“想不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要杀的人中间,竟有一个是南宫炎。”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那个男人在得到了千魂透骨钉后,以马不停蹄的速度赶到了苍翠岭,抢在章羽枫前面,杀死了南宫炎。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南宫炎?南宫炎早就退隐江湖不问世事,窝在苍翠岭这个偏僻的地方,打铁喝酒,聊以残生,谁会与他有这么大的仇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 这件事真是令人万般想不到啊。 云画雨止不住落下泪来,她虽只跟南宫炎见过一面,但对他印象却很好,南宫炎爽朗大气又和蔼可亲,丝毫没有前辈高人的那种架子,说起话来谈笑风生,洒脱豁达,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人杀了,死在这个小村庄里。 章羽枫心中自然也是难过非常,翻看了一下南宫炎的瞳孔和伤口,又检查了一下胸前的尸斑,轻声叹息,“死了有三个时辰以上了,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个男人轻功非常好,潜在南宫炎的背后,在南宫炎还没有发觉之前,就按动了千魂透骨钉的机关,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云画雨气得咬牙切齿,“南宫先生这样的好人,竟然就这样死于非命!等我下次再见到那个男人,一定要刺他个透明窟窿,为南宫先生报仇!” “罢了,还是先将南宫先生安葬吧,”章羽枫长声一叹,“他没有亲人,徒弟又不在身边,只能由我们来代劳了。云儿,你去他箱子里拿件干净衣裳,我为他更衣。” 南宫炎浑身血污,衣裳破损,确实应该清理一下。 云画雨从屋角的箱子里翻出干净衣裳,递给章羽枫,章羽枫在为南宫炎换衣裳时,手却忽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好似鹰一样锐利,盯住南宫炎的小腿,在靠近膝盖的地方,那里赫然有一个椭圆形的伤疤。 云画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时也惊住了,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开口,“又是椭圆形的伤疤!” 章羽枫和云画雨都清楚记得,当日在怡情楼里刺杀“柳眉”的方华,他的身上,也有一个椭圆形的伤疤。 事情真是奇怪啊,这是巧合?还是其中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神秘联系? 章羽枫冷静开口,“可惜最先死的那个李达辰早已下了葬,尸体想必已经烂了,不然的话我可以去验看一下,看看他身上是不是也有这个椭圆形的伤疤。”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只要是身上有这个椭圆形伤疤的人都要死吗?”云画雨大惑不解,开始不停地推测,“他们都是某个神秘组织的人?然后都被人杀人灭口?或者他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家族的亲戚,被仇家追上来一个个的斩草除根?” 章羽枫听了云画雨的猜测,连连摇头,“我敢肯定李达辰,方华,南宫炎,他们绝对不是亲戚。” 但他们之间,肯定因为某件事情而有了牵连,从而成为那个面具男子的杀人目标。 云画雨低着头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要领,章羽枫已为南宫炎穿好了衣裳,又在附近找了户忠厚的庄稼人,给他几锭大银,叫他买棺材,并招呼了几个年青后生,为南宫炎刨坑建坟,装棺入敛。 该有的仪式都操办好之后,云画雨黯然地蹲在南宫炎的坟前,把何宽托付的信和青玉烟杆都埋进了土里。 可惜了。 可惜南宫炎生前孤独,没有机会听到徒弟的忏悔,如今到了地下,他有这信笺和烟杆作伴,想必心中会畅快许多吧。 “云儿,别哭了。”章羽枫在南宫炎坟前默立一会,看到云画雨哭得眼睛都肿了,他牵着她的手,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无须太难过,以后有空时我们再来拜祭。南宫先生淡泊豁达,必不忍心看见你这样,别哭了。” 第115章 大排场 世上都知晓,江南山川灵秀,风光绝美,尤其是初夏时分,清荷涟涟,风景迤逦,不禁令人流连忘返。 今日是绿柳城的庙会,城中本就繁华喧闹,人声熙攘,如今赶上庙会,更加热闹得吵吵杂杂,摩肩接踵。 人群中有一对少年男女特别的引人注目,男子颀长清隽,面如冠玉,女子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两人衣饰丽都,气质不凡,从庙会上一路走过来,沿途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这两人正是章羽枫与云画雨。 自从出了苍翠岭,云画雨一想到南宫炎的死,心里就郁郁不乐,章羽枫不免心疼,于是带着云画雨一路南下游山玩水,想借着这番江南风光,让云画雨好好的散散心。 只是在这如此热闹的集市上逛,章羽枫的脸却拉下来了。 “云儿,以后咱们再不来这儿了。”章羽枫不悦道:“都是些市井之徒,粗鄙不堪,当真是煞风景。” 沿路都有些少年子弟,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丑的俊的,一个个全往云画雨的脸上身上瞄,贼眉鼠眼的让人好生讨厌。 花儿开得太艳了,难免会招来这些个不知趣的蜜蜂,章羽枫不得不紧紧跟在云画雨身旁,眼神凌厉如刀,但凡有男子企图来找云画雨搭讪的,一律全被他瞪回去,一时间,他满脸的杀气腾腾。 可粗心大意的云画雨却全然不觉,小摊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好不丰富,她低着头看得很开心,正一个个的摆弄着玩。苏锦缝的香囊,海棠花淘制的胭脂膏子,青藤枝编的首饰盒,还有许多憨态可掬的小泥人,真的是很有趣啊。 “大哥,你看它们可爱么?”云画雨手里托着一对小泥人,回眸瞧着章羽枫。 “可爱可爱,”章羽枫心不在焉地说,双眼四下望着,觉得还是带云画雨去酒楼吃饭比较安全,“云儿,这里人太多了,咱们换个地方,你饿了么?我带你去吃东西。” 云画雨撅起嘴儿,“大哥,我是问你喜欢这对泥人吗?” 这对小泥人一男一女,做得栩栩如生,憨头憨脑圆滚滚,造型特别的可爱。 章羽枫回过神来,一笑道:“喜欢。它俩很可爱,就跟咱俩一样。” 他立刻将小泥人买下了,包括刚才云画雨看过的所有小玩艺儿都买下来,拎着满满一大包,陪着笑脸说:“想吃什么?前面那家酒楼的招牌挺大,里面的菜味道一定不错,咱们去尝尝?” 看到他这狗腿的笑,云画雨忍俊不禁,“好吧,去吃饭,我想吃松鼠桂鱼。” “嗯。”章羽枫兴冲冲地拉住云画雨,径直往前方的酒楼而去。 闻客来。 这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酒楼招牌上熠熠闪烁,这显然是城中最气派最豪华的酒楼,门前酒旗招展,食客如云。 楼上的雅间已经客满,幸好大堂角落里还余下一张空桌,章羽枫带着云画雨坐下,一口气点了七八样这里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坛陈酿的千霜酒,想了想,再另要了一壶果酒,“云儿,你喝果酒吧,味道甜,酒劲也小。” 云画雨点了点头,把包袱里的那堆小玩艺摆在桌上把玩,里面还有个用绿草枝编的蝈蝈,全须全尾的活灵活现。 云画雨翻来覆去的摆弄,忽然叹道:“以前在小寒山中,师傅也会给我编些玩具的。我还记得我刚学练剑之时,一次不慎割伤了手,哭个不停。师傅就用竹子为我编了只小兔子,特别好看,我一下就不哭了,拿着兔子开开心心的去玩,连手上的痛都忘记了。” 章羽枫微笑道:“我常常听你提起你师傅,弄得我现在也好奇了,真想见见她,她必定是一个温柔和蔼的人。” “是啊,她对我很好。除了教我练剑时会严厉些,其余时候都特别和气,我纵是犯了什么错,她也不责怪。除了练剑,她还教我琴棋书画,她总是说,女孩子要多学些本事,将来才不会被人轻看。” 章羽枫甚是感叹,“她老人家真是我的贵人啊。若没有她,你还不知道有多么顽劣,幸亏有她的谆谆教诲,你才出落得这样懂事,我真该好好的向她道谢。” “我哪有顽劣?”云画雨不满道:“我一直都很懂事的好不好?我还常常帮师傅捶背呢——” “太好了,”章羽枫见缝插针地说:“哪天你也帮我捶捶背,我时常感觉筋骨酸痛,浑身无力——” “想得美!不捶!”云画雨早已看穿了他,一口拒绝。 两人正在抬杠玩,突然感觉周围气氛有异,整个嘈杂的大堂好似突然间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屏息静气地朝着门外张望。 一顶罩着金丝呢的鲜红软轿停在了酒楼门口,轿子是由八个精壮魁梧的年青男人抬着,轿上缀金挂玉,流光溢彩,最前面还有两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一个正弯腰掀开轿帘,另一个躬着身子蹲下来,像蜷缩着的虾。 “请庄主下轿。”这两个男子恭声说。 只见轿子里有一只穿着鲜红缎面绣鞋的脚伸出来,踩在了那个蜷蹲着的男子背上,掀帘的男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扶,可轿中人却漠然不动,语气微微不悦,“闻客来这种地方,果然是脏得很。” “庄主恕罪,是小人疏忽了。” 掀帘的男子立刻会意,从后面马车抱出一卷鲜红的绒毯,从酒楼门口的台阶一路铺开,不断延伸,最后一直铺到了二楼的雅阁那里。 轿中人这才缓缓出来,一双纤纤秀足踩在蜷着的男人背上。 “庄主小心!” 被踩的男人一脸满足,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似是生怕颠到了轿中人,轿中的女人轻笑一声,姿态优雅,然后袅袅婷婷地站在了绒毯之上。 这人的排场当真是大得很啊。 云画雨到这时才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她看起来是个成熟风韵的女子,三十上下,穿着一身红底洒金的绣裙,鬓上插着点翠金凤凰,腮如芙蓉,樱唇红艳,眉梢眼角的风情万般撩人。 第116章 璇玑山庄 “大哥,她是谁呀?”云画雨很好奇。 虽说江湖中常有些怪诞离奇之事,可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张扬的女人。 章羽枫笑了下,“她是杨璇玑。” “杨璇玑?”云画雨毕竟在江湖上不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章羽枫解释道:“她是璇玑山庄的主人,我并没有接触过,只是听说她性格极其泼辣嚣张,从小养尊处优,喜欢被人侍候,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云画雨见章羽枫提到“杨璇玑”时,脸上隐隐有些厌恶之色,她心中越发好奇了,还想缠着细问,邻桌上已有几个食客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杨璇玑的事。 一个大胡子食客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女人我看就是个克夫的,招赘的男人没过一年就死了,她居然不好好的守寡,天天跟一些年青男人厮混,真是有伤风化啊。” 另一个食客不以为然,“人家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有本事搜罗男人,你说这些酸话也没用。” 大胡子食客撇撇嘴,“她还不是仗着她娘老子给她留下的这副身家吗?整个璇玑山庄都是她的,那房产地契银子多得能把你砸死,所以她才有这个资本胡混。” 又有一个年长的食客神秘地插口说:“这不止这些呢!你们听说过轩辕老人的藏宝窟吗?” “听过,听过。”几个食客纷纷点头。 这个传说在江湖上已流传多年,云画雨刚入江湖时,也曾在一个说书人的嘴里听过。 那年长的食客道:“那个藏宝窟啊,据说就在东海的某个海岛上,可几十年了却没人能够找得到,因为藏得实在是太隐秘,”他捂着嘴小声开口,“……以前有传闻说,那藏宝窟的详细地图,竟然就藏在璇玑山庄里!!” “啊!” “啊!” 几个食客都小声惊呼起来。 大胡子食客有点怀疑,“璇玑山庄如果有地图,那杨璇玑为什么不去东海寻宝呢?” 年长的食客举着食指摇了摇,“人家现在的身家就够花一辈子的,她急什么?估摸是等到哪天她玩够了玩腻了,才有功夫想起要去东海寻宝。” “啧啧,这女人……”大胡子食客喝了一大口酒,“他娘的这女人就是一座金山哪,这么有钱,她也不怕哪天有人摸到她山庄去,偷了那幅地图。” 旁边的食客白了他一眼,“整个璇玑山庄布置得就像迷宫一样,闯进去了都不知能不能出来,你可不要异想天开了。” 大胡子食客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这倒是,别想了,咱们喝酒。” …… 听到这些人的议论,云画雨转过头来好奇地问:“大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藏宝窟吗?” “我不知道。”章羽枫微微一笑,“不管有与没有,都与我无关,我从不去想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 顿了顿,他突凑在云画雨耳边轻笑道:“我虽没有藏宝窟,但养你却还不算费力,你可会嫌弃你的夫君穷么?” “当然嫌弃!”云画雨用筷子挟了一块嫩笋塞到章羽枫嘴里,恶狠狠地说:“你这穷鬼,都瘦成这副模样了,赶快多吃点,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章羽枫开心地咽下了嘴里的笋,笑吟吟地瞧着她,“云儿,你喂我吃,我就多吃点。” 这个无赖,还真是得寸进尺啊! 两人正在调笑,杨璇玑已踏在绒毯上缓步进了大堂,她想是早已在二楼雅间订了座,径直步到楼梯那里,手里拿着一柄白玉嵌纱的团扇,漫不经心地摇了两摇。 在她身侧,还紧跟着一个青年男人,玄黑长袍,薄唇俊目,负手站在杨璇玑身侧,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 这男子居然是杨谦,章羽枫微有纳闷,略略多瞥了一眼,就见杨谦如影随形的陪着杨璇玑,目光很是殷勤。 云画雨对杨谦没什么印象,她对于桌上香气四溢的菜肴更感兴趣,正鼓着嘴儿吃得很欢快,“大哥,你不饿么?快吃呀。” 她正要往章羽枫碗中挟菜,突地一怔,眼梢的余光感觉到杨璇玑的身影停在楼梯中,娥眉宛转,眼波潋滟,朝着章羽枫的方向望过来。 这女人确实不年青了,但极有风韵,身姿婀娜,左眼的眼尾处长着一颗小小的红痣,更显得风流妩媚。 她一边摇着手里的白玉团扇,一边望着章羽枫,似是将他从上至下看了个遍,才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娇娆的笑意。 “大哥,她在朝你笑。” 云画雨咬了咬唇,心里仿似有点莫名的酸。 章羽枫拿着云画雨的碗,为她舀了碗火腿芙蓉汤,笑着说:“这汤要趁热喝,味道很鲜,你试试。” 云画雨喝了口,汤固然是很鲜,她却没心情品尝,感情世界怎么容得下砂子,原来她也是一个小心眼的女子,见不得有人对着章羽枫抛媚眼,何况那女人还如此妖艳。 “大哥——”云画雨正要气鼓鼓地开口,忽见一个青年男人从楼梯下来,穿过前面的几排桌椅,径直到了章羽枫面前,拢袖揖了一礼,“章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到雅间一聚。” 这人看着面熟,云画雨刚才已见过,正是在酒楼门口为杨璇玑掀轿帘的那个男子,一直跟在杨璇玑身后伺候她,如奴仆一般。 云画雨浑身血液都涌了上来,万般不忿,这杨璇玑居然邀章羽枫进雅间相聚,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章羽枫已经淡笑着开口,“抱歉,我不认识你家主人,无意前去,见谅。” 那男子仍然躬身揖礼,声音压低了许多,“我家主人知道章公子正在查一桩关于千魂透骨钉的案子,正巧她知道一些案件的线索,有心想帮助章公子,所以想请章公子到雅间一叙。” 章羽枫微微皱了眉,“哦?她知道一些线索?这就奇了,我听说璇玑山庄是从来不过问江湖中事的,她居然破例了吗?” 那男子恭敬道:“我家主人何等身份,怎会打诳语?难道章公子不信么?” 章羽枫斟了杯酒,在手里慢悠悠地晃,“杨庄主富甲天下,一言九鼎,我怎么会不信?” 那男子又弯身一揖,“那就请章公子到二楼雅间,天字第一号房。” 第117章 宋北是谁? “罢了,那就去会会吧,”章羽枫淡淡开口,“但愿你家主人不要教我失望。” 那男人笑着作了个“请”的姿势。 章羽枫低头附在云画雨耳边,轻声说:“云儿,我去去就来,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嗯?” 纵然是心里酸酸的不得劲,云画雨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一一一一一 天字第一号房的雅间。 房里熏着宜兰香,幽幽的沁人心脾,地上铺着厚厚的猩红绒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好似把脚都陷进去了。 当章羽枫在那男子的带领下,缓缓步入雅间时,杨璇玑已经亭亭玉立地站起身,轻移莲步迎上来,她穿着一袭颜色鲜亮的衣裙,色彩艳丽浓烈,身后簇拥着一群年青的英俊男子,犹如女皇一般气派。 “章公子!”她曼声一笑,鬓上的金钗闪闪发光,在乌发间轻轻晃动,摇曳生姿。 这女子素来大胆,肆无忌惮地将章羽枫由上而下的打量一番,面色如春,一开口时,声音极其清脆动听。 “章羽枫章公子!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今日幸得相逢,果然是长得一表人材,俊雅非常,当真是个美男子啊。” 这杨璇玑夸起人来倒是口无遮拦,落落大方,全然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 被她当面夸奖,章羽枫却也泰然自若,“听闻杨庄主一向喜欢躲在璇玑山庄里享清闲,怎么突然有空到江南来逛逛了?” “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难免就腻味,所以我也出来走动走动。”杨璇玑笑盈盈的,轻轻摇着手里的白玉团扇,一股脂粉香气扑鼻而来。 章羽枫闻到那股气味,鼻翼微动,不禁一笑,“杨庄主说得是,江南风光秀丽,正适宜游山玩水。” “所以在此地遇到章公子,真是缘份。” 两人彬彬有礼的寒喧片刻,先后落了座,章羽枫不想再拐弯抹角,开口就问:“今日蒙杨庄主相邀,听说你有千魂透骨钉的线索,可否向在下告知一二?” 杨璇玑咯咯笑道:“你看你,叫我杨庄主显得多么见外,我略长你几岁,你就叫我璇玑姐姐吧。” 论年纪,杨璇玑已经三十有余,比章羽枫大了差不多十岁,可说话的神情却十分活泼,宛如少女。 章羽枫笑了笑,“杨庄主是我的前辈,我怎敢称呼你‘姐姐’?恭而不敬,见而忘礼,非君子所为,所以我还是称呼你‘杨庄主’吧。” 杨璇玑听到章羽枫拒绝,倒也不恼,只是嗔笑道:“都说章公子有一张巧嘴,果不其然。” 章羽枫彬彬有礼地开口,“那么就请杨庄主将千魂透骨钉的事情告知一二,在下洗耳恭听,先行谢过了!” 杨璇玑轻轻咳了声,屋里原先簇拥在她身旁的那些男人们瞬间就退了出去,一个个走得十分迅速,最后走的那个人还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门,显得相当训练有素。 房间里顿时静谧,只有宜兰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四下弥漫。 杨璇玑拿着酒杯,澄澈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她唇角噙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如果我这次帮了章公子,那章公子准备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章羽枫淡淡一笑,“我若说送金银珠宝,杨庄主肯定觉得俗气,我若说送字画古玩,杨庄主也不稀罕,所以还是由杨庄主自己来定,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 “报答么——”杨璇玑意味深长地笑了下,眼波荡漾,勾魂摄魄,双颊涂着一层细腻的脂粉,更显得容光鲜艳。 “哎,我这人总是这般心软,”她说:“我暂时想不出什么报答,这样吧,这次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等我下次想讨回这个人情时,你不能拒绝。” 章羽枫微一皱眉,目光冷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杨璇玑,眼神犹如寒潭清寂。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气氛貌似平和,实却冷淡,良久后,还是杨璇玑先开了口,“我保证我提的要求,不违江湖道义,也不强人所难。” “好。”章羽枫沉吟片刻,才略略点头。 杨璇玑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涂了唇脂的嘴唇饱满红润,她笑着说:“好了,咱们不说闲话了,谈谈正事。……不知章公子可曾听说过风雷大侠王沧海的名字?” “听说过。”章羽枫道。 王沧海是武当俗家弟子,素有侠义之名,常常在江湖上锄恶扶善,口碑颇好。他武艺精湛,手持一把风雷剑,雷霆万钧,所向披靡,所以人称“风雷大侠”。 杨璇玑道:“我与王沧海略有些交情,前几日偶尔碰到,就在居香酒楼喝了几杯。哪知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寡言少语,不待我劝酒,自己就拼命的喝了好几坛,好似鲸吞牛饮一般。” “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他一面叹气一面摇头,神情异常的痛苦。待到后来,他喝光了所有的酒,已然醉了。我正准备派人送他回家,他却突然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他说他有预感,有人要来杀他,他快要死了。” “哦?”章羽枫诧然道:“他为什么有这个预感?” 杨璇玑娥眉微蹙,“我也不太清楚,当时他喝醉了,口齿不清,嘴里一直嘟嘟哝哝的,好像是说有冤魂要来找他了。我问他是谁的冤魂,他好似非常害怕,圆睁着双眼,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不停地叫嚷说‘宋北,宋北,是宋北的冤魂找来了,他要来杀我了,他杀了李达辰,杀了方华,杀了南宫炎,现在又要来杀我了’……” “宋北是谁?”章羽枫面色凝重,沉声道:“王沧海为什么如此害怕这个名字?” 杨璇玑悠悠然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我哪知道?我一向不喜欢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闲事,谁管他们的恩恩怨怨?” 人人都知,璇玑山庄有数不尽的金银与美男,杨璇玑只管逍遥快活,纵情享乐,所有的江湖风波,她都是置身事外的。 第118章 王沧海也死了 章羽枫沉吟片刻,忽而笑起来,“这倒难得,杨庄主一向不理江湖中事,却肯将这段内幕告诉我,在下果然荣幸之至。” “谁让章公子你长得这么俊呢?”杨璇玑的笑容肆意张扬,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涩之态,“而我这人,又最是喜欢与英俊的男人打交道,尤其是像你这样又俊俏又聪明的,我一见了就心软,章公子——” “杨庄主!” 章羽枫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杨庄主美名在外,效仿唐朝的太平公主,养面首无数,日子自然风流惬意。只是纵欲还需惜身,只有活得够长,才能享受更多的温柔乡。” 杨璇玑笑容立敛,眼神盯过来,“章羽枫,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给杨庄主提个醒而已。”章羽枫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在下不才,也略通医理。杨庄主手指虚浮,指甲枯白,是血亏内虚之相。眼白泛黄,额有虚汗,是肝经受损之相。我本来还想仔细瞧瞧杨庄主的面容,只是你擦了太多的胭粉唇脂,掩盖了原本的气色,想必也是不愿让人查觉你的病容。” “不过这也无妨,杨庄主的脂粉香味虽然浓郁,却还掩不住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这药味既然如此顽固,想来杨庄主服药的时间起码也是在二三个月以上了。” “杨庄主若真有久治不愈的沉疴,那就再多找几个名医诊治一下,该调养便调养,好好将补一下。虽说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若是命都没了,你又怎能享受到这春宵的妙处?” 章羽枫的话,显然点中了杨璇玑的痛处,她紧紧捏着手里的酒杯,指甲绷得越发惨白,良久后,才淡淡笑道:“谢章公子的金玉良言。章公子居然还精通医理,当真是博学多才了。你如此才貌双全的,怪不得身边总有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紧紧相随,真是神仙眷侣啊。” 章羽枫亦是一笑,“杨庄主艳福无边,身旁全是少年俊才。刚刚我还看到杨谦陪在你左右,只是现在又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杨谦嘛,”杨璇玑突然展颜一笑,“他不过是只偷腥的猫,我这边刚刚约你上来,他就趁机溜下去找你那个娇俏的小媳妇了。他那张嘴,一向是舌灿莲花,抹了蜜似的,这会儿大概正在对那美人儿大献殷勤呢。” 她的语气里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章羽枫面色微变,已然坐不住了,连告辞都来不及说,转身冲出门去,背后只听得杨璇玑冷笑道:“章公子好走,你可要记得今日的事,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日后要讨回来的!” 章羽枫沿着二楼长廊奔出去,几步下了楼梯,大堂里仍然熙熙攘攘,而杨谦果然就站在云画雨的桌前,满脸堆笑地正在说些什么。 云画雨已是满脸愠色,似是极不高兴,那杨谦还要凑上前,企图去拉云画雨的衣袖,美人儿瞬间就怒了,冷冷一拂袖子,手掌一翻,“啪啪”两声脆响,杨谦已挨了两记耳光,一张脸孔顿时红通通的,依稀可以看见五个指印。 “云儿!”章羽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将云画雨拉到自己身后。 他目光如冰,冷冷盯着杨谦,“你不去侍候杨璇玑,跑来这里做什么?” 杨谦神色极尴尬,却又不敢说些什么,只是哼了两哼,捂着脸悻悻地走了。 云画雨有点委屈,“大哥,他刚才缠着要我喝酒,我不肯,他却赖着不走,我一时生气,就打他两巴掌。” “做得好!”章羽枫赞扬她,“这种渔色之徒,再敢纠缠,我就砍下他的手!” 杨谦这种人,风流好色,人又轻佻,更把主意打到云画雨头上了,章羽枫恨得牙痒痒,刚才他若在场,只怕他下手会比云画雨更猛更重。 闻客来这间酒楼,章羽枫与云画雨都不愿再呆了,两人草草吃过饭,结帐出门,径直跨马朝着出城的方向去了。 在路上,章羽枫将杨璇玑的那些话告诉云画雨,云画雨大吃一惊,顿时就激动起来,“大哥,我们赶快去王沧海的家中吧,就在那附近守着,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碰到那个面具男人了。” “我正有此意。”章羽枫赞成,“王沧海就住在三十里外的青北镇,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咱们在附近安顿下来,守株待兔也是一个好办法。” “嗯。”云画雨点点头,情绪很振奋。 但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令人想不到的是,当章云两人赶到王沧海的府第时,那里四处挂着白幡,门口哭声震天,两排披着孝服的人正在扶灵出殡,情势凄惨。 原来王沧海已经死了。 他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章羽枫以吊唁的名义找到了王沧海的妻子,将千魂透骨钉的前因后果都简要说了一遍,又许以重金,王妻终于同意让章羽枫开棺验尸。 验尸的结果一目了然,王沧海与南宫炎一样,是背部被人用千魂透骨钉偷袭,一招毙命,死得干脆利落。 而且王沧海的肩膀上,同样的有一个椭圆形的伤疤。 所以这次,章羽枫又是来迟了一步。 那个面具男人目标明确,马不停蹄,不知他的杀人名单里,下一个又是谁呢? 从王家出来后,云画雨感觉一片沮丧,情绪很低落,连章羽枫逗她说话,她都没有兴致。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脸啦,”章羽枫宽慰她,“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总要吃亏些的。破案哪有那么快的事,慢慢再想办法吧。” 云画雨黯然道:“咱们线索又断了,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章羽枫微笑了下,“我想去一趟四方楼,向贾正晶打探些消息。” “哦?” “王沧海死前曾经说过是宋北要找他报仇,我去问问贾正晶,看他手里有没有宋北的资料。” “好主意!”云画雨连忙点头。 四方楼的分舵遍布天下,无孔不入,贾正晶必然能够知道更多的讯息,若能从他那里了解到宋北其人的生平,肯定对案情有很大帮助。 第119章 灯市偶遇沅希 不过贾正晶这个人,历来是浑身长了毛刺一般地坐不住,常常喜欢到各个分舵去视察,并美其名曰“体访民情”,章羽枫见机得快,预先联系了四方楼埋在青北镇的暗线,从那暗线的口里得知,贾正晶果然已不在四方楼的总舵,而是去了黄阳城。 黄阳城,亦是江南的一处名城,依山傍水,景色清幽,城中最出名的是兰花,枝叶优雅,花香清奇,是花中胜品。 许多文人墨客或闲雅居士都喜欢去黄阳城购买品相好的兰花来培植栽种,让人想不到的是,贾正晶这回也心血来潮的想去附庸风雅,倒真是一件奇事。 一一一一一 黄阳城的兰花闻名遐迩,而黄阳城的南边集市又是兰花最集中的买卖之地,明日就是集市的开张日,城中几个最大的兰花种植商为了造声势,特意在今夜举办了一个兰花灯会,请附近的百姓们观赏游玩。 天色渐黑,城中最大的街道上已经是彩灯闪烁,火树银花,猜谜,杂耍,放焰火,几乎与过年一样热闹。 放眼望去,满眼尽是玲珑灯景,道路两旁是两排玉带般的璀灿明灯,许多小商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生意,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就在这片喧闹繁华的盛景中,有个妙龄少女正沿着街道踽踽独行。她穿着件杏黄色的衫裙,容貌秀美,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地瞧着身侧的明亮花灯,耳畔是行人们的欢声笑语,可少女的神情却有些落寞,眼波低垂,似是有无限心事。 猜灯谜喽。 猜灯谜喽。 猜中有奖喽。 走过一处华丽的楼台,有人在大声吆喝,只见台上摆放着很多色彩鲜艳的彩灯,式样可爱,有猫狗兔羊,有花鸟鱼虫,各种讨喜的动物,十分新颖别致。 少女停了脚步。 台上最前面的是一盏牡丹花灯,极其精致,光华夺目,大概是女孩子的天性使然,尽管心情不好,少女望着这盏璀璨花灯,仍然微微笑了笑,“很漂亮。” 老板乐呵呵地说:“姑娘有眼光,你且猜猜上面的灯谜,猜中了就可以拿走它。” 灯的穗子下系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谜面,谜面是“仙人已乘黄鹤游”。 老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打一个俗语。” 少女愣了愣,勉强思索了下,心底已有了答案。 “神不守舍。” “神不守舍。” 当少女说出这个答案时,有人与她同时猜中了,是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 老板挠了挠头,表情很为难,“我说两位,这可怎么办?两位同时猜中了答案,那这盏花灯应该给谁啊?” 少女回过头来,看见身后站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灰布袍子,腰间悬着长剑,长得浓眉大眼,面容还带了些微微的稚气,可眉眼间的神情却很冷肃,有种超出年纪的成熟沉静。 少女没有兴趣与他争执这盏花灯,毫不在乎地摇头,“给他吧,我不要。” “这位姑娘真是大气。”于是那老板将花灯送到了那少年的面前。 那少年却不接,眼皮朝着灯上扫了眼,嘴角牵起一丝泛着苦意的冷笑,“柳姑娘已死了,我要这花灯有什么用?” 漠然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这少年怪里怪气的,好似神经不正常,少女也懒得理会,顺手拿过花灯,目光微转,突然一怔,见前面有个人影,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少女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云画雨?” 云画雨微笑着走近前来,朝少女点点头,“余姑娘,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了。” 这少女正是余沅希。 “真是巧啊。”余沅希勉强一笑,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低着头摆弄手里的花灯。 云画雨抬眸,望着那个穿着灰袍的少年的身影,感觉极是面熟,“他是徐缓?我以前在四方楼曾经见过他。” 徐缓这人,章羽枫曾经提过的,他是追风剑堂的弟子,年青气盛,性格倔强,当时也是柳眉的裙下之臣,一直守在柳眉的房前不走,极是痴情。 余沅希对徐缓殊无兴趣,向四周望了望,问道:“枫哥哥呢?他没有与你一起吗?” 云画雨轻声一笑,“他去前面买点心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王记铺子的千酪糕真的是很香,就是买的人太多,所以章羽枫这会儿还没回来。 余沅希“哦”了声,神情更加落寞,酸楚地开口,“枫哥哥对你真好。” 云画雨笑了笑,看到余沅希孤身一人,她有点纳闷,“余姑娘,你怎的独自一人到这里来?” 余沅希摇头,“我不是一人来的,我与爹爹一块来的,他喜欢兰花,想趁着明天开市,买几株品相好的回去栽种。” 余沅希的父亲名叫余泽,是章羽枫的世伯。余章两家多年相交,关系一向极好。余泽喜欢书典字画,也喜欢栽花种草,他听说黄阳城的兰花久负盛名,就特意携了女儿前来观赏,只是他年纪大了,旅途中偶感风寒,正在客栈歇息,所以这夜里的灯市他也没看,只有余沅希一人出来。 “这盏牡丹花灯很漂亮,”云画雨笑着说:“今夜里真热闹,我听说等会儿还会有更盛大的焰火。” “我不想看。” 余沅希僵硬地牵起嘴角,想勉强自己笑一笑,可是却终究不能。她往后退了一步,与云画雨保持距离,然后顺手扔掉了手里的花灯。 漂亮的灯跌到泥土上,里面的蜡烛也熄灭了,溅了一层灰。 “我比不得云姑娘如今春风得意,这灯市没什么意思,我走了。” 余沅希神情淡淡的,已不愿再与云画雨多交谈,转身挤出人群,快步朝着回客栈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的行人已是越来越多,人挤人,人挨人,熙熙攘攘,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汉子凑过来,满脸堆笑地望着余沅希,“姑娘,姑娘,要买糖葫芦吗?我今早刚做的,又酸又甜很好吃,你买一串试试?” 第120章 劫持 这汉子咧着嘴笑得很殷勤,余沅希却哪有心情理他,手掌一推,冷冷道:“我不要,让开!” “姑娘,你买一串吧,不甜不要钱。” “我不要,快让开!” 余沅希很不耐烦,推开那汉子就要往前走,哪知那汉子突然变脸,掌心一转,手里已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余沅希还未反应过来,那柄匕首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啊!你是谁!?”余沅希花容变色,她武功虽然平平,本也不至于这样快就被人制住,但只因她感情受挫,心绪烦躁,所以才丧失了警惕之心,被人瞬间擒住了。 “小美人儿,跟我走吧!”那汉子嘿嘿地笑,伸出腥红的舌头在余沅希的脸颊上舔了舔,“哥哥带你去享受几天快活日子!” “救命!救命!” 余沅希吓得惊叫起来,旁边的行人却都不敢惹事,反倒四散着逃开,那汉子拖着余沅希在人堆里走,就在这时,他的手臂陡然一麻,似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穴道,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一个轻灵的身影晃到眼前,玉手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余沅希从他匕首下拉了出来!! “云画雨?”余沅希眼前一亮,什么也顾不得了,缩在云画雨身后,那汉子斜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弹着舌头啧啧几声,“乖乖,一个美人儿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更美的!小姑娘,快过来,哥哥疼你!” “吕汾,你一见了女人,骨头就酥了!”人堆里突然窜出一个老者,眼光幽黑,阴沉沉地训斥道:“做正事要紧!等会误了事,老钟不得扒了你的皮!!” 双指如钩,带起一阵冽然的劲风,径直朝着余沅希抓过来,“他是郑天侯!”云画雨已经认出了这个老者,一探腰间,长剑出匣,剑气如虹,瞬间与他打斗起来。 吕汾一声呼喝,四周的人群竟不断的有人扑上来,形成合围之势,如同铁桶一样,将云画雨与余沅希困在当心! 郑天侯武功深厚,云画雨与他打得极其激烈,只是余沅希却完全不是吕汾的对手,勉强挡了十来招,气喘吁吁手忙脚乱,云画雨听到余沅希惊呼连连,心中着急,飞身过来想帮她抵挡,却又被郑天侯缠住。 百忙中把眼一看,余沅希已被吕汾一掌掼到地上,四周刀光烁烁,吕汾的匕首抵在了余沅希的喉咙处,云画雨心急如焚,拼命冲出郑天侯的掌风,飞掠着冲了出去,一剑刺向吕汾的眉心! 吕汾急忙偏头躲开,说时迟那时快,余沅希趁着吕汾分神之机,就地一滚,滴溜溜地滚出了三四米,吕汾目光狰狞,低嚎一声,“死丫头想跑!”追上去就是一刀,“啊!”余沅希痛呼一声,刀锋扎入她的肩膀,入肉三分,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来! 云画雨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她见余沅希伤得不轻,已是无法动弹,她急忙提剑奔上,护卫在余沅希身边,“两个女的都捉回去,师傅看了一定喜欢!”吕汾怪笑几声,率着教中弟子,与郑天侯一齐围住了云画雨。 拳风掌风刀光剑光,一齐笼罩在云画雨的四周,按理说云画雨轻功高超,本可以从包围中逃脱,但她又不忍心丢下余沅希不管,仍是强自咬着牙,独力抵挡这群敌人。 片刻后,郑天侯寻着了一个破绽,左手拍出一掌,右手的尖刀斜刺过来,“当”的一下,砍中了云画雨的肩膀,火星四溅,刀刃却被反弹了回来! “这丫头穿着天蚕软甲!”郑天侯大叫道,吕汾狡猾至极,已从背面窜出来,匕首朝着云画雨的手腕一扎,云画雨顾此失彼,一时不慎,被他的匕首扎破了手腕,鲜血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染红了她的半边衣袖。 剧痛袭来,云画雨疼得眼前一黑,软甲包住了她的身体,手腕却是包不住的,她秀眉微蹙,略退了两步,用剑光护着自己,但—— 事情有点不对了,只是中了刀伤,为何头会晕起来?身体像泡软了的面条一样无力,云画雨的目光有点模糊,拿剑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她虚虚地晃出一剑,踉跄着后退,靠在路边的一株树干上,好似缺了水的鱼,大口地喘息着。 耳边听到郑天侯的声音道:“她撑不住了,两个丫头一齐带回去。” “嘿嘿,你来抱这个姓余的,我来抱这个大美人儿。”吕汾得意地笑。 云画雨死死咬着唇,一只手扶在树干上,另一只手虚软地提起剑,勉强指在吕汾的面前,“你、你滚开……” 眩晕感越来越重,眼前的人仿佛都是一团影子,摇摇晃晃地看不清楚。 “云儿!云儿!”就在那片朦朦胧胧的光影中,好像有个白色人影像疾风一样的纵掠过来,“云儿!云儿!”声音里是满满的惊怒,仿佛是须臾间,那抹白影已奔近前来,掌心温厚,一把揽住了她。 晕,越来越晕,身子仿佛是被灌了铅,连站都站不稳,云画雨只能尽力地攥紧章羽枫的衣襟,双唇微动,努力地吐字:“大哥,余姑娘还在那边,……救她……” “嗯,我知道,你等我一会。”章羽枫温柔道。 她虚软地靠在树干上,看见章羽枫好像闪电一般的掠出去,少年的脸上似笼着一层寒霜,白衫若雪,俊面如冰,剑光,漫天全都是剑光,刺,挑,戳,削,他每个动作都仿佛行云流水般的一气呵成,快得好似风雷闪过。 朦胧的眼睛已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听到尖叫声哀号声不绝于耳,血水像泼天的雨,四处飞洒,好像是谁的胳膊被砍断了,痛嚎的声音一直响一直响,震得云画雨的耳膜都疼了。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 仔细分辨,竟是郑天侯的声音。 “老郑,咱们快走,这姓章的疯了!” 吕汾惊慌地叫喊,撮唇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 他们逃得很快,连带着那些七阴教的教众,黑泱泱的一群人,好像退潮的海水,飞快地隐到人群中,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都散得一干二净。 第121章 她中毒了 云画雨松了口气,靠着树干慢慢地往下滑,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摇摇欲坠,“云儿!”章羽枫飞快地奔过来,可云画雨却已快分辨不清他的脸了,只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他一把抱起来,勒得很紧,章羽枫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颤抖得厉害,“云儿,你坚持一会,我马上去找大夫!”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一直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黑夜白天,眼前是蒙蒙的一片,淡红色,似泊了血光般不真切。 云儿!云儿! 云儿!云儿! 有个声音在固执地呼喊她,一遍又一遍,屋子里有杂沓的脚步,好似有很多人在旁边走来走去,手腕上有点微微的刺痛,是谁在为她针炙? 云画雨想喊,却喊不出声,身体里像有烈火在燃烧,痛得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了,一只小小的银勺递到她嘴边,章羽枫的声音在说,云儿,乖,喝药。 可她却无法张开嘴,身子很僵木,连嘴都是僵木的,下一秒,却有两片温热的唇覆了上来,气息那般熟悉而轻柔,辗转的唇舌间,苦涩的药汁渡到了云画雨的嘴里,一口一口的,直到全都喂完。 眉心痛苦地蹙起来,云画雨微微翕动嘴唇,却仍是说不出话,大哥,好疼啊,为什么我的身体会这么疼? 云儿! 手指被人攥着,似有一串潮湿的水珠滴落在指间,无声的泪,那般滚烫,……是谁在哭啊? 大哥,是你在哭吗?你为什么哭了? 房间的角落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很是淡定,“是地冥散,抹在刀口上的,七阴教的独门毒药,至阴至寒之物。一般人若中此毒,三日内必将七窍流血而亡。我用银针封住了她的经脉,阻止血脉流动,刚才你又喂给她解毒剂,可勉强保住她的内息。……但是羽枫,这也只能保得七天。七天之后,若还是没有解药,她是必死无疑。” 男人的声音很冷静,四平八稳的,像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贾正晶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要在七天内从七阴教里拿到解药,”章羽枫在说话,嗓音沙哑,一字一顿地开口,“好,我即刻就去七阴教!老贾,云儿就留在你这儿,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七日内我必会赶回来。” 贾正晶哼了声,提高了声音,“章羽枫,你最好三思一下!七阴教那个鬼地方可不好闯。钟老怪的名声你不是不知道,他惯于用毒擅于用毒,七阴教那个山头被他弄得乌烟瘴气鬼气森森。” “上回漕帮的王堂主误入了钟老怪的地盘,被这老怪物养的毒蝎子蜇了几下,王堂主当时浑身就肿得发亮,抬回家里叫嚎了一夜,天没亮就死了。尸体肠穿肚烂,恶臭熏天,连棺材铺的老板都不敢做他的生意,最后被人裹了张破席子埋起来,这会儿坟头草恐怕都有三尺高了。” 贾正晶这一番话说下来,章羽枫却仿佛未曾听见,木然站起来,冷冰冰地开口,“事不宜迟,我现在要去七阴教了。老贾,你派几个细心麻利的丫环照顾好云儿,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找你算帐!” “章羽枫,你清醒点!”贾正晶伸手拦住他,“我这是为你好!七阴教里门徒众多,又遍布机关,钟老怪敢对她们下手,就是算准了你会去抢解药!天罗地网都布置好了,就等着你去钻呢,你要真的嫌命长你就去,回头你死在那里我是不会去给你收尸的!!” 章羽枫静默地伫着,抿唇不语。 他泛红的眼眶里盈着一片湿润的潮气,越发显得眸色漆黑深邃,像一潭暗不见底的湖水。 “你放心,我不会死在那里的!” 他终于清冷地开口,眉峰似剑,肩背挺拨,身姿如迎风白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俊秀和强韧,“老贾,刀山火海我都一定会闯过去,为了云儿,我必会活着回来!” 贾正晶不屑地挑了下眉,“常言道,美人乡,英雄冢,果然是没错的。章羽枫,你一向是个聪明人,现今却蠢得厉害,等你哪天臭气熏天的被钟千手扔到乱坟岗的时候,心里必然会后悔今日的冲动!” 贾正晶的话说得很难听,却全是出自一片真心,身为四方楼的楼主,他自命清高,一向矜持自傲,从未这样苦口婆心的去劝解一个人。 他向来喜欢赚章羽枫的银子,却绝不愿意看到章羽枫去送死,更何况还是为了个女人,不值。 女人,天底下多得是,光是他四方楼的怡情院里,这各色女人就跟江河里的鱼,数不胜数,要什么样的没有? 就算云画雨是长得姿色出众,那又怎样?再漂亮的女人贾正晶都不缺,只要章羽枫愿意,他瞬间可以送一打给他,保管燕瘦环肥,多姿多彩。 贾正晶绷着脸,心里却叹了口气。 “章羽枫啊,往日你是多冷静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就疯成这样了呢?为了个女人——” 贾正晶顿了下,突然停住了嘴。 他回想起一个时辰以前,他还在这间精致华丽的别院里一边品茗一边闭目养神,哪知房间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嗵”的一声巨响,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章羽枫抱着云画雨奔进来,脸孔煞白,惊慌得好似见了鬼。 老贾,云儿中毒了,你快来看看! 章羽枫连说话的声调都变了,惶惶然好似被人捏中了命脉,沙哑得不成样子。 以往的章羽枫从没有流露出这种害怕而惶恐的神情,贾正晶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惋惜。……原来,“情”这个东西真的是害人不浅啊,一旦沾上它,诸葛亮也能变成刘阿斗。 “老贾,你快让开!别那么多废话,浪费我的时间!!”章羽枫冷声打断了贾正晶的思索,他好似聋子一样,已听不进任何劝告,双掌骤然一推,把贾正晶推了个踉跄。 “章羽枫,我看你的脑子是坏掉了,你想死就死远点,不要在我跟前碍眼——” 贾正晶有点气急败坏,正想再痛骂他一顿,突然听见躺在床上的云画雨发出了微弱的呓语声,“大哥……大哥……” 第122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 “云儿!”章羽枫欣喜若狂,如箭一般的冲过去,紧紧握住了云画雨的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云儿,你醒了么?” “大哥,别去!你别去……七阴教……”云画雨艰难地睁开眼睛,眼角有两滴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太危险了,我不要你去……” 她喘息着,脸孔苍白如纸,曾经娇艳红润的脸庞早已失了血色,双眉间笼着一层青灰,像蒙尘的明珠,再也没有昔日的光采。 章羽枫心如刀割,刹那间痛得几乎无法再呼吸,“云儿!”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他将云画雨的手一直按在自己胸前,凝视着她的面容,似是要将她刻进心底一般。 然后他轻轻俯头,用唇吮干了云画雨眼角的泪,“不危险,云儿,你别听老贾胡说。我是你的夫君,我无所不能,我一定会在七日内带回解药。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不!不!”云画雨用仅余的力气攥着章羽枫的衣襟,微弱地恳求,“大哥,我求你了!!求你别去了!!我不想看到你有危险……” 章羽枫红着眼眶,他一面摇头,一面用力亲吻着云画雨的嘴唇,“云儿,听话,乖乖地喝药,乖乖的休养!我会尽快回来的!” “大哥!别去!……你别去……”云画雨急促地喊着,想拉住章羽枫,可她的双手却已没有丝毫力气,她眼睁睁地看着章羽枫站起身,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开房门疾奔出去。 “姓章的,你先站住!”贾正晶黑着脸,掏出一个鲜红的瓷瓶子扔给章羽枫。 “这是四方楼特制的辟虫药粉,记得从头到脚淋一遍。两个时辰内,那些毒蝎子毒蟾蜍不敢咬你。市价是三千两银子一瓶,你要有命活着回来,记得把银子付给我。” 章羽枫把药粉收好,面色肃然地朝贾正晶揖了一礼,“谢了!老贾,你够朋友!” 贾正晶冷哼了声,“不客气!还有,你的那个余妹妹也中了同样的毒,正睡在这隔壁,要抢解药就得抢双份的,明白吗?” 章羽枫微一蹙眉,冷澈地目光朝着余沅希的房间方向扫了下,“知道了!老贾,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飞奔出去,跨上停在院门口的照夜马,狠狠在马臀上抽了一鞭,疾驰而去。 一一一一一 贾正晶的别院在财源赌坊的后面,闹中取静的一个地方。 财源赌坊是四方楼的产业,也是四方楼收集消息的一个据点。 这所别院盖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弯弯曲曲的长廊尽头,有两个并排的房间,一间屋里是云画雨,另一间屋里是余沅希。 贾正晶看上去冷面冷口,实际却颇是精心周到,他安排了好几个勤快麻利的丫环来服侍云画雨,喂饭,喂药,擦洗,都料理得妥妥当当。 此时已是夜里的三更时分,别院里一片沉寂。丫环们都去睡了,只有一队值夜的护卫正在院中巡逻。 四方楼的护卫,个个都有一身精湛的好功夫,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藏匿身影,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偏偏就有一抹漆黑的身影,如鬼魅般的潜入了这座别院,身形飘忽,渺如烟云,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护卫的眼睛,来到了云画雨的屋前。 他半蹲下来,轻飘飘地拍出一掌,门闩瞬间被震裂,一推,就开了。那黑影静悄悄地进了屋,带上门,屋里的榻上睡着一个守夜的丫环,好似听到响动,正要开口喊叫,那黑影骈指一点,点了那丫环的昏睡穴。 屋里很暗,没有点蜡烛,只有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洒了一地的银白。 那黑影缓缓走了几步,停在云画雨的床前。 他是个颀长高大的男子,穿着身夜行的衣裳,黑发如墨,面上蒙了块黑巾,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 这双凤眸,似星辰般明亮,又如夜海般幽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汹涌情绪,却又只能隐忍在心。 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云画雨的脸,一点点地触碰,怜惜而多情。 男人喃喃地开口,“说你是傻子,你就真的是傻子。每回见你,你都是这么狼狈。为了救人你可以跳悬崖,为了救人你身中剧毒,你说你到底是善良还是愚蠢呢?” 少女躺在被子里晕睡,鼻息冰凉。阴寒的毒侵蚀着她的身体,令她如在冰窖中挣扎,“冷……大哥,我冷……” 曾经花瓣般娇艳的唇,干涸得没有血色,那双笑起来如同月芽儿的眼睛,也紧紧的阖上。她看上去毫无生气,再也不似那个娇笑嫣然的俏人儿。 男子坐在云画雨的床头,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小云儿,吃了它吧。吃了它,你身上会暖和些。” 药丸解不了地冥散的毒,却可以令云画雨多支撑一天的时间。 云画雨茫然地咽下药丸,意识却依然不清醒,“大哥,大哥,”她的双手在空中虚抓着,想要握住一点依靠,“别去……七阴教……” 男子捏住了她的手,在掌心里慢慢揉搓。 她如此瘦弱,纤细单薄的骨骼,仿佛轻轻用力就会折断。 月光如洗,透过淡白的窗纱照射进来,映在地上如同水银般的清亮。 谁的心在跳?而且跳得这么的猛,这么的快? 镜花水月,相思成空,他明明知道,她并不属于自己,可那又怎样? 宝蓝色的帐幔顶上,绣着华丽的麒麟,正昂首摆尾,目如日月,旁若无人地咆哮风雷。 男子已经摘下他的面巾,露出了容颜。 鬓发如墨,用一丝细细的丝带系在脑后。俊美的脸,挺秀的鼻,剑眉飞扬,凤眸的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邪气。 “你一定不会死的。” 他凝视着云画雨,用指尖摩绘她的容颜,而后轻轻俯身,目光如水,没有丝毫迟疑的,就吻上了她的双唇。 轻轻柔柔地,好似丝绸划过,触感柔软而温存。 “小云儿,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123章 巨蟒 快马加鞭,风驰电掣,从黄阳城到七阴教,千里之遥,章羽枫只用三天就赶到了。 山脚下,是一片茂盛碧绿的竹林,看上去清新幽静,生机盎然,竟一点也不像是毒窟的所在。 林中一片寂静,时而有微风吹过来,片片竹叶落下,落在湿润的泥土中,鼻端是竹叶的清香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倒真是像一座世外桃源啊。 章羽枫胆大心细,预先拿出两粒解毒的药丸含在嘴里,又把贾正晶给的辟虫药粉涂了一层在衣裳上,拿出丝巾,用水浸湿了,捂在鼻嘴处,再观察了一下地形,径直闯入竹林中。 竹林里的香气,其实是一种隐蔽的瘴气,不明内情的人闻了,刚开始会觉得清新舒服,等到一刻钟后,头就渐渐的晕了,酸软,眩晕,像一瘫烂泥般的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章羽枫在竹林中穿梭,动作谨慎而迅速,他再是心急如焚,也保持了一贯的沉稳与冷静,那双锐利的眼睛冷然四望,好似山崖上警觉的鹰。 “教主说得没错,这姓章的果真来了!” “呵呵,他倒胆大,只是等会死到临头时,不知他的胆子会不会被吓破?” 前方传来一阵嘻笑声,两个短束打扮的青年男人悠闲地靠在竹枝旁,正轻蔑地睨着章羽枫。 章羽枫无心再说废话,俊面一沉,长剑径直刺过去,两个男人急忙躲开,其中一人嘴里含了只哨子,用力一吹,顿时有一阵急促刺耳的哨声响起来。 章羽枫眉峰微动,仿佛有一阵森森的寒气从他身后升起,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响。 他蓦然回头,不禁一惊,眼前赫然是一条硕大无朋的鲜红巨蟒,小半截身体直立着,便已有人高。巨蟒张着一张血盆大口,鲜红信子吞吐间,腾出一团团猩红雾气,其臭无比,闻之欲呕。 “老伙计,你的美餐来了!”吹哨子的男人摸了摸巨蟒的头,然后冲章羽枫嘿嘿冷笑,“它已经饿了两三天了,就等着吃你这口鲜肉,你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它一定喜欢你的味道。” 说话间,巨蟒已经顺着竹枝滑过来,长长的尾巴在竹叶间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章羽枫的退路全被它堵住,蟒首堵截,蟒尾拦阻,灵活之极,将章羽枫困在包围圈里。 那只硕大的蛇脑袋迅速地逼近了章羽枫,身上的鳞片一层层的比碗口还大,口里的涎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臭得让人恶心。 只是,因为章羽枫身上涂了辟虫药粉的原因,巨蟒似是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身子晃来晃去的扭,仿佛是在犹豫。 吹哨子的男人不耐烦了,继续吹哨,声音尖利急促,不断地催促巨蟒攻击。 章羽枫静静伫在原地,越是危机时刻,他就越不能慌乱,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他略退了两步,指间的银针如飞芒般掠起,带着金属的寒光,精准地刺进了巨蟒的双眼里! 顷刻间,那条巨蟒嘶嘶怪叫,痛苦地摆动脑袋,身子拼命地蜷曲扭动,那吹哨子的男人睁着一双溜圆的豹眼,破口大骂,“他娘的,这小子真狡猾,老子今天不剁了你,老子就不姓吴!!” 含着哨子用力的吹,一阵阵短促的哨声好似鼓点,让巨蟒又兴奋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巨蟒又一次准备朝章羽枫扑过来的时候,章羽枫跃起绝顶轻功,一抹白影飘飘,像雁一样的飞纵起来,身影疾转,径直飞向了那吹哨子的男人。 “很好!那我们就看看今日到底是谁死?”章羽枫冷笑。 剑气如霜,面容冷冽,他俊美得简直不似凡人,长剑像闪电般的疾刺过来,眨眼间就在那吹哨的男人手臂上拉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嗵”的一脚,那男人已被他踢得匍匐过去,正好送到巨蟒的嘴边。 那男人臂上的血像喷泉般涌出来,香甜的血腥味是动物最原始的味觉刺激,巨蟒闻到了血腥气,更加兴奋了。 它双目已瞎,认不出自己的主人,眼下这块带着鲜血香气的美味就在嘴边,巨蟒紧紧缠绕过来,用它硕大的身躯,绞着那男人的肩和胸。 “老伙计,你放开我……是我……是我……”那男人一迭声的哀嚎,眼中流露出将死之人的那种绝望与可怖,巨蟒已越收越紧,挤出了那男人肺中最后的一点空气,血盆大口“嗷”的一下,吞住了那男人的头颅,然后一点一点的,慢慢地把他整个人都吸入了腹中。 “真有意思。”章羽枫淡淡地望向另外一个男人,“你是不是也想试一试?” “不不不!”那个男人抖似筛糠,扑嗵一下跪在章羽枫面前,“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奉命来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算帐就去找钟千手,跟我没关系——啊——”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章羽枫的剑锋已毫不容情地削断了他的脖子,圆溜溜的脑袋滚落下来,在地上翻滚了两下,腔子里一蓬血水好似喷泉一样飞溅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灯市那夜围攻云儿的人当中,就有你!当日让你逃了,今日你可就没那么走运。” 章羽枫面无表情,眼眸却极冰寒,藏着浓浓的阴戾之气。 一旦被人揭了逆鳞,他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心狠手辣。 他蹲下来,在那死尸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烫金的腰牌,上面写着“青龙”两个字。 七阴教下有四个堂,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很显然,这个男人是青龙堂的。 章羽枫解开腰间的小包袱,从准备好的腰囊里,拿出一小坛精炼的桐油。 这是他精心准备的桐油,只要洒在地上,用火折子一点,顷刻间可燃起燎原之火。 腰囊里还有十枚硫磺弹,喷射出去,可以让火烧得更加猛烈。 然后他剥下死尸身上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把那块“青龙”的腰牌系在腰带上。 再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易容用的药膏。 “云儿,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做。” 章羽枫剑眉飞扬,狂声笑起来,清俊的眉宇之间,戾气却更加浓重。 第124章 找死的卓少祺 一切准备妥当,章羽枫飞快地将十枚硫磺弹全都点燃了,手指轻弹,朝着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初夏的天气,气候干燥,遮天蔽日的竹林很快就燃烧起来,章羽枫再将桐油一洒,火势越发腾腾猛烈,那青青翠竹缠绕着鲜艳的火舌,妖异得惊人,冷风袭来,火随风势,竹林之火越烧越旺,“噼啪”声刻刻传来,浓烟滚滚,几不见人。 一一一一一 山腰上巡逻的弟子已经发现竹林着火,立刻擂响了示警的铜锣,“走水了!走水了!!竹林里走水了!!” 大批的弟子从山上赶来,却只见这里浓烟翻滚,四处火苗乱窜,熏得人眼泪直淌,一时间没人敢上前扑火,只有几个略胆大的弟子提着水桶象征性的浇了几桶,当然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深居大殿的钟千手自然也听到了呼救之声,他立刻派了最信任的大徒弟吕汾前来指挥灭水,当吕汾到达竹林附近时,那里已经烧得焦黑一片,吕汾皱了下眉,问道:“吴老三和李轩出来了没有?” 竹林突然失火,必是有人故意为之,吴老三和李轩是吕汾派去围杀章羽枫的,竹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要问他俩才能知道。 “禀告堂主,”有两个小弟子从旁边抬出一个人来,抬到吕汾面前,“我们没看见吴老三,只看见李轩晕倒在竹林里,被烧了个半死。” 吕汾一看地上的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那人脸孔焦黑肿胀,形容恐怖,好似一个炭人,衣裳被烧得破破烂烂,手臂手掌全都是被火灼出来的淡粉色的水泡,大概是因为疼得厉害,他缩成一团不住的抖动,嘴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 从这人被烧破的衣裳和腰牌来看,他应该就是李轩。 “把他抬上去,叫老刘给他看看。”吕汾道,又调拨了二十来个机灵的弟子,吩咐说:“等火完全熄了,你们再进竹林里仔细查探,准备渔网阵和尖刀阵,如果遇到章羽枫,格杀勿论!” “遵命!”弟子们恭声回答。 有人抬来竹架子,正要把李轩往上搬,突有一道严峻的声音响起来,“慢着!!” 众弟子抬眸一看,顿时惊恐,乌泱泱地全都跪倒在地,“参见教主!!” 吕汾堆着笑脸问:“教主,这里有弟子料理就行了,何劳你老人家大驾?” 一袭玄金长袍的钟千手负着双手,在几个亲信弟子的陪同下,慢悠悠地踱过来,眼光犀利地朝着地上扫了眼,“他是李轩?” “是!”吕汾抱拳道。 烧得半死的人,已看不出原本的长相,脸上一团一团的肿胀发黑,像块腐烂的肉。 钟千手目光尖利,在李轩脸上身上不停地打量着。 他身为七阴教的教主,向来深居简出,保养得宜,面容因为少见阳光,苍白得有些泛青,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光却极敏锐,顾盼之间寒芒毕现。 脚步慢慢地踱,一步,两步,三步,他越走越近,离那地上的李轩仅有两步的距离,正要再弯腰细看,忽然有个小弟子匆匆忙忙地跑来禀报,“教主,有个叫卓少祺的男人在山下求见。” 吕汾有点纳闷,“卓少祺?就是那个长了双桃花眼的男人?” 吕汾是认识卓少祺的,因为两人曾经在倚翠楼里为了争抢同一个头牌姑娘而发生过争执,卓少祺看着俊雅斯文,却是满嘴不带脏字地骂他,气得吕汾掀了倚翠楼的桌子,差点与卓少祺打起来。 钟千手冷冷一皱眉,“听说他是个有名的浪荡子,专会做些招蜂引蝶的事,他跑到七阴教来干什么?” 吕汾凑在钟千手耳边说:“师傅,据说他是章羽枫的好朋友,此次前来必然有因,师傅您别大意。” 钟千手冷笑了声,“在我的地盘,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朝着那小弟子吩咐,“让那个卓少祺到殿里来。” 那小弟子应了声,赶快下山去通报,不一会儿,又喘着气跑回来,“教主,那卓少祺说,他听说袁冷雪是七阴教的叛徒,他凑巧擒住了她,于是赶到这里来把她献给教主。” “哦?”钟千手来了点兴致,“他把那臭丫头送来了?” “是!” 吕汾一听,顿时手心发痒,“太好了!!那臭丫头忤逆师傅,叛离师门,师傅您这回一定要好好的教训她!” 钟千手阴沉着脸,“等我见着那丫头再说!卓少祺人呢?他怎么还不上山来?” 那小弟子面有难色地开口,“教主,卓少祺说他身娇力弱,扛不动袁冷雪,他让我们派两个人去把袁冷雪抬上来。” 听这个口气,袁冷雪必是被打晕了? 吕汾有点不悦,“这姓卓的真是粗鲁,重手重脚的,那丫头的一张脸可不要被他弄伤了才好。” 袁冷雪容颜美貌,那张脸蛋儿十分的夺人心魂,吕汾私心里一直念念不忘。 “你们两个,下去抬人!”钟千手派了两个身材魁梧的弟子,命他们去把袁冷雪抬上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弟子却两手空空的回来,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教主,卓少祺嫌这上山的路不好走,他说他今日穿的是丝质的白靴子,而山路上尽是湿泥,会弄污他的靴子,所以他——” 那小弟子顿了下,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他说,让您派顶软轿去将他抬上来!” “放屁!”吕汾忍不住爆了粗口,转头对着钟千手抱了抱拳,“这姓卓的真是找死,师傅您——” “就依他所言,”钟千手倒并没显出什么愤怒,略一摆手,面无表情地说:“他想自抬身份,我就成全他!我们七阴教不是那么好进的,本教主倒要看看他卓少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吕汾不敢争辩,立刻吩咐几个弟子抬了软轿去接卓少祺上山,钟千手已转身朝着山上的大殿走去,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等人都上来了,让他们全都到大殿去见我。” 吕汾应了声是,也无心再细看地上的李轩了,草草地命人抬到后院去,找大夫治伤。 第125章 我来买点驻颜的药 七阴教的正堂大殿建造在山峰之上,恢宏气派,面积广阔,有如皇宫一般。 钟千手按惯例坐在高高的主位上,五级青色地砖的石阶铺展开来,弟子们都是在石阶下向他禀事问安,跪迎参拜,排场隆重得好似王侯,十分的威风凛凛。 在主位上坐定,不过片刻,门口的弟子已进来禀道:“教主,卓少祺来了。” “让他进来!”钟千手略一颔首。 人未到,一阵清越而张扬的笑声却传进来,“哈哈,第一次进到七阴教,果然是个好地方。钟教主,你这个大殿修得真是有气势,不知请的是哪里的工匠?回头我也修个玩玩。” 钟千手淡淡注视着门口,没有说话。 一个修长挺拨的人影已进了殿,那人面如冠玉,穿着件淡蓝色的绸衫,手里拿着柄骨玉扇,风度翩翩地朝钟千手揖了一礼,“钟教主盛情,派来的软轿坐得很是舒服,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钟千手一笑,“卓公子的大名我也曾听说过,今天头回见,果然是个人物。” 卓少祺大大咧咧地笑,“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年纪轻,又生得俊俏,难免总有些女子暗中爱慕,最后落了个风流纨绔的花名,叫钟教主见笑了。” 此言一出,殿中已有不少弟子在捂着嘴偷笑,从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自己夸自己长得俊。 跟在卓少祺身后进来的两个弟子已把抬上来的麻袋解开了,露出里面的人,那女子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果然是袁冷雪。 卓少祺笑嘻嘻地解释,“我用了点麻药,将她迷晕了。知道她是钟教主要找的叛徒,所以特意送上来,借花献佛,物归原主。” 这两个成语当真是用得不伦不类,站在一旁的吕汾不禁嘴角抽了下,钟千手却是神情淡然,“难得卓公子在百忙中还记得为本教捉拿叛徒,真是让人意外。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卓公子这次前来,除了把袁冷雪交给我,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吗?” 钟千手老奸巨滑,知道卓少祺与章羽枫是好友,如果卓少祺提出要地冥散的解药,他早已想好了怎样应对拒绝。 心中早已成竹在胸,就等着卓少祺开口。 “钟教主真是聪明,说得简直一针见血!”卓少祺轻摇折扇,笑着道:“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事。” “哦?愿闻其祥。” 卓少祺走近几步,声音略略压低了点,“听说钟教主阅历渊博,颇懂些奇门暗药。” 钟千手一皱眉,“你说什么?” 卓少祺的声音更低,“我听说钟教主炼药技艺高超,能够制出寻常药铺买不到的绝妙好药。” 钟千手笑了下,“我有个专门的制药房,养了上十个药师,确实能做些不寻常的好物。” 卓少祺兴奋地一击掌,“是了,那我就没白走这一趟。” 他俏皮地挤了下眼睛,问道:“……你这里有那种——那种药吗?” 钟千手瞥了下他,“哪种?你是说补肾的还是壮阳的?” “钟教主!!”卓少祺气得跳起来,“我历来生龙活虎,金枪不倒,我怎么会需要那种药??” 底下的弟子们忍不住,已有几人笑出声来。 钟千手面色却淡定,“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药?直接说。” 卓少祺摇了几下扇子,终于开口,“这个嘛,我想在钟教主这里拿点驻颜的药。” 钟千手一愣,“驻颜的药?你想用?” “嗯。”卓少祺点头。 钟千手眉头皱起来,“我没有这种药。” 卓少祺不信,“钟教主,你不要藏私啊。你看看你,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却才四十来岁,又精神又威仪,长得还五官端正,你说你没有驻颜的药,我可不信。” 钟千手年过五旬,却保养得宜,面孔白皙,身体健壮,外貌上确实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 他平时也常服用一些滋养的药材和补品,对于养生驻颜这类事,颇有几分心得。 加上卓少祺一夸,心里有些受用,于是笑道:“你刚才不是自夸你年少英俊,又何需用这些药物来维持?” 卓少祺叹了口气,“我虽然还年青,但总有英雄迟暮的那天。你说我这张脸吧,长得虽是俊俏不凡,但万一老了呢?再过个二三十年,长出皱纹长出白头发了,只怕就不中看了。……所以说,未雨绸缪,我得先用心好好保养,争取到了中年时候,还能够有一副讨人喜欢的俊模样。” “嗯,想法倒是不错,”钟千手缓缓点了点头,“只不过我们七阴教在江湖上名声不好,那些所谓正道人士都把我们当成邪魔歪道,你这冒冒然跑到七阴教里来与我结交,就不怕那些正道人士指责唾骂你吗?” 卓少祺哈哈大笑,“什么正道,什么邪道,我最讨厌扣这些大帽子了。我喜欢与谁结交就与谁结交,与那些闲人有什么相干?流言蜚语么,本公子从来不在乎。” “那章羽枫呢?他不是你的好友吗?”钟千手紧接着问,一双尖锐的眼睛盯在卓少祺脸上,“他与我们七阴教可是有深仇大恨的,你就不顾忌他的想法吗?” 卓少祺哼了声,忿忿地摇着扇子,“章羽枫那个重色轻友的人,不提也罢!自从他身边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再也不搭理我了。我说叫他让一个美人儿给我,他也不肯,成天贪多嚼不烂的,我看他哪天精尽人亡了才好!!” 钟千手嘴角扯出一点笑意,目光阴鸷莫测。 听卓少祺的口气,他似乎还不知道云画雨和余沅希中毒的事情,那么他这次来到七阴教,当真就是为了寻找所谓驻颜的药吗? “好吧,看在卓公子一片诚心的份上,老夫就将几样常用的滋补之药送给你。” 钟千手略略回眸,说了几样名字,叫吕汾到药房去拿,又看到天色已暗,突心中一动,“既然已到晚饭时间,卓公子就留下来吃顿便饭,晚上可在教中歇息一夜,如何?” 留他一夜,若他另有不轨之心,夜里便可看出端倪。要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多谢钟教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卓少祺笑眯眯地一拱手。 第126章 找袁冷雪带路 李轩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后院里一个闲置的房间,吕汾派了一个姓刘的大夫来给他治伤,刘大夫一进门,先闻到屋里一阵皮肉被烧焦的恶臭,再看到李轩满脸焦黑,奄奄一息,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伸手给他把了把脉,摸到这李轩的脉象有如悬丝,忽断忽续,若有若无,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刘大夫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对着外面的两个小弟子道:“这人不中用了,烧得太严重,只怕已熬不过今晚,你们跟吕堂主禀告一声,给他料理后事吧。” 两个小弟子吓了一跳,急忙朝青龙堂跑去,刘大夫也无心再守着这个快死的人,背着药箱,自顾自的去了。 这里是后院最偏僻的一处房间,破旧不堪,少有人来,等到所有人都走干净了,那个一直躺在床上的李轩,气若游丝的李轩,却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他屏息听了一阵,确定这附近已没有人,才慢慢地坐起来。 这李轩,自是章羽枫假扮的。 对于章羽枫来说,要扮一个将死之人,其实并不难。 他带了易容的药粉药膏,造成烧伤的面容。 为了逼真,他手臂手腕上被烧出来的水泡,全都是真的。 又用内力扭转了经脉,令脉象虚浮紊乱。 而且他割下了真正的李轩的一块皮肉,刚才在屋里偷偷用火折子烧焦了,造成一股皮肉焦臭的味道。 所以非常容易地就骗过了刘大夫。 此时天色已黑,只要再等上一阵子,等夜深人静之时,他就可以悄无声息的动手。 在被人抬进七阴教的时候,章羽枫已暗暗观察了一下这整个山头建筑的布局和结构,而且将几条重要路径的方位记住了。大殿位于七阴教的正前方,后面是呈品字形排列的几所大宅子,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 最南边的玄武堂的侧门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月亮门,依稀看到门后有一道长廊,弯弯曲曲的不知延伸到哪里去。 章羽枫感觉,那里可能有玄机,或许藏着解药的药房就在那里。 章羽枫一面回想,一面整理了一下思路。 他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在假扮李轩之时,他听到那些小弟子们说卓少祺来了,这消息当真令人纳闷。 卓少祺为什么会突然到七阴教里来? 他不去享受他的风花雪月,跑来这里干什么? 以前从未听说,卓少祺与七阴教有什么瓜葛,而且他来的这个时间点,好似也颇为微妙,他究竟想干什么? 莫非—— 章羽枫有着高于常人的缜密和警觉,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令他心中骤然一紧。 ……流光飞转,浮生若梦,谁能保证自己的那颗心,不为情所乱? 一一一一一 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夜月光暗淡,阴云掠过天空,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正适宜藏匿身形。 章羽枫静悄悄地出屋,沿着墙角似灵猫般轻捷地掠过。 他七天之内必须赶回去,现在已过了三天,再算上返回的路程也需要三天,那么就是说今夜是唯一的机会,若今夜拿不到解药,云画雨的性命便…… 想到这里,章羽枫窒了窒,心中一阵抽痛,他暗暗握紧了拳,动作越发敏捷利落,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渐行渐快,从青龙堂的后院出来,像狼一般的敏锐,然后拐过几道弯曲的小径,朝着玄武堂那边奔过去。 “……依我说,教主对她还挺好的,特意让咱们拿点热乎饭给她吃。” 树丛后面有两个人影走过来,其中一人提着个雕漆饭盒,正优哉优哉地往一处小院子走。 旁边的人笑道:“那可不,三荤一素,吃得比咱们还好呢。” “羡慕吧老黄,”提饭盒的人嘻皮笑脸,“谁让咱们不是女人?就算咱们是女人,也没有她那张勾魂的漂亮脸蛋。” 那老黄啧啧两声,“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这姓袁的丫头也是倔,死活不松口。你说她要是肯低头服个软,教主别说原谅她了,就是娶她当正经老婆都有可能。” 提饭盒的人嘿嘿一笑,“瞎子都看得出来,教主喜欢这丫头。老牛吃嫩草谁不爱,那一身的肉,鲜着呢!” 老黄压着声音邪笑,“你这个老淫#虫,嫩草吃得还少吗?红喜楼的姑娘们被你玩遍了,你活得够本了。” 提饭盒的人摇晃着脑袋,“那些残花败柳有什么意思?哪及得上袁冷雪这朵没开#苞的鲜花——” “嘘——嘘——”老黄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音,当心让人听见。教主可不喜欢有人打袁冷雪的主意。” “得了吧,”提饭盒的人满不在乎地说:“别那么胆小,跟耗子似的。当我不知道呢,吕汾就一直惦记着袁冷雪,成天就喜欢贼眉鼠眼的瞄她,那嘴张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呵呵呵呵……”老黄听得笑起来。 背心突地一凉,锋利的刀刃扎穿了他的心脏,笑声戛然而止。 他像一瘫烂泥般的倒下去。 “老黄!老黄!”提饭盒的人惊恐地叫了两声,未及回头,喉管已被人切断,“噗”的一声,腥红的血雾喷出来,漫天飞洒,手一软,饭盒松开了,径直往地上坠去。 在饭盒即将落地的那一瞬,一只敏捷的手掌伸过来,稳稳地拿住了它。 章羽枫提着饭盒,朝地上冷冷的瞥了眼。 两个男人四仰八叉的躺着,全都已没有呼吸。 干净利索的杀两个人,对章羽枫而言,轻而易举。 从这两个男人嘴里,他得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原来,袁冷雪被关在这个小院子里。 很好! 袁冷雪出自七阴教,她熟知七阴教的地形布置,若能有她带路,必然可以很快找到藏着解药的地方。 主意打定,章羽枫一刻也不耽搁,提着饭盒便朝那院门口走去。 门口两个站岗的弟子喝住他,“谁??” 章羽枫低着头说:“教主让我来给袁冷雪送点饭。” 其中一个弟子看章羽枫的身材修长挺拔,有点眼生,不免警觉地说道:“我好像没见过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第127章 去药房 章羽枫淡淡道:“我长得丑,恐怕会吓到你。” 猛一抬头,盯住那弟子的眼睛,“啊!鬼啊!”那弟子骤然见到一个焦黑肿胀的面孔望着自己,顿时吓得脚一软,险些绊倒,章羽枫已骈指点过来,点中了那弟子的哑穴,随即掌风一转,对着那后脑勺一劈,那弟子闷哼一声,整个身体像一截木头般的栽倒,再无声息。 另一个弟子年纪较小,一直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章羽枫眉峰微皱,不想再杀人,蓦地伸掌拍出,打晕了他。 轻轻推开院门,里面有个小小的房间,屋里一灯如豆,却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章羽枫几步过去,看了下四周,然后打开了门。 在微弱的烛光中,他看到了袁冷雪。 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未见,章羽枫几乎有点认不出她了,感觉她似乎瘦了很多,原本丰润的双颊竟有点凹下去,一头青丝披散着,没有挽髻,脸色也极憔悴,苍白,瘦弱,唯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仍然乌亮有神。 那双消瘦的脚踝上,还系着一副长长的脚镣。 章羽枫轻轻皱眉,淡淡地望着她。 还没开口说话,袁冷雪竟已认出来了,“章公子!章公子!”她突地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迸出来,“救我出去吧,救我出去吧,我真的不想留在这里。” “好!”章羽枫爽快地说:“我救你出去,你带我找到地冥散的解药。” “地冥散的解药?”袁冷雪一愣。 “是的,云儿中了地冥散,我需要解药。”章羽枫简短地解释了下,“我们做个交易,我救你离开七阴教,你带我去药房拿解药。” 袁冷雪咬了咬唇,细白的牙齿将嘴唇咬得更加没有血色,她目光低垂,仿佛在犹豫什么。 “好吧,”半晌后,她终于开口,“钟千手的药房在地下密道里,我来带路。” 话音未落,“锵”的一声,章羽枫已用长剑将她脚上的脚镣斩断,“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时间太宝贵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着云画雨的安全。 章羽枫心中真的是忧急如焚,他来不及再与袁冷雪说什么废话,径直带着她离开了小院子。 两人沿着密密丛丛的树荫穿过,正在谨慎地前行,忽见迎面有一队黑压压的巡夜护卫走过来,“快躲!”章羽枫极其机灵,拉住袁冷雪倏地一钻,隐到了一丛茂盛的花圃后面。 两人缩在花后,挨得很近,尽管夜色阴暗,袁冷雪仍然忍不住侧过头,仔细去瞧章羽枫。 事情该有多么奇妙,哪怕章羽枫已经易容成了这幅模样,她仍然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 袁冷雪微笑着,有着孩子一般的小小得意。 她想,他虽然聪明绝顶,却百密一疏,他易容得如此逼真,却怎么偏偏忘了,藏住自己的睫毛。 一个烧得面目全非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又黑又浓密的长睫毛? 袁冷雪一面笑着,一面轻轻动了动手腕,刚才钻花丛时,章羽枫情急之下,曾拉住她,虽说此刻他已放开了手,可手腕上,却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暖融融的,像夏日吹过湖面的熏风。 脸上的笑,慢慢变得苦涩,她低叹了口气,嘲笑自己的花痴,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袁冷雪怎么就这么固执,固执地记住他的身影,固执地记住他的风姿,哪怕他的外貌已经成了一块黑炭头,她还是能够准确无误地认出他。 只因为,她记得他那修长挺拔的身形,……以及那双明亮得仿佛璀璨月光的漆黑眼睛。 “走!” 章羽枫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看到那队护卫已过去,迅速地站起来,朝着玄武堂的方向指了下,“是往这里走吗?” 袁冷雪点了下头,惊讶于他的判断力,章羽枫再不迟疑,身影一晃,已朝着那边掠过去,“快点!跟上!” 两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往长廊那里走,不时有一拨拨的护卫巡夜而过,两人都机警地避开了,七阴教里楼宇众多,道路曲折,幸亏袁冷雪熟悉路径,连抄了几条小路,终于在一刻钟后,来到了玄武堂的侧门。 连绵起伏的楼阁间,这个侧门显得很不起眼,章羽枫率先穿了过去,里面竟是一座怪石嶙峋的乱石阵。 一块块硕大的石头杂乱无章地遍布着,满地是绒毛般的小草,月色很暗,巨石林立,仿佛一只只蛰伏的怪兽,正静静地等待猎物。 “章公子,不要去碰这些石头。” 袁冷雪轻声嘱咐,玉足轻移,往左退三步,再朝斜右方走了两步,蹲下来,指尖在一块凸起的石瓣上按了一下。 一阵微微地轰隆声,那片绒毛般的小草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乌黑的地洞。 地洞里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一股带着腥气的冷风从那里冒出来,吹在人的脸上,有些毛毛的寒意。 “这里就是药房吗?”章羽枫诧然。 “嗯。”袁冷雪探头往地洞里张望了下,然后沿着那一级级的石阶往下走,“章公子,跟我来!” 她的琵琶骨碎了,武功全失,但毕竟是练过武的人,身手仍然轻盈,此刻在前方带路,动作如柳絮般飘逸灵活。 章羽枫拿出一串夜明珠,悬在剑尖上,借着这微弱的光亮,看到眼前是一条狭长而潮湿的甬道,两侧有轻微的流水声,越往下走,流水之声越是清晰,袁冷雪走了一阵,忽然回过头来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章羽枫停住了脚步,“应该已过了子时。” 凝神静立,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头顶、墙壁等各处传来,他冷眼四望,不一刻,前方头顶上有“噗噗”的声音穿过,在夜明珠的照射下,四周陡然现出无数绿荧荧的光亮。 袁冷雪颤声道:“糟了,已到了它们觅食的时间了。” 原来这墙壁上的泥土竟然都是松动的,不知何时被钻出了无数的孔洞,这绿荧荧的可怕光亮,来自于无数个尖尖的扁扁的蛇头,这些畜牲就从四周的孔洞里钻进来,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赫然是千百条毒性极烈的眼镜蛇,疯了似的扭曲蠕动,爬满了屋顶和墙壁,让人不自觉的汗毛根根竖起。 第128章 可怕的蛇鼠 章羽枫面色微变,拿出辟虫药粉在身上洒了一遍,又飞快地递给袁冷雪,“从头到脚的洒在身上,快!” 袁冷雪立刻依言洒了药粉,由于害怕,身子仍然瑟瑟发抖,章羽枫仗剑走在前面,略略回眸望她一眼,沉声道:“别紧张,这蛇怕药粉,不会咬你的。” 身姿稳健,大踏步地往甬道深处走去。 果真,虽然身侧有无数的毒蛇在扭动蠕行,却没有一只爬上来袭击他。 袁冷雪深吸了口气,宛转的眼波,望着前方那个修长隽秀的背影,她目光轻柔,原本绷得紧紧的情绪也渐渐舒缓下来。 不知为何,只要章羽枫在她身边,总会带给她一种不可言喻的安宁感觉。 仿佛只在这个男人在她身边,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与伤害了。 “你发什么愣?快跟上!”章羽枫催促着,声音有些不悦。 看着袁冷雪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的耐心已快到了极至,时间多么宝贵,半个夜晚过去了,地冥散的解药仍然没有找到,云画雨的性命,已在俄臾之间,如果他不能在七日内赶回去,那他的云儿就会…… 章羽枫狠狠地一摆头,驱散了脑海中的这些可怕想法。 他盯着袁冷雪,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极其明显的冷淡,“动作快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记着我们的交易。” “知道了。”袁冷雪微低下头,心中的失落像浪潮一般地袭来。 两人又走了一阵,甬道已到尽头,左右两条叉路,章羽枫微微转眸,用目光询问。 袁冷雪指向右边,“从这里走,再转两个弯就可以到药房。” 话音未落,一阵吱吱吱的叫声,刺耳之极,在空谧的夜里,带给人一股毛骨悚然的惧意。 “老鼠!是吕汾养的老鼠!他发现我们了!” 袁冷雪花容变色,连连后退,不自觉地攥住了章羽枫的衣袖,章羽枫警觉抬眸,漆黑的眼睛犹如草原上的头狼,冷光四射。 那片黑压压的从屋顶覆下来的发出叫声的东西,到处乱窜的毛茸茸肉滚滚的东西,若不是袁冷雪说起,谁也不会相信,竟是老鼠!! 一般老鼠都是怕人的,可这些老鼠不但不怕人,更不会怕猫,甚至会吃人吃猫。不但能吃人吃猫,就是一头牛站在面前,见到它们的人也决不会怀疑它们吃得下。这些家伙个个有一尺多长,身上覆着一层灰色的长长的绒毛,绿绿的眼睛,嘴巴一张能吞得下一只鹌鹑。 “它们会吃人!它们会吃了我的!”袁冷雪一迭声地尖叫,拼命地往章羽枫怀里躲,一张俏脸因为极度的惊恐,已白得泛青,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 “跟在我身后!”章羽枫沉声开口,几乎就在同时,那些毛茸茸的老鼠吱吱怪叫着,就像饥饿的人碰到了美食,干渴的人遇到了泉水,已如箭雨一般的向章羽枫的身体飞窜而上! 这些老鼠都是用特殊药材喂食养成的,它们不惧人,亦不惧死,连辟虫药粉的味道都拦不住它们,一团团的涌动着,好似黑压压的潮水一样,迅速的朝章羽枫袭击过来! “这些畜牲!” 章羽枫长剑轻弹,身形暴旋而起,人在空中,剑光伸缩吞吐,衣袂飘飘,宛如游龙。 长剑划出无数道光弧,而光弧与身影融合,就像来自夜空的无数道闪烁的星光,闪烁腾挪,斩向那些扭曲盘旋的丑陋的老鼠! 剑气挥舞的龙吟声,老鼠的吱吱声,袁冷雪的尖叫声,在逼仄的甬道里,混合成一道混乱的杂音。 空气中血腥弥漫,肉片横飞,整个甬道里充斥着刺鼻的腥臭味道。地上一坨坨的肉团子,全是老鼠的尸体,踩上去软绵绵的,沾了满脚的血沫。 “章羽枫!哈哈,章羽枫!”吕汾的声音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传来,嗓音尖利地笑着,“我的老鼠都饿了,正愁没有食物吃啊。它们最喜欢吃你这样的小白脸了,哈哈,谁能想到,风华绝代的章羽枫,最后会被老鼠给啃光了,哈哈!!” “啊!啊!救命!!”袁冷雪一边跳一边尖叫,几十只老鼠顺着她的裙角爬上来,灰秃秃毛茸茸地直往她身上钻,袁冷雪手忙脚乱的挥舞着,想将这些老鼠赶下去,“章公子,救我!” “嗤”的一响,章羽枫眸光犀利,指尖已有一篷银针脱手而出,像一支支小小的箭,将袁冷雪身上的老鼠一个个的钉死。 他的夜视能力极强,在这黑漆漆的甬洞里,仍然百发百中,身手似闪电般的敏捷,一只手弹射银针,另一只手执剑绞杀老鼠。 地上的老鼠尸体越积越厚,那吱吱的怪叫声亦越发凄厉,像是在作着最后的哀嚎。 污血遍布的地上,血肉模糊的老鼠仍在顽强挣扎,身躯尚在扭动卷曲,没有头的老鼠,肉身还在乱蹦,腥臭的味道像浓稠的血,在空气中化不开散不掉,让人闻了,胸臆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在章羽枫的疯狂绞杀下,老鼠已越来越少,越来越稀,渐渐的,甬道里逐渐安静下来。 吕汾那尖细轻狂的笑声,也已经听不到了。 “他必是去禀报钟千手了,”章羽枫匆匆说着,眼睛盯着袁冷雪,“药房在哪?快带路!” 在钟千手赶到之前,他必须要拿到解药! 袁冷雪惊魂未定,她吓得不轻,眼角犹自含着一汪泪,被章羽枫催促,才终于回过神来,“药房在右边拐弯处,墙壁上有朵石刻的莲花,你按那个莲心处就可以打开它。” 章羽枫依言而行,按下了机关按纽,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墙壁缓缓开启,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章羽枫与袁冷雪前后进了药房,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但,与外面那恶臭冲天的甬道相比,这里的空气显然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墙角的烛台上,点着两排微弱的蜡烛,空气中泛着一阵融合着血腥气的药材味道,四周柜子林立,摆满了各种坛坛罐罐,当中还有一个硕大的方桌,放满了五颜六色的药粉和药膏,最角落处,还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正咕咚咚地在熬煮些什么,冒出一团团的雪白的雾气。 第129章 找到解药 “地冥散的解药在哪?” 章羽枫游目四顾,望了眼那口正在熬煮的大锅,从蒸腾着的浓白雾气里,依稀可见锅里煮着的是一坨坨肉块似的东西,那东西随着煮沸的水在锅里扑腾浮沉,颜色红中泛黑,有种极其怪异的肉香。 袁冷雪捂着嘴,好像快要呕出来,“这锅里都是小孩子的内脏,钟千手把它们煮熟后,再磨成粉,混合其他药材,听说可以做成延年益寿的奇药。” 章羽枫皱了下眉,易了容的脸孔焦黑肿胀,像块黝黑的炭,但顾盼之间,眼中却寒芒闪烁,仿佛藏着锋利的刀。 天理循环,日月轮回,丧尽天良之人,必有一天会身首异处,锉骨扬灰! 咝!咝!咝! 带着淡淡雾气的室内,有两条长约数米的眼镜王蛇,盘曲在房间相对的两角,头高高昂起,两眼泛着晶亮的光芒,准备做致命的一击。 大约是今夜受到的惊吓太多,袁冷雪的神情已比刚才镇定些了,面对着这两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她像孱弱的鸟儿一样蜷在章羽枫的身后,安静乖巧得一动不动。 谁能想得到,就在半年以前,她还那么的泼辣,狡黠,跋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妖女。 章羽枫手腕微动,四枚银针分射向那两条毒蛇,毒蛇的眼睛顿时被射穿,碧绿色的液体四下溅开,一阵剧烈的挣扎,两条毒蛇同时张开长满尖牙的嘴,飞身凌空啮来! 章羽枫身躯一转,向外旋出,两条盲了眼睛的毒蛇,缠在一起,剧烈扭动,互相撕扯着血肉,章羽枫运剑如风,只见白色的剑光翩若蛟龙,快如风雷,几下利落的绞杀,毒蛇被斩成一断一断的肉团,跌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屋里重新归于一片寂静,时间点滴飞逝,章羽枫放眼四望,各个柜子里的药瓶有成千上万,究竟哪瓶才是真正的解药? 袁冷雪已朝着屋里东南角的木柜走去,伸出纤纤玉手,光滑洁白,好像新剥的莲藕一般,她打开柜门,拿起一个颜色鲜红的半圆瓷瓶,“这是解药?”章羽枫正要开口问,突见袁冷雪指尖一动,用那个鲜红的瓷瓶,朝着柜门的铜环上一敲。 “哗啦”一声响,木柜旁的墙壁竟然移动了一块,里面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小格子,格子里,放着一个小木匣。 章羽枫看得真切,眼疾手快,已将木匣捞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两个玉瓶,一黑一白,相映成趣。 地冥散是钟千手最得意的毒药,提炼制作都相当耗力,所以它的解药也藏得最是妥贴隐蔽。 但,一个黑瓶,一个白瓶,哪个瓶子里装的是真正的解药? 章羽枫侧眸望着袁冷雪,飞快地询问:“是哪个?” 敏锐的耳中,已听到了一阵异样的细碎声响,这声音如此微弱,若不是内功已精纯到了炉火纯青,几乎难以辨听出来。 必是钟千手已赶到了! “是哪个?”章羽枫又问了一遍。 袁冷雪微微垂眸,用牙齿咬了咬唇,“黑瓶。” 章羽枫眸光清冷,淡淡地望着她,心思百转,电光火石,他袍袖一拂,将那个白色玉瓶收入囊中。 察颜观色,拿捏人心,他一向是极其精准的。 “我——”袁冷雪神情尴尬,脸庞略略涨红,还未开口说话,墙壁又一次轰隆隆地打开,一阵如同夜枭般刺耳难听的笑声传过来,“袁冷雪,我的好徒儿,这深更半夜的,你与章羽枫在这里干什么?” 穿着玄金长袍的钟千手赫然出现在眼前,衣裳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两眼精光四射,苍白的脸孔,却保养得宜,虽已五十多了,却还像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袁冷雪煞白着脸,看到钟千手,她本能地感到一阵惧怕,挪着步子,躲到了章羽枫身后,“章公子,求求你,带我出去。” 章羽枫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知道了。我既答应你了,就必然会带你离开。” 袁冷雪吁了口气,心里放松了些,钟千手眼露寒光,却仰天笑道:“章羽枫你真他娘的风流,死到临头了还有美人相伴,等下到了阴曹地府,还能勾搭几个女鬼吧?” 章羽枫不出声,按时辰已过了丑时,夜已过半,时间不容耽搁,他没心情逞口舌之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出手,掌风裹着剑光,径直朝钟千手奔袭过去! 钟千手虚晃一下,避开了章羽枫的攻击,手指一勾,就要来抓袁冷雪的衣襟,“我的好徒儿,快过来!” “不要!我不要!”袁冷雪踉跄着四下躲闪,钟千手磔磔怪笑,露出一口森森发亮的白牙,章羽枫人随剑影,顷刻而至,眨眼之间,凌厉的剑光已指在了钟千手的胸口处! “听吕汾说,你喜欢这个姓章的小白脸,是吗?”钟千手一个腾空飞纵,跃开了三步,含笑望着袁冷雪,“为了这个小白脸,你连师傅都不要了吗?” 袁冷雪花容惨淡,紧缩在章羽枫身后,尖着声音大叫:“你这个禽兽,你这个变态,你不是我的师傅!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傅!!” 钟千手冷冷哼了声,敛去那丝虚假的笑意,指尖一缕劲风,略略一挥,只听“咣当”一声,章羽枫脚下的地板忽地往下深深的陷进去了! “啊!” 袁冷雪最先掉下去,声音在半空中打着颤,就在这刻不容缓的瞬息之间,章羽枫左手抓住袁冷雪,右手一推,长剑弹出,在墙壁一撞,身形借力向上窜起,团身几个翻斗,减缓了下落的趋势。 他目光极机敏,朝下一瞥,已暗自心惊,“抓住我!”他一手拉着袁冷雪,另一手迅速扯下腰间的皮制包囊,“咚”的一声闷响,扔到了地上,片刻后,两人飘然落地,双脚已踩在了他预先扔下的包囊之上。 袁冷雪偎在章羽枫的臂弯中,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整个身子瑟瑟的抖个不停,这地上布满了涂着毒药的铁蒺藜,若是不幸被扎中了,见血封喉,必死无疑! 幸亏,章羽枫机警,见机得快,提前扔了包囊下来,两人总算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如若不然,只怕现在已经满脚都是血窟窿了! 第130章 被困 “铮”的一声,地陷的上面,有一排坚硬的铁盖子,罩在他们头顶,钟千手那张得意狂笑的脸,在铁盖子的缝隙中若隐若现。 “章羽枫,这下你插翅也难飞吧,哈哈!你以前坏了我的大事,现今却已变成了砧板上的肉,任我宰割了!!哈哈,我不会杀你的,我要慢慢的耗着你,等你在这地下饿成了一具干尸,我再把你挂到七阴教的门口,叫旁人看看,这就是跟我钟千手作对的下场!!” “还有你,袁冷雪,你这个叛徒!枉师傅对你这么好,处处疼你,你倒是拍着屁股就走人,翻脸无情。你这个死丫头,赶快向我磕头认错,如果你肯求饶,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钟千手那冷森森的笑声,如幽魂一般不绝于耳。 章羽枫静静而立,并不说话,越是危急时刻,就越要保持头脑的冷静,更何况他激斗一夜,体力消耗极大,于是此刻他只是调匀鼻息,暗运内力,慢慢的积蓄力量。 就在这时,吕汾的声音突然在头顶上响起来,“教主,不好了,有人闯进了藏宝阁!” “什么??”钟千手声音一变,显然十分震怒,“是什么人这么大胆?你们截住他没有??” 吕汾讪汕地开口,“还没有。那人很狡猾刁钻,专往树高林密的地方跑,我们正在围堵,暂时还没有——” “废物!全是废物!”钟千手厉声道:“那人进了藏宝阁,抢走了什么东西??” 吕汾低着头,“两支翡翠珊瑚,两颗猫眼绿宝石,还有就是——”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教主您的白玉如意也被他拿走了……” 钟千手暴跳如雷,再也无法镇定了,“我的白玉如意!!那是我镇宅的宝贝,居然也被人抢走了!!” 钟千手是七阴教的教主,爱财,惜命,又极贪婪,他任教主以来,四处搜刮财富,字画古玩珠宝玉石,但凡价值不菲的,他全都珍藏起来,堆积在他的藏宝阁里,重兵把守,层层防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在他所有的珍宝中,最值钱最宝贝的,是一件玲珑剔透的白玉如意。 这如意,存世近千年,通体晶莹,洁白无瑕,上面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一团团的如意云纹,象征着吉祥如意,富贵满堂。 自从得了这白玉如意,钟千手的七阴教就飞速发展,在江湖上的声势日益壮大,他赫赫威仪,一言九鼎,教中弟子无不对他顶礼膜拜,奉若神明。 所以钟千手视这件白玉如意为自己的吉祥护身符,把它供在藏宝阁的最里面,平日里隔三岔五的就要拿着把玩一番,爱如性命,绝对不准任何人动这件宝贝。 万没料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它,还趁夜潜入藏宝阁,抢走了这件镇宅之宝!! 真是在老虎头上拨须,他活得不耐烦了!! 钟千手一时间气血直往胸上涌,他望了眼地牢里的章羽枫,目无表情地开口,“关他四五日,等他饿个半死时,再拿去喂蟾蜍。” 吕汾急忙一抱拳:“是!” 钟千手无心再待在这里,心急火燎的就奔出了甬道,这该死的贼人,吃了熊心豹胆了,竟敢抢走他的白玉如意,他钟千手今夜不将这贼人抽筋剥皮,誓不为人!! 一一一一一 地牢里阴气森森,像死一般的寂静。 章羽枫用长剑将地上的铁蒺藜扫到角落里,然后推开了一直缩在他身侧的袁冷雪,再捡起包囊,从里面翻出一根沉甸甸的霹雳管。 老贾的霹雳管,虽然价格贵,却总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 当日在许家的听风楼里,他曾用霹雳管炸开了密室,那么今日在七阴教,这根霹雳管应该也能发挥同样的作用。 “这是什么?”袁冷雪好奇地凑过来。 章羽枫冷冷道:“你最好离远点,等会若炸得你缺胳膊少腿的,那就不怪我了。” 袁冷雪拈着衣角站在旁边,俏眼盈盈的,仿佛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袁冷雪居然并不觉得害怕,或许是对章羽枫全身心的信赖吧,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能力,知道这个男人的本事,她总有一种奇异的预感,预感今晚他们一定能够脱险。 于是袁冷雪不仅不紧张,反而还咯咯笑起来,“章公子,为什么你说话一定要这样冷冰冰的呢?难道我是狐精树怪,就这样令你厌恶么?” “我确实很厌恶你。”章羽枫一边往墙壁的缝隙里塞霹雳管,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多看你一眼我都会觉得烦,等会从七阴教里出去后,你我就此分开,后会无期。” 袁冷雪僵住了脸,“……章羽枫,我俩也算是共经了两次劫难,没有情也有谊,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冷冰冰地毫无人情吗?” 章羽枫终于抬眸,波澜不惊地望着袁冷雪,聪明如他,当然早已看出袁冷雪的这腔情思暗绕,只是他的心,早已被云画雨占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旁人的半分位置。 “袁冷雪,你以前曾经欺负过云儿,居然还有脸跟我谈‘情’?我没有要你这条残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章羽枫的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似有似无的浅笑,眸光却像夜空寒星,冰冷得没有温度。 他懒得再说话,在埋好了霹雳管以后,径直用火折子点燃了它。 “砰!砰!砰!” 几声巨响过后,沙石乱溅,灰土飞扬,袁冷雪缩在墙角抱着头,蜷缩着一动不动,眼里的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往下落。 这个男人,为什么说出的话总是这样绝情?像刀一样硬,像冰一样冷,他难道是一块生铁,永远都捂不热么?? 墙壁被炸开了无数裂缝,章羽枫气沉丹田,蓄势而发,双掌猛的一推,只听一阵“哗啦啦”的砖石迸裂之声,地牢的一角墙壁已经被打开了一个一米来宽的大洞!! 第131章 只有一粒解药 章羽枫从洞口一跃而出,回眸向袁冷雪示意了下,“走!” 袁冷雪用衣袖抹了下泪,眼角仍然红红的,章羽枫视而不见,已沿着洞外的甬道飞速地奔出去,他越跑越疾,衣袂带风,像一只翩翩而起的雁,心中是满涨的欢欣快慰。 解药找到了!云儿有救了!!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尽管经历了许多惊险,但只要能找到解药,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袁冷雪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追他,几次被湿滑的地面绊倒,她磕破了手腕,额上全是泥,当她狼狈地追出甬道,举目四望之时,才发现原来这条甬道的出口处,竟然是在玄武堂后面的一片树丛中! 四处灯火通明,火把熊熊,无数人影在楼宇间乱窜,遥遥地,就听见钟千手的声音在火光中嘶喊,“那小贼往白虎堂那边跑了,快追!快追!!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谁能杀了他,本教主赏银千两!!” “追!” “追!” “追!” 呼喝之声此起彼伏,众弟子分成几批,从各路包抄过去,把白虎堂的几个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像潮水样的涌过来,提着长刀,高举着火把,整座楼宇照得亮如白昼,教人完全无所遁形。 章羽枫借着树影掩饰身形,眯着双眼,望着远处的这一切。 钟千手的注意力都到白虎堂那边了,完全没有留意到章羽枫已逃了出来,袁冷雪感叹着说:“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路侠盗,误打误撞的帮了咱们一把??” 章羽枫临风伫立,目光仿佛幽深的海,好像洞悉了一切。 他抿起嘴角,似是在笑,又似是没有笑,黝黑如炭的脸上,喜怒全都隐于其中。 若说以前还只是猜测,那么今夜他便可完全确定了,原来那个纵横花丛的浪荡男人,一旦动情,竟也如此的奋不顾身。 不过,那又怎样? 对于他章羽枫而言,云画雨便如同是他掌心里的明珠,这颗明珠的光华,只会在他的手掌上绽放,不会退,亦不会让,旁人休想来染指,……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好友。 夜风阴沉,短暂的静默。 章羽枫目光冷峻,已返身朝着下山的方向直掠而去,袁冷雪奔跑着追他,却再也追不上。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匆匆,渐渐的,就全都消失在树丛中的小径,难觅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风缓缓地吹着,苍穹广袤,隐隐有夜鸟在低飞。 只见一株高大茂密的树上,杨柳低垂,碧绿如波,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站着一抹飘逸俊秀的身影,一袭蓝衫的男子双手抱胸,懒散地靠在树干上,眼神明亮地望着章羽枫的背影,笑容清淡,黑眸如玉。 很好,很顺利,解药拿到了,他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那个傻乎乎的小云儿不会死了。 上苍待他,总算没有太过绝情,总算在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里,还保留了一丝最后的温暖。 一一一一一 “大哥……大哥……” 昏迷中的云画雨,又一次的呓语了,她沉沉地睡着,做了很多支离破碎的梦,梦里都是章羽枫的影子,像浮在飘渺的水面上,不住地晃,不住地晃。 “大哥,别跑,等我……”云画雨想伸手去摸那些影子,往水里一捞,却摸了个空。 手里掬了一捧水,却黏稠得好似鲜血,定眼一看,竟真的是血,有夜枭般刺耳的笑声在她耳边回响,磔磔的声音仿佛能把人的耳膜震破。 “章羽枫私闯七阴教,已经被我挫骨扬灰了!你手上沾的都是他的血!是你害死他的,是你逼得他来送死的!你是个害人精,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 “不要!不要!”梦里的云画雨拼命摇头,声音发颤,眼泪从眼角沁出来,濡湿了一片枕头,“大哥,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死的,你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你怎么会死?……”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长睫轻抖,泪眼朦胧,迷迷糊糊中,她好似真的看到了章羽枫。 他白衣翩翩,长身玉立地站在湖水之畔,腰悬长剑,肩上洒满了细碎的阳光,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星光般璀璨明亮。 “云儿,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微微吵哑,却极温柔。 云画雨傻傻地笑起来,胡乱地挥舞着手,想去抓他,“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呵呵,大哥,你好端端的回来了,我真想你啊……” 有宽厚的手掌伸过来,将云画雨的手紧紧地包裹,小心地将她的五指都拢了进去。在被剧毒折磨了多日,浑身冰冷的情形下,他的掌心暖和得让人安心。 是的,是的,这是章羽枫的手,云画雨已经能够确定了,她笑得越发灿烂夺目,连唇角的梨涡儿都露了出来。 她一点儿也不羞涩了,握着章羽枫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了下,虽然视线很模糊,她却能够想象得到,她的大哥,是那样一个风采卓然的男子,一身白衣,和风满袖,淡淡的笑容,披着满身月华,朝她阔步而来。 “云儿,我把解药带回来了,你开心么?” “嗯,开心。” “这几天有没有乖乖的喝药?” “有的有的,我很听话,把药都喝光了。” “很好!”章羽枫表扬她,“来,张开嘴,我喂你吃解药。” 一粒泛着异香的白色药丸,递到了她的嘴边。 “扑嗵”一声响,仿佛有人跪下了,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在说话:“羽枫,余世伯求你了,把解药给沅希吧,求求你把解药给沅希吧!!” 章羽枫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解药只有一粒,我给了沅希,云儿怎么办??” 短暂的安静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哽咽着说:“沅希的情况比云姑娘还要糟糕,沅希她此刻连话都说不出来,脸庞和四肢全都黑了,身体不停地在抽搐,甚至……甚至嘴角开始渗血了……” 第132章 他的选择 旁边又有人说话,好像是贾正晶的声音,“事情倒有些奇怪,当日两人同时中毒,情形都是不相上下的,怎么过了这几日后,余姑娘的毒素蔓延情况却比云姑娘要严重得多呢?” 章羽枫淡淡道:“云儿内功胜过沅希,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并不稀奇。只是,谈这些并没有意义,云儿若没有解药,一样会死的。” “咚!咚!咚!” 一下一下,是磕头的声音,余泽头发花白,跪在地上,面朝着章羽枫,不停地磕头,那苍老憔悴的额上,血污遍布。 “羽枫,我这辈子只有沅希这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命啊!她如果死了,我怎么还能活得成?” “羽枫,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摸着良心问一下,我余泽对你好不好?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 “你自幼丧母,我处处照拂你,你喜欢诗词字画,我一有好的就送给你,我给沅希买了什么,必然就会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 “羽枫,我以前从未开口求过你什么,但这次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解药只有一粒,你给云姑娘吃了,沅希的命都保不住了,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家破人亡吗??” 章羽枫僵硬地站着,半晌没有说话。 事情确实已陷入一个僵局里,因为谁都没料到,解药瓶里,竟然只有一粒解药。 那夜情势太危急,钟千手已快要破门而入,他没来得及打开瓶子看一看,没来得及检查一下数量。 两个中毒的人,却只有一粒解药。 云画雨,余沅希,只能二选一。 章羽枫在瞬息间就作了决定,可余沅希的父亲却一直在旁边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向他下跪磕头。 论恩情,余泽确实于他有恩。 论感情,他心里只有云画雨。 孰轻?孰重? “羽枫,”贾正晶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人命关天,你最好想清楚再作决定。” “我已想得很清楚了!”章羽枫抿了下唇,语声坚定地开口,“云儿孤苦伶仃一个人,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能没有我,我亦不能没有她,余世伯——” 他转过眸,歉意地望着余泽,“原谅我的自私,我必须要救云儿。对不起了。” 他在马上奔驰了多日,披星戴月的赶回来,此刻其实已是疲惫之极,眼底布满了血丝,一脸的风尘仆仆。 余泽呆呆地跪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额上的血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一直滴到了下巴,他盯着章羽枫,目光浑浊而灰暗。 须臾间,他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掌一勾,劈手就来抢章羽枫手里的解药,“给我!把解药给我!” 章羽枫反应极快,左掌一抵一拨,已把余泽推开了一米多远。 “章羽枫,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余泽状若疯狂,尖叫着扑过来,“枉我对你这么好,还想着要把沅希许配给你,哪知你这么刻寡薄情,宁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也不肯救她一救,你、你、你以后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章羽枫面色严峻,掌心轻轻一带,将余泽推到了贾正晶的身旁,“老贾,拦住他!” 贾正晶无奈地摇了下头,擒着余泽的手腕,顺势点了他的麻穴。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章羽枫已在云画雨的床前坐下来,一手捏开她的嘴,把那粒白色解药塞入她口中。 云画雨却牙关紧闭,这药竟然喂不进去。 她眼角的泪,好似溪水一般蜿蜒着流下来,她伸出细白如葱的手指,攥着章羽枫的衣袖,“不……不……我不要……去给余姑娘……” 刚才的这场争论,云画雨已听清了大概,混沌的头脑,虽然意识模糊,但那颗善良的心,却因为本能而放弃了自己的生路。 云画雨不肯吃解药,她明白她若吃了,余沅希只有死路一条。 她选择让出这粒解药,因为生命都是一样的可贵,余沅希若死了,余泽也必悲痛而死,这样算下来,就是两条命。 用她一条命,换回两条命,应是值得的。 “云画雨,你这个傻子!”章羽枫恶狠狠地咬了下牙,目光冷沉,他一狠心,紧紧握住云画雨的下巴,用力一捏,强行逼迫她张开了嘴。 “我不准你死!我不准!”章羽枫咬牙切齿地说,解药瞬间塞进她嘴里,指尖顺着她的喉咙一滑一按,云画雨咳嗽了下,已不由自主地咽下了这粒解药。 终于尘埃落定了。 章羽枫弯下腰,用力抱紧了她,珍爱得仿佛拢着一生一世不肯失去的珍宝。 “云儿,我舍不得你死,我舍不得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 如果上天因为我的自私而降下责罚,那么我甘愿承受一切痛苦。 一一一一一 当清晨的第一丝曙光穿过窗格照射进来时,云画雨醒了过来。 窗外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无云,清风飒爽,拂得树叶一阵沙沙的响。 她从锦被中伸出手来,带着还有些烫手的体温,轻轻地抚上章羽枫的脸。 男子正在沉睡,守了整整一夜,临到天亮之时,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盹。 可是,云画雨的手指刚刚触到他的肌肤,他便醒了。 他总是这样的警觉和敏锐。 “云儿,”章羽枫惊喜地握住云画雨的手,“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仔细打量了下她的气色,见她脸色还略有些泛青,精神却好些了,呼吸也很平稳,章羽枫放了心,微微一笑,俯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 “大哥……”云画雨眼眶潮湿,黑密的睫毛上,滚动着点点晶莹的泪水,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半晌,才哽咽着道:“……你为了我,不顾余姑娘,以后你怎么面对她的父亲……” 章羽枫淡笑着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平安无恙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我一世背着骂名又怎样?我不是圣人,我也很自私,在关键时刻,我只能保全那个我最在乎的人。” 天长地久相思债,流水尽头落花空。余沅希的那片真情,他终究只能辜负了。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往后这漫长的流光岁月,他已选定了执手之人。 第133章 秦盟主来了 云画雨含泪笑着,手指在章羽枫的面颊上反复摩挲,一双好看的柳眉微微皱起,“看,你日夜奔波,眼睛都熬红了。”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章羽枫笑起来,“等会我让老贾在这房里摆个软榻,我可以日夜照顾你。” 云画雨乖顺地伏在章羽枫怀里,嗯了声,雪白瘦弱的手臂圈过来,环住了章羽枫的腰。 在这宁静温存的时刻,贾正晶却不合时宜地敲响了房门。 “进来!”章羽枫回头看了眼,就见贾正晶已经四平八稳地踱进来了。 身份贵重的贾老板一向讲究自己的穿着打扮,而今天却更加变本加厉。 崭新的锦袍,玄黑的底色上绣着金色的鹤,白玉腰带,金簪束发,身姿笔挺,眉目深邃,一张脸孔俊挺而硬朗,好一个派头十足的四方楼楼主。 章羽枫打量他,问:“今日要会什么重要的客人吗?” 贾正晶负着手,淡淡答道:“秦啸沙要来了,一个时辰以后就到。” 章羽枫愣了下,“他来干什么?”突一转念,立刻明白了,“是为了方华的事情而来吧?” 贾正晶点点头。 在怡情院里,方华行刺柳眉,最后却中毒而死,贾正晶派了四方楼的黄堂主千里迢迢赶到雾茫山,将整件事情告知了秦啸沙。 据回来禀报的黄堂主说,秦啸沙闻听方华的死讯后,神情悲痛,面色沉穆,僵坐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说是让贾正晶将方华的骨灰送到黄阳城,他会亲自赶到黄阳城,接方华的骨灰去雾茫山安葬。 雾气缭绕的雾茫山,是一处绝岭险峰,是天玄派的总舵。秦啸沙作为掌门,一直镇守在雾茫山里,十余年都没有下山一步。 而今他为了方华的骨灰,愿意亲自下山,甚是难得,这表示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弟子是格外的看重和珍惜了。 一个时辰之后,秦啸沙就会赶到贾正晶的别院,这间别院,还从未迎接过如此显赫的大人物。 毕竟,天玄派是武林的第一大派,秦啸沙的武功更是冠绝江湖,无人能敌。 他是一个传说,受万人景仰,作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权势人物,他一直被尊为江湖至尊,武林盟主。 所以,这也难怪贾正晶今日穿戴得光鲜亮眼,姿态隆重,想来也是不愿意在气场上输给了这位秦盟主。 “羽枫,等会儿你与我一道去。”贾正晶道:“毕竟方华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为我作个证,免得那秦啸沙——” “知道了!”章羽枫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去的。咱们问心无愧,只把当日的实情讲出来即可,他应是不会迁怒于你的。” 俯下身,为云画雨掖了掖被角,“云儿,你再歇息下。”章羽枫柔声道:“等会我让她们送吃的进来。” 云画雨乖巧地点头,章羽枫一笑,与贾正晶并肩出了房,并细心地带好门,等走出了十多米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问:“沅希的情况怎样了?” “很不好!”贾正晶脸色微沉,“一直在昏迷,昨夜还呕了几口血,整张脸都变成青黑色了,我看应是挨不了多久的。余泽一直在她床前哭,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归是个悲剧。” 章羽枫黯然低头,“说到底确实是我自私,但我亦没有办法。我本想去看看她的,但余世伯守在那里,不肯让我进门。他心中已恨透了我,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贾正晶面无表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淡淡道:“别自责了,你没做错。若换了是我,我的选择与你是一样的。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把最爱的人留在身边,才是男人的本能。” 章羽枫紧抿着唇角,额前几缕墨发轻轻飘荡,眼中的血丝还没有褪去,带着一种憔悴的疲惫。 自从云画雨中毒之后,他几乎就没有休息过,他骑着他的照夜狮子马,奔骋在灰土扬天的路程中,餐风宿露,日夜兼程。 他虽然很年青,身体强健,但到底也不是铁打的,在体力的极度透支之后,他也会累的。 贾正晶皱了下眉,正准备再开解章羽枫,忽见自己的小跟班青砚奔过来,眉飞色舞,满脸的兴奋,“楼主楼主,秦啸沙来了!!” “咦?他倒提前到了?”贾正晶诧然,随即举步往正厅那里走,回眸又朝章羽枫望了眼,示意让他也一道去。 远远地就看见正厅的门口,站着五六个人,为首的那人负手而立,气度不凡,正微微仰起头,目光四望,仿佛在欣赏别院中的景色。 这人年近半百,穿着身青布长衫,乌黑的眉,挺拨的鼻,微薄的唇,站在晨曦的薄雾中,静静而立,衣衫飘飞,竟好似神仙一般,没有半点烟火之气。 章羽枫微微眯起眼睛,当他的目光落在这人的两鬓时,不禁怔了一下,因为这人两鬓间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根根雪白,刺目扎眼,仿佛落满了冰冷的霜。 不用开口介绍,便可认出这人必是天玄派的掌门秦啸沙了。 贾正晶拱着手迎上去,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秦盟主大驾光临,我们四方楼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啊!!” 秦啸沙淡淡一笑,“贾老板的四方楼享誉江湖,我虽远在雾茫山,也曾听说过你的大名。” 贾正晶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 两人寒喧片刻,一同进了厅,自有丫环们摆茶奉果,殷勤招待,秦啸沙眸光微转,突然望着章羽枫,含笑道:“我若没猜错,这位就是章羽枫章公子吧?” 章羽枫俯身揖了一礼,“晚辈见过秦盟主。” 秦啸沙微微一笑,“章公子少年英雄,聪明绝顶,据说几年时间里破了不少奇案,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少侠。” 章羽枫不卑不亢,拱手一笑,“谢秦盟主夸奖。” 秦啸沙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寒,而又沧桑,好似阅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饱经世故,勘破人心。 第134章 呆傻的方滟 秦啸沙语气温和地问道:“听说方华死的那日,章公子也在场?” “是的。” 章羽枫略一点头,神色淡定,将那日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啸沙。 说到最后,他又补充道:“秦盟主,当时我们是想引出杀害柳眉的真正凶手,但没想到最后来行刺的,居然是你的徒弟方华。他在行刺之前,身上已被人喷了乌钱草,这种毒见血封喉,很快就能致人死亡,我们就是想救他,也无能为力。” 秦啸沙静静坐着,身影凝固宛如雕像,在听到了徒弟的死亡过程后,他的心情显然很沉痛,他望着窗外的广袤天空,眉峰深锁,淡淡不语。 气氛突然间有点尴尬,谁都没有开口。 贾正晶咳了声,“方华与我们四方楼从无瓜葛,不知他为何好端端的要突然来怡情院里行刺柳眉??”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事情已过去了这么久,贾正晶仍然大惑不解。 秦啸沙面容清瘦,鬓发雪白,双眉间现出了几道沟壑深刻的皱纹。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地开口,“因为有人劫持了他的女儿,逼着他去四方楼行刺的。” 章羽枫与贾正晶齐齐一惊,目光讶然地望着秦啸沙。 “瑶儿!”秦啸沙回眸看了眼,立刻有一个穿着青袍的纤瘦少年闪出人群,然后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将她牵到了章羽枫与贾正晶的面前。 那小姑娘瘦得好似豆芽菜,身量还未长成,满脸稚气,却形容呆傻,一双眼睛定定地,只望着窗子发呆,嘴角留出一丝透明的口水,一直滴到了下巴上。 这姑娘竟是个痴傻! 秦啸沙缓缓道:“她叫方滟,是方华的女儿,今年刚满十三岁。你们现在看她是个痴傻,可在半年以前,她还是一个极其机灵乖巧的姑娘。” “一日深夜,有人潜进方家,掳走了她,然后给方华留了字条,要方华到怡情院里去刺杀柳眉,说是事成之后,就可以放方滟回家。” “方滟是方华夫妇最疼爱的女儿,他生怕那歹人会伤害方滟,只得答应了。……只可惜,他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 “方滟的母亲一下子失去了丈夫和女儿,在家里日日夜夜的哭,突然有一天,有人在距离方家不到两里的地方,发现了昏迷的方滟。” 秦啸沙顿了下,痛苦地闭上眼睛,“当时方滟已被人糟蹋了,身下血流不止,整条裙子都湿透了,若不是及时被人发现,她只怕就要死在那个野树林里。” “等到方滟醒来后,她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说话,成天就望着窗子发呆。她曾经是很聪明懂事的孩子,如今却成了个痴呆的傻子。她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在上个月就过世了,最后是我给她办的后事。” 章羽枫虽是久经磨炼,也不免被这番话震惊得睁圆双眼。 眼前的方滟,是个五官清秀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小丫角,相貌讨人喜欢,偏偏那双眼珠子却呆滞得几乎不会转动,浑浊地望着窗口发呆,对于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必是被人掳走后,受了太大的惊吓,又被囚禁过,侮辱过,所以精神崩溃,神智失常。 到底是谁,造下这么大的孽?到底是谁,下这么重的狠手?这个人,手上沾了无数鲜血,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竟也如此歹毒! 贾正晶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历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怜悯之情。 他打量了一下方滟,说道:“这孩子已经是孤儿了,又变成了痴傻,如果流落江湖实在太凄惨,不如就留在我们四方楼吧,我可以专门找几个婆子照顾她。” 秦啸沙拿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一身缎青色的衣衫,袖口绾银,疏朗清华。 “不必了,我会带她回雾茫山的。”他语声低沉地淡淡说道:“以后我会拿她当作孙女看待,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她的。” 贾正晶也不再坚持,朝门口的青砚使了个眼色,机灵的青砚立刻拎着袍角一溜烟地跑了,片刻后,捧着一个瓷白的圆坛子回来。 贾正晶接过坛子,双手递给秦啸沙,“秦盟主,这是方华的骨灰。” 秦啸沙静静坐着,目光哀伤地望着骨灰坛,他大约是太悲痛了,连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在指间不停晃动,有几滴碧绿的茶水溅了出来,洒在他的手指和衣角上。 他身旁那个穿着青袍的纤瘦少年似是有点急了,靠近两步,扯了下他的袖子,“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秦啸沙这才回过神,侧眸对着那少年道:“瑶儿,去把你师哥的骨灰接着,等会送到马车上去,咱们要好好安葬他。” 那青袍少年嗯了声,从贾正晶手里接过骨灰,一低头,眼里便有一串泪水簌簌地掉落下来,他红着眼眶退了两步,黯然不语。 秦啸沙叹息了下,“瑶儿,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都要节哀顺变罢。” 贾正晶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秦啸沙道:“这是我的女儿,名叫秦瑶。方华在世时,与她有师兄妹之谊,两人兄妹情深,所以她听到方华的死讯后,特别难过,在家中躲着哭了好几次。” 秦啸沙提到自己的女儿时,声音不禁柔和了许多,目光慈爱,透着一种父亲的怜惜。 贾正晶干笑了两声,“原来是秦盟主的掌珠啊。只是我见她的穿着打扮,还以为是哪个武林世家里的公子哥儿呢。” 秦瑶豆蔻年华,芳龄十七,性格直爽,大大咧咧,平时最喜欢女扮男装,总是穿着一袭男式袍子出门,她眉目英气艳丽,身材高挑,气质疏朗,乍一望去,确实有点像个浊世中的英俊少年。 秦啸沙淡淡笑了下,接过身后一名小弟子手里的温热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间的茶水。 第135章 拯救沅希 “爹爹!”秦瑶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恨恨说道:“大师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要找出凶手,为他报仇!” 秦啸沙平静地点点头,“当然,我会派座下弟子去调查的,我们天玄派的门人,岂是那样好欺负的吗?” 贾正晶立刻挑了挑眉,“我们四方楼也一直在查这件事,天网恢恢,那凶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得掉!” 秦啸沙笑了笑,“听说贾楼主的耳目遍及天下,生意也做得很大,果然是人中龙凤,后生可畏啊。” 贾正晶谦虚地拱了下手。 章羽枫只是一直坐着喝茶,沉吟不语。 像秦啸沙这般的声望和地位,已经站在了江湖最高点,可不知为何,他的喜怒却总是看不分明,神情清淡,即便是在笑的时候,在这个男人的眼里也看不到半丝喜悦,他的眼里仿佛总有化不去的哀悯,似乎阅尽了悲欢,看透了岁月,尝遍了世事。 章羽枫面色沉静,目光,又一次落在秦啸沙的鬓角上,那里雪一样的白,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 “这位姑娘若有事,不妨进来说话。”秦啸沙突然开口,淡淡说道。 章羽枫一怔,就见门外已有片素色的衣角露出来,“云儿!”章羽枫霍然站起,几步走到门口,心疼地攥着云画雨的手,低声责备:“让你好好休息的,怎么跑出来了?” 云画雨半倚在章羽枫的身上,她重伤初愈,元气还未恢复,此刻脸色憔悴极了,额上几络碎发垂落下来,肤色如牛奶般苍白,弱不胜衣,令人怜惜。 坐在厅里的秦啸沙面容慈和,微笑说道:“这位姑娘似是曾经中过毒,后来又被解了。这毒十分厉害,损伤了她的经脉,所以需要好好调理一下,大约二三个月后,就可恢复如初。” 果然是武林盟主啊,眼光就是精准老辣。 云画雨微垂羽睫,细白的牙齿咬住了唇,神情有些踌躇。 她似是下了决心,轻轻推开章羽枫,然后对着秦啸沙恭敬而郑重的揖了一礼,“秦掌门是武林盟主,德高望重,心地慈厚,受万人景仰。如果遇到性命垂危之人,秦掌门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吗?” 章羽枫一怔,瞬间便明白了云画雨的意思。 秦啸沙已含笑道:“被你这顶高帽子一戴,我想说袖手旁观都不能了,姑娘,你有话不妨直说。” 云画雨道:“我有一位世交妹妹,名叫余沅希,她前几天不幸中了地冥散的毒,现今发作得十分厉害,痛苦万分。秦盟主你武功深厚,神通广大,不知可否去看看我那妹妹,施以援手救她的性命??” “地冥散?”秦啸沙略有些诧然,“那是钟千手的独门毒药,刁钻歹毒,你们是与他结下了什么梁子吗?” 章羽枫立刻开口,将钟千手剖挖小孩的内脏入药,然后被自己所阻拦,最后他怀恨在心,报复在余沅希身上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秦啸沙。 “啪”的一声,秦啸沙已一掌击在桌上,茶水四溅,结实的楠木桌板已经裂出一道道深深的缝隙。 “我多年未下山,竟是疏忽了!” 秦啸沙痛心地说:“五六年以前,钟千手曾到雾茫山下投了拜帖,要来拜见我。当时正值我闭关修炼之时,不想见外客,于是就回绝了他。哪知这几年过去,他竟成了如此奸邪乖舛之人,祸害苍生,滥杀无辜,今后我必不会轻饶他!” 贾正晶哼了声,“秦盟主,这都是后话了,眼下余沅希的性命危在旦夕,你老人家有什么好办法就赶快使出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贾正晶这冷面冷口的毛病总也改不了,四方楼楼主的架子端得也很足。 秦啸沙倒没有生气,淡然起身,“前面带路。”他向着云画雨示意了一下,云画雨欢喜说道:“秦盟主你同意了?太好了!” 陡然间身子一轻,章羽枫已弯腰将她驮到背上,侧过脸来温柔地说:“你这么虚弱,怎么走路?我背着你走。” 云画雨窘死了,脸“噌”的一下就全红了。 章羽枫历来脸皮厚如城墙,自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云画雨却是个害羞的姑娘啊,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似探照灯一般。 尤其是秦瑶,直愣愣地看过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惊讶,愕然,意外,她从小生活在雾茫山,见的生人不多,周围的师兄弟们都是那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人,她还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这样大胆,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情人,眉目温柔,深情款款。 秦啸沙牵起嘴角,淡淡笑了下,他没说什么,只是脚步从容地跟在章羽枫身后,大踏步地往余沅希的房间方向走去。 穿过长廊水榭,穿过月亮门,离余沅希的房间还有二三十米,余泽那痛苦的哭嚎声已传了过来,“沅希,我的女儿,是爹爹无能啊,救不了你的命,是爹爹无能啊……” 贾正晶率先推开门,沉着声音道:“别哭了,秦盟主来了,他要来看看沅希的伤势情况。” “秦盟主?”余泽哆嗦着双手,脸上老泪纵横,秦啸沙的大名,他当然是如雷贯耳,他眼光殷切地盯着秦啸沙,自觉地让开了路,将秦啸沙引到余沅希的床前。 “沅希,沅希,你睁开眼睛看看,秦盟主来救你了!!” 余泽拉着女儿的手不停呼唤,可余沅希已完全不能回答,她的情况糟糕至极,鼻孔嘴角都在渗血,面容青黑,双眉印堂处更是笼着一层浓重的灰暗色,呼之不应,喊之不理,就如一块僵硬的木头,气若悬丝,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秦啸沙一直淡漠的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凝重的神情,袍袖一拂,瞬间点了余沅希的几处大穴,“瑶儿,把我的还阳丹拿来!”他急声吩咐,秦瑶身手麻利,立刻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淡碧色的药丸,一把塞入余沅希嘴里。 第136章 “少祺,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吗?” “银针!” 秦啸沙沉声开口,另有一个小弟子奔上前,从腰囊里掏出一幅布包,打开,里面是长短不一的十余支光芒闪烁的银针。 秦啸沙接过银针,手法娴静,拿捏得当,分别从余沅希的百会穴,神庭穴,太阳穴,耳门穴,睛明穴,人中穴这六处穴位插进,指尖轻拈,微微搓动,略一用力,那针又深入了几分。 “噗——”余沅希突地吐出一口黑血,身子瑟瑟颤抖,青黑色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痛楚之色。 余泽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他怕打扰了秦啸沙施针,只是屏息静气地守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全都是祈求希冀之情。 章羽枫已将云画雨扶到檀椅上坐好,两人心灵如一,不自觉地便十指交握,一齐关切地望着余沅希的方向,静静等候。 贾正晶倒是淡定自如,大马金刀地坐下,命人沏了一壶春芜茶过来,自斟自饮,极是悠然自得。 那边秦啸沙的银针扎好后,他示意让余泽把余沅希扶着坐起,气运丹田,掌心推出,抵在了余沅希的后背。 “他在用内力为沅希驱毒。”章羽枫轻声说道。 不愧是武林盟主,不愧是江湖第一人,当秦啸沙运起内功时,劲风如刀,气盈袍袖,整件衣裳都飘动起来,好似鼓满了风的帆。 每个站在屋里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深厚的劲力扑面而来,从面门上刮过,就好似寒冬的冷风,令每个人的脸都火辣辣的疼。 真是太可怕了,不知道这世上有谁能够经受得住秦啸沙的一掌,他的内力已如排山倒海般汹涌,哪怕对方是个钢铁做的人,大概也会被他击得粉碎。 云画雨悄声道:“大哥,余姑娘这回有救了。” “嗯,但愿吧。”章羽枫微笑了下。 半柱香的时候后,秦啸沙停下了手,额上有微微汗意,“爹爹!”体贴的秦瑶递了一块丝帕过去,秦啸沙用丝帕擦干了额上的汗,淡淡说道:“我已将余姑娘的毒全都逼到了她的下肢处,可令她再多支持七天。” 余沅希气息均匀,面色已白了许多,再不似刚才那样一片青黑。 余泽急切地问道:“那七天之后呢?” 秦啸沙语气温和地说:“我即刻会写一封书信,命人快马加鞭的赶到七阴教,要求钟千手把解药拿出来。” 贾正晶在一旁凉嗖嗖地开口,“那钟千手要是不肯给解药呢?” 秦瑶俏脸一沉,冷声说道:“我爹爹向他要,他敢不给??” 秦啸沙以武林盟主之尊,可以号令江湖,指挥群雄,在秦瑶的心目中,谁敢不给秦啸沙面子,那简直是蚂蚁撼树,不自量力。 章羽枫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云画雨心情却已好了许多,她觉得秦啸沙亲自写信去找钟千手要解药,肯定是手到擒来的,总而言之,余沅希的性命有希望保住了,事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秦盟主,这次真是多谢你!”云画雨由衷地感激,“救人于危难,真是侠者心肠,你不愧是武林盟主,德行高尚,教人敬佩!” 她一口气说完,气息急促,不禁咳了几下,脸上浮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秦啸沙青衫萧萧,眉间一片淡然,“云姑娘言重了,你受伤刚愈,不宜耗神,去休息吧。” “多谢!”章羽枫笑着向秦啸沙揖了礼,转过身,双臂一展,已将云画雨横抱起来,“听见没,秦盟主都说你应该多休息,还不乖乖回房去歇着?” 云画雨红着脸“嗯”了声,恨不得一头钻到地缝里去,耳边已听到秦啸沙那含笑的声音响起来,“小情侣么,两情相悦时便不避讳这些了,谁人没有年青过?又有什么可害羞的?” 这位秦盟主,还真是个开明豁达的人啊。 云画雨只得缩在章羽枫怀里,任凭他脚步如风地往前走,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黑曜石般的清亮眼睛正望着自己,那目光又是好奇,又是惊讶,又是淡淡的羡慕。 一一一一一 朱红的墙,碧绿的瓦,杨柳青青,荼蘼如雪,漫天飞扬在院门前的梨花树前,一派江南水乡的明媚景象。 重重花影深处,一个青年男子蓝衫磊落,衣袂飘扬,端坐在石椅上,一边握着狼毫,一边望着梨花,正在作画。 徽州的宣纸,亳州的墨,上好的纸墨方砚,那双白玉般的手,执着笔,在纸上细细描绘。 男子气质翩翩,凤眸宛如黑玉,一阵微风吹过,雪白的梨花纷纷洒在他的肩头,一瞬间,似乎就能夺人心魄,俊美无俦。 “少祺,来喝口茶。” 年老的女人端着茶壶走进来,穿着身暗色的青裙,头发花白,双眉微皱,眼角堆积着一片皱纹,像镌刻着岁月的沧桑。 “竹姑姑,我不想喝茶,别麻烦了。”卓少祺淡淡说了句,头也不抬,仍然继续在画画。 竹姑姑恍若不闻,静静走过来,放下茶壶,在卓少祺的对面椅上坐下。 “少祺,你长大了,竹姑姑管不了你了,你有什么心事,也不愿对我说了。” 卓少祺笔尖一顿,眉心轻蹙,“哦?” 竹姑姑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段时间,你与我说话时,常常会走神。吃饭时,你会不知不觉的停下筷子。有时候你躲在书房里看书,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可是等我白天来收拾书房的时候,却发现书页仍旧是昨日翻看的那一页。” 卓少祺微微挑眉,眼神清寂,他望着竹姑姑,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竹姑姑,你在怪我么?” “不,不,”竹姑姑涩然地笑起来,“那夜在何宽家中,你本来可以抢走所有的千魂透骨钉,可你怕伤了她,却没有抢。” “你为了帮她拿地冥散的解药,大闹了七阴教,最后还被钟千手打了一掌,咳了几天血。” “这段时间,你神不守舍,魂游天外,不但无心练功,连家门都不愿出了,躲在这里不是画画,就是喝酒,少祺,你真糊涂,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吗??” 第137章 把她抢过来 “不值得!”卓少祺勾唇一笑,若无其事地开口,“这世上什么样的美女没有,我何必单选这一棵树吊死?更何况这棵树已经有主了,我何必还要执迷不悟??” 凤眸微微挑起,看似云淡风清,那只执着毛笔的手停了下来,轻轻将笔搁在了绘着海棠花的洗笔架上。 竹姑姑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少祺,嘴硬是没有用的。”她冷静地说:“你往常从不会在女人身上费这些心思,而今已经是大大的破例了。竹姑姑不是瞎子,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别瞒着我,有什么话,尽可以对我说。” 卓少祺沉默地望着竹姑姑,面容很平静,但那双幽黑的眼睛里,却有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 竹姑姑目光一凛,冷绝而干脆地开口,“少祺,别像个懦夫一样,大丈夫敢作敢为,你这么喜欢她,就去把她抢过来!!” “抢过来?”卓少祺轻声重复了一句。 “对!!”竹姑姑沉声道:“她又没有婚嫁,有什么不能抢的?等她与你相处久了,知道了你的好,她必然就会喜欢上你的。” 在竹姑姑的心目中,卓少祺就如同是她的儿子一般,他英俊,聪明,优秀,睿智,是竹姑姑最引以为豪的骄傲,他配得上这世上的任何女子。 卓少祺却淡淡摇头,唇边漾着一丝苦笑,缓缓道:“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她若跟着我,只会担惊受怕,又怎能得到幸福?” 竹姑姑哽了下,面色苍凉地站起来,走到卓少祺的身旁,轻轻抚着他的肩背,“少祺,你、你真是固执又倔强,你的性格,真的与你娘亲一模一样。” 她泪光闪烁,无限慈爱地看着他,“少祺,其实,我一直都不希望你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你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你本可以选择一条平坦安稳的路,你可以带着你心爱的女子,寄情山水,遨游江湖,过神仙样的日子。” “……可你偏偏,却总要这样苦着自己。何必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看开些,看淡些,不要再纠结于往事了。” “少祺,去找那个姓云的姑娘吧,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就去追求她。两情相悦,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你若有朝一日能跟她携手,必然就不会再想着那段不忍回首的往事了——” “竹姑姑,你错了!!” 卓少祺淡淡开口,声音很淡,脸上的线条却好似铁一般的冷硬,“你既然知道我与娘亲的性格很相似,那么你就明白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从七岁时起,我就已发了重誓,今生一定要完成我的使命!那段往事,我每时每刻都在脑海里回想,我一刻也忘不了!!那些血腥与冷酷,都是禽兽所为,竹姑姑,我今生不杀尽他们,誓不为人!!” 竹姑姑突地掩住面,小声地抽泣起来,“可是,太危险了,少祺,太危险了!竹姑姑真的很害怕,少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若有个什么闪失,叫竹姑姑怎么办?……我没能保护好你,将来怎么有脸去见你的——” “竹姑姑,别哭了,”卓少祺打断了她的话,一双凤眸寂若深潭,唇角勾起了一丝自嘲般的笑意,“大约我真的是能力有限,倘若到了那一日,出师未捷身先死,竹姑姑,你不要再管我了,自去择一块清静地方,过安稳的日子吧。” 竹姑姑泪眼朦胧,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在她心中,卓少祺就如同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一样。 她微启了唇,隐约似要说什么,却终凝在了唇边。 刹那间,岁月回转,时光流逝,她突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当卓少祺小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孤僻而执拗的孩子,有一天,为了驯服一只凶悍的鹰,他拼命地熬它,日以继夜的熬,不给它吃食,不给它喝水,不让它睡觉,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鹰,眨也不眨。 三天过去了,那只鹰仍然不肯屈服,她劝他放弃算了,可卓少祺却不肯。 才八九岁的孩子,却带着超出年龄的成熟,目光阴沉而冷静,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他说,我如果连一只鹰都驯服不了,将来还能做什么大事呢?? 又过了五天,那只鹰终于屈服了,开始在他的指挥下,喝水,吃食,听他的号令。 但,那条街上,另一个调皮的孩子,恶作剧似的在院门口转悠,用各种肉块和动物内脏来诱惑那只鹰,肉的香气在空气中盘旋,那只鹰终于忍不住了,展翅飞过去,停在那个调皮孩子的手臂上,乖巧地去啄那些香喷喷的肉。 当卓少祺练功回来后,看到了这一切,他绷着脸,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过去,用匕首一刀就割断了那只鹰的头。 那鹰哀号着倒在地上,污血洒了一地。 是你该死! 这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孩子,像大人一样的果断冷绝,他自己亲手挖了坑,埋了那只鹰的尸体,然后淡淡地说,我很记仇,伤害了我的人,我必然要讨回来的。 …… 岁月流逝得那样快,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 仍旧是一样的人,仍旧是一样的语气,可是冥冥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都变了。 当初那个稚嫩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男人,带着一种近似于飞蛾扑火般的勇气,义无反顾地一路前行。 安静的院子里,只能听得到微风吹动梨树的簌簌之声,梨花飘雪,漫天飞舞,两人相对,却是一阵沉默。 竹姑姑静静地站起身,眼角的皱纹越发沉重,她拿过茶壶,倒了一杯滚烫的茶,轻轻递给卓少祺,“喝杯热茶暖暖胃吧,这一日里,你都没有吃过东西。我在茶里加了补气的红参,你多少喝一些,对身体好。” “谢谢竹姑姑。”卓少祺温和一笑。 竹姑姑不再说话,低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院中一片安静,只有洁白的梨花,被风吹拂着,一片,两片,三片,缓缓地飘下来,落到了卓少祺刚才所画的画儿上。 男子轻轻皱眉,用袖子一拂,扫开了那些花瓣,画中人的容颜,便露了出来。 是个笑盈盈的少女,穿着湖水绿的长裙,姿容绝色,眉目清丽,浅浅一笑,唇边便有梨涡儿显露出来,灵动得有如精灵仙子。 卓少祺望着画中的少女,眸光极轻柔,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画上细细描绘,良久后,才喃喃道:“你看看你,笑得多么好看,若是……我强行将你掳到身边,你必是郁郁不乐,只怕就再也没有如此灿烂的笑容了,对么?” 第138章 宋北与圣女 入夏之后,贾正晶的别院里,莲花盛#开,绿树成荫,姣花照水,风姿绰约,好一幅繁花胜景。 秦啸沙已写了书信,派了个得力的弟子,快马赶去了七阴教,算算日子,还有一天就要回来了。 秦啸沙在黄阳城另有居所,早已离开别院,但他倒是个有心的人,每日都会准时派人过来瞧瞧余沅希的伤情,大概是上天垂怜,余沅希的情况还算稳定,虽然仍旧昏睡不醒,但渗血的状况却减轻了,呼吸也算平稳。 余泽昼夜不停地守在女儿床前,扳着指头算日子,日思夜想的,就是盼着解药能早点拿回来。 整个别院里,都很安宁寂静,只是在一处清幽偏僻的书房里,章羽枫正将贾正晶堵在那里,追问宋北的消息。 “老贾,”章羽枫沉着声音问:“王沧海死前提过宋北的名字,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你到底知不知道宋北是谁?” 贾正晶举着两根手指,慢吞吞地开口,“这个消息的价钱,是二百两银子,你先付了钱再说。” 章羽枫怒剜了他一眼,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扔给了他。 贾正晶收了银票,又晃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头,“上次你去七阴教,我给了你一瓶辟虫药粉,市价是三千两。当时我们说好了的,你回来以后就付银子给我,你不会忘记了吧??” 章羽枫冷笑道:“老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辟虫药粉是摆在你四方楼的药柜的第五层第三排的第六个格子里,上面的标价写的一千两银子。” 贾正晶铁青着脸,“那又怎么样?卖给别人是一千两,卖给你的话,就必须是三千两。” “你这是漫天要价,贾正晶,”章羽枫怒气冲冲地指责,“拿我当冤大头吗?三千两,亏你说得出口!!” 贾正晶哼了声,“姓章的,你知道你那个宝贝情人在我这儿花了多少钱吗?自从她中毒以后,我调了七八个丫环去服侍她,每日里参汤补药就没断过,补气的补血的补脾的补身的,一天五六七八顿,不知把她养得多金贵!章羽枫,你说说,要不是有我这么精心的护理着,她能好得像现在这么快吗??” 章羽枫突地笑起来了。 想起云画雨现今已是活蹦乱跳,脸颊红润,极是水灵清丽的模样,他心下喜悦,顺手掏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抛给了贾正晶。 “好了好了,你这奸商!念你对云儿照顾有加,我再多加两千两给你。以后她的三茶六饭你都要好好留心着,对了,上次她说你送过来的燕窝不错,香滑可口,那往后你就每天给她炖几盅过来。” 贾正晶肉痛地叫起来,“乖乖,那可是极品的血翅燕窝,黑市上都是用黄金买的——” 章羽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锋如刀,贾正晶咳了声,讪讪地住了口,他娘的章羽枫这个宠妻狂魔,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老贾,说正事,这个宋北,到底是什么人?”章羽枫问道。 贾正晶皱了下眉,“说起宋北,这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哦?”章羽枫很感兴趣地望着他。 贾正晶道:“在二十多年以前,东海海盗猖獗,势力极大,而宋北,就是东海海盗的盗首。” “他修了很多战船,在东海里巡游,专门拦截来往的渔船或商船。不过有一点,他只劫财,不害命,从不伤害船上的人。而且他也给他手下的海盗立了规矩,每次抢劫,只抢船上的三成财物,其余七成,仍然留给船主。” “盗亦有盗,这么一来二去,他的威望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大,在东海一带,他有如海上的皇帝,人人都听他的指挥号令。” “然后呢??”章羽枫追问。 贾正晶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老套故事了。” “哦?你快说说!”章羽枫更觉好奇了。 贾正晶继续道:“有一日,天玄派的圣女出海游玩,途中不幸遇到了暴风雨。船被大风刮沉了,圣女落水后,正巧宋北的船经过那里,于是他一发善心,将圣女救起来了。” “圣女面对着救命恩人,一见钟情,感激涕零,愿意以身相许,于是两人结为夫妻,定居在东海的某个小岛上,再也没有回过中原。” 章羽枫拧着眉,“完了?” “完了!”贾正晶又翻了个白眼。 “老贾,你这资料肯定不全啊,”章羽枫说:“王沧海死前哭喊,说宋北的冤魂要来找他了,那么言下之意,宋北应该是死了的。” 贾正晶拿起案上的卷宗,仔细翻了翻,“从我们四方楼所掌握的线报来看,二十多年前,宋北与圣女成婚以后,就隐匿在东海的某个小岛上,他连海盗都不再做了,把手下队伍交给了自己的一个亲信,从此就消失在世人面前了。” 章羽枫越听越是疑惑,“照你这么说,宋北只是隐居了?他并没有死?” 贾正晶想了下,“或许是吧?宋北精明强干,武功极高,有开山劈石的力气,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再说如果有人杀了他,为何我们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听到过?” 章羽枫沉声道:“如果有人找到他的隐居点,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又或者是把他诱到中原来,等他一上岸,就趁机杀了他,那这样一来,他死亡的消息就根本不会传出来。” 贾正晶摇头道:“那圣女呢?宋北死了,圣女难道会无动于衷吗?” 章羽枫淡淡道:“因为圣女跟宋北一道,也被人杀了!” 贾正晶惊了一跳,“圣女是天玄派前任掌门罗原的亲生女儿,得父亲真传,武功是江湖顶尖的,她与宋北联手的话,几乎是所向无敌,谁能有这个本事,把他俩全都杀了??” 章羽枫静静思索着,目光里有锐利的锋芒闪过,李达辰?南宫炎?王沧海?方华? 他们每人身上,都有一个椭圆形的伤疤。 宋北?东海的盗首? 一个个片断从脑海里飞快闪过,像天际的流星,快得几乎抓不住,需要一个突破口,找到开启迷团的钥匙。 第139章 谁在报仇? “老贾,”章羽枫心头一跳,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东海的海盗有一种特别的兵器,一柄刀两头开刃,一端是刀锋,另一端则打造成椭圆形的刀头,因为东海里有一种特殊的鲇鱼,长有利齿,所以海盗们在捕捞这种鱼时,会用椭圆形的刀头伸进鱼的嘴里,碾碎它的牙齿。” 贾正晶点了下头,“是的,这是他们特制的刀叉,东海海盗们大都会使用它。” 章羽枫面色微变,目光凝重,声音骤然低沉下来,“老贾,我想到了,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宋北和圣女武功高强,一般人很难杀掉他们,于是,有人预先作了周详的计划,邀集了许多江湖高手,在某个隐秘的地点,一齐围攻宋北和圣女。” “这些江湖高手至少有八人以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一联手,威力无比,就算宋北和圣女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得住。” “但宋北为人骁勇,自然是拼死抵抗,他用他特制的刀叉,打伤了很多敌手,于是这些敌手的身上,都留下了特殊的椭圆形的伤疤。” “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在血战之后,最终宋北和圣女还是被杀了。他俩死了以后,尸体应该被凶手们都处理掉了,而且这些人都约好了,一齐隐瞒这件事,不在江湖上透露任何口风,因此,连你们四方楼的探子,都没有发现宋北和圣女已经死了。” 贾正晶双手抱臂,有点怀疑,“羽枫,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一点证据都没有。” 章羽枫若有所思,低声一叹,“我有证据。我记得在南宫炎死前,他曾与我谈过一件往事。他说他在十八年前,做了一件错事,因为他的贪念,导致有人家破人亡。他一直在追悔这件事,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所以才万念俱灰,退隐江湖。” 贾正晶问:“你的意思是,南宫炎所说的过错,就是指的他曾经参与了围攻宋北和圣女,然后导致了宋北和圣女的死亡?” 章羽枫冷静地说:“是的!南宫炎死后,是我给他收的尸,在给他换衣裳时,我发现了他身上也有椭圆形的伤疤。” “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贾正晶赞叹道:“非常有道理,我记得方华死时,我们也发现他身上有椭圆形的伤疤。” 章羽枫淡淡道:“还不止他呢,王沧海死后,我赶去了他家,验了尸,尸体上也是有椭圆形的伤疤。” 贾正晶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李达辰,南宫炎,方华,王沧海,都是曾经参与过那场围剿的人。而宋北和圣女死后,有人为了给他俩报仇,开始一个个的清算这些凶手,从李达辰开始,依次杀下来,如今已经杀了四个人了。” 章羽枫沉默了下,缓缓道:“那这样算下来的话,这个报仇的人,最起码还要再杀四个人。” 贾正晶皱了下眉,“这怎么说?” 章羽枫道:“这个人,向何宽购买了六个千魂透骨钉,再加上原来已经死了的李达辰和方华,那么就意味着,他的杀人名单里,应该是八个人。” 贾正晶面色严峻,“依你这么说,这人下一个要杀的,会是谁?” 章羽枫略略无奈地摇头,“我也猜不出。总之应该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武功肯定极高。……正因为如此,这个报仇的人,才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不得不借助千魂透骨钉的力量,来为他完成这一项艰难的任务。” 贾正晶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他要抢柳眉手里的那张千魂透骨钉的图纸……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很是奇怪啊,这图纸为什么会在柳眉的手里?” “老贾,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章羽枫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这整个案子,我也只能是一点点的来推测,谜团还有很多,就连这个立志为宋北和圣女报仇的人是谁,我都还弄不清呢??” 贾正晶哼了声,“这有什么弄不清的,宋北是东海盗首,亲信多得是,总有一两个死忠的,不忍心看旧主蒙冤,所以才——” “这倒未必,”章羽枫打断了他,“如果是宋北的亲信,那他要报仇的话,早在十八年前就开始报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贾正晶争辩道:“也许他是最近才得知了宋北的死讯啊,所以就拖到现在才报仇——” 章羽枫淡淡一笑,“宋北和圣女都死了十八年了,只怕连骨头碴子都烂光了,没有任何线索留下。除非是宋北给他托梦了,否则他怎能得知宋北的死讯??” 贾正晶怒了,“姓章的,你这张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知道你聪明绝顶,那你说说,到底是谁在为宋北和圣女报仇呢?” 章羽枫面色冷峻,沉声开口,“老贾,你有没有想过,宋北和圣女或许有后代呢?” 贾正晶一怔,“你的意思是,是宋北的儿子在为爹娘报仇?” 章羽枫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猜测宋北和圣女是有孩子的。他俩是在二十多年前成亲,在十八年前死去,从时间上推断,当时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六七岁的样子。” “这个孩子,或许目睹了父亲母亲的死亡,因为年纪小,又被宋北提前藏起来,所以躲过了这一劫。但他幼小的心灵里,必然深受刺激,难以忘记这悲惨的一幕,所以他将凶手们的面貌都记得清清楚楚,等到自己长大成人的时候,便开始实施他的报复计划。” 贾正晶不情愿地点了下头,“你这番推论,似乎也说得过去。” 章羽枫用一种责备的眼神望着他,“老贾,我真是痛心!我觉得你这个四方楼越来越差劲了,所有的信息都停留在中原这块地方。你为什么不把眼光放远一些,也派些探子到东海啊沙漠啊还有雪山之类的地方去??把那些海盗渔民原住民等等的各种信息也多采集一些,万一以后有人要买这些消息呢?” “章羽枫,除了你这种神经病,没人要买这些没用的消息。”贾正晶面无表情地说。 第140章 我把面人送给你 从贾正晶的书房出来,章羽枫看了下天色,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想着云画雨此时必是在吃饭,他脚步轻快,已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在院门口,就看见两个小丫环正无所事事站在那儿闲聊,章羽枫一问,才知云画雨巳时就出去了,说是要一个人出去逛逛,也不带丫环随从,到这个点儿,竟还没有回来。 章羽枫心中顿时有些焦燥,这臭丫头,身子刚好一点就闲不住了,在外头东游西逛的,竟也不知道回家。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万一又遇上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以她那个冲动鲁莽的性格,很容易吃亏的。 但事实证明,章羽枫是多虑了。 因为云画雨这会儿逛得很开心,她正在黄阳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游玩,一边吃着香甜的桂花糕,一边看路边的老手艺人在那儿捏面人。 捏面人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伯伯,手艺精湛,此刻正在捏一只猪八戒,大耳方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云画雨看得兴致勃勃,心中有些遗憾,没有带章羽枫一块出来玩。 但是—— 云画雨无奈地摇了下头,实在不是她想单独行动,都只因章羽枫如今太过小心翼翼了,总说她伤未痊愈,又说江湖风险,反正想了各种理由,就是不肯让她出门。 ……但,老是呆在家里,很闷的啊,她的毒早已解了,身体又调养得很好,这会儿活蹦乱跳的,有什么不能出门呢? 再说了,想当初她刚下山闯荡江湖的那会儿,爬山涉水,轻灵如兔,什么样的路没走过,连饿肚子都是常事,哪里有这么娇贵啊? 正一面咬着桂花糕,一面胡思乱想,那老伯伯已经将面人捏好了,活灵活现的猪八戒,衣裳上还涂了彩色的颜料,可爱极了。 云画雨立刻将这面人买下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把玩,身边人群纷纷攘攘,川流不息,她突然一愣,眼梢的余光感觉到前面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正缓步进了一家酒楼。 只是一瞥,云画雨便认清了,这人正是秦啸沙,跟在秦啸沙身后的,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小姑娘方滟。 大约他们也是出来闲逛吃饭的吧? 云画雨对秦啸沙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这位武林盟主甚是和蔼宽厚,又没有丝毫架子,当日二话没说,就出手救助了余沅希,这份侠义心肠,不愧是受人景仰的江湖前辈。 云画雨踌躇了一下,也走进了酒楼,往大厅里巡看了几眼,没有发现秦啸沙,她信步上了二楼,里面人不多,在二楼靠窗的角落里,秦啸沙正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而流着口水的方滟,就坐在秦啸沙的旁边。 云画雨笑着上前,敛妆施礼,“秦盟主,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秦啸沙转过头,目光慈祥地笑了笑,“云姑娘,你怎么一人出来了?” 云画雨道:“我听说黄阳城里这条街最热闹,所以出来逛一逛。” 秦啸沙温和一笑,他今日穿得极是朴素,身上是一件麻灰色的普通袍子,竹簪束发,两鬓如霜。虽是笑着,眉间却并不舒展,仿佛有什么愁绪积在心中,神情里流露着一种淡淡的萧瑟。 “云姑娘,坐下来与我一道吃吧,人多些,吃饭热闹点。” 秦啸沙招呼云画雨坐下,唤来了小二,点了好几样这里的名菜,正准备要酒,云画雨急忙道:“秦盟主,我伤刚好,羽枫不准我喝酒。” 秦啸沙静静看了她一眼,不再坚持,淡淡一笑,“章公子对你极好,你也中了地冥散的毒,他只将解药给了你,却顾不上余沅希。” 秦啸沙果然目光如炬,虽然当日并没有明说,却立刻就看出来,云画雨与余沅希中的是同样的毒。 云画雨低头咬了下唇,“说起来我应该要向秦盟主道谢,若没有你仗义相助,余姑娘的性命就难保了。” 秦啸沙不甚在意地淡笑一声,“一点小事,你无须一而再,再而三的道谢。今日能够在这里偶遇,甚是难得,你别拘束,就只当我是个絮叨的老头子,陪我在这里说说话就行了。” 云画雨有些无措,她愣愣地看着秦啸沙。 那天在贾正晶的别院,秦啸沙第一次出现时,青衫遒劲,清癯从容,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虽是神情和蔼,但眉宇之间,却仍有武林盟主特有的威仪与气度。 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看上去郁郁不乐,鬓发雪白,身上有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落拓失意之感。 一时无言,气氛有点尴尬。 云画雨笑了笑,没话找话地说:“秦盟主带方姑娘出来,是想让她到这些热闹的地方玩玩,见见世面么?” “是的,”秦啸沙低叹着说:“她虽然痴傻,毕竟是个孩子,若是到热闹的地方转一转,她会开心些的。” 正说话,就见方滟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画雨,她盯着云画雨手里的猪八戒,呆滞的目光露出一点点兴奋之情,伸手指着那只猪八戒,嘴里“嗬嗬嗬”的叫起来。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虽然呆傻,本性仍是天真烂漫的,看见了这个可爱的小面人,忍不住就想要了。 云画雨立刻把那猪八戒递给方滟,笑眯眯地说:“送给你!拿着吧!” 方滟很开心,口水越发淌了一串,接过面人,左看右看,嘿嘿嘿地笑起来。 云画雨柳眉轻蹙,突然有点心酸,这个可怜的孩子,本是如花绽放的年纪,有爹有娘,有安逸的生活,可惜,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不仅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变成一个痴呆的傻子。 追根究底,就是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面具男人!!一定都是他害的!!那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若有机会,云画雨真想一剑戳他个透明窟窿,看看这人的心肝到底是什么做的?!如此的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第141章 秦盟主的师妹 秦啸沙淡笑着看着方滟,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帕,为方滟擦了擦口水,孩子拿着面人,玩得很开心,就在这个时候,菜也陆陆续续的端上来了,店小二殷勤地布好菜,香气四溢。 清蒸鲈鱼,火腿芙蓉汤,什锦藕片,葱爆鸡丁,甜皮鸭,东坡肉,茭白菜心,很丰盛,荤素搭配得很好。 秦啸沙夹了一块菜心,在嘴里慢慢地嚼,微笑道:“黄阳城的菜,与雾茫山的就是不同。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吃过这里的菜了,今日一尝,果然还是旧时的味道。” 云画雨尝了片藕,脆甜爽口,她挺喜欢这味道,也不拘礼,落落大方地吃起来。 秦啸沙略试了几口,便不再吃了,满脸慈祥,不停地为方滟挟菜,店小二又端着一个盘子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秦啸沙的面前。 盘子里是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白白嫩嫩,看上去十分清淡。 “白水豆腐。” 秦啸沙眼神一亮,用勺子舀了一小块,细细品尝,然后悠悠地叹了口气,似是极满足的模样。 “终于又吃到了白水豆腐,这滋味,我一生都忘不了。”秦啸沙含笑说:“云姑娘,你也尝尝。白水豆腐,是黄阳城的名菜,看似普通,却是用高汤熬成的,汤的鲜味融进豆腐里,入口软滑,回味无穷。” 云画雨舀了一口品尝,确实如秦啸沙所说,又鲜香又滑嫩,味道极好,云画雨笑道:“秦盟主,你一直居住在雾茫山中,怎么会对黄阳城的名菜这样如数家珍呢??” 秦啸沙黯然一笑,“因为,我的师妹,是黄阳人。以前,她常常会提到黄阳城的风景名胜以及各类名吃特产,我听得多了,也就都记住了。” “哦!”云画雨点了点头,“黄阳城是个好地方,地灵人杰,我想你师妹必定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了。” 秦啸沙轻轻放下筷子,静静地说道:“我的师妹聪敏美丽,又有一手好厨艺,这桌上的每样菜,她都做得极好。尤其是这道白水豆腐,更是拿手,她做出来的味道,比这酒楼里的味道还要好吃得多。” “哇,这么厉害!”云画雨惊叹,“秦盟主那你真是有口福了,你师妹既然有如此手艺,必然会经常露一手的,你在家中就可以吃到地道的黄阳名菜了。” 秦啸沙微笑着摇头,“做菜很辛苦的,雾茫山中有专门的厨子,哪里需要麻烦她?再说她脾气不好,若是累到她了,到头来我又得向她赔不是了。” 秦啸沙贵为武林盟主,已经是一个两鬓雪白的老人,可谈起自己的师妹,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年青人那般的温软微笑,双目明亮,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单纯如云画雨,也感觉出了,秦啸沙的语气,就如同是谈论自己的爱人一般,很明显,他是极爱慕自己的师妹的。 只是云画雨却不敢再往下打听,毕竟秦啸沙是前辈,是长者,他的感情故事,作为年青晚辈,怎么好意思打破砂锅问到底?? 嗯,云画雨在心里暗暗地想,……他嘴里所说的师妹,必然指的就是秦瑶的娘亲吧? 一顿饭终于吃完,云画雨起身告辞,秦啸沙亦要回居所,双方相互道别,各自而去。 一一一一一 出了酒楼,太阳正在头顶,云画雨听旁边的行人说,黄阳城的兰花集市已经开张了,眼下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云画雨心中一动,突然记起,余沅希曾经提过,她的父亲余泽很喜欢兰花,这次来黄阳城,本也是为了买兰花的。云画雨仔细想了下,决定去花市逛一圈,若遇到有品相好的,便买下来送给余泽。 毕竟,余泽是章羽枫的世伯啊,总不好让他们的关系闹得太僵了吧? 向路人打听了兰花集市的地点,云画雨便直奔而去。 这个集市,在黄阳城的南边,依河而建,面积很大。 集市里花香怡人,人如潮涌,入夏后,天已热了,云画雨汗流浃背地挤进去,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瞧。 对于兰花,她并不太了解,感觉每家每户都有品相不错的,有的枝干隽秀,有的花苞清雅,云画雨简直挑花了眼,一时间都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买哪盆了。 呆了一会儿,云画雨便有点透不过气来了,急忙从人群里挤出来,转到集市旁的河水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碧绿的河水,有如一块清透的宝石,波光粼粼,不时有两三只精致画舫,沿着上游河道,迤逦而来。 画舫上,悠扬的丝竹之声,绵绵入耳,在这夏日的微风中,沁人心脾。 云画雨抹了把额上的汗,看见远方又有一只华丽的画舫顺水而来,纱缦飞舞,琴声如水,一个年青公子正坐在船舱中,悠然自得地欣赏风景。 他双手各搂着一个娇俏的美女,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其中一个美女仿佛说了句什么话,逗得那年青公子哈哈大笑,指尖一勾,挑起那女子的下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云画雨怔了下,微微眯起双眼,遥遥看去,感觉这个年青公子极是面熟,等画舫更近些了,她已看得清楚,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一声,那个年青公子已发现了她,腾地站起来,几步跨到甲板上,扬着手大叫道:“小云儿,小云儿,你怎么在这里啊??” 船渐渐靠岸了,离岸边已不足十米,云画雨莞尔一笑,身如轻燕,一个飞身跃起,轻盈无声地落到了甲板上。 “卓公子,咱们好久不见啦!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云画雨笑着揖了礼。 正值夏日,碧荷正盛,清风送爽,空气中有青莲的香气,在徐徐飘荡。 卓少祺已经弯起唇角,轻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十分好着,眉梢微挑,眼若柳丝,带着一种邪魅的俊美,“小云儿,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他笑吟吟地张开双臂,春风满面地望着她,“来吧,小云儿,给我一个久别重逢后的拥抱吧!!” 第142章 又遇卓公子泛舟 云画雨退后一步,她习惯了卓少祺开玩笑的腔调,也不生气,微笑着说道:“卓公子,这么有兴致呀,清风送爽,泛舟游湖,真是好悠闲啊。” “这个嘛,自古江南出美人,我慕名已久,少不得要在这里盘桓几日,来来来,小云儿,”卓少祺指着船舱里的那两个美人,兴致勃勃地说:“这是我新收的两个侍妾,不错吧?都是貌若天仙,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等会儿我让她们弹一曲古筝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曲子?《浣溪纱》还是《西江月》?” 云画雨往船舱里看了眼,两个美人儿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体形略丰,面如杏,眉如柳,风情万种,另一个略微瘦弱,鹅蛋脸,樱桃唇,腰肢绵软,楚楚动人。 “海棠,蔷薇,快过来拜见云姑娘!”卓少祺招手喊过那两个美人,云画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海棠和蔷薇却已经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朝着云画雨款款施礼,“云姑娘好。” 声音清脆,像黄莺一样动听。 云画雨慌忙还了礼,卓少祺已领着云画雨进了船舱,里面桌椅摆设一应俱全,架上放着一把古筝,桌上堆着满满的盘子,里面都是各色点心和瓜果。 “小云儿,你到这河边来做什么?晒得一头汗,脸红得跟虾子似的。” 卓少祺皱了下眉,顺手拣过一盘用冰镇过的葡萄,递到云画雨面前。 云画雨拈了个葡萄吃了,清凉多汁,味道甜美,她又吃了两个,笑道:“我是来这里的兰花集市逛逛,只是天气又热又闷,不得已就到这河边来吹吹风,没想到碰见你了。” “怎么?你喜欢兰花吗?”卓少祺问。 云画雨摇头,“不是,我是想买来送人的。” 卓少祺笑了下,“送给章羽枫?” 云画雨仍是摇了头,“是送给一个长辈的。” 卓少祺毕竟是外人,云画雨不愿对他谈起余泽的事。 卓少祺也没有追问,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凤眸轻轻眯起,缓缓地摇着描金扇子,“奇怪,章羽枫怎么放心让你一人出来呢?” 云画雨笑了笑,“为什么不放心?我的武功你是没见识过,以一打十都没问题。” 卓少祺扑哧一笑,“别吹了,我看你大概也就是些花架子,拿来唬人还可以,若真刀真枪的打起来,你准得哭鼻子。” 云画雨不满地瞪他,想不到连卓少祺这样基本不懂武功的人居然也敢笑话她,“卓公子!”她气愤愤地说:“要不咱俩比划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花架子?!” 卓少祺笑嘻嘻地晃了下扇子,“我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跟女孩子动手??再说我今日穿的这么英俊,等会衣裳要是被你一剑割破了,岂不是很没有形象?” 他穿着一身松绿的锦袍,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头上束着金冠,腰带上还悬着一块美玉,清风沿着河水悠悠吹来,只见他松绿色的衣角在清风中轻轻飘动,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这男人,打扮得活像一只妖孽,怎么看怎么骚包。 云画雨不理他,气呼呼地吃葡萄,卓少祺又递给她一盘切成小块的西瓜,顺便把舀西瓜的小勺子都递过来了,“很甜的,你尝尝。” 那就不客气了!云画雨闷头开吃,正好她又热又渴。 卓少祺微微笑起来。 没他的吩咐,海棠和蔷薇都不敢进船舱,只在甲板上守候,此刻船舱里,只有他与云画雨。 远方碧水悠悠,荷叶遮天蔽日,湖面上的风吹过清翠的荷叶,从画舫旁穿行而过,撩动着窗边那一层层青色的纱缦翩翩欲飞。 年青的男子斜靠在木椅上,姿态悠闲,手里握着一只精致的银质酒杯,杯中斟满了新酿的葡萄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银杯中轻轻晃动,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卓少祺一仰头,喝尽了杯中酒,一面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面笑着问道:“小云儿,你为什么突然到黄阳城来了?” 云画雨道:“大哥要到黄阳城来找贾老板。” “找贾正晶?”卓少祺淡淡地问:“找他做什么?大约又是找他买什么消息吧?” 云画雨点点头,“是啊,确实是找他买一个人的消息。” 卓少祺笑了下,“买谁的消息?” 云画雨一怔,“宋北”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一转念,又咽回去了,这件事毕竟关系重大,在没有章羽枫的许可之前,她不能随意说出,于是云画雨摇摇头,撒了个谎,“我不知道。” 卓少祺目光深邃,静静望着她,没有再问什么,他拿起面前的茶壶,为云画雨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小云儿,西瓜性凉,吃多了可能会胃疼,你等会喝点热茶,暖一暖。” “嗯。”云画雨因为撒了谎,总觉有点心虚,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却被呛到了,“咳!咳!咳!”她捂着嘴咳起来,脸庞微微涨红了,仿佛染上了两朵红霞。 卓少祺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轻轻地在云画雨的背上拍了几下,手掌宽厚,又很轻柔,云画雨吃了一惊,慌忙往里缩了缩,脸更加红了,一双眼睛水盈盈地,好似单纯的小鹿。 卓少祺淡淡地笑起来,“别紧张,我不会吃了你的。像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也只有章羽枫才能看得上。” 他收回了手,唇角一勾,慵懒地开口,“我不过是习惯了而已,面对着女人,总习惯于展示自己的君子风度,你别介意。” 云画雨莞尔一笑,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因为卓少祺这个人就是这个德行,天生的风流倜傥,而且玩世不恭。 “对了,我正好有件事要你帮我参谋参谋。”卓少祺低着头从格屉里抽出一撂宣纸,翻开一看,上面全都是年青女子的画像。 “我爹逼着我结婚生子,”卓少祺道:“他托媒人帮我物色了一些年青女子,画像也拿来了,你看看,哪个长得最漂亮最顺眼?” 第143章 吃醋了 云画雨笑道:“你爹说得对啊,你是该娶个妻子收收心了,不能成天这么胡闹下去。等你成了家生了孩子,你爹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卓少祺烦恼地拧了下眉,“其实我还小得很,我才二十五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那么早成家干什么?被人拘着就没意思啦。” “二十五岁就不小了,我大哥才二十岁,就已经——”云画雨说着说着,脸一红,突然停住了口。 卓少祺冷嗖嗖地哼了声,“是啊,章羽枫才二十岁,就已经跟你私定了终身,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云画雨红着脸,索性承认了,“是又怎样?你管得着么??” “是是是,我管不着!”卓少祺又哼了声,“谁稀罕管??你瞧瞧我这画像上的准未婚妻,哪个不比你风情妖娆??快过来,小云儿,帮我选出一个最漂亮最艳压群芳的——” “漂亮是次要的,贤惠才是最重要的,卓公子,你不能以貌取人。”云画雨表示反对。 卓少祺叹了口气,“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能以貌取人。但这么多画像,我总得挑出几个稍微合眼缘的吧?” 云画雨一笑,拿过这撂画像,一个个地翻看起来,“好啊,我来帮你选选。” 都是优秀画师的杰作,精工细描,色泽饱满。 画上的女子,燕肥环瘦,各有千秋。 有丰润的,有纤瘦的,有圆脸的,有瓜子脸的,有杏眼的,有丹凤眼的,有高挑的,有娇小的,简直让人看花眼。 卓少祺也凑过来,和她一起看,当云画雨又翻开一张画像时,他突然笑了笑,低声道:“小云儿,这张不错。” 这张画像上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少女,柳眉,樱桃小口,笑得很甜,眼睛弯起来,像是天边的月芽儿。 “嗯,她笑得很好看。”云画雨点评道,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少女看上去有点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眉毛,那眼睛,那嘴,似曾相识啊。 云画雨有点纳闷,又仔细看了看画像,突然间就恍然大悟了,这画上的少女,分明与自己的相貌有六七成相似啊。 尤其是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与云画雨简直一模一样。 精美的画舫,在碧色的湖水中悠然驶过,青翠的荷叶上,已有淡粉的荷花露出了娇嫩的花苞,那清幽的香气,被微风悠悠吹到鼻尖,沁人心脾。 云画雨柳眉轻蹙,侧过眼眸望着卓少祺,就见卓少祺正浅浅一笑,唇角温软,白玉般的手指,已拈起那撂画像,一页页的继续往下翻看。 那个酷似云画雨的女子的画像,已被他弃在一旁,他没有再瞧一眼,仿佛毫不在意。 云画雨怔了怔,暗笑自己是多心了。 抬眸瞧了下天色,红日西移,已是未时,她出来已有二三个时辰,该回去了,云画雨微微一笑,“卓公子——” 正准备告辞,却看见湖面上又有一艘画舫驶来,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靠近了卓少祺的这艘船,一个修长的身影飞掠过来,翩翩如雁,白衣胜雪,静静落在了卓少祺的甲板上,轻盈得毫无声息。 这份轻功,果然了得啊。 海棠和蔷薇同时伸手拦着这人,疑惑地问:“你是谁?” 云画雨急忙站起来,钻出船舱,亲热地拉住他的袖子,“大哥,你怎么来了?” 章羽枫静静而立,淡淡一笑,“云儿,我还从未听你提过,原来你喜欢泛舟游湖么?” 云画雨摇着头,正要解释,卓少祺的声音却已经懒洋洋地传过来,“隔着五里地就闻到了一股酸味,哈哈,章羽枫,你吃醋了?” 云画雨觉得啼笑皆非,这卓少祺真是喜欢胡说八道,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呀,章羽枫怎么可能吃醋? 她拉着章羽枫的袖子,笑盈盈地说:“才没有呢!我大哥是多么豁达洒脱的人,不会吃醋的。对不对啊,大哥??” 章羽枫低头瞧着她,眼眸漆黑,明若星子,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云儿,船上好玩么?”他说:“你若是喜欢这湖景风光,我可以天天带你来。” 卓少祺笑吟吟地踱了过来,双臂一伸,一手搂住海棠,一手搂住蔷薇,笑得眉飞色舞,“章羽枫,你管她管得太严了。天下这么大,你总不能将她天天拘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云儿性格活泼,你就是长得胜过潘安宋玉,她天天对着你,也该看腻了。” 云画雨急忙道:“没有没有,你别瞎说了。” 章羽枫望着卓少祺,微笑了下,“多谢提醒,你说得很有道理,改日我再请你喝酒。” 卓少祺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嗯,等我哪天抽出空来再说吧。光喝酒没意思,得有美人在旁边助兴。回头我去老贾那里看看有没有新来的姑娘,每次都是那几张老面孔,我真是受够了。” 章羽枫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眸色深沉如夜,又带了些意味深长。 一一一一一 回去的路上,章羽枫没怎么说话,等到了贾正晶的别院,已快到晚饭时间了,云画雨有些饿,一连吃了两碗饭,而章羽枫几乎就没动筷子,仅仅喝了几口清汤。 粗线条如云画雨,也终于觉出不对劲了,趁着章羽枫回房的时候,她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大哥,你晚上怎么吃得这么少?小心半夜里肚子饿啊。” 章羽枫回头瞧她一眼,“我不饿。” 云画雨急忙道:“现在虽不饿,可能等会就饿了,我去跟厨房说说,让他们给你留点宵夜。” “不用了,”章羽枫淡淡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你在气什么?谁惹你了?”云画雨傻傻地问。 章羽枫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谁在气我?当然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刚才还吃了两碗饭的那个叫云画雨的傻子在气我!!” 云画雨红唇半启,表情很惊愕。 她困惑地问:“你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今天偷偷的跑出去逛了一会儿么?” 章羽枫身子一顿,推开房门,顺势握着云画雨的手腕,将她拽进来,而后“砰”的一声,狠狠地带上了门。 第144章 别动,让我抱一下 “云儿,是不是我太宠你了,所以你已经完全忽视了我的感受,你认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生气的,是吗?”章羽枫淡淡地问。 云画雨低下头,“我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是吗?”章羽枫望着她,“你的伤才刚好,你就这么独自一人溜出去玩,在这个黄阳城里,可能还藏有七阴教的余孽,云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很担心你?” 云画雨咬了下唇,“我只出去一会,而且我武功也不错,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所以你就可以不辞而别,对么?” “不是不是,”云画雨连忙解释,“……这些天,你都不让我出门,所以我不敢对你说……怕你又拦着我……” 章羽枫笑了下,闪烁的烛光映在他眼底,深邃的眼底,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 “云儿,就像卓少祺说的那样,我管你管得太严了,把你闷坏了,是不是?” 云画雨缩在墙角,不知该怎样说,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样子。 少女活泼的天性,总免不了向往外面的世界,但章羽枫不许她出去,却也是一片好心。 毕竟她曾在黄阳城里受过这么重的伤,对于这个危险之地,章羽枫是极谨慎和警觉的。 “大哥,我错了,以后我要出去,都与你先说一声。”云画雨小声道歉。 章羽枫的心,瞬间柔软下来,面对着心上人,只需她的一句轻侬软语,便可将他的怒火统统化为乌有。 他垂眸看着云画雨,少女的容颜在烛光下清丽绝伦,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花,美得令人心醉。 心,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脑海中陡然浮现出在卓少祺的画舫中看到的那一幕。他的云儿,与卓少祺并肩坐着,一齐低头,共同瞧着桌上的一撂画像。 两人都微笑着,挨得那么近,几乎喘息相闻,那般亲近。 这幅情景,像一块滚烫的炭火,狠狠地灼痛了他。 章羽枫不是吃醋了,他是整个人都泡在醋缸里了。 云画雨天真单纯,一切都还蒙在鼓里,她还不知道,卓少祺已对她情根暗种,所以她可以心无杂念,但,卓少祺显然不能。 目光锐利如章羽枫,怎会看不出卓少祺望着云画雨时,那眸光里的爱慕与眷恋? 哪怕卓少祺已经极力掩饰,却还是藏不住神情中那丝丝缕缕的温软。 这个男人,在风流荒唐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另一面呢? …… 章羽枫静静地想着,嘴角牵起,笑了笑,管他呢,卓少祺的心意,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选择权在云画雨。 而云画雨—— 章羽枫低眸,瞧了眼那正在攥着自己衣襟的小手,忍不住双臂一展,将她横抱了起来,“云儿,你是我的,这世上谁也抢不去。” 云画雨低眉浅笑,用鼻子在他怀里蹭了蹭,似小猫一样偎过来,“知道了,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这话当真是世间最美的语言,章羽枫轻声一笑,目光温软如水,径直朝着那片诱人的红唇吻下去。 厮磨,纠缠,丁香暗渡,唇舌交融的感觉,如此美妙。 章羽枫几步到了床前,将云画雨压在身下,她病了这一场,清瘦了许多,被他包裹在怀里,柔弱得几乎再没有反抗的余地。 亲吻,疯狂的亲吻,灼热的唇攫住她的樱唇,再也不肯离开。 唇瓣与唇瓣在不断的厮磨中升温,变得滚烫无比,连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大哥,”云画雨喘不过气来,脑中似是被浆糊搅了一通,晕沉沉地,“轻点,你咬疼我了……” 星眸半睁,就见章羽枫那张俊美的脸正紧紧地贴着她,听她喊疼,他便稍稍轻了些,一手伸到她的颈下,握住她小巧的肩,另一手捧着她的脸,抚摸她的额头,脸颊,下巴,然后滑到她的耳畔,捏着那雪白圆润的耳垂,揉了揉。 “好痒啊。”云画雨笑着想躲开,却被章羽枫禁锢住,耳畔的气息熟悉而清醇,只听章羽枫低笑道:“乖乖的别动,我想抱抱你。” 云画雨羞红了脸,她明白章羽枫所说的“抱抱”是什么意思,羞涩难言,一面挣扎,一面也伸出玉手,去捏章羽枫的耳垂,“大哥,你不准乱动,不然我也挠你的痒啦……” 这姑娘,简直是不知深浅,本就热欲缠身的男人,怎经得住她这般又挠又捏,“云儿,云儿,”章羽枫突然压住她,单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压到她的头顶处,另一只手探到她的腰间,轻轻一勾,解开了她的衣带。 “啊!”云画雨有点慌了,双手不能动,她便用脚踢了章羽枫一下,“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但男子很干脆地覆上来,用自己的腿,压住了云画雨的双腿。 “大哥,”云画雨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咬着嫣红的唇瓣,楚楚可怜地望着章羽枫,“你这坏人,你欺负我……唔,唔……” 后面的话,被章羽枫堵在唇舌间,化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云儿,”章羽枫抵着她的额,不停地轻喘,声音沙哑,“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云儿,你帮帮我——” “我、我怎么帮你?”云画雨低声问,樱唇都被亲肿了,湿润潋滟,似水蜜桃一般可口。 “你别动,好么?让我抱一下。”章羽枫的手掌,已经滑入她的衣襟里,炙热得好似着了火,在她的身体上撩拨。 每到一处,轻揉慢捏,如有电流通过,云画雨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缩着身子在他的手掌下颤栗,“大哥,我害怕……”她玉藕般的胳膊无助地缠绕住他,像受了惊吓的兔儿,双眼水润,柔弱娇俏。 章羽枫感觉他快疯了,不,他已经疯了,当云画雨就这样乖顺地躺在他身下时,那软薄的衣裙已无法阻挡两人身体的亲热接触,他感觉到少女身上的每一处柔软,每一处曲线,玲珑有致,像个魅人的妖精,把他的魂魄都吸走了。 第145章 沅希的解药 衣裳被剥开,少女的身体像嫩白的笋,袒露在章羽枫的眼前,“云儿,”章羽枫目光如醉,声音有点打颤,“我真想要了你,现在就要了你——” 低下头,咬住了她胸前一侧丰盈上的小红果。 这滋味,上次他只尝过一回,就再也忘不了。 “啊嗯——”云画雨微微呻吟,一股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身体仿佛化为了一滩水,连一丝一毫的气力都没有了,“云儿。”章羽枫已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她,滑过那片肌理分明的健美小腹,按在了他的勃发上。 他呼吸急促,星子般的眸色变得暗沉,“云儿,你帮我一下,听话,帮我一下,嗯?” 声音低哑,像是在诱哄,又像是在哀求。 “你……”云画雨紧紧闭着眼睛,完全不敢睁开,那物……热得像炭,又硬得像铁,被她一按,仿佛又大了些,硬梆梆地抵在她的掌心。 这、这该怎么办啊? 就见章羽枫的额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儿,漆黑的眼睛像暖春融化的湖水,一眨不眨地望着云画雨,“你握着它,动一动,云儿,你疼疼我,帮我动一动——” 他的声音那么柔软,令云画雨完全不忍拒绝,她咬着红滟滟的唇,粉面飞霞,玉白的小手握住了那物,试探性地用了一点力,“嗯,大哥……你想让我怎么动?……” “乖,很好,就是这样,你再用点力——”章羽枫喘着粗气,已感受到一丝细微的畅快感,满脑子的旖旎情思,正想教她怎样来取悦自己,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却“咚咚咚”地被人敲响了,是贾正晶的小跟班青砚的声音。 “章公子,我们楼主请你到偏厅里去一下,他有事找你。” 章羽枫:“……” 贾正晶,贾正晶,这厮还真是会挑时候!! 章羽枫气得咬牙切齿,云画雨却已羞得躲到被子里去了,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娇艳粉嫩的脸儿,“大哥,贾楼主找你,你快去吧。” 章羽枫无奈地坐起来,他的衣袍也在缠绵中被扯得七零八落,整理了好一会儿才算妥贴,他恋恋不舍地望着云画雨,凑过来在她鼻尖上蹭了一下,“这次就算了,但我记在帐上了,赶明儿你要加倍的补给我,知道吗?” 云画雨眨了下眼睛,“才不要。机会只有一次,过了就没有了。” “你这臭丫头——”章羽枫作势要咬她,云画雨已裹着被子翻滚了一圈,缩到了床里,离他有几尺远。 少女花容玉色,长睫扑闪,笑得娇俏可爱,“你还好意思生气?君子坐怀不乱,可你一点都不像君子。” 章羽枫弯着腰去捞她,笑着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 “我看出来了!”云画雨哼哼道:“你就是个登徒子,专会欺负我这样的弱女子。” 一个不防,已被章羽枫逮住了,他手臂强劲,轻而易举地就将她连人带被的抱住,“我怎么欺负你了?是这样的么?”他挑着眉毛笑,吮咬着她的红唇,深深地吻,探索着她嘴里的每一处香甜,几乎将她的气息都掠夺干净了。 “唔、唔……”云画雨的脸庞憋得通红,他才放过她,意犹未尽地啄着她的唇瓣,又顺势往下滑,在她白皙精致的锁骨上,吻出了一串草莓印儿。 云画雨被他逗弄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男人,疯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像头贪婪的猛兽,分分钟就会将她吞吃入腹。 “好了好了,别闹了,”云画雨不得不往外轰他,“贾楼主还在偏厅等你呢,别让他等急了。” …… 满腔情#欲被打断,后果是很严重的。 “云儿!”章羽枫紧紧搂住她,将她锢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角,一动不动。 他大口的喘息着,身体绷紧,目光暗沉,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渐渐平复下来,眉梢有一丝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红色,仿佛是饮了一杯酒,略略的醺意。 一一一一一 贾正晶在厅里踱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看见章羽枫冷着脸走进来,双手抱臂,伫在门边,一脸想要找碴的表情。 贾正晶干笑两声,“怎么?好事被打断,杀了我的心都有了吧?” 章羽枫面色铁青,“杀了你我以后上哪儿买消息去?有事快说,别废话。” 贾正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他,“秦啸沙已拿到了解药,刚才派个弟子把它送过来了,你看看。” 这倒真是一个大喜讯!! 章羽枫立刻打开瓶子,放在鼻端闻了闻,里面有一股异香传来,确实是地冥散的解药的味道。 贾正晶摸着下巴冷笑,“钟千手倒是个识时务的人,听说他接到秦啸沙的信后,二话没说,立刻就把解药交出来了,看来这秦啸沙的面子果然够大。” 章羽枫淡淡道:“秦啸沙纵横江湖,他武林盟主的名号不是白得的!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人能够打败他,他的威望如日中天,这次他肯出面帮助沅希,算是沅希的造化了。” 贾正晶耸了下肩,“解药现在在你手中,你去拿给余泽吧。” 章羽枫一笑,立刻明白贾正晶的意思。 “解铃还需系铃人,”贾正晶说:“余泽恨你恨得想咬死你,如果你去把解药亲手交给他,他心里会舒坦些,对你的恨意也会减轻那么一点点。” 章羽枫轻轻叹道:“但愿吧。那日是云儿开口求的秦啸沙,云儿心地纯厚,如果沅希有什么不测,她必是一辈子不会心安,现在总算雨过天晴,我心中的石头也可落地了。” 快步出了厅,脚步如飞,朝着余沅希的房间走去。 此时夜已深沉,他走得极快,穿过几道院门,就看见那房中烛光晕黄,余泽的身影映在窗上,手里捏着一个碗,似是在给余沅希喂饭。 章羽枫推开房门,余泽舀了一勺清淡的粥,正要往余沅希的嘴里送,突然听见有人进来,他一转头,看见是章羽枫,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好看了,“你来干什么?” 第146章 沅希的脚 章羽枫微笑道:“秦盟主把解药送来了,余伯伯,你快给沅希服下吧。” 把白瓷小瓶拿出来,交给余泽。 余沅希意识模糊,却仍听出了章羽枫的声音,她咽下了嘴里的粥,费力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伫在床前,剑眉星目,丰神如玉,那般的俊美,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枫哥哥”。 余沅希翕着嘴唇,想开口说话,可是一个字还没发出来,眼泪却已经滚滚而下了,“枫哥哥,你来了……你终于肯来看我了……爹爹说你不会来的,可我不信,我知道……你一定还是记挂着希儿的……” 少女面容憔悴,瘦得皮包骨头,连颧骨都露出来了,脸儿尖尖的,双唇惨淡,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枫哥哥……希儿很想你……我昨夜做梦,还梦到你了……”她就那么怔怔地望着章羽枫,神情凄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两行清泪涔涔而下,流过她的瘦削面庞,一直滴到了她的枕头上。 此时此刻,章羽枫的心纵然是铁石做成的,也禁不住有些歉意了。 余章两家世交,他与余沅希青梅竹马,幼时常在一起玩耍。余沅希从小就是他身后的小尾巴,似是一只小麻雀一般的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她是独生女儿,在家中被余泽千娇万宠,百般溺爱,因此脾气泼辣而嚣张,像个厉害的小辣椒,动不动就呛得人面红耳赤。 余泽出自名门,身家丰厚,在江湖上颇有声望,而余沅希又长得如花似玉,秀美动人,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纵是性格骄纵了些,旁人见了,也都对她会礼让三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她,却从不敢在章羽枫面前放肆。 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不可言喻的情感,她崇拜章羽枫,喜欢章羽枫,爱慕章羽枫,同时,又惧怕章羽枫。 她在章羽枫面前,总是有些怯生生的,在她的眼中,枫哥哥那般俊美如仙,聪明绝顶,简直可称完美,似谪仙般的存在,令她不由自主地仰视。 她听他的话,顺他的意,从不敢违抗他,在旁人面前,她是一只伶牙俐齿的小狮子,可在章羽枫面前,她就是一只温纯驯服的小绵羊。 爱情来了,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只要能陪在枫哥哥身边,只要能做他的妻子,她愿意永远像小绵羊一般的温柔听话。 只可惜,梦一醒,就碎了,她的枫哥哥从未爱过她,纵然是青梅竹马,但也只是兄妹之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徒奈何。 “沅希,秦盟主把解药送来了,”章羽枫笑了笑,略略放轻了声音,“你赶快吃了它吧,吃药以后,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余泽双手激动得不停地抖颤,急不可待地倒出解药,塞到了沅希的嘴里,“沅希,快,快吃了它。” 散发着芬芳的药丸被咽下去了,腹中升起一股灼热之意,余沅希喘息了一下,身体里那股僵硬而疼痛的感觉略略轻了些,她抬眸望着章羽枫,舍不得让他就这样离开,于是她微微扬起手,虚弱地拉住了章羽枫的衣角,“……枫哥哥,你别走,留在这里陪我说会儿话,行么?” 章羽枫犹豫了下,静静看着床上的少女,他眼神如墨,隐隐透着一丝怜悯和歉意。 说到底,确实是他亏欠了她,但他纵是留下来,却也给不了她所期盼的那种温情。 虽然面面相对,心却不在一起,只能唯愿她,能够早日遇到自己的良人。 “沅希,你好好休息,”章羽枫柔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歉然一笑,慢慢退了几步。 “枫哥哥……”余沅希面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手指间的那片白色衣角,一点点地滑落,她仍保留着攥紧的姿态,可手掌里已经一片虚无。 空落落的心,仿佛被人踩进了寒潭里,冰得近乎麻木。 “章羽枫,你赶快走,别杵在这里惹沅希伤心!!” 余泽冷着脸下了逐客令,“我只当自己是瞎了眼睛,看错了你这个白眼狼!从今往后,我们两家也不再来往了,我不是你的余世伯,你也不是我的侄子,以后彼此都是陌路人,再也没有交情可言!” 神色冷峻,指着房门,示意让章羽枫离开。 震怒中的余泽,显然已听不进任何解释,章羽枫也没有再说话,回眸望了沅希一眼。 少女紧紧闭着双眼,极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可瘦弱的肩膀却一耸一耸的,带着那丝压抑不住的哽咽。 章羽枫轻轻道:“沅希,对不起,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低声一叹,身影沉稳,已是推门而去。 一一一一一 大约是中毒的时间过久,余沅希伤势的恢复情况却比云画雨要慢得多。 她一直都有些低烧,胃口也极差,每天只能进些稀粥面条之类的流食,虽然没有昏迷不醒的情形,精神却总是很疲惫,脸上毫无血色,连床都起不了。 余沅希的这幅状况,倒真是吓到章羽枫了,他本来计划很快就要带云画雨离开这所别院,如今他也不敢轻易离开,每天都在催着贾正晶多找些名医,为余沅希调理身体。 黄阳城的各种名医来了个遍,汤药吃了无数,五六天后,余沅希的病情才略有些起色了,慢慢地能吃点饭菜,能靠在床头说会儿话,面色也红润了些。 但事情的严峻性,却超出了章羽枫的预计。 因为就在余沅希扶着床沿,尝试着下地行走时,她的右腿,却已经不听使唤了。 那条腿,没有知觉,没有触感,就像断了根的木头,完全无法再着力,完全无法再走路。 远近百里的大夫都请遍了,在号脉问诊之后,他们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地冥散的毒,在余沅希的身体里蔓延了太久,当秦啸沙用内力把毒逼到余沅希的双腿时,剧烈的毒性,已渐渐侵蚀到她腿部的血脉里,就算七日后,她已服下了解药,但经脉的受损,却已不可逆转。 大夫们都说,她只是右腿失去知觉,已是老天垂怜了,若是再凶险些,只怕瘫痪都有可能。 第147章 方滟死了 “沅希,我苦命的女儿啊,是爹爹没用,爹爹救不了你啊……”余泽那痛苦的哭喊声,从房间里穿透出来,云画雨站在院外,不敢进去,她眼睛红红的,止不住落泪,“大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章羽枫苦笑着摇头,“暂时是没有办法了。老贾说,他能请到的名医都请遍了,全都束手无策,只怕沅希的右腿……是难以再恢复了……” 贾正晶身为四方楼的楼主,人脉遍及江湖,他都说没有办法,肯定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云画雨伏在章羽枫的肩上,小声地抽泣着,“余姑娘才十八岁,如花青春,风华正茂,若是废了右腿,这后半生便是一个跛子,她、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啊……” 章羽枫眉峰深锁,神色黯然。 他对余沅希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义,从记事时,沅希就是个活泼又娇惯的姑娘,声如银铃,笑容清秀,跟在自己身后,“枫哥哥”长“枫哥哥”短的叫个不停。 他是独子,又自幼丧母,虽然清高孤傲,毕竟还是个孩子,有时觉得有沅希这样的一个妹妹,似乎也挺好。 但如今,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却落得这样凄惨,才十八岁的年纪,却已跛了右足,再也无法像往日那样如小鹿一般快乐奔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也是他的过错。 因为若不是他得罪了七阴教,余沅希也不会成为钟千手的靶子,更不会中地冥散的毒,归根结底,仍是他欠了她的。 “大哥,”云画雨怅然叹息:“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了这样的地步,余姑娘太可怜了,我想再去求求秦盟主,看他是否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帮助到沅希?” 章羽枫苦笑了下,没有作声。 秦啸沙当日为了救沅希,已然是尽力了,发生这种事情,他必然也不想的,秦啸沙虽然武功绝顶,却并不懂医理,这么多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只怕秦啸沙也帮不了沅希了。 章羽枫抚着云画雨的肩膀,正想安慰几句,微一抬眸,却见那个腿脚利索的青砚又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了。 “章公子,外面有人指名要找你。” 章羽枫皱了下眉,“是谁?” 青砚挠挠头,“不知道,他说他是璇玑山庄的人,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你,求你务必要见他一见。” 璇玑山庄? 云画雨一下子警觉起来,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杨璇玑那副风#骚妩媚的面容,她抢着问道:“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青砚道:“是个男人,二十来岁,长得还蛮端正的。” 章羽枫略一沉吟,淡淡道:“好吧,我去见见他。” 偏厅。 气氛一片安静,只有一个紫袍的男人,正立在门边,当章羽枫与云画雨一道跨入时,那男人顿时面露喜色,已上前揖礼,“章公子,久违了!” 章羽枫微笑道:“是你?你不在杨璇玑身边侍候,怎么有空来找我?” 这男人,甚是面熟,正是当日在酒楼门前搀扶杨璇玑下轿的那人。 同时,也是他下楼与章羽枫攀谈,然后引着章羽枫上到二楼雅间,与杨璇玑会面的。 看他一直随侍在杨璇玑身侧的那种亲密架势,必是杨璇玑的心腹无疑了。 “章公子,”这男人已经躬身一揖,说道:“在下叶远,是杨庄主的贴身护法,此次奉庄主之命,想请章公子去璇玑山庄里走一趟。” 章羽枫微微一怔,“我跟杨庄主也只是一面之缘,她请我去璇玑山庄做什么?” 云画雨柳眉紧蹙,静静立在章羽枫身后,她虽是没有说话,嘴儿却已撅起来了,心中十分不愿意。 叶远是杨璇玑最得力的左右手,长相英俊,身材伟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他很会察言观色,一眼瞥到了云画雨的脸色,连忙俯身揖礼,“我们杨庄主这次请章公子过去,是有要事想请章公子帮忙。” “什么事?你先说说。”章羽枫淡淡笑道。 叶远眉毛拧了起来,有些迟疑地望着章羽枫。 章羽枫笑了下,“看你的神色,这必然是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了?” 叶远无奈地点头,“确实是件棘手的事,若非万不得已,我们杨庄主也不会请章公子出马了。” 云画雨越听越糊涂,忍不住问:“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啊。” 叶远抱了下拳,压低了声音,“我想两位一定听说过方滟这个人吧?” 方滟? 章羽枫眉头一皱,“听说过,她怎么了?” 叶远道:“她失踪了两天,一直没有消息。秦啸沙四处寻找,后来有人告诉秦啸沙,曾在夜里看见一个黑衣男子掳着方滟,进了璇玑山庄。” 云画雨惊讶地问:“是谁把方滟掳进璇玑山庄的?” 叶远摇了下头,“不知道,我们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可没过一天,却有人在庄里的荷塘发现了一具女尸,那女尸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竟正是方滟。” 云画雨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什么?方滟死了?方滟死了?” 完全不敢相信,方滟,那个可怜的孩子,已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又变得痴痴傻傻,她怎么这般命苦,居然就这样死了?? 章羽枫亦惊讶非常,万没料到,会突然发生如此诡异而悲惨的事情,他沉声问道:“你们确定那是方滟的尸体?” “是的。”叶远点点头,“杨庄主也很吃惊,她往日曾见过方滟一面,认得出这尸体正是方滟。因此,整件事情就严重了,秦啸沙雷霆大怒,已经命天玄派的弟子们包围了璇玑山庄,他一直在质问杨庄主,坚持要杨庄主给他一个交代。” 听到这里,章羽枫已全明白了,“所以你们杨庄主就派你来这里找我,要我赶去璇玑山庄,查查方滟死亡的真相?” 叶远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章公子聪明机智,江湖闻名,你如果肯出手,一定可以为我们庄主洗脱这莫须有的罪名。” 章羽枫沉吟不语,略略犹豫。 这当真是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啊。 第148章 “章公子是个爽快人,说到就到了” 方滟是方华的遗孤,如今由秦啸沙亲自抚养,必然是很看重爱惜的。她的死,对于秦啸沙的打击可想而知,如今她死在璇玑山庄,那么无论从公从私,杨璇玑都脱不了干系。 秦啸沙以武林盟主之尊,亲自到璇玑山庄去问罪,看这个架势,他绝不会轻饶了杨璇玑。 以江湖上的威望和名声来说,秦啸沙不知比杨璇玑要强出多少,这件事传扬开来,必然所有人都是站在秦啸沙这边的。 如果此刻,自己冒然到璇玑山庄去为杨璇玑说话,肯定是要被人指指点点。 ……闲言闲语么,章羽枫倒不怕,只是秦啸沙前几日才帮过沅希驱毒,这一转头,他便要上璇玑山庄为杨璇玑解围,如此一来,免不了让人觉得,他恩将仇报,不知好歹。 就在章羽枫沉默的时候,云画雨却已坐不住了,她心思极单纯,嫉恶如仇,哪里会考虑那么多,把章羽枫扯过一边,已小声道:“大哥,方滟真是可怜,我们不能眼看着她死得不明不白。大哥,咱们就去一趟璇玑山庄吧,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杀了她?” 见云画雨满眼的殷切期盼,章羽枫叹息了下,笑着道:“罢了,你既然想去,那我们就走一遭吧。事情的真相,我们未必查得出来,不过方滟那孩子确实太可怜了,我们去见见她最后一面吧。” “嗯!”云画雨重重地点了下头。 一一一一一 想进璇玑山庄,现在已经很难了。因为山庄的几个入口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天玄派的弟子,他们奉了秦啸沙的命令,封锁了山庄里的人,不准他们再随意进出。 就连叶远本人,也是抄了一条密道出来的,旁人并不知晓。 章羽枫却不愿偷偷摸摸地走密道,他洒脱疏狂,人也光明磊落,于是到了门口,大大方方地向天玄派的弟子们报了名字,要求他们放行。 一个弟子进去通报,想必是得了秦啸沙的许可,终于让章羽枫与云画雨一同进去了。 璇玑山庄,是个繁花如盖的好地方。一入大门,便有大片的花林在眼前绵延开来,一眼望不到边际。花树上绿叶碧翠,鲜花满枝,花开正艳,满树绚丽。 再走片刻,就见楼宇重重,水流潺潺,弯弯曲曲的各种长廊有如迷宫,纵横交错,阡陌延伸,竟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该从哪里进入。 杨璇玑善通五行阵法,把这片山庄经营得如同一个小王国,如果有不明底细的人进来了,只怕绕上一天也难以绕得出去。 幸亏前面有人带路,章羽枫与云画雨才顺利到达了璇玑山庄的正厅。 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章羽枫。 左边一行人,坐在上首的正是天玄派的掌门秦啸沙。 几日不见,他仿佛又苍老憔悴许多,眉心的皱纹深得仿佛刀刻,两鬓雪白,青衫萧萧。 然而,他的肩背却挺得似标枪般笔直,目光深邃犀利,顾盼之间,一股冷酷的杀伐之气已弥漫开来。他是武林盟主,万人之上,就算外表看上去再是温和,那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仪,仍然不容忽视的表现出来。 坐在秦啸沙下首的,一个是他的三弟子伍言,另一个是他的女儿秦瑶。 秦啸沙共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方华,已然死去,二弟子朱显,正在雾茫山代他处理天玄派的派务,而三弟子,就是伍言。 伍言入门比方华晚上许多,年纪也小一些,今年不过三十,性格耿直,说话不爱拐弯抹角,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他是个魁梧硬朗的男人,眉目棱角分明,五官端正,看上去很有男儿气概。 秦瑶仍是习惯性地穿着一袭男衫,虽然身材纤瘦,容貌却英气浓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好似黑曜石一般,显得机灵又活泼。 “见过秦盟主!” 章羽枫容颜清俊,气质翩翩,优雅地俯身一揖,云画雨也跟着敛妆施礼。 秦啸沙略略颔首,淡淡道:“你来得很巧,我想,大约是杨庄主将你请来的吧?” 杨璇玑低着头,正欣赏着自己手指上的鲜红寇丹,看到章羽枫进来,她才抬眸望过来,曼声笑道:“章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说到就到了。” 这个女人一向艳丽张扬,今日也不例外。虽然她正被方滟的死而弄得焦头烂额,梳妆打扮却一样也没落下。一眼望去,她红裙似火,浓妆艳抹,腮边的胭脂擦得红酡酡的,好似云霞,香气袭人。 叶远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了,恭恭敬敬地站在了杨璇玑的身后。 章羽枫面色冷静,淡定地开口,“说起来,这件事本是与我无关的。只不过方滟这孩子身世可怜,又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她无端的横死,我总觉得太过蹊跷,所以冒昧地过来看看。秦盟主此时必是悲痛万分,若有什么需要晚辈效劳的地方,只管开口,晚辈一定全力以赴。” 章羽枫极聪明,话说得很客气又很圆滑,教人拿不住什么错。 秦啸沙面色微微缓和了些,“好吧,听说章公子断事如神,心思缜密,这件案子便交由你来查探吧。” 杨璇玑笑盈盈地,一双妩媚的眼睛眨啊眨,“过门即是客,章公子车马劳顿,先歇息下吧,等喝了茶用过点心以后再去也不迟啊。” 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得很,眼下璇玑山庄里,人心惶惶,每个人脸上都如临大敌乌云密布,唯独有她,却笑得那么甜那么轻松,好似要出门踏青一般,喜气洋洋。 章羽枫神色肃然,并不接杨璇玑的话,身影一转,已大踏步的朝门外走去,“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方滟的尸体在哪里,我要去看看,叶远,前面带路!” 叶远赶快“哦”了声,很自觉地一溜小跑的走在前面,将章羽枫一行人都引到了停尸的房间。 第149章 开始验尸 那是个很偏僻的柴房,空荡荡的已没有堆放柴火,推开门,只见一口透明的冰棺正放在墙角,四周一片寂静。 此时天气炎热,若没有冰棺,尸体很快就会腐烂,云画雨努力抑住心头的悲伤,放眼望去,冰棺里,依稀可见方滟的尸体正摆在里面。 孩子那瘦小的尸体就放在冰块上,皮肉冻得有些发紫,蓬乱的头发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衣裙散乱,四肢僵直,看上去又觉恐怖,又觉可怜。 章羽枫围着冰棺转了两圈,剑眉深锁,静然不语。 云画雨知道他此时必是在仔细观察这尸体的细节情况,所以也不敢开口打扰他,柴房里一时很安静,只有杨璇玑压低着嗓子开口,“章公子,尸体从荷塘里捞上来后,我不允许任何人动她,就按原样子放入冰棺,这中间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尸体,我派了几个心腹守在这柴房门口,日夜不停的看守,保证不会有人动什么手脚。” 杨璇玑看似骄奢淫逸,放#荡不羁,实际却也很精明。 她知道保留人证物证的重要性,所以当她一发现方滟死在了璇玑山庄,便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她立刻封存了方滟的尸体,而且将曾经接触过尸体的人都聚拢在一处看管,每天只派人送些吃食和水进去,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杨璇玑将这些情况都一一的对章羽枫说了,章羽枫甚是满意,笑了笑,“很好。杨庄主是个聪明人,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现在就请杨庄主命人打开冰棺,我想验一验尸。” 杨璇玑向叶远示意了一下,叶远立刻上前,掌心吞吐,用力一推,瞬间把冰棺的盖子掀开了。 “这位兄台好力气!”章羽枫赞了句,侧过身,在云画雨耳边低语道:“云儿,你怕么?若是怕了,就去外面等我,我很快就会验好的。” “不怕。”云画雨摇了下头,神情很镇定。 她跟在章羽枫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胆子也练得大了。更何况她一心要找出杀害方滟的凶手,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果,根本已顾不上害怕了。 秦啸沙站在柴房门口,双眉浓黑,唇角紧抿,目光好似利箭一样,朝着章羽枫望过来,“你下手要有分寸,轻重拿捏要准确,绝对不能损坏方滟的遗体。” 保留方滟的全尸,大概已是秦啸沙此时唯一能做的了。 伍言穿着暗青长袍,腰间挂着长剑,眉峰硬朗好似刀刻,沉默寡言地跟在秦啸沙的身后,他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双手抱臂地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悲喜。 只有秦瑶,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大师哥死了,转眼间大师哥的遗孤也死了,这两个打击接踵而来,令她十分伤感。 她的眼圈儿一直都是红红的,刚要拿出帕子拭眼泪,伍言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白帕子,默默地递给了她。 秦瑶吸了吸鼻子,接过帕子拭了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着冰棺望了眼,目光里顿时又泛起一阵湿润,她轻轻地说:“章公子,麻烦你了,希望你能尽快找出杀害方滟的凶手。” 章羽枫淡淡一笑,动作麻利,已戴上了蚕丝手套,走到开了盖的冰棺前,屏息静气地给方滟验尸。 尸体在冰棺中冻了几天,肤色青紫,身躯僵硬,章羽枫按了下尸体的腹部,很平坦,不像是呛了水的。 再看方滟的嘴角,也没有水渍沁出来,由此可见,方滟并不是溺水死的,而是被人杀了以后,再抛尸到荷塘的。 就是不知她所受的致命伤是在哪里? 章羽枫沿着方滟的头皮那里,一点点地往下摸探,她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但喉管却已被人捏碎了,应是窒息而死的。 再往下看,方滟的衣裙散乱,衣带被人解开了,裙角处还有几处撕裂的痕迹,章羽枫停下手,仔细打量,所有的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每个人仿佛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云画雨的心,揪得紧紧地,想流泪,却又流不出来,看到方滟的惨状,她真的难以想象,这个孩子,在死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一直沉默着的伍言突然冷冷地开口,“璇玑山庄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杨璇玑挑着柳眉瞥了他一眼,叶远却已站了出来,低喝道:“你在放什么屁??璇玑山庄怎么藏污纳垢了??方滟到底是谁杀的,还没有定论呢??” 伍言毫不示弱地哼了声,“方滟的尸体都从你们的荷塘里捞出来了,这事不是你们做的,还能有谁??” 叶远怒目圆睁,“世道险恶,栽赃嫁祸的事多着呢,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杀了方滟,然后扔到璇玑山庄里来嫁祸给我们??” 伍言魁梧的身体好似铁塔一样,冷冰冰地杵在门口,“你推得倒干净!!江湖上都知道,璇玑山庄就是个淫窝,专门做些淫#秽不堪的事情,可怜方滟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娃娃,也被你们糟蹋祸害了!!” 叶远气得快要跳起来,杨璇玑却按住了他。 她望着伍言,脆声笑道:“这位哥哥说话真是不中听,璇玑山庄确实是男人多,可男人再多,他们也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个顶个的都是有眼界的。” “方滟只是个十三岁的毛孩子,肉都没长均,身子就跟平板似的,男人见了她,能有什么兴趣??你真当我们璇玑山庄的男人都是一群饥不择食的饿狼吗??” “杨璇玑!!”伍言咬着牙,把手里的剑柄捏得硌硌作响,“无耻娼妇,豢养男宠,淫#贱下流!你手下的男人,跟你必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 “够了!!伍言,你闭嘴!!”秦啸沙面孔冷峻,狠狠瞪了伍言一眼。 杨璇玑不屑地轻哼了声,鲜红的唇角上,勾起了一丝似讥似讽的冷笑。 骂吧,骂吧,这些自以为是的蠢男人,骨子里都是看轻女子的。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皇帝可以三宫六院,他们可以养通房,养小妾,逛青楼,他们可以阅女无数,却偏偏见不得女人多找几个男人。 凭什么?她杨璇玑有财有貌,有钱有势,凭什么就不能养几个男宠? 什么忠贞烈女的名声,什么贞洁牌坊,谁稀罕那个?狗屁!全是狗屁! 第150章 她嘴里的珍珠扣子 章羽枫俊面凝沉,全神贯注地翻看尸体,对周围的争吵全然没有听进去。 目前来看,除了方滟的喉管被人捏碎了之外,她身上再无其它外伤,她脸上肌肉微微扭曲,显示死前曾经极度痛苦,双拳紧紧蜷握着,仿佛仍在用力的挣扎中。 从上往下,从头至脚,一点点地观察,当章羽枫的目光转到方滟的脚上时,略略一顿。 孩子脚上那双小小的绣花鞋在荷塘里泡过之后,有些褶皱褪色,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章羽枫发现在方滟的右脚后跟处,露出一丝树叶的尖尖角。 云画雨也发现了,用疑惑的目光询问,“大哥,这是——” 章羽枫轻轻拈起那片树叶,将它慢慢地从方滟的鞋子里抽出来,动作极其轻柔,可以看出,这是一片尖细狭长的柳树叶,颜色碧绿,在璇玑山庄里,处处都有柳树,而地上,也到处都有这种落叶。 那么,为什么在方滟的鞋子里,会出现它? 云画雨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心头似有电光闪过,她恍然说道,“大哥,我明白了!方滟右脚的鞋子曾经掉下来过,后来又被凶手发现了,于是他捡回了鞋子,重新给方滟穿上。但当时方滟的袜子上已沾到了一片树叶,可凶手却没有发觉,他在给方滟穿鞋时,把这片树叶也裹到了里面。” “说得很对!”章羽枫称赞道:“正是这样。当时应该是夜晚,光线很暗,所以凶手没有发现方滟的袜子上沾了树叶。” 伍言冷冷地摇了下头,“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璇玑山庄里到处都是这种树叶,这更加证明了凶手就是璇玑山庄的人!!” 叶远破口大骂,“姓伍的,你放屁!” 章羽枫冷漠地望了他们一眼,继续在尸体上摸索,当看到方滟双唇青紫,唇角略略张了一条细缝,他心中一动,用力掰开了她的嘴,目光如炬,用戴了手套的手指伸进去,从方滟的舌头下面,拈出一颗小小的珍珠扣子。 这颗珍珠扣子光滑圆润,通体晶莹,看得出是很上等的货品,章羽枫把这颗扣子拿到秦啸沙面前,问道:“秦盟主,方滟的衣裳上可曾有这种扣子吗?” 秦啸沙瞥了一眼,断然摇头,“没有,她的衣裳上从没有缝过这样的扣子。” 秦瑶盯着看了会,也觉得这颗扣子很陌生。 伍言冷笑,“这还用问吗?一定是方滟在临死前拼命挣扎,用牙齿咬下了凶手衣裳上的扣子,含在嘴里。” “嗯。”秦啸沙微微颔首,显然也认同这个说法。 章羽枫笑了笑,又把扣子递到了杨璇玑的面前,“杨庄主,你可认识这粒扣子吗??” 杨璇玑的脸色微微变了。 而叶远更甚。 伍言立刻明白有异,大步流星地踏过来,目光警惕,朝着杨璇玑和叶远身上仔细盯了两眼,顿时爆发起来。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身上的衣裳都是用的这种扣子!!” 章羽枫目光如电,淡定自若,他心思极其精细,刚从方滟嘴里拈出那粒扣子时,他就已敏锐地发现这扣子的材质式样,与杨璇玑和叶远衣裳上的一模一样。 杨璇玑生活奢侈,吃穿用度无不讲究,就连衣裳上的扣子,都是选用最上等的珍珠制成。而叶远作为她最心腹的男宠,也享受了这样的待遇,用的扣子与她是一样的。 空气顿时一片紧张和压抑。 秦啸沙面如寒霜,负手而立,一直盯着杨璇玑,周身的气场变得冰冷。 而秦瑶年青气盛,已沉不住气了,愤恨地瞪着杨璇玑,一双大眼睛里窜出了熊熊怒火,“这已经是铁证了,杨庄主,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杨璇玑仰起头,红唇鲜艳,倨傲一笑,“这样的扣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许多有钱人家都有!再说了,我杨璇玑是什么身份,就算我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又何必要亲自动手?不过是有人想栽赃嫁祸给我,所以故意弄了这颗扣子放到方滟嘴里罢了。” 秦瑶伸出手,狠狠指向了叶远,“杨庄主,你虽不会动手杀人,但保不住你的男宠会做!你看他!!他的衣裳上,也是这样的珍珠扣子!!” 叶远身形潇洒,紫袍翩翩,肋下的衣带上,正系着一排圆润的珍珠扣子。 这下连云画雨都有点疑惑了,她本能地觉得叶远不会是凶手,可是证据又摆在眼前,方滟的嘴里,为什么会含着叶远衣裳上的扣子?? 章羽枫望着秦瑶,淡淡笑了笑,“他只是嫌疑,还谈不上定论,秦姑娘稍安毋躁,不要太冲动了。” 秦瑶面上一红,就见章羽枫容颜清俊,白衣胜雪,唇角露出一丝淡淡微笑,眸如星辰,耀眼无比。 秦瑶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此时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绞着手里的白帕子,没有再说话。 章羽枫把那颗珍珠扣子用布包起来,放到袖中,云画雨站在他身旁,悄悄问道:“大哥,验尸结束了么?” “还没有。”章羽枫眉峰微皱,示意云画雨解开方滟的衣服,他仔细看了下尸斑的形成情况和位置,正在这时,云画雨突然“啊”了声,指着方滟的右手,“她手里攥着什么?” 章羽枫半蹲下来,眉目敏锐,看见方滟的右手握得紧紧的,手指都僵住了,掰也掰不开。 云画雨怔怔地望着方滟的手,那只手,没有血色,没有生气,瘦得像骨架子,又在冰棺里冻了这么久,颜色青中带紫,好似一块陈年的腐肉。 而这只紧紧蜷缩着的手,从五个指头的缝隙中,依稀可见有一根细细的小木棍。 章羽枫有些诧异,方滟临死前,为何手里会紧紧攥着一根小木棍??难道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但依她那副呆傻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头脑和心机? “云儿,你按着她的手腕。” 章羽枫蹲在冰棺旁,用力想掰开方滟的手,他颇费了一番力气,才终于把那根小木棍从方滟的手心里取出来。 章羽枫皱了下眉,触摸之间,他感觉到方滟的手心里,仿佛有什么黏黏的糊状物体,而那根小木棍上,也覆着一层薄薄的略有些黏糊的东西。 第151章 抛尸点 云画雨花容微变,突然间就全明白了,她哽咽着说:“大哥,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一个小面人!是我在街上买的小面人,当时我送给了方滟,她很喜欢,一直拿在手上玩。” 她语声微泣,抵制不住自己的悲伤,眼角两颗晶莹的泪水,坠落下来。 是小面人!是那个彩色的猪八戒的小面人! 当时在街上偶遇,方滟看中了云画雨刚买的小面人,云画雨顺手就送给了她,方滟爱不释手,一直拿着把玩。 照这样推算,在随后的几天里,方滟就与这个小面人一直形影不离,哪怕她在被人掐断了喉管后,在剧痛中挣扎,她仍然攥紧着这个小面人,死也不肯撒手。 再后来,方滟的尸体被人扔进了荷塘,这个小面人遇了水,渐渐溶化,最后只剩一根小木棍,以及一点点残余的面糊,还攥在方滟的掌心里。 “大哥!大哥!”云画雨泣不成声,忍不住伏在章羽枫肩上哭泣,看到方滟这样爱惜这个小面人,她回想着当日偶遇的情景,心绪越发伤感。 “大哥,我若早知道她会这么喜欢面人,我就应该把那个摊子上的所有面人都买下来,一齐送给她,她见到了,肯定更加开心的。” 听到这话,连一直沉稳镇静的秦啸沙,也不禁有些动容了,“滟儿这孩子,虽然痴傻,却总是很乖巧,一直不吵不闹的。我本来打算带她回雾茫山,将她抚养成人,哪知最后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叫她的爹娘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够瞑目啊!!” 方滟的父亲方华,是秦啸沙的大弟子。 方华跟在秦啸沙身边多年,一直鞍前马后,直到成家立室以后,方华才搬离了雾茫山。但每逢师门召唤时,他仍会回到山中与师傅团聚,他与秦啸沙之间的师徒感情,十分深厚。 因此也怪不得秦啸沙在得知方滟的死讯后,如此震怒,亲自赶到璇玑山庄来问罪,想必也皆是因为一片舐犊之情吧。 章羽枫已脱下了蚕丝手套,拥着云画雨,柔声哄劝,“云儿,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当时你怎会预测到今后的变故?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力找出凶手,让她的冤魂得以安息吧。” 云画雨伏在他肩上,默默地点了点头,把眼泪也全抹在了他的衣裳上。 杨璇玑美目流盼,眨了两下,“章公子,你可真是个多情种子,跟心上人说话就这般的轻言细语,叶远,你学着点,以后——” “杨庄主!!”章羽枫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多嘴多舌,有时候女人话太多了,很令人讨厌!” “你、你……”杨璇玑气嘟嘟地伸出白嫩的手指头,几乎快要戳到章羽枫的胸前,秦瑶看到杨璇玑吃憋,心中开心,脸上却仍绷得紧紧的,扫了杨璇玑一眼,“杨庄主这么大年纪,也该庄重些才对!!” 章羽枫突然觉得,一个房间里,女人如果多了,很容易就会起口角,他懒得再听这些闲话,拉着云画雨出门,略一回头,对着叶远道:“带我去荷塘。” 叶远身影矫健,立刻在前方带路。 发现方滟尸体的荷塘,位于璇玑山庄的北边,离大门有数百米的距离。 盛夏时分,这里荷叶如盖,亭亭玉立,铺了满满一池,粉色的红色的荷花点缀其中,幽香扑鼻,满目娇娆,任谁都想象不出,就在几天以前,从这个荷塘里,曾经捞起过一具女尸。 一条长长的白玉石阶,沿着地面,慢慢的延展到了荷塘的水面,在石阶的入水处,系着一艘坚固的木船。 从木船的位置望过去,整片荷塘面积宽阔,方圆达数十米,满池的荷花灿然盛#开,香气怡人,不时还有清风沿着池面吹拂过来,风景十分优美。 章羽枫问道:“就是在这里发现方滟的尸体吗?” 叶远点头,“是的,当时还是用这艘木船将她打捞上来的。” 指了下那艘坚固结实的小木船。 章羽枫看了眼那船,长五米宽三米,木板很厚实,船板上还残留着一串串干涸的泥印,凌乱无章,可以想见当时把方滟打捞上来时,必是有很多人一齐来帮忙,情势是很混乱的。 叶远解释说:“这船也是物证,杨庄主命我们把它按原样系在岸边,不准有人再动它。” 章羽枫嗯了声,突然问道:“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叶远说:“是陈五,他是厨房的杂役。那天早上李厨娘叫他去采莲蓬,他就划着这艘船到荷塘里去采。没过多时,他就发现荷叶下面漂着一具尸体,赶忙大叫起来。这附近的几个家丁听见了,也吓了一跳,都过来帮他捞尸体。” 章羽枫又问:“尸体是在荷塘的哪个位置被发现的?” 叶远回忆了下,顺手一指,“当时我并不在场,不过我听见他们议论过,说是在荷塘的东角处被发现的。” “在东角处?”章羽枫眯着眼睛望去,那里的水域荷叶连绵,碧翠葱葱,水流很平稳,云画雨也随着章羽枫的目光望去,不禁道:“大哥,那里,是否就是抛尸的地方?” 章羽枫点了下头,“是的。这里水流平缓,又有荷叶阻挡,尸体漂不远,所以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抛尸的地方。” 叶远神色很愤怒,“可惜,到底是谁把尸体抛在这里,我们却查不出来!这个人真是居心叵测,杀了人后,故意嫁祸给我们璇玑山庄,如果让我逮到他了,一定把他大卸八块,为庄主报仇雪耻!!” 叶远是杨璇玑最宠信的男子,他长得相貌堂堂,又对杨璇玑忠心耿耿,言语行动间,颇多维护。 章羽枫笑了下,目光淡淡地望着叶远,“杨庄主倒很有眼光,收了你这样的忠仆,你为她鞍前马后,奔波辛劳,当真是不容易啊。” 叶远沉默片刻,涩然一笑。 “章公子,我知道,在你们这些武林正道的眼里,是瞧不起我这种人的,”叶远那英俊的面容上,有一丝凄怆飞快地闪过,“堂堂男子,拜在女人裙下,甘心做她的男宠,说出来好似很令人不耻,对吗?” 第152章 男宠叶远 章羽枫微笑着,静静望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叶远低声开口,“但是,璇玑对我有莫大的恩惠,若没有她,我早就被仇家虐杀而死了。是璇玑救了我,也是她收留了我,这份恩情,别说是让我当她的男宠,就是要我这条命,我都可以心甘情愿的给她。” 往事如烟云般在眼前掠过,当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不慎,他被那个丧尽人性的仇家抓住了,他被五花大绑,用绳子系在马腿后,在地上狠狠的拖拽。 耳旁是仇人的得意笑声,他像一块烂木头般地在泥地里打滚,浑身沾满了泥水,衣裳磨破了,四肢磨破了,身上的皮肉一点点的被撕扯着,在地上摩擦,他几乎像个血人一样,全身已没有一块好肉。 他觉得他很快就要死去了,剧痛令他的意识渐渐涣散,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个天籁般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别杀他了!你出个价,我把他买下来。” 风情万种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色的石榴裙,静静地停在他的身畔。 他躺在地上,像野狗一样的喘息,他在她那双水汪汪的妩媚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淡淡的怜悯。 “你叫什么名字?” “……叶……远。” “叶远?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用染着鲜红寇丹的手指,扔出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换回了他的性命。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璇玑山庄,做了她最宠信的男宠。 他感激她,喜欢她,爱慕她,他使尽浑身解数,在床第间花样百出,只为了让她快乐。 是的,这很令人不耻。可是,他已一无所有,身无分文,除了用肉体让她快乐,他还有什么能够给予她的呢?? 云画雨怔怔站着,看到叶远提起杨璇玑时,那满脸的温情脉脉,她心中一阵感慨,禁不住脱口而出,“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呢?” 叶远的笑容更加苦涩,“我怎么会有这个资格?我还从未听说,这世上有哪个男宠,能够娶了他的主人?” 因为男宠,也只是主人的玩物罢了。 章羽枫握了下云画雨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叶远抬头看了下天色,淡淡笑道:“天快黑了,两位的住处,我都已安排好了,现在我就带你们过去,等会厨房的人会送晚饭过来。” 走在前面,为章羽枫引路。 璇玑山庄的布置,完全是江南园林的风格,回廊曲折,竹径通幽,亭台楼阁,精心独具。 章羽枫与云画雨的住处,安排在一处水榭旁,沿了蔓着青葱蔷薇枝的抄手游廊,两间并排着的精致水舍,飞梁画栋,水流潺潺。 杨璇玑这个女人,品味倒真是不俗。 吃了晚饭,章羽枫想去审审当日发现尸体的陈五等人,叫了个小丫环去找杨璇玑过来,可那丫环去通报后,却又孤身返回来,“章公子,我们庄主有贵客到了,她抽不出身来,叫您自己去审就可以了。” 章羽枫问:“那叶远呢?他来也可以。” 那小丫环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叶护法与庄主在一起啊,他也不能来。” 云画雨怔了怔,章羽枫却突地笑起来,“那今天来的客人必然身份很尊贵了?是个年青男人么?” 小丫环点头,“是啊,他是我们庄主的旧相识。” “旧相识?”章羽枫又笑了笑,“那我肯定认识,他是不是叫杨谦?” “啊?你怎么一猜就中?”小丫环惊讶得叫起来。 章羽枫不答,却又笑问道:“杨谦常来璇玑山庄吗?” “是的,”小丫环道:“他可会逗我们庄主开心啦,又和气又逗趣,是个好人呢。” 云画雨沉着脸,她只见过杨谦三次,印象很不好。杨谦是柳眉的裙下之臣,又是那个柯勇的狐朋狗友,在酒楼里,他还曾经企图调戏自己,而现在,他又成了杨璇玑的入幕之宾。 这个男人,哪哪都有他,油腻又滑头,一看便不是好人。 章羽枫已摒退了小丫环,对云画雨笑道:“咱们不管他了,先去审审陈五吧。” 云画雨嗯了声,突然想起了方滟嘴里的那颗珍珠扣子,她怕隔墙有耳,悄声问道:“大哥,那颗扣子你还留着么?到底叶远是不是凶手?” “不像是他。”章羽枫分析道:“他并没有什么作案动机,就算是他真的兽性大发,想强暴方滟,他也不会蠢到把尸体扔到璇玑山庄。” 云画雨思忖了下,觉得章羽枫说得有理,看叶远提起杨璇玑时那万般维护的样子,他怎么舍得把杨璇玑置于锋尖刀口之上呢? “而且从叶远的身形步法来看,他的武功很不错,”章羽枫又说:“你想一下,那具冰棺又厚又重,他却只是一掌就轻轻推开了,可见他的力气多么大!依他的力气,要杀方滟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完全不会给方滟任何挣扎的机会。” 云画雨一点就透,顿时恍然大悟,“大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叶远要杀方滟太容易了,方滟根本没有机会能够挨到他的身体,咬下他的扣子。” “是的!小脑瓜越来越机灵了!”章羽枫表扬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我一调教,你就越来越聪明了——” 云画雨赶紧用手指堵上他的嘴,“打住打住,你不吹牛行吗?我是天姿聪颖,跟你的调教一点关系都没有!” 章羽枫觉得压得他嘴上的那根手指葱白细腻,幽香淡淡,于是他伸舌轻轻舔了下。 滋味真不错啊…… 云画雨蓦地抽回手,轻嗔道:“瞎舔什么,难道你又饿了么?” 章羽枫遗憾地叹气,“肚子虽不饿,但别的地方却饿得慌——” 云画雨怔了下,感觉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章羽枫搂住,箍在怀里肆意揉搓了一番,“啊……你这登徒子……”云画雨使尽全身力气才挣脱出来,一面握着粉拳捶他,一面娇语低嗔,“那么多正经事还没做完,你偏要想着这个……” 第153章 审陈五 章羽枫嘿嘿笑起来,云画雨的粉拳在他胸膛上捶来捶去,一点都不疼,反而痒痒的好不舒服。 “云儿,咱们快点成亲吧,”他在她唇上亲了亲,“我的定力真的很差,我做不到坐怀不乱,我怕我哪天会失控的,云儿——” 他拖长了声音,似撒娇般的请求,云画雨有点懵了,她才十六岁,心思单纯得像雪山上的泉水,她才刚刚离开师门,刚刚在江湖上闯荡,真的从没想过会这么早成亲啊。 “云儿,等这件案子一了,我就去小寒山向你师傅提亲,好么?她将你抚养长大,便如同是你的母亲一般,我请她为我俩主持婚礼,你觉得怎么样?” 章羽枫的话,令云画雨慌得六神无主,她到这会儿还闹不明白,明明是与章羽枫在谈案情的,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婚姻大事上面的?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咱们先去审审陈五,破案要紧,你别胡思乱想了,冷静,冷静……”云画雨一面说一面推着章羽枫往外走,必须要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这家伙肯定得缠着她问个没完没了。 出了房门,转出了水榭,章羽枫找了个璇玑山庄的家丁,问清了陈五他们关押的地方,就与云画雨一道朝那里赶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长廊的墙角上,到处挂着琉璃灯,灯光明亮,在地上晕出一团团的光亮,就在前方的灯下,却站着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似是一对男女。 男子脸望着女子,低下头好像在殷勤地说些什么,那女子却背过身子,爱搭不理。 男子越发小心翼翼,围着女子团团转,那女子有点烦了,一拂袖子就要走,正抬脚走了两步,突然看见了章羽枫,顿时疾步过来,甜甜笑着打个招呼,“章公子!” 章羽枫拱了拱手,“秦姑娘。” 这女子正是秦瑶。她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穿平时的男装,而是换上了一身粉黄色的轻纱长裙,梳着少女的环髻,没有往日的英风飒爽,却更有女儿家的清纯秀丽。 云画雨一直感激秦啸沙救了沅希,而秦瑶是秦啸沙的女儿,于是连带着她对秦瑶的印象也很好,她主动朝秦瑶施礼道:“秦姑娘,你是出来散步吗?” 秦瑶礼貌一笑,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动人,她点了下头,问道:“那你们两位这么晚出来,又是要到哪里去?” 云画雨说:“我们去陈五那里问些情况,看看对于案情有什么帮助。” “那我也去。”秦瑶不假思索地开口。 章羽枫淡淡一笑,“可以,多个人见证也是好的。” “我也去!”就听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云画雨转眸一看,刚才与秦瑶说话的那个男人已从角落里走出来,这人正是秦啸沙的三弟子伍言。 “你俩都来吧。”章羽枫漫不经心地说,已携着云画雨的手,紧紧相握,并肩朝前走去。 一一一一一 发现尸体的陈五,以及当日捞尸的人,都被关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每天都有人来给他们送水送饭,日子倒过得悠闲。 章羽枫一行人去到院子里的时候,门口几个看守的人已认出了他,主动上前打招呼,“章公子,请进!” 章羽枫略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是的,杨庄主已经把你的模样告诉我们了,她吩咐说,只要章公子进来查案,一律放行。” 伍言板着脸冷哼了声,他最看不惯杨璇玑那副不守妇道的风#骚模样,所以对于她的任何举动都报以轻蔑态度。 章羽枫向看守人道了声谢,牵着云画雨进去了,秦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等进了里屋,一推开门,里面有七八个人,全聚在一块闲聊。 正中间坐着的是个粗豪汉子,穿着身短打布衣,黑脸膛,黑胡子,四肢粗砺,坐在人群中间,口若悬河地说得最大声。 一见到有人进来,这群人一齐转头望过去,他们最先看见了云画雨,被惊艳得倒吸了口凉气,几双目光像钩子一样黏在云画雨身上,半响都移不开眼睛。 章羽枫脸色有点难看了,顺手把云画雨拉到身后,沉声问道:“谁叫陈五?” 那个坐在最中间的粗豪汉子连忙站起来,“是我,是我。” 章羽枫扫了眼这个陈五,只见他半躬着身子,身材健硕,双手粗糙,脸上堆着笑,面孔黑中透红,一看就知是做苦力的下人出身。 章羽枫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当日是你第一个发现方滟的尸体?” 陈五连忙点头,“嗯,是的。” “那天,你为什么会到荷塘去?” “因为李厨娘吩咐我去荷塘里采莲蓬。”陈五回答。 章羽枫立刻转眸,在人群里看了看,“李厨娘在哪?” “我在这,我在这。”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站出来,她四十上下,粗眉大眼,个子高挑,壮得似个男人一般,听见章羽枫问她,就主动站出来,开口道:“是我叫陈五去荷塘里采莲蓬的。” 章羽枫淡淡道:“好,你说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李厨娘道:“一到入夏时候,我们杨庄主就喜欢喝百合莲子汤。头天晚上我就跟陈五提过了,叫他明日一大早就去荷塘里采些新鲜莲蓬,我好洗剥干净了来给庄主做莲子汤。” 陈五是厨房的杂役,手脚勤快又利索,厨娘们有什么需要,都会吩咐陈五去做。 章羽枫眉目清俊,只是沉吟不语。 陈五已经接着说道:“我得了吩咐,立刻就往荷塘去了,谁知莲蓬还没有采几个,却突然发现荷叶下面有个影子在一浮一沉,我仔细一看,简直吓了个半死,居然是个女孩的尸体。” 旁边另外有个汉子插嘴道:“是啊是啊,当时陈五就扯着嗓子叫起来,我们在附近听见了,也跑过来看。璇玑山庄里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种事,大家都吓呆了,七手八脚地把那尸体捞上来,立刻就去禀报了杨庄主。” 云画雨站在章羽枫旁,静静听着,只觉他们说得条理清楚,合情合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只是她实在是容光娇艳耀目,伫在那里有如一朵婷婷秀丽的鲜花,那几个汉子总免不了贼眉鼠眼地偷瞄她。 第154章 采莲蓬的时辰 秦瑶想了下,问那陈五,“当时杨庄主看见了尸体,她怎么说?” 陈五道:“庄主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只是命人置办了冰棺把尸体放进去,又把我们几个人关在这里,说是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放我们出来。” 杨璇玑不傻,她认出了方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秦啸沙很快就要上门来发难了,她第一反应就是保留证据,等待机会为自己洗脱冤情。 一直沉默的章羽枫望着李厨娘,突然问道:“那天早上陈五去采莲蓬,是什么时辰?” 李厨娘愣了下,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回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辰时。刚到辰时,他就往荷塘去了。” 陈五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李厨娘所言不虚。 章羽枫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李厨娘肯定地说:“是的,当时我正准备把早饭送到庄主房里去。我们庄主有个习惯,一到辰时便要吃早饭。” “很好!”章羽枫淡淡一笑,“那么陈五发现方滟的尸体时,又是什么时辰?” “啊?”李厨娘有点犹豫,搓着手想了很久,一双粗眉毛皱了又皱,“……我记得那时我刚刚把早饭送给了庄主,拿着托盘正准备回厨房,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大喊,陈五在荷塘里发现尸体了,大家快去捞啊。……我当时又意外又害怕,忍不住也跑去看了。” 章羽枫眼神犀利地盯着她,“那你仔细回忆一下,从陈五去荷塘,到他发现了尸体,中间一共隔了多久?” 李厨娘又使劲搓了搓手,“大约是半柱香的时间吧。” 云画雨心中一个咯噔,隐隐猜出了章羽枫所怀疑的那个疑点在哪里。 陈五脸膛黑黑地,声音粗嘎地问:“章公子,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吗?” 章羽枫微微一笑,“随便问问罢了,没什么特别意思。” 秦瑶绷着脸,狠狠瞪着陈五,“章公子是杨庄主特意请来查案的,无论他问什么,你们都必须要回答,哪还由得你们讨价还价的。” 屋里的几个汉子并不认识秦瑶,见她年纪轻轻,却粉面沉霜,似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心中皆有不忿。 刚要反驳几句,又见伍言双手抱臂地守在秦瑶身边,胳膊上的腱子肉一团团的隆起,气场非常强大,那几个人又讪讪地低下头,不敢造次。 陈五干咳两声,开口打破僵局,“章公子,那天李厨娘叫我去摘莲蓬,我就划着船去了,结果在荷叶下面发现了方滟的尸体。我又惊又怕,就大声叫喊起来。周围的人听到以后,都过来帮我捞尸,等我们把尸体交给杨庄主后,就被她关在了这里。……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章公子,我已把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听到陈五说得振振有词,滴水不露,章羽枫眸光微深,一直盯着他,半晌后才笑起来,“你已将过程说得很清楚,我再没什么疑惑了。”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状若无意地问:“你是第一个发现方滟的,当时她的尸体是怎样的一个姿势?” 陈五挠着脑袋,想了想,“就是直挺挺的在水里漂着,脸朝上,背朝下,头发乱糟糟的。” “她的身上有没有绑什么石头之类的重物?” “没有。” “身上有血迹吗?” “没有。” “当时她的手和脚是怎样的?是摊开的,还是蜷着的?” 对于这样的细节,陈五仿佛并没有太留意,面露难色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是蜷着的。” 章羽枫挑起清俊的眉梢,不露痕迹地瞟他一眼。 他突然叹息着说:“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死前很痛苦,被人捏碎了喉管,又抛进了荷塘。临死前她肯定是在拼命挣扎,所以手指才会是蜷着的。” 被章羽枫这么一描述,旁边那几个曾参与捞尸的汉子也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是啊,真是可怜啊,我拽着她的小腿往上拉的时候,感觉她可瘦了,光是骨头没有肉,这孩子生前一定吃了很多苦。” “何止啊,我当时拉着她的胳膊往船上提,她那个手腕细得哟,比我的大拇指粗不了多少。” “唉,这算什么,你们都没留意,我还看见了那孩子的眼睛,半睁半闭,合都合不上,这是死不瞑目啊。” “还有还有,这孩子的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僵得像铁,好像是有莫大的委屈。” …… 听到众人这么说,连秦瑶的眼睛都开始泛红,云画雨更觉难过,回想起在冰棺里看到方滟时的情形,孩子那瘦小的身体像纸片样的单薄,皮肤呈现一片暗紫色,面容枯槁,头发上结满冰霜,简直令人心碎。 凶手完全没有人性,不仅捏断了她的喉骨,还抛尸荷塘,甚至还强行掰开她的嘴,往里面塞入预先准备好的珍珠扣子,妄想嫁祸给叶远。 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生前被人劫持,被人强暴,最后变成了一个痴傻儿,这竟不是最惨的,在她十三岁的花季年纪,却就这样凄惨死去,连死后的尸体都被人这样凌虐,简直让人心寒齿冷。 “大哥,”云画雨捂着脸,轻声抽泣,“我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结局。我那天送她的面人,她那么喜欢,临死前还攥在手里,早知这样,我当初就应该多送她几个。” 李厨娘本是个粗犷的女人,这会儿也有些唏嘘,李厨娘有个女儿,跟方滟的年纪差不多大,她感慨地叹了口气,“可怜啊,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方滟还只是个孩子,模样长得也端正,她既然喜欢面人,回头等她下了葬,我在她坟前多烧几个给她。” 章羽枫轻轻抚着云画雨的秀发,替她拭干泪水,又略一回眸,若有若无地瞧了李厨娘一眼。 他说:“你倒是一片好心,愿意多烧几个面人给她,只是这集市上的面人千姿百态,你哪里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比如说她是想要猪八戒的,还是孙悟空的?” “猪八戒的……”陈五下意识地出声,蓦地一顿,仿佛是感觉到不妥,立刻住了口。 第155章 王仁的发现 云画雨不动声色地捏了下章羽枫的手心,章羽枫已微笑道:“罢了,这里我也问完了,天也晚了,我要回去歇息,你们几位也请自便吧,回头我与杨庄主说一声,叫她早点放你们出来。” 陈五哦了声,如释重负,急忙朝章羽枫揖礼,“谢谢章公子,章公子慢走。” 一一一一一 一行人都出了院子,夜已深了,秦瑶却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倦意,主动又问道:“章公子,我们再去哪儿查探?” 伍言闷声问:“师妹,这么晚了,你还不困吗?” “不困。”秦瑶那双弯弯的眉毛皱了皱,“三师哥,你要是困了,先回去睡吧,不用陪着我。” 伍言哪里肯,连忙摇头,“我也不困,我与你一道。” 章羽枫抬眼望了下天色,漫不经心地开口,“今晚夜色不错,我还想到荷塘那儿去看看,云儿,我们走。” 自顾自地牵了云画雨的手,径直朝前而去。 秦瑶与伍言也跟了过来,云画雨本有一肚子的话想对章羽枫说,碍着有外人在场,却不方便开口,于是就默不出声地任由章羽枫牵着,快步朝着荷塘的方向走去。 夜色中的荷塘,静谧无声,只是偶尔有几声蛙鸣传来,清风沿着水面吹拂着,吹散了白天里的燥热,带来了一丝清凉的空气。 章羽枫的目光,一直盯着荷塘转,四面八方都看了个遍,仿佛是在用目光丈量着什么。 他不开口,云画雨也不敢说话,而秦瑶和伍言亦是如此。 秦瑶手扶柳枝,一直望着章羽枫的身影,一眨不眨。 夜色朦胧中,她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有宛转的波光轻轻闪过。 细软的柳枝,在夜风中一拂一拂地飘荡,就好似少女心中泛起的那层,浅浅涟漪。 远处,突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自从出了方滟的事情之后,荷塘这边的守卫就加强了许多,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就有三队巡逻的家丁从这里经过。 他们大都认识章羽枫,也知道章羽枫是杨璇玑请来查案的,突然有一个壮实的家丁从队伍里跑出来,几步奔到章羽枫面前,他似是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低声道:“章公子,我有件事想对你说,就是不知道对案情有没有帮助?” 章羽枫一笑,平静道:“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那家丁道:“是这样的,我叫王仁,是璇玑山庄的护院。” “嗯,你继续说。” 王仁挠了挠下巴,表情有些不自然,“有天深夜里,我跟一个小丫环在柳树后面私会,正在酣处,突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前面的石板路上传过来。” “然后呢?”章羽枫很感兴趣地望着他。 “我看到有个黑乎乎的人影从路那头穿过来,那个人影走得不快,一直低着头,像是在地上找些什么。” “那他找到了吗?” “应该是找到了。他后来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揣到了怀里。” “他捡的东西是什么?” 王仁摇了下头,“我没看清。那夜月光很暗,我连那个人的长相也没看清楚。” 章羽枫有点遗憾,“当时你没有追上去吗?” “没有,”王仁道:“我正跟我相好在一起,怎么追?再说了,我当时以为是哪个兄弟喝醉了酒,落了东西在地上,所以才黑灯瞎火的摸过来找。” 章羽枫淡淡地说,“哪知第二天早上,荷塘里就突然发现了尸体,你思来想去,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就赶来把这事告诉了我。” 王仁一拍大腿,“是啊是啊,我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不是有古怪,觉得还是告诉您一声比较好。” 章羽枫一笑,“很好。那个人是在哪里捡的东西,你马上去指给我看看。” “好好。”王仁立刻殷勤地上前,领着章羽枫一行人,往荷塘侧边的柳树林里走去。 地上都是青石板路,蜿蜒在树林之中,盛夏时节,这里叶高林密,非常适宜藏匿身形,所以王仁在夜里与老相好幽会时,把地点选在了这里。 “章公子,就在这!”王仁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两三米的地方,“当时那个人,就是在这里捡的东西。” 章羽枫朝四周看了看,“你确定没有记错吗?” “不会不会,”王仁呵呵地笑起来,“这里有棵柳树是个歪脖子,枝叶特别茂密,我每回跟相好私会,都是选在这里,绝不会错的。” “嗯。”章羽枫疾步走到王仁所指的地方,蹲了下来。 今夜的月亮很圆,光线也亮了许多,只是章羽枫还觉得不够亮,又从怀里掏出一串夜明珠,照在石板路上,细细地看。 云画雨,秦瑶,伍言全都围过来,一齐扫视着地面。 只是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整条路,都是一样的青石板,一样的落叶,连石板上的碧绿苔藓,也是一模一样的。 章羽枫伸出手指,在地上轻轻抓了一把,手上沾了些苔藓屑儿,他目光专注,盯着手指翻来覆去地看。 云画雨纳闷地问:“大哥,你在瞧什么?” 章羽枫回过神,站起身来,淡淡一笑,“没什么,璇玑山庄的杂役不够勤快,应该要扣薪水,他们连地上这么厚的苔藓,都懒得去擦洗。” “多管闲事。”伍言小声嘀咕了下,秦瑶却已听见了,气鼓鼓地瞪了伍言一眼。 “你们都先走吧,今夜就查到这里了。”章羽枫轻描淡写地说,“云儿都累了,我现在要送她回去歇息。” 云画雨立刻会意,很配合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是啊,好晚了,我都困了。” 王仁诺了声,又继续到荷塘那里巡逻去了,伍言瓮声瓮声地说:“师妹,我们也回去吧,等会师傅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秦瑶拈着衣带,怔怔而立。 看到章羽枫已携着云画雨,穿过青石路,往水榭那边走去,两人的背影一个颀长挺拨,一个纤细灵秀,在花树草丛中若隐若现,身影轻盈,宛如一对璧人。 “这位云姑娘真是有福气啊。”秦瑶喃喃地说。 第156章 杨谦求婚 华美的房间里,帐幔飘飞,熏香满室。 杨璇玑红裙如火,腰肢绵软,斜斜地倚在贵妃榻上,一双妙目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妩媚极了。 她的对面,正站着一个年青男人。 “杨公子呀,你真是爱说笑,我已年过三旬,半老徐娘,怎么敢与你这样的俊俏公子匹配呢??” “……璇玑,不瞒你说,我真瞧不出你的年纪。你看你的容颜体态,艳如鲜花,与二八佳人又有什么区别?” 杨谦轻摇折扇,一袭玄色的丝绸长衫披在身上,玉面朱唇,形容倜傥,真真是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杨璇玑被他一赞,曼声笑起来,“你这张嘴真是抹了蜜的,甜得叫人欢喜。只不过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突然开口向我求婚,我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璇玑,”杨谦踱到她身畔,用手中折扇体贴地为她扇风,“这有什么措手不及的?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只不过是三五天没见面,我便想你想得寝食不安,旁的女人,我一眼都不想再看了,我日日只想着你。” 杨璇玑咬着手里的小手绢,咯咯地笑,“真的假的?你别是哄我开心的吧?” “千真万确!”杨谦已涎着脸凑过来,“那些小丫头片子,实在索然无味,哪里有你这般的风情又娇媚?你只需轻轻地朝我瞄上一眼,我的魂儿便飞走了。” “小冤家,你再这么逗我,我的骨头都要酥了。”杨璇玑捏着手帕,轻轻甩在杨谦的脸上。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风扑鼻而来,熏得人如痴如醉。 杨谦趁势一把攥住了杨璇玑的手,揉着那白皙而圆润的指尖,“答应我,嗯?你寡居多年,总该找个正经夫婿吧?我的家世和相貌,你还不满意么?” 杨谦是逍遥剑派的掌门杨讼的长孙,家世显赫,又极受宠,杨讼十分疼爱自己的这个孙子,处处照拂,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要杨谦继承自己的衣钵,以后接管逍遥剑派。 而杨谦此人的皮相也生得好,玉树临风,修眉俊目,颇有几分潇洒之气。他年少多金,有财有势,俨然是江湖上的钻石王老五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钻石王老五,却对杨璇玑念念不忘,亲自到璇玑山庄来求亲,软语乞求,真叫人有些意想不到啊。 杨璇玑幽幽地叹了声,“唉,当了这些年的寡妇,我何尝不想找个知疼知热的人啊!只不过我年岁比你大,名声又不好,你的家里怎么会允许你娶我呢?” 杨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爷爷,他最疼我了。但凡我想要的,他没有不同意的。来之前我就跟他说过这事了,他刚开始虽有些不愿,但被我一劝说,很快便想通了。璇玑,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就回家准备聘礼文定,与你拜堂成亲!” “小冤家,”杨璇玑用手指点了一下杨谦的额角,“刚才还只当你是拿我寻开心来着,想不到你却是认真的,兹事体大,我需要好好考虑下啦。” 杨谦已腻在杨璇玑身上,在她面颊上香了一口,“还考虑什么啊我的好姐姐,我这一片心意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咱俩郎才女貌,那是天生一对啊,从今往后双宿双飞,白头到老,你说该有多美满?” “哦?”杨璇玑樱唇微启,媚眼如丝地望着他,“冤家,我的山庄里还养了那么多的男宠,你不介意吗?” “介意,我当然介意!”杨谦作势沉下脸,“那种臭男人怎么配得上你??等成婚以后,你有了我,还要那些个男人做什么?” “璇玑,”他眉梢轻挑,把玩着杨璇玑的发丝,气息暧昧地吹到她的面上,“想试试我的能力吗?必会让你满意的,我敢说我比你所有的男宠都要强,包管夜夜春宵,令你欲仙#欲死……” 杨璇玑顿时面如桃花,玉手伸过来,在杨谦的肩上拧了一把,“死鬼,真是讨厌,说点正经的。” “说正经的?”杨谦腻在她的胸口,轻轻一嗅,“我娘说,下月初八就是黄道吉日,最适宜婚嫁了。” 杨璇玑微微讶然,推开了他,“哟哟,你也太性急了吧?连日子都挑好了?我还没决定要不要与你成亲呢?” 杨谦摇了摇折扇,痛心地说:“璇玑啊璇玑,你总是不懂我的一片苦心!” “璇玑,你知道吗,璇玑山庄里发现方滟尸体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遍了!那些人都在指责你,说你纵奴行凶,草菅人命,败坏了江湖风气!” “他们都在为方滟打抱不平,听说少林寺的无相方丈,武当的天机道长,还有昆仑的曹掌门都准备赶来璇玑山庄,找你兴师问罪啊!!” “呸!”杨璇玑敛了笑容,冷冷道:“问什么罪?方滟的事情,全是因为有人栽赃陷害,我们璇玑山庄没有杀人!!” 杨谦面色沉痛地叹气,“璇玑,你说你没有杀人,可尸体却分明是在你的荷塘里找到的,这件事你总归是脱不了干系!!过两天,等那些江湖前辈到了这里,联合秦盟主一道,同时向你发难,你该怎么应对啊!!” 杨璇玑怔了下,突然启唇一笑,声音甜美地问:“那么依你之见,我应该怎么办呢?” 杨谦摇了下头,“璇玑,你毕竟是个弱女子,这种危难时刻,身边没有个主心骨可不行!!” “璇玑,你别怕,等到了那时候,我杨谦必然会站出来,向众人宣告,你是我堂堂正正的妻子,是绝对清白的!你是我们逍遥剑派未来的当家夫人,不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我爷爷会出来担保你,绝不会让你被旁人欺负的!!” “哈哈哈!”杨璇玑闻言,不禁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杨公子,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与你成亲,这件事你就能帮我摆平,是这样吗?” 杨谦柔声说:“那当然了!我俩成亲以后,夫妻同心,不分彼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要帮你了。” “难得你有这份心啊。……只是,这毕竟是我的终身大事,我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杨璇玑亭亭玉立地站起,立在窗畔,静静望着窗外的明月。 第157章 “叶远,你说我应该嫁给他吗?” 半晌后,她若有所思地开口,“杨公子,我会仔细权衡这件事的,你给我一点时间。” 杨谦缓步走近她,气息温柔地吹拂在她的耳旁,“璇玑,你什么时候才能考虑好呢?” 杨璇玑痒得直躲,笑道:“三天吧。三天以后,我给你答复。” “好,璇玑,我等你的消息,你可千万别教我失望啊。”杨谦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门外有人在敲门,只听叶远的声音说道:“庄主,您该喝药了。” “进来。”杨璇玑应了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紫袍清朗的叶远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杨谦关切地问:“璇玑,你身子哪里不适?我家里收藏了几根千年老参,回头我给你送来,让你补补身体。” “偶感风寒罢了,小问题,哪里用得着吃千年参?……杨公子,我要吃药了,你先去客房歇息吧。”杨璇玑款款有礼地欠了欠身,示意让叶远送客。 “杨公子,请!”叶远一笑,举止恭敬地将杨谦送出门外。 再返身,关上房门,杨璇玑已仰头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药,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天天喝,月月喝,这药我都服了几百副了,也没见有多大的效果,这日子几时是个头啊!!” “庄主!”叶远大步趋前,熟稔地从小碟里拈过一枚蜜枣,送到杨璇玑嘴里,“吃点蜜枣就不苦了。” 杨璇玑咽下了蜜枣,被叶远搀扶着,慢悠悠地坐回了床上,“叶远,刚才杨谦说的话,你在外面都听见了吧?” 叶远略一点头,“我听见了。” “那你说,我是答应他还是拒绝他呢?” 叶远沉默了下,突然道:“庄主如果想摆脱他的纠缠,我可以在他离开璇玑山庄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叶远!!”杨璇玑愠恼道:“方滟的事已经令我焦头烂额了,你还来添什么乱?” 叶远沉声说:“可是,他在威胁你。他的意思是你只有接受他的求婚,才能摆脱江湖中人的指责谩骂。” 杨璇玑轻声一笑,眼梢处的那点红痣艳如朱砂,“我觉得,跟他成亲,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叶远。” 叶远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子里是一片深沉墨色,黑得看不见底。 “我不知道。庄主,我不知道。”他说:“庄主的心思,我猜不透。” “有什么猜不透的呢?”杨璇玑细细地叹了口气,“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身子又孱弱,全靠药罐子养着,杨谦那般的家世容貌,当真是百里挑一,我嫁给他,不知有多少女人会嫉妒我呢?” 叶远的脸上,沉凝着一片清晰的失落,像晦暗的海,湮灭了他心头的那丝火花。 他不知道会有多少女人嫉妒杨璇玑。 但他知道,眼下,他很嫉妒杨谦。 非常的嫉妒。他甚至想一刀捅死杨谦,捅死这个企图抢走璇玑的男人。 可惜,他只是个男宠。 男宠这个身份,有什么资格嫉妒和吃醋? 没有资格。 叶远微吸了口气,心底一阵莫名的恐慌,他用力将杨璇玑拥到怀里,已吻上她的唇。 从细碎的亲吻,渐渐变为强势深吻,杨璇玑嘤咛一声,玉手勾住了叶远的脖子。 两人对彼此的气息,已是熟得不能再熟悉,含情的眼眸,温柔的亲吻,以及那细致的抚摸,衣裳褪尽,身体似蛇般的纠缠在一起。 身体渐渐发烫,情#欲像涨潮的海水,气势汹汹地袭卷而来。 “庄主……璇玑……”叶远在杨璇玑的耳边,一声声地唤。 “叶远。”杨璇玑唇角一勾,笑望着他。 女子的面颊,是醺然欲醉的酡红,眼梢一点朱砂痣,媚得入骨。 叶远俯下头,狠狠地咬着她的唇瓣,呼吸像狼一样迫切,可眼底,却浮上一丝涩然的笑意,不知到了何时,眼前这个女人,才能真真正正地完全属于自己? “璇玑,跟我在一起,你快活吗?” 叶远低声问,突然在她柔软的胸脯用力一揉,强烈的刺激让杨璇玑惊呼一声,身体却越发滚烫起来,忍不住地在他身下颤栗扭动。 “嗯,快活……”杨璇玑主动攀附上来,蛇一般滑腻的身体,她的唇舌之间已是干涸难耐,再也拒绝不了,伸出手抱住叶远的脖颈,由着他热烈地亲吻着。 “璇玑,我也是。”叶远声音温柔,滚烫的手指一点点地划过女子身体的曲线,他轻车熟路地摸索过去,在最能引起杨璇玑悸动的部位轻揉慢捻。 女子再也禁受不住,主动挺起身体去迎合,叶远按住她的腰,一个用力,猛地侵入她体内。 他娴熟而狂野的动作,带来一波比一波激烈的愉悦感,迅速冲激荡涤着身心,令杨璇玑呻吟着,春水一般地躺在他身下,辗转逢迎,媚声连连。 神魂颠倒,欲仙#欲死。 原来世间竟真的有这种感觉,甚至于爱情无关。 一一一一一 夏季的天气变化得快,半夜里已听到雷声隆隆,不过片刻功夫,瓢泼大雨已经落下来了,一直到早上,雨势才稍稍歇了歇。 秦啸沙按惯例仍是早早起床,用过饭,听到窗外仍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玄派的弟子们都住在璇玑山庄最东边的一处大院子,弟子们陆陆续续的来给他请安,伍言和秦瑶也来了,伍言是个直肠子,在向秦啸沙请过安之后,便抱着拳问道:“师傅,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秦啸沙一面用茶盖拂去茶水上的浮沫,一面道:“怎么了?觉得在这里太憋闷了吗?” 伍言低下头,“弟子不敢。” 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道:“只是师傅对那个杨璇玑也太客气太容忍了。方滟是方师哥的独苗,现在她惨死在璇玑山庄,这事必定与杨璇玑脱不了干系。” 秦啸沙呷了口茶,“万一杨璇玑是被冤枉的呢?” 伍言皱着眉毛道:“杨璇玑这个女人,寡廉鲜耻,卑鄙淫#荡,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手下能有什么好人?必定都是些好色淫#贱之徒!方滟肯定是被他们杀害的,师傅,我们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啊。” 第158章 伍言,你要学会哄女孩子 伍言性格耿直又古板,最看不惯杨璇玑那种豢养男宠又风流宛转的浪荡劲儿,在他眼里,这种女人必是卑鄙无耻不要脸,什么狠毒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秦啸沙见伍言那副怒冲冲的架势,瞥了他一眼,“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呢?” 伍言抱了抱拳,“如果师傅同意,弟子立刻可以去把那杨璇玑制住,逼她马上交出杀人凶手!她要是不肯交出来,我们天玄派的弟子们可不是好惹的,一齐将这璇玑山庄夷为平地!!”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秦瑶终于忍不住开口,“伍师哥,你太冲动了,杨璇玑已经找来章公子查案,章公子那么聪明,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把凶手查出来的!” 秦啸沙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坐着喝茶,青袍萧萧,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 伍言却重重哼了声,“章羽枫那个小白脸,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长得俊以外,他有什么本事?昨天他神神叨叨地查了一天,东问西问,也没看见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秦瑶俏脸一沉,“章公子昨天才到的,查案哪有那么快?总需要给他几天时间才行!你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查?只会逞匹夫之勇!” 伍言满脸不忿,他虽然耿直,却不是傻子,感觉出这小师妹对章羽枫颇有好感,言语之间都在帮着他。 伍言的心中,又是酸,又是怒,却不敢在小师妹面前发作,暗暗捏了下拳,才道:“那到底要多久,他才能查出凶手?难道就让师傅在这里干等着吗?” 秦啸沙轻描淡写地一笑,“罢了,等两天也无妨。” 他眉目温和,朝着秦瑶招手道:“瑶儿,过来。” “爹爹!”秦瑶挨着秦啸沙,撒娇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秦啸沙从上至下地打量着女儿,微笑道:“你这样打扮起来,才像个女孩子的样儿了。” 秦瑶脸颊微微红了。 她没有再穿男装,换的是件粉绿色的薄裙,裙角还绣着几朵玉兰花,鸦发轻挽,黛眉红唇,气质上少了几分英气,却更多了女儿家的妩媚。 伍言轻轻咳了两声,讪讪道:“师妹这样打扮,真是好看……” 正想着再用什么华丽的言语来夸奖,突然有个璇玑山庄的家丁跑过来,禀道:“秦盟主,章公子请你们列位到山庄正厅一聚,他有关于杀人凶手的讯息要公布出来。” “啊!”秦瑶最先跳起来,开心地叫道:“我就知道,章公子这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查出凶手的!!爹爹,我们快去吧。” 像只灵活的雀儿一样的奔出去,裙角的玉兰花随着她的脚步一荡一荡的,清雅秀丽。 “瑶儿!!” 秦啸沙看到女儿这般急切的样子,眉峰微微一皱。 伍言脸色有点黯然,望着秦瑶的背影,跟着跑了两步,随即又恹恹地低下头。 “伍言,你的脾气太直了。”秦啸沙缓步过来,站在他身侧,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瑶儿还小,心性不定,你以后不仅要多体贴她,还要学会怎样哄她开心才是。” 伍言对秦瑶的心思,秦啸沙当然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伍言拙嘴笨舌,性格木讷,只会傻愣愣地杵在秦瑶身边,却实在不懂怎么讨女孩子喜欢,因此秦瑶一直以来,都只将伍言当作兄长对待,一点男女私情都没有。 老成持重如秦啸沙,也不得不旁敲侧击的提醒几句,让这个憨直的伍言学得机灵点,想法子哄住秦瑶的芳心。 伍言么,论相貌论情趣确实是差点,却绝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若是他来做秦瑶的丈夫,必会一生一世的宠着她让着她。 ……就只怕,秦瑶那个小丫头,被人迷花了眼,搅乱了心,如果一片芳心错付出去,那结果就…… 秦啸沙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雨已停了,一股夹着花香的风,沿着长廊卷过来,长长的甬道都是用白梨木铺成,看似古朴,实际却是寸木寸金,每一步踏在上面都有独特的回声,杨璇玑是个极尽奢华的女人,哪怕是在细微之处,也是如此讲究。 “去正厅吧。” 秦啸沙面无表情地吩咐了声,带着伍言和一众弟子,沿着九曲长廊,往那富丽堂皇的大厅而去。 一一一一一 “章公子!” 环佩声动,艳丽如火的娇娆女子已提着裙裾,款款步入大厅,章羽枫微笑着拱了下手,“杨庄主。” 杨璇玑咯咯一笑,声如银铃,“章公子的速度真是了得,这么快就有凶手的消息了?” 话音未落,叶远也形影不离地跟了进来,杨璇玑坐回椅子,他也便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身后。 “云姑娘昨夜睡得不好么?”杨璇玑望着云画雨,笑吟吟地问。 云画雨微微蹙眉,“夜里的打雷声太吵了。” 她昨夜与章羽枫谈了案情,快到子时才去睡的。哪里半夜里突然电闪雷鸣,轰隆隆地响,云画雨本就有点择床,又被这么一闹,顿时困意就消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快天亮时才勉强睡了会。 于是,她今日脸上不免带了几分倦意。 杨璇玑曼声一笑,“傻姑娘,一个人睡当然害怕,若是叫章公子在旁边陪着,搂着你哄着你,那么再大的雷声,你也不会介意了,章公子,你说是不是?” 幸亏云画雨早就见识过杨璇玑的作风性格,不然真要被她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给惊到。 连章羽枫都觉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咳了声。 “哼,不知羞耻!”伍言一脚跨入厅里,已听见了杨璇玑的话,于是冷声一哼,骂了句。 杨璇玑讥笑一声,叶远却已抢着开口,“我们庄主说话,谁容你来插嘴!!” 伍言怒目圆瞪,手掌已摸到了腰间的刀鞘。 “伍言!” 秦啸沙低喝一声,神色威严地跨进来,身姿括挺,似一棵笔直的苍松,他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到了章羽枫脸上,淡淡说道:“听说你有凶手的线索了?” 章羽枫微揖一礼,“是的。” 向着厅外的几个家丁示意了下,顿时有人将陈五、李厨娘以及当日捞尸的人一齐带进来,黑压压站了一排,个个面色茫然地望着章羽枫。 第159章 是去摘莲蓬?还是去捞尸? 杨璇玑讶然地问:“你叫他们来做什么?难道凶手在其中吗?” “是的。”章羽枫面色一寒,冷冷地指向陈五,“就是他杀的方滟!!” 陈五瞬间便暴跳起来,高声叫道:“胡说!胡说!不是我杀的!” 杨璇玑已敛去笑容,径直盯着章羽枫,“你说他是凶手,有什么证据?” 章羽枫面容俊朗,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明眸若星,风神皎皎,站在大厅正中,有如谪仙临凡,卓尔不群。 他漆黑的眸光,从陈五,李厨娘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缓缓开口,“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便开始说了。等会我把整个案情都叙述一遍,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等我讲完了,你们可以反驳。” “事情就从方滟死亡的那夜说起。那夜,陈五偷入到方滟的房间,捏碎她的喉骨,掐死了她。然后他背着方滟的尸体,一路逃出去,直奔璇玑山庄。” “在快到璇玑山庄时,陈五故意卖个破绽,暴露了身形,让几个过路的行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于是,在方滟失踪的消息传开后,这几个路人就站出来指认说,看见有人背着方滟进了璇玑山庄,从而让江湖中人把矛头都对准了璇玑山庄。” “再说回陈五。陈五是璇玑山庄的杂役,熟悉地形,他背着方滟从后门溜进来后,沿着柳树林旁的青石路,直奔荷塘。” “可是刚到荷塘,他就发现方滟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为免打草惊蛇,他只有把方滟先藏起来,然后按原路返回寻找。” “陈五摸黑回到了青石路,低头找了片刻,终于在地上发现了方滟的鞋。他赶快捡起来,又急忙回到荷塘边。” “他把预先准备好的一粒珍珠扣子塞到了方滟的舌头下面,又刻意撕烂她的下裙,造成她被侮辱了的假像,然后陈五扛着方滟,悄悄把她扔进了荷塘里的东角处。” “等做完了这一切,陈五就溜回了房间,开始等待天亮。因为他知道,第二天,李厨娘会吩咐他到荷塘里采莲蓬,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天亮了,一切都在计划中,李厨娘要为杨庄主做莲子汤,于是就叫陈五去采莲蓬。陈五划着船,来到了昨夜他抛尸的水域,水里的荷叶密密麻麻,方滟的尸体漂不远,陈五立刻开始大叫起来,声称他在荷塘里发现了尸体,从而把附近的家丁们都招来了。” “大家把方滟捞上来,禀告了杨庄主。杨庄主也完全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顷刻间整个山庄里都传开了,人多嘴杂,难免又泄露到市井之间。” “正逢秦盟主正在百般寻找方滟的下落,流言传到秦盟主耳中,他一怒之下,就带人赶到璇玑山庄,质问杨庄主,逼她交出凶手。” “整个事情过程就是这样的,陈五,我有哪个地方说错了吗?” 章羽枫望着陈五,眸光冷若寒潭,神情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与冷绝。 四周一片安静,每个人听完章羽枫的话以后,都把目光投向了陈五。 “你、你、你满口胡说!”陈五一张黑黝黝的脸膛已涨得发紫了,好似猪肝一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全都是你猜测出来的!你因为找不出凶手,所以把所有罪行都推到我的头上!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 杨璇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章公子,陈五只是山庄里的小杂役,他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章羽枫一笑,目光转向了李厨娘,“李厨娘,你说过,陈五是辰时出发,往荷塘去的?” 李厨娘点了下头,“是的,当时我正准备给庄主送早饭。” “可是半柱香的时间后,你就听到有人在大喊,‘陈五在荷塘发现尸体了’,对不对?” “对!”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陈五从厨房出发,走到荷塘,再划船下水,直至发现尸体,一共用的时间是半柱香的功夫?” 李厨娘又点了点头,“没错!” “很好!”章羽枫略一点头,转过身,朝着秦啸沙淡淡一笑,“秦盟主,对于这个时间点,我有点想不通,所以在昨夜里,我做了个小小的实验。” “我从李厨娘的厨房出发,步行到荷塘,然后我跳上船,一路往荷塘的东角那边划过去,一直到达了发现方滟尸体的水域,最后我测算了一下时间,不多不少,正好是半柱香。” 陈五僵直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章羽枫已经淡笑着望向他,“陈五,你去荷塘的任务,是摘莲蓬。按常理推断,你上船以后,应该是沿着荷叶稠密的方向,一面寻找成熟的莲蓬,一面采下来丢到筐里。” “这是个很耗费时间的过程,正常来说,你绝不可能在半柱香的时间内,到达方滟沉尸的地点。” “可是,你偏偏却在半柱香的时间内赶到了。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有摘莲蓬!你一上船,就急冲冲的往荷塘的东角划去了,你一个莲蓬都没有摘,径直来到了抛尸的水域,对不对?!” 说到这里,章羽枫目光中寒意更甚,他加重了语气,沉声道:“陈五,这一切,只因为你知道,在那片水面下,藏着一具尸体,正是你昨夜抛下去的!!” 此语一出,人群有轻微的哗声,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陈五。 陈五跳起来大叫,“没有!没有!我是无意中发现的!不是我抛尸的!” 章羽枫哼了声,“可船上的筐里面,一个莲蓬都没有,你怎么解释?” 陈五脸色有点难看,“……因为,因为我没有找到成熟的莲蓬……” “信口雌黄!”章羽枫冷笑道:“荷塘里一池荷花,处处都有莲蓬,你却看都没看一眼!你只用半柱香的时间就找到方滟的尸体,这证明了你下水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摘莲蓬,而是去捞尸!” 秦啸沙已经听明白了章羽枫的意思,顿时面色冷峻地盯着陈五,“陈五,章公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第160章 当众分析案情 “冤枉啊!我冤枉啊!” 陈五扑嗵一下跪倒,想去拉秦啸沙的衣角,愣了会,又转过头去拉杨璇玑的衣角,“庄主,庄主,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方滟!!我在璇玑山庄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庄主,庄主,你一定要相信我!!” 杨璇玑咬着红艳的下唇,面有难色地看向章羽枫,“这个……单凭这一点,也不能定罪吧?毕竟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陈五好似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对对对,庄主英明!我是冤枉的,那天我真的是下水去采莲蓬,凑巧才发现了方滟的尸体,这一切都是巧合,都是巧合……” 章羽枫淡淡一笑,蓦地上前,掌心一抓,箍住了陈五的右手。 那只粗砺的手上,遍布老茧,指甲很脏,细细一看,指缝里还隐隐看出有青苔的痕迹。 陈五拼命地想把手缩回去,可是却被章羽枫捏得死紧,根本无法挣开。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章羽枫面如寒霜,“陈五,你大约还不知道吧?你去捡方滟的鞋子时,王仁正在柳树后与人私会,他看见你在青石板路上一直寻找摸索,而青石板上长了很厚的青色苔藓,你在捡鞋子时,难免沾了一些到指甲缝里,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都围拢过来,盯着陈五的指甲。 李厨娘亮着大嗓门嚎叫起来,“陈五,果然是你!你这个禽兽,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小姑娘啊?你真是没有人性啊,你这个畜牲!!” 章羽枫已松开了陈五的手,陈五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在身后,连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只是前几天在青石路上摔了一跤,滚了一身泥,难免就沾了些苔藓在指甲里,我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呢……” 虽然他如此辩解,但旁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十分怀疑的神色,杨璇玑与叶远狐疑地对视一眼,秦啸沙面孔含霜,鬓发雪白,端坐在太师椅上,威严而冷峻地开口,“这么多疑点都指向你,陈五,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盟主,真的不是我做的!”陈五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只是个小杂役,人微言轻,你们都不信我!我怎么会杀方滟呢?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啊……” 云画雨静静站在章羽枫身侧,昨夜,章羽枫就把案情对她分析了一遍,今日她自然是神情淡定,但伍言和秦瑶却是第一次听到章羽枫分析案情,心中惊讶可想而知。 他俩万没料到嫌凶居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小杂役,简直骇人听闻,伍言已经按捺不住,阔步上前,一把揪起陈五的衣襟,“王八蛋,你为什么要杀方滟?她跟你有什么仇冤,你要置她于死地??” 顺势一掌掴去,“啪”的一声脆响,在陈五的脸上扇了五个指印。 陈五杀猪样的叫起来,一把捂住脸,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庄主,我冤枉啊,他们全都在陷害我,我哪是杀人凶手啊,我平时在厨房里当杂役,连杀鸡都不敢的啊……” “别演戏了,陈五,”章羽枫冷冷地说:“昨夜里我去审你,随口说到方滟死亡的惨状,李厨娘心有不忍,说是要到方滟的坟前烧几个面人给她。” “我就故意地顺着话,问她,你哪知道方滟喜欢什么样的面人呢?也不知是买猪八戒的还是买孙悟空的?” “陈五,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章羽枫盯着他,“当时,你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回了一句“猪八戒”,真是做贼心虚,天网恢恢啊!” 说到此处,云画雨已经接口说道:“陈五之所以会回答‘猪八戒’,是因为他在掐死方滟时,方滟手里正好紧紧捏着一个猪八戒的面人!” 秦瑶恍然大悟地叫起来,“我见过那个面人!方滟很喜欢它,爱不释手,吃饭睡觉都不肯放下来,一定要拿在手上!” “对啊!那个面人,正是我送给她的!”云画雨轻轻说,“在冰棺里,我见过方滟的尸体,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根小棍子。那就是面人在水里溶化后残留的棍子。” 章羽枫望着陈五,目光如冰,“陈五,如果不是你杀的方滟,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方滟临死前,手里攥着的面人是猪八戒??” 陈五瘫坐在地上,额上的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他蠕动着嘴唇,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我是随便乱猜的……是巧合……” “又是巧合??”章羽枫轻轻挑起眉梢,讥嘲一笑,“真会狡辩!一个是巧合,两个是巧合,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巧合,全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了吗?” 李厨娘等人已经自觉地与陈五保持距离,一齐退到章羽枫身后,从而把陈五一人留在大厅正中,接受众人目光的拷问。 秦啸沙面色好似凝了铅般地沉重,他霍然站起,负着双手,一步一步地朝着陈五踱去。 无形的压迫感,越逼越近。 陈五全身筛糠一样的抖,神情灰败,黑黝黝的脸膛上,浮起一丝绝望之情。 杨璇玑满腹疑惑,已惊声问道:“章公子,我想不明白,陈五与方滟是完全没有联系的两个人,他为什么要去杀方滟呢?” “杀方滟,只是一个引子罢了,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做的。”章羽枫突地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而这个幕后之人的目标,指向的其实是你,杨璇玑!” 杨璇玑面色微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我明白了,”她说,“有人买通了陈五,叫他去杀方滟,然后抛尸在璇玑山庄的荷塘,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秦盟主一听到方滟在这里遇害,必然就会赶来质问,而我肯定也交不出凶手,于是所有的矛头都对着我了,各大门派都来指责我,而秦盟主疼爱方滟,绝对不依不饶,一怒之下,杀了我泄愤都有可能!这个,就是那个凶手的真正目的,对吧?” 章羽枫微微一笑,“杨庄主聪明,说得一点也不错。” 第161章 请您参加我们的婚礼 叶远像敏捷的豹子一般跃起,窜到陈五面前,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姓陈的,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到底是谁,要陷害我们庄主??你说!说!” 叶远护主心切,听到有人想陷害杨璇玑,顿时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拿住了陈五,逼着他说出幕后真凶。 陈五被叶远提溜得双脚离地,在半空中甩着两条腿不停地蹬,面色黑紫,像垂死的病人,“叶护法,叶护法,我不能说……” 声音越来越低,章羽枫神情一变,预感到了什么,急急地将陈五从叶远掌下抢过来,伸手就去卸他的下巴,可是已经迟了。 陈五好似烂泥样的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两下,嘴角里沁出一缕乌黑的血丝,然后就咽了气。 陈五服毒自尽了! 伍言怒气冲冲地哼了声,“叶远,你这个鲁夫,审犯人都不会审,硬生生地把陈五逼得自尽了!!” 叶远犟着头,丝毫不让步,“我哪知道他会自杀?你少说风凉话,你会审犯人,你怎么不去审?死的方滟可是你师哥的女儿!” 伍言呸了声,“你这个蠢货,现在陈五死了,我们再上哪儿去查那个幕后真凶??” 叶远沉着脸,却没有说话,神情里也有些懊悔,觉得自己确实太过冲动,他退回到杨璇玑的身旁,微微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杨璇玑安慰地拍拍叶远的手,“算了算了,你也不知道他会自杀,死了就死了吧,下次你别这么鲁莽就行了。” 叶远勉强笑了下,目光温情地望着杨璇玑,“谢谢庄主的宽容。” 这两人的关系,真是扑朔迷离,似是主仆,却又似是情侣。 场中安静下来,如今线索全都断了,下一步应该如何做,却教人彷徨不决。 章羽枫神色略有沉重,“杨庄主,你现在需要警觉而谨慎些,有人已将目标对准了你,他一计不成,肯定会再生一计,下次,不知又会有什么诡计出来,防不胜防,总之,你自己多留意吧。” 杨璇玑感激地点了下头。 伍言恨恨地朝地上的陈五猛踢了几脚,“王八蛋,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云画雨却只是黯然无言,心中好似被冷风刮过,一片空荡荡的苍凉。 以前师傅常常说,阿雨,善恶有报,天理循环,老天爷都在天上看着的呢,但凡谁做了坏事,一定会有报应的。 可是,云画雨却开始怀疑这句话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理啊。 陈五残杀方滟,死不足惜,可方滟,却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她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一连串的磨难,被绑架,被强暴,失智,失亲,最后,连性命都失去了。 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对她,为何如此残酷?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了过来,紧紧包住了云画雨的小手。 “云儿,别难过,”章羽枫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劝解,“事情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你无需太伤心。自古邪不胜正,公道自在人心,我们——” 哪知话未说完,门外已有人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几步刮到了杨璇玑的身侧,“璇玑,我刚刚才知道你在这里,你受惊了!!他们有没有刁难你欺负你!?” “真是小人之心!”秦瑶牙尖嘴利地反驳,“我爹是什么身份?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怎么会刁难一个女子?” 那人转过脸来,相貌颇俊,面色白皙,正是杨谦。 杨谦歉然一笑,赶忙朝着秦啸沙一揖到地,温文有礼地开口,“晚辈杨谦,来自逍遥剑派,刚才一时失言,冒犯了秦盟主,请秦盟主见谅。” 秦啸沙牵起嘴角,淡然一笑,“杨谦?你是杨讼的孙子,对吧?” “正是。” “我有几年没见过杨讼了,他的身体还好吗?” “谢秦盟主挂心,我爷爷的身体很硬朗,还常常念叨着要去雾茫山拜见盟主呢。” 秦啸沙淡漠地笑了笑,目光却幽远深邃,无论是谁,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脊背上都会泛起一层不自然的寒意。 杨谦显然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但身形却与杨璇玑挨得很近,显得很亲密。 秦啸沙看在眼里,淡淡开口,“杨谦,你与杨庄主早就相识了吗?” 杨谦应了声是,随即扭过头,万般温柔地望着杨璇玑,“璇玑聪明美丽,真是很讨人喜欢。” 杨璇玑羞答答地笑了笑。 章羽枫目光冷诮,回忆起杨谦盯着云画雨时的那股馋狼的德行,嘴角不禁勾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杨谦突然向秦啸沙揖礼,语气恳切地说:“秦盟主,实不相瞒,我昨夜已经向璇玑求过婚了,我对她一往情深,想娶她做我的妻子,秦盟主,你觉得我俩可般配么?” 在场的人除了叶远,余者皆惊。 伍言最是讶异,眼睛瞪得有铜铃大,他怎么也想像不到,杨璇玑这个淫#荡无耻的应该去浸猪笼的女人,居然还有人会向她求婚? 而且这求婚者还是个年少多金的名门公子哥儿。 简直匪夷所思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云画雨也很惊讶,不自觉地转眸去看章羽枫,章羽枫张了下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地图。” 云画雨立刻就明白了。 轩辕老人藏宝窟的地图。 一直都有传闻说,这幅地图,就藏在璇玑山庄。 这杨谦打的是什么算盘?难道是想以新郎的身份住进璇玑山庄,要趁机夺取那份地图吗?? 那边,秦啸沙已经微笑着开口,“论容貌,你俩确实很般配,只是婚姻大事,都是长辈作主,杨谦,你的爷爷可同意这门亲事?” “同意!”杨谦急忙道:“我爷爷很疼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他就不会反对!” 秦啸沙含笑点了下头,“看不出杨讼倒是一个开明的人!” 杨谦上前两步,对秦啸沙深深一躬,“晚辈斗胆,想请您来参加我俩的婚礼。秦盟主,你德高望重,受万人景仰,有您光临婚礼,是我与璇玑无上的荣耀。” 杨谦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第162章 寻死 方滟死在璇玑山庄,秦啸沙本来是到这里问罪的,虽然章羽枫找出了凶手,杨璇玑洗脱了嫌疑,可毕竟她是一个放#荡淫#贱,风评极坏的女人,秦啸沙若出席她的婚礼,简直是自降身份! 于情于理,秦啸沙都不该去。 伍言眼巴巴的回头,用“师傅,您别去”的眼神望着秦啸沙。 秦瑶也在一旁拼命扯秦啸沙的袖子。 可秦啸沙却无视女儿和弟子的反对,沉吟了一会,居然点头同意了,“也罢,我与杨讼也曾有过交往,既然是故人之情,去一趟也无妨。” “太好了太好了!!”杨谦激动得两眼放光,一时忘情,紧紧捏住了杨璇玑的双肩,“璇玑,听见没,秦盟主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杨璇玑笑声宛如银铃,腰肢如杨柳拂风,向着秦啸沙款款一礼,“那我就多谢秦盟主赏脸了。” 秦啸沙常年住在雾茫山,极少到江湖上走动,一般只有旁人去拜见他,他还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江湖中人的婚礼,如今他肯纡尊降贵的答应出席,已经是天大的颜面了。 杨谦与杨璇玑四目对视,深情款款,郎情妾意般的和谐。 只有叶远,面孔灰败,俊朗的脸,像是被雪水泡过,苍白如纸。 一一一一一 因为下了一夜雨,地上的泥土被泡得极松软,踩上去泥泞而湿滑,常人走路尚且觉得艰难,更何况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瘸子。 而此时,拄着右拐的余沅希,正一步一滑地往前走,她的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脚印和拐印,少女走得很狼狈,几次差点跌倒,头发都汗湿了,几络几络地垂下来,衬得容颜更加消瘦憔悴。 余沅希走了很久,终于停下来。 眼前是一片澄碧的湖水,波平浪静,水色清澈,夏日的燥热被湖畔的清风吹散了许多,空气中只有草木的清香气。 少女坐在湖边的一个树墩子上,拐杖扔到了一旁,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这池湖水,仿似很平静,而眼角处,却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上苍对她这么残忍,她这般的如花年纪,青春美貌,最后却成了一个残废?? 余沅希一边啜泣,一边痛苦地捶着自己那毫无知觉的右腿。 枫哥哥弃她而去,已是一个绝大的打击,如今连腿都废了,无异于灭顶之灾。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得不到她渴望的爱情,得不到她爱恋的男人,现在她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身旁这根楠木所制的精美拐杖,通体光滑,做工精巧,可在余沅希眼中,却那般丑陋刺眼,她才十七岁,她还这么年青,难道她的下半生,就要与这根拐杖为伍吗?? 余沅希捂着脸,已是泪如雨下,以前她健康貌美之时,枫哥哥都不曾为她动心,而今她成了这副丑模样,……只怕枫哥哥连看都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了。 “爹爹,女儿受不了了,女儿无法面对自己这条残废的腿,女儿不想活了,”余沅希含着泪,自言自语,“我这条命,留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一辈子只会拖累你,爹爹,你原谅我吧,我要去了,您和娘要好好的活着,以后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碧绿的湖水,好似勾魂阴使,只要跳下去,就一了百了。 余沅希拄着拐,木然地站起来,僵硬的身体,一步步地往湖边挪,泪水滴到了唇角,像黄连般的苦。 她瘦得吓人,颧骨都凸出来了,腮上一点肉都没有,眼睛里雾蒙蒙的,总是含着一汪泪。 她受够了,她被击垮了,那个泼辣嚣张的小辣椒已经死了,她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厌弃自己的这副躯壳,她要扔了它,她不愿再苟活下去!! 湖水这么清澈,跳下去一定很舒服很清凉,余沅希流着泪想,再没有半分迟疑,身子一倒,已“扑嗵”一声,坠入了湖水中! 她被水包围了,被淹没了,她的鼻腔里灌满了水,已不能再呼吸,肺里像火烧般的痛,窒息的痛楚弥漫全身,眼前渐渐发黑,知觉渐渐丧失,太好了,她得偿所愿,终于可以死了吗? 可这时,却有一双极其坚硬有力的手臂捞住了她的腰,那双手臂劲力浑厚,肌肉结实,很快就将她托出水面,顺着湖水,飞快地朝岸边游去。 陷入半昏迷的余沅希躺在泥泞的地上,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感觉有人在用力按压她的腹部,逼她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余沅希连吐了五六口水,气息悠悠,终于缓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结实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面容微带稚气,神情却阴沉晦暗,一双虎目盯着她,冷冷地问:“为什么要寻死?” 余沅希又咳嗽了几声,闭上眼睛不看他,“我死我的,不需要你来救。” 少年向着那根漂在湖水上的拐杖瞟了眼,“哦,原来你是个瘸子?” 余沅希被戳中痛处,嘶声叫道:“你滚!马上滚!!我是瘸子又怎么样?这关你什么事??” 少年面皮绷紧,抱着剑靠在树干上,淡然说道:“这么懦弱,瘸了一条腿就要寻死吗?你的命这么不值钱?” “我死我的,不要你管!!”余沅希挣扎着站起来,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赶忙倚在树墩上,一头秀发全都散开了,湿漉漉地披在背后,气喘吁吁的,脸上的水珠子一串串地往下滴,狼狈而沮丧。 少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漠然地望着湖面,“命是你的,你想死我管不着!刚才是我多管闲事,你想死的话,可以再跳一次湖,我绝不会再拦着!” 这种冷言冷语,听上去仿佛针刺一样,余沅希死死咬着泛白的唇,一面扶着树,一面站了起来。 可是,她的拐已经掉进了湖里,而她那条没有知觉的右腿又全然不能着力,余沅希痛苦地嘶嚎一声,拼命地拿头去撞击树干,“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没有拐杖,我一步也走不了,我连寻死都做不到了!!” 娇嫩的额,撞在粗糙的树干,三两下功夫,便已经皮开肉绽。 第163章 你有死的勇气,却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血丝一道道的渗出来,陷入疯狂的少女却感觉不到疼痛,她嚎啕大哭,连声音都变了调似地颠狂,“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有手,我还可以爬,我爬到湖里去也是一样的……” 余沅希匍匐在地上,用双手撑着自己,一点点地往湖里爬,暴雨过后,地上全是泥浆,灰扑扑黏稠稠的滚了她一身。 整条裙子都已浸透了泥水,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甚至连脸上头上都裹满了泥浆。 少年无动于衷地看着,丝毫没有要再去扶一把的念头,他只是冷笑道:“多少人为了能够活下来,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你却这么蠢,非要将自己往死路上逼!!你想过你的亲人吗?想过你的爱人吗?你爹娘生下你,将你养大,你就这样死了,对得起他们吗?” 余沅希凭着一腔血气,已爬出了两米多,被这少年一喝问,她趴在泥地里,用双手捂着脸,酸楚地哭起来,“我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娘亲,可我如今已变成了这个模样,我是个废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断了一条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少年皱起浓黑的眉毛,声音微微低下来,他望着远方的天空,目光苍茫而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柳姑娘能够活着,只要她能活着,别说她瘸一条腿,就是双腿都瘸了,对我而言,也是世上最幸运的事。” 他突然严厉地望着余沅希,“你能够活下来,竟还不懂得珍惜,你这个蠢货!你知道人的性命有多宝贵吗?” “如果让我来换,我愿意倾尽所有来换回柳姑娘的命!!而你,居然还想要自杀??你连死的勇气都有,却没有勇气活下去吗??” 余沅希怔忡地抬眸,心弦骤然被触动。 看着这少年,听到他口口声声念念不忘的提到“柳姑娘”,余沅希努力回忆着,她突然记起来了,就在黄阳城的那个灯市上,她曾经见过眼前的这个少年。 当时,她与这少年同时猜中了灯谜,可只有一盏牡丹花灯。 璀璨的灯笼,流光溢彩,这少年却根本就不屑一顾,反而冷声冷气地说,柳姑娘已经死了,我还要这盏花灯干什么? 当时听了这话,她只觉得这少年古里古怪的,有些神经质,而今日又见,方才感受得到,这少年,原来也是一个痴情种子啊。 “你很喜欢那个柳姑娘,可是她已经死了,对吗?”余沅希问。 少年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尽管已过去多时,他眉峰间的痛楚,仍然清晰可见。 这个少年正是徐缓。 他倾心爱慕柳眉,可柳眉却不幸被人杀死,就在云画雨假扮柳眉的那几天里,他还大喜过望,信以为真,夜夜守在“柳眉”的窗下,等着她醒来。 结果是一场泡影,一场虚空。 原来,这只是贾正晶想引出凶手的一个局,原来他心爱的柳眉,真的已经死了。 那么明眸善睐,巧笑倩然的女子,就那样被人一剑穿心刺死,红颜薄命,阴阳两隔。 徐缓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敢再回想下去,他蹲下来,扶起了余沅希,“姑娘,你还这么年青,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寻死呢?” 余沅希喘息着靠在树上,满脸泥浆,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扑闪,显得柔弱无助。 她没有说话,只是黯然地垂下眸。 徐缓又跳下湖去,替她把拐杖捞上来,甩干了水珠,递给她,“拿着,回家去吧,你家人不知现在有多担心你,一定在四处寻找你。” 余沅希顺从地接过拐杖,泪水,却又叭嗒叭嗒的掉下来。 她想起了爹爹,想起了娘亲,又想起了枫哥哥,一个个人影,在眼前浮现,慈祥的爹爹,慈爱的娘亲,爹娘的影子一下占据了她的心头,是啊,她有勇气去死,难道就没有勇气活下去吗? “谢谢你!” 余沅希含泪向着徐缓点了点头。 “不客气。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寻死了。”徐缓仍是抱着剑,平静地看着她,目送着她蹒跚离开,身影孤单,一人一拐,在夕阳下踽踽而行。 一直到余沅希的背影完全不见,徐缓才轻叹了口气,拧了下自己衣袍上的水,然后健步如飞,朝着前方大踏步地走去。 他走得很快,走得很急,绕过湖泊,穿过两条官道,又穿了一个小树林,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朱红的墙,碧绿的瓦,杨柳青青,梨花飘雪。 这里宅院宽阔,楼宇连绵,好一派江南水乡的明媚景象。 徐缓运起轻功,“嗖”的一下跳过墙头,静悄悄地落在地面上。 琉璃灯的光亮,随处可见,虽然入夜,这里却灯火通明。 徐缓避开那些家丁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隐隐听到前方有嬉笑喧闹之声,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在一个朱门大开的厅里,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美酒佳肴,席间正酣,年青公子半敞着衣襟,左拥右抱,正玩得好不开心。 “海棠,蔷薇,你俩的腰,到底谁更细一些呢?” 年青公子的醉意已飞上眉梢,一双凤眸眯得弯弯地,笑起来细长,好似三月的柳丝。 海棠不满地撅起嘴儿,“公子,你明知我长得比蔷薇胖,还问这种问题?你是成心让我丢脸么?” 珠圆玉润的手指头在那年青公子的额上轻轻点了一下,娇嗔动人。 年青公子大笑着饮了杯酒,手臂圈过去,在蔷薇的腰上紧紧搂了一下,摸了把美人的香腮,“蔷薇,你这小蛮腰确实比海棠的要纤细很多啊。” 蔷薇被他一赞,甚是开心,主动腻过来,柔软的胳膊勾住了这年青公子的脖子,“公子喜欢就好。公子若喜欢,蔷薇还可以再减减肉,让腰更细些呢。” 海棠听了这话,顿时就闷下来了,她体态略丰,自然比不了蔷薇的细腰。 “罢了罢了,这样就可以了,不必再减了!”年青公子笑吟吟地说。 他的目光在怀里两个美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捏住了正在生闷气的海棠的下巴,“海棠,那你说你俩的皮肤,谁更白皙一些呢?” 海棠顿时就开心了,笑靥如花,“公子,你觉得呢?” 海棠长得圆润雪白,肤色自是比蔷薇要晶莹许多。 年青公子哈哈大笑,“那当然是你更白皙些了。” 两个美人儿,一个腰肢更细,一个肤色更白,都是难得的绝色啊。 佳人软语温言,酒香清冽醇厚,年青公子的兴致更加高了,他喝了许多酒,脸色通红,衣襟松垮,一双凤眸宛如明玉,唇角勾起,笑得俊美而邪肆。 “外面的朋友,你听了这么久,还不进来吗?” 他忽然放声大笑,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望着门外,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 第164章 柳眉的香囊 海棠和蔷薇很是惊讶,两双俏生生的眼睛一齐看着门外,果然,已有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徐缓面色冷肃,身影笔直,一步步地走进来。 “卓少祺,我终于找到你了。” 卓少祺醉醺醺地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是……徐缓?我记得你,在四方楼的怡情院,我曾见过你。” “是的。我是徐缓。”徐缓面沉如水。 卓少祺纵声一笑,“咱俩好像没有什么交情,你这样鬼鬼崇崇的闯进来,意欲何为?若是想要窃玉偷香,那可不行!我家的美人儿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叫我让给你,那是万万不能!” 徐缓厌烦地看着海棠和蔷薇,“卓少祺,我对你的美人儿没有兴趣,你让她们都回避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卓少祺懒洋洋地自斟了一杯酒,边喝边笑,“我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听你的?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口气倒不小——” “唰”的一声,一柄冰凉的剑,已经抵在了卓少祺的胸口,乳臭未干的徐缓,手握剑柄,一身煞气,“叫她们都出去,我有话问你!!” 海棠和蔷薇齐齐偎在卓少祺身侧,吓得玉面泛白,卓少祺却长声一笑,面不改色地把杯中酒喝完,淡定道:“你俩都出去吧,先去歇息,我等会就过来。” 海棠和蔷薇都犹豫着不动,卓少祺又催促了一次,她俩才慢慢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徐缓,听说你擅使三十六路追风剑,快如风雷,是吗?”卓少祺凤眸含笑,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将抵在自己胸前的那柄剑轻轻推开。 他瞥了眼徐缓,“不过你空有莽夫之勇,又有什么用?怡情院的姑娘只认银子,不认武功的。” 一提到怡情院,徐缓神情一变,脸色更加黑如锅底,“卓少祺,我这次来,就是问你关于柳眉姑娘的事。” “柳眉?”卓少祺听到这个名字,显得很茫然,想了好一会儿,才似是想起来,“你说的是那个怡情院的花魁吗?” “是的,柳眉姑娘!她就是你杀的,对不对??”徐缓一双虎目死死盯着他,每个字都是一字一句的从齿缝里迸出来。 卓少祺高声大笑,凤眸轻轻挑起,“徐缓,你这话说得真有趣儿,我怎么会去杀柳眉?她与我有什么关系?” 徐缓注视着他,一眨不眨。 良久后,他才沉声开口,“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杀柳眉,但我知道,她很喜欢你,一心爱慕你,做梦都希望能够嫁给你。你每次去找她,她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她还亲手缝制了一个香囊送给你,里面放着她剪下来的一络头发。” 卓少祺淡淡一笑,“嗯,听起来真是让人感动啊,说得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了。徐缓,你大概是想多了,我与柳眉,不过是宾客之交,我听她弹了几首曲子,觉得还算入耳,仅此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谈婚论嫁??” “卓少祺,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徐缓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个紫红色的香囊,下面垂着淡黄色的丝绦。 这枚香囊,缎面用苏锦制成,上面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绣工很细致,一针一线,密密实实,看得出,做这枚香囊的人,很是用心。 卓少祺敛了笑意,淡淡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徐缓冷笑了声,“柳眉已经入葬了,有一天,我千方百计地打听到她下葬的地方,赶去烧香拜祭。结果刚走到附近,却发现你正独自站在柳眉的坟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墓碑。” 卓少祺皱了下眉,凤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徐缓顿了顿,继续道:“起先,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因为爱慕柳眉,所以才赶到坟前拜祭,寄托哀思。可后来,我发现你毫无悲戚之情,只是蹲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香囊,把它埋到柳眉坟前的泥地里。” “然后,你就一言不发的走了,脸上毫无表情,你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她的坟墓一眼。” 徐缓说到这里,心如刀绞,不由得恨恨地瞪着卓少祺。 燥热的夏夜里,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浓浓的酒气,卓少祺仿佛已醉了,神情很慵懒,面对着徐缓那几欲杀人的目光,他显得毫不在意。 “我明白了,徐缓,”卓少祺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讥讽般地开口,“你在我走后,就过去挖出了这个香囊,并且由此认定我是柳眉的情郎,认定我是杀柳眉的凶手,是这样的吧?” “难道不是吗??”徐缓狠狠地逼问他,“柳眉虽身处烟花之地,却一直洁身自好,她只卖艺不卖身,从不会送任何东西给男子。这枚香囊,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里面还藏着她的一络头发,这样的东西,除了情郎,她还会送给谁??” 卓少祺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死者已矣,我们无需再讨论她喜欢谁。柳眉既然已经入土为安,那么我便将她送的香囊还给她,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有什么好激动的??” 徐缓浓眉紧拧,一张略带稚气的脸孔,却沉积了满腔的怒火,“卓少祺,你当真是薄情寡义,柳眉姑娘的一番心意,你却糟蹋了!!” 少年的双拳握得紧紧的,难以言喻的愤怒,心痛,伤感,绝望,全都浮上心头。 十九岁的徐缓,初初入江湖,一个无意中的惊鸿一瞥,他看见了柳眉,顿时惊为天人,爱慕不已。 与旁人相比,他的囊中要羞涩得多,柳眉姑娘每见一次客,要纹银十两,他必须得积攒很久,才能凑够。 于是,每回相见,他都需要等待很长时间。 幸好他虽然穷,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不能光明正大的见柳眉,他便偷偷摸摸地瞧。 很多次,他都在半夜里潜到怡情院,潜到柳眉的窗户旁,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安静而幸福地注视着那个倩然的身影。 借着窗户里漏出的灯光,他看见,柳眉正坐在明亮的烛光下,螓首低垂,穿针引线,极其认真地在一块小小的缎面上绣着鸳鸯。 第165章 指证凶手是需要证据的 徐缓认得出,柳眉正在缝制的,是一枚香囊。 绣着鸳鸯的精致香囊。 徐缓羡慕地想,不知这枚香囊,她是想送给谁? “啾啾啾,啾啾啾”,房中的画眉鸟儿,正在活蹦乱跳地欢叫着。 然后徐缓就听见柳眉在轻声地笑,鸟儿,别叫了,吵得我都不能专心绣了。这是我第一次学着做香囊,也不知他会不会嫌弃我的手艺太粗糙? 画眉鸟儿好似听懂了柳眉的话,扑着翅膀鸣叫了两声,仿佛是在回应她。 柳眉在灯下仔细端详着自己绣的鸳鸯,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鸟儿,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帮他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你说,他会喜欢上我吗?他会感动吗?他会娶我吗? “啾啾啾,啾啾啾”。 回答柳眉的,仍然是一阵欢快的鸟叫声。 徐缓躲在门外,心口一阵酸涩,原本他深深爱慕的柳眉,早已爱上了别的男子,甚至爱得如此之深,卑微的示好,只为了让那男子能够青眼一顾。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竟然让绝顶美貌的柳眉如此倾心相恋? 徐缓又是嫉妒,又是好奇,他想方设法的想知道这个男子是谁,可惜,还没等他查出来,怡情院里却已传出了柳眉遇刺,重伤昏迷的噩耗。 他飞速地赶去探望,然后更大的噩耗又打得他心神俱裂,柳眉不仅遇刺,而且是当场就死了,先前的假消息,不过是贾正晶放出来迷惑凶手的。 在无人的暗处里,徐缓独自痛哭,柳眉死了,那个惊鸿一瞥,风华绝代的花魁,已经死了。 而且连凶手是谁,都查不出来。 但徐缓不甘心,他想查出凶手,想为柳眉报仇,他本是毫无头绪的,哪知,就在那次柳眉的坟前,他看见了卓少祺。 看见卓少祺把那个柳眉亲手绣的紫红色香囊,埋在了柳眉的坟前。 徐缓瞬间就明白了,原来那个令柳眉倾心爱慕的男子,就是卓少祺。 卓少祺,这个妖孽似的男人,风流纨绔,用情不专,怎么会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柳眉,你太傻了!! 徐缓心痛如绞,为柳眉感到不值,为柳眉感到痛惜。 于是他决定要找到卓少祺问个究竟! 他四处打听卓少祺的行踪,终于在今夜里,找到了这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此时还在干什么?他正搂着两个如花美妾,喝酒取乐,纵肆调笑,眉飞色舞,神仙似的快活。 这真是一个没有心肝的男人,黄泉地下,柳眉的那一缕芳魂,白白的被辜负被糟贱了! 徐缓回想着这一切,心中越发痛懑难当,他踏前一步,死死盯着卓少祺,眼中似有利箭射出来。 “卓少祺,柳眉对你一片痴心,你却丝毫不当回事,你不喜欢她也就罢了,你为何还要那样残忍的杀了她??” 卓少祺穿着墨绿色的袍子,鬓发乌黑,剑眉朱唇,一双凤眸微微眯起,看向徐缓时,显得慵懒而又随意,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 他淡淡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杀了她?” 徐缓沉声道:“我见过柳眉练武,她的剑术很好,而且聪慧机警,她还是四方楼的堂主,身经百战,寻常人物,根本无法一剑令她致命。” 卓少祺挑了下眉,“哦?所以你就认定是我杀了她?” 徐缓恶狠狠地瞪过来,“对!因为她喜欢你,面对你的时候,她毫无防备,所以你一旦突然偷袭,她便完全不能躲开。只有你,才能够出其不意的杀了她!!” 卓少祺微微笑了笑,“说来说去,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臆想。徐缓,指认凶手,是需要确凿的证据的,而不是你这样的凭空想像。” 徐缓黑着脸,两道浓眉拧成了个疙瘩。 他终究是太年青,太稚嫩,没有城府,只凭着一时的血气之勇,找到卓少祺质问,可实实在在的证据,他却拿不出来。 窗外树影婆娑,一个穿着青裙的身影,幽如鬼魅,手中闪过一缕寒芒,在树下若隐若现。 卓少祺已瞥见了那道影子,不动声色地望过去,原本慵懒的眼神,却陡然严厉起来,他眉峰微皱,摇了下头。 那个穿着青裙的人,便悄无声息地敛去了踪影。 “徐缓,你走吧,别杵在这里碍眼了。”卓少祺云淡风轻地开口,“夜深了,我的美人儿还在等着我,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过夜不成??” 徐缓手握着剑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卓少祺,你这个禽兽!!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你以后会有报应的!!你以后一定会有报应的!!”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卓少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你走吧,别打扰我休息。” 徐缓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一脸愤恨,半晌后,才拉着脸,悻悻而去。 卓少祺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眸光仿佛暗夜的海,深邃幽暗。 他重新坐下来,身影很孤单,好似萧瑟,又好似寂寥,他喝了一大杯酒,才淡淡说道:“竹姑姑,出来吧。” 那抹穿着青裙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少祺,你终究还是慈悲之心。” 卓少祺微微垂眸,脸上有了一丝倦意,“他年青气盛,是真心喜欢柳眉,想来为柳眉讨个说法,情有可原,我何必要杀他?” 竹姑姑眼锋凌厉,“可这个少年人看起来是一副倔强不服输的脾气,他如今已对你怀了很深的敌意,我怕他以后会对你不利,所以还是斩草除根的好。” “算了,无辜的人,我不想再杀了。”卓少祺缓缓摇了摇头,“当时杀柳眉,我已是迫不得已,如果今日再添一条人命,我的罪孽又多了一层。” 竹姑姑望着他,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你既然不愿,那就罢了,只是这个徐缓武功不错,以后你愈加要当心了。” “我知道。”卓少祺笑了下。 竹姑姑伸出手,轻轻摸着卓少祺的肩膀,叹息道:“少祺,你越发清瘦了,是近日练功太累么?” 卓少祺剑眉轻轻皱起,“我想,大概是我的资质太愚钝了,修罗功第六重的精髓,我始终没有完全领悟,所以进境很慢。” 第166章 竹姑姑,你别去打扰她 竹姑姑微笑着摇头,“少祺,别这么想,你已经是世上罕见的练武奇才了。修罗功的精深奥秘,一般人难以参透,需要勤修苦练。我听你娘说,当年你外公练这门功夫时,一直到三十岁,才练到了第四重。而你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就已练到第六重,进境已算是相当的快了。” 卓少祺涩然一笑,“我猜,竹姑姑又在安慰我了。” 竹姑姑急忙道:“真的,我一点都没骗你。你武功的精进速度,已经比常人要快许多了——” “竹姑姑,”卓少祺一面斟酒,一面突然开口问道:“最近,你有他们的消息么?” 竹姑姑一怔,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少祺,他俩离开璇玑山庄后,回到了姑苏山下的章府老宅。听说章羽枫正在准备聘礼,准备去小寒山向她师父提亲事。云姑娘应该是已经答应了,不日就要与章羽枫一道回小寒山。” 闻言,卓少祺唇角一勾,微笑起来,一双凤眸宛如明珠,弯起来好似三月的柳丝。 很好,很好,她终于圆满了。嫁了她想嫁的人,两情相悦,白头到老,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白玉般的手指,拿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唇角犹带三分笑意。 可那双眼睛,却无法骗人。 寥落的苦涩,深深地凝结在眼底,像一泓看似平静的海水,暗底里却翻腾着汹涌的巨浪,一波波的扑打过来,将他的整颗心,浇得透凉。 “少祺,少祺,”竹姑姑的手,狠狠按在了他的酒杯上,“少祺,别喝了,借酒浇愁,是懦夫所为。” 她沉声开口,“你既然这样放不下,为何不去找她?她一日不嫁,你就还有机会,难道要等她入洞房时,你才去——” “不!不!不!”卓少祺突的狂声大笑起来,“我有什么资格去找她??她从来就不曾喜欢过我,她早有意中人了,不过当我是个普通朋友,我去找她,也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竹姑姑的眼眶湿润起来,卓少祺是她的亲人,与她的儿子一般,看到他的失意,心中便一阵抽痛,“少祺,”竹姑姑面色一冽,霍然站起来,“竹姑姑可以帮你,你开不了口,我可以去帮你说,我去找云姑娘——” “竹姑姑!” 卓少祺身形一动,静静地拦在她的面前。 他长身玉立,穿着一袭墨绿色的长袍,剑眉飞扬,清俊如斯,坦然站在原地,眸光清淡地望着她,一时间,竟然难辨喜怒,恍若深潭,教人心中不由得一噤。 “少祺……”竹姑姑犹豫地开口,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语已被卓少祺打断。 “竹姑姑,你别去打扰她。我希望她此生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她嫁给章羽枫,就是最圆满的结局,我绝不允许你去骚扰她,记住了吗?” 卓少祺一字一句地说,语调威严,是告诫,更是命令,容不得反驳。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男孩,而是成长为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一一一一一 姑苏山下,章府。 云画雨今日很忙,应该说,是非常非常忙。 因为今日是她破天荒地第一次下厨。 天刚亮,她就挽着袖子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杀鸡宰鹅,揉面切菜,像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梧桐和白杨在厨房里给她当下手,本来周大娘也要来帮忙,但云画雨觉得用不着这么多人,便婉言谢绝了,并表示到晌午时候,她一定能亲手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出来。 周大娘愉快地点头,表示绝对相信云画雨的能力。 只有章羽枫这厮,本着“君子远疱厨”的原则,在厨房门口探了下头,然后不怀好意地提醒说,云儿,你机灵点,小心别把厨房烧着了。 章羽枫,你这乌鸦嘴! 云画雨很愤怒,提着根大萝卜就打过去了,章羽枫避开,她又扔出一颗青菜,又被他避开了,再甩出一串小葱,仍然没有打中。 云画雨终于恼羞成怒,洒了把面粉出去,溅中了章羽枫,那厮顶着满头的面粉,一面哀叹着“夫纲不振”,一面施施然地走了,白衫翩翩,背影极其潇洒。 云画雨不理他,坚持在厨房里奋战,洗菜切菜烧火焯水,她刚开始还手忙脚乱,等熟悉一会儿之后,就变得有条不紊了。 白杨在灶间烧火,梧桐在一旁切鸡丁,梧桐一边切一边问道:“云姑娘,好端端地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菜呀?” 云画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说,白杨性格爽快,已笑了起来,“云姑娘就快要当我们的主母了,当然是想先熟悉一下厨艺。” 梧桐也呵呵一笑,“等公子与云姑娘成了亲,也是我们做饭,哪里能够惊动云姑娘亲自动手?” 白杨笑着说:“云姑娘偶尔下个厨,这是他们小夫妻俩的情趣,你难道不懂么?” “我当然懂。”梧桐把切好的肉丁装了盘,递给云画雨。 白杨弯着腰,正在观察炉子上炖着的鸡汤,“公子看到云姑娘亲自下厨,心里一定高兴极了,无论炒的什么菜,他都会说好吃的。” “真的吗?”云画雨开心地起了锅,倒了油,等到油烧热了,她把洗净去鳞的鱼一把扔进了锅里。 “姑娘慢点!”梧桐连忙提醒,可已经迟了,“嗤啦”一声响,锅里的热油四溅开来,纵是云画雨身手灵敏,也被溅了两滴在额头上,那片肌肤顿时红了,痛得云画雨差点叫出来。 白杨噔噔噔地跑出去,片刻后回来,手里拿了一盒淡红色的膏药,不容分说,便挖了一大块,仔细地抹到云画雨的额头上,“姑娘,多抹点,不然起了水泡就糟了。” 这药擦上去凉丝丝的,很舒服,云画雨刚想夸赞两句,白杨已将她拉出了厨房,好声好气地劝,“姑娘,这饭还是让我与梧桐做吧,你别进厨房了。若是你被油烫伤了脸,留下了疤,公子还不得杀了我们?” 第167章 老爷十年前就去世了 “白姑姑,白姑姑,我没事的,让我试试吧。” 云画雨还想再努力争取,白杨已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厨房的门,不让云画雨进去,“姑娘,你安心地等着吃就行了,厨房的事就交给我吧,待会饭菜好了我叫你。” 白杨陪着笑脸,终于把云画雨送出了门,云画雨很郁闷,感觉自己本有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如今却被浪费了,她无精打采地遛出去,在庭院的花树间转悠。 章羽枫被她洒了一身的面粉,这会儿正沐浴去了,云画雨百无聊赖,坐在树荫下喝茶乘凉,抬眸突看见周大娘笑嘻嘻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摞礼单,请云画雨过目。 都是章羽枫预备的聘礼,密密麻麻林林总总,竟写了有十多页,珠宝首饰绸缎箱笼,繁复得惊人。 云画雨看得很惊讶,急忙道:“真的太多太奢侈了,我去跟大哥说说,让他减一些。” 周大娘拦着她,“别别,云姑娘,这些都是公子亲笔写的,他千咛万嘱,一样也不准落下的。” 云画雨又羞又窘,脸庞红红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周大娘疼爱地抚着她的头发,慈祥一笑,“我们公子爱惜看重姑娘,要他出多少聘礼,他都舍得,你就别推辞了。” 云画雨低着头,暗暗想着,若是师傅见到自己下山半年就回去了,还拐了个夫婿,抬了这么多聘礼给她,她准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吧。 周大娘无儿无女,很喜欢云画雨这副漂亮乖巧的模样,她像母亲一样牵着云画雨的手,喟然长叹。 “看到公子终于肯安定下来,成家立室,我也就放心了。当初老爷在世时,最记挂的就是公子。他说公子的性格看似洒脱不羁,实际却清高孤傲,眼高于顶,想要找个合心合意的姑娘,真的是很难啊。” 云画雨抿嘴一笑,心中却有些好奇,因为章羽枫的父母早逝,她无缘得见,便缠着周大娘,问道:“周大娘,大哥的爹爹和娘亲是什么样儿的呀?” 周大娘怔住了,半晌后,方叹息了下,“说起来,老爷和夫人都是好人,可惜命却都不长久啊。夫人在公子三四岁的时候,便因病去世了。老爷悲伤欲绝,从此就不肯再娶妻。公子小时候很孤单,只是潜心练剑,不太与外人交往。” “本来日子这样平静地过,也是很好,只可惜,老爷在十年前,不知为何,却突然染上了怪病,郁郁沉沉,卧床不起,总是喝醉了酒说胡话,在床上拖了两三年,药石无效,就那样过世了。” “怎么会这样?”云画雨惊声问,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露出惊讶而又难过的神情。 ……原来大哥也如此命苦,十几岁的年纪便父母双亡,纵然章府富有,但身旁却无一个亲人,想必也过得极是孤独寂寞。 周大娘伤感地摇着头,“公子从小早慧,比别的孩子更加聪明懂事。老爷夫人去得早,公子虽然年幼,却能够独自撑起家业,将整个章府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如此出息如此优秀,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若是老爷与夫人能够亲眼看见,不知会有多欣慰啊。” 周大娘说着话,用袖子拭了拭湿润的眼眶。 云画雨低着头,也觉得黯然。 “不过现在全都好了,全都好了。”周大娘伤感了一会儿,又乐呵呵地拍着云画雨的手背,“公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了,马上就要与你成亲,章府终于有了女主人,等以后你们生下一群儿女,这府里就会更热闹了。” 云画雨羞涩一笑,周大娘越想越高兴,说得停不下来,“我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不是我夸口,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比公子更俊的男人。他的品性相貌,真的是万里挑一,多少小姑娘喜欢他,他都不搭理。云姑娘,他独独就只喜欢你!你俩郎才女貌,太般配了,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必定个顶个的全都是漂亮娃娃……” 周大娘越说越兴奋,两眼放光,径直盯着云画雨的肚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个漂亮婴儿蹦出来,云画雨窘得手脚都快没处放了,慌忙跳起来,“周大娘,那个,我去看看梧桐的菜做好了没有,你自己先坐坐……” 正要逃之大吉,突然看见周管家背着手,从花荫旁绕过来,他朝云画雨点点头,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 周管家生性严肃,不爱笑,能对着云画雨淡淡一笑,已是最大的亲近,云画雨回以一笑,周大娘已站起来,碎步跑过去,“老头子,公子让你去置办云姑娘的衣料,你办好了吗?” 周管家望着云画雨,躬了躬身,“衣料选好了,全是最上等的苏锦和蜀锦,绸缎庄的李老板马上会用马车运过来,等会姑娘可以去亲自挑选。” 云画雨摇了下头,“我用不了多少衣料的,随便买几匹就好了。” “那怎么行?”周大娘连忙拉住她,“你以后是我们章府的女主人,怎可穿得普通?” 云画雨瞧了眼自己身上,眼下穿着的就是件崭新的百褶裙,层层叠叠的丝绸,绣着清雅的百合花,飘逸灵秀,极其的精致,正是章羽枫命人为她新裁的衣裳。 “周大娘,”云画雨解释说:“大哥已为我做了很多衣服,我再用不了那么多衣料了。这次就别再买了吧?” 周大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像你这么俊俏的姑娘,就该多备几身鲜亮衣裳。公子疼你,将你当花儿一样在手心里捧着,你就不要推辞了。” 周管家留着花白的胡子,神情虽严肃,目光望向云画雨时,却带着几分和蔼之色,“云姑娘是个淡泊明理的好孩子,不似外面那些俗人,眼里只有铜臭,为了钱财,脸面性命都不要了。” “老头子,你说话总是这么难听!”周大娘嗔怪着自己的老伴,“别人比武,关你什么事?藏宝图是个好东西,那些江湖中人眼馋想要,也是情理之中。” 第168章 你不穿更加好看 周管家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面孔,“可这不是寻常的比武,每个人都提前签了生死状的,一上场就是要以性命搏杀。这些人,要钱不要命,见了藏宝图,苍蝇似的扑上去,也不怕将来身首异处!” “得得得,你这张嘴,从来就说不出什么好话,赶紧闭上,别把云姑娘给吓着!!”周大娘听得不耐烦,开始往外轰周管家。 云画雨已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歪着头望向周大娘,好奇地问:“周大娘,你们说的藏宝图啊,比武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大娘疼爱地拉着云画雨坐下,笑着说:“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府中没有出去,所以不知道。外面这段时间传得可热闹了,说是璇玑山庄里的主人杨璇玑召集了许多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当众宣布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据说啊,璇玑山庄里有一件了不得的宝贝,是什么轩辕老人的藏宝图,无比珍贵。杨璇玑说,她一介女子,无力去东海寻宝,所以愿意将这幅藏宝图交出来,传给有缘人。” 听了周大娘的话,云画雨惊讶极了。 藏宝图的故事,她也曾听说过。这关系着轩辕老人留下的巨额财富和武功秘笈,江湖中人个个梦寐以求,垂涎三尺,不知杨璇玑为何如此大方,愿意把这幅藏宝图交给别人?? 周管家已经忍不住插话了,“也不知那杨璇玑安的什么心思,她宣布要举办一场擂台比武,邀请所有门派的人参加。而且让这些人提前立下生死状,擂台之上,生死不论,只看输赢,谁是最终的获胜者,她就亲手把这幅藏宝图送给谁。” “还有更奇怪的呢!”周大娘神秘地说:“杨璇玑还规定,参赛者必须是一男一女,不能是兄妹或姐弟,必须是夫妻或情侣。比武之时,男女同时上场,捉对厮杀,胜的一方晋级下一轮,直至最终获胜。” “啊?还必须是夫妻或情侣才能参加?”云画雨很疑惑,她以前也听师傅谈过江湖中的一些掌故和规矩。比武这种事,当然司空见惯,但需要夫妻或情侣搭档参加的,今日却是第一次听说啊。 周大娘摇了下头,“可不是么,这个比武要求听起来很奇怪吧?不过为了抢到这份藏宝图,参加的人竟是趋之若鹜,很多门派里的大人物都报名了,他们一齐聚集在璇玑山庄后面的青月崖,听说十天以后,比赛就要在那里正式开始了。” 比武的地点,在璇玑山庄后面的青月崖? 参赛者,必须是夫妻或情侣? 胜利者,会得到轩辕老人的藏宝图? 真奇怪啊,杨璇玑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画雨仔细想了想,但也猜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不打紧,好奇归好奇,云画雨私心里,却对这比武没什么兴趣。 她虽有一身武艺,却并不太喜欢打打杀杀,更何况马上就要与章羽枫上小寒山了,即将与心上人成亲,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管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 “让他们比武吧,谁赢了谁得藏宝图,天经地义,反正与我没什么关系。”云画雨轻快地说,心里惦记着厨房的事,如果白杨不在,她还可以趁机溜进去,试着炒两个菜呢。 周大娘也只当这是件八卦谈资,并没有多大兴趣,又与云画雨扯了些闲话,才起身离去。 云画雨抽空去厨房附近晃了一圈,仍然被白杨和梧桐拒在门外,她一腔厨艺得不到施展,无比郁闷,逛出长廊,沿着假山旁的小径,一路瞎溜达。 突有一双修长温厚的手,悄悄捂住了她的眼睛,有人在笑着说:“姑娘,来猜猜我是谁?” 云画雨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呀,我猜不出来。” “给你一个提示,我是个男人。” 云画雨嗯了声,开始问:“多大年纪的男人?” “弱冠之年,血气方刚的男人。” 云画雨继续问,“长相俊么?” “俊到极点,这世上再找不出比我更俊的。” 云画雨又问,“武功高么?” “很高,一般人都打不过我。” 云画雨再问,“有钱么?” “有钱,绫罗绸缎,鱼翅燕窝,只要你喜欢的,我样样可以买给你。” 云画雨笑起来,“脾气好么?” “那得分人。我喜欢的人,我自然是对她温柔体贴。我不喜欢的人,那就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云画雨作沉吟状,“听起来你似乎是个不错的男子,但也不可能一点缺点也没有。说说,你有什么缺点么?” “姑娘,我就只有一个缺点。” 云画雨赶忙问,“什么缺点?” “我眼光不行。” 云画雨有点纳闷,“什么意思?” “我深爱着一个姑娘,可那姑娘却容貌丑,武功差,人也傻傻的,还笨手笨脚,刚一进厨房,就被热油烫到了额头,现在额头上还搽着烫伤药呢。” 云画雨愤怒了,“好哇,你嫌弃她了是不是?” “嗯,嫌弃也来不及了,因为我已快要与她成亲了。” 云画雨终于暴跳起来,“章羽枫,反了你了,你居然敢嫌弃我??” 一把扯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双手,一个回身,粉拳狠狠朝他胸前捶过去,“我哪里长得丑了?我武功怎么差了?我一大早就起床去厨房,想亲手做一桌菜给你尝尝,结果被油溅伤了,你不但不安慰我,竟然还取笑我,章羽枫,你这个——” 双唇骤然被堵住,章羽枫紧扣着她的腰,深深地吻下去,然后双臂一展,将她横抱了起来,“小傻子,我逗你的,你也当真??” 云画雨没好气地扔给他一个白眼,“拜托,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章羽枫哈哈大笑,抱着她,一路脚步如飞,径直朝着偏厅里奔过去,“云儿,衣裳和布料都送来了,全堆放在屋里,你去选选。过两天李老板还有一批上新的货要到,那时再送一马车过来。” “不要了不要了,”云画雨攥着他的衣襟,急忙摇头,“大哥,我的衣裳真的够了,实在穿不了这么多,你别再买了。” 章羽枫不以为意地笑,“怎么会穿不了?一天换一件就是了。” 挑了挑眉,突地凑到云画雨的耳畔,气息轻轻拂过,“你这么美,穿什么都好看。……当然,若是不穿衣裳,更加好看……” 啊!!这个流氓!这个登徒子!! 第169章 去比武吧 相爱的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你侬我侬,蜜语甜言,就譬如此时的章羽枫与云画雨,眼里只有彼此。 姑苏山下的章府,就有如一座世外桃源,安宁得连时光都醉了。 两人携手看花,并肩听雨,日子惬意而闲适。 就在章羽枫的聘礼已完全准备妥当之时,却有一个不速之客,造访章府。 “叶远?”章羽枫一见来人,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叶远仍是风度翩翩,面容含笑,躬身一礼,“章公子,云姑娘,好久不见了。” 此时距章羽枫离开璇玑山庄,才过去一个月,实在是谈不上“好久不见”。 章羽枫一笑,“你从璇玑山庄千里迢迢的赶过来,难道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吗?” “确实是有大事情!”叶远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杨庄主告示天下,准备举办一场大比武,你们两位想必也已听说了吧?” 云画雨愣了下,章羽枫淡淡道:“听说了又怎样?” 叶远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杨庄主命我作为信使,邀请章公子和云姑娘一起参加这场比武。” “她要我们参加?”云画雨很惊讶,“可我们并不想抢什么藏宝图,为什么要参加?” 叶远敛了笑,沉声道:“轩辕老人的藏宝图价值连城,难道你们两位不想一睹为快吗?” 章羽枫朗声大笑,“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是一个烫手山芋,武林中人,个个眼睛都盯着它,我若真的抢到了,以后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 云画雨点了下头,“大哥不想抢它,我亦不想抢它,叶远,我们不去参加比武了,谢谢杨庄主的好意。” 他俩夫唱妇随的,全都拒绝了,叶远见劝不动他们,笑了笑,径直望着章羽枫,缓缓说道:“章公子,杨庄主说,初见那日,你曾欠了她一个人情,你答应要还的。而此时,就是你还情的时候,如果你不肯来参加擂台比武,那么就是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章羽枫眼中闪过轻微的诧色,他自然记得,那日初见杨璇玑,她告诉了自己王沧海的消息,并从她嘴里得知了宋北这个名字,因而自己欠下了一个人情,曾答应日后她若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违江湖道义,便一定照办。 只是万万料不到,她提的要求,居然是让自己参加比武,参加藏宝图的争夺。 这件事,值得详细推敲,她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章羽枫微微沉思,云画雨却听得云里雾里,她轻轻拉了下章羽枫的衣袖,好奇地问,“大哥,你欠了杨璇玑的什么人情呀?” 章羽枫便将当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下,云画雨为难地皱起眉梢,思忖半晌,附在章羽枫耳后,悄悄道:“小人言轻,君子重诺。大哥,你既然曾答应过她,就必须守信。这件事,并不违江湖道义,她提的要求你便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咱们还是去吧,就当是还她的人情。” 章羽枫不太愿意,“云儿,咱们说好马上就要去小寒山的,这样一来,便耽搁了。” 云画雨笑,“比武完了再去也不迟啊。” 章羽枫不满地瞥了下她,“那样咱俩成亲的日子又得推迟了。” “只迟几日而已,没事的。” “云儿,你说得轻巧,我一直都在盼着这日子——” “大哥——”云画雨打断了他,“难道你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章羽枫哼了哼,“小人还是君子,都是些虚名,我不在乎这个。” 叶远站在门边,温文有礼地笑了笑,“章公子,如果你能抢得藏宝图,取出轩辕老人的巨额宝藏,那就不是虚名的问题了。财富,名利,武功,天下之大,你将应有尽有,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都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 章羽枫唇角一勾,淡淡冷笑,一缕阳光正从窗格中透入,洒在他的身上,白衫如雪,金色的光束描绘着他的轮廓,身影修长而挺拔。 “财富我自己会赚,我虽没有托国之财,却也足够富豪,能让我的云儿一生锦衣玉食,享尽荣华。至于名利,有如过眼烟云,更不值一提。而武功,是高是低,又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也不想当什么武林盟主,只凭手中一柄长剑,已足够纵横江湖。叶远,你若想拿藏宝图来诱惑我,只是徒劳而已。” 章羽枫说得好似漫不经心,但句句话却是掷地有声。 他是个自信而又自负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潇洒而洒脱的男人。他没有藏宝图,但凭着他的武功,一样可以笑傲江湖,他没有藏宝图,却仍然可以令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过上人人称羡的生活。 多少有名有利的人,就算是享有巨额财富,可最后死了,也只是一捧黄土,几把枯骨。 把握有生之年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叶远面色谔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云画雨抿嘴一笑,眸光温柔而清亮,静静注视着章羽枫,神情里既是欣赏,又是倾慕。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的优秀,像一棵卓然的青松,傲然于林中,她感觉自己已完全被迷住,眼里心里,全都是他。 “大哥,去与不去,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云画雨傻傻地花痴地望着他。 章羽枫笑着摸了下她粉嫩的脸颊,“你是章府的女主人,当然是你说了算。” “啊?”云画雨羞涩地垂着眸,想了想,“那咱们就去参加吧,虽说是要签生死状,但我们如果技不如人,直接认输就是了,犯不着与别人拼个你死我活的。” 章羽枫扑哧一笑,“云儿,你倒是很想得开啊。” 云画雨嘟着嘴儿,“那当然,我只当是去瞧个热闹罢了。去了这一趟,你就不再欠杨璇玑的人情了,哼,她也就没有理由再来找你了。” 章羽枫笑着将她揉进自己怀里,在她额上亲了亲,这小妮子,怎么这么可爱,听她的口气,好像还很吃醋呢。 第170章 活春宫 璇玑山庄是依山而建,环境清幽,它背靠着的是一座奇峻险峰,而险峰之中,又以青月崖为最。 远远望去,陡峭的青月崖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有如一柄利剑,笔直地指向天空,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萧杀之感。 往日这里人迹罕至,可自从杨璇玑的比武大会设在这里,昔日荒僻的山崖里,便聚满了各路江湖豪客。 章羽枫与云画雨不稀罕这件藏宝图,可江湖中人垂涎它的,却比比皆是。 因为报名参赛的人实在太多,杨璇玑不得不将所有人员分为两组,抽签决定顺序。两组人员分别比试,每组的最后获胜者再进行一场总比武,最终技压群雄的,将会获得轩辕老人的藏宝图。 章羽枫与云画雨到达时,有璇玑山庄的庄丁过来接待,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浓眉薄唇,见人便一脸笑嘻嘻的,他自称名叫姬林,是杨璇玑的使者,他将章云两人引到了住处,又捧出一个小箱子,让章羽枫抽签。 章羽枫信手拈了一块牌子出来,云画雨啊了声,惊讶不已,因为这块牌子是纯金所铸,金光灿灿,四角处各镶了一粒绿荧荧的猫眼儿宝石,甚是打眼。 牌子的正中心,用小颗小颗的红宝石镶嵌成一个“九”字。 姬林恭敬地揖了一礼,“两位的抽签号是九,明日第九个上场便可。” 多么奢侈的牌子,晃花了人的眼睛,这不是抽签啊,这是杨璇玑在赤裸裸的炫富啊。 章羽枫笑了笑,“比赛是明日开始吗?” 姬林拱了拱手,“是的,明日正式开始,两位请早点休息,明日养好精神参加比武。” 云画雨好奇地问,“一共有多少人参加了?” 姬林道:“五十六对。” 章羽枫皱了下眉,“这么多人,几时才能比得完?” 姬林笑道:“预计是三天。” 还好,只是耽搁三天时间。 章羽枫脸色好看了点,姬林欠了欠身,礼貌地告退而去。 山中的夜,仿佛来得要快些,晚饭刚吃过,天就完全黑了,山中阴凉,夜风呼呼地吹过来,不仅凉爽,甚至能感觉到几分寒意,这个地方,避暑的话真是不错啊。 云画雨喜欢这种清凉的感觉,又闲不住,拉了章羽枫出去散步,晚上山崖寂静,没什么人,不用再避忌什么,两个人挽在一处,亲亲热热地在树林中逛。 为了养精蓄锐,几乎所有的比武者都已睡下了,只有章羽枫与云画雨,本着敷衍的态度,毫无大战前的紧张,对他俩而言,甜蜜的独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在静谧无人的山林中,在那弯皎洁的明月之下,两人拥抱,亲吻,一遍又一遍,像藤缠树,树缠藤,腻歪得分不开。 “云儿?”章羽枫突然停下来,微微侧耳,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云画雨的内力稍逊,并没有感觉到,章羽枫拉着她,悄悄地循声而去,离得再近些了,云画雨才听见前方好像有女子含含糊糊的呻吟声,“嗯,嗯,啊!别……啊……” 中间夹杂着男人快活的哼哼声,“我的心肝,我的肉儿,你越发的媚了,舒服吗?说,你舒服吗?” 一阵大力的抽#插,激得那女子呜咽着叫喊,说不出是痛楚还是欢愉。 密密层层的树林遮住了云画雨的视线,她信手拨开树枝,还没看得清楚,章羽枫脸色微变,已经一把盖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云画雨不明所以,从章羽枫的指缝间,依稀可见树林深处的地上,正躺着一男一女,全身赤裸,白花花的纠缠在一起,男上女下,疯狂地律动着,战得正酣处。 原来竟是一场活春宫啊。 云画雨捂着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章羽枫牵着她的手,悄无声息的退回去了,一直走得很远,再也听不到那些“嗯嗯啊啊”的声音时,云画雨才面色酡红地说道:“这……这……这两人真是大胆啊,在荒郊野外就敢这样……这样放浪形骸……也不怕被人看见……” 章羽枫神色也微微有些不自然,本来已经强按下去的欲望,被这幕活春宫一刺激,又渐渐有了燎原之势。 他赶忙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暗地里把清心咒念了好几遍,终于淡定些了,才开口道:“这两人应该也是来参赛的,我认识他俩。男的名叫李绎,女的名叫董棠,都是来自海鲸派的。他俩是师兄妹,早已订了婚,听说今年就要正式成亲了。” “哦,他俩是情侣。”云画雨那清丽的面上,仍然红得似火烧一般,她长到十六岁,还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真刀真枪的床第之事,心中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于是连散步都没有心情了,羞涩地低头,匆匆回屋去了。 连章羽枫想进去在她颊上偷个香,都被她挡在了门外。 章羽枫遗憾地摸着下巴,心里蠢蠢欲动,不知何时,他才能把他的云儿拆吃入腹啊!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比武正式开始。 参赛人员共为两组,章羽枫与云画雨被分在第一组。 第一组的比武场地设在一处平整的草地上,整个擂台用粗大的圆木垒成,高达六米,面积宽阔,四周围以拇指粗的麻绳,两对情侣上场厮杀,哪一方先跌下擂台,就为输。 规则早就宣布好了,生死状也全都签了,就等着正式开赛的那一刻。 擂台旁边人声鼎沸,早已挤满了人,黑压压乌泱泱地站了好几层。 其中有参加比武的男男女女,有维持秩序的璇玑山庄的家丁,还有很多没事干的江湖闲人竟也来了不少。 毕竟这样声势浩大的比武并不多见,所以来凑凑热闹捧个人场也是好的。 当章羽枫与云画雨出现在赛场之时,原本嘈杂如沸的人群,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在众人眼里,这一对少年男女,衣袂飘飘,气质清雅。男子剑眉星目,俊美无俦,女子粉面红唇,清丽绝伦。甫一亮相,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大家看得目不转睛,这当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一对才貌相当的璧人。 章羽枫笑了笑,若无其事地从人群中间穿过去,云画雨乍见这种大场面,还有些不习惯,一双妙目好似黑葡萄一般,四下环视,左瞧右看,说不出的俏丽可爱。 第171章 好色的于不甘 “章公子!章公子!” 人群里有个瘦小的少年挤了出来,欢快地跑到章羽枫面前,“章公子,你和云姑娘是来参加比武吗?” 这少年穿着件深蓝绸袍,面容稚气,脸膛红通通地,两眼放光,显得很兴奋。 这不是贾正晶的小跟班青砚吗? 章羽枫诧异道:“青砚?你怎么来了?” 青砚嘿嘿一笑,“这场比武天下皆知,我也听说了。我想来见识见识,就向贾楼主求情,让他放我出来瞧个热闹。” 青砚武功平平,虽不参加比武,却颇想来见识一下各种精妙武功,贾正晶知道他年纪小,好热闹,于是也就同意了。 “章公子,你瞧见没,这满场的男子,就数你最俊了。” 青砚挤了下眼睛,兴致勃勃地站在章羽枫身侧,许多的少女都在偷瞄章羽枫,目光扫过来时,连带着把章羽枫身旁的青砚也注视了一番。 于是青砚甚觉满意,腰杆笔直,挺了挺瘦小的胸膛,觉得与有荣焉。 章羽枫敲了下他的头,“臭小子,嘴挺甜,以后别跟着老贾了,跟着我吧。我们章府正缺人。” 青砚缩了缩脖子,“不行啊章公子,贾楼主会杀了我的。” “怎么会?”云画雨抿嘴一笑,“贾楼主是个极好的人,怎么会杀你?” “他是个极好的人?”章羽枫不悦地反驳道:“那个奸商,难道比我还好么?” 云画雨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吃起醋来完全不分时间和场合啊。 青砚苦着脸,“他大概是不会杀我,但肯定会罚我扎马步,一扎就是几个时辰,不准动不准说话,那个滋味,比死还难受呢。” 章羽枫哈哈一笑,扎马步其实是练武者的基本功,但青砚年纪小,心气浮躁,又生性#爱说爱笑,所以受不得扎马步的苦。 正在闲聊着,突听到一阵响震天地的擂鼓声传来,比赛已经正式开始了。 首先上场的两对男女,一方是昊天门的一对师兄妹,另一方是来自越剑派的胡香主以及他的夫人。 双方斗了五六十回合,胡香主夫妇技高一筹,使出了威力无穷的霹雳掌,掌风凌厉,终于将昊天门的那对师兄妹打下了擂台,取得了头彩。 胡香主夫妇胜了一场后,可以稍事休息,而后面的人则继续比武。 这幅藏宝图,关系着轩辕老人的巨额财富,价值连城,擂台之上,所有的贪婪暴露无遗,人心如此险恶,于是比武越到后来,争抢得就越来越激烈,参赛者的手段也越来越阴险毒辣。 大家各出法宝,什么刀枪剑戟,什么毒雾暗器,整个比武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不堪。 进行了才两个时辰,就有好几个江湖少侠被暗器打伤了,有的暗器上甚至喂了毒,结果导致伤口肿得有水桶粗,青紫肿胀,十分骇人,中毒的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把围观者都吓坏了。 局势有点混乱,最后叶远不得不站出来,气沉丹田,朗声地宣布,比武只能凭实力取胜,不准用毒,也不准用暗器,否则取消比赛资格。 这样严令下去,秩序才慢慢地好起来,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红日快到半空时,才终于轮到了章羽枫与云画雨。 两人一前一后,飞身跃上擂台,姿势美妙之极,还未出手,就博得了众人的喝彩声。 紧接着,人群里又跃出一对身影,登上擂台,气势汹汹地站在了章云两人的对面。 章羽枫仔细瞧了眼自己的对手,居然极是眼熟,那个男人四十上下,长得又干又瘦,微佝着腰,面色腊黄,下巴上留着几络稀疏的黄胡子,活似只山羊一般。 这不是泰山派的于不甘吗?以前在怡情院里,章羽枫见过他。 这于不甘,他年纪一大把,心却不老,又好色又暴躁,曾是柳眉的裙下之臣。 当时为了诱出杀柳眉的凶手,贾正晶放出了“柳眉没死”的假消息出去,吸引了许多人在柳眉的房前守候,这于不甘,就是其中之一。 想不到,他居然也对藏宝图感兴趣,千里迢迢的赶来参赛,这于不甘,虽然为老不尊,武功却着实不弱,章羽枫手抚剑柄,警觉地注视着他,脸上却一笑,淡淡道:“于长老也来了,幸会!” 于不甘摸着下巴上的黄胡须,客气地点了点头。 跟着于不甘并肩而站的,是个颇有些年纪的妇人,一脸的皱纹,长得虽丑,与于不甘倒是半斤八两的很相配,也不知是他的情人,还是他的老婆? 于不甘咳了声,没有急着动手,一双眯起来的小眼睛,精光闪闪,径直望向了云画雨,“这个姑娘看着眼生,年岁又小,是哪家的孩子呀?初入江湖的吗?” 云画雨礼貌地揖了礼,正想回答,章羽枫已将她护在身后,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疏离而冷漠的笑意,“擂台之上,比武论高低,于长老,别浪费时间,开始吧。” 于不甘干笑两声,想与美人搭个讪,却不料碰了个软钉子,心下又恨又恼。 他眼梢余光又瞥了下云画雨,只觉得惊艳之极,这个佳人虽然年纪尚稚,却生得眉目如画,美若天仙,他一生拈花惹草无数,却从未见过此等佳人,纵是当初艳绝天下的柳眉,也及不上眼前这个佳人的美色。 好一朵娇艳的鲜花,却无法采摘,怎不令人心痒难耐? 于不甘慢吞吞地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柄弯刀,然后望着章羽枫,扬刀一指,“章羽枫,我念你是小辈,就让你先出招。” 他自诩是江湖前辈,姿态倒做得很足。 “承让!”章羽枫眉梢一动,快如风雷,就在眨眼之间,长剑已经刺到了于不甘的胸口,于不甘迎刀一劈,招式老辣,飞快地从章羽枫的剑光下挣脱出来! 那个妇人也持刀加入战团,刀影霍霍,武功竟也不弱,云画雨轻叱一声,有如凌波仙子,拦在那妇人的面前,登时打斗起来。 第172章 刺瞎他的眼睛 这妇人是于不甘的发妻,名叫龙英,也是个练家子,刀法娴熟,内功深厚,武功相当了得。只是因为她在江湖上走动得较少,无人见识到她的功夫,所以名声不响。 云画雨毕竟才十六七岁,虽然剑法精妙,气力却弱,与龙英对阵,勉强能打个平手,但也颇感吃力。 章羽枫生怕云画雨吃亏,急掠过来,身似矫龙,剑光如雨,替云画雨抵挡了大半的攻击,“云儿,出手要更快一些,切勿手下留情!” 云画雨嗯了声,与章羽枫并肩对阵,两人心灵相通,剑光一合,威势暴涨,直有如滚滚波涛,连绵而至,顿时将于不甘与龙虹打得节节后退。 于不甘偌大年纪,长得又有碍观瞻,偏偏却是个出了名的花花肠子,哪怕就是在激战之中,仍然不忘了贼眉鼠眼地往云画雨的脸上瞟,色眯眯地笑。 龙英气得七窍生烟,怒从心头起,突然暴起神力,右手刀锋如雪,削向云画雨,而左拳也趁势拍了过来,径直逼到了云画雨的面门!! “云儿小心!”章羽枫见机得快,蓦地身形一转,抢在前面,单掌一推,与龙英正面相交,“啪”的一声,双方对了一掌! 双方掌力皆不俗,而章羽枫更胜一筹,劲风有如旷崖寒冰,浑厚惊人,龙英闷哼两声,强撑着不后退,但嘴角已沁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那边于不甘想过来帮忙,却被云画雨截住,面对着这样的俏佳人,为老不尊的于不甘连骨头都轻了,弯刀斜削过去,却被云画雨扬剑挡住,于不甘啧啧两声,忽然伸出空着的左手,眯眼一笑,就往云画雨的脸蛋上摸过去。 “小姑娘,你多大了?在哪儿学的剑呀?真真生得好,这脸儿看上去就似块嫩豆腐一样……” 枯瘦腊黄的手指,几乎就要触到了云画雨的肌肤。 说时迟那时快,突有一泓雪白的剑光飞刺过来,章羽枫白衣如雪,俊面冷凝,双眸好似寒潭,冷冷地望过来。 他的剑,仿佛流星般迅速,利如刃,快如电,飞洒而下,所有的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于不甘就已经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用手紧紧捂往了自己的双眼,身体如同败絮,骨碌碌地滚下了擂台!!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两行暗红色的血,从于不甘的眼睛里渗出来,像溪流一样,蔓延得他整张老脸都血红一片。 场中死一样的安静,情势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但有一点,所有的人都看懂了,于不甘企图调戏云画雨,结果被章羽枫当场用剑刺瞎了双眼,血流满面,滚下了擂台!! 看台底下的人,瞠目结舌,只有叶远,淡淡一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带头鼓起掌来,“好!胜负已分,这一场,章公子和云姑娘胜了!!” 青砚很机灵,也跟着“噼呖啪啦”的鼓掌,“章公子武功最棒,章公子最厉害,章公子赢了!!” 龙英跳下擂台,扶起自家那被刺瞎了双眼的丈夫,咬牙切齿地说:“老于,这也算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于不甘仍然在哀嚎,一迭声地叫骂,“姓章的小王八蛋,你下手也太毒了!你毁了我一对招子,我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一定会报这个仇的!!” 章羽枫手握剑柄,那柄雪白的长剑上,犹自有于不甘的鲜血在滴落下来。 章羽枫眉眼清俊,不屑地冷笑,“于长老眼睛瞎了,嘴倒是硬!想报仇可以冲我来,反正你一把年纪,活得也够了,早死早超生罢。” “你……你……”于不甘气得浑身打战,还想叫骂,却被龙英拉住了,“老于,我们走吧,先回去治伤要紧。” 于不甘捶胸顿足,可惜连路也看不见了,只得佝偻着身子,由龙英搀扶着,蹒跚而去。 后面的人,接着进行比武,章羽枫与云画雨因为胜了一场,可以稍作休息。 云画雨拉着章羽枫走到了旁边的僻静角落,犹豫着轻声道:“大哥,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给他点小教训就好了,怎么刺瞎了他的眼睛?” 章羽枫淡淡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一个老色鬼,竟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他是自己找死!我刺瞎他的眼睛,已经是手下留情,让他尝点苦头,他才知道收敛!” 云画雨很担忧,“万一他以后叫来泰山派的门人找你报仇,那……” “云儿,别怕。”章羽枫轻轻摸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抚,但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隐隐的戾气一闪而过。 “云儿,江湖上,并不是你处处忍让,就能够平安无事的。世上一切纷争,都凭实力说话,隐忍太多,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章羽枫微微一笑,又道:“我不喜主动惹事,但也绝不会怕事!有人向我报仇,他只管来,这些霄小之辈,我从不放在眼里!云儿,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若连你都保护不住,真是枉自为人!” 他眼梢微挑,语气自信而又自负,一双明亮的黑眸,朗如星辰。 俊美的容貌,与斯文的气质,掩盖住了他阴戾狠辣的一面,他可以豁达,可以洒脱,可以吟月听风,可以是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但他,绝不允许有人敢揭他的逆鳞! 这个于不甘,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轻薄他的云儿,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哥!”云画雨咬了下唇,觉得章羽枫的话仿佛也很有道理,她一时无法反驳,只是低着头,小声地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再这样了。大哥,我不想你为了我,到处树敌太多……” “谁让你生得这么美呢?”章羽枫低笑道:“真想将你变成我掌心里的小人儿,天天揣在荷包里,只许我一个人瞧,谁也不准来偷看。” 云画雨禁不住扑哧一笑,捶了下他的胸膛,又是羞涩又是甜蜜,章羽枫就势揽着她的肩,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正在亲热间,前方突有一声女子清脆的喝斥声传过来,“卓少祺,卓少祺,你给我站住!!” 第173章 樊家堡的大小姐 云画雨愕然抬眸,就见迎面有个衣饰华丽的男人正慌不择路的乱跑乱窜,而他的后面却有个婀娜矫健的女子在穷追不舍。 “卓少祺!!” 那女子终于拎住了男人后背上的衣服,用力一拽,“啊!”可怜的男人只得踉踉跄跄地停住了,回过头来,表情愤懑地说:“樊姑娘,你是个女人,矜持一点行不行?你大庭广众之下,追着我不放,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樊姑娘柳眉倒竖,却仍紧紧攥着卓少祺的衣裳,“你一见了我就跑,你当我是鬼吗?” 卓少祺目光幽怨地望着她,“你虽不是鬼,却比鬼还可怕,跟个母夜叉似的,哪个男人敢——” “卓!少!祺!” 樊姑娘勃然大怒,玉手一扬,一个耳光就要扇过去,但手掌停在半空,僵了半刻,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那如羊脂白玉般的一张俊脸,谁人能忍心打得下手啊? 卓少祺唇角一勾,笑吟吟地眨了下桃花眼,“阿苓,你总算懂事些了。别那么凶巴巴的,女孩子要温柔善良贤惠,才会讨人喜欢啊。” “温柔善良贤惠!!”樊苓杏眼圆睁,又是嗔又是恼,但说话的声音,却已明显柔和了许多,“那你再别跑了,给我过来!少祺,过来,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卓少祺匆匆一转头,望向章羽枫的方向,“羽枫,小云儿,真是巧啊,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们??” 他欢天喜地的直奔过来,一边整理着被樊苓扯散的衣襟,一边压着嗓子说:“羽枫,樊苓又缠着我不放,你快帮我想个办法打发她吧。” 章羽枫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你自己惹的麻烦你自己摆平。” 牵着云画雨,转身就要走,卓少祺又死皮赖脸地跟上来,“羽枫,羽枫,樊苓练的是外家拳,力气着实是大得很,我……我打不过她啊……” 章羽枫完全不为所动,“那关我什么事?挨揍的是你,又不是我。” “羽枫,”卓少祺可怜兮兮地跟着他,“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章羽枫白了他一眼,“你死不了的,顶多被樊苓押回樊家堡成亲,这是好事。” 卓少祺悲愤道:“好事?这是完全是一出悲剧!我这般文弱,当不了她的相公。这女人生猛得似豹子一样,我怎么招架得住啊!!” 章羽枫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云儿,别理他,我们喝茶去!” “嗯。”云画雨一面走,一面回头笑道:“卓公子,去给樊姑娘说两句好话,我看她很喜欢你呢。” “等等我!”卓少祺拼命追赶上他们,厚颜无耻地笑着,“你们去喝茶吗?我也去。” “不欢迎!”章羽枫表情硬梆梆地。 卓少祺却毫不在意,已朝着后面的樊苓大叫道:“樊姑娘,我现在要与我的好友叙叙旧,你先比武去吧,等有空了我再来找你!” “卓少祺!” 樊苓气急败坏地跺着脚,看到四周人的目光全都注视过来,都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樊苓双手叉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卓少祺离去,神情郁闷而幽怨。 一一一一一 芜香茶,碧绿澄净,清香扑鼻,还未入口,已觉茶香袅袅。 青月崖的居所虽然简单,但章羽枫向来生活讲究,随身带着好茶,可随时品茗一番。 “羽枫,今日幸亏是碰见你了,”卓少祺一面喝茶一面感叹,“不然的话,我怎么能从樊苓手上逃出生天?!” “樊苓也来参加比武了?”章羽枫问道。 “是的。”卓少祺说:“我本来在山下闲逛的,哪知半路上突然撞见了樊苓,她不由分说就把我逮进马车,揪着我的衣服,硬逼我上到青月崖来,说什么绝不让我再逃出她的手掌心。” 多么强势的一个女子,云画雨听得不可思议。 樊苓是樊家堡主樊勇的掌珠,身材高挑,作风一向剽悍粗犷,如同男儿一般。 樊苓与吴家庄的吴姑娘都爱慕卓少祺,因为争风吃醋,这两个姑娘还带着弟子在伏龙山上大打了一场,颇是轰动,震撼了整个江湖。 这一役,将卓少祺吓得不轻,从此就对这两个女人敬而远之,避如洪水猛兽。只是千躲万躲,料不到在这里被樊苓逮住,硬生生地失去了人身自由,幸亏遇见了章羽枫,才帮他解了围。 云画雨纳闷道:“参加比武的都是情侣,樊姑娘这样纠缠你,她的情郎不会介意吗?” 卓少祺摇了下头,“她没有情郎,她跟她表哥一道来的。他俩对外宣称是情侣,其实只是幌子,一起搭档来争抢藏宝图罢了。” “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章羽枫哼了声,“趁着樊苓还没追过来,你赶快下山去吧。” 卓少祺沉痛地叹了口气,“没用的,樊家堡的人都守在山脚下,我一下山就会被他们截住。樊苓这个女人,牛皮糖似的,很难摆脱啊。” 章羽枫冷诮一笑,“你活该!谁让你以前去招惹她的?如果逃不掉,你老老实实地去当她的压寨丈夫吧,樊家堡家大业大,你也不吃亏。” 卓少祺一百个不乐意,“她凶得像只母老虎,我消受不起。温柔善良贤惠,她是一样也没有,我要娶了她,下半辈子哪有好日子过?” 章羽枫淡淡道:“怎么会?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樊苓爱你爱得紧,只要你肯对她稍加辞色,她一定待你温柔体贴,绝对是个好妻子。” 卓少祺痛苦地闭上眼睛,“羽枫,我俩是多年好友,你怎么狠心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要是从了她,就再也没有自由之身了,那么多的莺莺燕燕,那么多的美女佳人,我都不能去——” “卓少祺,”章羽枫突然打断了他,“你浪荡了这么些年,也该够了,我听说你家中正在为你选妻,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了么?” 这真是一个很直截了当的问题啊。 卓少祺淡然自若地喝了口茶,却没有说话。 章羽枫静静望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泛起一丝薄薄的笑意,意味不明,深沉莫测。 云画雨正在一旁咬着玫瑰糕,对这个话题亦觉得感兴趣,“对啊卓公子,你有喜欢的姑娘吗?若有的话,不如就早点与她成亲罢,等你一成亲,樊苓就再也没有理由纠缠你啦。” 第174章 有人像我这般的对你好,你会喜欢上他吗 卓少祺轻轻一笑,凤眸微眯,一袭长衫华丽俊雅,袖口处绣着一团团的云纹图案,极其精致。 他淡笑着说:“可惜了,我没有喜欢的姑娘,一个都没有。” 云画雨不禁有点遗憾,“哎,上次在船上,我看见你手里有那么多姑娘的画像,你竟一个都没有看中么?” 卓少祺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云画雨的脸庞,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嘴角却牵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是的,小云儿,那些姑娘我都不喜欢。” 那些姑娘,我真的都不喜欢。 章羽枫面容清俊,已云淡风轻地开口,“若说这世间感情一事,莫过于一个‘缘‘字,半点也强求不得!少祺,人生苦短,何必再蹉跎岁月,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早日觅得自己的有缘之人!” 每字每句,皆有深意。 一语言毕,章羽枫仰头喝干杯中茶,微微一笑。 他洞悉一切,却不点破。双目朗朗,皎若日月,既是洒脱,又是淡定,还有更多的,便是那份耀眼的自信与豪气。 卓少祺眼神一黯,淡若烟雾的眸光,在手里的茶盏上流转而过,他牵起唇角,笑了笑,“羽枫,你佳偶成双,不知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章羽枫笑着说:“等这场比武结束,我就要去向云儿的师傅求亲了,预计年底完婚。到时你定要来章府喝杯喜酒。” 卓少祺优雅地拱了下手,“好,我一定到。” 眉毛一动,他突然跳起来,大叫道:“紫菏香,我闻到有紫菏香的味道!是樊苓来了,这女人又跟来了!羽枫,我得赶紧跑,告辞了!!” 如临大敌,“嗖”的一下快如脱兔,从窗口跳了出去。 与此同时,门外已有个高亢的女子声音在怒骂道:“卓少祺,你不是在跟好友叙旧吗?你跑什么?……再跑我就把你的腿砍下来!……你还跑!!你给我站住!!” 樊苓一面骂,一面追着卓少祺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渐渐地去得远了。 这对活宝! 云画雨啼笑皆非,不料却突然被人揪了下脸,“疼!”云画雨委屈地回过头,正对上章羽枫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 “张嘴。”章羽枫淡淡地开口。 云画雨乖乖地张开嘴,吃进了他手上甜丝丝的玫瑰糕。 “甜吗?”章羽枫缓缓地问。 软糯甘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云画雨满意地咽下去,“甜!” “除了玫瑰糕,你还想吃哪样?”章羽枫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桌上的点心盘上晃了一圈。 “千酪酥。”云画雨一面说,一面很自觉地张嘴,等着某人投喂。 一丝宠溺的笑,在章羽枫的眼底蔓延出来,他拈起一块千酪酥,喂到云画雨嘴里。 “好吃吗?”他含笑望着她。 云画雨眨眨眼,“好吃。” 又酥又甜,入口便化了。 “云儿,”章羽枫微笑着,状似无意地开口,“以后,若有一个男子,像我这般的对你好,你会喜欢上他吗?” 云画雨迷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我倒没有想过,我需要仔细想想。” 男子的脸已拉下来了,“嗯,你现在就好好考虑下。” 云画雨柳眉轻蹙,努力作思索状,“……如果……那个男人对我很好,而且长得跟你一样俊,个子与你一样高,武功与你一样好,头脑与你一样聪明,而且他的名字也叫章羽枫的话,……我便会爱上他了。除此之外,我再不会喜欢别的男子。” 她双眸清亮,长睫轻闪,调皮地眨着眼睛,说完之后,从盘子里拣了块枣丝卷儿,甜甜地吃。 “臭丫头!” 章羽枫已明白过来,一面笑,一面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捧着她的脸,咬着她的红唇,硬生生地从她嘴里抢出半块枣丝卷儿,一口吃了下去。 “你抢我的点心!”云画雨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嚷,章羽枫把一盘子枣丝卷儿全递到她面前,笑道:“我只吃你半块,却赔你一盘,够了吧?” “不够!不够!一点也不够!”云画雨骄傲地翘着下巴,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胸口,“要把你整个人都赔给我!懂吗?” “好!都赔给你!”章羽枫笑得眉眼全都弯起来,张开双臂拥她入怀,眸光像映着桃花的湖水,温柔而多情。 “砰砰砰!”门被叩响,青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章公子,云姑娘,该你们上场比武了!” “啊!” 云画雨如梦初醒,急忙推开章羽枫,两人闹得忘情,竟连正事都耽误了。 打开门,青砚似猴儿一般的跳进来,稚气的脸上隐隐带了些急切,“章公子,这场比武你们要小心些,与你们打擂台的是钟千手!” 云画雨一惊,钟千手?七阴教的教主,他竟然也来抢藏宝图?? 章羽枫却不吃惊,只是嘱咐云画雨道:“钟千手一向嗜财如命,大概早就对藏宝图垂涎三尺了。等会他一定会全力以赴,云儿,你要当心些,别与他硬碰硬,你只需要自保就行,其余的都交给我对付。” 青砚仰着头,用崇拜和仰慕的眼神看着章羽枫,“章公子,你一定会赢的,我看好你!我在擂台下与人打了赌,我赌你会赢,赌注是十两银子。” “青砚,你居然赌钱?!”云画雨愤怒地说。 青砚挠了挠了头,“嘿嘿,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眼巴巴地瞅了眼章羽枫,“章公子,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你行行好,千万别让我输啊。” 章羽枫拍着他的脑袋,哈哈一笑,“青砚,你既然下了赌注,我必会让你赢的,放心吧!!” 气定神闲地携着云画雨,径直往擂台而去。 一到比武场地,远远地便看见高高的擂台上,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七阴教主钟千手。 “叶远!”章羽枫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招手把叶远叫过来,“钟老怪阴险歹毒,我信不过他。你派几个人去搜他的身,看他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毒物。” 第175章 助攻手青砚 叶远恍然一笑,他心中对章羽枫十分亲近,私心里也希望他赢,于是一撩袍角,亲自跃上擂台,望着钟千手,客套地抱了下拳。 “钟教主,在下叶远,是璇玑山庄的护法。这次比武,全凭各人手脚上的功夫,毒物与暗器都是不能使用的。” 钟千手倨傲地牵了下嘴角,“我知道。” 叶远又是一笑,“那恕晚辈冒犯,可否容我搜一下?” 钟千手顿时勃然大怒,“放肆!你凭什么搜我的身?你不相信本教主吗?” 青砚在台下扯着嗓子喊,“钟千手,你心里要没鬼,让他搜一下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还能冤枉你啊?” 七阴教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底下的人一听,都在“哦哦哦”的起哄。 尤其是青砚的嗓门最大,起哄得最卖力。 看到这种情形,钟千手满脸怒气,低声喝道:“姓叶的,算你有种!过来搜吧。” 叶远也不客气,立即大跨步上前,在钟千手的身上由上而下的摸了一遍,里里外外都翻过了,没有发觉异样。又派了个女庄丁,把钟千手的女搭档也搜了一遍,确定两人都没有暗藏毒物和暗器,才停下手。 叶远跳下擂台,对章羽枫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开始比赛了。 章羽枫这才与云画雨一起跃上擂台,“钟教主,咱们又见面了!”章羽枫笑吟吟地说。 钟千手穿着身玄金长袍,面无表情,一张长年不见阳光的面孔白得吓人,“章羽枫,”他阴沉沉地开口,“上次在地牢里让你逃出了性命,这次你的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 “是吗?” 章羽枫纵声大笑,笑声未歇,长剑却已出鞘,剑花四抖,宛如银蛇一样,径自刺到了钟千手的心口! 钟千手双掌一错,已朝着章羽枫的面门抓过来,两手的指甲足有三四寸长,指甲乌黑油亮,挥动之时,一股夹着腥气的风就扑面而来! 他的指甲有古怪!! 章羽枫心中一凛,目光如电,身影如风,敏捷地避开了钟千手的攻击。 那边云画雨已经与钟千手的女搭档打了起来,他这女搭档体格粗壮,却打扮得甚是鲜艳,红底镶金边的裙子,挽着发髻,手持一柄短刀,身手十分干脆利落,唯有那张脸,五官平淡,面色焦黄发亮,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有丝毫表情。 钟千手贵为一教之主,而搭档的女子武功也不弱,他们实力不俗,章羽枫与云画雨全力应付,虽略占上风,但一时之间想取胜,却也相当不易。 双方越战越激烈,擂台下的围观众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青砚更是紧张万分,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得转个不停。 幸好看到章羽枫已占了上风,青砚才松了口气,用手张成喇叭形状,对着台上大喊:“章公子,你会赢的!章公子我看好你,你一定会大获全胜,你一定能抢到藏宝图!!” 旁边有个薄唇细眼,长相阴柔的男子嗤笑一声,“钟教主武功高强,怎么会败?你看那章羽枫,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而已,还想抢藏宝图,纯粹是做梦吧。” 这阴柔男子下的赌是赌钟千手胜,所以对章羽枫百般的看不顺眼。 青砚挺着小胸脯,嗓门亮得很开,“人家章公子是天资聪颖,年少英雄!你看他的剑法,好像行云流水,多么洒脱飘逸!不像有些人,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打了这么久,连个上风都占不到,还想来争抢藏宝图,脸皮比城墙还厚啊!!” 饶是钟千手见惯江湖,也被这话气得七窍生烟,眼神像恶鹰一般,恶狠狠地剜了青砚一眼。 那边青砚好似根本没发现钟千手的怒火,仍在台下兴致勃勃地叫嚷,“喂,大家发现没有?钟教主年纪一大把,看上去却依然很年青呢。” 有好事的人挤过来,朝着钟千手张望,“还真是这样的,钟教主听说年过五旬了,怎么看上去还跟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样呀?” 青砚得意洋洋,“你们不懂,咱们钟教主可能有保养的秘方吧?” “什么秘方?什么秘方?”大家都好奇地问。 青砚挤了下眼睛,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门,却又保证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啊,不能确定真假,有的古书上有些秘方,说是用小孩子的内脏来炼药,吃了后可以返老还童,你们说,钟教主会不会也看过这本古书啊……” 啊?众人一齐咋舌!依七阴教的作风来说,这种邪僻之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台上的钟千手面色气得铁青,他被青砚的话搅乱了心神,几次差点被章羽枫刺中,幸亏,钟千手亦是个老江湖,知道此时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他在心中默念着内功口诀,调整气息,平复心绪,终于渐渐镇定下来。 云画雨甚是机灵,她听得出来,青砚是故意在台下这样大嚷大叫地想激怒钟千手,干扰他的神智,令他在暴怒之下,拳法涣散,从而让章羽枫有可趁之机。 想到此,云画雨微一瞥眼,往章羽枫那边瞧了瞧,只见章羽枫一言不发,却面带微笑,一口长剑似矫龙出海,烁烁光华。 他剑法如神,攻守严密,动作不徐不疾,恰到好处,真如行云流水,压制得钟千手完全没有反击之力。 大哥的剑法真的太精妙了! 云画雨又是羡慕又是欣赏,还有一丝窃喜。 突然间,一片刀影罩在头顶,锋寒的光芒直逼近了云画雨的咽喉,云画雨猝不及防,慌忙躲避,勉强躲开了这一刀,可衣袖却被刀光划过,“嗤啦”一声响,断了一截,耳边听到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在笑道:“小姑娘,你怎么一望着情郎就走神了?” 说话的正是钟千手的女搭档,趁着云画雨分神之机,突出奇招,差点要了云画雨的命。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凌空而起,仿佛是御风而行,速度奇快,“大哥!”云画雨瞪大眼睛,仰望着章羽枫飞身过来,白衣胜雪,目光冷厉,飞起一脚,准确地踹中了那女人的胸口!! 第176章 人气之王 “扑”的一响,从那女人的嘴里,喷出一道鲜红的血雾,钟千手面色大变,双指如钩,指甲里腥风阵阵,急忙去抓章羽枫背后的大穴,章羽枫好似背后长了眼睛,掠身避开,直奔到那女人的面前,手臂一伸,快如闪电,瞬间就从那女人的脸上揭下一层皮来!! “天哪!” 场下一片哗然,那女人居然是戴着一层人皮面具的,更令人诧异的是,那不是一个女人,五官粗犷,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外貌,章羽枫冷笑一声,顺手扯开了这人高高的衣领,衣领之下,赫然现出一团喉结,原来这个人,竟真的是一个男人!! “吕汾,你扮女人扮得真是不太像啊。”章羽枫淡淡挑了挑眉,长剑朝天一指,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气沉丹田,朗声说道:“各位,钟千手身为一教之主,却嚣张阴毒,无视比武规则,屡屡犯禁!他在指甲上淬了剧毒,又命他的徒弟打扮成女人,混入比赛中,欺骗了江湖上的各位同仁!” 吕汾胸口被踹,受了很重的内伤,一直躺在地上喘息,钟千手探了下他的脉相,眉心一皱,恨恨地站起来。 正要说话,叶远已从人群中越出,身姿矫健,跳到擂台之上,对着钟千手礼貌地抱了下拳,“钟教主,这一场你们犯规在先,而且令徒也受了重伤,胜负一目了然,你们已经输了!!” “哈哈哈,我赌赢了!我赌赢了!”青砚在台下开心地拍起巴掌,“我早知道章公子一定会赢的!!果然被我说中了!!章公子英明神武!章公子聪明绝顶!章公子,我看好你!!” 青砚啊青砚,你这种行为显得很傻啊你知道吗? 云画雨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章羽枫却泰然自若地往青砚的方向点了点头,对于这种溢美之词他照单全收,并且用眼神暗示说青砚你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 钟千手的脸孔,从白转青,又由青转黑,到最后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叶远客客气气地揖了一礼,微微躬身,做了个“慢走不送”的姿势,场中的人群一片安静,钟千手毕竟是一教之主,又有狠毒的名声在外,大家不敢明目张胆的发出“嘘”声,但目光里却难免带了点鄙夷之色。 青砚从地上捡起了那块人皮面具,笑嘻嘻地递给钟千手,“钟教主,好走啊!这是你掉的东西,还给你!” 钟千手冷冷扫了一眼,略一挥手,底下有几个七阴教的小徒弟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抬起吕汾,拨开人群,匆匆往下山的方向去了。 钟千手神色冷肃,掸了掸自己衣裳上的灰尘,身形一动,也退出了场地,当他走到章羽枫的身侧之时,目光里不禁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毒。 他用只有章羽枫才能听清的声音,冷冷道:“姓章的,别得意得太早,咱俩的帐没完,我以后还要一笔笔地跟你算的!!” 章羽枫眉梢一挑,淡淡开口,“好,那我就恭候大驾了!!” 一一一一一 红日西沉,暮色降临,这一天的比武,已经结束了。 章羽枫与云画雨一共战了五场,全都获胜,已经是第一组选手中呼声最高的人气之王了。 武功,容貌,气度,风采,章云两人都是参赛者中的顶尖者,这一天下来,许多人被他俩倾倒,晚饭过后,不时有三五人群过来找他俩搭讪,扯闲话套交情,表示想与两人结交。 云画雨不擅于应付这种场面,只是笑着点点头,不太说话,所以迎来送往的全是章羽枫在招呼。他口才好,又聪明,应对自如,风度翩翩,再加上那副俊得不像话的长相,一时间不知搅乱了多少少女的心扉。 好容易等到所有人都走光,房中彻底安静下来,已快到亥时末了。 云画雨打了个呵欠,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大哥,我困了,你也回房休息吧,早点睡,明天还有比武呢。” 伸手就将章羽枫往门外推,那人却抵在门上,一动不动,“云儿,今晚月色很美,咱们先去赏赏月吧。” 云画雨软绵绵地摇头,“别赏了,我现在没力气看月亮。” “就看一会?” “不了,我快要睡着了……” 章羽枫坏笑着提议,“不赏月的话,那就让我与你一起睡?” “不行!” “咱俩各盖各的被子。” “不行! “我保证不碰你!” “不行!” “我只在你房中打个地铺,这总行了吧?” “不行!!”云画雨压根不相信他,仍旧将他往门外推,“你这个赖皮,说话一向不算话的,说不准你夜里就……” 羞涩得说不出口,往日的种种缠绵还浮在脑海里,甜蜜的情话,炽热的呼吸,撩人的揉搓,以及那肆意的抚摸…… 情到浓时,他便全然控制不住自己了,得寸进尺,一点点的深入,那种炙热的欲望,几乎能够将人溶化。 幸而,她还保留了神智里的最后那丝清明,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制止了他,每次都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但问题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因为面对着他的浓情蜜意,面对着他的软语温求,她拒绝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毕竟,两人这般深爱,感情已融入骨血,有时候,情难自已。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 赶他去自已房里睡觉。 云画雨略略思忖,更加坚定地将章羽枫推出门外,“砰”的一下紧紧关上了门,“大哥,我要睡了,你快回房去!” 章羽枫有点郁闷,在窗外站了一会,无奈地回去了。 这丫头,真是狠心啊。 月色很美,山中还有凉风习习,章羽枫信步出了院子,独自散步。 凉爽的风,令人头脑清晰,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他低柔一笑,想像着与云画雨成亲以后的种种快乐,不禁弯起了嘴角。 就在这时,前方的树影之中,突然传出了一个欣喜的声音,“章贤侄,果然是你啊!!” 第177章 点到即止 章羽枫抬眸一望,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走来,那人身材略胖,四十来岁,头戴方巾,身穿着灰缎的软袍,相貌端正,气质儒雅,脸上微微含笑,斯文之极,仿佛是个饱读诗文的书生,十分的清癯。 章羽枫疾走两步,已上前彬彬有礼地揖了一躬,“司叔叔,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你也是来参加比武的吗?” 那人拱手欠了欠身,“是的。左右无事,来凑个热闹。” 章羽枫笑道:“彼此彼此啊。” 这个中年男人名叫司志平,是章羽枫的父亲生前的好友,同时跟余沅希的父亲余泽也十分熟识。 司志平爱清静,平时总是深居简出,鲜少外出,除了与章父、余泽两人交往,其他时间都喜欢躲在家中,寄情山水,写字作画,一派闲散居士的姿态。 他书画俱佳,造诣颇深,小楷与草书都写得极其遒劲潇洒,令人眼前一亮。 而章羽枫武功既高,且文采风流,自小便读书习文,过目不忘。对于司志平的书法,章羽枫十分喜欢,便经常向其请教。 司志平看到章羽枫是旧友之子,自然格外亲近,于是常常将自己的得意字画托余泽转交给章羽枫,以示长辈的慈爱之意。 因有这一层渊源在,所以此时章羽枫能在这里看见司志平,不禁欣喜,他将司志平让入自己房中,倒了茶,然后施礼笑道:“司叔叔,说来惭愧,诸事繁杂,我已有两三年未去曾拜访你了,是羽枫的怠慢,请司叔叔不要怪罪。” 司志平呵呵一笑,“羽枫,你如今可了不得了,听说你近些年在江湖上声名颇响,既是聪明又是能干,还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越来越出息了。” 章羽枫笑着说:“多谢夸奖,等到我大婚之时,还请司叔叔来章府喝一杯。” 司志平拈着胡须点了下头,“那是自然。” 又问道:“羽枫,我多年未见你,不知你现今书画的功夫有没有搁下了?” 章羽枫谦逊开口,“我时常温习,但终究比不上司叔叔的造诣。” 司志平哈哈一笑,“不要谦虚了,你是后生可畏,又绝顶聪颖,早已比我这个老头子要强得多了。” 目光一扫,看到案上有笔墨,他来了兴致,在桌案前坐下,摊开宣纸,狼毫蘸上浓墨,全神贯注,笔走飞蛇,片刻之间,八个端楷的大字,赫然出现在宣纸上。 佳偶天成,白头偕老。 落款处写上了“司志平”三个字的署名。 章羽枫大笑着击了下掌,“佳作,真是佳作!字好,字意更好,司叔叔的功力越发见涨了!这八个字,已凸显出颜筋柳骨,笔力苍劲,有大家风范。” “羽枫,你夸人的功力也见涨了。”司志平抚着颔下的那三络长须,悠悠然地笑道:“这幅字送给你吧。你新婚在即,春风得意,正适宜这幅字。等到你正式成婚之时,我还有厚礼相送。” “谢司叔叔。”章羽枫彬彬有礼地收下字,突然笑问道:“我今日比武时,并没有看见司叔叔,想必你与我不在同一组?” 司志平道:“正是。你在第一组,我在第二组,我俩暂时不会碰面。” 章羽枫微微一笑,“我曾听余世伯提过,司叔叔闲居之时,也勤于练武,想必如今已是罕逢敌手了吧?” 司志平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武学之道,从无止境,我的武功也只是稀松平常。倒是贤侄你,风头正劲,人人称道,想必最后的胜者,必然是你。” “司叔叔过奖了。” 章羽枫俊面含笑,他有一颗九曲玲珑心,何等聪明,他立刻明白今夜与司志平的相遇,绝不是偶然,司志平主动来找他,并且主动献字给他,显然是有话要说的。 “司叔叔,”章羽枫微笑道:“我在第一组,你在第二组,如果我俩分别获得了本组的头名,那么最终的比武,就是在你我之间进行!咱俩谁能获胜,谁就能得到藏宝图。所以司叔叔今夜前来,应该是有什么顾虑要对我说的吧??” 司志平心中的隐秘,一下子被章羽枫猜中,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才说道:“咱俩虽然都签了生死状,但毕竟有故旧之情,何必生死相拼的伤了和气??如果过几天我俩真的在决胜局中相遇,大家还是彼此手下留情,点到即止,切莫穷追猛打啊。” 章羽枫微揖一礼,淡淡道:“藏宝图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并不看重,更加没有伤人性命之心。过两日如果真的凑巧与司叔叔同场比赛,我俩只切磋武功,分出胜负即可,就依司叔叔所言,点到即止。” 听到章羽枫应允,司志平欣然一笑,风度儒雅,又说了些闲话,等夜已深了,才告辞而去。 章羽枫伫在门口,微微凝眉,月色皎洁,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眸光漆黑,有一丝幽芒在闪烁。 手下留情?点到即止? 这个要求,并不是不可以。但,也需要看对手。 对手是君子,他也是君子。对手若是小人,他也是小人。 所以,一切的一切,必须要到正式决赛那天,才能确定。 司叔叔,但愿你不是在对我耍心眼。 章羽枫返身回房,目光在桌上一瞥,顺手拿起司志平留在桌上的那幅字,仔仔细细地看。 佳偶天成,白头偕老。 这几个字,确实是写到他的心坎里了,是他心底最柔软的所在,章羽枫轻声一笑,卷起这幅字,将它收入了自已的包囊里。 一一一一一 红日高照,清风徐徐,新的一天,新的比武,擂台之上,已经打得十分激烈了。 章羽枫与云画雨经过几次共同对敌,彼此配合得越来越娴熟,双剑合璧,威力大增,今日他俩先胜了两场,然后又把昨日成绩骄人的胡香主夫妇踢下了擂台,连胜三场,技惊四座。 青砚忙不迭地叫好,在台下把巴掌都拍红了,好几个武林世家中未出阁的少女都在暗暗地打听章羽枫,秋波送了一枚又一枚,只可惜章公子仿佛目盲了,一概不看,只在比赛休息间隙牵着云画雨的手,一同坐在树荫下聊天,眉目温柔,笑得好似十里春风。 第178章 人肉盾牌 此刻擂台之上,又有两对夫妻正在比武,云画雨远远瞧了眼,其中一对男女她居然很眼熟,正是那日在青月崖的树林里看见的李绎和董棠。 云画雨脸孔一热,骤然想起那夜在树林深处,看见李绎与董棠的活春宫,其情形之火辣,教人……面红耳赤。 与李绎董棠对阵的,是飞鹰门的总舵主武大兴夫妇。武大兴年逾五十,刀法精湛,几十年的内力更是非同小可,他的妻子巾帼不让须眉,武功亦非泛泛之辈,这一番较量下来,李绎和董棠完全处在了下风,百招一过,情势越发被动,董棠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乎就要跌下擂台了。 章羽枫往台上瞟了眼,笑道:“最多二十招,李绎他们就会输了。” 云画雨点了下头,李绎已经是气喘如牛,上衣都脱了,赤膊上阵,古铜色的肌肤上,一层热汗浮在上面,油光发亮,青筋都暴起来了,显然已经拼尽全力。 而董棠更加狼狈,香汗淋淋踉踉跄跄,衣裙被削去一幅,脖子上还挂了彩,被武大兴用刀尖划破了肌肤。 云画雨柳眉轻蹙,“已是必败之局,他们直接认输算了,何必还要苦苦挣扎?” 章羽枫一笑,“藏宝图价值连城,他们但凡还有一丝力气,都会拼了性命争抢,不会那样轻易放弃的。” 云画雨摇了下头,又往擂台上一看,董棠尖叫连连,正仓皇着后退,武大兴夫妇双刀齐发,迸出神力,“啊!”李绎痛苦地叫嚎,胳膊上被砍了一刀,血如泉涌。 “绎哥,你受伤了??”董棠爱夫情切,慌忙冲过来,武大兴已被这对死缠烂打的情侣折腾得烦了,见李绎受伤,他立刻趁胜追击,银刀一晃,如饿虎掏心,挟着风雷之势直刺李绎的胸口! 李绎缩着身子就地一滚,虽避开了这一招,但胳膊上的伤口被牵动,血势流得更加汹涌了。 “绎哥!”董棠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急忙用手去捂住那处伤口,阻止血液流动,哪知武大兴刀法神妙,一击不中,第二刀又连环而至,锋尖如冰,刀影似电,目标竟是对着李绎的小腿切过去,手法又狠又准,再也难以躲开!! 李绎瞪大眼睛,眼底一片血红,他绝不能没有小腿,他绝不能受此折磨,完全是不假思索,他长臂一抓,把跪在自己身侧的董棠捞了过来,十指揪着董棠的衣服,朝前一推,让她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鲜血喷薄着飞溅开来,竟洒了有二三米远。 “绎哥……”女子绝望地喊声,凄惨之极。 底下的人齐声惊呼,所有人都惊呆了,武大兴的银刀泛着冷光,瞬间就扎穿了董棠的心脏!! 虽说是都签了生死状,但是在擂台上死人,还是开赛以来的头一遭。 叶远最先跳上擂台,脸色极其凝重,弯腰探了下董棠的鼻子,女子面色青白,躺在血泊之中,已经没有呼吸,叶远盯着武大兴,沉声道:“武舵主,你下手太重了!!” 武大兴一手提着滴血的刀,神情一片错谔,情势的变化,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性格狠辣,出手确实不轻,一刀砍下去,想废掉李绎的腿,但万万没料到,李绎居然会揪住董棠作挡箭牌,此时刀已出鞘,无法再收手,这一刀,就直接刺进了董棠的胸脯。 一个韶华女子,就此香消玉殒了。 李绎捂着流血的胳膊,铁青着脸站了起来,而看台下海鲸帮的几个弟子已把董棠抬下了场,女子的鲜血蜿蜒了一路,血迹从擂台一直拖到了地上的草坪。 叶远颇是不忍,召来了姬林和几个璇玑山庄的庄丁,协助海鲸帮的人,把董棠送下了青月崖。 全场安静如死,连素来多嘴多舌的青砚也一言不发。 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让人想呕。 李绎简单包扎了下伤口,随着人群下山,他低垂着脸,神情里有淡淡的悲痛,但也并看不出有多懊悔,他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出一滴来。 可这一幕惨剧,却令云画雨那么难过,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认识李绎,也不认识董棠,事情与她本无任何关系,她对于这两人的唯一印象,也只限于那夜在树林中撞见的激情一幕。 只是,人性的自私与丑恶,还是深深刺痛了她。 她不敢相信,曾经亲密无间的一对准夫妻,最后在关键时刻,男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腿,把女人推作了自己的肉盾,活生生的要了女人的命。 自私,残忍,冷血。 董棠大概做梦也预料不到,曾经的浓情蜜意如此虚假,最终时刻,竟是那个枕边人……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难道,这世上的感情,竟是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吗? 但愿不是吧。 “云儿,我们出去走走。” 章羽枫突然开口,不容分说地拉住云画雨,避开人群,走到一处僻静的密林,而后停了下来。 在这里,闻不到董棠遗留下来的血腥味,也听不到擂台上的打斗之声,很静谧,只偶尔听到有雀鸟飞过的声音,翅膀扑簌簌地响。 云画雨以为章羽枫是要对她说些什么,可章羽枫却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过手,紧紧地拥住了她。 云画雨静静伏在章羽枫的胸前,他的胸膛,坚实而又温热,一股年青男人特有的蓬勃而鲜活的热度沿着两人紧贴着的躯体,一点点地传递了过来。 像无声的安慰,慢慢抚平云画雨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一缕淡淡地仿似青竹的气息萦绕着她,这气息,云画雨再熟悉不过。 她抬起眸,仰望着眼前的章羽枫,男子白衣胜雪,眉目清俊,那双漆黑的眼睛璀璨明亮,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古人的诗,每个字仿佛都在拨动云画雨的心弦,董棠的死,在她心中渐渐淡去,这些无谓的伤感,没有意义。 “大哥!” 云画雨踮起脚尖,轻轻吻上章羽枫的下巴,然后她深深埋入他怀里,温柔地想,我的大哥,是这世上最好最优秀的人,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俩生死相依,必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第179章 决胜之局即将到来 青月崖很大,弯弯曲曲的小径深处,有一间小小的新砌的石屋。 石屋里熏着金翅香,地上铺着软绵绵的地毯,豪华的楠木大床上,薄如蝉翼的帐幔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帐幔后面,杨璇玑正斜倚在床头,罗裙半解,身材妙曼,如妖精一般,向着床前的叶远勾唇一笑。 “叶远,青月崖这个地方很不错,我越来越喜欢这里了。” 叶远正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递到她面前,“庄主如果真喜欢青月崖,就在这里建个宅院吧,以后可以常来住住,盛夏之时来避避暑也很好。” 杨璇玑看着那碗药,眉头便已皱起来了,“又喝药,又喝药,太苦了,我真是受够它了。” 叶远坚持着把药递到她的嘴边,杨璇玑猛吸了口气,然后捏着鼻子硬灌下去,喉咙里如同吸进了黄连,苦不堪言,“叶远……”杨璇玑正要抱怨,叶远已经欺身过来,扣着她的后脑,低头攫住了她的双唇。 炽热的舌,熟练地侵入她的口中,沿着她的唇齿,细细地舔舐。 舌尖嬉戏着,相互纠缠,如痴如狂,一起分享那种苦味,甚至连杨璇玑嘴角残余的药汁,也被他舔了干净。 “庄主,这样还苦吗?”叶远在她耳旁柔声问,英俊的脸上,含着浅浅笑意。 杨璇玑咯咯地笑起来,她有很多个男宠,但唯有叶远,却是最善解人意最能令她开心的。 她软若无骨地靠在叶远身上,雪白的手伸进他的衣襟,在他健硕的肌肉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叶远,听说两组的第一名都已经选出来了?” 叶远道:“是的。第一组获胜的是章公子和云姑娘,他俩打败了于不甘钟千手胡香主这些高手,保持全胜战绩,夺得了第一组的头名。” 杨璇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猜到他会赢。章羽枫这个人,实在是不简单,如果最后那个关口他能闯过,我的心愿便可达成了。” 叶远索性脱了上衣,让杨璇玑靠在自已赤裸的肌肤上,两人腻着温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 “庄主,第二组获胜的头名是司志平与他的夫人容惠。” 杨璇玑微微讶然,“司志平?他是谁?这人名不见经传,想不到居然如此厉害?” 叶远一笑,“越是名不见经传,旁人越是无法知晓他的实力,有些高人平时深藏不露,一旦显出武功,便让人大吃一惊。” “哦?”杨璇玑懒洋洋地问:“那司志平与章羽枫对阵,谁会赢?” 叶远沉吟了一会,“司志平淘汰了樊家堡的樊苓,昊天门的掌门徐侠,漕帮的王老爷子,甚至还有个武当派的俗家弟子。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是全胜战绩,没有败过。” 杨璇玑红唇一勾,轻轻击了下掌,“很好!我就喜欢这样!高手与高手对决,才是最精彩的!明日的决胜之战必然精彩绝伦,我少不得要去看看了。” 叶远笑道:“明日一战将会选出最终的获胜者。庄主,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藏宝图举世罕有,你真舍得将它送给旁人?” 杨璇玑挑起眉梢,眼波潋滟地望向他,“我不送出这幅藏宝图,怎么打发得了杨谦这个饿狼?怎么,叶远,你也想要这幅藏宝图吗?” 女子吹气如兰,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叶远的胸肌上轻轻地划着圈儿,如一只灵巧的猫。 叶远握住了女人的这只手,将其按在自己的心脏处,“璇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你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 他面容俊朗,双眼闪亮,恳切地望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杨璇玑明白自己的这颗真心。 一个翻身,他将她压在了床上,火热的身躯覆了上来,衣裳褪尽,裸裎相对,他猛力一挺,狠狠贯穿了她,那般疯狂地律动,强健惊人。 “叶远!” 杨璇玑嘤咛一声,轻轻颤抖起来,原始的欲望,令人不可抗拒,刹时间浑身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强烈的快感如潮水般袭来,弥漫了全身。 叶远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奋力地在她身上驰骋,看到她快活了,他亦觉得开心。 璇玑,我可以为你作牛作马,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我也可以让你欲仙#欲死。 一一一一一 盛夏时节的青月崖,虽然还算凉爽,但当热辣的太阳照在头顶时,仍不免感觉到了一丝燥热。 擂台的四周,早已站满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围满了整个山头。 今日是最终的决胜局,在第一组和第二组的头名之间进行,获胜者,将会得到璇玑山庄珍藏多年的轩辕老人藏宝图。 这个消息太轰动了,几乎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了,赶来观看比武的人络绎不绝,人群从山脚下一直蜿蜒到青月崖,而且还不停地有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径直往青月崖上奔去。 毕竟这是一场顶尖的较量,而且胜利者会得到那幅令无数人垂涎的藏宝图。 谁不想来凑个热闹呢?看看到底是哪个幸运儿得了这件宝贝? 青砚那瘦小的身子似一条灵活的泥鳅,钻入人群,左转右转,很快就站在了擂台的最前面。 一些被淘汰的参赛者也舍不得离去,比如胡香主王老爷子等人也挤在人群中,一脸不甘心地张望着。 樊苓与她的表哥也被淘汰了,两人却都没有离开,都想观摩这场最激烈的决胜之局。 这对伪装的情侣此刻也不再伪装了,两人的距离隔得有十米远,各自靠在树荫下,一副“我跟你不熟”的表情。 太阳有点晒,樊苓穿着杏色薄裙,淡施胭粉,一边用手绢擦着额上的汗,一边盯着身侧的卓少祺,她的目光,警觉中带着温柔,嗔怒中含着柔情,好似生怕这个男人跑了。 而卓少祺,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男人,不知他从哪里弄了一把太师椅来,红木,雕花,上面缕刻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卓少祺斜靠在太师椅上,袍袖飘飘,神情慵懒,手上摇着一把白玉扇子,凤眸微眯,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丝笑意,那份俊美倜傥,仿佛能够颠倒众生。 难怪,樊苓总是含羞带笑地盯着他,像是犯了花痴一样。 第180章 我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擂台的侧边,用石阶搭了一座高台,台子上撑着一柄巨大的绸布伞,伞下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茶和果点,而杨璇玑就坐在桌前,浓妆盛抹,衣裙鲜艳,眼波里含着妩媚的笑意,像一朵惹眼的花儿。 叶远正站在她身旁,轻轻为她打着扇子。 “章公子他们来了!!” “章公子他们来了!!” 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自动分成两排,给章羽枫与云画雨让出一条道来。 一对璧人,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而来。男子面如冠玉,颀长隽秀,有如芝兰玉树,女子清丽如画,秀美绝伦,好似初绽的百合。 两人飞身跃上擂台,身姿妙曼,翩然若仙,还未出手,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连卓少祺也微微含笑,轻轻拍了两下巴掌。 司志平黑袍如风,也从人群中纵起,飞上了擂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他的夫人容惠。 司志平仍然头戴方巾,风度儒雅,腰上别着一支碧绿的笛子,打扮得好似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哈哈,章贤侄,咱们又见面了!”他笑容慈祥地拱了拱手,“想不到被我言中,今天真的到了你我对战之时了!!” 章羽枫优雅地揖礼,报以一笑。 司夫人名叫容惠,相貌端庄婉秀,举止斯文,微笑着打量云画雨,“哟,好俊的姑娘,又白净又水灵,必是个大家闺秀,真是讨人喜欢。” 云画雨被她一赞,有点羞涩,但还是落落大方地敛妆施礼。 司志平扫了云画雨一眼,瞳孔骤然一缩,笑容突然就僵在了脸上。 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目光阴沉,眼底闪过了一丝疑色。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淡淡笑道:“羽枫,这就是你对我提过的云姑娘吧?” 章羽枫笑吟吟地点头,“是的。” 牵起云画雨的手,介绍说:“云儿,这是司叔叔和他的夫人。司叔叔与我爹是世交旧友,关系亲厚,他俩算是我们的长辈,你应该喊一声‘司叔叔’和‘司夫人’。” 云画雨莞尔一笑,很听话地上前施礼,“晚辈见过司叔叔,司夫人。” 她很机灵,但凡是在外人面前,一定会给足章羽枫面子,这是为妻之道。 容惠笑呵呵地说:“羽枫真是有眼光,这么好看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你俩就似金童玉女一样,般配极了!……志平,你说是不是呀?” 司志平含含糊糊地说了声“是”。 场外的叶远气运丹田,声音已从高台上清晰地传了过来,“四位已经到齐,比赛可以开始了!!” 场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望着擂台。 章羽枫手抚剑柄,潇洒自如,“司叔叔,得罪了!!” 向云画雨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灵如一,霍然出手,双剑一左一右,划了两道半弧,剑气如星光般泼洒下来,密如雨快如风,顿时将司志平与容惠笼罩在剑影之中! 司志平的武器是腰间的那支玉笛,由最坚硬的碧玉制成,与章羽枫的利剑相格,铿锵作响,居然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的夫人容惠看似斯斯文文,其实精通剑法,云画雨与她一交手,便感觉到这个女子武功不俗,虽比不上自已,但在急切间想将她打败,却也不容易。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武,是高手间的巅峰较量,擂台之上,双方你来我往,争抢激烈,四道身影轻灵似燕,矫健如兔,剑影与笛光交织在一起,速度快得难以形容,一时间竟让场下的观众看得目眩神迷。 章羽枫时刻都在留心司志平的一举一动,他虽年青,却极稳重,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敌不动,他不动,绝不冒进。 司志平大约还记得自已与章羽枫的约定,所以刚开始时,下手还颇有分寸,攻势虽猛,但没有致命的杀招。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儒雅的司志平也渐渐急躁起来,在久攻不下之后,他的脸上泛起了一层铁青色,原本温润的目光,也如鹰隼一般的冷酷。 长笛横扫,绿光霍霍,而另一手已经“啪啪啪”连环三掌,朝着章云两人刚猛地拍过去! 掌风凌厉,挟着刺耳的呼呼风声,气逾千钧。 章羽枫内功深厚,还未感觉什么,但云画雨却微微变了脸色,只觉那股劲风扑面而来,压在她的心口,如有千斤巨石,竟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底下的人只是瞧个热闹,不知内情。 只有卓少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本来慵懒的男人,此时却像狼一样的敏锐,目光如剑,冷冷扫到了司志平的身上。 “少祺,你怎么了?”樊苓诧异地问。 “没什么,天气太热。” 卓少祺突地一笑,摇了摇手里的白玉扇子。 樊苓温柔体贴地凑过来,用丝帕为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卓少祺仍然只是望着擂台,神情里笼上了一层阴霾,眉心轻皱,眸子里尽是冰凉。 “须弥掌!司叔叔,你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章羽枫冷笑开口,手掌一拉一带,把云画雨护到了自已身后。 对方已出杀招,他便不再客气,来而不往非礼也,章羽枫眼中一片深寒,身如白龙,剑若流星,劈头盖脸地朝着司志平攻杀过去! 司志平打叠精神,全神贯注地应战,长笛在手上轻轻一抖,“刺”的一响,骤然长了一截,那笛子的腔管突然伸出了一尺多长的尖刃,精钢所制,锋利如冰,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章羽枫冷声一笑,手腕一沉,一剑削到了司志平的笛锋之上,只听一阵断金切玉之声,那笛锋上已经缺了一口。 云画雨又是钦佩又是感叹,章羽枫虽是年青,内力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司志平明显不敌,被章羽枫杀得连连后退,几次差点被他刺中,“羽枫!羽枫!”司志平一面躲闪一面沉声道:“你为了抢这幅藏宝图,居然出手这么狠,故人之情,你都忘了吗?” 章羽枫眸光凌厉,运剑如风,一步也不让,“司叔叔,我自然是念故人之情,可惜你却不是这样的。我已非三岁小孩,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么?” 第181章 奋不顾身 剑光旋风般的袭过去,嗤啦一声,割断了司志平的衣袖,“志平!”容惠感觉情势不对,急忙抢上,可云画雨却极机灵,迅速拦在她面前。 台下的人,看得目不转睛,哪怕是武功再稀疏平常的人,此时也能看得出来,章羽枫这边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胜负即将揭晓了。 青砚最是心急,已经忍不住在底下喝彩了,“章公子快赢了!章公子快赢了!章公子长得又俊,武功又高,真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啊!!” 这马屁拍得真是响,杨璇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挑着媚眼瞥了一下叶远,“看来我快要大功告成了。” 场上,云画雨已把容惠逼到了擂台的一角,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踢下去,云画雨抽眼望了下章羽枫那边,情势更是明朗,章羽枫身影敏捷,剑法如神,已是占尽上风,“司叔叔,”他淡淡一笑,“若你现在认输,我们就可以休战了。” 司志平咬着牙,目光里隐隐有一团嫉恨的怒火在燃烧。 手中那支玉笛,已被章羽枫削得千疮百孔,衣袍也被割得破破烂烂,可他不服输,他仍在拼命抵挡,仍在想方设法的攻击,直到章羽枫那冷冽的剑尖,已经刺到了他的喉咙—— “羽枫!!”司志平颓然倒地,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这个外表看上去极儒雅的男人,终于在小辈面前低下了头,他轻声地沮丧地说:“你赢了!真是后生可畏,你的武功胜过我,你已经赢了!” 章羽枫清冷一笑,他只想取胜,并无意伤人性命,看到司志平伏在地上,低头认输,他便收回了剑,淡淡道:“司叔叔,承让了!!” 刚把宝剑收入鞘中,回眸去寻找云画雨的身影,地上的司志平却突然暴起,积蓄了平生所有的力量,趁着章羽枫没有防备之机,狠狠地一掌打过去! “大哥!!” 五米开外的云画雨尖叫一声,几乎是一种本能,她好似离弦的箭,飞身扑上,径直挡在了章羽枫的面前! “嘭”的一响,那一掌,便重重打在了云画雨的后背上! 少女软软地倒下了,嘴角沁出一丝鲜红的血。 “司志平!!”章羽枫面孔苍白,一脸煞气,飞起一脚,恶狠狠地踢中了司志平的心窝。 几乎与此同时,看台之下,有男人的身影飞纵过来,像展翅的鹏鸟,飞快地掠到了云画雨的身畔,男人一脸惊慌,双手甚至在轻轻颤抖,他俯身想要去抱云画雨,章羽枫却已眼疾手快地推开了他。 “卓少祺!”章羽枫神色冷淡,“我会照顾云儿的!”他动作奇快,不等卓少祺开口,就已弯腰搂住了云画雨,转眸往后一瞥,司志平整个人已如朽木一般,骨碌碌滚下了擂台,砸在地上,砰的一响。 卓少祺沉默着伫在那里,身长玉立,面容俊美,眸子里黑得好似看不见底,闪烁着冷寂而幽暗的光芒。 叶远站在高台之上,面色庄穆地宣布,“列位江湖朋友,这三日的比武,大家也都看到了,章公子与云姑娘武功超凡,技压群雄,夺得了第一名!!” 杨璇玑紧接着站起来,高声笑道:“这几日多谢各位的捧场,现在第一名既然已经选出了,各位也可散了。章公子与云姑娘夺得头名,现在已是我的贵客。我会请他俩到璇玑山庄小住,然后把藏宝图交给他们。” 底下掌声雷动,都在用羡慕的眼光望着章羽枫。 “云儿,你坚持一会,我带你去治伤!” 章羽枫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撇下了所有人,紧紧抱住云画雨,像风一样的飞奔,顷刻间便跑得不见影子。 片刻功夫后,他已急匆匆回到居所,关好门窗,让云画雨趴在床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撩开了她后背的衣裳。 一个硕大的掌印赫然出现,在那片雪白晶莹的肌肤上,显得极其触目惊心。 章羽枫心急如焚,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探了下云画雨的脉博,微弱而虚浮,他有点慌了,手指都颤抖得不像话,他取出包囊里的一个青玉瓶子,倒了三粒丸药出来,碾成粉末,用小勺喂到云画雨的嘴里。 他颤着声音哄她,“云儿,快吃吧,这是老贾特制的清风丸,专治内伤,你吃了就会好的。” 云画雨气息沉沉,勉强睁开了眼睛,嘴唇苍白,咽下了嘴里的药,“大哥,”她虚弱地笑,“我背后很疼,像火烧一样,你快抱着我,我喜欢你抱着我。” 章羽枫眼眶微微红了,伸手将云画雨拢入怀中,他轻声地念叨着,“好好,我抱着你,云儿,你别怕哈,我在呢,一直在这里,我天天陪着你,永远也不会离开。” 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念着,真像个罗嗦的老婆婆啊。 门被叩响了,外面是杨璇玑的声音,“章公子!章公子!” 章羽枫颇不耐烦,“进来。” 杨璇玑推开门,盈盈走进来,仔细观察了下云画雨的脸色,才微笑着说:“章公子,你别急,叶远已经下山去通知薛大夫了,薛大夫是此地最出名的神医,他一定能治好云姑娘。” 叶远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得力干将,不多时,他就命人将薛大夫用软轿抬上了青月崖。 薛大夫年纪甚老,头发花白,背也微微驼着,看上去貌不惊人。 杨璇玑对他却很客气,不仅起身施礼,而且亲自为他倒茶。 在探了云画雨的脉象之后,薛大夫拈着胡须开口,“打伤这位姑娘的人必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这一掌十分沉重,根基稍弱的如果中了掌,只怕就会当场致命。……敢问这位姑娘身上是不是穿了什么软甲之类的东西?” 章羽枫沉声道:“她身上穿了一件天蚕软甲。” “那就难怪了。”薛大夫笑着说:“这位姑娘内功颇有根底,又有软甲护身,所以这一掌虽然沉重,却还不致于致命。再加上你刚刚给她吃了清风丸,这是四方楼所制的内伤灵药,可护住她的经脉。” 第182章 最后一关 杨璇玑问道:“那她需要多久才能痊愈呢?” 薛大夫已提笔醮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长串单子,“照这个方子去抓药,每日三副,连喝十日,差不多就可以痊愈了。” 章羽枫俯下身,对着云画雨温柔一笑,“云儿,听见没,你乖乖喝药,十天后就能痊愈了。” 杨璇玑已接过方子,递给叶远,“从山庄里拨几个伶俐麻利的丫环过来,这几日负责照顾章公子与云姑娘的起居。派个专人给云姑娘煎药,必须是老实可靠的,明白吗?” 叶远微微一笑,应了声是,自是出去调拨人手去了。 杨璇玑亲自送薛大夫出门,软轿还停在外面,几个轿夫远远地站着,薛大夫突然望了眼杨璇玑的面容,问道:“杨庄主,老夫的方子,你已经喝了多久了?” 杨璇玑眉间微凝,郑重道:“这一次吃了快五个月了。” 薛大夫略点了下头,沉吟不语。 杨璇玑仰头望着远处树枝上的繁花,目光幽然,随即淡淡一笑,“薛大夫,这药我真是喝怕了,您不妨直言,依您看来,我到底还有多久的寿命?” 薛大夫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刀,刺中了你的巨阙穴,筋肉尽断,元气大伤。我用补气吊命的虎狼之方,或可为你挽回三五年的性命。” 杨璇玑的脸上,浮起一层凄然的笑意,“薛大夫,你的意思是我还能活三至五年?” 薛大夫怜悯地望着她,“是的。” “够了,够了,”杨璇玑轻声地喃喃自语,“我已活得够了,荣华富贵我已享受了,这世上的繁华我也看尽了,寿命长短,都是天注定的,我何必还要强求那么多呢??”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一直留在青月崖养伤,章羽枫在一旁尽心尽力的陪护。 山中岁月,清幽安宁。 可在江湖上,关于章羽枫和云画雨已经拿到藏宝图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的传遍了大街小巷。 藏宝图啊!!那个绘制着轩辕老人宝窟方位的藏宝图,如今竟落到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的手里了!! 那泼天的财富,那高深的武功秘笈,那无可限量的前途,简直让人蠢蠢欲动,想入非非啊。 章羽枫还留在青月崖,可姑苏山下的章府周围,却已经潜了不少心怀叵测的人。章府不比璇玑山庄,没有那么多的机关,没有那么多的密道,想来分一杯羮的人,太多了。 有人在附近租了房子,日夜窥探。 有人自称找活干,想进章府当杂役。 甚至有人在章府后院挖洞,想掘出一条地道。 幸亏有精明老练的周管家镇守,把这些闲杂人等都轰走了,但总有些不死心的,仍在章府附近晃荡,望眼欲穿,就等着章羽枫出现。 这张藏宝图,便好似一面照妖镜,那些见不得光的妖魔鬼怪,不免就会现了形。 因为有璇玑山庄的人在山下设了关卡,所以青月崖上,却仍是一片安静。 一晃十天过去,云画雨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杨璇玑每天都会派叶远前来探望,看到云画雨已经痊愈,叶远显得很高兴,回去就禀告了杨璇玑,于是翌日一早,穿得桃红柳绿的杨璇玑便乘坐着一顶红呢软轿,晃晃悠悠地上了青月崖。 “云姑娘恢复得不错,气色也很好。”杨璇玑笑盈盈地点头,鬓边那支镶着红宝石的金凤凰一摇一摇的,显得富贵逼人,“章公子,那么事不宜迟,我现在要跟你们说点正事了。” “说吧。” 章羽枫略通医理,正在为云画雨探脉,感觉云画雨身体已恢复如常,心情自然相当不错。 杨璇玑笑了笑,“比武之前,我已经昭告天下,胜者将会获得藏宝图。而今你俩获胜,我自当履行诺言,把藏宝图交给你。” 章羽枫淡淡道:“这件事其实很蹊跷,你坐拥如此财富,自已去寻宝即可,何必要大张旗鼓的弄这个比武?” 云画雨亦是同样想法,于是大惑不解地望着杨璇玑。 “我当然有我的苦衷,或许你以后便会懂了。”杨璇玑勾起红唇,浅浅一笑,“我是个重信重诺之人,现在就带你们去密室。那里是我的祖先存放藏宝图的地方,你们进去以后,自行取走便是。” 向着叶远示意了下,叶远便起身在前面带路,领着章云两人,沿着青月崖上那稠密的树林,绕过弯曲的羊肠小径,一直走了有半刻钟,才在一座石壁前停下。 云画雨心中一个“咯登”,面前巨石高耸,杂草遍布,四处都是斑驳的苔藓,应该是长久没有人迹的。 叶远在石壁的一个凸瓣处用掌力重重拍了三下,只听“轰隆隆”一声响声,那面石壁缓缓移动,露出一个一米来宽的黑漆漆的洞口。 云画雨突然有点紧张不安,眼前这个景像,令她想起了许家的听风楼,仿佛一踏入这面石壁,里面便会有无数的机关在等着她。 章羽枫冷笑一声,“杨庄主显然还在这里留了一手,必是有什么古怪。叶远,如果她不肯拿出藏宝图,大可以明说,何必故弄玄虚?” 叶远神色郑重地抱了下拳,“我们庄主言出必行,她说要把藏宝图送给你,就必然会送的。只是杨家祖先历来都是把藏宝图供奉在这里,庄主怕祖先责怪,不敢进去,只能有劳章公子与云姑娘进去自行取走。” 章羽枫目光如电,静静望了他一眼。 叶远的神情很诚恳,若是装的,那么他的演技倒相当不错。 云画雨平复了一下情绪,微笑道:“大哥,我不怕,咱们进去吧。那张藏宝图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想看看呢。” 章羽枫一笑,牵了她的手径直走入了石壁,“刀山火海我们都闯过来了,又何惧这里的机关?” 两人手指紧握,沿着甬道,慢慢地往前走。 看样子,这间石壁真的是多年未曾有人进来过,空气里带着一股奇异的腐烂的味道,地面踩上去很干燥,积了厚厚的灰。 云画雨走了一程,突然感觉脚下踩了个什么圆圆的东西,章羽枫点亮了火折子,借着亮光,云画雨低头一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大哥,是个骷髅头!” 第183章 烈火 地上散着几具白骨,皮肉都烂光了,只余下一堆肢体已经断开的骨头,腿骨,臂骨,头骨,全都横七竖八的散放着,那个被云画雨踩中的骷髅头在地上滴溜溜的滚,眼部两个阴森的黑洞正对着云画雨,黑渗渗的好不吓人。 云画雨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她见过死人,却还没见过已经成了白骨的死人,她揪着章羽枫的衣裳,拼命往他身后缩,“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白骨,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别怕别怕,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很久了。”章羽枫蹲下来,用火折子仔细照着地上的人骨,“看他们骨骼腐烂的情况,这些人起码已经死了有几十年了,一直埋在这个石壁中,无人发现。” 他向来胆大,丝毫不惧,还想凑近了再看,云画雨却觉得惊悚,不敢再停留,催促着章羽枫往前走,“大哥,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章羽枫笑道:“如果你的腿吓软了,需要我背着你走吗?” “需要!”云画雨爽快地说,身子轻盈一跳,真的跳上了他的背,手臂绕着他的脖子,好似八爪鱼一样的缠住他,“我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需要少侠你来英雄救美人。” 章羽枫哈哈一笑,背着云画雨轻快地朝前跑去,“云儿,你羞不羞,自己夸自己是美人。” 云画雨回过头,看到那堆骷髅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心里终于舒坦了点,用粉拳敲了下章羽枫的肩,“难道我不是美人吗?如果你嫌我不美,可以再去找个更美的。” 章羽枫故作欣喜,“那敢情好,云儿你真是大方,居然同意我纳妾了……” 话音未落,小拳头已经对着他的肩他的脸他的背,恶狠狠地乱砸一气,“章羽枫,你想得美!”云画雨怒吼道:“纳妾?你做梦!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脚?!” “我信我信我信!”章羽枫背着她,越发跑得快了,“云女侠神拳盖世,我哪敢造次?我这一生一世,只守着你这个河东狮罢——” 章!羽!枫! 云画雨拧了下他软软的肉肉的耳垂,“我哪里像河东狮了?我明明是很讲道理很温柔的好吧??” “嗯嗯。”章羽枫回眸望着她,很狗腿地笑,“云儿,全天下就数你最温柔啦。” 云画雨终于满意了。 就这么抬杠了几句,章羽枫已背着云画雨跑出了远远的一段路,那堆骷髅骨已经不见踪影,甬道的尽头,竟是一处险峻的山谷。 带着凉意的风,顺着摇曳的树枝吹拂过来,四周荒无人烟,萋萋萧瑟,怪石嶙峋之中,有一座仅容一人行走的独木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章羽枫微眯双眼,遥遥望过去,在那山谷对岸,依稀可见一间小屋,小屋朱门紧闭,门口堆着无数杂乱的巨大石块,仔细分辨,这些石块,竟是以八卦阵的图形排列的,“云儿,等会到了对岸,你不要轻易走动,跟在我身后。” 章羽枫连忙嘱咐云画雨,凭着第六感,他觉得小屋里必然放着藏宝图,而小屋前的石阵却明显布置了机关,不能盲目瞎闯。 “大哥,我听你的。” 云画雨冷静地点头,在关键时刻,她一向最是信任章羽枫,很听他的话。 章羽枫微微一笑,首先踏上了那根独木桥,云画雨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独木桥的桥面黑漆漆的,极窄,又极光滑,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踩在上面,仿佛有一种轻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 云画雨穿的是一双小小的缎面绣鞋,独木桥才走了一半,她就已滑了好几次,幸亏有章羽枫拉住她,才安然无恙。 云画雨莫名紧张,呼吸有点急促,光洁的额上一片汗珠。 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危险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她低头望着脚下的山谷,那里全是尖利的石头和荆棘,看上去虽普普通通,但下一刻,她的眼睛里陡然露出惊骇的神情! 鲜红的火苗,嗖地窜上来,像滴血的朝霞,映在她的双瞳里,“大哥!大哥!着火了!” 云画雨惊声大叫,山谷底下,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烧得如此之猛,如此之快,好似被桐油泼过,顷刻间就烧成一片,燎原到了整个山谷!! “云儿,快走!”章羽枫比她镇定许多,牵着她飞快地往前跑。 但很快地,脚下的桥,越来越软,越来越细,两侧都不停地有水滴一样的东西往下坠,“云儿!”章羽枫的脸色终于变了,急声道:“这桥是蜡制的,火一烧便会融化,它马上便会断开,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 蜡制的独木桥在火光中渐渐湮灭,像是被泡软了的面条,无法再承受两人的重量。 脚下一个踩空,身体即将沉下去,“大哥!!”云画雨本能地紧握住了章羽枫的手,回眸一瞥,那桥,已经无声无息的断开了。 脚底下,便是滔天烈火,若坠入火海,瞬间便会化为灰烬。 “云儿,拉紧我!” 章羽枫目光沉稳,一拂袍袖,从腕上飞出一根黝黑的长铁丝出来,铁丝凌空飞窜过去,一直伸到了对岸,“噗”的一声,牢牢钉进了岸边的一棵松树上。 两人的身体,被悬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在火光的掩映下,显得危险而脆弱,好似呼吸已在俄臾之间! 没有了独木桥,这根铁丝便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章羽枫一手紧紧拉住云画雨,另一手用力地拽着铁丝,他的臂力极强,即使是负担着云画雨的重量,他仍然一寸一寸地往上挪。 “云儿,别动,我会拉你上来的。”章羽枫用轻松的语调安慰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往上攀爬。 顽强而勇敢。 云画雨咬着唇,仰望着他的身影,烈火燃烧,炙气蔓延,滚烫的热气挟着一股灼人的痛,腾腾地弥漫上来。 第184章 世上最笨的人 她看见章羽枫满头大汗,手臂上的青筋全都露出来了,呼吸粗重而急促,甚至连后背的衣裳也已经全部湿透,黏黏地贴在背上。 “大哥,我又拖累你了,”云画雨眼睛微微红了,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你的轻功这么好,如果不是要护着我,你大概早就已经爬上去了。” 在上方的位置,章羽枫正在全神贯注地往上攀,并没有听见云画雨的话。 但,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突然低下头,望着云画雨,唇角轻弯,微微地笑了笑。 眼神如皎皎明月,温柔至极,好似能将人溺毙。 正在这时,随着烈火燃烧的“劈啪”声,空气中,有极细微的破空之音,由远而近的飞了过来! 利刃如雪,晃得人心中一寒,云画雨瞪大眼睛,就见一排飞刀瞬息而至,目标竟是对着自己的心口,精准地射过来!! “云儿小心!!” 章羽枫嘶声大叫,心急如焚,只苦于双手被占住,无法分身。 而云画雨在半空中悬着,身手远远不如陆地上灵活,她左挪右移,尽量避开那些可怕的飞刀,但此时此刻,身体的重心,已经不稳了!! “云儿!抓紧我!云儿!抓紧我!” 章羽枫惶恐地呼唤她的名字,一声急过一声,但汗津津的手掌却越发湿滑,越用力,越握不住她的手,他的心尖仿佛被人攫住了,几乎无法再呼吸! 大哥!我抓不住你了! 云画雨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茫然无助。 章羽枫双目通红,绝望地看着云画雨的手掌,从自己的指间一点点滑脱出去,……直到彻底的分开。 少女的身体像是一团轻盈的云,笔直地坠落到了汹涌的火海里,浓浓的火舌,像嗜血的巨兽,张口便将她吞噬了进去。 一切都是那么的快,章羽枫甚至都没有听到云画雨的尖叫声,就在这么一眨眼的瞬间,她便从章羽枫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消失在烈火中,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已经烧成灰烬了吗? 头脑已不能再思考,章羽枫的神情里,只有一片呆滞和麻木,这个以聪明绝顶著称的男子,此刻连魂魄都仿佛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已经忘了自己置身何处,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他只是盯着云画雨消失的方向,盯着那片仍在剧烈燃烧的火光。 令人憎恨的火,多么可怕,云儿独自一人置身在火海中,又该是多么惊惶? 她必会吓得哭的。 他怎么忍心让她哭?他怎么忍心抛下她?怎么忍心弃她于不顾? 曾经说过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山盟海誓,言犹在耳。 很好,很好,如果他跳下去陪着她,那她肯定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于是章羽枫果断而决绝地笑了笑,就那样松开了手,追随着云画雨的方向,纵身跃入了山谷中的茫茫火海。 似飞蛾,似流星,一纵即逝的生命,明知是死,也一定要死在一块。 这个聪明睿智的男人,却作出了最愚蠢的决定。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像断了线的风筝,坠入了山谷中的火海,喉咙里被带着灰尘的黑烟一呛,辣得说不出话来。 大哥,大哥,原来我们这么快就要天人永隔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还未流出来,就已被热气烤干。 周围是火炭一般的炙热空气,红通通的火光包裹住她,整个人热得仿佛要窒息,云画雨缩着身体,低泣着等待死亡的来临。 可预料中的火,并没有烧到她的身上。 “嗵”的一声,她被砸到了一块坚实的硬布上,那块布热烘烘地,突然翻卷过来,像蚕蛹一样的包住她。 云画雨又是紧张又是好奇,举目四望,脚下一顿,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沿着一条光滑而干燥的甬道,不停地滑落。 弯弯曲曲地滑了很久,她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是甬道的尽头,云画雨拨开身上的硬布,一簇崭新的光亮映入眼帘,她急步走出甬道,竟发现自己已到了山谷对岸,那间摆着石阵的小屋赫然就在面前!! 大哥!大哥! 云画雨第一反应便是去呼喊章羽枫。 她想,大哥必然已快爬到山顶了。 她焦急地寻找那棵钉着铁丝的松树,她找到了松树,看见了松树上的铁丝,那铁丝一晃一晃的,仍然坚韧结实,可上面却已经没有章羽枫的影子!! 大哥! 云画雨僵硬地张着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有的血在这一瞬间全都涌上了脑子,血管在一突一突的跳,她慌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她靠在松树上,俯看着山谷中的熊熊火焰,嚎啕大哭。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搂着她的肩,问她:“云儿,你哭什么?” 哭声一下子就收住了。 云画雨蓦地转过身,一拳砸到他的胸口,骂道:“章羽枫,你简直蠢到家了,你是这个世上最笨的人!” 章羽枫拥着她,轻声笑起来。 云画雨仍然在狠狠地骂,“殉情这种事只有白痴才会做!你以前的聪明都去哪儿了?你肯定是个猪脑子!我掉下去了,你为什么也跟着跳下去?咱俩一块烧成灰很好玩吗?!” “章羽枫你太蠢了,我就算真的死了,你还可以再找啊!外面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姑娘,你随便挑啊!你长得这么俊,不活个七老八十的怎么够本?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跳?你有没有脑子?你能不能清醒点?” 云画雨不停地数落他,一直到眼泪糊了满脸,声音沙哑,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章羽枫还是在笑,一面为云画雨擦着泪水,一面低低地笑。 他纵下火海之后,情形如云画雨一样,被火浣布给包裹住了,然后顺着甬道,滑到了小屋前。 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人恍如梦境,这短短的时间,却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拥抱,紧紧的拥抱,唯有相拥在一起,感受对方的温暖与心跳,才会有踏实感。 才会体会到那种真实的幸福。 万语千言,说之不尽,给彼此一个温柔而无悔的眼神,便已经足够。 第185章 还能活多久 山谷里的那场火,不知何时已渐渐熄灭了,这个地方既是诡异又是危险,章羽枫只想早点带云画雨离开,于是速战速决,在前面引路,径直踏入了石阵之间。 八卦石阵上古流传,精妙莫测,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各个方位错踪复杂,如果踏入死门,就难以再走出去。 章羽枫曾研习过阵法,胸有成竹,领着云画雨不徐不急地踏进去,先占坤位,过乾门,然后再斜上几步,转离位,进坎门,再返身,由艮门出去,进入生位,顺手一推,那间小屋的朱红大门已经打开了。 还未进屋,里面已有女子的声音在曼声长笑,“妙啊,妙啊,今日我终于开眼了!章公子,你真是亘古难寻的痴情种子,为了心上人,可以连性命都不要了。我杨璇玑此生见过无数男人,像你这样的,倒是独一份啊。” “杨璇玑!” 章羽枫俊面如冰,一扬手,几簇银针已经脱手而出,细如牛皮,快如闪电,迎着杨璇玑的面门飞射过去!! 杨璇玑仍然浅笑吟吟,旁边的叶远却反应极快,身形一转,已经挡在杨璇玑身前。 他呼地一掌拍出去,那股强劲的掌风吹散了银针,但章羽枫的第二簇针又连绵而至,叶远猝不及防,只听极轻微地“嗤”的一声,有一根银针已划过叶远的额角,在他的面上留下了一道寸余长的伤口。 杨璇玑心疼地皱起了眉,抚着叶远的额角,左看右看,“糟了糟了,出血了,柜子里有止血的药膏,我去给你拿。” 叶远脸上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他自己去柜里拿了药膏涂上,杨璇玑转过头,气哼哼地瞪着章羽枫,愤然说道:“章羽枫你什么意思?一进门就出手伤人??” “我什么意思?杨璇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章羽枫冷笑。 他俊面沉霜,想起火海里的那一幕,仍心有余悸,不禁冷冷道:“你故意设下那个局,要我们在烈火中历一回劫,你是什么居心?” 素来心地纯良的云画雨也感觉杨璇玑这次是做得太过了,她俏脸微沉,目光亦是怒气冲冲。 “章公子,云姑娘,两位请稍安毋躁。”杨璇玑淡定自若地坐下来。 叶远已拿过一个绣着精致桃花的软垫垫在她的腰后,杨璇玑满意地嗯了声,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悠闲地靠在软垫上,“我并非有意戏弄两位,其中原因,我会对你们详说的。” 笑着一招手,“……此事说来话来,两位还是坐下听吧。” 见她态度柔软,云画雨的怒气便消了些,想了下,便拉着章羽枫坐下了。 “叶远。”杨璇玑似笑非笑地扬了下眉毛,叶远会意,微揖一礼,推门出去了。 屋里只有杨璇玑与章云两人。 这间小屋看似不大,摆设却很精致,红木桌椅,翠玉屏风,屋内薄雾缭绕,墙角的三角鼎里,正熏着宜兰香。 杨璇玑手边搁着一面小小的铜镜,她举起铜镜,照了照自己的容颜,镜中的女子,盛妆浓抹,艳如鲜花,好一张风情万种的脸啊。 “章公子,云姑娘,我今年已三十二岁了,”杨璇玑缓缓笑道:“你们猜猜,我还能够活多久?” 云画雨一怔,没料到杨璇玑会突然问出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来。 章羽枫沉吟着没有说话,他略知医理,早在与杨璇玑第一次见面之时,已感觉出她的身体有恙,似是有沉疴难治。 杨璇玑伸出手,理了理自己鬓边的发簪,淡淡一笑,“时光过得太快了,韶华流逝,好梦不长,薛大夫说,我还有三至五年的寿命,真是让人烦恼啊。” “三至五年?为什么会这样?杨庄主是得了什么病么?”云画雨惊讶之极,脱口问道。 杨璇玑神情一顿,眸光里染上了一层苦涩,“因为我在多年以前,曾被人一刀刺中了腰间的巨阙穴,筋肉尽断,元气大伤,甚至连我腹中未满三月的胎儿也没有保住。” “啊!”云画雨又惊又怒,“是谁这样毒辣,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短暂的沉默后,杨璇玑淡淡地苦笑了下,“是我的丈夫。” 杨璇玑的丈夫?! 章羽枫眉峰一皱,很是诧异。 这世上,一向是八卦与流言传播得最快,以前,他也曾听过许多关于杨璇玑的传闻。 据说杨璇玑十八岁之时,从过世的父母手中继承了璇玑山庄的偌大产业,成为了江湖上有名的女富豪。 她招赘了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哥为夫婿,在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后,两人结为夫妻,一同打理璇玑山庄,甚是琴瑟和谐。 哪知不过一年,她的丈夫就暴病身亡,她成了寡妇。 虽是寡妇,她过得却风流,养了无数男宠,花天酒地,纵情声乐,如同女王一般。 不堪的名声传遍江湖,客气点的说她是不守妇道,嘴毒的骂她是淫#贱放#荡。 没料到的是,这个女人竟已重伤缠身。 更没料到,伤她的人,竟是她曾经的新婚丈夫。 “杨庄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画雨问道,既是同情又是好奇。 杨璇玑神情黯淡下来,哪怕是涂着厚厚的脂粉,仍然看出她的脸色已透出一丝虚弱的苍白。 “云姑娘,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声音低沉地说道:“有时候回想起来,却仿似昨天发生的一般。这件事,伤我至深,令我永远无法释怀。” 云画雨专注地望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章羽枫亦没有说话,鼓励似地向杨璇玑点了下头,示意自己会安静地聆听。 杨璇玑牵起嘴角,苦涩一笑,终于开口。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父母过世,我孤身一人,虽有万贯家财,却十分凄苦寂寞。我有个远房表哥,名叫杜哲淳,他比我大三岁,长相英俊,性格温和,常常来山庄看我,每次还会带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艺来送给我,说笑话逗我开心。” “时间长了,我便喜欢上了他。我当时年青,容貌也漂亮,心气极高,虽然芳心暗许,仍然还是等待着他先开口求婚。果然有一天,在我生辰的时候,他抱住了我,说他喜欢我,他要娶我。” 第186章 考验 “我说我是家中的守灶女,我不能外嫁,只能招赘夫婿。他立刻说他愿意入赘,只要我开心,他不介意的。”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我欣喜若狂,当场便答应嫁给他了。婚礼的所有事宜都是我命人置办的,我很喜欢他,愿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与他共享。” “婚后,他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我年青时脾气娇纵,常常会发大小姐的脾气,可他却从不与我争吵,永远都在让着我哄着我迁就我。” “我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渐渐地便没有了防备之心。璇玑山庄的地契良田珠宝金银,以及各处的密道机关,事无巨细,我全都告诉了他。” “我幻想着我俩能白头到老,生很多孩子,以后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俩成婚已经半年了,我终于有了身孕,于是把这个消息欢欢喜喜地告诉了我的丈夫。” “他当时表现得很开心,说了无数甜言蜜语,晚上还抚着我的肚子,哄我入睡。我很快就睡着了,怀孕的女人常常会嗜睡,我睡得很沉,直到半夜里——我被腰间的巨痛疼醒了。” “我疼得又哭又叫,直喊着我丈夫的名字,等我睁开眼睛,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说到这里,杨璇玑神色痛苦,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凄然一笑,“我的丈夫手里举着带血的匕首,狞笑着又朝我的脖子砍过来。我吓得魂飞魄散,捂着腰上的伤口滚下床,我哭泣着问他,杜哲淳,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最亲的人,我还怀了你的孩子,你为什么想要致我于死地??” “他用匕首指着我,冷漠地说,杨璇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跟你成婚只不过是我的权宜之计!我要的是你的产业,是你的藏宝图!杨璇玑,谁要你给我生孩子,我已经烦透了你这个娇纵刁钻的女人,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杨璇玑泪如雨下,说到痛处,声音越是抖颤,事情已过去了十多年,但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心中那股锥心的痛楚,仍然抑制不住。 “他的这些话无情无义,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得我整个心都在滴血。腰上的刀口越来越痛,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冷笑着走过来,举起匕首就朝我的脖子上刺。幸而在这个时候,隔壁的两个丫环听到了动静,一齐闯了进来。” “这两个丫环是我的心腹,身体健壮,又颇通武艺,于是挡住了杜哲淳,他们打斗起来,动静越闹越大,我忍着巨痛站起来,趁着杜哲淳背对我之时,用桌上的剪刀一把刺进了他的后脑。” “血流得像溪水一样快,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半个房间的地板。他气焰全消,低声下气的哀求我,求我放了他,求我找个大夫给他止血,可我拒绝了。” “我看着他在血泊中挣扎,看着他咽了气,我命丫环们把房间收拾干净,又买通了大夫,对外宣称他是暴病身亡。” “事情都料理妥当了,但自那以后,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腰上的那一刀刺中我的巨阙穴,又引起腹中胎儿的小产,我在病床上辗转了大半年,一直虚弱不堪。” “后来我遇到了薛大夫,他医术精湛,人也厚道,为了我的病,他颇费了一番心力,拟了各种药方,终于让我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说到这里,杨璇玑顿了下,喟叹一声。 “但薛大夫也对我直言以告,他说因为我受伤太重,筋肉寸断,又引发小产,掏空了元气,我的身体,会慢慢地油尽灯枯,再也无法像常人那样得享长寿了。” “听了这话,我万念俱灰,觉得人生宛如一场幻梦,尽是虚空。这世上哪有真爱,哪有重情重义的男人?嘴上说喜欢我,实际却只是冲着我的财产冲着我的藏宝图而来,他们全都心怀叵测,全都居心不轨,我一个也信不过了。” “于是我索性放纵自已,不再自寻烦恼。我有这么多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样样都用最好的,享受最富贵的生活,皇帝有嫔妃,那么我也可以养男宠。” “我挑选各式各样的俊俏男人来服侍我,我也不在乎江湖上的那些谩骂,我有钱挥霍,我要当个天天享受鱼水之欢的寡妇,谁又能管得了我?” 杨璇玑一面流泪,一面狂妄地大笑,“那些卫道士们,伪君子们,全都骂我是荡#妇。哈哈,让他们骂吧,我就喜欢看到他们一边骂我,一边又拿我无可奈何的蠢样子。” “还有杨谦,呵呵,你们还记得他吧?那个男人自以为精明,其实蠢得像猪一样!他借着方滟的事情来要挟我,要我答应他的求婚,他那点小算盘,以为我不知道吗?说穿了就是为着我的藏宝图而来的!!” “我怎么会让他如愿??真是可笑!我已是时日无多的人了,拿着藏宝图毫无用处,但我绝不能便宜了那些贪婪无赖之徒!所以我决定举办一场浩大的比武,我要把藏宝图送出去,他杨谦想要我的财产,纯粹是做梦罢!” 原来这场比武的由来,竟是这样的。 杨璇玑说到这里,终于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这个曲折离奇的凄惨故事,实在令云画雨愕然不已。 但心中仍有疑惑,她问道:“杨庄主,为什么你要规定参赛者必须是情侣或夫妻呢?” 多么奇怪的一个比武规则。 杨璇玑红唇勾起,冷傲一笑。 回想着前尘往事,心,似是被包上了一层厚厚的硬茧,不再轻易打开。 她在感情上受到了最深的伤害,已不再相信世上会有真爱。 所以必须是情侣参赛。 而最后获胜的那对情侣,必须要接受一场最痛苦的烈火的考验。 当蜡做的桥断裂了,当女子落入火海,香消玉殒之时,她的情郎是否会生死相随? 这个考验刁钻冷血,简直不近人情,可杨璇玑偏偏要这样做。 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真爱,这世上真的有吗? 有吗? ……考验的结果表明,真的有。 那个翩翩俊美的白衣男子,真的跳下去了。 第187章 杨家云家 杨璇玑转过眸,仔细打量着云画雨的脸,喃喃地说:“云姑娘,我真羡慕你啊。你年青,美貌,健康,又有一个爱你至深的情郎,天底下所有的美好你全占了,你为何会如此幸运?” 云画雨被她问得有点羞涩,缩到了章羽枫身后,莞尔一笑。 章羽枫亲昵地揉了揉她的额发。 杨璇玑缓缓起身,打开墙角的柜门,在中间的夹板上一按,柜子后面伸出一方暗格,暗格里面,一卷小小的卷轴露了出来。 杨璇玑抽出卷轴,双手递到章羽枫面前,“章公子,这就是藏宝图,如今,它属于你了!” 章羽枫一笑,接过卷轴,慢慢地展开。 这是一张精细且复杂的地图,更确切地说,它是一幅海上地图。 上面标注了各个岛屿,礁石,岸形的位置与弧度,并且指明了船只航行的路线和距离。 杨璇玑叹息了一声,“这幅地图,是我的祖先传下来的,可我已经留不住它了,还是把它送给有缘之人吧。章羽枫,你的武功和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所以以后就由你来保管这份地图吧。” 章羽枫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杨璇玑轻轻皱起眉梢,“只可惜,这幅地图是残缺的,它只是整张地图的一半。它的另一半,还需要你再去寻找。” “啊??”云画雨诧然问:“原来这份藏宝图只是其中的一半,另一半已经遗失了?” “是的。”杨璇玑黯然点头。 章羽枫目光微凝,沉声问:“它是什么时候遗失的?” 杨璇玑落寞地坐下来,靠在椅垫上,幽幽一叹,“说起来,这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六十年前,轩辕老人把毕生的财富与武功秘笈藏到了东海的岛屿之中。在临终时,他绘制了一份地图,指明了宝藏的埋藏地点,然后把地图一分为二,分别传给了他的两个徒弟。” “这两个徒弟,一个姓杨,一个姓云,彼此和睦,又都是淡泊名利之人,他们不愿拿走恩师的财富,只是把藏宝图作为师门的秘密,一代代的保存了下来。” “他俩各自成家立室,虽相隔两地,但仍然暗中来往。因为这笔巨大的财富实在太惹人垂涎了,为防藏宝图被人抢走,这杨师兄与云师弟商定了一个法子,就是把各自手里的藏宝图的图形,用特殊的药水,绘在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的背后,以后如法炮制,代代如此。” “纸质的藏宝图,全都毁了,没人再能够抢到它!因为它被绘在了杨家和云家的第一个孩子的背上。” “我的先祖,就是那个杨师兄。先祖把藏宝图传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了我。但,我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我怕我哪天突然死了,绘在我背上的这份藏宝图就会失传。” “所以我找了一个不错的画师,让他把我背上的地图画了下来,然后秘密保存在青月崖。” 听到这里,章羽枫眉头一皱,“那个画师不会泄露秘密吗?” 杨璇玑淡淡道:“你放心。在地图绘成以后,我杀了那个画师。” 云画雨心中打了个寒噤。 章羽枫又问道:“那按你所说的,另一半的地图,就绘在那个云师弟的后代的背上了?” “本来是这样的。”杨璇玑道:“可是在十年以前,他们云家却发生了一件极其血腥的惨案!有人杀了云家满门,听说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所以我也不知道云家的那份藏宝图还在不在?” 有人杀了云家满门,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句话,就像一声震天霹雳,劈得云画雨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扑嗵”一声,云画雨颓然倒在椅子上,浑身就仿佛泡在冰窖之中,冷得她瑟瑟发抖,甚至连牙齿都打起颤来。 杨璇玑惊讶地看着她。 “云儿!” 章羽枫阔步冲过去,怜惜地拥住了云画雨,他已经猜到了什么,神情凝重,目光那般深沉。 “杨庄主,”云画雨颤声问:“你可知当时的云家主人的名字吗?” “知道。那位云师弟的后人名叫云澄,当时住在洛州。”杨璇玑说,心中一沉,恍然记起来,云画雨也姓云。 云画雨已捂着脸,肩膀耸动,轻轻地抽泣。 “云澄,就是我的爹爹。十年前,有人闯入我家,大开杀戒,云家成了一片血泊汪洋,只有我和奶娘逃出生天。爹爹,娘亲,以及云家上下几十口人命,全都死在那场屠杀中。” 一串又一串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面庞滑落。往事不堪回首,午夜梦回,她常常在惊叫中醒来,汗流浃背。 梦里都是红得像血一样的惨光,宛如童年时那场痛彻的血腥。 “云儿。”章羽枫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乌发,纵是他口才奇佳,此时也不知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只是怜惜地拥紧她,掌心宽厚,唇角温软。 “真是太巧了!!”杨璇玑完全没有料到,云画雨会是云家的后人,“当时是谁对你们下的杀手?我依稀听说是一个叫徐荫的人。” 云画雨靠在章羽枫的怀里,静静啜泣,眼眶里闪动着细泪,沾湿了她的浓密睫毛。 “是的,”她呜咽着说:“奶娘曾经对我说过,凶手是一个叫徐荫的人。我当时年纪小,没有见过他,只听说他是我爹爹在外出游时认识的一个好友。出事的那一天,是我爹爹的生辰,徐荫以祝寿的名义来到了我家,还带了很多礼物,我爹爹好客,特意吩咐厨房多置备菜肴,隆重款待。” “我当时不过六岁,不喜欢凑这些热闹,吵着要出去买糖葫芦吃。奶娘很疼我,怕我爹爹不同意,就带着我偷偷从后厨的狗洞钻出去了,到街上买糖葫芦。” “我很开心,在外面吃了很多点心零嘴才肯回家。奶娘又牵着我从狗洞里钻回去。可谁知道我们刚刚爬到后厨,就发现两个厨娘正趴在灶台上,胸前被人扎得血肉模糊,早已经咽了气。” 第188章 悲惨身世 “我吓得尖声大叫,奶娘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她抱着我,藏到了院角落里的一棵大樟树的后面。我躲在树丛中往前望,我看见了我的爹爹和娘亲——” 云画雨说到这里,失声痛哭,泪簌簌地落下,双拳握得死死的,像孩子一般蜷缩在章羽枫怀里。 “爹爹和娘亲双双躺在血泊里,一点气息也没有了,他俩的身旁,还躺着许多云家的家丁,满地都是尸体,血腥味浓得让我喘不过气。” “奶娘拼命捂着我的嘴,生怕我叫出声来。不多时,前厅那里就烧起了大火,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奶娘害怕伤到了我,就带着我爬回了后厨,又从狗洞里逃出去了。”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亲眼目睹父母双亲惨死在自已面前,这会给她的心理造成多大的伤害? 此刻,气氛凝固,屋里只有云画雨低低的抽泣声。 章羽枫收紧了手臂,感觉怀里的少女仍然瑟瑟发抖,童年的记忆,是她最深的梦魇,不知要怎么做,才能令她忘却这段不忍回首的往事? 杨璇玑歉然说道:“云姑娘,我当时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以为云家的人都已死了。我们杨云两家是世交,你幼年遭遇这场惨祸,孤苦伶仃,我原本可以照顾你长大的,云姑娘,抱歉了。” 云画雨泪光莹然,摇了摇头,“没什么,后来我被我师傅收养了,她对我很好,很疼我,没有让我吃过什么苦。” “云儿!” 章羽枫低头抚着云画雨的脸颊,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那就好。”杨璇玑的目光里露出了长姐般的温慈笑容,“你幼年逢难,如今却已过得美满了。上天为了补偿你,给你送来了这般有情有义的情郎,如果你的爹娘泉下有知,必然也会感到欣慰的。” 云画雨抬起泪眼,透过眼睫上的那层水雾,看到了章羽枫的脸。 他正一霎不霎地盯着自已,嘴角噙着一丝小心翼翼地笑,修长的手臂伸过来,拥住她,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下。 他说:“云儿,别哭了,你还有我。” 云画雨嗯了声,埋入他的胸口,“大哥,我很幸运。我还有你。” 杨璇玑微微一笑,“你俩这般恩爱,我站在这里是不是显得有点多余?” 章羽枫斜睨了她一眼,“是有点多余。” 杨璇玑叹了口气,“看来我该识相地走了。章羽枫,走之前,我有点事要交代你一下。” 从柜子里拿出一青一白两个玉瓶,郑重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云家的那半份藏宝图,应该就绘在云姑娘的后背上。” 云画雨低下头,脸颊有点红,“可我的后背上并没有任何图案。” “我知道。”杨璇玑说:“绘制藏宝图的颜料是特制的,平时根本看不见。只有用我这个青瓶里的药水抹一遍,它才会显现出来。” 她把青瓶递给章羽枫,“哪天你俩独处时,你可以试着把这瓶药水涂到云姑娘的背后。如果地图显现出来,你便赶紧将它绘下来,与我的那半份地图拼在一起,就可以合成一幅完整的藏宝图。” 紧接着她又把白瓶递过去,“如果你已将她背后的地图绘制完成,那就可以用这白瓶里的药水彻底洗去她背后的那层颜料,到时可还你一个光洁如新的好媳妇儿。” 章羽枫收下了这两瓶药水,微笑着道谢,杨璇玑已扭着腰肢,袅袅婷婷的出去了。 她推开门,左右张望,娇滴滴地轻唤,“叶远,你在哪儿呢?说了这么久的话,我真的是累了,待会要你背我下山呢。” 一一一一一 白马奔驰如电,云画雨骑在马背上,风一阵阵地从耳边刮过,令燥热的天气平添了一丝清凉。 从青月崖回到章府,需要好几日的行程,章羽枫一直伴在云画雨身侧,并辔而行。 起先云画雨感怀身世,恹恹不乐,但章羽枫不停地说笑话逗她开心,天文地理,词章武事,样样信手拈来,云画雨听得津津有味,情绪不知不觉就开朗起来。 一路顺利地回到章府,周管家周大娘都到门口迎接,周大娘做贼似的四下环视,生怕有人跟踪了章羽枫,章羽枫笑道:“不要疑神疑鬼了,我这一路连个小毛贼都没有遇上,十分安全。” 周大娘一边将章云两人迎进院里,一边压低了声音唠叨着,“公子,你万万不能大意啊。你都不知道,现在整个江湖都传遍了,说你已经得到了藏宝图,马上就要去东海寻宝了,回来就是江湖第一富豪,武功也是天下第一,下一任的武林盟主就是你了!!” “啊!”云画雨听得目瞪口呆,差点撞上了面前的一棵大柳树,“谁在瞎说呀?大哥是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章羽枫若无其事地一笑,“我觉得‘江湖第一富豪’这个称号比武林盟主要好听得多。有钱最实在,武林盟主那种虚名谁稀罕?” “哎哟公子,你看你这话说的,”周大娘继续唠叨,“你不稀罕那种虚名,多的是人稀罕!勾心斗角腥风血雨的,能坐那个位子的都不简单!总之你现在就是众矢之的,最扎眼了,以后出入都要小心些,提防有人暗算你!!” “好了好了我会小心的。”章羽枫笑道:“周大娘,我赶了这一路,有些饿了,你去跟梧桐她们说一下,赶快炒几个拿手菜上来。” “好咧!公子你先去吃点点心,我让她们马上把饭菜送上来!!”周大娘听说自家公子还饿着,顿时心疼了,迈着小碎步麻利地往厨房跑去了。 暮色降临,云画雨奔波一路,颇感疲倦,她吃过饭,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干净的寝衣,还没与章羽枫说上几句话,就已困得眼皮直打架。 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话,然后便趴在章羽枫的怀里睡着了,鼻息沉沉,如蜷缩的猫,特别的乖巧可人。 男子抱着她回到房中,天气燥热,屋里的冰盆里沁了几块厚冰,带来了一丝凉爽。 第189章 描绘地 云画雨的房里,床很大,被很软,少女乌发披散,衣裳薄软,安安稳稳地沉睡着,玲珑有致的曲线清晰可见。 ……对于章羽枫而言,这真是一种折磨,百爪挠心的折磨。 虽然不能吃,抱一抱总可以吧? 章羽枫脱了外衣,耍赖似地睡在了云画雨的身旁,双手搭在她绵软的腰肢上,鼻间嗅着她发上淡淡的幽香,看着她酣甜的睡颜,他低眉一笑,俯头轻轻地亲她。 眉,眼,脸颊,鼻尖,还有那嫣红的唇。 他依次亲了一遍,滋味很甜。 心里像被桃花林中的熏风吹过,温暖得不像话。 吻了一下又一下,他恋恋不舍,流连不已。 云儿,我很困了,章羽枫蛮不讲理地说,我已经没有力气走回自已的房间了。 所以我今夜要抱着你睡。 于是他掀开被子钻进去,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欲望被压抑住了,他毕竟是个君子。 他只是想这样抱着她睡一觉。她是他掌心的珍宝,将她抱在怀里,酣然入梦,这会让人有一种盈满心房的踏实感和幸福感。 一一一一一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云画雨终于忐忑不安地走进了书房里。 章羽枫的书房面积宽阔,布置雅致,几面墙上的书柜排得满满当当,经史子集一应俱全,楠木书案,笔墨飘香,墙角还摆着一张白梨木的软榻,可供休憩之用。 “大哥,我的背后,真的绘着地图吗?”云画雨仍然不太相信,返过身,把书房的门紧紧闩住了,生怕有人闯进来。 章羽枫知道她很紧张,笑着说:“我也不能确定有没有。若你不介意,咱们现在试一试?” 云画雨咬了咬唇,“……你先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她下定决心,再怎样犹豫不决,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何况面对着的是自已托付终身的未婚夫,于情于理,没什么可害羞的。 章羽枫很配合的转身,然后闭上双眼。 在一阵细碎的衣物滑落之声后,云画雨轻轻道:“可以了,你转过来吧。” 章羽枫转过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少女那完全赤裸的背。 白皙,晶莹,光洁,如一块无瑕的羊脂玉,美得令人移不开双眼。 “云儿,你真好看。”章羽枫喃喃说。 “傻子,愣着干什么?”云画雨羞嗔道:“快用药水涂在我背上试试。” 章羽枫这才回过神,抑制着心脉的疯狂律动,拿起桌上的青瓶,将里面淡红的药水,一点一点细细地涂抹到云画雨的后背上。 她的肌肤洁白如牛奶,光滑如绸缎,触摸上去,只觉得一阵馨香与柔腻。 圆润的肩膀,背上的弧线优美而流畅,腰肢纤细柔软,再往下看,……就被她的亵裤给盖住了。 但,翘而挺的臀,终究已是若隐若现了,宛如水蜜桃的形状,勾勒着迷人的弧度,令人心潮澎湃,浮想连翩。 打住!打住!章羽枫狠狠摇了下头,尽力让自已恢复神智的清明,此时此刻还有正事要办,哪容得他这会儿心猿意马的?? “大哥,好了么?” 云画雨感觉章羽枫好半天都没有动静,不免回眸问他。 “马上就好了。”章羽枫镇定心神,用指尖醮着药水,轻柔地在她背后涂抹。 药水很清凉,涂在背后凉嗖嗖的,把汗意都驱走了。 片刻功夫后,章羽枫讶然地睁大眼睛,就见云画雨的后背上,真的显现出一道道复杂的线条和图案。 又过了片刻,那些图案更加清晰了,一笔一划都很工整,在少女那洁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云儿,你的后背上真的绘着地图!!” 章羽枫拿过铜镜,照在云画雨的背上,“你看,它们全都显现出来了!” 云画雨扭过头,认真瞧了瞧,“想不到杨璇玑的猜测竟是对的!只是,我从来都不记得爹娘是什么时候把地图绘在我的身上的?” “你当然不记得,”章羽枫道:“他们必是在你小的时候,趁你夜里熟睡之时偷偷绘上去的。” 云画雨默默点了点头。 作为云氏后人,云澄禀承祖先的规定,把那半份藏宝图绘在了自已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云画雨的背上。 本来计划等到云画雨成年以后再告诉她,谁曾想到,大祸从天而降,恶魔临门,屠刀如血,云家惨遭覆灭。 爹娘都已死了,六岁的云画雨懵懂稚嫩,哪里知道自已的身上还隐藏着这样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她因为参加了比武大会,又夺得头名,因而从杨璇玑口中了解到这份藏宝图的前尘往事,也了解到自已家族的秘密。 这毕竟是祖先留下来的宝物,是云家代代守护的责任,怎能让它在自已手里断绝? 云画雨伏在软榻上,露着整个赤裸的背部,忍住了心里的那股羞涩之意,回眸望着章羽枫,“大哥,我趴着不动,你快把这份地图画下来吧。” 书房时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章羽枫收敛心神,一面铺展宣纸,一面柔声道:“这份地图图案略有些复杂,我可能需要一个时辰,你若是累了,尽管睡一会,等好了我再叫你。” 软榻上垫着一层锦绒,锦绒上铺着一层淡碧色的竹席,云画雨趴在竹席上,感觉清凉舒服,那份羞涩之感也淡了许多。 她朝着章羽枫微微一笑,“我不累,你仔细画就行了,我很有耐心的。” 房门紧闩,无人敢闯进来,静谧的屋里,两人默契十足。 少女赤裸后背,静静地趴在榻上,鼻息均匀,浓黑的睫毛微微阖着,面容恬静可爱,很是乖巧。 男子白衣似雪,手握羊毫,目光细细的在少女的背上逡巡,一笔一笔,全都是照着她背上的线条勾勒下来,仔细,精准,不差分毫,渐渐的,少女背上的图案,都被他完完全全的描摹到了桌上的宣纸之上。 他估算得很准,不多不少,刚刚一个时辰。 第190章 你永远都是我的 “云儿,我画好了。”章羽枫唤了声。 竟无人应。 云画雨真的睡着了,玉一般的面庞娇俏可人,梦里仿佛正在撒娇,红唇微微嘟着,像……桃花的花瓣。 章羽枫低低地笑起来,拿过白瓶,用手指蘸着里面那透明的药水,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云画雨的背。 那些图案,那些线条,全都抹去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少女的背,又恢复了曾经的洁白晶莹,肌肤如雪,光滑如缎,那般完美。 章羽枫的心跳得很快,呼吸有点不顺畅了,他现在没空儿去想藏宝图的事,他现在就想尝一尝眼前的软玉温香。 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在她的背上摩挲,没有了衣料的束缚,她的肌肤细腻柔软,手感极好,但,这还不够。 他还渴求更多。 云画雨呢喃了一声,像小猫似的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章羽枫笑着低头,在她那微微嘟起来的小嘴上亲了亲,她的唇十分的软,轻轻吸吮着她的唇瓣,像是含着甜甜的樱桃果。 朦朦胧胧的云画雨感觉到有人在亲吻自己,星眸半睁,看见章羽枫正俯头过来,眉梢眼角都是温柔,又黑又长的浓浓睫毛扫在她的脸颊上,酥酥#痒痒的。 嗯,大哥又调皮了。 云画雨懒洋洋地伸手去推他,那人却得寸进尺,陡然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地翻转了过来,……雪白的胸脯一览无遗,挺翘的丰盈如同小兔子一般的蹦了出来。 “云儿。”章羽枫挪不开眼睛,呼吸急促,喉咙有点发干,云画雨已清醒了,慌忙拣起衣裳遮住自己,“你、你、你出去……” 不等她说完,章羽枫便又覆唇上来,不同于之前的轻柔缠绵,他几乎是有些急切粗鲁地咬着她的嘴唇,深深地吻,恨不得将她整个儿吞下去。 “唔……唔……”云画雨嘤咛着呜咽着,能够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脑子里混沌一片,她依着本能伸手攀住了章羽枫的脖子,两人纠缠在一处,一齐倒在那张清凉而宽大的软榻上。 挡在胸前的衣裳,不知不觉间,已然滑落。 吻,像雨点般落下,从她的脸庞,嘴唇,肩膀,锁骨,一直到柔软的胸脯。 亲近了这么多次,虽然终始没到那最后一步,但云画雨已不再抗拒章羽枫的亲热缠绵,她已认定了这个男人。 于是她不挣扎了,如温顺的羊儿,躺在章羽枫怀里,任由他的手掌在她的身上肆意揉捻,任由着他将她搓扁捏圆。 身体如被电流击过,一丝丝陌生而细碎的快感流遍全身,两情相愉时,她也感到了极度的快乐。 “嗯……大哥……”她迷朦地喊着章羽枫,声音颤抖着好似在呻吟,她像溺水的人一般紧紧攀住他,红唇微张,轻轻地喘息,她都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这个样子有多迷人。 “云儿,你今日为何这么乖?……”章羽枫目光迷离地望着她,俊美的脸上全是一层细细的汗,他全身如一张紧绷着的弓,那根充满着欲望的弦,随时都有可能绷断。 他年青强健,身体的某处,已胀得快要发痛了。 “云儿,你这次……还会拒绝吗?” 章羽枫有点不确定,俯在云画雨的耳畔,轻轻舔着她圆润洁白的耳垂。 耳垂被他含住,又麻又痒,“大哥……”云画雨难耐地扭动着,浑身像被一把奇异的火给烧着了,空虚,难受,好似在渴求更多。 那双雪白的玉臂伸过来,缠着章羽枫的腰。 她如猫儿似的在章羽枫的怀里蹭,蹭得他口干舌燥,蹭得他欲#火焚身。 再也忍受不了了,情#欲的火焰,烧灭了所有神智,章羽枫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星子般的眸变得暗沉。 原来他的云儿热情起来,这般的妩媚。 他修长而炙热的手指,滑过她平坦光滑的小腹,轻轻一勾,便解开了她的衣带。 仅余的一条亵裤被脱下,少女完全赤裸,如初生婴儿一般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的眼前。 颜如玉,发如瀑,曲线玲珑,身姿妙曼,宛如大师巧手而成的瓷器,完美无瑕。 “云儿,你真是美极了。” 章羽枫低喃着说,仿佛醉了似的,眉梢泛着淡淡的潮红,然后他几下便扯脱了身上的袍子,快速而强势地覆了上来,紧紧压住了云画雨。 少女脸颊红红的,好似擦了最艳的胭脂,她有点害怕,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一双大手,揉遍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在章羽枫的抚摸和捻捏下,她的身体好似被柔风吹开的花瓣,情不自禁地,一点点地绽放。 云儿,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嗯,大哥,我是你的。 两人肌肤紧贴,四肢交缠,以最亲密的姿势拥抱在一起。 章羽枫的心,跳得好似咚咚的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流向了腹下,他的坚硬,抵在她的柔壑,只需稍稍用力,他便可以冲破那最娇嫩的花蕊,彻彻底底地占有她。 砰砰砰! 此刻,外面竟有人在敲门! 谁这么不知趣?? 章羽枫恼怒地咬了下牙,扬声问:“什么事?” 门外是周大娘的声音,“公子,有客到了。” “谁?” “是一个叫伍言的人,他说他是秦盟主的徒弟,奉师命来拜访公子。” “伍言?” “是的。他已经在前厅等候公子了。” 章羽枫不耐烦地皱了下眉,“……知道了,我等会就过去。” 外面的周大娘应了声是,自是去了。 “云儿,云儿,”章羽枫烦恼地说:“看来咱俩真的要搬家才行了,以后换个清静点的府邸,不让这些俗务再来打扰我们。” “好呀,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要天天缠着你。”云画雨嫣然一笑,主动凑过来,在章羽枫的脸上亲了亲。 地上衣裳散乱,两人气息相闻,云画雨微红着脸,偎在章羽枫的怀里。她的眸子波光潋滟,似是被春风吹拂的湖水一般。 章羽枫俯下身,把深深的吻烙在她锁骨处白皙细腻如香雪一般的肌肤上,用力亲出胭脂色的痕迹。 第191章 请柬 章府前厅。 “章公子,这是我师傅让我交给你的。”伍言双手递过一封鲜红的请柬。 章羽枫客套地笑了笑,接过请柬,展开一看,原来下月二十八是秦啸沙的五十寿辰,界时他预备在雾茫山上举办一场寿宴,特意下帖邀请章羽枫参加。 伍言嗓门哄亮,抱拳笑道:“师傅他老人家一向喜欢清静,不愿做寿。只是这五十寿辰毕竟难得,不好太随意,师傅就破例热闹了一回。他邀请的客人都是江湖上的各派掌门,独有章公子你,是师傅他亲自嘱咐的,让我务必请你赴宴,我看师傅的口气,他很是欣赏你啊。” 秦啸沙是何等样人,武林盟主,天玄派的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公认的绝世高手。 他的五十寿宴,必是奢华隆重,豪杰如云,他肯让自已的徒弟千里迢迢的到章府来送请柬,已是对章羽枫格外的偏爱和看重了。 江湖上还没有哪个少侠能够享受这种殊荣啊。 章羽枫彬彬有礼地揖了揖,“谢谢秦盟主的盛情,到时我一定到贺!!伍兄一路辛苦,我已让厨房略备酒席,请伍兄赏脸喝一杯,聊表我的谢意。” “章公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伍言哈哈一笑,他性格耿直,不喜欢拐弯抹角,请柬已送到了,他就爽爽快快地入了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虽是粗犷,却也不乏真性情。 宴毕,窗外已是暮色沉沉,酒足饭饱后,伍言朝章羽枫抱拳一礼,跨马而去,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一一一一 章羽枫忙完,第一时间便去寻云画雨,可她竟不在房中,问周大娘,才知道她用过晚饭之后,独自去书房了。 “云姑娘说,书房里的藏书丰富,她要挑几本喜欢的慢慢看呢。”周大娘赞道:“真是个能静得下来的好姑娘,知书达理又文雅,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得可认真了。” 章羽枫一笑,转身往书房走去,推开门,屋内烛光闪烁,云画雨正伏在桌案上,安静地看着一本诗卷。 看见章羽枫进来,她抬眸一笑,“客人走了么?” “走了。”章羽枫站在烛台前,拨亮烛光,另外又多点了两支红烛,照得屋内一片明亮,他笑道:“云儿,以后看书多点些灯,这样才不会伤眼睛。” 云画雨一手拿着书,一手托着腮,俏皮地笑,“章少侠声名在外,如今秦盟主都亲自下帖请你赴宴,好有面子呀。” “这周大娘的嘴倒快。”章羽枫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靠,“下月二十八的寿宴,还早着呢,咱们提前十来天出发就行了。” 云画雨嘟了嘟嘴,“我不去。他只请了你,又没有请我。” 章羽枫笑起来,“你是我的家眷,自然是与我同去。” “谁是你的家眷了?”云画雨娇嗔道:“一日没有拜堂,便不算家眷。” 章羽枫佯怒,“狡辩!未婚妻也算家眷。” “不算!” “算!” “不算!” “算!” 两个幼稚的人在进行了拉锯般的斗嘴之后,显然没有达成协议,于是章羽枫又换了个战术,“云儿,你快看看我,我是你未来的夫君,我如此英俊潇洒,若没有你在旁边监督,旁的姑娘向我暗送秋波,这该怎么办?” 云画雨送他一个白眼,“哪家的姑娘这么没有眼光呀?” “太多了!”章羽枫说:“能从雾茫山一直排到咱们家。” “不会吧?”云画雨疑惑。 章羽枫弯起嘴角,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俊美笑容。 这厮! 成心的吧? 招蜂引蝶的,太欠揍了! “章羽枫!”云画雨撸起袖子,作了个要痛扁他的姿势,“听着,你要敢有花花心肠,我就立刻打折你的腿!” “打左腿还是打右腿?” 云画雨气纠纠地嚷:“不分左右,两条腿全打折!!” “臭丫头,你敢辣手摧夫,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 章羽枫一面笑,一面大踏步过去,将云画雨抱了个满怀,扣住她的双肩,摁在桌案上狠狠地亲吻。 她唇上的滋味太美了,怎么尝也尝不够。 只是,桌案毕竟面积小,他一腔力量施展不开,他很需要一张宽大而结实的床。 “……云儿,咱们回房去,嗯?” 章羽枫诱哄着说,回想起下午的那场旖旎风光,只盼再旧梦重温一番,完成自已未竟的缠绵,于是他双臂一展,就想把云画雨抱起来,可是—— 那丫头却似泥鳅一般的滑脱,从他胁下钻过去了,“不准跑!”章羽枫反应敏捷,又将她捞了过来,重新摁回了书桌。 云画雨撅着嘴儿,捶了下他坚实的胸膛,“大哥,我才不要回房去。” 章羽枫挑了下眉,轻轻咬住她的鼻尖,气息暧昧地笑,“原来云儿不喜欢回房。是不是觉得在书房里更有情趣些呢?” “不!是!” 云画雨嗔怒,揪着他腰间的痒痒肉,重重一拧。 “臭丫头!”章羽枫笑着去捉她的手,“像小老虎似的,牙尖爪利,果然是越来越难管教了!!” 云画雨急忙把双手藏在背后,不让他捉住,章羽枫求之不得,已顺势欺了上来,大掌一捞,将她搂在怀里,肆无忌惮地揉捏一番。 “你、你、你放开我……”云画雨气喘吁吁地推他,鬓发松散,满面都是潮红。 两人在桌案上这一通翻滚,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拂落到地上,笔筒,水丞,镇尺,砚台,噼里啪啦的洒了一地,连桌案边的画架也被带倒了,里面的卷轴骨碌碌地四处滚,弄得满屋都是。 “都是你!这样粗鲁!” 云画雨直起身子,轻轻戳了下章羽枫的额角,“本来整整齐齐的桌子,乱成这样,快去收拾一下!” 怎奈章少侠太懒惰,嘻皮笑脸地就是不肯动,“……我等会让人来收拾。” “大懒虫!” 云画雨忿忿地嘀咕,推开章羽枫,蹲下去捡那些卷轴,各种名家书画,绝版字幅,都是珍贵之物,散落在地上,着实让人心疼。 第192章 字迹 云画雨曾见过章羽枫的字,银钩铁划,笔走龙蛇,极其遵劲潇洒,一看便知是练过的,颇有大家风范。 所以他爱收藏各种书画,也不稀奇。 正蹲在地上收拾,云画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一幅小小的字卷,滚到了角落里,字卷摊开了一半,露出了“白头偕老”几个字。 云画雨怔了怔,脸色突然就变了,她抓过字卷,一把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佳偶天成,白头偕老”,底下的落款,写的是“司志平”。 云画雨盯着这幅字,从右往左,从左往右,反反复复地看,她的脸色异乎寻常的苍白,眉梢紧紧蹙着,良久良久,才颤声说道:“大哥,你还有司志平的字么?拿来给我看看。” 章羽枫早已注意到了云画雨的脸色,只是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这般紧张惶惑? 这幅字,是司志平在青月崖的时候送给他的,他当时随手就塞入包囊里了,后来带回了章府,他便把它放在书房,很普通的一幅字,为何会令云画雨神色大变? 虽是满腹疑惑,章羽枫还是将司志平以前送来的各种字幅都拣了出来,排在云画雨面前,“云儿,这里全都是他的字,你随便看,……嗯,你是在找些什么吗?” 云画雨恍似不闻,只是低头一幅幅的翻看。这些字幅,大小各异,但,那字迹,那走笔方式,那刚硬的气势,多么眼熟,多么相似,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大哥,”云画雨努力抑制着狂跳的心,“我的房中,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你去帮我拿过来,好么?” 章羽枫深深地凝视着她,似乎已从她的神情里发现了什么端倪,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令云画雨这般激动,莫非那尘封多年的冤,在今日终于有了一个突破口吗? 章羽枫毫不迟疑,立刻去了房中,拿到了云画雨所说的纸,然后折返回来,默默递给了她。 云画雨捏着这片纸,将上面的字,又一个一个的仔细看了一遍,她涩然道:“大哥,这张泛黄的纸,是我以前从柯滔的信札里发现的。在二十年前,徐荫曾向柯滔写信,恳求柯滔收他为徒,这张纸,就是他当年亲笔所书。” 章羽枫已经了然,面色凝重,沉声说道:“然后你发现,徐荫的字,竟然与司志平的字一模一样!” “是的!”云画雨紧紧握住了拳,“我不相信这会是巧合,大哥,……我怀疑司志平就是徐荫!!” 司志平就是徐荫?? 这确实是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推测。 看上去儒雅斯文的司志平,竟然会是那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杀人恶魔徐荫? 章羽枫目光冷静,陡然想起了那日青月崖的比武时,司志平在第一次见到云画雨之后,明显地僵了一僵,双眼好似闪过一丝异样的慌乱,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惊恐的往事一般。 “大哥!大哥!”云画雨低声抽泣着,眼眶里盈满泪水,“你帮我,帮我证实这件事!你帮我查一查,司志平到底是不是就是当年的徐荫?!” “好!” 章羽枫紧握着她冰凉的指尖,掌心里的热度一点点地传递过来,他默默地点头,目光深邃,胸膛结实,带着无言的安慰和坚定的力量。 一一一一一 夜幕漆黑,长巷的尽头,有一间隐秘的宅院。 宅院掩映在弯弯弯曲曲的巷子里,藏在稠密的树木之后,很不显眼。 这间宅子的东厢房里,一灯如豆,司志平艰难地半靠在床头,不住地咳嗽,“阿惠,齐儿呢?” 容惠正端着小碗给他喂药,轻声道:“王嫂子带齐儿去院外捉蝈蝈,齐儿很乖,你别担心了。” 司志平嗯了声,一口一口地喝着药,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那日比武场上,他被章羽枫踢下了擂台,这一脚着实沉重,不仅断了他两根肋骨,还令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在家中将养了这些天,仍然还没有痊愈。 “章羽枫出手实在太重!”容惠微蹙了眉,又道:“不过志平,其实那天你也太过了,咱们输了就输了,你何必偷袭他?” 司志平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全都喝光,“大概是我太求胜心切了。那小子武功太高,若不是偷袭,难以取胜。” 容惠轻叹,“何必呢?志平,难道你就那么想要那张藏宝图吗?” “当然想要!!”司志平披散着头发,面颊凹陷下去,脸色腊黄,目光却仍灼灼发亮,“轩辕老人的藏宝图价值连城,这样的珍宝,谁不想要??我若能抢到它,就可以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了!!” “可咱们现在日子过得也很好啊。”容惠不赞同地摇头,“有田有房,衣食无忧,我已经满足了,还去争什么抢什么?” 烛光下,司志平目光阴郁,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 刚想开口,却有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拼命地咳,一不小心又牵动了肋骨的伤口,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直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爹爹,娘亲。”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好似一阵风般地跑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篓子,“娘亲,你看看,我有这么多的蝈蝈了。” 献宝似的把竹篓子递给容惠,那里面关着十来只活蹦乱跳的大蝈蝈,每一只都健壮又灵巧,须角发亮,甚是威风。 容惠笑道:“王嫂子真厉害,竟捉到了这么多的蝈蝈。” 司志平慈爱地抚了下儿子的头,腊黄的脸上也现出一丝笑容。 齐儿摇了下小脑袋,“娘亲,这不是王大娘捉的,是外面的一个大哥哥帮我捉的。” “大哥哥?”容惠诧异道:“是前巷里的黄哥哥吗?” 齐儿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不是黄哥哥,是一个陌生的哥哥。他穿着白衣裳,长得很高很俊,笑起来可和气了。” “陌生的哥哥?”容惠一愣。 “对呀,”齐儿笑眯眯地咂了咂小嘴,“他还给糖我吃了,好甜好甜的。” 容惠微笑道:“那你向他道谢了没有呀?” “我道谢了,他说不用谢。”齐儿胖嘟嘟的小手伸到荷包里,摸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他说只要我帮他把这封信交给爹爹就行了。” 第193章 你藏得好深啊 这纸片看似有些年头了,边角略略泛黄。 容惠有点纳闷。 司志平疑惑地皱起了眉,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展开一看,刹那间,脸色“唰地”就变了。 他好似被人重重击了一锤,面容像死人一样的惨白,整个人都瑟瑟地发抖,他捂着胸前的伤口,一边喘息一边厉声道:“齐儿,那个送信的人呢?现在在哪?” 齐儿被父亲这幅模样骇住了,谔然地张着小嘴,却不说话,司志平更加急了,紧紧抓住齐儿的手,又喝问了一遍,“那人呢?他在哪??” 齐儿的手被捏得生疼,哇的一声便哭了,“娘亲,爹爹打我。” 容惠心疼地搂过儿子,嗔怪道:“志平,你疯了么?为什么吼齐儿?” 司志平捏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片,像牛一样的喘息,窗外树影扶疏,夜风拂动,一道清冷的声音破窗而来,似讥似笑,“改名换姓,隐居江湖,司叔叔,你藏得好深啊。” 司志平大睁着双眼,死死盯着门外。 就见章羽枫身姿颀长,白衣飘飘,已缓步走进来,笑道:“那日比武场上,羽枫或许下手重了些,令司叔叔抱病至今,说来真是过意不去啊。” 天真的齐儿已经欢声叫起来,“娘亲,就是这个大哥哥帮我捉的蝈蝈!他捉得好快,一会儿就捉了一篓,好厉害呀。” 章羽枫微微一笑,“齐儿是个乖孩子,我很喜欢呢。斗蝈蝈最有趣了,待会我可以再帮你捉一篓蝈蝈,包你斗遍江湖无敌手。” “真的吗?”齐儿开心地拍着巴掌。 司志平面无表情地开口,“阿惠,带齐儿出去。” 容惠不明所以,愣了愣,司志平狠狠一拍床沿,暴喝道:“带齐儿出去!!” 司志平一向风度儒雅,容惠从没见过自已的丈夫会有这样震怒的表现,她不敢再多说话,慌忙抱起齐儿出了房间。 章羽枫轻声一笑,“糟了,司叔叔太过激动,把夫人和孩子都吓坏了。” “章羽枫!”司志平冷冷道:“你转弯抹角地把一封陈年旧信拿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章羽枫挑了下眉,“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信里的字迹好生眼熟,那种气势风采,颇像司叔叔你的手笔啊。” 司志平把那张纸片撕得粉碎,冷笑着说:“不知是从哪个旧纸堆里翻出来的东西,与我有什么相干?章羽枫,你一向爱管闲事,如今都管到我的头上了!我是你的长辈,你却对我如此不恭,你爹爹生前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顺手一洒,纸片纷纷扬扬的落下,满地稀乱,一个字也辨认不出来了。 章羽枫慢条斯理地开口,“司叔叔想毁灭证据,可惜想错了。你撕的只是我临摹的附本,正本还在我身上呢。司叔叔这一笔好字,我怎么舍得让你撕掉?” 司志平面色发白,又猛地咳嗽起来,咳嗽牵动了伤口的疼痛,他捂着肋下,脸孔疼得有些扭曲。 章羽枫轻飘飘地叹了下,“这么一点点痛,你便受不住了,司叔叔你也太娇贵了些!罢了,等会我一剑穿过你的胸口时,我尽量下手快一点,让你死得痛痛快快的,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司志平一翻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仅凭一封破信,就能定我的罪吗??” “这封信,是你亲手写给柯滔的,请求他收你为徒。”章羽枫淡淡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前,你不叫司志平,你的名字叫徐荫。” 司志平冷诮地哼了哼,“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字迹相似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此刻是秦啸沙来了,他也不能单凭一封旧信,就认定我是徐荫。” “司志平,不对,我应该叫你徐荫才对,”章羽枫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确实没有太多的证据来证明你是徐荫,不过我有一样好东西,可以帮助我。” 笑着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粒圆圆的小糖丸。 章羽枫道:“我亲手做的糖丸,里面掺了不少五毒散,怕它苦,我又添了蜂蜜进去,味道甜甜的,齐儿很喜欢吃啊。刚才他一口气吃了三四粒,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开始肚子疼了??” 司志平差点从床上跌下来,“章羽枫!”他双手紧紧攥着床板,目光里好像要喷出火来,“枉你自诩为武林正道,你居然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下毒??” 章羽枫轻描淡写地说:“非常之事,就要用非常手段,只要你肯认罪,我立刻就将解药拿出来。” 司志平咬着牙齿,拼力从床上一跃而起,袖子一拂,掌上已多了支带锋刃的玉笛,唰唰两声,直刺章羽枫的喉咙。 章羽枫侧身一避,与他游斗片刻,一拳扫掠过去,击到他的肩膀,“章羽枫!”司志平噔噔噔连退几步,踉跄着倒在桌上,面如死灰,“我现在已打不过你了,你已经赢了,藏宝图也被你夺走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为何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徐荫!!”章羽枫揪着他的衣领,冷笑出声,“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十年前,云家的人与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什么非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司志平披散着头发,高声大笑,“我就料到那个女娃子是云澄的女儿,章羽枫,今日你是为她出头来的,对不对?” “对!!”章羽枫清俊的眉目间浮上一丝冷意,“十年前,你假意与她的父亲结交,趁着云家对你毫无防备之时,你在酒宴上突然翻脸,痛下杀手,屠尽了云府中人!徐荫,这份血债,也该到你偿还的时候了!!” 字字句句,锵铿质问。 窗外已是深夜时分,一灯如豆。 昏暗的灯光若明若暗,空气里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司志平死死盯着章羽枫,双眼血红,仿佛是一个已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拼命地想抓住一个翻本的机会。 片刻后,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泛起了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天网恢恢,他逃了十年,如今逃不过了,他知道今日必是要有个了结,但,他也绝不可能让面前的这个少年过得舒坦。 第194章 当年真相 “章羽枫,”司志平扶着桌子站起来,咳了两声,淡定地开口,“既然你已都猜到了,那么我就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章羽枫淡淡一笑,“甚好,你说吧。” 司志平道:“在十年前,我的名字的确叫徐荫。当时我醉心武学,又贪慕富贵,一心想求得轩辕老人藏宝窟里的财富和武功秘笈。” “有人偷偷告诉我,在洛州的云家,是轩辕老人的弟子后代,云家藏着一份珍贵的地图,只要抢到了它,就可以找到轩辕老人留下的巨额宝藏。” “我在那人的怂恿下,不免动了心。云澄喜欢游历山川,我就趁他外出巡游时找个借口与他结交,他喜欢谈文论诗,我也投其所好地与他攀谈,总之我想尽一切办法搏得了他的好感,与他结为了异姓兄弟。” “那年云澄生辰,我提前打探好了日子,备了些礼物上门,说是为他庆贺。云澄豪爽好客,当即就留我住下,为我接风洗尘。在席间,我把预先备好的软筋散洒到了酒壶里,酒过三巡之后,他们夫妇都瘫软在地,我见时机成熟,就开始向他们逼问藏宝图的下落。” “哪知云澄夫妻非常强硬,嘴很严,宁死不说,哪怕我当即砍下了云夫人的一条腿,他们也全都不肯开口。云澄吐了一口唾沫在我脸上,骂我是卑鄙小人,云夫人断腿之后痛得哆嗦个不停,却仍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事情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可能再和平收场,虽然问不出藏宝图的下落,但我也只得斩草除根。云澄和云夫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与我拼打,从厅内一直打到院里,最终仍被我杀了。” “他俩死了以后,我一不做二不休,为防有人泄露出去,我索性大开杀戒,把云府的丫环家丁都杀尽了,唯独他们家有个六岁的小女娃儿,却不见踪影。” “我在云府上下找了一阵,仍是找不着,我不想再耽搁太久,就决定赶快离开。走之前我用一把火将云府点着了,趁着外面一团乱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司志平不徐不急地一口气说完,挑衅似地望了章羽枫一眼,“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你可听清楚了吗?” 章羽枫面色冷峻,没有说话,但门外却有低低地呜咽声传过来。 云画雨一直守在门外,她一直告诫自已要冷静,要控制情绪,但是,当她听到司志平叙述当日作案的过程时,终究还是难以自抑,失声痛哭。 她凑巧躲过了那场屠杀,没有亲眼见到爹娘过世的情景,可而今听到司志平亲口承认,她完全想像得出,当时爹娘在屠刀之下是多么的凄惨和绝望,临死前又是多么的愤懑和不甘! 她的爹和娘,最疼她的爹和娘,就那样被人杀死了,满脸满身的血,流成了一片湖泊,几乎连面容都看不清了,被人扔在树下,像两截枯木。 年幼的她躲在树丛里,远远地看了尸体一眼,她想嚎啕大哭,被奶娘捂住嘴,抱着从狗洞里逃走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已曾经的家,被烧成一片废墟,看着挚爱的爹娘,成了两具焦黑的尸体。 邻人们同情云家遭遇,凑些银子收敛了尸骨,将云澄夫妇埋到了云府后山。 而她,被奶娘牵着,身无分文,流落江湖。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她被师傅收养,才得以活下来。 心里终究是痛的,因为她才六岁,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痛失双亲,阴阳两隔,无法再承欢膝下,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云儿,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些了。” 章羽枫轻轻拍着云画雨的背,柔声道:“凶手终于找到,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云儿,往事已矣,逝者已逝,你不要太难过了。” “大哥……” 云画雨潸然泪下,无数的话哽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她悲泣着伏在章羽枫的怀里,泪水濡湿了一大片的衣襟。 往事如烟云般在眼前掠过,年幼的孩子,无助的哭泣,午夜梦回时,她总是在血光中被惊醒。 六岁时的那场屠杀,像深深的烙印,刻在她的脑海,哪怕她已经成年,已经是一个精通剑法的女侠客,爹娘的死,却仍然是她永远挥之不去的恶梦。 “云儿,”章羽枫怜惜地拥住她,为她拭泪,“别伤心,你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你还有我啊。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一生一世的陪着你,伯父伯母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过得幸福美满,必然也会感到欣慰的。” “嗯。”云画雨含着泪花儿,仰头望着他,目光里满满都是依赖与爱恋。 一旁的司志平突然冷声开口,“章羽枫,我已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你了,现在你也该信守承诺,把解药拿出来吧?” 毕竟是父子连心,司志平时时刻刻都记挂着齐儿中毒的事。 “徐荫,”章羽枫眼神里掩不住那股憎厌之情,“我要的是你的命,不关你儿子的事。刚才只是诳你,齐儿没有中毒,我给他吃的,就是普通的糖丸。” 司志平怔了下,忽放声大笑,“好,好,齐儿没事就好。章羽枫,你想用我的命,来讨你这个小情人的欢心,真不愧是少年英雄,风流倜傥!!怎么,你是准备亲自动手,还是让这个女娃子动手?” 章羽枫冷笑一声,“那就看云儿的意思了。她要是想将你千刀万剐,也是理所应当的。” 司志平牵起嘴角,笑容极其冷酷,“杀了我,倒是简单。只是你俩都忘了,我之所以到云家抢地图,也是因为有人向我告密,怂恿我去的。……云家的女娃子,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怂恿我去你家抢地图的人是谁吗?” 云画雨心头一个激灵,霍然站起,喝问道:“那人是谁?你快说!!你若肯老实交代,我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司志平狂妄大笑,脸孔狰狞地扭曲着,“那个人已经死了,不过他的身份,你一定很想知道。因为,他与你大有渊源呢。” 他盯着云画雨,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女娃子,你听好了,告密的那个人——就是我以前的挚友,章羽枫的父亲,章宗州!!” 第195章 余泽的话 宛如天空中赫然响起的霹雳,将云画雨震得几乎站立不稳,她踉跄着退了几步,用手紧紧扶住了椅子,才没有让自已倒下来。 “大哥,大哥,”她茫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在胡说什么?” 章羽枫面色铁青,一个箭步冲上前,目光里仿佛有熊熊烈焰在燃烧。 “司志平!!”他死死揪住司志平的衣领,恨不能将这个男人一把捏死,“你果真狡猾!你为了离间我与云儿,居然把罪名强推到我父亲的身上!你不择手段,其心可诛!!” 司志平被章羽枫掐住了喉咙,呼吸凝滞,他费劲的咳嗽着,一面咳一面冷笑,“章羽枫,咳,咳,我没有胡说,我没有污陷,咳,事情真相就是如此!!如果说我是一个真小人,那么你父亲就是一个伪君子!” “章羽枫,当年,你的父亲也想争抢藏宝图,却又顾及名声,不愿亲自动手。他怂勇我去云家抢,我杀人之时,他在院外等候,我逃走之时,还是他牵着快马过来接应我的,云家的惨案,不是我一人做的,他也有份!!” …… 这大约是云画雨有生以来听过最荒谬又最可怕的话了。 她脑中一下子就空荡荡的,无知无觉,她迷惘地皱着眉毛,思绪轻若飞絮,飘到了虚渺的空中,似乎连思考一下都不能够,“大哥,”她呆呆地问:“徐荫为什么这样胡说?这件事怎么可能会与你的父亲有关联?徐荫是在离间我俩,对不对?” “云儿!”章羽枫伸臂抱住她,抱得很紧,动作甚至有些慌乱,“不是这样的,我父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徐荫他在撒谎,他全是在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可以去查!”司志平冷冰冰地打断了章羽枫的话,“有人能够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谁?”云画雨追问。 “余泽,以及……章府的周管家。” 司志平狞笑着,眼神在烛光下好似恶虎一般阴鸷。 一一一一一 一夜奔波,不知疲惫地赶到余府时,天色早已大亮。 余府。 晨晖洒在一方庭院里,余泽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正亲自扶着余沅希,教她一步一步地练习走路。 余沅希学得很认真,一手拄着拐,一手扶在父亲的肩上,她秀美的脸颊仍然瘦削而苍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她沿着地砖的格子一瘸一瘸地走着,鹅黄色的长裙在晨风中微微飘荡。 但,章羽枫和云画雨的突然造访,打破了这对父女的平静。 “章羽枫!” “枫哥哥!” 父女俩同时喊出声来,目光都很惊讶。 司志平早已被章羽枫点了昏睡穴,五花大绑地捆在白马的腹下,余泽并不清楚章羽枫的来意,但他现在极其痛恨这个狼心狗肺的少年,于是他跨前一步,指着院门,怒声喝道:“章羽枫,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枫哥哥!”余沅希激动万分,跌跌撞撞地想奔过来,却被余泽拦住了。 “余伯伯,沅希。” 章羽枫咬了下牙,漆黑的发丝被风吹得略略凌乱,他一口气赶了很远的路,面颊和额角全是湿漉漉的汗水,一双眼睛深深地注视过来,漆黑得宛如深潭,似有硬生生压下的烦乱和惊怒。 “枫哥哥,你怎么了?” 余沅希纳闷地望着他,她从未见过章羽枫这般的表情,仿佛陷入绝境的孤狼,焦躁而又惶恐。 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的枫哥哥。 章羽枫痛苦地回了下眸,身后站着一直静默不语的云画雨,这一路上,云画雨就是这般沉默,沉默得令他害怕。 冷汗从脊背上一层层的渗出,章羽枫紧张极了,手腕轻轻颤抖,心脏跳得好似要从嘴里蹦出来。 他知道余泽对自己成见太深,知道今日这番问询,只怕会雪上加霜,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想不出任何转圜的办法了。 哪怕他聪明绝顶,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 “余伯伯,我已查到司志平就是当年的徐荫,”章羽枫艰难地开口,“他承认了,他十年前曾经去洛州云澄的府里抢藏宝图,他还说……云府有藏宝图的这个秘密,是我的父亲告诉他的……” 余泽那怨毒的目光,从章羽枫的脸上慢慢地掠过,他饱经世故,已听懂了章羽枫的来意,不禁冷笑一声,声音尖刻而讥讽。 “章羽枫,徐荫说得没错!云家藏有地图的秘密,最初便是由你父亲打探出来的!” 章羽枫脸色煞白,沉声道:“这件事情十分绝密,我父亲是如何打探出来的?” “你以为我在撒谎吗??”余泽傲然冷笑,“我余泽向来恩怨分明,我虽然恨你入骨,却还不至于捏造事实来陷害你爹!” 云画雨花容惨淡,樱唇毫无血色,只是呆呆地靠在院门上,仿佛要用它来支撑着自已,才有继续站立下去的气力。 余泽望着章羽枫,淡淡道:“在十余年前,我,你爹,徐荫,我们三人相交甚好,彼此时常来往,无话不谈。那时我们都听过轩辕老人藏宝窟的故事,闲谈之时,都十分艳羡向往。” “杨璇玑与云澄曾暗中有书信往来,但事情绝密,无人知晓。有一次,杨璇玑的信使在客栈歇脚时,不慎遗失了信件。这封信被你父亲拾到了,他拆开看后,又不动声色的放回原处。信使返回来寻找,把信捡走,以为无人看见,所以并没有声张此事。” “但你父亲已从信中看出云家也是轩辕老人的弟子后代,他判定云家一定藏有地图,他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徐荫,徐荫利欲心重,不免动了心思,提出要到云家夺取地图。” 章羽枫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凉,颤声道:“后来呢?” “后来徐荫和你爹爹便去了。”余泽讥嘲般地开口,“本来我也要去的,只是凑巧沅希当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我不得不留在家中照顾她,所以错过了。” 空气像冰一样的凝固着,半晌无人说话。 云家惨案,血流成河,几十余口人命,顷刻间身首异处。 举起屠刀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徐荫。 但,递刀的那个人,却是章羽枫的父亲章宗州。 第196章 周管家 章羽枫僵立着,似给人重重打了一拳,整个头脑都懵住了,他转过眸,沉沉地望向云画雨。 清淡的日光透过晨雾,洒在他的面庞。 他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层从骨子里渗出的惊慌与恐惧,包裹了他的全身,虽是燥热的初秋,却有如寒冰彻骨。 云儿!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云画雨,目光里带着一丝凄黯的哀求,他很慌张,甚至不敢再去牵她的手。 云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余泽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我求求你,求你别用这样陌生而清冷的眼神看着我,你别这么快就下了定论,云儿,你给我一点时间来解释,好么? 孤傲清高如他,此生从未有过如此卑微的时刻。 云画雨柳眉轻蹙,不曾哭,也不曾闹,她怔怔地好似梦游一般,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她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语,“余泽的话,我信不过,他说的肯定是假的,我才不要信他。……我要回章府去,我要去找周管家,周管家为人正直,必是不会骗我的……大哥,我们回家去……我要去找周管家问个明白……” 她的身影纤细消瘦,如狂风中的柳枝,踉踉跄跄的,那般仓惶。 身后,传来了余泽的阴冷笑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哈哈,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章羽枫,你大概从没有想到,云家的覆灭,都是你父亲害的!!上天果然是长了眼睛的,你的报应终于来了,哈哈,你的报应终于来了!!” 一一一一一 章府里面,一片安谧。 爱唠叨的周大娘正在库房里拿着聘礼的礼单,一样一样地清点着。 箱子里那林林总总的各式绸缎珠宝首饰现银,都是章羽枫备好的聘礼,周大娘守在库房忙碌了多日,如今已全部整理妥当了。 等装了箱,封了口,再扎好喜庆的红绫,就可以抬上马车,送往小寒山了。 周大娘喜滋滋地左瞧右看,觉得一切都是完美无缺,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礼单收好,塞到腰间的荷包里,又捶了下略略酸胀的肩膀,正要推开门出去,突然看见梧桐心急火燎地一头撞进来,差点与周大娘撞了个满怀。 “梧桐,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周大娘抹了把吓出来的冷汗,“为什么这样急匆匆的?厨房烧着了吗?” 梧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比厨房烧着了还要糟糕,周大娘,公子回来了!!” 周大娘乐呵呵地一拍大腿,“公子回来了?这是好事啊,你还不快去准备做饭烧菜,给公子洗尘啊。” “还洗什么尘啊周大娘,好像出大事了!”梧桐愁眉苦脸地,“我看公子回府的时候脸色不太对,面色发青,好像丢了魂似的。他直接喊来了周管家,然后与云姑娘一道,三个人躲在书房里说话,门关得死死的。我隔得很远就听见云姑娘的哭声了,悲悲戚戚的,哭得好不可怜……” 周大娘听得又是纳闷又是焦急,她不等梧桐说完,就提着裙角一溜儿地往书房里跑,“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不行,我要去看看!” 书房。 朱色的门紧紧闭着,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周管家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加绷紧,好似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公子……”他犹豫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章羽枫抬起眼眸,望着窗外稀薄的日光,声音低哑地开口,“无妨,周管家实话实说便是。你无需避讳什么,也无需隐瞒什么,今日,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周管家微微垂下头,面色灰暗,“公子,这件事关系着老爷的声誉,我曾答应他,永远也不提起的。” “说!!” 章羽枫目光一沉,冷冷道。 云画雨倚在门边,一双漆黑的眼珠,清若幽泉,默默注视在章羽枫的身上。 周管家仍然低垂着头,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用竹簪束着,沉眉敛目,在彷徨了很久以后,他才终于缓缓开口。 “公子,你自幼丧母,由老爷独自抚养你长大。你是个少见的聪慧孩子,老爷很疼你,对你寄予厚望。他请了大儒为你授课,又请了名师教你练剑,他一直尽他所能,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 “十余年前,他听说了轩辕老人宝藏的故事,他有点心动,偷偷对我说,枫儿资质奇佳,聪明绝顶,如果能学到宝藏中的武功秘笈,将来必然可以称雄江湖,独步天下。” “老爷望子成龙,他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开始想方设法地打探宝藏的下落。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终于查到了洛州云家有藏宝图。于是,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两个结义兄弟,徐荫和余泽。” “徐荫很兴奋,当即就提出要去云家抢这份地图,老爷说,咱们的目的是为了宝藏,万万不可伤人,徐荫当时也答应了,商议了一夜,最后决定由徐荫出面去抢,老爷在外接应。” …… 云画雨的脸,一片雪白,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双腿软得再也无法站住,瘫倒在地上。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云家的惨剧,真的是因为章宗州而起。 徐荫的话,云画雨可以不信。 余泽的话,云画雨也可以不信。 但,周管家的话,她没法不相信。 上天是在捉弄她吗?她咬牙切齿恨了十年的仇人,原来竟是章羽枫的父亲。 窗外秋风吹过,簌簌花瓣如雨点般落下,漫天飞洒,带着一种萧瑟的凉意。 眼睛涩涩的疼,原来,一个人哀伤到极点时,是流不出眼泪的。 周管家年过六旬,头发胡子都斑白了,他在章府干了一辈子,样样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唯独今天,他觉得他说的每一字,都像巨石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公子,老爷曾对我说,云家的悲剧,是他此生所做的唯一一件亏欠良心的事情。自那以后,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忏悔之中——” 第197章 别离开我 “周管家,”章羽枫僵硬地站着,神情呆滞而木然,“我记得,在我十岁那年,爹爹生了一场重病,神智模糊,药石无效。他在床上辗转难眠,日日悲叹,没过两年,便撒手人寰。” 周管家黯然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正是云家惨案发生之后的事。老爷也没有料到徐荫竟会这样的心狠手辣,竟让云家满门覆灭,不留一个活口。他心里万分内疚,每时每刻都在追悔这件事,思虑成疾,无法开解,最后就那样缠绵病床,郁郁而终。” 书房里死一样的安静,无人再说话。 良久后,章羽枫缓缓转眸,凝望着云画雨。 少女的面庞清丽白皙,宛如画卷,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她眼底投了一道浅浅的黑影。 她很沉默,像受了伤的小兽,蜷在墙角,竟不发一言。 肩膀单薄,身影纤瘦,她虽没有只言片语,但,神情里却分明已有了一种淡漠的疏离,横隔在两人中间。 云儿。 云儿。 轻唤两声,却无应答。 稀淡的阳光从窗格间透过,章羽枫落寞萧瑟,双眸失去了往日那明澈如玉的风采,更多的,却是仿佛幽潭般深不可测的沉郁。 乌云笼罩,冷风乍起,秋寒透过衣裳,沁入到骨骼里,森森的凉。 “周管家,”章羽枫终于开口,“我已全都听明白了,你出去吧。” “……是,公子。” 周管家眼眶微微潮湿,踌躇半晌,才慢慢退了出去。 门打开后,外面正站着一脸焦急的周大娘,“老头子,出了什么事了——” 话未说完,周管家已捂着她的嘴,飞快地摇了下头,然后拖着她静悄悄地离开了。 老婆子,公子现在已经够烦心的了,你别再去打扰他。 外面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章羽枫轻轻走近云画雨,半蹲下来,握住了她的双肩,“云儿,……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爹爹的错,我向你道歉……” “你别碰我!” 云画雨一把拂开了他的手,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她蹙着眉,有点茫然地往外走,身子撞到了门框,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云儿!” 章羽枫惊慌地搂着她,声音很急促,“云儿,你别走!别走!……你想去哪儿?” 云画雨痛苦地闭上眼睛,身子猛然被一团炽热包围住,那般熟悉的清醇气息,带了淡淡而温馨的青竹香。 是章羽枫的气息。 这是她最眷恋的怀抱,是世间最宽阔温暖的所在,她无数次地在其中沉醉,而今,她却不得不狠心地推开他。 “……章羽枫,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也不能嫁给你了。” 云画雨咬着苍白的唇,微微垂眸,她竭力咽下泪水,不敢再看章羽枫的面容。 她继续朝着门外走,却被挡住。 她推他,搡他,撞他,打他,面前的人却一动不动。 那道雪白的身影,凝固得仿佛雕像,牢牢占住了门口,令她完全无法踏出半步。 “章羽枫,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云画雨凄然一笑,“我今日不走,明日也会走,你不能关我一生一世。我们两家这样的血海深仇,我怎么能够……嫁给你呢……” “云儿,云儿,别离开我。” 章羽枫凝望着她,目光哀怜,似是在乞求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想拥抱过去,但云画雨退了一步,拨开了他的手。 男子那俊美的脸,血色尽失,像绝境中的豹子,焦躁,惊慌,恐惧,甚至于绝望。 “别走!别走!” 章羽枫声音嘶哑,有些控制不住自已了,他忽然上前一步,狠狠地把云画雨拽到怀里,继而吻住。 狂热的吻,近乎噬咬一般,强势地掠夺,辗转吮吸,碾压着云画雨的唇,仿佛想就这样把她彻底留住。 “云儿,我知道是我的父亲害了你们云家,他令你幼年失亲,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是你的仇人……但是,云儿,求你别离开我,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你,好么?” 章羽枫哀求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像细细的柳丝,捆住了她的心。 “大哥,”云画雨红着眼眶,唇边漾起一缕酸楚的笑,“我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我也知道你有多疼惜我,只是,这般的深仇大恨,我过不了我心里的那一关,……大哥,如果我爹娘在泉下有知,见我竟然与仇人之子结为夫妻,他们会死不瞑目的,……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山盟海誓的诺言,她不能再遵守了。 白头到老的憧憬,也幻化为一场虚空。 如海般深沉的仇恨,阻断了所有的欢愉甜蜜,再相逢时,或许已是陌路。 “云儿,给我一点点机会吧……” 有湿热的液体,一滴滴地坠落下来,滴在云画雨的面颊,竟那么滚烫,“云儿,”章羽枫的声音颤抖而哽咽,“我不能失去你。我爹爹犯下的罪行,我可以代他受罚。只要你肯谅解,你想怎样责罚我都可以,……云儿,我什么都能依着你,只要你别离开我……” 云画雨抬眸,看向章羽枫。 章羽枫也正望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居然是满眶的泪水,轻轻一眨,泪水便滴落下来,洒到云画雨的面庞。 章羽枫在流泪。 似他那般成熟睿智聪明绝顶的人,也会流泪么? “大哥,别哭了。” 云画雨伸手,轻轻为章羽枫拭泪,葱白的指尖,滑过他的面容,他那么的英俊好看,俊朗的眉,漆黑的眸,挺直的鼻,以及弧度优美的唇。 云画雨无限眷恋地望着他,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云儿,你回心转意了么? 章羽枫含泪而笑,把她的手抓住,十指交叉,轻轻地握住。云画雨挣扎了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凉,章羽枫握着她冰凉的手,低下头,用温热的唇虔诚地吻了吻。 然后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已狂跳不止的胸膛上。 “云儿,我俩已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闯过了那么多的磨难,两情相悦,生死相依,我爱你入骨,疼你惜你,求你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 第198章 暴雨 章羽枫的声音突然哽住,脸色惊愕,目光直直地看着云画雨。 他竟没有料到,他的云儿会点了他的麻穴! 机警如他,从没有让人偷袭得逞过,可是在云画雨面前,他毫无防备,他连一丝反抗都没有,就被制住了! 大哥,对不起。 云画雨紧咬着唇,却已控制不住泪水的滑落,她仓皇着转身,用手捂住了脸颊,不敢再多看章羽枫一眼。 再多看一眼,她或许就失去了离开的勇气。 她一纵而起,旋风般的冲出了大门,章羽枫被她点了穴,一个时辰后才会解开,她想,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奔出了很远很远,他找不到她了。 大哥,并非我绝情,我俩真的已经缘分尽了! 我的爹娘无辜惨死,罪魁祸首是你的父亲,那漫天血光,犹在眼前,血海深仇,刻骨铭心。 ……事已至此,我若与你成婚,云家那么多惨死的魂灵,如何能够安息? 云画雨悲伤欲绝,一口气冲出了院门,仰目四望。 抬眼处,薄日西移,道路蜿蜒,哪一条才是她应该走的路?? 院子外,被五花大绑的司志平正躺在地上,像困兽一样的奋力挣扎,云画雨面色冷冽,唰地一声拨出长剑,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渣,早就该死了!! 她长剑一递,手法干净利落,一剑穿心,司志平几乎连求饶的声音都不及发出,就瘫倒下去,胸前喷出了一篷带着腥味的血雾,在地上扑棱了两下,蜷缩着咽了气。 好,好,司志平,不,是徐荫已经死了,爹娘的冤仇,也算是报了一半,云画雨嘶声笑起来,衣裙上全是被血雾溅上的斑斑点点,马厩旁,正系着一匹照夜白马,她狂奔过去,不假思索地跨上白马,双腿一夹,狠狠地抽了马臀一鞭,“咴——咴——”白马惨叫一声,迈开四蹄飞奔出去,快得无与伦比,顷刻间就奔出了十多里! 哪怕周管家和周大娘跟在后面追赶呼喊,也无济于事。 一一一一一 一人一骑,在荒僻的道路上奔驰。 到底骑了多久的马,云画雨已记不太清了。 好像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日升,月落,月落,日升,云画雨不知道饥饿,也不知道疲惫,她睁着恍惚的眼睛,迷茫地思索,天下之大,道路漫漫,她应该去哪儿? 在这世上,她已没有亲人了,她没有爹,没有娘,奶娘也早就过世,她还有谁? ……还有师傅。 对,还有师傅。 惶乱的心里,好似突然有了一点方向,她要回小寒山去,她要去找师傅,她心里太苦了,她要伏在师傅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天很热,有时又很冷。 云画雨浑身冷得哆嗦,她才意识到此时正在下雨,暴雨如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眼睛也睁不开了,连马儿都不安地嘶叫,烦躁地甩着背上的雨水。 云画雨身上已全都湿透了,连头发丝里都在滴着水珠,她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也很久没有休息过,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意识越发的模糊。 大雨不停歇地下,道路旷无一人。 马儿高声嘶叫着,它本是世间最神骏的照夜马,奔跑如飞,但经过云画雨这几日不吃不喝地折腾,它现在瘦得只剩了一副骨架子。 饥饿的马,走得很慢。 云画雨狠狠抽了一鞭,想让它跑得快点,可怜的马又奋起四蹄,努力地奔了一阵,可是暴雨倾盆,道路泥泞,它再是神骏,也实在跑不动了。 半个时辰后,马儿长嘶一声,两腿一软,已跪倒在地。 云画雨从马背上骨碌碌地滚下来,肩膀撞到了一角坚硬的岩石上,痛彻心肺,她轻声呜咽着,想从泥地里爬起来,但筋骨仿佛是泡软了的面条,一丝力气也没有。 她徒劳地挣扎着,抓了满手的泥,整张脸被浸在泥水里,头发湿漉漉地乱成一团,沙子涌进了她的眼睛,又涩又痛。 她用袖子抹了下脸,可袖子上一样是脏兮兮的泥水,擦得脸颊生疼。 她已成了一个泥人,头上脸上身上衣裳上,满满都是黏稠而肮脏的泥浆,滑溜,腥臭,味道令人恶心,云画雨费力地喘着气,如垂死的鱼儿,在泥浆中挣扎。 脑中晕沉沉的,痛得好像要炸开,瓢泼的大雨中,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渐渐的,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神智有点涣散, 四肢是脱力般的绵软,太好了,她终于要死在这里了吗? ……或许这就是解脱吧?? 一一一一一 前方的不远处,一阵辙辙的车轮声传来。 宽大结实的青篷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飞奔着,车帘一荡一荡的,露出了少许缝隙,有人诧异的“咦”了声,“哪里来的照夜马?” 那双白玉般的手,缓缓掀开了车帘,凤眸轻眯,带着慵懒的姿态,朝着那匹瘫倒在地的白马望过去。 神骏的白马吐着白沫,看样子累得不轻。白马旁边,还躺着一个灰扑扑的人影。 那人影,看身形仿佛是个女子,裹了满头满脸的泥浆,衣裙也脏得看不出颜色,大雨淅沥沥的下,女子全身淋得透湿,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脸上,连相貌都看不清楚。 马车上的年青公子轻轻皱了眉,正欲放下车帘,目光一凝,仿佛发现了什么,突跳起来大叫:“停车!停车!” 车夫不明就里,急忙勒住缰绳。 年青公子冒着大雨一跃而下,飞也似地奔过去,他弯腰扶起那女子,声音里带着无法置信的颤音,“小云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暴雨之下,云画雨勉强睁开眼睛,认出眼前是一个年青男子,看起来仿佛有点面熟,她用脏兮兮的手摸了下那男子的脸,困惑地问:“大哥,是你么?” 脑中一跳,她突然缩回手,拼命地往后退,“章羽枫,你别来找我了,我主意已定,我不能再回章府了,你回去吧,你别管我……” 第199章 小云儿,你怎么弄成这样 男子拉住她的手,好似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探了下她的额头,滚烫得灼人,“小云儿,你烧得很厉害,”他焦急地说,“必须马上找大夫!” 俯下身,欲将她抱起。 云画雨却不领情,伸着被雨水泡得虚白的手指,狠狠地抓过去,“我不要找大夫,我也不要回章府,章羽枫,你走,你走,我不要再与你见面了,我不能对不起我的爹娘……” 年青公子一侧脸,避过了她的手,脖颈上却已被她抓出了几道血痕。 “小云儿,我是卓少祺啊。” 男子的声音又是惊讶又是疼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变成这般样子?” 他已等不及云画雨的回答,因为少女的神智已不太清楚,双颊滚烫,浮上一层异样的病态的红晕,“我带你去找大夫!”卓少祺用力将她抱起,紧裹在怀中,飞快地返回到马车。 “加快速度,到最近的镇上去!” 卓少祺对车夫吩咐道,感觉怀中的少女冷得发颤,像是刚从冰里捞上来的,他拿过一方厚厚的毯子,将她紧紧包住,用手指轻轻拨开她的湿头发,露出那张清丽而苍白的容颜。 少女已晕睡过去,浸着泥水的脸孔一片绯红,额上烫得怕人。 “快点!快点!!” 卓少祺忧急如焚,又催促了两遍,车夫应了声,长鞭不停地甩,马车如飞,跑得极快,径直朝着前方的城镇奔过去。 “小云儿,坚持一会,很快就会有大夫了。” 卓少祺柔声说,掏出丝帕,仔细地擦着云画雨脸上的泥印。 他好似闻不到她身上泥浆的臭味,也丝毫不嫌弃她满头满脸的污渍,目光如水,那般的细致温柔。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陷入了沉睡之中。 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又被雨淋得高烧不退,她一直在昏迷,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黑夜白天,依稀感觉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地说话,然后用一只小小的勺子,喂她吃药。 药很苦,比黄连还苦。 她蹙着眉,努力地咽下去,可眼皮却似是有千斤重,怎么样也睁不开。 小云儿,小云儿,你怎么会弄成这般样子? 仿佛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很轻柔,又有点耳熟,听起来没有一丝的恶意。 可云画雨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少女蜷缩在被子里,冷得打颤,双目紧阖,浓黑的睫毛垂下来,气息微弱,似快要枯萎的鲜花,让人心疼。 略带薄茧的白皙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男子眉峰紧锁,凤眸凝重,俊美的脸上,一片焦灼和担忧。 小云儿,这小镇上的条件太简陋,你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竹姑姑那里养病吧。 修长的身影俯下来,弯腰将她抱起,为她裹上一件厚披风,护在怀里,阔步朝外走去。 驾——驾—— 马车风一般的飞驰,穿过长长的树林,走过弯曲的官道,从南向北,在日落之前,终于到了一处绿荫环绕的清幽小院。 穿着青裙的竹姑姑迎上来,满脸惊讶,“少祺,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已回你爹爹那里去吗?” “路上耽搁了。” 卓少祺匆匆往里屋走,怀里的少女一头乌发披垂下来,遮住了脸颊。 竹姑姑心思细腻,目光敏锐,只是一瞥就认了出来,“云姑娘?” “嗯。” 卓少祺已跨入厢房,将云画雨放到床上,替她脱了鞋,盖上被,竹姑姑讶然道:“她怎么了?好似病得很厉害?章羽枫呢?” “我不知道。”卓少祺拿出一张药方,递给竹姑姑,“叫阿杏照方抓药,煎好送来。” 竹姑姑依言叫来小丫环,吩咐下去,再返回屋里,就见卓少祺正在用袖子擦着云画雨额上渗出的冷汗。 动作很轻柔,仿佛床上的少女是件易碎的瓷,那么的小心翼翼。 竹姑姑轻叹了口气,不再打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这孩子,当真是个痴情种子。 就如同他的娘亲一般。 竹姑姑的小院,是一方极其安静的天地。 这里青山绿水,树荫遍地。溪水里有鱼,门前养着鸡,附近的地垄里,还种着一片绿油油的青菜。 在卓少祺和竹姑姑的精心照料下,云画雨的病,渐渐有了起色,持续了十几天的高烧终于褪了,精神也略略恢复了些,只是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眉眼憔悴,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倒下。 绵绵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盛夏过去,已是秋日。 午后的天气暖洋洋的,云画雨独自坐在青藤竹椅上,安静地晒太阳。 花影轻动,绿萝拂衣,穿着玄青长袍的俊美男子笑吟吟地缓步而来,手里端着一个果盘,“小云儿,竹姑姑刚摘的葡萄,要尝一尝吗?” 带着露珠的新鲜葡萄,紫得发亮,光泽动人。 云画雨拈了一个,放在嘴里,却尝不出味道。 吃什么仿佛都是苦的,看什么仿佛都是灰的,就算是在晒太阳,四肢仍然是冷的。 斩断情丝,便是剜心的痛。 那种深入骨髓的伤,再也无法忘却和抹平。 卓少祺找了把椅子,在云画雨的身旁坐下,仔细瞧了下她的面色,轻轻皱眉,“太清瘦了,你这个样子让竹姑姑很伤心你知道吗?” 竹姑姑很伤心?云画雨微微愕然。 卓少祺懒懒地靠在椅上,笑道:“竹姑姑每日费尽心思,煎药炖汤,变着花样儿为你安排菜谱,她对我许诺说一定会让你胖十斤,而今你不但不胖,反倒瘦得好似柳条,她看了之后,岂不伤心?” 云画雨轻轻垂眸,“竹姑姑是你的长辈么?她真是个好人,待我很细心,是我自己没有胃口,让她担心了,我很抱歉——” “到底出什么事了?”卓少祺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会独自一人出来?章羽枫呢?与他吵架了么?” 云画雨低下头,半晌无语。 单薄的肩膀轻轻耸动,那么脆弱,再抬眼时,泪水已流了满脸。 “小云儿!” 卓少祺被吓住了,腾地站起身,目光怜惜,想上前帮她擦泪,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第200章 在我的肩上靠一会儿 卓少祺放柔了声音,低声道:“你若有什么伤心事,可愿对我说一说吗?别闷在心里啦。郁气伤身,很难受的。” 云画雨眼中盈满泪水,伏在椅背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情已断了,心已碎了,她痛不欲生,确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而卓少祺,显然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卓少祺人品很好,心地善良,她与卓少祺几番相逢,共历过生死,亦算是投契的朋友,向他倾诉,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卓公子。” 云画雨沙哑着声音,终于肯开口说话。 她一面落泪,一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说了一遍,她哭得太久,眼睛肿得好似核桃一样,一直哽咽着,声音嘶哑,面色雪白,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一般的嚎啕大哭,泪水糊了满脸,毫无形象。 卓少祺神色震惊,久久不语。 他一边给云画雨递手帕,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然后低声说道:“小云儿,我真的不知,你的身世竟这样凄凉,你受苦了。照你所说的情形看,云家之祸,确实是章宗州的罪孽,一切因由,皆是从他而起,他百死难赎其身。” 云画雨痛苦地点了下头。 卓少祺凝望着她,眼神无限怜悯,略略一顿,又轻轻道:“……只是,章羽枫却是无辜的。他那时年幼,对于此事毫不知情,他父亲犯了罪,但他并没有犯错。他也是受害之人,此时他心里的痛苦,绝不会比你少。” “小云儿,我与章羽枫相交一场,我了解他的脾气。他向来心高气傲,唯独对你一片真心,而你就这样弃他而去,他必是伤心欲绝。小云儿,你此时正在气头上,出来走走也好,等你想通了道理,不再恨他的时候,我再送你回章府吧。” 卓少祺一向嘻嘻哈哈,玩世不恭,跟章羽枫一见面就要斗嘴抬杠,百般的看不顺眼。但,在这关键时刻,他却不愿说章羽枫的一句坏话,就事论事,就理论理,用极公正的态度,来劝说云画雨。 云画雨泪光闪烁,捂住了脸,她绝望地摇着头,“卓公子,你不懂。你不是我,你没有感受过那种目睹亲人死去的悲痛。你可知道当时的情景有多凄惨吗?” 卓少祺的面色瞬间灰了下去,凤眸好似无月的黑夜,深邃而幽暗,他默默地凝视着云画雨,唇边浮上一缕苦涩的笑。 云画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只是抽泣着继续道:“我爹爹全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徐荫为了逼他说出藏宝图的下落,用匕首一刀一刀的慢慢地扎他,他的脸上手上胸前全是血口子,皮肉都绽开了,连一块完整的肌肤都没有。” “我娘被徐荫斩断了一条腿,疼得满地打滚,她被徐荫刺穿了喉咙,血流遍地,临死前她拖着断腿奋力爬到了我爹爹的身旁,趴在我爹爹的手臂上死去的。” “他俩的尸体就那么并排的躺在一处,躺在血泊中。几个时辰以前,我还曾在爹娘的怀里撒娇,爹爹还让我骑在他的头顶上,带着我摘树上的玉兰花,娘亲站在一旁笑,还喂我吃她亲手做的煎果儿。” “爹与娘那么的疼我,可转眼之间,他们全都被人杀了!他们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再也无法对我笑,对我说话,疼我宠我了!那一年,爹娘还很年青的,他们都还未到三十岁。” “我爹爹长得清隽白净,性格温和,喜欢穿暗蓝色的衣裳,每次只要我一调皮,他就会用胡子轻轻的扎我,逗得我咯咯地笑。” “我娘更是这世上最温柔可亲的人,她懂武功,又会厨艺,做出的糕点最好吃了。我馋嘴的时候,就赖在娘亲怀里让她给我煮芝麻汤圆,娘亲的身上很香很香,总有一股玉兰花的味道。” “有一次我爬到树上玩,结果跌下来摔伤了手,爹爹又心疼又生气,给我包扎伤口时训了我几句。我哭着去找娘亲,娘亲一面安慰我,一面反倒将爹爹骂了一顿,她用手绢给我擦眼泪,摸着我的头发说,我们家阿雨是最乖最勇敢的小姑娘,一点点小伤不会哭的,大树太高了,以后不要爬了,你想摘什么果子,让爹爹娘亲帮你摘……” 说到此处,云画雨泣不成声,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数的往事涌上脑海,无数的思念郁结在心,彻骨的痛,湮灭了她的神智,上天为何对她如此残忍,将她陷入这般孤苦彷徨而迷惘的境地? 身上骤然一暖,有人慢慢靠近,然后紧紧拢住了她,云画雨一惊,抬起泪眼,就看见了卓少祺的脸。 男子静静望着她,眼神那么柔和,像江南三月的烟水。 云画雨挂着泪珠,挣扎着想推开卓少祺。 卓少祺却按住了她。 “小云儿,在我肩上靠一会儿吧,”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安慰你,让你有一个可以哭诉和依靠的肩膀。” 清风徐徐,已夹了些秋天的寒意,卓少祺的肩膀却很温暖,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掌心柔软,轻轻拍着云画雨的背,似是在传递着一种抚慰的力量。 云画雨花容苍白,哭得声音有些嘶哑,“其实,我知道大哥对我好,他真的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我很想很想嫁给他,只是,他偏偏是章宗州的儿子……” 卓少祺抚着她的头发,轻轻道:“小云儿,那场惨案,羽枫毫不知情,不要迁怒到他的身上。” 云画雨哽咽着说:“我不是迁怒到他的身上,我也知道他很无辜。但那场血案,毕竟是因他父亲而起的,我们云家满门覆灭,这般的深仇大恨,我怎么能嫁给他呢?卓公子,你不是我,你没有体会过那种失去双亲的痛苦——” “你怎知我没有体会过呢?”卓少祺沉声道:“我懂的,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曾经——” 他突然哽住了,眼神幽暗,眉宇间的痛楚清晰可见。 云画雨的痛,他感同身受,他像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一直在独自舔砥伤口,而今突然有了一个同命相怜之人,而这人,还是他深爱的女孩儿。 心中只有加倍的怜惜,和加倍的温柔。 第201章 去洛州 “你也曾经什么?……”云画雨诧然问:“你的父母不是都还健在么?” 卓少祺一怔,随即低声说:“我也曾经认识一个身世与你差不多的少年,他幼年时,亲眼目睹了一群恶人杀害了他的双亲,从此他日日伤心,夜不能寐,常常被恶梦缠绕。十多年过去了,他仍然不能释怀,每时每刻都活在痛苦之中。” “居然有人与我一样的可怜,”云画雨含着泪花问:“这个少年是你的朋友吗?” 卓少祺静静点头,“是的,是我的朋友。或许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云画雨嗯了声,泪水仍在不停地滴落,卓少祺肩上的衣裳被她的泪水濡湿了一大片,大约是哭得太久,太过疲累,她就这样哭着睡着了,伏在卓少祺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卓少祺轻柔地揽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已的臂弯里,她这么消瘦,轻得仿佛一片羽毛。 卓少祺低叹了口气,细细看着怀里少女的容颜,清丽如画,长睫弯弯,眼角却还残留着一串泪痕,如凝着露珠的鲜花,令人心中无端端地便柔软起来。 花荫之中,一道青色的人影快步而来,是竹姑姑。 “少祺,”竹姑姑压低了声音开口,目光里却有几分欣喜,“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云姑娘竟然与章羽枫是世仇!他俩已经分手,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如今你未婚,她未嫁,正是大好时机,看来上天也在助你啊,少祺,加把劲——” “竹姑姑,”卓少祺淡淡开口,“她并不喜欢我,只将我看作朋友。” 一面说,一面抱起云画雨,穿过长廊,往她的房间走。 “少祺,少祺,日久生情的道理你懂吗?”竹姑姑锲而不舍地跟在卓少祺身后,“她现在虽不喜欢你,但只要你俩相处久了,她的心意必然会改变的。你多陪着她,照顾她,温柔体贴地待她,时间久了,她怎会不爱上你?” 卓少祺已将云画雨送回床上,为她盖上薄被,轻轻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光。 “她会爱上我么?”卓少祺凝视着云画雨,低低道:“她虽然离开了章羽枫,可心里却依然满满的都是他,我不知道——”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竹姑姑慈爱地拍着卓少祺的肩,“云姑娘还年青,她才十六岁,未来的路那么长,她难道一生一世不嫁人么?少祺,你既然这样喜欢她,就该努力地追求,等到你俩鸳鸯得谐的时候,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的不开心了!” 卓少祺静静站起身,修长玉立,剑眉飞扬,瞳仁显得愈发漆黑深邃。 他并没有看竹姑姑,只是独自朝着门外走去,身影很孤单。 手指上仿佛还留着云画雨身上的馨香,鼻端还萦绕着云画雨的气息。 拥住少女那柔软的身体,有一缕乌黑的发丝从他的下巴上轻轻蹭过,那一刻,他的心都醉了。 若真能与她鸳鸯得谐,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可惜,他是一个背负着仇恨和责任的男人,他正在走一条艰难而凶险的独木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随时都有可能坠入这深渊,万劫不复。 他担心,他害怕,害怕无法照顾好云画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去,害怕自己无法许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 一一一一一 金黄的秋,清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漫漫飞舞,长长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飞快地奔驰着,马车旁边,有个年青公子骑着骏马紧跟在侧。 他们所走的路径,是通向洛州城的,经过两天跋涉,他们已经离洛州越来越近了。 坐在马车里的云画雨一直在闭目养神,缠绵病榻了那么久,她终于有力气坐上马车,来到她的故乡洛州,为爹娘扫墓。 云画雨清楚记得,上一次来到洛州,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年幼,个子又瘦又小,被师傅牵着,从小寒山出发,赶了很远很远的路,才终于来到爹娘的墓前。 爹娘的墓很偏僻,很荒芜,没有人来拜祭,也没有人来打扫,坟上长得厚厚的杂草,墓碑上积满了灰。 满天的沙尘迷了她的眼睛,她一瞬间就哭了起来,小小的孩子趴在墓碑上,稚嫩的哭声传出了很远,连师傅都听得落泪了,亲自拿着铁锨,一铲一铲的在坟前填土和整理。 一晃过去了七八年,她在小寒山刻苦学武,长大成人,却再也没有机会来到爹娘坟前祭扫,她真是不孝啊! 往事苍凉,不忍回首,这么多年过去了,爹娘的坟前,不知该有多凄凉,是否更加荒僻得渺无人烟? “阿雨,”骑马在侧的卓少祺掀开了她的车帘,清俊的眉眼含着笑意,递过一个皮制的水囊,“渴不渴呀?喝点水吧。” 云画雨接过水囊,喝了两口,突地一怔,呆呆望着手里的水囊,半天回不过神来。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开心得似鸟儿一般,跳进章羽枫的马车,兴致勃勃地去章府当护院。 在半路上,章羽枫也是这样笑吟吟地骑在马背,拿着水囊递给她,温柔地说,云儿,吃了那么多点心,你不渴吗? 云画雨发着愣,思绪回转,眼泪一下子就扑簌簌地落下来,叭嗒叭嗒地滴在水囊上,湿了一大片。 卓少祺极诧异,料不到云画雨会突然哭了,他微微低下头,柔声问:“怎么了?又想起了伤心的事情么?” “没有。”云画雨摇了下头,把水囊还给他,顺势垂下车帘,遮住了卓少祺那宛如明珠般的双眸。 她靠在窗边,思绪好似一团乱麻,杂乱得理不清,她对于情事再是懵懂,也已看出来了,卓少祺的心意。 卓少祺喜欢她。 这么多天以来,她住在竹姑姑的家里养病,卓少祺待她体贴入微,细心呵护,无论衣食住行,样样为她考虑周全,举止之间流露的情意,已完全不掩饰了。 第202章 又遇樊苓 她重病时,卓少祺衣不解带地守候在身边,帮她喂药擦汗。 她哭泣时,他软语安慰,目光殷殷。 她伤感时,他会说笑话做鬼脸逗她开心。 她烦闷时,他带她到市集上逛,哪样东西她多瞧了一眼,他便立刻买下来,捧到她的手上。 连他对她的称呼,都由以前略带戏谑的“小云儿”,改成了亲昵的“阿雨。” 他这么的宠她照顾她,简直与章羽枫一模一样,这已不是用“朋友”两个字可以解释的了。 传说中的卓少祺是个常常流连在花街柳巷的风流公子,可他陪在云画雨身边时,却是足不出户的。 无论云画雨是在院前还是院后溜达,一抬眼,都能看见卓少祺那张笑得宛如春风的俊美面孔。 阿雨,别再哭了,女人哭得多,容颜便老得快。 阿雨,你就在竹姑姑这里多住些日子吧,你身体虚弱,需要好好的调养。 阿雨,你想吃什么?竹姑姑今天要亲自下厨。 阿雨,竹姑姑说你很喜欢喝她熬的参鸡汤,我让她明日再多做些给你。 阿雨,你今天的气色好一点了。 阿雨,你闷么?想不想去山林里打猎?我猎兔子很拿手的。 阿雨,你在看什么书?朱淑真的《断肠词》?这书太悲了,不如换一本《诗经》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很适合你。 阿雨。 阿雨。 阿雨。 这声音仿佛一直在云画雨的耳边回响,令她无可逃避,无所遁形,好似要用这丝丝绕绕的柔情,来锁住她的心。 不能。不能。 云画雨靠在车壁,苦涩一笑,手指伸到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 薄薄的平安符上,印着一团团的吉祥图案,上面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带着云画雨的温热体温,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是章羽枫送给她的平安符啊。 两个平安符,她一个,章羽枫一个,象征着幸福如意,长保平安。 符还在,人却杳杳,她如何幸福,如何平安,她离开了章羽枫,好似心就死了,像埋在雪里的枯木,再也没有一点生机。 ……大哥,你别恨我,或许这一切,只能怪命运太残酷。 泪水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有一滴泪,洒到了平安符上,濡湿了一点点。 哎呀! 云画雨好生紧张,急忙用袖子去擦拭那平安符上的水渍,然后把平安符放在唇边吹了吹,又用两只手捂着,用体温去烘干它,忙活了一阵后,那点泪渍渐渐干了,恢复如初。 云画雨这才放了心,又将它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似至爱的宝贝,无比珍视。 透过车帘的缝隙,依稀可见远远的前方,有一点城墙的轮廓显现出来,洛州城已快到了,云画雨心中百感交集,车夫重重地挥了一鞭,马车顿时加快了速度,飞快地朝着洛州的方向奔去。 就在这时,突有一个清脆而高亢的女子声音在后面大叫道:“少祺,少祺,原来你在这里!!等等我!!” 云画雨侧耳细听,感觉这女子的声音颇是耳熟,随着后面的马蹄声越跑越近,女子的声音越发清晰而激动,“少祺,太好了!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等等我,你是要去洛州吗?” 卓少祺已吊儿郎当地笑起来,“樊姑娘,好久不见了。看起来你竟然瘦了很多,难道是你们樊家堡的厨子手艺太差,令你吃不下饭吗?” 那女子怒冲冲地呸了声,“卓少祺,你还说这些风凉话!!就是因为你下了青月崖就不辞而别,跑得无影无踪,才让我气得吃不下饭的!!” 云画雨坐在车厢里静静地不出声。 这外面的女子果然是樊苓,樊家堡的大小姐。 这女子为人泼辣,作风剽悍,对卓少祺一往情深,她爱得惊天动地,满江湖的追着心上人跑,把这桩情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但云画雨与樊苓毫无交往,更何况此时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实在不愿与这个陌生女子碰面。 就听见车帘外面,卓少祺那清越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哈哈,原来让樊姑娘吃不下饭的罪魁祸首是我。罪过啊罪过。不过,本公子一向认为,女人长得瘦一些更加好看。我有个侍妾,名叫海棠,那身段当真是纤细苗条,腰若杨柳,迷人之极。改天我介绍她与你认识,让你见识一下清瘦的女子有多漂亮可爱。” 樊苓顿时大怒,云画雨坐在车里都听见了她的磨牙声,“卓少祺!!”这位剽悍的大小姐几乎咆哮起来,“你又收了几个侍妾?你这个花心男人,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一点也不将我放在心上!!” 卓少祺的笑声漫不经心,“樊姑娘不要妄自菲薄,我对你的思念一直有如江河湖海奔腾不息。只是,要我成日的对着你这张脸,我不免看烦了,樊苓,你吃菜时尚且要换许多花样呢,就不许我多找几个女人换个口味?” 樊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约肺都要气炸了,但最终,对卓少祺的爱仍是占了上风,她那高亢的声音略略低了几度,“侍妾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你现在是要去哪儿?是去洛州吗?” 卓少祺淡淡地笑,“是要去洛州。” “你去洛州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卓少祺冷淡道:“樊姑娘,咱俩一没下聘二没定亲,你凭什么盘问我?” 樊苓被呛得噎了下,随即语调柔软了些。 “少祺,你去洛州,你爹娘知道么?” 卓少祺顿了顿,“不知道。” 樊苓说:“这些天我四处找你,却又找不到,我没法子,前几天就去了你家,向你的爹娘打听你的行踪。” “你去了我家?” “嗯。”樊苓点点头,“卓伯伯和卓伯母好惦记你的,你也该回家看看他们了。卓伯母最近身体不太好,我看她一直在咳嗽,面色很憔悴啊。” 车里的云画雨一怔,想起卓少祺这么多天都在竹姑姑家里陪着自已,未曾回家,想必他的爹娘思念儿子,因此忧郁成疾了。 心中不禁有些歉然。 卓少祺显然也很难过,声音低沉下来,“是我不孝,一直没有回家看望二老。我娘病得很重么?” 第203章 耳光 樊苓道:“我去的时候,你娘亲正在喝药,听你爹爹说,这药她喝了快一个月了,一直也没有什么起色。她总是盼着你回去,想你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我知道了。”卓少祺低声说,“等我忙完了,立刻就会回家去。” 樊苓脾气火爆,偏偏又最疼自已的心上人,见到卓少祺情绪低落,她不禁心疼,声音也柔和多了,“少祺,别伤心,伯母见到你回家,病自然就会好了。” 卓少祺嗯了声,樊苓紧接着又道:“你去洛州干什么?我也要和你一道。” “不行!”卓少祺的声音瞬间冷下来,“我有正事要办,你别跟着我!” 樊苓哼了声,“你有什么正事?不过是来洛州会哪个旧情人罢。” “樊苓,”卓少祺不耐烦地说:“我跟你没什么关系,这事更与你不相干,你走吧。” 话音刚落,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里的云画雨猝不及防,被甩了一下,幸亏她眼疾手快,抓住了帘布,才稳住身形。 原来是樊苓勒马过来,拦在马车前面,强行逼停。 “卓少祺,这里面是什么人??” 樊苓咬牙切齿地问,车帘遮着,云画雨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也猜出这位大小姐必是张牙舞爪气势如雷。 卓少祺的声音很淡定,“是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 “卓少祺!!”樊苓怒吼起来,“你又与哪个女人勾搭在一起了?” 马车微微一晃,似是樊苓跃了上来,准备闯帘而入,云画雨轻轻皱了下眉,下一瞬,就听见樊苓的声音在高叫,“卓少祺,你拦着我干什么?不许我见这个女人吗?” 想必卓少祺已拽住了樊苓,把她拉下马车。 云画雨甚觉烦躁,再也不愿听这位大小姐的纠缠声,正想跳下去解释,突听见卓少祺的声音已响起来,淡而威严,“樊苓,我不准你骚扰她!你赶快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樊苓气得七窍生烟,直觉这车里必是卓少祺的新欢,她极想去看看这狐狸精的真面目,可惜却被卓少祺牢牢抓住,竟动弹不得。 樊苓又是愤怒又是诧异,往日卓少祺在她印象里,是个俊美纨绔,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想不到今日交手,他却有如此浑厚的力气,随随便便地钳着她的双手,居然就让她完全无法反抗。 “卓少祺,你到底要找多少女人才肯甘心??”樊苓高声叫嚷,“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怎么总是对我不理不睬?” 卓少祺冷冷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你滚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卓少祺,你王八蛋!”樊苓大声哭嚎,好似被刺了一箭的母狮子,彻底的发作起来。 这是卓少祺第一次明确表示他不喜欢她,令她再也没有一丝丝的希冀。 樊苓悲痛万分,满腔怒气无处渲泄,哭嚎了一阵,越发觉得马车里的人肯定是个妖娆的狐狸精,勾走了卓少祺的魂儿,才让他变得这般绝情的。 “里面的女人你听着,”樊苓气势汹汹地边哭边嚷,“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藏头缩尾的小贱——” “人”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啪”“啪”“啪”三声脆响,樊苓的骂声戛然而止,好似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卓少祺出手如电,瞬间就扇了樊苓三个耳光,声音之响,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叫人完全无法预料。 云画雨面色微变,不敢相信一向嘻嘻哈哈又不懂武功的卓少祺会出手打人,而樊苓更是难以置信,怔怔的捂着脸颊,好半天才哭出声来,“卓少祺,你打我?你敢打我??我爹我娘都从不敢碰我一个手指头,你居然打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亏我这么喜欢你,你却这样对我,你、你……” 卓少祺冷哼了声,语气漠然,“你骂她一句,我就打你三个耳光,你再敢骂她,我继续打。樊苓,你大可以再试试,看我敢不敢打死你??” 这样赤裸裸的轻视与威胁,简直让人心神俱碎,樊苓瞬间迸出母狮子一般的震天哭声,夹杂着对卓少祺的声声咒骂。 云画雨透过帘缝望出去,就见樊苓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云钗散乱,面上几个巴掌印清晰可见,她爬上马背,愤恨地盯着卓少祺,随即狠狠抽了马臀一鞭,蹄声嗒嗒,渐渐地去得远了。 一一一一一 这场风波很快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已驶进了洛州城。 云画雨急着去拜祭爹娘,一下也不肯歇息,她沿着记忆中的路,慢慢寻找过去,七八年的时间,周围环境变化很大,有的荒土辟成田地,有的空地上建起了宅子,所幸云画雨记性极好,七穿八绕地寻了一阵,终于在蜿蜒的林子里,找到了爹娘的坟墓。 位置还是那个位置,可爹娘的坟,却已经大不一样了。 青砖搭成的陵寝,圈了十多米的面积,坟墓修缮一新,撂起新土,挂满了白色的纸帛,墓碑高达两米,汉白玉雕成,上面用方正的大楷,刻着“洛州大侠云澄夫妇之墓”。 墓碑前面,摆着一排果蔬,碑前残留着燃尽的香杆和黝黑的纸钱屑末,似是有人才刚刚拜祭过。 为什么会这样? 云家早已无人,谁会来修云澄的坟墓?谁会来拜祭,而且还这般的庄穆隆重? 云画雨满脸诧异,回头望了卓少祺一眼,卓少祺穿着玄黑色的庄重长袍,俊面肃然,神情恭敬,朝着墓碑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 “卓公子,我爹娘的坟被谁重新修过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云画雨疑惑地说。 卓少祺淡淡点了下头,“我看出来了。事情很好解释,章羽枫已提前来过了,重修了你爹娘的坟墓。” 云画雨怔了怔,黯然点头。 是啊,这世上除了章羽枫,还有谁会知道爹娘的坟在这里。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不知此刻他又去了哪里? 云画雨的眼圈微微红了。 他这般做,是为了弥补当年他父亲犯下的杀戳吗? 可是人已死了,把坟墓修得再豪华,又有什么作用呢? 第204章 梦 “阿雨,”卓少祺把篮子里的香烛与纸钱一样样地拿出来,又把火折子递给云画雨,“拜祭一下你的爹娘吧,你这么多年没有来,他们必是想你了。” 云画雨默默接过了火折子,鼻子酸涩,满目悲凉,心头的巨痛好似汹涌的海水,一波波地朝着她扑打过来。 淡淡的火苗燃起,一晃一晃地舔着地上的黄色纸钱。 薄烟缭缭,一阵秋风吹过。 烧得漆黑的纸末轻轻地打着旋儿,在云画雨的身旁不断飞绕,似亡灵的魂魄,留恋这尘世,不愿离去。 十年了,阳阳两隔,音容绝杳。 不知要用怎样的法子,才能唤回爹娘的性命,多想再次依偎在双亲的怀里,笑语嫣嫣,承欢膝下。 云画雨容颜苍白,低低抽泣,眼角两滴泪水,晶莹而又凄苦。 九尺之下的黄泉,爹娘魂灵还在么?如果他们喝下了孟婆汤,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记起他们曾经最疼爱的阿雨了? 爹爹,娘亲。 云画雨双膝跪下,呜咽着,疯了似地在坟前磕头。 她这么多年没有来拜祭,她真是不孝啊,爹娘的深仇大恨,她不仅报不了,她甚至还爱上了仇人的儿子,她错得这么离谱,爹娘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责备她的。 磕头,磕头,仍旧是磕头,咚,咚,咚,她的额撞在坚硬的青石上,撞得流出血来,可她一点都不疼,真的不疼。 直到卓少祺冲过来,将她一把紧紧抱住。 “阿雨,阿雨,你不要这样!” 卓少祺用手挡在云画雨的额前,不让她继续磕,他用力拥紧她,语调温软得仿佛在哄一个孩子,“阿雨,你怎么这样傻呢?没有谁会说你不孝,你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的爹娘泉下有知,他们该是多么心疼!” 云画雨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悲痛,伤感,愧疚,酸楚,难过,种种情绪,令她晕厥了过去,她蜷缩着身子,倒在卓少祺的怀里,额上肌肤全都破了,正不停地往外渗血。 一一一一一 仿佛是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云画雨已不愿醒来,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全是一片蒙蒙的雾气,浓雾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摸索着往前走,四周安静得仿佛死去了一般。 云儿,云儿。 章羽枫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白衣如雪,身姿俊挺,双眸好似溶着月色,那般的温柔,他遥遥地望着云画雨,朝着她张开双臂,云儿,过来,过来。 大哥。云画雨犹豫地看着他,上前了两步,又退后三步,徘徊着,不敢过去。 章羽枫悲伤地伫着,眼中涌起一片泪光,就好似他俩分手的那天,他不停落泪的眼睛。 云画雨心软了,也心疼了,她按捺不住心中的爱意,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仰着头,伸手去为章羽枫拭泪。 大哥,我来了。 她摸到了章羽枫脸上的泪,摸得手上一片温热的潮湿,章羽枫沙哑着声音说,云儿,别再离开我。 嗯。云画雨点点头。 爹与娘的影子却骤然浮现,就在云画雨的面前,一步步地朝着她走过来。 阿雨,你如果敢跟他在一起,就不是我们的女儿! 阿雨,阿雨,是爹爹带着怒气的眼睛,正气愤地盯着她,爹爹满身是伤,胸前的血洞里,仍然还在不断地汩汩地流淌着鲜血。 阿雨,你不能与他在一起,他是章宗州的儿子! 阿雨,你难道忘记了爹娘的仇恨了吗? 阿雨,你如果敢与仇人之子结为夫妻,爹爹永远不会原谅你! 爹爹那么严厉地瞪着她,渗着血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烈火。 娘亲站在爹爹身侧,也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娘亲那么温柔和蔼的人,居然也生气了,脸孔绷得紧紧的,一丝笑容也没有。 云画雨垂下眼眸,就看见娘亲的右腿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单薄的裤腿,正在雾气中轻轻飘动。 云画雨捂着脸,痛声哭嚎。 她知道她错了,她想甩开章羽枫的手,可是却又被他紧拉着不放。 章羽枫那哀求的声音好似柔软的风,一缕缕地吹拂到她的耳畔。 云儿,云儿,你不要离开我,你受的苦,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弥补。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云画雨柔肠寸断,她挪不动步子,舍不得离开章羽枫,可爹娘那愤怒而仇恨的眼神,却又令她不得不狠心地推开章羽枫。 她的心已碎了,身子仿佛已被利刃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爱人,一半是亲人。 每个人都是她最挚爱的人,每个人都是她无法割舍的牵挂,她没有办法取舍,更没有办法两全。 头脑像是被无数的钢针给钉住了,痛得快要裂开,她的冷汗涔涔而下,遍体是透心的凉意。 朦胧的视线中,眼前那片浓浓的雾气渐渐散开,章羽枫的影子,爹爹的影子,娘亲的影子,全都不见了。 独留下云画雨,在一片死寂的空旷中徘徊。 她找不到她的家,也找不到她要走的方向,她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瘫软地倒在地上,巨大的绝望袭卷全身,她除了流泪,还能怎样? 在一场漫长的哭泣中,云画雨终于醒了过来。 流了太多的泪,眼睛涩涩的疼。 周围是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床。 云画雨静悄悄地坐起,泪水滑过脸颊,流到下巴,一摸枕头,全是湿漉漉的泪。 窗外仍然一片黑暗,不知是几更了,云画雨木然地挪过眼睛,扫了下四周,这应该是家客栈,简单而干净,而卓少祺正趴在房里的圆桌上,已睡着了。 他守了她一天一夜,临到快天亮之时,实在太疲累,小憩片刻。 沉睡中的男子静静地趴着,墨发漆黑,面容俊美,脸上的轮廓在烛光的映照下,清晰,柔和,分外的清隽俊秀。 云画雨苦笑了下,心中歉然。 她悄无声息地披衣下床,穿好衣裙,佩上剑,她站在卓少祺的身畔,默默立了片刻。 望着这个俊美的男子,她除了深深的感激与谢意,更多的,就是抱歉。 对不起了,卓公子,我已心如止水,无法再回应你的感情。 云画雨咬了咬唇,轻轻拉开房门,独自踏入夜色中。 第205章 我只能辜负你 天仍然很黑,四周都是静悄悄的,云画雨摸黑往外走,一时间找不到出客栈的路,她出了小楼,沿着围墙转了两转,看见侧边有个小门,顺手推开,跨过去一看,门外果然已是官道了。 路旁垂柳依依,秋风卷起落叶,似蝴蝶般的在空中飞舞,而卓少祺就站在漫天落叶之中,长身玉立,凤眸深邃,淡淡地望着她。 原来他已醒了。 云画雨垂下眸,看着自已的脚尖,默不出声。 “嫌我碍眼,想不辞而别吗?”卓少祺说:“你若想离开,尽管大大方方地对我说,我不会拦你的。” 云画雨轻轻点了下头,低声道:“卓公子,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她转过身,朝着官道走去,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了卓少祺的细微叹声。 “……阿雨,告诉我,你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忘记他呢?” 云画雨僵住了,没料到卓少祺会这样问。 她的鼻子有些发酸,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上来,但她尽量忍住,只是轻声说:“我不会忘记他的。” “永远吗?” “永远。” “别那么早下结论,”卓少祺唇角一勾,突然悲凉地笑了起来,“阿雨,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世事在变,环境在变,心绪在变,而人的感情,也在变。” 云画雨摇了下头,凝立在垂柳之下,她的神情那般忧伤,可声音却很冷静。 她说:“我不会变。我此生虽不能嫁他,但也绝不会另嫁旁人。人生其实很短暂,一晃几十年也便过去了,我不想再留在这江湖上,我要回小寒山去陪着我的师傅。” 卓少祺缓缓走近她,一双凤眸有如暗海般幽沉,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阿雨,你的意思是,你就准备在那个小寒山上度过余生,再也不涉感情之事了,对吗?” “是的。”云画雨心中酸楚,尽力逼回了眼中的泪水,“我命该如此,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卓公子,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这般优秀,会有许多姑娘喜欢你的……” 卓少祺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意,“如果你指的是樊苓,海棠和蔷薇她们,我可以改。大约在你的印象里,我是个轻浮而放#荡的男子,你觉得我用情不专,不值得托付。” “……阿雨,我有我的痛与恨,我心里的苦,绝对不比你少。或许放浪形骸,游戏人间,能稍稍减轻我的苦闷。阿雨,是我错了,我以后绝不会再那样,如果你肯——” “我不能。”云画雨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了,卓公子,我不能。我的心意不会改变的。” 我只能辜负你的这番情了。 卓少祺停在她一米远的地方,颀长玉立,长衫在夜风中猎猎飞扬,他生得极其俊美,甚至不逊于章羽枫,凤眸潋滟,勾人心魂般的英俊。 可云画雨却弃之如芥,不肯再多驻足。 卓少祺黯然一笑,眼底滑过一丝落寞的光芒,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得薄薄的纸片,递到了云画雨的手里。 “拿着吧,出门在外,处处需要用银子,你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小寒山。” 云画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然后卓少祺又把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塞到她的手上。 “阿雨,你额头磕破的伤口很深,需要每天擦药。瓶里的药膏有生肌活血之效,你记得每日在伤口上涂三次。千万别忘了,否则会留疤的。” 他盯着云画雨看了一会,少女清丽如芝兰百合,冰肌玉骨,唯独额头上的伤口仍然红肿,令人生怜。 云画雨微微垂眸,几乎不敢再看卓少祺的眼睛。 良久无声。 再抬眼时,就见卓少祺已大踏步地转身而去,脚步稳健,身影磊落,宛如雪山孤峰,带着一种不屈的孤高与傲气。 一一一一一 离开了客栈,云画雨茫然地走了一程,天色已经大亮,她按着记忆中的方向,绕过了很多的大路和小巷,她隐在一棵苍翠的大树后面,遥遥地望着自己曾经的家。 十年前的云府,就是在这里。 可现在,这里却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十年前的那场屠杀与大火,令云府成为了一片废墟,官府将它作为无主之物收回去了,又不知被什么人买走,手笔阔气,在云府的原址上,又盖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 森严的门口,立着两只硕大的石狮,朱漆色的大门关得紧紧的,院墙里面,依稀可见一排排的杨树和松树,似耸立的巨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云画雨眷恋般的遥望了很久,回忆着很多旧时的往事,她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那座曾经青墙红瓦的云府,是她温馨的家。 但,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爹娘都已不在了,她孤独地在这里凭吊,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回去吧。回到师傅那里去。 师傅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云画雨寂寥地离开,沿着小巷子往外走,太阳正在头顶上,走出了小巷,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洛州是个大城,有很多条道路,面积广阔,人潮如织。 云画雨在人群中走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有些饿了。 她好像很久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于是在路边找了一家酒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菜,静静地等着。 卓少祺给她的那张银票,是整整一万两,出手好生阔绰,云画雨这会儿已经是一个颇有身家的小富翁了。 回想着卓少祺几次的救命之恩,又捏着手里的银票,云画雨内疚地想,自己欠卓少祺的,这辈子大概是还不清了。 罢了,就当是他倒霉吧。 店小二托着大木盘,把菜肴一样样地摆在桌上,云画雨刚拿起筷子,突然看见窗下那热闹的大街上,路人们在纷纷躲避,远远的前方,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飞快地传过来。 是一匹雪白的骏马,跑得好似追风逐电,那骑在马上的少年,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如皎皎日月,俊美得不似凡人。 第206章 赎回旧宅 “当”的一声,云画雨手里的筷子已经坠地。 心跳在刹那间仿佛停止了,呼吸也凝滞了,她脚颤手软,瘫坐在椅上,目光一霎不霎地盯在那少年的身上,贪婪地看着,仿佛怎样也看不够。 是章羽枫! 是她的仇人的儿子,也是她深爱的大哥。 原来他还在洛州城。 他跑得这么急,又是要赶去哪里? 云画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章羽枫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章羽枫并没有发现她。 真的已是陌路,他俩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云画雨的心中,撕裂般的疼痛,甚至每呼吸一下,都会带动筋骨的撕扯,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什么都看不清了,伏在桌上,哀哀地哭。 一一一一一 白马的脚程世所罕见,尤其是在章羽枫的不断鞭打中,几乎是如腾云驾雾般的飞快,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已来到了一座门口停着两只威武石狮的大院门口。 他下了马,叩响了那扇朱漆大门。 有人来开门,请他进去。 章羽枫跨入院子,迎面是一排排笔挺的杨树和松树,虽是秋日,仍然碧翠茂盛,再转了几道弯门,就见宽敞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正坐在红椅上,慢条斯理地喝茶。 章羽枫拱了下手,朗声道:“谢先生,久仰了。” 那男人放下茶杯,微眯着眼睛,将章羽枫上下打量一番,呵呵笑道:“你就是章羽枫?果然是人才出众。贾正晶把你夸成一朵花儿,他倒没有虚言。” 这男人看上去年纪已很大了,头发斑驳,黑发里夹着一缕缕的银丝,脸上皱纹密布,皮肤苍老,在眼角旁边,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颔,很是触目惊心。 “谢先生,”章羽枫微揖一礼,“我的来意,贾老板应该已对你说过了,不知谢先生意下如何?” “嗯,听说,你要买我的这座宅院?”谢先生不紧不慢地问。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看中它了。” “哦?”谢先生犀利的目光扫了过来,“洛州这么大,处处都有深宅大院,你为何独独看中了我这间?” 章羽枫目光微沉,半晌后,才缓缓道:“其中原因,我不便多说。谢先生,我诚心要买这间宅院,就请你开个价吧。” 谢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布满皱纹的眼睛,看似温和,实却精明锐利。 “章羽枫,我当初从官府手中买下这里时,这里是一片破烂废墟。听说它以前是洛州大侠云澄的府邸,云澄全家暴死,这片废墟一直都无人问津。而今你千里迢迢地赶到洛州,急着要买这间宅院,必是因为与云澄有什么渊源了?” 章羽枫凝立不动,身影清峻,脸上的表情晦涩而复杂。 云儿幼时所受的苦,全是因为他的父亲所致。 这是难以解开的仇冤,也是难以再续的情缘,但,章羽枫却不愿放弃。 他不知该如何弥补,也不知该如何求得她的原谅,思来想去,第一步就是赶到洛州,隆重地修整了云澄夫妇的坟墓,又从贾正晶那里打听到云家旧宅已被变卖,如今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叫“谢先生”的老者。 章羽枫很想买回这间旧宅,很想再给云画雨一个昔日的家。他可以捧着他的心跪在云画雨的面前,乞求她的谅解。 但这个谢先生,看起来却是一个难缠的人物。 章羽枫一揖到地,彬彬有礼地开口,“谢先生,我远道而来,诚心诚意地要买这间宅院。谢先生尽管开个价钱,我绝无二话。” “章公子的诚心,我当然相信。” 谢先生大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显眼,脸上的刀疤也随着肌肉在轻轻抖动。 “章公子的名声享誉江湖,连藏宝图都抢到了,这身家自然丰厚。就市面的行情来说,这洛州的房子么,贱的一万两万,贵的十万八万,往日曾有人想买我的这间院子,开价是十万两银子——” 章羽枫立刻说:“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谢先生瞥了他一眼,“章公子出手倒是大气,只不过这间房子是我的心头好,只怕你出十倍的价钱,我也不愿卖。” 章羽枫俊面阴沉,目光如电,冷峻地盯着谢先生。 “如果谢先生真的不肯卖,大可以在贾老板面前就回绝了,又何必约我今日来府邸?明人不说暗话,谢先生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就请爽快地说出来,我只要能够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好!好!好!”谢先生兴致勃勃地鼓了下掌,哈哈大笑,径直朝着侧门走去,“章公子是个聪明人,又有如此诚意,老夫就请你到我的剑室来看看吧。” 他领着章羽枫穿过侧门,又过了几条长廊,再拐了两个弯,然后在一处僻静的房间门口停下。 推开门,谢先生大步跨入,章羽枫也随之跟进去。 谢先生站在屋子正中,满脸红光地转了两圈,高声笑道:“我此生无别的爱好,唯独酷爱收集名剑。这是我最得意的剑室,汇集了天下各位名师打造的神兵利器,章羽枫,你来看看,这里的剑,你识得几把?” 高高低低的木架上摆着剑,方方正正的桌子上摆着剑,连墙上钉的钉子上,都悬着一柄柄精美名贵的宝剑。 章羽枫神色淡定,目光明亮而敏锐,望着这各式各样的名剑,他一样一样地认过去,“……轩辕剑,赤霄剑,……湛卢剑,龙渊剑,泰阿剑,……鱼肠剑,承影剑……” “不错,不错,”谢先生长声大笑,好似甚是开心,“章羽枫,你年青轻轻,居然能认得如此多的名剑,也算是难得的了。那这么多的名剑中,你最爱那一把?” 章羽枫扫视着四周,俊美一片清冷。 他说:“我喜欢干将莫邪剑。人是剑之灵,剑是人之魂,以身炼剑,人剑合一,才是最高的境界。” 谢先生仍旧用那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却轻飘飘地笑道:“或许你说得有理,人剑合一,才是最高境界。不过,我更喜欢的,却不是干将莫邪剑。” 章羽枫淡淡地问:“那么谢先生喜欢什么剑?” 第207章 七星剑 谢先生扬声大笑,袍袖在半空中挥了一下,做了个虚抓的姿势,“我喜欢七星剑。章羽枫,你听清楚了吗?我喜欢七星剑。” 章羽枫静默地望着他,白衫若雪,剑眉星目,眸光好似雪崖上的寒冰。 七星剑。 七星剑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相传是前武林盟主秦绝岭在海外偶然求得的一件上古神器。 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剑身如寒霜覆体,冷沁孤寒,三尺之外,都可感觉到宝剑所射出的那股杀伐之气。 剑柄上镶着七颗红色宝石,红如鸽血,光彩夺目,所以得名“七星剑”。 如今,七星剑是天玄派的镇山之宝,一直由掌门人保管,秦啸沙的腰上,就悬着这柄从不离身的七星剑。 章羽枫已然明白,这个谢先生想要什么了。 他想让自己去雾茫山,从秦啸沙的手里抢到这柄七星剑,从而来换回云家旧宅。 这大概是世上最艰难的任务了。 七星剑作为天玄派的掌门剑,秦啸沙怎么可能将它拱手让人?? 谢先生已笑道:“多年前,我从旁人嘴里听说了七星剑的神奇与珍贵,于是对它一直念念不忘,魂牵梦绕。” “章羽枫,听说你聪明绝顶,能力超凡,如果你能够把七星剑拿过来,送到我的面前,那么我立刻从这里搬出去,将这间宅院双手奉上,如何?” 话都挑明了,就等着回答。 章羽枫低着头,微微沉默,似是在思索什么。 “年青人,如果你拿不到七星剑,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谢先生半讥半笑地说:“这间旧宅,就恕我不能卖给你了。” 章羽枫紧握了一下拳,牵起嘴角,冷然一笑。 “我答应你!!”他坚定地沉声开口,“我答应你的要求。我现在就去雾茫山,想办法拿到七星剑。” “不错!不错!年青人有志气!!”谢先生放声大笑,眼角皱纹密布,他看上去如此苍老,但声音却响若洪钟,中气十足。 章羽枫面无表情地拱了下手,“那么在下告辞了。他日回来,还请谢先生遵守我们的约定。” 谢先生顺手拿过架上的一柄宝剑,双指一弹,剑身嗡嗡作响,绵绵不绝,这竟是一柄锋利而厚重的赤霄剑。 “老夫向来一言九鼎,从不食言。章羽枫,你有魄力,有勇气,是个少见的人才。我相信你的能力,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一一一一一 离开这间剑室,章羽枫径直出了院门,跨马扬鞭,风驰电掣般地朝着洛州东南方向奔驰过去。 一间气派而宽阔的大房子,门口“吉祥当铺”的招牌甚是闪亮,里面的掌柜和伙计们正围在一起,观赏着一件刚收的唐朝彩漆仕女俑。 进了当铺,穿过后门,安静的大榕树旁,贾正晶正躺在软椅上,悠然自得地饮酒。 他身旁的桌上,摆着一把镂花的银质酒壶,壶里盛着产自西域的葡萄酒,这酒是清亮的琥珀色,刚刚用冰镇过,清冽芳香,隔得很远,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老贾,我已经去见过那个谢先生了!”章羽枫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觉得那个人有古怪,你赶快去查查他的来历。” “一千两银子。” 贾正晶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章羽枫烦躁地掏出一张银票,甩到他的身上。 “老贾,速度快点,在我从雾茫山回来以前,你一定要查清楚谢先生的底细和来历,资料越详细越好。” “为什么要查他?”贾正晶问。 章羽枫脸色铁青,“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必须要我用七星剑来换回云家旧宅。” 贾正晶诧异得一下子坐起来了,“这老头子口气倒不小,七星剑?这怎么可能,秦啸沙会杀了你的。” 章羽枫有点无奈,“他一口咬定要七星剑,哪怕我出再多的银两,他也不肯卖那间宅子。” 贾正晶目光一寒,“章羽枫,你真蠢,与其被秦啸沙杀死,你不如直接杀了那个谢先生,把宅子抢回来就是了。” 章羽枫冷笑,“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我早已观察过了,那个谢先生看似貌不惊人,实际却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我不是他的对手。” 贾正晶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美酒,递给章羽枫。 “羽枫,那就是说,要买到那间宅院,你除了去抢七星剑,再别无选择了?” “是。” “你能打得过秦啸沙吗?” “不能。” “羽枫,你一定要赎回云家旧宅吗?” “是。” “所以你准备去雾茫山?” “是。” 贾正晶惆怅地叹了口气,“羽枫,像你这个样子,你迟早会死在那个云姑娘身上的。” “这是我们章家的错,”章羽枫把杯中的葡萄酒一口喝下,酸涩一笑,“是我爹对不起云家,我只是想尽力弥补云儿。” 贾正晶哼了声,“可这个谢先生提的要求也太刁钻了,完全是异想天开,天玄派的掌门剑,秦啸沙怎么可能给你??” 章羽枫轻轻皱了下眉,“他要七星剑,肯定不只是为了收藏那么简单。我怀疑他另有目的,可能还涉及天玄派的秘辛,所以我要你去查查他的底细,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我自然会去查他的!”贾正晶板着脸,“但是羽枫,你去雾茫山,却是凶多吉少。秦啸沙可不是钟千手,能够让你想来就来,想走想走的。” 章羽枫淡淡道:“我会尽全力。我如果能买回云家旧宅,重整后送给云儿,她应该会高兴的。” 贾正晶突然狡黠地笑了,“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七星剑。” 章羽枫问:“什么办法?” 贾正晶笑着说:“秦啸沙的女儿秦瑶很喜欢你。如果你答应娶她,然后要求秦啸沙用那柄七星剑作女儿的嫁妆,事情就完美了。你兵不血刃的就能拿到七星剑,赎回云家旧宅,岂不是简单得多吗?” “贾正晶,你怎么不去死??”章羽枫的脸色难看得好似要杀人,把手里的酒杯甩到了贾正晶的身上,“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第208章 是你气死素儿的 “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知道你是亘古未有的痴情男子,一脚踏两船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贾正晶装模作样地咳了声,“还有个事,你去雾茫山之前,把你的身家和藏宝图都放在我这里吧,免得你死在那儿后,这些东西都失传了,白白的暴殄天物。” 章羽枫的目光仿佛刀子一样,恶狠狠地剜了贾正晶一眼。 贾正晶只当作没看见,已抛了个圆瓶子过来,正砸在章羽枫的手心。 “熏兰烟,比黄金还贵,真正从波斯过来的上等货。一喷出去,烟雾浓浓,方圆二十米都伸手不见五指。章羽枫,你能不能从秦啸沙的手底下逃出性命,就看它的了。你最好机灵点,能够活着回来,不然我这五百两黄金一瓶的熏兰烟找谁付帐去??” “谢了!” 章羽枫微一点头,接过瓶子,径直跨马而去。 一一一一一 一场秋雨一场寒,沿途的树枝上,枝叶已略略泛黄,不停地落下,一片萧瑟的凉意,令人情绪更加低落。 云画雨浑浑噩噩地骑在马上,白天赶路,夜里歇息,洛州距离小寒山十分遥远,她走了好几天,仍然不能到达。 她骑的马是新买的青骠马,虽然还算健壮,但与以前的照夜马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旦哪天多跑了十几里路,这马就瘫软着四肢作僵死状,云画雨完全拿它没有办法。 这么磨磨蹭蹭地跑了三四天后,此时已进入了栖凤城的地界。 栖凤城也是大城,人口众多,正是晌午时分,街上人潮涌动,十分热闹。 云画雨跑了半日,有些饿了,于是拣了一家门脸看上去很干净的饭馆,把马系在门口,准备进去吃点东西。 刚步上台阶,从饭馆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行色匆匆,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云画雨的身上。 “哎呀,不好意思!”那人歉然说:“我撞到你了,真是对不起啊。” 云画雨抬眸一看,这是个年青姑娘,生得柳眉俊目,清秀标致,身上穿着件翠绿色的锦裙,颜色鲜亮,举止文雅,说话的语调很客气,一看便是颇有教养的女子。 云画雨摆了下手,“没什么,你也不是故意的,不妨事。” 那姑娘微微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因为我有点急事要赶时间,所以走得快了,撞上了你,你不介意就好,我向你赔个礼。” 欠了欠身,款款施礼。 云画雨见她如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急忙去扶她,低头之时,看见这姑娘手里捏着一把玉柄团扇,团扇上绘着一对翩翩欲飞的大雁。 这对大雁绘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动作神态无不惟妙惟肖,颇得名家的神韵,当真是不凡。 这姑娘将团扇护在怀里,显然很珍视,云画雨对这个有礼貌的姑娘印象很好,见她说要赶时间,于是也不再多寒喧,向着这姑娘点了点头,自是进了饭馆,点菜吃饭。 简单的填饱了肚子,云画雨出门牵了马。 栖凤城很大,而她这匹青骠马的脚力又很慢,看样子今日是出不了城了,云画雨一路从人群中穿梭过去,准备找家客栈歇息一晚。 走了一程,路过一个巷子口时,突听到一阵嘈杂的争吵叫骂声,原来前面正有一大群人正在撕打,拦住了云画雨的路。 都是些家丁模样的汉子,褐色短束,手提着碗口粗的木棍,吆三喝五,劈里叭啦地挥个不停。 站在人堆最前面的,还有两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一个年长,一个年轻。 年长的四五十岁,身材略有些发福,穿着绸衣缎裤,衣着甚好,看样子是个有钱人。 年轻的二十来岁,个头不高,皮肤微黑,束冠佩玉,显然也是个富家子弟。 扭打之时,年轻人明显在让着那个年长的,他不还手,只是抱着脑袋四下窜,并不愿意与对方真正的打起来。 年长的男子追了一阵,身手到底不如年轻人灵活,直追得气喘吁吁。 “王天宝,”他一面喘气一面指着那个年轻人,“王天宝!你站住!你还有脸到我们胡家来!!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把她气死的!王天宝,我绝不会放过你!我马上要去报官,治你个虐妻致死之罪!!” “胡伯伯,胡伯伯,我冤枉啊!”那个叫“王天宝”的年轻人哭丧着脸,“胡伯伯,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昨晚我只是跟素儿争吵了几句,我既没打她,又没骂她,虽然是话不投机,但她也不至于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自尽吧?” 年长的男人怒不可遏,捏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挥舞,“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你还狡辩!素儿一向听话懂事,如果不是因为你跟她争吵,她怎么会气得自尽??” 王天宝耷拉着头,一脸晦气的表情,“胡伯伯,昨晚我根本就没有气她啊!昨晚,是素儿主动找到我,要求我退婚,我舍不得,就软语哀求了她几句。可她根本听不进我的恳求,一言不合,就把我赶出房了。胡伯伯,我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她为什么会自尽,我真的不知道啊。” 年长的男人双眼喷火,指着王天宝的鼻子骂:“你这个畜牲,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才不会相信!素儿已经死了,她再也不能开口讲话,这死无对证的事情,当然就由着你信口胡说!!” 王天宝的脸色更加沮丧了,不停地摇头,“胡伯伯,我真没有欺负素儿。自我俩订亲以来,我对她都是处处谦让,百依百顺的,我从来没有——” 话未说完,年长的男人已嗷叫着扑上去,大掌一挥,狠狠地扇了王天宝一个巴掌,“我不信!我的素儿不会这样白死的!一定是你欺负了她!走!走!你跟我去见官——” 男人拉拽着王天宝,狠狠地将他往外推。 见这两位正主吵得如此厉害,这么一来,旁边还在打斗的下人们顿时闹得更凶了,砰砰砰地棍棒之声,好几个人都挂了彩,鲜血淌了一地。 第209章 吞金 王天宝也急了,一面挣扎一面扯着脖子喊:“胡伯伯,你别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老实说,素儿根本就不喜欢我,她早就有心上人了!她为什么自杀我不知道,但肯定另有原因,她就算死了也绝不会是因为我而死!” “你!你!你!”年长男人气得青筋暴起,满面通红,“素儿跟你定了亲,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上人?你胡说八道,败坏她的名声,你、你这个混帐,畜牲……” 领头的已剑拔弩张,下人们也打得不可开交,顿时情况越发激烈和失控,不停地有人头破血流,行人们都吓得避开几米远,有几个身材瘦小的家丁被打得鲜血淋淋,躺在地上痛叫着翻滚。 云画雨略看了一会儿,实在不忍见到这种血腥场景,于是悄无声息地站出来,伸出长剑,在那个年长男人与王天宝中间轻轻一划,将这两人隔开,淡淡说道:“你俩有什么恩怨可以报官解决,但不要让手下这些人再打了。他们都是些血肉之躯,伤了残了怎么办?” 王天宝本来就不想打,听了这话,立刻退开三尺远,让手下的家丁们住手。 那个年长的男人也算明理,示意下人们停下,但他面色悲戚万分,突然踉跄着扶在树上,一边捶着树干一边哀声痛哭:“我的素儿呀,我的乖女儿,你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呀?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王天宝讪讪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搓着手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胡伯伯,这件事其实我真的想不通。素儿从小娇养,一向最爱惜自已,而且她还特别怕疼怕血,我真不相信她会自尽?她、她、她有留下什么遗书吗?” “没有!”年长男人淌着眼泪摇头。 云画雨一直在细听他俩的对话,越听倒越觉得蹊跷,她问那年长男子:“仵作来过了吗?可曾验尸?” 那年长男子仍然摇了下头,“还没有。” 他本来是要去报仵作的,刚出了巷子口就碰上王天宝,顿时怒火万丈,于是就撕打起来,还没来得及报官。 王天宝望着云画雨,迟疑着问:“请问,姑娘你是……是素儿的朋友吗?” 面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貌少女,王天宝又觉惊艳又觉讶然,见这少女一直站在旁边聆听,而且还出言询问,他便以为这少女是素儿的旧时好友。 云画雨微微蹙眉,“不是,我不认识素儿。但我略知一些验尸之术,如果你俩不介意,我想去看看素儿姑娘的遗体,可以吗?” 年长男人疑惑地盯着云画雨,见这个少女年纪很轻,清丽绝伦,气质脱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亮有神,甚是灵动。 少女的腰间还佩着一把长剑,身姿轻盈,显然是会武功的。 男人犹豫片刻,略略点了下头。 “姑娘,你贵姓?” “我姓云。” “好吧,云姑娘随我来。” 他引着云画雨,进了自家的府邸。 王天宝想洗刷自已背负的冤枉罪名,也跟着进来了。 “王天宝!”男人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想将他大卸八块似的。 王天宝顿时缩了下脖子。 这男人是素儿的父亲,名叫胡霄。他是栖凤城的富商,膝下生有两女。大女儿已经出嫁,二女儿便是胡芳素。 胡芳素年方十七,生得娇小美丽,最得父母疼爱。两年前,胡霄为她择了一家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王天宝,隆重地订了亲。 谁曾想,昨晚,胡芳素与王天宝在房间争执几句后,夜里竟然就吞金自尽了。 清晨,当丫环们想进来为胡芳素洗漱时,竟发现躺在床上的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胡霄痛失爱女,悲痛欲绝,胡夫人更是晕厥过去,现在还未醒来。 于是胡霄把一腔怒气全发泄到王天宝的身上,觉得都是因为王天宝与女儿争吵,才将女儿气得自尽的。 尽管王天宝大喊冤枉,他也听不进去。 此时此刻,整个胡府,一片愁云惨雾,寂寥无声。 云画雨跟在胡霄的后面,静悄悄地来到了胡芳素的房间。 门口跪着一排小丫环,一个个地都哭成了泪人儿。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圆脸丫环哭得最厉害,泪水把青色的地砖都滴湿了一片。 进到房里,刹那间,云画雨的眼睛似乎都被晃花了,满目的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镶着翠玉的三折屏风,雕荷缕花的红木梳台,博古架上摆着精美优雅的青花瓷,紫檀木的大床上,金色的帐纱飘飘欲飞,是最顶级的软烟罗。 华丽,奢侈,美轮美奂,胡霄对这个小女儿,真是宠爱到极点了。 可现在,如花似玉的女儿变成了一具尸体,一缕香魂飘然无踪,这怎不令她的父母痛不欲生?? 云画雨轻轻走近那张大床,床上正躺着死去的胡芳素。 胡芳素身体已僵硬了,面色略略青白,乌发乱糟糟地散在床上,身上穿着件简单的素色寝衣,衣裳上满是褶皱,尤其是腹部那里的衣裳,一团一团的皱得最厉害。 她应该是临死前腹痛难忍,用手揪着衣裳使劲按着腹部,所以才将衣服弄得这么皱的。 云画雨目光冷静地看着这具尸体,看到尸体那不施粉黛的发青的脸,又看到尸体穿的那件皱巴巴的寝衣,她微微凝眉,眸光里现出一丝怜悯之情。 本是一个年青美丽的富家姑娘,为何最后却死得如此狼狈如此凄凉? 这个素儿,真的是自杀吗? 云画雨转头问胡霄,“你怎么知道她是吞金自尽的?” 胡霄红着眼睛,“阿春发现素儿手上的金戒指没了,府里有老婆子来看过,她们都说素儿这死的情形,和吞金自尽是一模一样的。” 云画雨又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胡霄道:“阿春。” 阿春是胡芳素最宠信的丫环,两人年纪相仿,相伴了多年,名为主仆,感情却简直如姐妹一般。 云画雨点了下头,“把阿春叫进来吧,我想问她一些情况。” 第210章 大雁 胡霄喊了一声,立刻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云画雨瞥了眼,这正是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圆脸丫环。 “阿春,是你最先发现尸体的?”云画雨问。 “是的。”阿春眼睛鼻头全哭红了,满脸泪痕,“我早上来给姑娘送洗脸水,推开门一看,见姑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走近了喊她,她也不回答,我吓得一跳,以为姑娘病了,去探她的额头,哪知却冰凉凉的……” 说到这里,阿春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原来姑娘已经死了……” 云画雨皱了下眉,“你睡在姑娘隔壁么?昨夜里你听到姑娘房里有什么异响吗?” 阿春抽泣着摇头,“没有。昨夜里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那可怜的女儿呀,就这么静悄悄的死了,”胡霄声音嘶哑,情绪又有些激动,“我要是能够早点发现她吞了金子,我肯定会找大夫来救她的呀——” 云画雨同情地叹了口气,又问阿春,“你最后一次见到姑娘,是昨晚的什么时候?” 阿春想了想,“大概是亥时中吧。姑娘与王家公子吵了一架,气乎乎的,晚饭都没有吃几口。我怕姑娘饿,就给她送了一盘厨房里新做的糯米糕。” “她全都吃完了吗?” “应该是吧,”阿春犹豫了下,“早晨我发现桌上的盘子是空的,姑娘应该是都吃完了。” 一个要寻死的人,居然还有胃口吃下一整盘糯米糕? 云画雨疑窦丛生,忍不住又看向了床上的尸体。 可怜的胡芳素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身体微蜷,气息冰凉。 头发篷乱得有如稻草,脸上青灰黯淡,衣裳更是皱得一团糟。 死况狼狈之极。 云画雨目光流转,扫了眼那方红木梳妆台。 梳妆台上,左边摆着好几个首饰盒,簪,钗,珠饰,花钿,手镯,戒指,应有尽有,右边是胭脂唇脂水粉等等,包装精美,香气扑鼻。 墙角是一排五六米长的红木衣柜,云画雨打开看了看,里面全是胡芳素的衣服,一片姹紫嫣红,华服美裳,眩丽夺目。 可以想见,胡芳素生前受尽父母宠爱,家中又富裕,所以她的生活应该是极其讲究和奢华的。 “阿春,”云画雨突然问:“你们发现尸体以后,有人进过房间来吗?” 阿春抹着眼泪说:“除了老爷和夫人,再没人来过了。” “那就是说,房间和尸体基本上还是保持原样的?” “是的。” “好。”云画雨对着胡霄轻声道:“胡老爷,我想翻看一下尸体,你不介意吧?” 胡霄并没拒绝,默默点了下头。 王天宝站在门口,正一脸关切地朝里张望。 云画雨记得章羽枫在验尸时,都会戴一双蚕丝手套,但此时她没有手套,于是她就撕下两片衣角,包住了自已的双手。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验尸。 从头顶到脸部,到身体,到四肢,云画雨在胡芳素的尸体上仔仔细细地勘看。 她多次见过章羽枫验尸,也看过许多的血腥场景,如今她的胆子大了许多,在心理上已经克服了对于死尸的恐惧。 而且她还从章羽枫那里学到,验看尸体往往是发现真相的第一步。 云画雨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为何,一想到章羽枫,她的心,就如同刀绞般的疼? 五脏六腑像是被利刃狠狠搅过了一遍,痛得全都收缩起来,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了。 胡霄,阿春,以及门外的王天宝和丫环们,一直都在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等待她的验尸结果。 云画雨深深吸了口气,收敛心神,继续在尸体上摸索。 胡芳素的尸体上并没有外伤,看她的眼睑,舌头,指甲,都是红色,显然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倒真的好似吞金自尽的模样。 “云姑娘,你可发现什么异样了吗?”胡霄客客气气地问。 云画雨有点失望,正想摇头,突地眼睛一亮,她发现胡芳素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柄扇子。 扇子的一角已露了出来,露出一只绘得很逼真的雁头。 云画雨蓦地拿起扇子,眸光明若星子,极其细致地反复地看。 扇子上画着一对大雁,并颈厮磨,惟妙惟肖,其神态风韵,简直如同活的一般。 大雁?又是大雁? 云画雨努力思索,她记得她在饭馆门口撞上了一个年青姑娘,那姑娘气质斯文,颇有教养,手里也拿着一柄扇子,扇子上,也画着一对大雁。 对于书画,云画雨略有涉猎,眼光虽说不上毒辣,但画工与气韵,她却鉴赏得出来,她仔细地看着胡芳素的这把扇子,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云画雨敢肯定,胡芳素扇子上的大雁,与饭馆门口那个姑娘扇子上的大雁,绝对是同一个人所绘!! 传言,大雁是世间最坚贞不二的动物,一只大雁一生只有一位伴侣,从生到死,绝不改变。 于是它也常常被寓意为男女之间的忠贞感情。 刹时,脑海中响过王天宝那委屈的喊冤声。 胡伯伯,素儿早就有心上人了,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阿春,”云画雨沉声问:“你家姑娘的这把扇子是哪儿来的?” “这把扇子?是……是……”阿春愣了下,期期艾艾地有些结巴,眼光怯生生地瞟着胡霄。 胡霄仿佛已明白了什么,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云画雨立刻道:“这可能是个重要线索,请胡老爷让她说吧。” 胡霄眉峰紧皱,思忖了半天,才对阿春低声喝道:“罢了,你说吧。素儿待你的情份最深,她的事情,你最清楚。你知道哪些内情,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阿春得到了胡老爷的首肯,终于才敢开口,“姑娘的这把扇子,是城东乌柳巷里的阮书生送给她的。” “阮书生?”胡霄甚是惊讶,脸色更加阴郁,“是那个阮之林吗?” “是的。”阿春胆怯地低下头。 云画雨追问:“你家姑娘喜欢那个阮之林?” “是的。”阿春的头垂得更低了。 第211章 血点 自家姑娘虽然已经与王天宝订了亲,但私心里却爱着另外的男人。 这是一个秘密,胡芳素除了自己的心腹丫环阿春,其余谁都没有告诉。 “阿春!!” 胡霄“咚”的一拳砸到了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素儿怎么会喜欢阮之林那个穷酸书生?他家徒四壁,就一个寡母,两亩薄田,勉强裹腹度日。那样的穷光蛋,素儿怎么会看上他??” 面对着老爷的质问,阿春吓得扑嗵跪下了,“奴婢不敢欺瞒老爷。是这样的,姑娘去年到天佑庙里上香,偶遇了阮之林,姑娘的手绢掉了,是阮之林捡到还给了她……姑娘就与他寒喧了几句,两人就这么结识了。” 年青的书生,饱读诗书,能写善画,又生得面容英俊,谈吐风雅。 闲聊之时,诗词典籍,妙语连珠,于是情窦初开的胡芳素就这么坠入情网,芳心暗系了。 站在门口的王天宝已大声叫起来,“胡伯伯,我没说错吧,素儿不喜欢我,她真的另有心上人了——” “你闭嘴!” 胡霄暴躁地喝了一声,又转头望着阿春,“素儿平时跟那个阮之林接触得多吗?” 阿春怯怯地说:“也不是很多。姑娘一般就是趁着上香或是逛集市的时候,与阮书生偷偷见个面。” 大家闺秀出门时,一般都有丫环和婆子们相陪,能单独会情郎的时间并不多。 云画雨凭着直觉,感到案情有了一个很大的突破口,她急忙道:“胡老爷,你去派个人把阮之林叫来吧,我有些话想问他。” 胡霄沉着脸唤来了一个小丫环,命她去乌柳巷把阮之林找来。 “云姑娘,”胡霄按捺着悲痛的心情,不放心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查出真相?素儿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云画雨微一蹙眉,“我还不能确定。” 她俯头看着床上的胡芳素,目光怜悯,伸手帮这个可怜的姑娘理了理那蓬乱的头发。 如此一个姿容出色的大家闺秀,本该养尊处优享尽荣华,怎么最后却落得这般的光景? “我的素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死得好惨哪!!” 胡霄不禁又哽咽起来,趴在尸体上,捏着女儿那冰冷的手,一行老泪潸然而下。 可能是被胡霄的重量压了下,胡芳素的尸体微微一斜,头朝着枕边略略一歪,露出半边侧脸以及脸颊旁的雪白耳垂。 她的耳朵上,戴着一对光泽圆润的珍珠耳环。 云画雨微微眯着眼睛,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她凑近了去看胡芳素的耳朵,目光如炬,她发现尸体耳朵下面的肌肤上,有一个极小极细的血点。 这血点比芝麻还小,若非心细,几乎难以察觉。 云画雨轻轻拨开胡芳素的乱发,发现她另一侧的耳朵肌肤下,也有一个极小极细的血点。 为什么? 为什么胡芳素的双耳肌肤下,会出现两个这样的小血点? 这血点细微之极,几不可见,肯定不会是致命伤。 那么,究竟在怎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造成这种小血点? 当晚,又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画雨百般思索,心如电转,她脑中一跳,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 她沉声说:“素儿不是自杀,是他杀!有人强迫她吞了金子,想致她于死,但又怕她叫嚷,招人怀疑。于是这人就用软布条捆住了素儿的嘴部,阻止她发出求救声。” “软布条绕过素儿的嘴,在她的脑后打了个结,布条在经过素儿的耳朵时,把她的珍珠耳环也紧紧勒住了。耳环上有银针,是用来固定在耳洞的,结果被布条这么一勒,这耳洞上的针就刺到了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两个小血点。” 胡霄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而阿春更是骇得面色如土,这个忠心的小丫环拼命地点头,带着哭腔说:“对!对!姑娘这副珍珠耳环上的耳钉很长,如果勒紧了,就会刺到她的皮肤!!” 胡霄腾地站起来,在房里似猛兽般的来回转,一面转一面咆哮,“是谁??是谁杀了素儿??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凶手!!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断!!我要他血债血偿!!” “胡老爷先冷静一下。”云画雨肃然地望着他,“刚才我说的话,也只是猜测而已,要凶手伏法,是需要确凿的证据的。” 胡霄面色涨得红紫,极其激动,“云姑娘,你有把握找出凶手吗??栖凤城的捕快仵作都是些废物,我才不相信他们!如果你找不出凶手,我就到江湖上另请别的神探来破案!!” 云画雨毕竟只是个年青少女,又寂寂无名,胡霄心里并不是完全信任她。 就连云画雨自已,都不太有底气,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办案,她经验尚浅,阅历有限,心里终究是七上八下的。 “云姑娘,”阿春突然跪下来,低声说:“我发现了一件事,不知对你破案有没有帮助?” “什么事?”云画雨急忙问。 阿春说:“我今早发现姑娘梳妆台上的胭脂少了一盒。” “胭脂?”胡霄疑惑地瞪着她,“是凶手拿走的胭脂?难道凶手是一个女人?” “我也不知道。”阿春连忙摇头,“我只记得那盒胭脂是姑娘前两天买的,是城中老陶家的胭脂。特别贵,要二十两银子一盒。姑娘很喜欢这盒胭脂的颜色和气味,还在我面前称赞了好几次,所以我印象很深。” 云画雨沉吟良久,“胭脂不见了?凶手难道就为了抢一盒胭脂而杀人吗?” 这绝对不可能!! 胭脂再贵重,也不过是二十两银子,梳妆台上那么多首饰都比胭脂昂贵,凶手怎么没有拿?? 或者是,胭脂盒里藏着什么秘密? 会是怎样的秘密? 云画雨冥思苦想,却还没有想通关节,就在这时,外面有个丫环领着一个穿着布衫的年青男人进来了。 “老爷,阮之林到了。” 丫环通报了声,云画雨转眸望去,瞟了眼那个年青书生,微微一愣。 第212章 流言 这当真是个极俊俏的男子,眉若春晓,双眸清润,面孔白皙如玉,一袭简单布衫穿在身上,也显得十分的清俊夺目。 怪不得,只不过是一次偶遇,胡芳素就深深迷上了他。 “你叫阮之林?”云画雨问。 那男子点了下头,几步走到胡芳素的床前,双膝一跪,眼眶就全红了,“素儿,素儿,对不起,我来迟了,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真是红颜薄命,世事无常,你为什么就这样匆匆地去了……” 胡霄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问:“姓阮的,是不是你勾引了素儿?是不是你教唆着让素儿退婚的??” “我没有勾引她!我和素儿是情投意合的!”阮之林神色悲戚,“素儿心地善良,从不嫌弃我家贫。她说她愿意放弃富贵生活,跟我一起过清苦日子。她贤惠温柔,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我真料不到,她为什么会自尽……她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 一边说,一边伏在床沿,掩面哭泣。 云画雨淡淡道:“胡姑娘不是自杀,是被人逼着吞下金子,腹痛而死的。” “什么??竟会有这种事??”阮之林蓦地抬起头,俊面泛白,气得双手都在颤抖,“谁杀了素儿?谁这么不择手段丧尽天良?报官!赶快报官!一定要找到杀害素儿的凶手!!” 云画雨盯着阮之林那双因为气愤而不停颤抖的手,这双手,干净修长,骨节匀称,没有一丝硬茧,保养得很精心,如同女子一般。 再看他身上的衣衫,虽然布料粗糙,裁剪却精致合体,一尘不染,脚上那双白底黑面的鞋,竟还是用上好的鲛绡缎制成的。 这样一个干净整洁又讲究的俊美书生,真的很容易便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动心啊。 “阮公子,你最后一次见到胡姑娘,是在什么时候?”云画雨突然问他。 阮之林不假思索道:“是前天夜里。当时,素儿约我在巷后见面,偷偷告诉我说,她准备向王家提出退婚,等事情成了,她就可以嫁给我了。” 云画雨机敏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答应她了吗?” 阮之林凄然一叹,“素儿如此待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自然答应。” “那么,这把扇子……是你送给她的吗?”云画雨又问。 胡芳素枕下的团扇,画着栩栩如生的大雁,用这种忠贞的鸟,来象征着始终如一的爱情。 阮之林接过扇子,痛苦地将它按在胸前,瞬间两行清泪滴落下来,“是啊,这把扇子是我送她的,上面的画,也是我亲手绘的。” “阮公子真是有一双巧手,画儿画得真好。”云画雨淡笑着说:“书生的手,只习惯拿笔,大约从未拿过锄头吧?” 阮之林怔了怔,云画雨又问道:“听说你家中有两亩薄田,不知平日里是由谁来耕种的呢?” 阮之林低声道:“是家母。” “你母亲多大年纪?” “家母五十有二。” 云画雨冷淡地望着他。 年轻强健的阮之林,长着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从未下过田,从未种过地,眼睁睁地让年过五旬的老母亲每日里种田犁地,从土里刨食来养活他,这是为子之道吗? 这样的儿子,要么是太过懒惰,要么是太过不孝,要么就是吃不得苦,贪图享受之人。 “好了,我没什么话要问的了,”云画雨淡淡地说,“阮公子,你可以走了。” “什么?就这样放他走了吗?” 胡霄极不甘心,拦在阮之林面前,云画雨摇了下头,叹息着说:“他又不是凶手,把他留下又有什么用呢?” 听了这话,阮之林神色一松,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拎着袍角后退了几步,拨开外面的人群,飞快地离开了。 胡霄心里失望之极,望向云画雨的目光就冷漠多了,“云姑娘,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破案能力。我以为你可以帮我的素儿申冤,却原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你走吧,我再另外悬赏请高明的侦探过来。” “胡老爷!”云画雨目光冷静,沉声说:“你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我若还破不了案,不用你开口,我自行离开,再也不会来叨扰你。” 胡霄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粉面朱唇,眉目如画,似如天仙般的美貌,那双清亮的眸子沉稳而淡定,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坚决勇气。 一一一一一 这世上什么东西飞得最快? 不是侠士的利箭,也不是剑客的飞刀,传得最快的,是流言。 尤其是带着桃色暧昧的流言。 也不知消息是怎样传出来的,几乎是霎时间,胡家的小女儿胡芳素自尽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栖凤城。 大家都说,可怜的胡芳素为情所困,吞金自尽,自尽之时,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团扇。团扇上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大雁,正是情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这位情郎么,传说就是乌柳巷的那个俊俏书生阮之林。 坊间的好事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阮之林与胡芳素情根深种,已经私定终生。在听闻了胡芳素的死讯后,阮之林痛不欲生,立刻赶到胡家,跪在胡芳素的尸体前痛哭流涕,磕头磕得血流满面。 他还对着胡家二老当场发誓,他今生今世只爱胡芳素一人,如今伊人远逝,芳魂无踪,他就慧剑斩情丝,这辈子绝不会再娶妻了。 这份痴情,感天动地,简直堪比梁祝啊。 于是流言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栖凤城的大街小巷。 茶馆,酒楼,饭店,客栈全都有人在谈论这件事,人人都知晓了这段让人潸然泪下的凄楚恋情。 可泣可叹啊。 夜,静悄悄地来了。 弯月升在半空,大地一片沉寂,偶尔有几声狗叫,更显得夜色静谧。 在这个点儿,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进入梦乡,乌柳巷里一片漆黑,更是安静极了。 突然,有一抹轻灵如燕的影子掠过巷口,左右看了一眼,径直朝着那里面的民房奔去。 第213章 鞋子 那人影飞纵了片刻,在一间小小的院门前停下。 少女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极其清秀灵动,她毫不迟疑地飞身一跃,跳过墙头,翻到了院子里面。 终于找到了阮之林的家了!! 云画雨缩在墙角,观测着周围环境,这院子窄小,就两间灰砖砌的小屋,屋里一灯如豆,有个清俊的影子正映在窗纱上,被烛光照得一晃一晃的。 云画雨已暗地里打探过,这间小院,就是阮之林的家。 阮之林还没有睡。 想必此时此刻,他心如油煎,很难睡得着吧? 云画雨轻功卓绝,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其中的一间小屋。 她对阮之林这人,始终心存疑惑,如今,趁着这夜深人静之时,她要来探一探这里,仔细寻找一下她需要的证据。 但愿能够找到。 云画雨用小匕首悄悄撬开了房门,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这小屋子分为里外间,里间是卧房,外间摆着桌椅木柜,云画雨猫着腰摸过去,借着月光,先在墙角看到了一排小木架,架子上放着几双男人的鞋子。 这正是云画雨的目标所在! 她蹲在木架旁,悄悄燃起了一个火折子,在那微弱的火光下,她把每双鞋子都翻过来,查看它们的鞋底。 她眯着眼睛一双一双的检查,终于在第五双鞋子的底部,发现了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一双甚是讲究的软羊皮的鞋子,白色的鞋底上,沾着一星点嫣红的颜色。 就是它!! 云画雨很激动,心口砰砰地跳个不停,为免打草惊蛇,她把鞋子又放回原处,然后“噗”的一声,吹灭了火折子,屋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阮之林! 她恨恨地朝着对面屋子瞪了一眼,那里正是阮之林的卧室,此刻这个薄情的男人,大概也是辗转反侧,云画雨微一侧耳,感觉到屋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机警地钻出屋子,缩在墙角的阴影里。 片刻后,就见阮之林身影匆匆地出了房,穿得整齐干净,径直推开院门出去了。 云画雨心中窃喜,感觉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顺着阮之林的脚步,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阮之林并没有发现自已被人跟踪,夜色浓重,他很快出了巷子,拐过了街角,又穿过几条曲幽的小道,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在一户高门大院前停下。 云画雨隐在树枝之后,远远地望过去,看见那户大院子十分气派,朱墙厚门,楼宇连绵,门口的匾上,依稀写着“虎刀门”三个字。 云画雨纳闷极了,看这个牌匾,应该是某个江湖帮派的驻所,阮之林深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只是个书生,应该不会突发奇想地要来拜师学武吧? 正百思不解时,就见阮之林绕过了朱色的院墙,沿着墙根转到了一处隐蔽的后门处,他俊目一扫,警觉地看了眼四周,云画雨急忙躲进了树后,阮之林没有发现异常,微微低头,捏着嗓子学了几声猫叫。 后门那里一片安静,阮之林等了半天,忍不住又学了几声猫叫。 云画雨按兵不动,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才听见后门“吱呀”一下轻轻开了,一个苗条的人影突地现了出来,阮之林眼前一亮,快步冲上去,握着那人的手,柔声说:“清儿,你终于肯出来了。” “呸,”那人轻轻啐了一口,“阮之林,你还有脸来找我?” “清儿,清儿,你是不是听见了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那都是胡说八道的,我跟胡芳素其实一点私情都没有。” 阮之林一边说一边想去拥抱那女子,却被那女子用胳膊肘撞开了,“没有私情?”那女子冷笑道:“你若跟她没有私情,她死时手里为何有你送的扇子??” 月光之下,女子容貌皎好,柳眉俊目,生得十分标致。 云画雨睁大了眼睛,心弦一阵激荡,这女子果然不出所料,正是自已昨日在饭馆里撞上的那个姑娘! 阮之林这副俊俏的皮相,当真是欺骗了无数妙龄少女呀。 “清儿,你听我说,”阮之林仍然在柔声哄慰,“我家境清贫,有时不免以卖画为生。胡芳素曾拿了一个空白的扇面让我画,我为了赚些银子,就随手画了。……我哪知她死时会拿着那柄扇子,说到底这只是她的一场单相思罢了,与我毫无关系,清儿,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那女子嗔怒地瞪着他,“我听外面的传言说,你在胡家发誓了,以后再也不娶妻,你还有脸在这里说甜言蜜语来哄我?” 阮之林一把拥住了女子,声音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清儿,那些市井流言,你也信么?……只不过是因为胡霄在房里发现了那把扇子,就误以为我与胡芳素有什么瓜葛,把我叫了去,盘问了几句。我行得正站得稳,何曾在他家发什么誓?” 女子半信半疑,“真的么?你没有骗我?” “清儿,我几时骗过你?”阮之林语调温软,修长的指尖,在女子的樱唇上轻轻抚过,“我是被冤枉的。清儿,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相识这么久,你说说,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男子俊目含情,暖如温泉之水,几乎要将女子溺毙在其中,温情脉脉的手掌,捋了捋女子额前的碎发。 他的语气,好似桃花林中拂过的清风,令人那么沉醉。 “清儿,今日一整天,我都在想你,我怕你难过,怕你又多愁善感的独自流泪。我一刻都放不下你,宁可被你打骂,也要赶来对你解释清楚。如果可能,我真想剖开自已的心给你看看,叫你明白,我有多么爱你……” “油腔滑调。” 女子杏脸含羞,嗔恼着捶了下阮之林的肩膀,虽然仍是气鼓鼓地,但显然已经原谅了这个男人。 阮之林的眉梢飞上一片喜色,顺势握住了女子的手,“清儿,我如今为了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准话儿吧?” 第214章 私奔 那女子秀眉轻蹙,“之林,我也很为难啊。我爹爹脾气火爆,为人又古板,他是一派的掌门,素日里最爱面子,我私下里与你相好,爹爹根本不知道,他若是知晓了,必是要拆散我们的——” “我明白,你爹爹嫌弃我,”阮之林落寞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一个穷书生,又无财产又无功名,他必然看不上我……哪怕我对你一片真心,他也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 男子的眉目间笼着一层轻愁,似是更有一种忧郁的俊美,令人垂怜。 女人细细地一叹,“之林,你别着急,我会慢慢的想法子——” “不行!清儿,我等不了了,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你!”阮之林张开双臂,将女子紧搂在怀里,急切地说:“我想与你长相厮守,我想与你白头到老,清儿,我不能等了,你跟我私奔吧!!” 女子惊谔地望着他,秀目圆睁,“私奔?” “对!私奔!”阮之林热烈地说:“咱们离开栖凤城,找一处青山绿水的地方隐居。过个一年半载,等我们生了孩子,再带着孩子来看望你爹爹,他必然就心软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会同意我俩的婚事,你说怎么样?” 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女子轻轻咬着樱唇,手指绞着衣带,低首沉吟,虽然没有明确点头,但显然已心动了。 云画雨缩在树后,心急如焚,生怕这女子一个心软,就上了阮之林的当。 正在犹豫着该不该上前阻拦,那女子仰头望着阮之林,已轻声开口,“之林,兹事体大,让我考虑两天,好么?” 阮之林微有失望,面上却还挂着体贴的笑容,“嗯,你好好考虑,清儿,我会一直等你的。” 低头凑过来,在女子的唇上狠狠地亲,呼吸急促,像一头狼,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女子被亲得神魂颠倒,嘤咛几声,才从阮之林的怀里挣脱出来,秀脸飞霞,“你……你……你这个冤家……” 捂着脸,羞涩地逃进了后门,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女子的身影已消失不见,阮之林立在树下,淡淡地笑起来,他掏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抹了下嘴,一双俊目里泛着邪佞而幽冷的光,好似贪婪的狼。 一一一一一 各怀心思的夜,终于过去。 今日迎来了一个晴朗的天。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阮之林的老母亲早已起床,穿着朴素的灰裙,身材微偻,正拿着扫帚在清扫小院。 她五十二岁了,典型的农妇打扮,满头银丝,脸上皱纹遍布,双手糙得好似树皮,一看便是经常下地干活的辛苦之人。 院门被叩响了,一个少女轻盈地走进来,微笑道:“老人家起得真早,吃过早饭了么?” 阮母惊讶地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姑娘,你是谁?是新搬来的街坊吗?” 少女笑着摇头,美目流盼,似如雪泉般清亮。 “老人家,我姓云,是阮之林的一个朋友,我找他有点事情,麻烦你喊他出来,好吗?” 阮母看到这少女彬彬有礼,举止大方,心里便很喜欢,连忙说:“之林还睡着呢,我去喊他。” 拎着扫帚站在阮之林的房门口,扬声叫道:“之林,之林,你的朋友找你来了,你快点出来吧。” 连喊了几声,才见房门吱呀一下开了,阮之林衣裳松散,睡眼惺松的出现在门口,不耐烦地问:“娘,哪个朋友来了?” “是我。” 少女的目光有如寒冰利剪,冷笑道:“阮书生,我俩昨天才见过面,今天你就不认识了吗?” 阮之林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下她,“……你不就是昨天在胡家的那个姓云的女子吗……” “对。”云画雨淡定一笑,突然伸出玉手,轻轻拍了两下巴掌。 院门口,一个一个的人影,都涌进了这间小院子。 首先进来的是满脸悲痛的胡霄,和忠心的丫环阿春,然后王天宝也跟着来了,王天宝的手里,还牵着一只体格健壮的黄毛狗。 最后进来的是一对男女,男的五十上下,宽鼻阔口,气魄魁伟,腰上挂着一柄厚背大刀,一踏入院中,便似有周身的煞气弥漫开来,令人不由自主的就心生胆怯。 站在这男子身侧的,是个柳眉俊目的标致姑娘,阮之林一见到这姑娘,脱口就叫出来,“清儿……” 清儿只是冷冷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阮之林脸色极难看,转过头,骈指指着云画雨,“你叫这么多人来我家,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云画雨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阮之林目光冷厉,“姓云的,你没本事找出凶手,就把矛头都引到我这里,你的居心太险恶了!” 云画雨恍若不闻,她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回头对着众人笑道:“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也就可以开始讲这个故事了。” 阮之林身形一动,想上前阻止,但那个魁伟男人恶狠狠地用大刀在他面前一晃,阮之林便老实下来,噤了声。 云画雨淡淡道:“事情就从死去的胡芳素说起吧。” “胡芳素出身在富商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是个单纯的大家闺秀。有一日,她去庙里上香,因为手帕遗失,被阮之林捡到,两人因此结识。” “阮之林知道胡芳素家境富豪,有利可图,于是就大献殷勤,刻意巴结,拼命施展魅力,令胡芳素深深爱上了他。” “胡芳素虽性格娇惯,但人却极单纯,她一旦陷入情网,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但经常拿出银子来给阮之林花销,而且还对自已的未婚夫王天宝百般的看不顺眼,她一心想退了婚,与阮之林相爱相守。” “只可惜,这却是胡芳素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阮之林在与她相好的同时,还交往着另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今天也来了,正是虎刀门的掌门苏岳的女儿,苏清。” 说到此时,云画雨回眸望了眼苏清,苏清面色苍白,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里全是轻闪的泪光。 第215章 攀高枝 苏岳虎目慈祥,在一旁怜爱地看着女儿。 云画雨面容沉静,继续说道:“论家世和地位,虎刀门比胡家要高出许多。于是阮之林左右权衡,觉得从苏清那里能够赚到更多的名利财富,他开始想摆脱胡芳素了。” “可胡芳素对这一切都蒙在鼓里,还是死心塌地的爱着阮之林。她找到王天宝,要求退婚,王天宝却不肯,两人为此还起了小小的争执。” “胡芳素很烦恼,偷偷找来阮之林,想商量对策,可阮之林却已攀上了苏清这个高枝,自然对胡芳素心生厌倦,提出要与她分手。” “胡芳素当然不同意,情绪激动,坚决不肯与阮之林分开,阮之林见自已无法摆脱胡芳素,顿时萌生了杀意。” 正说到这里,阮之林已经高声叫起来,“胡说,你在胡说,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胡芳素,她自已吞金自尽的,与我毫无关系……” 云画雨冷冷道:“胡芳素出身富贵,向来吃穿用度极其讲究,她平日里衣裳首饰应有尽有,又最在意自已的外貌。就女子的心理而言,就算是死,她也应该会把自已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再上路。” “可我检查尸体时,她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素色寝衣,头发散乱,不施胭脂,死况很狼狈,这便不免让人生疑。” “而且在头天夜里,阿春还给她送了一盘新做的糯米糕,等第二天阿春来时,却发现糯米糕已全都被吃完了。……试问一个万念俱灰的要寻死的人,哪里还有胃口能够吃下一整盘的糯米糕呢。” 云画雨顿了顿,盯着阮之林,加重了语气道:“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盘糯米糕,是被你吃了。” 阮之林快要跳了起来,俊面涨得通红,“胡说!胡说!这都是你凭空想象的,那夜我根本就没去过胡芳素的房间,不是我杀的人,是你在冤枉我!” “你别着急,等我慢慢说吧,”云画雨冷笑了声,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夜,你明明去过胡芳素的房间,而且你还与她谈崩了,萌生歹意!你看见她的手指上戴着金戒指,心中一动,当场就翻脸,撸下她的戒指,撬开她的嘴,逼着她咽下去。” “胡芳素一直反抗,但力气娇小,还是被你得逞了。吞金之后,人会腹痛难忍,你怕她叫嚷,就用一根软布条缠住了她的嘴。” “那根布条,你勒得很紧很紧,把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也勒住了,令耳环上的银钉戳到了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两个小血点。” “胡芳素叫不出来,发不出声音,就按着自已的肚子,拼命挣扎,她一不小心,打翻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那胭脂掉到地上,洒了一地。” “你怕招人怀疑,赶紧打扫了一下,把地上的胭脂粉都抹干净了,又把胭脂盒藏在怀里,不让人发现。” “人在吞金之后,不会立刻死亡,而是慢慢的腹痛衰竭,这个过程需要几个时辰,漫漫长夜,你就一直守在胡芳素的旁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她这样痛苦地挣扎,痛苦地死去。” “在这其间,你感觉有些饿,正好桌上有一盘糯米糕,你就把它都吃了。” “大约四更过后,胡芳素终于死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你便彻底放了心,把她扔到床上,趁着天黑,逃出了胡家。” “在半路上,看到天已经快亮了,你便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把胭脂盒埋在树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家。”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云画雨淡淡地说,眸光从胡霄,阿春,王天宝,苏岳,苏清的脸上一一地望过去,“大家都听清了吗?杀人凶手,就是阮之林!!” “没有!没有!你胡说!”阮之林声嘶力竭地叫嚷,“你全是猜测的,你没有证据,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控我?” 云画雨冷诮一笑,“好,你想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对着王天宝使了个眼色,王天宝会意地点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那只黄毛狗倏地窜了出去,一头钻进了阮家的小屋,眨眼间它又窜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双软羊皮的鞋子,仰着脑袋,邀功似的望着云画雨。 云画雨笑着摸了下狗儿那光滑的毛皮,“大黄你真能干!” 黄毛狗殷勤地甩着尾巴,在云画雨的裙角上蹭了蹭。 云画雨指着那双鞋子的鞋底,朗声说道:“大家请仔细看!这双鞋的鞋底上,还沾着那夜洒在地上的胭脂粉末!这正是阮之林在打扫时沾上的!听说,这盒胭脂是老陶家的手艺,颜色味道都很特别,阮之林,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这……”阮之林面如土色,抖着嘴唇想说话,云画雨目光冷寒,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空的胭脂盒。 “王天宝的府里养着一只鼻子很灵的狗,我便借来用了。”她说,“我牵着它,一路从胡家走到了你家,最后在你家前面五十米处的大树之下,它用爪子刨出了这个胭脂盒。这真是一条聪明的狗呀。” 云画雨蹲下来,亲昵地拍了拍狗儿的背,黄狗听懂了云画雨的表扬,响亮地“汪汪”叫了两声,摇头摆尾的特别开心。 王天宝呵呵一笑,这次他为了缉凶,甚是配合云画雨,坊间那些关于阮之林的传言,都是他依照云画雨的嘱咐,命人传扬出去的。 所以逼得阮之林不得不连夜急着向苏清表白,让云画雨抓了个现行。 “阮之林,你这个畜牲!”胡霄早已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几步冲去,一记老拳挥出来,正中阮之林的鼻子,瞬间那个俊俏的男人鼻血四溅,呼啦啦往下冒,沿着下巴不停地滴。 “之林!之林!”阮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奔过来,用袖子捂住儿子的鼻子。 阮之林顾不得擦鼻血,一把拨开阮母,跌跌撞撞地跑到苏清的面前。 “清儿,清儿,救我!快救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是胡芳素她不要脸,她对我死缠烂打,我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的……我一心只喜欢你一人,清儿,你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第216章 师傅 阮之林哭得声泪俱下,往日里翩翩斯文的俊俏面孔也扭曲成了一团,说着说着,他甚至跪了下来,死死抓着苏清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苏清的泪,大颗大颗地坠下来,面对着阮之林,面对着这个她差点要以身相许的男人,苏清几乎快要心软了,一旁的苏岳却冷蔑地哼了声,浑厚的手掌劈下去,拳风如虎,正中阮之林的手腕! “啊!”阮之林痛得五官变形,赶忙松开了苏清的手,苏岳一脚踢倒阮之林,顺势将苏清拉开了几米远,“阿清,你别理他!这样的歹毒男人,嘴里甜言蜜语,实际心如蛇蝎,你别再被他的表像给骗了!!” “苏掌门说得极是!!”云画雨面色严峻地望着苏清,“清姑娘,快随苏掌门回去吧,他全是为了你好!阮之林是个狠毒小人,一心只想着攀龙附凤,他其实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已。……谁能给他荣华富贵,他就讨好巴结谁,清姑娘,你再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对!对!阿清,我们走吧!”苏岳声若洪钟,向云画雨投来感激的一瞥,“这位云姑娘聪明机智,揭开了阮之林的真面目,也挽救了我的女儿。” 他双目炯炯,对云画雨抱了下拳,“今晚戌时,我在家中设宴款待,云姑娘若是看得起苏某的话,就请到苏家来喝杯水酒。不知云姑娘肯赏脸吗?” 苏岳是虎刀门的掌门,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为人豪放爽快,品格端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见他这样郑重邀请,云画雨当然不想拂了他的意,当下就点头应允了,“谢过苏掌门的盛情,我一定到。” 一一一一一 瘫倒在地的阮之林,已被胡霄派人拖到官府去了,这桩案子水落石出,云画雨心里也吁了口气。 王天宝还私下里向云画雨道了谢,这个年青人虽然是富家子弟,但憨实厚道,善恶分明,倒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案子已了,云画雨也向胡霄告辞了,因为女儿的惨死,胡霄一夜间就老了许多,胡夫人更是一直在昏厥中,悲伤欲绝。 看到胡家这种惨境,虽是破了案,云画雨心中也高兴不起来,她拒绝了胡霄备好的谢礼,宽慰了他几句,便拱手告辞,独自离开了。 夜,来得很快。一轮弯月升起来了,清辉四洒。 云画雨掐好了时间,准时来到了苏岳的府邸。 苏岳的府邸,也是虎刀门的总舵,在江湖上颇有声名。 这是一幢极宽阔气派的大宅院,前面有练武场和一排排隔成小间的平房,住着虎刀门的一些心腹弟子,而苏岳作为掌门,另住在练武场后的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 此刻那里红灯高挂,丫环们正鱼贯而入,将一大桌丰盛的宴席准备好了,席间无数美味佳肴,酒香四溢,极其的正式隆重。 云画雨本来以为只是来吃个便饭而已,料不到苏岳这么的郑重其事,弄得云画雨都有点尴尬了,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苏清并没有出现,她想必是受了这场打击后,情绪低落,无心凑这些热闹,苏岳倒是兴致不错,还特意叫了两个能喝酒的弟子相陪,猜拳侃天,场面挺热烈。 云画雨不太喝酒,苏岳也不勉强,与弟子们喝了几杯后,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笑着问:“说来我在江湖结交甚广,却是头回与云姑娘见面。我看你武学根基极好,不知是师承何处?” 云画雨道:“我的师傅是叶莹,外号飞天龙女,苏掌门可听说过?” 苏岳顿时瞪圆了虎目,“叶莹?你的师傅是叶莹?” 连问两遍,显得万般惊讶。 “正是。”云画雨问道:“莫非苏掌门认识我师傅?” 苏岳感慨地喝了一大口酒,“何止是认识啊,我以前与你师傅还算是私交甚好的朋友呢。” 云画雨不禁笑道:“那真是巧了,原来苏掌门是我师傅的朋友,那么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苏岳爽快地把杯中酒喝干,大笑着说:“云姑娘,我倒真不知道,叶莹竟收了你这般出色的徒弟,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云画雨抿唇一笑。 苏岳又道:“你师傅的身体还好吧?” 云画雨点了下头,“很好。” “说起来,我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你师傅了。”苏岳颇是感慨,“上回见她时,她不过是二十出头,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还是个美貌的小姑娘,英姿飒爽的,很讨人喜欢。” 云画雨微微一怔,突然回想起师傅如今的容貌。 师傅的五官端庄秀丽,是个顶好看的美人,但眼角已有了很深的皱纹,头发里掺杂了许多银丝,师傅已老了。 师傅不爱笑,虽然神情慈爱,但更多的时候是严肃。 她常常静坐着看云画雨练剑,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她有时会出神,仿佛在回忆些什么,眸光遥遥地望着小寒山外的广衮天空,眼神忧伤而又惆怅。 有时候,云画雨觉得师傅肯定是在小寒山上待久了,太闷,于是她就劝师傅下山去逛逛走走,师傅却总是摇头,淡淡地说,阿雨,我不想再下山了,世事苍茫,山下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了。 云画雨不太懂师傅这句话的意思,但听师傅的语气,是极伤感的,云画雨也不敢再问了,她想,师傅年青时肯定也有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罢。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打断了云画雨的思索。 苏岳笑道:“我今日能够与云姑娘结识,甚是有缘。回头你见了你师傅,代我向她问好,就说我苏岳一直都很惦念她的,如果她不介意,我就上小寒山去拜访她。” 云画雨礼貌地一笑,“苏掌门的话,我一定带到。” 苏岳又自斟了一杯,一口气喝干,“你师傅是个很优秀的女人,当年在江湖上也算是享有盛名。我有个师弟,当年很喜欢她,还托我做媒,向你师傅求亲。” “啊?还有这样的事?”云画雨诧异不已。 第217章 前任掌门罗原 “是啊。”苏岳喝多了酒以后,话也便多了起来,“我还真的去找了你师傅,把我这个师弟介绍给她,可你师傅却不肯答应。她私下里偷偷对我说,她已有意中人了,两人感情很好,已快要准备成亲了。” 云画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想不到,师傅居然也有这样一段浪漫的往事,师傅也有自已的心上人。 “可后来她又为什么没有成亲呢?”云画雨不解地问。 苏岳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过了快半年以后,我有一次偶然碰到了你师傅,她神情甚是低落,闷闷不语,我问她为何心情不好,她也不肯告诉我。” “然后呢?”云画雨追问。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苏岳无奈地说:“我只是听说她隐居到小寒山了,并发誓不再涉足江湖。有一年,我派人去小寒山投拜帖求见,她也不肯见,总之,她与江湖上的故人们都断了来往,完全地与世隔绝了。” 云画雨低下头,垂眸不语。 师傅曾经是个如花少女,曾经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剑客,更曾经有过快要成亲的心上人。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她后来性格大变,心灰意冷,竟摒弃尘世,在孤寂的山中枯灯相伴,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青丝变白发,红颜凋零。 师傅的那个心上人,去了哪里?为何从不出现?为何没有再来找过师傅? 两人都已快要谈婚论嫁了,又为何要分离?师傅在小寒山中苦守了这么多年,难道是一直都在等他么?? 云画雨秀眉轻蹙,百般的不解。 苏岳又连喝了两杯,浓黑的眉梢间已染上了几分醉意,“真是很遗憾啊,你师傅遁世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女剑客了。你师傅那一手玄机剑法真是使得出神入化,行云流水,好似仙女一般轻盈灵动。云姑娘,你得了她的衣钵真传,想必也是一位出色的剑术高手吧?” 云画雨谦虚道:“苏掌门过奖。武学之道,永无止境,我是晚辈,还需要勤学苦练,才能在剑法上有所成就。” 苏岳赞赏着竖了一下大拇指,“云姑娘不要谦虚了,你师傅调教出来的人才,定然不会有错。……不瞒你说,在武学方面,我就钦佩两个人。女子里,就是你的师傅,资质聪颖,剑法高深。男子里,就是前任的天玄派掌门罗原,也是一个相当了得的人物,刀,剑,掌,拳,样样精通,几乎到了通玄之境,当真是江湖上的武学第一人。” “罗原?”云画雨纳闷地说:“他的武功非常厉害么?难道他比当今秦盟主的武功还高吗?” 苏岳笑了笑,“罗原是秦啸沙的师傅,秦啸沙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论到武学成就,罗原只会比秦啸沙更加厉害。” 云画雨好生感叹,她曾见识过秦啸沙的浑厚内力,当真是如浩瀚之海,深不可测。 所以她一直以为秦啸沙必然是武功排名榜上的第一人。 哪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听苏岳的口气,那位前任天玄派掌门罗原,其实力还远在秦啸沙之上。 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啊! 苏岳喝得多了,神情微醺,开始回忆往事。 “在我三十来岁时,有一回,我曾有幸与罗原掌门见过一面。” 说到这里,苏岳摸了下下巴,面色赧然,似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时我在刀法上已经颇有功力,人人都喊我一声‘苏大侠’,我自视甚高,于是就向罗原提出挑战,提出要与他切磋武功。” 云画雨不禁一笑,“那你必然过不了百招便败了。” “百招?云姑娘,你太看得起我了。”苏岳苦笑道:“我只抵挡了区区十招,就败在了罗原的掌下。……而且我当时还特意用了一把吹毛立断的宝刀,而罗原仅仅用一双肉掌对阵,我就已完全打不过他,一败涂地。” 云画雨不敢置信,“哇,他居然这样厉害,十招之内就能打败你?” “可不是么?”苏岳又骨碌碌地喝下一大杯酒,抹了把嘴,哈哈大笑,“但我输得心服口服!罗原的武功之精湛,内力之高超,完全傲视江湖群雄,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 云画雨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出生得太晚,没有机会能亲眼见识那位罗掌门的绝世风采。” 苏岳眉毛一皱,喟叹道:“云姑娘,你说错了,不是你出生得太晚,而是罗原死得太早了。” “哦?他死得很早吗?”云画雨疑惑不解,“像他那样的绝世高手,内力深厚,应该能够得享长寿的。不知他为何会去世得那么早?” 苏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们天玄派有一本武功秘笈,叫‘修罗功’。这是一种极其霸道而且威力巨大的武功。练了这种功夫的人,在与敌对阵时,可以在瞬息之间令自已的内力增加十倍。” “增加十倍?!”云画雨情不自禁地脱口叫道:“太厉害了!那就是说,只要练了这种武功,遇到任何对手,几乎都能打败对方了!!” 苏岳抿了口酒,神色肃然,“事情没这么简单!修罗功有反噬之力,虽然可以在瞬间让人增强十倍的功力,但这种内功每用一次,便会让施功的人折损五年的寿命。” 云画雨惊住了,连苏岳的两个徒弟也在一旁听得入了神。 修罗功,是一种传自异域的偏门武功。 顾名思义,练此功的人,骁勇,凶猛,威力无穷,宛如神话中的恶神修罗,杀伐嗜血,所到之处,一片惨烈。 它能让人瞬间增加十倍的功力,但也能让人在瞬间折损五年的寿命。 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有人练了这种神功,又不小心多使用了几次,那么他很快就会被它的反噬之力所伤,筋脉尽损,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云画雨听得惊心,觉得这样邪门的武功,最好还是别练为妙。 “苏掌门,”她疑惑地问,“莫非罗原练了这种功夫以后,损伤了寿命,因此才过世得早?” 第218章 章公子到了 苏岳神情有点黯然,“依罗原的武功,本来就已经是登峰造极了,他完全没有必要练这种功夫的。……只不过他爱武成痴,又极喜欢钻研,面对着这样的奇异内功,他抵不住诱惑,最终还是练了。” “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修罗功虽偏门霸道,但只要不随意使用,对人的身体也无害。哪知有一日,在练到第七重也就是最后一重时,罗原不知为何竟不慎真气逆转,走火入魔,当时便满面赤红,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竟有这样的事?”云画雨呆住了。 “是啊,真是教人想不到。”苏岳万般遗憾地叹息,“罗原武功高强,性情也宽慈仁厚,大概是天妒英才吧,竟让他遭受这样的磨难。……总之罗原就那样在病床上躺了七八天,滴水不进,全身僵木,请了不少名医去诊治,也都无效果,拖了几天,最终还是过世了。” “哎,真是可怜。”云画雨摇了摇头,扼腕叹息。 罗原这样的一代高手,武功盖世,如日中天,执掌天玄派,万人臣服,那是何等的威风啊。 ……谁能料到,一场走火入魔,便能要了他的命,英魂凋落,埋骨黄泉,空留下绝世武功的传说,供后人凭吊。 苏岳低叹着说:“他临终前,把天玄派掌门和武林盟主的位置都传给了大弟子秦啸沙。这十八年前,秦啸沙一直守在雾茫山,主持教中事务,排解江湖纠纷,威望也日益增高。 说着说着,苏岳的语气有些伤感,“如今的江湖人,大多已不记得罗原了,只有我这种念旧的老古董,还是会时常想起他,回想起他的风采气度,真的是令人折服啊!” 云画雨也听得伤感,起身给苏岳斟了杯热腾腾的茶,“苏掌门,你今日酒喝得太多了,……来喝杯茶解解酒吧。” 苏岳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说:“秦啸沙马上要过五十大寿了,他也邀请了我,我过几天就要上雾茫山了。正好啊,路过罗原的墓地时,我去给他多烧点纸罢,聊表我的一点心意。” 接过云画雨递来的茶杯,骨嘟嘟喝了个精光,把杯子一扔,竟趴在桌子上,呼呼入睡。 云画雨一时间啼笑皆非,这苏岳倒真是个性情中人,要喝就喝,要睡就睡,随性之极,一点也没有一派掌门的架子。 一一一一一 秋日的雾茫山,是一处红枫似火的幽静之处。 山中叶深林密,地势陡峭,常年有雾气缭绕,清幽之极,远远望去,宛如仙境,所以得名“雾茫山”。 随着秦啸沙寿辰的日益临近,一向安静的雾茫山也变得热闹起来。 接到请柬的各路掌门们都陆陆续续的到了,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盘踞一方的英雄。 但,到了雾茫山,面对着德高望重的秦啸沙,他们都只能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尊称秦啸沙一声“武林盟主”。 这个称谓,简单的四个字,却代表着尊贵的地位,无上的荣光,以及一呼百应的权力。 还有两天,就是寿宴正式开始之日。 少林的住持,武当的道长,昆仑的掌教,丐帮的帮主,以及八方英雄们已来了大半,人气鼎沸,热闹非凡,整个雾茫山都笼罩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中。 少林住持显光大师与秦啸沙是莫逆之交,两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要参禅讲法,悟道论佛,更免不了要在武学上切磋切磋,一展拳脚之利。 显光大师年逾六十,胡须雪白,满面红光,一袭暗黄袈裟披在身上,身手矫健利落,他使的只是一套少林武学中最普通的罗汉拳,但拳风虎虎,劲气凛面,寻常人等,根本近不了他身。 秦啸沙也用的双拳,两人切磋了百余招,不分胜负,显光大师微微一笑,换过一柄禅杖,“秦盟主,让老衲来试试你的飞沙剑法!” 碗口粗的禅杖,略一舞动便是风声呼呼,有如闷雷,稍微扫到身上,只怕就会皮破肉烂。 “几年不见,显光大师的功力越发精进了!” 秦啸沙面貌温和,笑着拨出腰间的七星剑,手腕一抖,剑光闪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虹般的光芒,径直朝着显光大师飞刺过去! 只听一阵断金切玉之声,禅杖与七星剑在空中撞出一阵耀目的铁光,铿锵作响之间,秦啸沙的大笑声朗朗传来,“大师,承让了!” 一个人影“呛呛呛”倒跃了三步,正是显光大师。 他手里的禅杖已经被震飞,咣的一下摔到地上,禅杖上被割开了一道三四寸长的裂缝。 显光大师双手合什,笑道:“善哉善哉,秦盟主武功惊人,贫僧输了。” 秦啸沙回眸一扫,“瑶儿?” 站在他身后的秦瑶立刻上前捡起禅杖,双手恭敬地递给显光大师,“大师,得罪了。” 显光大师性情豁达,已慈和一笑,“你就是秦瑶姑娘么?老衲上回见你,你才不到十岁,如今竟长得这么高了,知书达理,秦盟主真是好福气啊。” 秦啸沙谦逊地微笑,“哪里哪里,大师过誉了。” 吩咐弟子们在花亭间摆上香茗果点,邀请显光大师入座。 秦啸沙气度雍容,已在主座上坐下了,转眸望着秦瑶,含笑道:“瑶儿,还不快给显光大师倒茶?” 显光大师笑着道了声“多谢”。 “这是我爹爹特意为大师准备的碧螺春。”秦瑶咯咯一笑,执起白瓷茶壶,为客人倒茶,正在这时,门外的小弟子突然奔来,抱拳禀道:“掌门,章羽枫公子到了!”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已走入花亭,翩翩少年,白衫如雪,那般的清俊。 那一瞬,秦瑶的心砰砰地直跳,好似乱了节奏。 花亭里,垂柳如烟,初萌的嫩芽带着鹅黄的颜色,娇幼如花。 章羽枫站在花树之间,俊美的脸上,一抹笑容云淡风轻,他优雅地揖礼,“羽枫见过秦盟主!恭贺秦盟主寿诞之喜!” 白瓷茶壶里的茶,溢出了茶杯,正朝着桌上和地面哗啦啦地流淌,显光大师轻咳一声,小声提醒,“……秦姑娘,茶杯已满了。” “瑶儿。”秦啸沙微一皱眉,静静盯着女儿。 秦瑶恍然地“啊”了声,急忙放下了茶壶,两朵红晕瞬间浮上了面颊,她退回到父亲身边,低首拈着衣带,羞涩不语。 第219章 孔圣像 章羽枫风度翩翩,又朝着显光大师俯身一揖,“晚辈见过住持大师!” “阿弥陀佛!”显光大师合什一礼,“很久未见章施主了,仍然是少年英雄,后生可畏啊。” 秦啸沙已微笑起来,“可不是吗?杨璇玑的比武,羽枫技压群雄,夺得头名,当真是了得!如今他在江湖上声名正隆,我们这些老前辈,大概要退位让贤了。” “秦盟主过奖了。”章羽枫不卑不亢地笑了笑,“秦盟主德高望重,武功超凡,胸怀如浩瀚之海,是江湖中人的典范,晚辈难以望其颈背。” 眸光流转,一面说话,一面朝着秦啸沙的身上不动声色地打了个转。 那柄闪烁着红宝石光泽的七星剑,正安静地悬在秦啸沙的腰间。 秦啸沙吩咐弟子们给章羽枫看座,然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和蔼地问:“章公子为何是独自前来?云姑娘呢?” 章羽枫神色一黯,随即淡淡道:“她另外有事,无法前来。我这次为了恭贺秦盟主的寿辰,特意带了一副吴道子的《孔圣像》来,送给秦盟主品鉴。” 将画卷展开,呈现在秦啸沙的面前。 吴带当风,曹衣出水,吴道子一代画圣,尤其精于人物刻描。这幅孔圣像,笔法超妙,细入毫发,是吴道子的真迹,价值最起码也是万金之上,当真不菲。 秦啸沙拈须一笑,站在画卷前,仔细品评,神情甚是满意。 显光大师也惊叹了一声,驻足观看。 章羽枫恭敬地说:“秦盟主威泽四方,桃李天下,其功绩品格,与孔圣人无异。羽枫购得这幅画作,觉得它与秦盟主十分相配,故而送来,聊表祝寿之意。” 这真是一记响亮的马屁。 但凡身居高位者,都有附庸风雅的爱好。 秦啸沙虽是江湖中人,但容貌清瘦,气度雍容,颇有儒雅之态。章羽枫将他比作孔圣人,他甚是满意,于是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也万分柔和。 “我等凡夫俗子,怎敢与孔圣人相提并论?”秦啸沙谦虚地说:“章公子过奖了。你远道而来,一番心意总是难得,先去厢房住下吧。” 他顿了顿,又含笑道:“明日在雾暖阁里有个接风宴,你也来参加。多认识几个掌门前辈,以后你在江湖上走动时也方便许多。” 言语间的意思,显然是要照拂章羽枫,章羽枫轻轻一揖,笑着道谢,秦瑶喜得小脸一阵红润,见到父亲与章羽枫这样亲近和谐,她只觉得心花怒放,俏盈盈地主动站了出来,“章公子,这里的路径你不熟,我带你去厢房吧。” “那就谢谢秦姑娘了。” 章羽枫面容俊美,拢袖一礼,动作优雅万分。 两人正要走时,突然看见一身青衣的伍言从侧门匆匆的进来,“师傅!师傅!”他抱拳禀道:“七阴教的钟千手在山下求见。” 秦啸沙面色一冷,淡淡道:“他来做什么?” “钟千手说他是来给师傅贺寿的。”伍言皱着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山脚下停了一队马车,似乎还带了不少贺礼来。” 秦啸沙有些不悦,“我又没有向他发请柬,无须他的贺礼。” 七阴教行事诡邪,钟千手名声也极狼藉,虽然他有心向秦啸沙示好,但,正邪两道向来是泾渭分明的。 秦盟主的寿宴上,如果给钟千手留下了一席之地,那些嫉恶如仇的正道人士们恐怕会议论纷纷。 所以伍言一直提着心,生怕师傅松了口,如今见到秦啸沙发了话,他的神色顿时就轻松了些,“好咧,师傅不想见他的话,我立刻就派人把他赶回去。” 秦啸沙略一颔首,伍言拎着袍角正要退下去,“慢着!”秦啸沙沉吟着说:“过门即是客,礼数不可缺了。你见到钟千手时,态度要谦和些,只说我现今不想见外客,请他回去。把他的贺礼都收下,清点过后,全部分给山下的穷苦百姓吧。” 伍言愣了下,领命而去。 “阿弥陀佛。”显光大师合什笑道:“秦盟主有大仁之心,兼济天下,真是慈悲心肠。” 秦啸沙青衫飞扬,雪白的双鬓在阳光的照映下,一片银光闪闪。 他举目望着山下的农田阡陌,竹屋小舍,眼神里有着淡淡的沧桑,“世道多艰,民生清苦,我也只能尽我的绵薄之力了。” 章羽枫静静一笑,看到那幅孔圣像还紧紧握在秦啸沙的手里,秦瑶已碎步走在他的前面,轻柔地说:“章公子,这边请。 章羽枫便快步跟了过去,微笑道:“雾茫山太大,若没有秦姑娘领路,我只怕是找不到方向了。” 一一一一一 夜色如烟。 尤其是雾茫山的夜,更有如烟的雾气在山峰间缭绕,格外的静谧,格外的幽雅。 章羽枫的厢房是秦啸沙特意安排的,靠近东边,是最热闹也是人气最旺的地方。 前后左右全是武当昆仑崆峒等几个大派的掌门,弟子们穿来插去,人声鼎沸,房前还种着几株雾茫山上特有的秋海棠,枝干隽秀,开得灿烂夺目。 看来秦啸沙是刻意要让章羽枫与这些掌门们打成一片,让他广结善缘啊。 漆黑的夜,已过亥时。大部分的人,都已睡下了。 花树间的小径,突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那人影飘忽如风,身法敏捷,沿着小径飞一般的掠过。 曲绕的路径有如迷宫,那人却机敏地左拐右弯,仿佛对一切布局了然在胸。 一轮弯月从云层里跳了出来,月光照在了那人的脸上,眉目清俊,宛如白玉雕成,似有月华流采洒在他的身上,不可逼视的俊雅风仪。 正是章羽枫。 绕过长廊,他静悄悄地在一扇门前停下。 这里,就是秦啸沙的卧房。 下午有几个弟子在正厅里打扫除尘,章羽枫与他们混得熟了,打探出秦啸沙今夜里要跟显光大师在书房里论佛参禅。 弟子们说,依往日的规矩,秦盟主至少要到子时后才会回房安歇。 章羽枫立刻记住了这个时间。他敏锐地感觉出这是一个好机会。 佛法慈悲,忌刀兵。 所以秦啸沙一定会把七星剑留在卧房里。 第220章 骨灰坛 章羽枫用匕首拨开门闩,闪了进去,然后再将门关好。 秦啸沙的卧房其实很简单。并不华丽。 一张简单的木床,一桌一椅,一排书架,墙角摆着两门衣柜,墙上悬着几幅花鸟画,空气里也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的木头气息,好似农家小院的味道。 威震天下的秦啸沙,竟住在如此简陋的环境里,令人好不纳罕。 只是章羽枫也无心来细究这些,他抓紧时间,开始在房里摸索着寻找七星剑。 桌上没有。 枕下没有。 书架上没有。 甚至衣柜里也没有。 他将屋里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完全没有发现七星剑的踪迹。 真是很奇怪,秦啸沙会将七星剑藏在哪儿呢? 章羽枫仔细思索着,一抬眸,突然瞥见了墙上的花鸟画。 这是一幅精致而逼真的画作,笔墨疏朗,技艺圆熟。 几株秀丽的牡丹花含苞欲放,有一只轻灵的黄莺鸟儿,姿态悠闲,站在花瓣上,微微偏着头,好似在欣赏花间的美景。 这一抹鲜艳的画卷,点缀在秦啸沙的房中,使得这个原本呆板的房间里,竟突然的生机灵动起来。 章羽枫心念一动,随即上前,揭开画卷,在墙壁上轻轻一按,果然,只听见一阵轻微的隆隆声,画卷后的墙壁上,赫然现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这是一个隐蔽的暗格! 章羽枫大喜,却又极谨慎,他曲起手指,试探性地在洞口敲了敲,并没有暗器射出来。 于是这才放了心,将手伸进洞里左右一摸,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圆溜溜的物什,有点怪异,章羽枫心中疑惑,索性将那物什拿了出来,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瓷质的骨灰坛! 骨灰坛! 这真是旷古未闻之事,秦啸沙制作了这样一个隐蔽的暗格,竟然只是为了保存一个骨灰坛? 这是谁的骨灰? 秦啸沙为何要这般珍视的保存? 这个骨灰坛是用上等精瓷制成,光泽似玉一般,坛身圆润光洁,纤尘不染,连一丝丝灰尘都没有。 显然,秦啸沙对它很爱惜重视,必是经常的擦拭和抚摸,所以才能将骨灰坛保养得如此崭新。 那么,这坛里是谁的骨灰?为何没有入土为安? 这个人,是秦啸沙的至亲之人吗? 种种的疑问,盘旋在心,章羽枫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又将骨灰放了回去,关上洞口,挂好画卷,将墙壁恢复了原样。 七星剑仍然没有踪影,章羽枫在屋里又翻找了两遍,一无所获。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一轮弯月已上半空,子时快到了,再不溜走,很有可能会与秦啸沙撞上。 章羽枫敏捷地出了屋,转身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正要直起身来,突然感觉有一柄锋利冰冷的剑,正紧紧抵在自己的背心!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在斥道:“你是谁?来我爹爹房里做什么?” 秦瑶的声音。 要命!居然会被她逮住! 章羽枫转过眸,文质彬彬地微笑,“秦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秦瑶一怔,料不到竟是章羽枫,她急忙撤了剑,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章羽枫略略沉吟,他不能说出他要偷七星剑,但,说些别的理由也不太容易搪塞过去。 当然,他也可以立刻出手杀了秦瑶灭口,但这般歹毒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章羽枫脑中转得飞快,索性直截了当地开口,“嗯,我来这里偷一样东西。” 秦瑶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你、你想来偷什么?” “恕我不能相告,”章羽枫淡淡道:“总之是我很想得到的一样东西,所以我冒险来偷。秦姑娘既然已抓住我了,那便将我交给你的父亲吧,我领罚就是。” 秦瑶望着他,杏眼圆圆的,眸光在月色下晶莹剔透,甚是明亮。 “你想来偷什么?”少女突然扑噗一笑,俏丽动人,“章公子,你连藏宝图都有了,你是天下最大的豪富,你还需要来偷东西?” 章羽枫避而不答,只是笑了笑,“那秦姑娘这么晚了为何来到这里?若是想给秦盟主请安,也应该是早上才对。” “我……”秦瑶眨了两下眼睛,有点语塞。 她特意深夜来到秦啸沙这里,就是想等父亲回来,请求父亲给章羽枫换一间厢房。 换一间幽僻点的,不引人注目的,最好离她的闺房近一点儿的厢房。 这种隐蔽的少女心思,怎么能说出来? 秦瑶脸孔绯红,长睫扑扑地闪,她穿着嫩黄的衣衫,如含苞的花芽儿,在章羽枫面前,她有点局促和紧张。 “我只是睡不着,随便散散步,便无意中逛到这里,”秦瑶解释着,“哪知撞上你正在这里……偷东西……” “那么,我要多谢秦姑娘没有将我当盗贼捉起来。”章羽枫微微一笑。 这笑容如此眩目,秦瑶怔怔地望着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的贼呢? 一轮弯月在柳枝梢头若隐若现,清辉如纱,夜色正好。 “瑶儿!” 有人轻咳了一声,一道身影由远而近地走来,秦瑶吓了一跳,低头喊了声“爹爹”,秦啸沙的脚步很快,眨眼间便到了跟前,他声音威严地问:“瑶儿,羽枫,你俩在这里干什么?” 子时还差一点,秦啸沙居然提前回房了! “秦盟主。” 章羽枫淡定自若地一笑,还未开口,秦瑶却已上去拉着秦啸沙的袖子,抢着说道:“爹爹,女儿夜里睡不着,散步时碰到了章公子,就约他到这里来聊聊天。” 秦啸沙目光略略狐疑,“哦?你约他聊天?聊天为何要选在我的房间门口?” “因为……”秦瑶支吾了下,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因为……爹爹这边院里最清静,旁的地方都住着人,吵吵嚷嚷地不方便……” 秦啸沙眉峰微皱,忽而淡淡一笑,“嗯,年青人之间,谈得来也很正常。你俩都聊了些什么?” 秦瑶急忙道:“就谈了些山下的小趣事——” “我没问你!”秦啸沙打断了女儿的话,转过眸,若有若无的扫了章羽枫一眼,“我问的是章公子。羽枫,你来说说。” 第221章 瑶儿,他不喜欢你 章羽枫彬彬有礼地开口,“也没聊甚么特别的。因为秦姑娘从小生活在雾茫山,对山下的世界知之甚少,所以我随便谈了些江湖上的小趣闻小典故,秦姑娘很感兴趣。于是我俩就聊到了现在,不巧被秦盟主碰上了。” 秦啸沙和蔼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瑶儿年青好奇,一向最喜欢听些新奇有趣的故事,必是缠着你问个不停了?” 章羽枫淡笑着说:“秦姑娘天真可爱,性格活泼,无论她问些什么,羽枫自然是言无不尽。” “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惯坏了。”秦啸沙慈祥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她脾气娇纵,又单纯不懂事,真该好好学学,怎样才能变得成熟稳重些。” 章羽枫微笑着轻揖一礼,“我想,有秦盟主这样的慈父在旁淳淳教导,秦姑娘以后必然是娴雅聪慧,知书识礼,有大家闺秀之范。” 秦瑶俏眼盈盈地望着章羽枫,听到这番赞誉,少女的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粉面羞红,宛如朝霞一般。 秦啸沙哈哈大笑,“好了好了,瑶儿都不好意思了。……天色已晚,羽枫,你先去歇息吧,明日我还有事找你。” “那晚辈告辞了。” 章羽枫从容不迫地施了礼,身影潇洒,沿着长廊旁的小径,静静离去了。 “瑶儿,”望着章羽枫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秦啸沙才缓缓开口,“你很喜欢章羽枫?” 骤然被父亲这么一问,秦瑶紧张得不敢说话,抿了抿红唇,低头绞着手里的衣带。 秦啸沙淡淡道:“可是他已经有意中人了。” “……我知道。”秦瑶突抬起眸,眼神晶晶亮,“我知道他有意中人。可是,爹爹,我就是忍不住……” 秦啸沙负手而立,长衫当风,威严地望着女儿,“他不喜欢你。瑶儿,爹爹的眼睛不瞎,他并不喜欢你。” 秦瑶没想到爹爹竟会这样说,顿时鼻子一酸,“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回房去了……” 身形刚动,秦啸沙伸手拦住了她。 “瑶儿,你不懂。你还是太年青。”秦啸沙目光深沉地看着女儿,“在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便是一厢情愿。单相思最能折磨人,你付出了真心,对方却无动于衷,甚至毫不理会,这种感觉,能够将人逼疯。瑶儿,爹爹真的不希望你受这种苦。” 秦瑶愣了下,感觉爹爹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 这般意味深长的劝诫,似含着深深的痛楚,深深的疲惫。 月光下,秦啸沙双眉间的皱纹突然清晰了起来。 他紧紧地蹙着眉,两鬓雪白,目光幽远,静静凝望着前方飘渺的雾气,仿佛正陷入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 “爹爹,我回房去了。” 秦瑶轻手轻脚地离开,不想再去打扰秦啸沙,她飞快地奔回了自已的房间,天已很晚了,四周静谧无声,但屋里的桌子上,却正摆着两盒金黄色的核桃糕。 秦瑶拈起一块糕点,脆声一笑:“朱师哥,又是你送的核桃糕吧?” 门口闪出一个人影,笑嘻嘻地说:“我今日下山办事,看到煌记的点心铺里正在卖刚出炉的核桃糕,想到你爱吃这个,我就买了两盒回来。” 秦瑶咬了一口,甚是糯软香甜,“味道不错,谢谢你了。” 朱显凑近了几步,笑道:“明日我还要下山采买东西,师妹,你想要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可以对我说,我一定帮你买回来。” “随便啦,”秦瑶不甚在意地摇了下头,“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你自已看着办。带些有趣的物什回来就行。” 说话间,打了个呵欠,有些倦了。 “哦。”朱显应了声,磨蹭着不愿走,想找些话儿说,与秦瑶多相处一下。 朱显是秦啸沙的二徒弟,其实他年纪比伍言还略小两岁,但因为入门早,所以排行在前。 朱显长得瘦削,方脸薄唇,性格机灵,脑瓜儿很活泛。 与伍言那种直肠子相比,朱显要圆滑和老练许多,他很有管理能力,平时秦啸沙闭关练功之时,都是让他负责处理帮中事务。 而他也确实干得很好,事情全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俨然有点掌门接班人的架势。 但他的地位再高,也远远及不上秦瑶。 雾茫山里,男多女少,更何况秦瑶是秦啸沙的独生女儿,又出落得有如一朵鲜花般漂亮,因此天玄派的弟子们都爱围着秦瑶转,尤其以朱显和伍言为最。 ……毕竟,秦盟主的乘龙快婿,谁不想当呢? “师妹,这几天雾茫山里真是太热闹了,”朱显套着近乎,“全都是来给咱们师父祝寿的,礼品都堆成山了。我把它们都存在后面的库房里,你想去看看吗?有很多新巧的好玩艺呢。” 秦瑶一点也兴趣也没有,又打了个呵欠,“我早看过了,没什么新东西。左右不过是些金啊,玉啊,宝石啊之类的俗物。” 朱显舍不得走,还是在拼命地想话题,“……师妹,你还记得崆峒派的王长老吗?就是留着白胡子,特别爱侃天,总是喊你‘小瑶姑娘’的那位?” “记得,”秦瑶有气无力地说:“他最爱喝酒,一喝就醉,每次来雾茫山,都要你陪着他喝酒。” 朱显道:“王长老今天喝了几杯,兴致很高,到处找人切磋武功。不知怎的,他突然拉住了章羽枫,非要与章羽枫比剑不可。” “什么??”提到章羽枫,秦瑶一下子困意就消了,急忙问:“后来呢?他们比了没有?” 朱显看到师妹的精神终于振作了,顿时也高兴起来,“没有比。章羽枫看都没看王长老一眼,把袖子一甩,说了声‘有事,恕不奉陪’,就扬长而去了。把王长老气得够呛。” 秦瑶哼了声,“人家章公子是何等人,才不屑跟这种酒鬼比武呢。” “我看是章羽枫的架子太大了。”朱显说:“他是后辈,王长老是前辈,怎么能用那种态度对人?大家私下里都在议论,说章羽枫抢到了藏宝图以后,越发孤高自傲了,都不带正眼看人的,每日里都是沉着脸,好似不会笑一样。” 第222章 金童玉女 秦瑶腾地站起来,气哼哼地嚷,“谁说他架子大?谁说他不会笑?你们这些爱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最讨厌了,一个个跟长舌妇似的!以后不准谁在背后说章公子的坏话,不然我听见一个打一个!出去!出去!” 顺势将朱显一推,把他赶出门外,随即“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门。 朱显的鼻子差点被门撞到了,靠在窗边不停地求,“师妹,师妹,你怎么了?好好的你为什么生气啊?” 师妹虽然娇气任性,但也从来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朱显思绪一转,突然惊了下。 ……师妹这么偏袒章羽枫,莫不是喜欢那个小子? 一一一一一 离秦啸沙的正式寿宴还有两天,雾茫山里,却已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这么多掌门千里迢迢地赶到雾茫山,齐聚一堂,盛情拳拳,秦啸沙一向礼数周全,于是决定先提前办一场接风宴,邀请各路掌门们在花亭后面的大殿里饮宴。 暮色还未降临,整个殿里就已经济济一堂,人声喧哗。 高高的主位上,一把红梨木的太师椅端庄地摆在上面。 椅子造型宽阔大气,垫着一方黄色的蜀锦软垫,椅背和扶手处,全都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每个细节,都显示着这位主人的尊贵身份。 底下是六级台阶,台阶两侧,摆着两列崭新的桌椅,看来今夜的客人很多,因为这两列桌椅一长串地摆出来,几乎延伸到了大殿外面。 天玄派的弟子们正鱼贯而入,往每张桌子上添置各种果点和餐具。 掌门们大多已到了,各自与熟人寒喧闲聊,他们手下的徒弟也都没闲着,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呼朋唤友,畅谈江湖上的各种八卦。 金烛闪耀,酒香怡人,秋高气爽的夜里,一场盛宴已快要开始了。 “哎呀,秦盟主到了,秦盟主到了。” 有眼尖的人往门外张望,忙不迭地叫嚷。 沸沸扬扬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大家自动的站成两排,让出中间的一条道儿来,此时,门口负责通传的弟子已经嗓门洪亮的高叫起来,“秦盟主驾到——” 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恭敬地迎接秦啸沙的到来。 众目睽睽之下,秦啸沙已跨入殿中,仍如往常一般,雪白的鬓发梳得一丝不乱,束以玉簪,青衫萧萧,身姿笔挺,似遒劲的青松,令人仰视。 他微含笑意,眸光清淡,静静地扫了眼满堂的宾客,虽然是在笑着,神情里却带着一抹不怒自威的端仪。 这种居高临下般的威严气势,令场中气氛略略一僵。 各位掌门都不敢轻易说话,只是用疑惑而惊讶的眼光,直直地盯着秦啸沙的方向。 眼前的一幕,确实令人诧异无比。 因为秦啸沙并不是独自来的,他的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一个人。 他的左手牵着自已的女儿秦瑶,右手牵着一位面如冠玉的俊美少年。 那少年白衫如雪,剑眉星目,有人已认出来了,这少年正是目前在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年青人,刚刚抢得了藏宝图的章羽枫。 秦瑶青春年华,容貌鲜艳,穿着淡黄的束腰纱裙,婷婷玉立如一株春苗,嫩得似是可以掐出水来。 她与章羽枫一左一右,跟随在秦啸沙的身侧,宛如一对金童玉女,很是般配,吸足了所有人的眼球。 人群中的朱显和伍言,脸色全都变了。 伍言素来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当即脸膛就已涨得泛红,双拳紧握,胳膊上的肌肉一团团的隆起,胸口不停地起伏,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朱显为人要内敛一点,虽然脸色很僵硬,却不像伍言那样失态。毕竟昨夜从秦瑶的表现中,他已猜出了什么,看如今的架势,这个小师妹,真的已有了自已的心上人了。 朱显暗暗咬了下后槽牙,秦盟主的女婿,这个位子,当真是炙手可热啊。 秦啸沙站在大殿正中,脸上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向着众人略拱了拱手,朗声一笑。 “秦某五十寿辰,感谢各位江湖朋友的盛情祝贺!大家远道而来,旅途劳顿,所以我今日在这殿中略备薄酒,为各位老友接风洗尘!!” 底下顿时响起了一片道谢之声。 显光大师率先开口,“阿弥陀佛。秦盟主一代宗师,德高望重,这正逢五十寿辰,我们理当前来道贺。” 少林住持都这么说了,各位掌门也纷纷附和,“对,对,江湖中人,都以秦盟主为先,您的寿辰,我们皆是应该来的。” 场面和谐热闹,十分融洽。 秦啸沙微笑着拉过章羽枫,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位少侠,想必各位老友也都认识了。他就是章羽枫,武功卓绝,聪明绝顶。我甚是欣赏这个年青人,觉得他是江湖后辈中的佼佼者,今后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秦盟主过誉了。” 章羽枫波澜不惊,淡淡一笑,站在人群当中,他便有如芝兰玉树般挺拔出众。 秦瑶不时用眼角偷偷地瞟他,双颊粉嫩,犹如含羞的花苞。 酒宴的坐席,设定是两人一桌,在秦啸沙的示意下,章羽枫与秦瑶坐在了一桌,在最瞩目最显眼的位置。 这样的作派,傻子也能看出来了,秦啸沙这般偏爱和器重,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这分明是有意招婿啊! 各位掌门们一边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一边窃窃私语,此刻,章羽枫已经是万千瞩目的焦点,不乏有艳羡和嫉妒的目光扫过来,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这个年青人,得到了秦盟主的青睐,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秦啸沙一步步地缓缓迈上台阶,在高高的主位上坐下,俯视着座下众人,笑着说道:“今夜良辰美景,各位老友务必要尽兴,既然来到了雾茫山,不痛痛快快地醉一场怎么行??” 举起酒杯,朝着众人遥遥一敬,然后饮下了满满一杯酒。 “秦盟主海量!” “咱们也喝!!” “咱们都敬秦盟主一杯!!” 江湖中人,大多善饮,酒量都极好,各路掌门们纷纷上前与秦啸沙喝酒攀谈,场面很热络。 第223章 毒 朱显负责这次接风宴的所有事宜,他能力出众,酒,菜,果点,样样都有条不紊,安排得精致妥贴,甚得人心。 美酒佳肴,香飘满屋,大家都喝得很痛快。 “章公子,你为何不喝酒?” 秦瑶盈盈一笑,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递给章羽枫一杯。 “这是我们雾茫山特产的紫珍酒,味道甘绵,酒劲柔和,你尝尝。” 章羽枫笑了下,接过酒杯,在指间慢悠悠地转,“秦姑娘巾帼不让须眉,酒量必是很好吧?” “勉强还行。”秦瑶笑道:“以前爹爹喝酒时,我常作陪,所以练出一点酒量了。” 她笑得温婉艳丽,淡黄的裙子上,绣着一团团的牡丹花,一缕若有若无的芬芳气味,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这缕气味似兰似菊,淡雅清新,令少女的浅浅笑容,更增一层魅力。 章羽枫仍是转着手里的酒杯,微笑道:“可惜,我不太喜欢与不熟的人一道喝酒,秦姑娘,见谅了。” 没料到章羽枫竟这么干脆的拒绝,秦瑶脸色微微一变,低声说:“章公子,我俩几次见面,怎么不熟?难道你眼里就只有云画雨吗?” 云画雨。 章羽枫的手腕轻轻一抖,杯里的酒已溅了许多出来。 一提到这个名字,他不由自主地便心弦一震,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攫住了,狠狠一捏,痛入骨髓。 “抱歉,我有点不舒服。”章羽枫说:“大概在路上奔波了几天,有些疲累,秦姑娘若不介意,我想到殿外去透透气。” 能够与章羽枫同坐一桌,秦瑶本是万般欣喜的,哪知还未说上几句话,他便找借口要走。 “章羽枫!”少女咬着银牙,又是嗔怒又是无奈地望着他,“你走吧。若你不愿与我同席,我秦瑶绝不勉强。” 章羽枫客套地一笑,正想起身,突感觉脚下似是有什么东西窜过来,低头一看,竟是只皮毛水滑的小貂儿。 那只貂儿甚是灵活,围着他的脚窜来窜去,不停地舔着地上的残酒。 是刚才章羽枫不小心溅到地上的酒。 片刻后,那只貂儿却突然仰面朝天,抽搐着不动了。 章羽枫脸色大变,一抬眸,瞥见身旁的秦瑶正生着闷气,拿着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别喝!这酒有毒!” 章羽枫一掌拍过去,飞快地打翻了秦瑶手里的酒杯,秦瑶猝不及防,吓得尖叫一声,情不自禁地缩到章羽枫的肩上,“什么?酒有毒?” 杯中淡碧色的酒液洒了一地,异香扑鼻。 “师妹,你没事吧?”伍言关心情切,奔过来想拉住秦瑶,刚走两步,脸色陡然一黯,就见秦瑶正紧紧靠在章羽枫的身侧,似如小鸟依人。 秦啸沙腾地站起,面色似冰一样的冷峻,“这是怎么回事??羽枫,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 本来嘈杂如沸的大殿,安静如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到章羽枫的脸上。 章羽枫轻轻推开秦瑶,蹲下身,从怀里拿出蚕丝手套戴上,然后拈起了地上那只口鼻流血的小貂儿。 “秦盟主,我的酒里有毒。”章羽枫平静地开口,“而且是极剧烈的毒,见血封喉。若不是这只小貂事先中毒身亡,此刻我与秦姑娘大约已成了两具尸体。” “啊!我的貂!” 崆峒派的王长老冲了过来,捧着小貂儿的尸体,悲痛地大叫。 这是他养了三年的小貂,浑身金黄的皮毛,敏捷灵活,是他最喜爱的宠物。 他本是将小貂儿放在腰间的皮袋子里,哪知貂儿调皮,偷偷钻出袋子,四下乱窜。正巧章羽枫的脚下有酒,它便凑上去舔了几口,谁曾想,这只心爱的宠物,竟然就这么死了。 秦盟主的宴席上,酒中居然有毒?! 简直令人不敢想像!谁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在酒里下毒? 但其他的掌门们都喝过十多杯酒了,却怎么毫发无伤? 显光大师,王长老,还有次席的苏岳等人都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章羽枫镇定自若,已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在他们的酒壶里一一试了下。 都没有毒。 唯独章羽枫与秦瑶这桌,银针一插入酒壶,瞬间便变成了紫褐色。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颜色。 章羽枫把银针拿出来,放在鼻端轻轻嗅着,“荜苈子,酒里掺了荜苈子。” 秦瑶惊魂未定地问:“什么叫荜苈子?” 章羽枫眉峰轻皱,“荜苈子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奇毒。传说它采自某种异域的果实,捣碎提炼,制成汁液,有见血封喉之利,剧毒无比,可令人瞬间致命。” 秦瑶吓得花容失色,一阵后怕。 刚才若不是章羽枫反应得快,一把掀翻了她的酒,此刻她只怕已是毒发攻心,一命呜呼了。 原来生死就在一瞬之间,幸而有章羽枫相救。 秦瑶微微吁了口气,侧眸偷偷瞧着章羽枫,望着他那俊美逼人的侧颜,少女的眼神越发温柔宛然。 坐在次席的苏岳已经心直口快地叫了出来,“咱们的酒里都没毒,唯独章公子和秦姑娘的酒里有毒,那么凶手肯定是冲着你俩来的了?” 章羽枫一笑,云淡风轻般地开口,“秦姑娘久居山中,与世无争,怎么会有敌人?这毒,多半是冲我来的。” “砰”的一声,秦啸沙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盏咣咣地响。 “朱显,今夜所有的酒菜,都是由你负责准备的,”秦啸沙的目光极其严厉,“为什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朱显扑嗵跪下,脸颊瘦削,神色却很镇定,“弟子也不知道为何酒中有毒。所有的菜品和酒都是我看着厨房张罗的,经手的弟子们也绝对可靠。” 秦啸沙冷冷地问:“那端上来的酒里为什么会有毒?” 朱显转着眼珠,回头瞟了眼殿中那乌泱泱的一屋人,“或许是外人作案,也有可能。” 他的言下之意,是宾客里有人下毒。 “阿弥陀佛!”显光大师长眉一皱,不置可否,只是念了声佛。 苏岳却按捺不住,大声叫嚷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到底是雾茫山的人下毒,还是我们宾客里有人下毒,必须要查个清楚明白!!” 秦啸沙面色严峻,眼中一片阴霾。 他身躯笔直,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座下众人,面容好似冰雕,冷得叫人心中胆寒。 第224章 西域法师 “弟子会去彻查的!”朱显不愧是老道之人,抱着拳沉声说道:“所有接触过厨房的人我都会去调查。这件事败坏了我们天玄派的名声,师傅放心,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秦啸沙略一颔首。 朱显办事机灵,颇有管理之能,秦啸沙对他还是相当信任。 “朱显,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吧。”秦啸沙脚步沉稳,缓缓步下了台阶,他朝着女儿招了下手,眸光里露出一丝温慈,“瑶儿,过来。” 秦瑶受了惊吓,上前扯着父亲的袖子,委屈道:“爹爹,刚才好险,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啸沙微笑着说:“确实是惊险。幸亏羽枫机警,打翻你的酒,才救了你的性命。” “那爹爹……你代我好好的谢谢章公子吧,”秦瑶轻声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章羽枫优雅地揖了一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换了旁人,他也会与我一样的。” “章公子过谦了。”秦啸沙温和地笑了笑,“你救了瑶儿,居功至伟。这样吧,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我若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章羽枫心中一跳,伫在大殿当中,却沉吟不语。 苏岳已爽朗地大笑起来,“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章羽枫,你别错过了。” “对啊对啊,别错过了。” 有人在附和。 场中的人,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大家仿佛都明白了,此时此刻,正是章羽枫向秦瑶求婚的最佳时机。 秦瑶羞涩地躲在秦啸沙的身后,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晶莹的眸子里,满怀着希冀。 伍言的脸色很难看,似是斗败了的公鸡,面孔白一阵青一阵,沮丧而又黯淡。 连朱显的神色都不自然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看向章羽枫的目光里,难免带上了一丝怨恨。 在这各怀心思的灼灼目光中,章羽枫终于微笑着开口,“羽枫不敢居功,谢谢秦盟主的美意。只是我——” 突有一支凌厉的飞刀从窗外破空而来,“嗖”的一声,竟从秦啸沙那雪白如霜的鬓角堪堪擦过,而后咚的一下射到了屋梁之上! 刀尖上钉着一张纸条,在屋梁上飘飞。 秦啸沙面不改色,长声一笑,“瑶儿,去把它拿下来。” 秦瑶应了声,脚尖轻点,似如灵巧的燕儿,飞纵而上,摘下了那枚飞刀。 秦啸沙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等他看清了这行字,素来处变不惊的秦啸沙也变了脸色。 天玄弟子,都是饭桶,剑法散乱,武功稀松。遇到高手,肯定认怂,雾茫山上,一群狗熊。 整个纸条的字写得扭扭曲曲,内容更好似小孩子一样的直白谩骂,充满着挑衅。 秦啸沙冷哼了声,目光阴沉,蓦地一把抓过桌上的酒杯,双指一弹,疾射出去! 那酒杯滴溜溜的在空中划了个半弧,径直朝着殿外的一株大树飞去,随着一阵尖锐响亮的大笑声,有人从树干上跳下来,阔步如风,跨入殿中。 他一进门,就有人开始捂着鼻子,眼里露出嫌恶之色。 这是一个西域男人,三十上下,身体好似铁塔一般。满头带着卷的黑发披在肩后,碧绿的眼珠,勾鼻阔口,一身松松垮垮的斜襟短袍挂在身上,脚上蹬着一双牛皮制的犀角靴,上面沾了一层厚厚的泥,像是从哪里长途跋涉过来的。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膻腥味,直冲人鼻端,于是众人纷纷掩住口鼻,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几米远。 “我还以为雾茫山有多大多了不起,原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头,”西域男人讲着一口磕磕绊绊的中原话,“跟我们西域的山川比,这里真是差得远了。” “你放屁!”性格耿直的伍言最先暴了粗,“你算哪根葱,竟跑到我们雾茫山来撒野!再敢大放厥词,我就对你不客气!!” 西域男人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天玄弟子,都是饭桶,我只用手里的这把银蛇刀,就能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你!”伍言一撩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腱子肉,“你放马过来!”手指已摸到了腰上的刀柄。 秦啸沙眉峰一皱,示意伍言退下,然后冷冷地望着那个西域男人,“你是谁?是来向天玄派挑战的?” 西域男人挑了挑两道浓眉,“我叫勃纳,是西域的法师。我到中原游历了一年,听人说天玄派的武功很厉害,就想来见识见识。” “但是——”他环顾四周,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这些弟子都长得跟小鸡仔似的,大腿还没有我的胳膊粗,一看就是不中用。” 秦啸沙淡淡一笑,“你想比武,我就如你所愿。勃纳,亮出你的刀,让我看看西域的武功有甚么高深之处!” 勃纳仰天大笑,笑声极其洪亮,震得整个大殿都在嗡嗡作响,“锵”的一声,他已抽出了负在背后的一把弯形长刀。 这刀三尺来长,刀锋尖窄,扭曲成蛇状,光芒闪烁。 秦啸沙不禁微微一笑。 “嗯,是把好兵器!怪不得叫银蛇刀。但,能不能取胜,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身姿笔挺,静静望着勃纳,然后一步一步地缓缓走过来。青衫的衣角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飘荡,全身的气势骤然放开,神色清冷,有如帝王一般的强势。 座下众人皆全神贯注地望着秦啸沙。 毕竟多年来,这位武林盟主都没有与人正式比过武功了,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位盟主的真正实力,看他是否如传说中一般,是当今绝世高手,武林第一人。 一阵清越的笑声,忽而打破了场中的紧张气氛。 章羽枫衣袂飘飘,越众而出,淡淡瞥了勃纳一眼,“真是笑话!区区一个西域的法师,就敢来向秦盟主挑战?以后甚么阿猫阿狗来了,也都要惊动秦盟主亲自动手吗?” “说得好!”快人快语的苏岳在人群里叫起来,“我们中原武林人才济济,每一个都是英雄好汉!杀鸡焉用牛刀,打一个小法师还要咱们盟主出手,真是好大的脸!” 勃纳倨傲地一笑,“那很简单。秦盟主端着架子不肯比武,就让他手下的徒弟们上来吧。那套什么飞沙剑法我想领教领教,你们准备派谁来与我比试?” 第225章 天玄派的镇山剑怎么能够丢失 不待秦啸沙开口,火爆性格的伍言已经跳出来了,“勃纳,我就代我师傅来教训教训你!” “师哥,剑!”秦瑶解下自己的长剑,抛给了伍言。 伍言小心翼翼地看了秦瑶一眼,见小师妹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他心里倍觉舒坦,把长剑横在胸前,对着勃纳喝道:“开始吧。” 勃纳桀桀怪笑,身子看似粗硕,实际却极灵活,银蛇刀一晃,已经刺到了伍言的面门! 两人顿时激烈地打斗起来。 怪不得这勃纳如此狂妄,也确实是有几分真功夫,一把银蛇刀在他手中有如毒蛇出洞,左刺右戳,刀法十分精湛。 伍言抵挡了几十招后,竟有些支持不住了,脚步虚晃,连连后退。 秦啸沙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伍言看到师傅的脸色不对,心里倒更加慌了,剑法涣散,更加呈现败相,勃纳着着抢占先机,不由得狂声大笑,“哈哈,我早就说过了,天玄弟子,都是饭桶,真的一点也不错!” 朱显暗暗瞥了下秦啸沙的表情,心中一紧。 伍言若败了,师门颜面何存,师傅的威信何在? “我去帮帮师弟。” 朱显对着秦啸沙悄声说,他本来不甚喜欢伍言这个愣头青似的师弟,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出手了,于是拨出长剑,飞入了战团。 与伍言联手,一道对付那个铁塔似的勃纳。 大殿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紧张地望着这场比武。 勃纳以一敌二,居然也不落下风,一口银蛇刀指东打西,泼天刀光,霍霍闪耀,“哈哈,你们两个饭桶一齐上来,也胜不了我!” 他的叫声越发狂妄自大,黑乎乎的脸膛泛着一片油亮的红光,神情得意洋洋。 场上的宾客们全都错谔地盯着勃纳,只觉情势有些不妙,天玄派的两大弟子上场,居然都胜不了这个西域男人,中原武林的威名,只怕真的要大打折扣了。 秦瑶甚是着急,眼看着朱显和伍言都不能取胜,而勃纳仍然还生龙活虎的中气十足,秦瑶一咬牙,忽然从秦啸沙的腰间抽出了那把七星剑,挟着一片荧荧闪烁的剑光,径直奔入了战团之中! 这一下,便是有如猛龙斗恶虎,直打得难分难解。 秦瑶虽然武功稍逊,但手里的七星剑却是上古利器,一旦舞动起来,宛如银虹出水,漫天剑光,勃纳终于感觉到了厉害,没有再桀桀怪笑,打叠精神,全力对战。 四个人,从殿中打到殿角,又从殿角打到了殿外,勃纳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外面险峻的山峰之旁! 秦啸沙与章羽枫都追到了山峰旁,各路掌门们也全都出来了,等待着最后的胜负。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秦瑶一声尖叫,众人皆是一惊,也不知勃纳用的什么手法,银蛇剑戳中了秦瑶的手腕,竟令秦瑶手里的七星剑脱手而出! 一道银虹飞了出去,笔直地坠入了山崖之下! 所有人的都惊声叫起来,七星剑!七星剑竟然掉到山崖了!!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秦啸沙腾身跃起,跳入悬崖,踩着崖旁的树枝轻轻一点,青衫飘扬,长臂一捞,竟将半空中的七星剑捞了回来! 哗啦啦有无数的小碎石从悬崖上滚落下来,崖上的冷风吹得他的衣裳猎猎作响,秦啸沙长声大笑,声震穹宇,整个身体有如峭壁上的苍鹰,仿佛插上了翅膀一般! 噔噔噔几个翻转,他踩着崖岩上凸起的石瓣,如展翅的大鸟,飞掠而上,轻轻巧巧的就落到了平地之上! 众皆惊叹,几乎都合不拢嘴。 没人料到,秦啸沙的武功已经高到了这种境界,跳入悬崖还能如履平地,单是这份卓绝的轻功,这世上已经是无人能及! 秦瑶已是吓傻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秦啸沙神色淡定,潇洒地把七星剑插入剑鞘之时,她才“哇”的一下,哭出声来,“爹爹!爹爹!吓死我了!你,你没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秦啸沙含笑说道:“把七星剑拿回来而已。这是我们天玄派的镇山剑,怎么能够丢失?” 勃纳嗤笑一声,两眼望天,一脸目中无人的派头,“秦盟主轻功了得,但不知武功怎么样?敢来试试我的银蛇刀吗?” 他自是有底气说出这个话。因为朱显伍言秦瑶三人联手,也没能战胜他,一已之力,独挑武林盟主的三大弟子,这份能耐,足以让他夸耀一番了。 秦啸沙淡淡一笑,面色雍容,扫视了勃纳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很不错,年纪青青,有这个功夫很难得了。西域那边听说风沙很大,等会儿我会削光你的头发。你回西域时,记得戴上一层头巾,免得被风沙刮伤了头皮。” 底下有人小声地笑起来。 勃纳黑乎乎的脸膛顿时气红了,挥着银蛇刀在半空虚斫了一下,“秦啸沙你吹大气!我听说中原之地,浪得虚名的人很多,你大概就是其中的一个。你到底行还是不行,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正蓄势待发,突有一道雪白的身影站了出来,那人剑眉星目,容貌俊美,笑吟吟地伫在了勃纳的面前。 正是章羽枫。 勃纳翻了下眼皮,冷冷一哼,“哪里来的毛孩子,趁早滚开!刀枪无眼,等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章羽枫声音清越,朗声说道:“秦盟主是何等人,不会轻易与人动手。你有本事胜过了我,才有资格向秦盟主挑战!!” 秦啸沙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你?!”勃纳盯着章羽枫,仰头大笑,露出一口森亮的白牙,“小白脸,你身上的毛都还没长齐吧,就敢来跟我比武?在西域,我是第一等的法师,打遍天下无敌手——” “试试就知道了!”章羽枫截住他的话,“你来中原这么久,难道没听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句话吗?” “没听过!”勃纳鼻子一哼。 章羽枫蓦地冷笑,“好!那我今日就好好教你学学这句话!!” 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鞘,身姿飞纵,如矫矫白龙,朝着勃纳的胸口疾刺过去! 第226章 我只要七星剑 勃纳也不甘示弱,提起一口银蛇刀,刀锋如霜,威力霍霍,与章羽枫激战在一处。 双方的动作都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几乎不敢移开眼睛。 秦瑶早已放开了父亲的袖子,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章羽枫的身影。 心尖攥成了一团,她跟勃纳交过手,知道这个西域人的厉害,眼见得章羽枫与勃纳单打独斗,简直令她紧张得背脊直冒冷汗。 章公子可千万千万不要有事啊。 伍言看到小师妹对章羽枫那情意流露的脉脉眼神,心里一阵不得劲儿,神色不免十分黯然。 朱显甚爱面子,刚才以三对一,竟然还斗不过勃纳,心中更是又羞又忿,盯着场上的激斗,他的眼珠子四下乱转,暗搓搓地直盼着章羽枫输了才好。 各位掌门都在专心致志地观战,事关中原武林的声誉,他们倒是都希望章羽枫能够赢,苏岳更是亮开了洪亮的嗓门,扬声叫道:“章公子年少英雄,一定能够把这个什么法师打回西域去!!” 秦啸沙略一示意,有弟子已经搬来一把檀木椅,恭敬地放在他的身后,秦啸沙慢悠悠地坐下了,顾盼之间,神色闲适,仿佛对章羽枫甚有信心。 顷刻之间,章羽枫与勃纳已交手了百余招,双方刀来剑往,锵锵之声不绝于耳,章羽枫一身白衣,腾挪飞纵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简直潇洒之极。 勃纳渐渐不敌,出招越来越凝重,衣裳被章羽枫割破了好几处,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似叫花子一般。 章羽枫挑起俊朗的眉,放声大笑,“勃纳法师的头发多日未洗,果真是太脏了,不如我给你剃剃吧!!” 手中长剑舞得好似一团银虹,径直朝着勃纳的头顶斜掠过去! “该死的小白脸!!” 勃纳咒骂了一声,在地上狼狈地翻滚,可章羽枫的剑光却如影随行的附在头顶,勃纳只觉头顶一片凉嗖嗖,不时有剑锋擦过头皮的刺痛感。 他缩着脖子一摸脑袋,自已那一头黑长的卷发竟然真的被削了个干干净净,俨然成了一个秃瓢!! 章羽枫纵声大笑,“你剃了头之后,当真是干净俊俏多了!记得秦盟主的话,以后回西域时,多包一层头巾,免得被塞外的风沙刮伤了头皮!!” 勃纳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脸上蹭了一层灰,狠狠“呸”了几声,吐出了嘴里的尘土,“小白脸,你真有两下子,这回我是认栽了!!” 显光大师双手合什,望着章羽枫赞许一笑,“章施主年青有为,武功精深,正如秦盟主所说的,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苏岳挤在人群里呵呵一笑,“章羽枫有人才有人才,要长相有长相,哪家姑娘要是能够找他作夫婿,真是要笑晕过去了。” 底下有个海鲸帮的帮主与苏岳甚是相熟,不免笑道:“你家的苏清倒是品貌端正,要是能够找上这么一个女婿,你可就如愿了!” 苏岳万般遗憾地啧叹,“我家丫头哪有这个福气,像章羽枫这样出众的年青公子,大约早就已被人预定下了。” 说话间,瞟了秦啸沙一眼。 “羽枫,”秦啸沙气度威仪地坐在檀椅上,眉宇间却有一缕淡淡的温和,“你今日真是立了大功了!你不仅救了瑶儿,还打退了勃纳,为中原武林赢得声誉,我必是要奖赏你的。” 他望着章羽枫,含着笑意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许给你。” 秦瑶的眼眸晶晶闪亮,似两颗黑曜石一般,满怀着祈盼。 四周的掌门们都围拢了过来,把章羽枫围在当中,有人在窃窃私语,感觉自已仿佛正在亲眼目睹一段郎才女貌的武林佳话。 “秦盟主!”章羽枫微揖一礼,沉声说道:“羽枫确实想向你要一样东西。……我精于剑术,对天玄派的七星剑仰慕已久,今日斗胆,请秦盟主把七星剑送给我,不知秦盟主可否割爱?” 在大家众望所归的眼神中,章羽枫的话显得很不合时宜,而且大煞风景。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七星剑? 章羽枫居然要七星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啸沙简直已快要开口赐婚了,章羽枫却摒弃了这场好姻缘,独独要一把剑。 这是一把天玄派的镇山剑,是由掌门保管的圣物,章羽枫要这把剑,是什么用意? 难道他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竟觊觎着秦啸沙的位置吗? 大家都疑惑不解,秦啸沙的面色也沉了下来,目光如炬,盯在章羽枫的脸上,“为什么?章公子为什么想要七星剑?” 章羽枫微笑道:“历来宝马名剑,是学武之人的至爱。我已有一匹照夜狮子马,却唯独缺一柄稀世名剑。七星剑闻名天下,我不禁羡慕,正巧今日秦盟主许下诺言,可让我提一个要求,于是我便想要七星剑,不知秦盟主愿意吗??” 秦啸沙沉吟不语。 他以武林盟主之尊,当众许下承诺,如果反悔,当真是颜面尽失。 但,如果真的将七星剑送给了章羽枫,却又是天玄派的教规所不容。 七星剑已传了数代,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一把剑,更是掌门权力的象征,将它拱手送人,秦啸沙又怎能甘心? 于是世故老练如秦啸沙,也不免犹豫再三,一时间难以作出决定。 秦瑶失望极了,黯然低头,少女瑰色的幻想,顷刻间落空,像是被戳破的粉红泡泡,没有了希望以后,全都变成了一堆虚渺的泡沫。 伍言和朱显的神情却轻松多了,伍言挪着步子凑到秦瑶身旁,熟练地换出帕子,递到秦瑶手里。 每回秦瑶想哭的时候,伍言都是这般的体贴。 看到秦啸沙一直不点头,章羽枫轻轻一揖,又笑道:“罢了罢了,看到秦盟主这样为难,那羽枫就当没有提过这个要求。七星剑确实是珍贵无比,秦盟主若不愿给,羽枫不敢勉强。” 他的言辞彬彬有礼,但这样一来,秦啸沙便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苏岳那豪爽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章羽枫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如换一样东西吧,你不要七星剑,另外再提别的要求。” 显光大师也合什点头,“善哉善哉。章施主除了七星剑,还想要些什么?尽可以对秦盟主说。” 章羽枫面容清俊,淡淡一笑,“天玄教里,我只看中了七星剑,其余的东西,我全都没有兴趣。”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意。 秦啸沙脸上的那抹笑意,已快要维持不住了。 刹那间,秦瑶的脸色似雪样惨白,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簌簌地滴到了地上的尘土里。 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啊。 第227章 什么叫牙市 秦啸沙眉峰紧锁,略一沉吟,才缓缓开口,“章公子,七星剑是我们天玄派的圣物,它的去留,我必须要慎重考虑。这样吧,三天以后,我给你答复。” 三天后,正是秦啸沙的寿宴开始之日。 看样子,他是预备在寿宴上宣布到底是否将七星剑送给章羽枫了。 章羽枫微微一笑,感觉也不宜将秦啸沙逼得过紧,于是恭敬揖礼道:“好!请秦盟主善加考虑,希望能够满足我的意愿。” 秦啸沙摸着腰间七星剑的剑柄,正欲开口,突然有一个弟子从山腰里跑上来,急匆匆地禀道:“师傅,山下有个男子求见,他说他是余泽府里的管家,他有性命关天的大事,要请师傅您帮忙!!” “余泽?”秦啸沙皱了下眉,感觉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章羽枫脸色却微微一变,拉过那个弟子,沉声问道:“那管家有没有说过是什么性命关天的大事??” 那弟子摇了下头。 章羽枫便将余泽与余沅希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秦啸沙终于记起来了,便吩咐那弟子道:“你把那人带上来,看看他有什么急事。” 那弟子应了声是,很快就把那个管家带到了秦啸沙的面前。 那管家也姓余,是余泽的远房亲戚,一直在余府当差,十分忠心。 章羽枫认识这个余管家,看到他满面焦急,一身灰尘,衣裳上还有些星星点点的血渍,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未开口问,那余管家已经“扑嗵”一下跪在章羽枫和秦啸沙的面前,悲痛得泣不成声。 “秦盟主,章公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求你们快去救救我家老爷和姑娘吧,他们在山脚下遇险了!!” 章羽枫一面安慰这管家,一面仔细询问,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问得清楚了。 秦啸沙寿宴的消息传遍武林,余泽自然也听到了风声。秦啸沙虽然没有下帖子给他,但余泽想到当日余沅希的一条命,全靠秦啸沙救回来,心中甚是感激,于是就准备了丰盛的厚礼,准备给秦啸沙贺寿,以表感谢之情。 余沅希也吵着要来,余泽觉得女儿断了腿之后,终日闷在家里,十分寂寞,出来散散心也好。于是,余泽带着余沅希,还带着管家以及几个健壮的家丁,坐着马车千里迢迢赶到了雾茫山。 哪知刚到山脚下,却突生巨变,他们竟与七阴教的钟千手不期而遇,碰了个正着。 钟千手被秦啸沙拒之门外,正是一肚子嫉愤,郑天侯与他同行,认出了马车里的余沅希,于是钟千手带了许多手下,洗劫了余泽这一行人。 双方打得很激烈,余泽武功深厚,与钟千手不相上下,但余沅希腿脚不便,余管家也武艺平平,他们被郑天侯杀得丢盔弃甲,几个家丁也全都惨死。 余泽顾此失彼,为了救沅希,被钟千手一掌劈中了心脏,当场鲜血喷出了几米远,昏迷不醒。 余管家护着余泽,拼死抵抗,但余沅希却无力自保,被郑天侯掳走,生死不明。 章羽枫眉宇深锁,听完了余管家的这番叙述,一股焦灼之感涌上心头。 再怎样,余泽一家毕竟是他父辈的故交,纵然中间有许多误会与嫌隙,面对着余泽重伤,沅希失踪,章羽枫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秦盟主,我暂时要下山一趟。”章羽枫沉声说:“余家遭此大难,我不能不管,我需要去——” “我与你一道去。”秦瑶不假思索地开口,“章公子,雾茫山这一带我很熟,有我带路,你找起人来也方便许多。” 秦啸沙淡淡点了下头,“我们武林中人,应有侠义之心。瑶儿,你与羽枫一道去吧,帮助章公子找到余姑娘。” 一一一一一 雾茫山下,是聚贤城。 按照余管家指引的方向,章羽枫在聚贤城一家客栈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余泽。 余泽被钟千手打中了心脏,剧痛不已,一直在呕血,客栈的老板害怕他死在这里,正叫了一群汉子,准备把余泽抬出去。 幸亏章羽枫及时赶到,才免除了余泽流落街头之苦。 章羽枫给了那客栈老板一锭金子,又叫店小二喊来聚贤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来给余泽治伤,客栈老板看在那黄澄澄的金子的份上,终于肯留余泽继续住下。 余泽伤得极重,昏迷不醒,神智不清,身边必须有人侍候,章羽枫便将余管家留在了客栈里,而他则与秦瑶一道在聚贤城附近走访,看看能否找到余沅希的下落。 聚贤城里,处处都有天玄派的势力,设了无数暗哨,秦瑶甚机灵,带着章羽枫在各处暗哨打探消息,终于有个探子记了起来,说是在城北的“牙市”里,好像看到有个跛足的秀丽少女被关在木笼子里。 秦瑶天真单纯,问道:“什么叫‘牙市’?” 章羽枫俊面一片铁青,已大踏步地跨出门去,径直骑上白马,绝尘而去。 那探子解释道:“秦姑娘,‘牙市’就是贩卖奴婢的地方。牙头把这些姑娘关在笼子里,摆在台上供人观赏,只要有人出价高,就可以将这个姑娘买回去,为奴为婢。” 秦瑶惊骇地叫了声,才明白为何章羽枫的脸色那么难看,她慌忙冲出去,骑着马追着章羽枫的方向去了。 城北的牙市。 这是一处繁华热闹的销魂场,是男人们荒淫取乐的好地方。 高高的木台子下,人头涌动,声音沸腾,夹杂着无数粗鄙而轻佻的浪荡笑声。 台上,排着几十个粗木条钉成的小笼子,笼子肮脏不堪,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每个笼子里,都蜷着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女子。 这些女子,有几岁的稚龄女童,有十几岁的少女,有年青的少妇,还有成熟饱满的中年妇人。 任人宰割,任人鱼肉。 她们都没有名字,如牲口一般,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裙子,笼子上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她们的编号,以及价钱。 第228章 谁买走了沅希 年青漂亮的,可卖到一两千银子。 容貌略逊的,三四百银子。 如果是身材干瘦面露病容的,价钱还要低些,大约只要个两绽大银,就能买回家。 台下的男人们,正在交头接耳,仔细品评,研究着哪个笼子里的女人最值得购买。 木台子最靠边的地方,笼子里关着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面容清秀,衣裳却破得不成样子,上面全是被扯烂的口子和一个个的窟窿,衣不遮体,几乎盖不住她那瘦弱的雪白的小身体。 女孩也知道羞耻和害怕,像无助的小狗,努力蜷缩着身子,拼命想把自己的肌肤遮掩起来。 一个老头看中了她。 这老头六十来岁,穿着绸缎长袍,腆着浑圆的大肚子,俗贵之极。此时他正呲着一口黑黄的牙,满脸淫邪,猥琐地去摸那小女孩刚刚发育的胸脯。 小女孩吓得嘤嘤地哭,一直躲,却躲不开,笼子那么小,她再怎么蜷缩,仍然甩不脱那老头子极不安分的手。 “这个女娃子我要了。”那老头子嗓音粗嘎地笑,他感觉隔着笼子摸很不尽兴,于是决定要把这个小女孩买回去尽情享乐。 他腆着肚子,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围观的人都在哄笑,有两个轻佻子弟在调侃这老头,说他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牙头很高兴,眼见得又可以大赚一笔,谄笑着过来接钱,“陈大老板真是识货啊,一眼就相中了好成色。这个女娃子虽然瘦了点,长得那是眉清目秀,你带回去好好调教两年,准保出落得跟小花苞似的漂亮——” 话音未落,仿佛是有一股寒光卷了过来,剑气如风,轻轻一挑,把那个钱袋子挑到半空,里面的银锭子噼里叭啦地掉了下来,洒了一地。 肚子肥厚的陈大老板怒叫了起来,“是哪个王八蛋不长眼,敢抢我的钱袋?” 突有一双雪白的缎面靴子,踩在了地上的银锭子上。 牙头顺着这双白靴子往上看,就见一个俊美潇洒的白衣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 那少年轻描淡写地开口,“这个小女孩我买了。” “凭什么?”陈老板怒声道:“是我先看中她的!” 少年冷笑了下,蓦地一踢,脚下那块银锭便飞了出去,正砸中陈老板的额头,寸余长的血口子里,开始不停地往外冒着血泡泡。 陈老板捂着额头,杀猪样地大叫,“杀人了!杀人了!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杀人了!!” 底下的人好似浇沸了的油,全都闹腾起来,“哪里来的毛小子,出手这么重啊?!” 那少年目如寒冰,又踢飞了一块银锭,这回银锭砸的是陈老板的嘴,随着几颗带着血水的黄牙被打落下来,陈老板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捂着嘴,终于不敢再叫了。 台下的人全都噤了声。 这个少年俊美之极,却出手狠辣,一双漆黑的眸里仿佛蕴了冰,让人简直不敢多看他一眼。 牙头心惊胆战地过来,陪着笑脸问:“这位公子是想买这个小女孩吗?标价是五百两。……你头回光顾我的生意,我可以给你打个折,只要两百两银子,你就可以把她带走。” 这少年淡淡瞥了他一眼,冷然不语。 随即从袖子里捏出一张银票,揉成团,扔在了牙头的脚边。 “我买下这女孩了,你放她走。” 牙头连连称是。他阅人无数,当然看出这少年的容貌风度和气势,必然不是一般人。牙头生怕被砸了场子,哪敢再反驳,慌忙跳上台子,亲自去打开木笼,放那个小女孩出来。 少年轻轻皱起眉头,往每个木笼子里都扫了几眼,冷冷问道:“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牙头一面给小女孩松开手上的镣铐,一面恭敬地说:“都在这里了。今天是开市的日子,所有的货我都摆出来了,一个也没漏。” 在牙头的眼里,这些女子是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全是货品,供他买卖。 少年已狠狠沉下脸,一片铁青。 他正是章羽枫。从暗哨那里出来,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牙市,一到此处,他便极其反感这里的乌烟瘴气。 刚要四处寻找余沅希,凑巧又碰到那个老不死的陈老板正要买奴婢,章羽枫不忍心见那可怜的小女孩落入魔窟,遂出手救出了她。 只是,四下搜寻,却并没有发现余沅希的身影。 章羽枫沉声问:“是不是曾有个跛足的姑娘在你这里?” 牙头毫不犹豫地摇了下头,“没有没有,我的货都在这里了,没见过有什么跛脚的姑娘。” 章羽枫清冷一笑,动作却极快,若无其事地把剑锋架在了牙头的脖子上。 “我最讨厌有人骗我。”他淡淡道:“如果你不说老实话,我就把你的鼻子耳朵舌头一样一样的割下来。” 牙头苦着脸大叫,“我没有骗你呀,公子,我真的没见过什么跛足的姑娘!” 章羽枫恍似不闻,只是慢悠悠地说,“我数到三下,如果你还不肯说,我就先割下你右边的耳朵。” 牙头仍然连声喊冤,“真没有啊,大公子,我真没有见过那姑娘……” “一。”章羽枫冷笑一声,开始数数。 “你放过我吧,我没有骗你啊……” “二。” “我是个忠厚人,一惯不撒谎的……” “三。”随着“三”字一出口,章羽枫手起刀落,径直朝着牙头的右耳朵切了下去。 “我说我说我说!”牙头面如土色,蹲在地上,护着自已的耳朵,“昨天是有人卖了一个跛脚的姑娘给我,但今早这姑娘就被人买走了。” 章羽枫追问,“是谁买走了她?” 牙头支支吾吾地,不敢开口。 “唰”的一声,长剑龙吟,冷风卷起章羽枫雪白的袍袖,他的剑锋笔直地指向牙头的咽喉,语调低沉的缓缓道:“你说还是不说?” “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牙头一迭声地哀求。 “是这样的,”他磕磕巴巴地说:“昨天有个姓郑的男人捆了个姑娘来,作价五百两卖给我了。我见那个姑娘虽然是个残废,那张脸蛋倒生得很美貌。于是今早我把她关进笼子,标价一千两。谁知就是这么巧,刚把她一摆上,就有人看中了她了,二话没说就把她买走了。” 第229章 贺府 钟千手和郑天侯洗劫了余泽的马车,把车上的值钱物什全拿走了。余沅希落入他们手中,郑天侯嫌弃余沅希腿脚不好,带在路上不方便,于是就顺手把她卖到了牙市里,换了五百银子。 毕竟,在郑天侯眼里,余沅希是个累赘,章羽枫根本不喜欢她,就算把余沅希捏在手上,也起不到威胁章羽枫的作用。 所以干脆卖了算了。 章羽枫盯着牙头,沉声问:“你把她卖给谁了?” 牙头拼命地咽着口水,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卖给……卖给兴隆嫁衣坊的贺老板了……贺老板是我的老主顾,又是聚贤城的首富,他前几天死了个小妾,正在寻找新的妾室,不知怎的,就看中那个跛脚的姑娘了……” 兴隆嫁衣坊是远近闻名的成衣铺,手下养着无数绣娘和蚕娘。它出品的嫁衣,做工精致,用料考究,一丝一线都是巧夺天工,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顶级货。 嫁衣坊的老板姓贺,身家丰厚无比,不仅开着嫁衣坊,另外还经营着绸缎庄钱庄当铺等等,黑白两道通吃,是聚贤城里响当当的一霸。 因此牙头一直不敢说出他的名字,怕惹祸事。 此时秦瑶终于追上了章羽枫,从人堆里挤了进来,章羽枫把这些内情简要对她说了。 秦瑶虽并不认识那个兴隆嫁衣坊的贺老板,但往日也曾听过他的名声,知道这个贺老板豢养了不少打手和护卫,颇有势力,秦瑶怕章羽枫吃亏,连忙也要跟去,两人一前一后,催马疾行,径直朝着城南贺老板的阔绰大宅奔去了。 一一一一一 肮脏杂乱的柴房里,一个少女正趴在草堆上,无声地痛哭。 蓬乱的头发下,一张秀美的小脸凄楚可怜,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好似断了线的珠子。 她甚至不敢哭得太大声,把拳头塞进自已的嘴里,强行抑止着哭泣的声音,右边脸颊上,一个硕大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脸颊都肿起来了,似红肿的馒头。 她就是余沅希。 当她沦落到牙市,沦落到贺府时,她便有如待宰的羔羊,再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她浑身都是伤,衣裙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渍,她与郑天侯剧斗之后,失手被擒,眼看着老父亲重伤呕血,眼看着余家所有的家丁全都战死了,她哭哑了嗓子,哭得快要昏死过去,醒来后,已被人卖到了这个大宅森严的贺府。 脸上的巴掌印,就是贺老板打的。 一进贺家,体型壮硕的贺老板便迫不及待地把她压到了床上,余沅希拼死反抗中,咬破了贺老板的肩膀,贺老板怒不可遏,狠狠打了她一耳光,然后把她扔进了这间偏僻的柴房。 他咆哮着叫骂,一个跛着脚的贱女人,我肯收你为妾是你的福气,你倒蹬鼻子上脸的哭个不停,趁早在柴房里冷静冷静,再敢反抗,我就把你送到窑子里去当婊#子!! 余沅希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她坠入了这样的一个地狱,怎样才能保住自已的清白,莫非只有一死,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正在绝望地哭泣,“吱呀”一声,柴门打开了。 壮硕的男人站在门口,好似一尊巨塔,遮住了外面的光亮,余沅希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男人脸上那抹阴冷而淫邪的笑,以及笑得露出来的森亮白牙。 “你想通了没有?”贺老板摸着自已圆滚滚的肚皮,拖着调子问,“到底是想当我的小妾,还是想去青楼当窑姐,你选一个吧。” 余沅希脸色煞白,仓皇地挪着身体往后退,“不,不,我都不要,你放我走吧,我家里还有很多钱,我回家以后,可以把你付的银子都赔给你……” 贺老板放肆地大笑,“银子我有得是,就差个新鲜的小妾。你虽然是个跛子,脸蛋儿倒是长得有模有样,跟着我,你吃不了亏,以后荣华富贵,就等着好好享受吧——” 一面说话,一面靠近余沅希,在她白嫩的脸上拧了一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雏儿,脸上是够白的,就是不知道身上怎么样,是不是也一样的白……” 大手如蒲扇一般,骤然一扯,顿时把余沅希的衣裙剥了半边下来。 “啊!不要!”余沅希挥着双手反抗,面色惊惶,哭得泪如雨下,光洁的身体露了出来,虽然有几处渗着血丝的伤口,却倒更衬得肌肤晶莹雪白。 “不错,不错,是个好货色。”贺老板兴致盎然地捏住了余沅希的下巴,“只是太嫩了点,大概床上功夫还不行,我少不得要辛苦辛苦,好生调教一下——” 大嘴一张,朝着余沅希的胸口啃了下去。 湿嗒嗒的口水流淌在皮肤上,令人恶心得想吐,余沅希声嘶力竭地哭喊,却怎样也推不开压上身上的这个男人。 她泪水已流干,再也无法忍受,终于横下了心,暗暗蓄劲,咬住了自已的舌头。 或许只有一死,才能保住她最后的尊严。 余沅希绝望地闭上眼,正要咬舌自尽,突然有个人影如旋风般卷了进来,手掌一推一拉,把余沅希从贺老板的身下解救了出来! 是枫哥哥来了吗? 余沅希又惊又喜,蜷在墙角,展目望去,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布衫,面容微带稚气,他皱眉看着余沅希,沉声不语,只是飞快地脱下外衣,一把罩住了余沅希那裸#露了半边的身体。 “徐缓!!”贺老板暴跳如雷,劈手就甩了那少年一个耳光,“你吃了熊心豹胆了,敢对我动手?” 徐缓硬生生地接下了贺老板的这个耳光,稚气的脸上有一丝怒火闪过,但他还是恭敬地抱了下拳,“贺老板,这个姑娘是我的朋友,请您高抬贵手,放了她吧。” 贺老板本是热欲烧身之时,骤然被徐缓打断,已是火冒三丈,“什么你的朋友,这是我买来的小妾!我想怎么对待她都可以!徐缓,你要记着你的身份,你只是我雇的保镖,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其余的事情,由不得你插嘴!!” 第230章 善良的徐缓 徐缓浓黑的眉毛紧紧蹙起,转头瞥了余沅希一眼,余沅希涕泪横流,“扑嗵”倒在地上,跪着抱住了徐缓的小腿,“徐缓,救救我!”她急促而慌张地说:“我是被人擒住,卖到贺家的!我不想做他的妾,你救我出去吧!留在这里,我唯有一死,徐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帮帮我!!” 她乌发松散,衣裳凌乱,眼里含着泪花,仰面望着徐缓。 眸光里一片哀怜,好似陷入泥沼里的小鹿,赢弱得令人心酸。 徐缓咬了下牙,强健有力的手臂伸过去,紧紧握住余沅希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贺老板冷哼了声,“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老子早就看腻了!我相中的人,从来没人能够抢去!!徐缓,如果你今天能够带她出这个门,老子就不叫贺枭!!” 长啸一声,顷刻间,外面便涌出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十来个精壮汉子蜂涌而来,黑衫黑面,手持兵刃,像一群阎罗,把徐缓和余沅希团团围住! 贺枭的得意笑声,在徐缓的身后响起,“你对这个跛子倒是情深意重,回头我玩腻了,就把她赏给你吧,也不枉我俩主仆一场!” 徐缓一言不发,默默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柄。 他有一手精湛的好剑法,但囊中却很羞涩,为了生计,他接受贺枭的雇佣,成了贺府里十大保镖之一。 当保镖,于他而言,是个简单轻松的活计。只需要每天跟随在贺枭身边,保卫他的安全则可。 薪水很可观,生活也很舒适,徐缓很满意自已的这份差事。但,平静的日子,却在今天被打破了。 晌午吃饭时,他听几个保镖在走廊里眉飞色舞的调笑,说是贺老板又买了个新的女人进府,竟是个极年青漂亮的瘸子。 贺枭好色,常常在外物色女人,徐缓本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那几个保镖大约是闲着无事,竟越说越带劲,把这瘸女人的外貌和打扮都描述了个一清二楚,言语间也越来越露骨,污秽不堪。 徐缓心中生疑,突然想起了余沅希,感觉众人嘴里所描述的瘸女子,很像他曾经救过的余沅希。 于是他尾随着贺枭,也跟到了柴房。 屋里女子的哭泣和呼喊声,令徐缓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的预感没有错,这个可怜的女子,真的是那个曾经投湖自尽的余姑娘。 里面的哭声越来越凄厉,男人的放肆笑声,衣裳被撕破的裂帛声,滚在稻草上的窸窸窣窣声,一阵阵地激荡着他的耳膜。 徐缓直听得心乱如麻,在屋外烦躁的来回转了几圈,终于按捺不住,凭着一腔血气之勇,一脚踹开了厚厚的木门。 他必须要救出这个女子! 徐缓并没有觉得自已有多高尚,但他记得,他幼年刚刚学武时,留着白胡子的师傅就告诉了他一句话。 学武之道,德字当先。练武的人,需要有一颗锄奸除恶的侠义之心。 武德武德,先修德,再习武。 所以他这么做了,他从贺枭那壮硕如山的身躯下,拉出了衣裳不整的余沅希。 他冲动地做了一回英雄,然而,后果却是极其严重的。 贺枭勃然大怒,把十大保镖里其余的九个都叫了来,将他彻底的围住,一场生死大战,已不可避免。 这些保镖,都是贺枭精挑细选,重金聘来的,武艺个个精湛,任何一人单拎出来,都能与徐缓打个平手。 如今这九人一齐上,威力可想而知,徐缓想,这回他只怕连全尸都难以保住了。 原来剑客的命运,就是最终会死在剑下。 徐缓回过头,虎目炯炯有神,望着余沅希,“余姑娘,情势不妙,你害怕吗?” 余沅希吓得全身都在哆嗦,却还是脸色煞白地摇头,“不害怕,是我连累你了。你别管我,等会你还是想办法逃走吧。” 徐缓压低了声音,“不,我来拖住他们,你趁机逃出去!往右边的月亮门走,再拐两个弯,东墙那边有个后门,守卫很松,你抓住机会逃走!” 余沅希紧紧裹着徐缓的粗布外袍,咬了下嘴唇,“不,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 “好一对情深意重的鸳鸯啊。”贺枭挺着圆肚子,磔磔大笑,“敢情你俩还是旧相好,来我这里破镜重圆呢。徐缓,你跪下来,向我磕一百个响头,我就放了你们俩,怎么样??” 徐缓怒目圆睁,长剑一抖,径直朝着贺枭的胸膛刺过来。 贺枭也颇通武艺,虽然壮硕,身手却灵活,旋着脚尖躲开,呼喝一声,那几个精壮汉子都抢了过来,剑影霍霍,把徐缓和余沅希罩在当中! 双方立刻激战起来。 但这场交战,实力悬殊太大,徐缓虽然剑法精湛,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一群高手涌上来,任凭徐缓使尽浑身解数,还是处于挨打的境地。 不过片刻功夫,徐缓的肩膀胳膊小腿已挂了几处彩,鲜血滴滴嗒嗒地往下流,在地面上染出了一滩圆圆的血渍。 余沅希嘶声大叫,“徐哥哥,是我连累你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别再打了,快走吧,快走吧!!” “你俩谁都走不了!!”贺枭哈哈大笑,略一抬手,立刻就有心腹捧了一张乌黑的硬弓过来,贺枭拿过弓,搭箭,拉弦,手指一松,箭矢如电,向前暴射出去!! 这支箭,没有对着徐缓,而是对着余沅希的健全左腿,贺枭呵呵地冷笑,“事情好办得很,等我把你的这条左腿也射瘸了,看你还能不能走得出去!” 余沅希已经废了右腿,如果左腿再瘸了,她便只能彻底地瘫在地上,永远也无法再站立和行走了。 “小心!!” 徐缓惊呼了声,可他被其余高手围住,分身乏术,无暇再来挡下这支箭。 可怜余沅希本就腿瘸,又受了伤,行动不便,她慌张地拖着残腿躲闪,却难以躲开,乌黑的瞳仁睁得大大的,眼看着那支箭如疾风般而至,顷刻间便到眼前!! 第231章 贺枭,你竟敢与章公子动手? 余沅希悲鸣了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脸庞,只觉得人世凄凉,再无生路,哪知就在这时,院墙之外,突有一篷银针如流星般飞来,“嗖嗖嗖”全钉在那支箭矢上,箭失了准头,被银针一阻,攻势戛然而止,软绵绵地坠到了地上。 “枫哥哥!枫哥哥!” 余沅希高声大叫,黯淡的眼神骤然变得亮如水晶,她对她的枫哥哥最熟悉不过了,这样的银针,这样的功力,只有枫哥哥才会有!! 枫哥哥来救她了!! 就见一抹雪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少年白衫若雪,踏着墙外的柳枝,飘逸地掠风而来。衣袂飘飘,潇洒丰仪,俊美得好似谪仙一般,矫健地落在了贺枭的面前。 真的是章羽枫来了。 “住手!”章羽枫冷声一喝,声音清越威严,俊朗的脸上,隐隐现出一股煞气。 一时间,所有的人好像都万般惊讶,一齐停住了手。 “枫哥哥!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余沅希哭得梨花带雨,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包围圈,一头扎进了章羽枫的怀中。 章羽枫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柔声道:“沅希,别怕了,我会救你出去的。” 贺枭面容狰狞地大笑,“又来一个找死的!!想不到这个跛子还有不少老相好,一个个地跟苍蝇似的飞来,想沾一口肥肉吃!今天,我要你们全都有来无回,站着来,躺着走!我贺府要是那么好闯,今后我在江湖上还混个什么名堂!!” 厉声一喝,贺府的护卫们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把章羽枫围了个水泄不通。 情势危急,一触即发,徐缓靠在墙边,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 余沅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眼里只有枫哥哥,在枫哥哥身边,已感觉不到任何紧张与害怕。 她双眸明亮,专注地望着章羽枫,目光里闪烁着碎钻一般的璀灿光采。 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受了什么委屈,或是跌了一跤,摔疼了哪里,她就会对枫哥哥诉苦,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然后章羽枫便会目光温和地安慰她,开导她,还会带她爬上高高的树梢,为她摘下树枝里最红艳最香甜的那串漂亮樱桃。 枫哥哥摘的果子,当然是世上最美味的。 余沅希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不可自拔,她总是固执地认为,因为这份青梅竹马之情,章羽枫会喜欢上自已的,若没有云画雨的出现,枫哥哥会娶她的,一定会的。 就譬如说现在,没有云画雨在旁,枫哥哥便是她的。伏在章羽枫的怀里,这般温暖,就好似泡在暖融融的温水里,令人全身的筋骨都会化了。 但愿这一刻,能永恒。 人潮已涌了上来,刀剑如林,笼成一股寒气,罩在了章羽枫的头顶! “沅希,你躲一下!” 章羽枫飞快推开余沅希,长剑凌厉,划了一个半弧,剑气挟着劲风,只听见金属碰撞的锵铿声,眨眼之间,笼在章羽枫头顶的那片剑林瞬间破开,被他的剑锋削得参差不齐。 贺枭在一旁瞪着三角眼,火冒三丈,“这么多人都困不住一个人,你们这群废物!!” 拎着把红毛宝刀,正要亲自上阵,院墙之外,又突然掠进一个少女。 贺枭真没料到抓了一个余沅希,这贺府就接二连三的有人找上门来,寻他的晦气,贺枭“呸”了一声,“妈的,又来一个瘟神……” 他眼光一瞥,乍然看见少女的容颜,骂声又吞了回去。 少女衣裳淡黄,眉目浓艳,神情里带着一股矜贵和骄傲,“贺枭!”这少女一进来,就直呼贺枭的大名,态度倨傲娇纵,“在雾茫山下,你居然敢这样胡作非为,你真当没有人能管得了你吗??” 贺枭听这少女的口气甚大,略一犹豫,门外却“呼啦啦”涌进一群人来,都是聚贤城里几个有头有脸的庄主和富甲一方的大绅,与贺枭素日里都颇有交情。 今日的贺府,当真是热闹得有些过头了。 贺枭满腹狐疑,为首的丰庄主已对他暗暗使了个眼色,低声提醒,“……老贺,这位姑娘是天玄派秦盟主的千金,身份尊贵,你莫要怠慢了。” 贺枭恍然顿悟。 原来竟是秦盟主的千金。 聚贤城位于雾茫山下,而秦啸沙是雾茫山的主人,又是天玄派掌门,赫赫威名的武林盟主。 他的名声,传遍江湖,更何况是他眼皮底下的聚贤城。 城里无论男女老幼,无人不识秦啸沙的大名,无人敢拂逆秦啸沙的面子,所以秦瑶才敢这么趾高气扬的喝斥贺枭。 而贺枭一旦识到了她的身份,气焰也立刻消了下去,满脸的横肉都舒展开了,露出一个和和气气的笑容,“哎哟,原来是秦姑娘大驾光临,真是令我的寒舍蓬荜生辉啊。” 秦瑶沉着脸开口,“这位章公子是我爹爹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你竟敢与他动手?” 章公子? 贺枭转头瞥了眼章羽枫,少年面如冠玉,气度潇洒,站在那里有如琼枝玉树,当真是俊美异常。 丰庄主生怕贺枭不上道,重重咳了声,又眨巴了两下眼睛。 贺枭哦了声,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这个叫章羽枫的俊美少年,肯定就是秦瑶的心上人了。 章羽枫淡淡开口,“这位余沅希姑娘是我的妹妹,被奸人所害,流落至此,今日我要带她回家,贺老板可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 贺枭立刻回答,堆起一脸的笑。 一个跛足姑娘而已,他只是图个新鲜劲,真犯不上为了这个女人而得罪秦啸沙。 余沅希缩在章羽枫的身后,像个孩子一般,牵着他的袖子,紧紧攥着不肯放手。 “沅希,”章羽枫回过眸,看着她身上的血渍和脏兮兮的脸庞,心中叹惜,“余伯伯还在客栈里养伤,余管家也在那里。沅希,你先去与他们会合,好好休息几天,等余伯伯伤情稳定后,我安排人手送你们回府去。” 第232章 试嫁衣 见余沅希一直腻在章羽枫身旁,秦瑶只觉万分刺眼,快步过去,站在了章羽枫的另一侧,“章公子,我爹爹的寿宴这两天就要到了,你赶快把余姑娘料理妥当,回雾茫山去吧。” 章羽枫笑了下,“我知道了。” 七星剑还挂在秦啸沙的腰上,他自然是要回去想办法拿到手。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簇拥在章羽枫的两侧,全都是那般的含情脉脉,眉目像绽开着桃花,温柔地望着自已的心上人。 贺枭暗暗咬着后槽牙,他娘的,人长得俊就是占便宜,这个章羽枫真是艳福不浅啊。 场面已经一团和气了,几个庄主和大绅也都相继离开,只有靠在角落里的徐缓,一时间无人注意。 他的伤口有好几处,流了不少血,因此头昏目眩,几乎难以站立,不得不紧紧依靠在墙壁上,艰难地喘着粗气。 章羽枫目光怜悯,撇开了余沅希与秦瑶,站在徐缓面前。 “拿着!” 他把一枚红瓶递给徐缓,“这是四方楼特制的金创药,效果不错。今日多谢你救了沅希……” 徐缓脸孔煞白,听不见章羽枫在说些什么,因为他已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落下来,昏过去了。 贺枭陪着笑脸,“哎呀,误伤,误伤,我哪知道徐缓是秦姑娘的朋友呢?我马上去给他找大夫来……” 秦瑶俏脸一沉,朝门外喊了两声,立刻有天玄派的弟子们进来,把徐缓抬到了外面的马车上。 “章公子,”秦瑶说,“我爹爹在聚贤城里有个别院,很清幽干净,不如把徐缓和余姑娘都抬到那里去养伤吧。” 章羽枫点了下头。 余沅希却不愿走,秀目含泪,犹自扯着章羽枫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 好似一只眷恋的鸟儿。 章羽枫微笑着说:“沅希,你先去养伤,稍后我把余伯伯也送过来,与你团聚。” “枫哥哥,那你呢?”余沅希低声道:“你会来看我吗?” 章羽枫宽慰她,“会的。等我忙完了,会来看你。” 余沅希嗯了声,却仍然牵着章羽枫的袖子,舍不得放开。 “余姑娘,”秦瑶已快步过来,把余沅希从章羽枫的身边拉开,语调温柔地劝道:“余姑娘,快上马车吧。早点安顿好,请个大夫给你治一治。你看看你,身上全都是伤,不要延误了病情啊——” 立刻有两个天玄派的小弟子过来,把余沅希半抬着扶上了马车。 章羽枫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地。余沅希的情况比他预想的已经要好很多了,她被牙头卖了,又沦落到贺家,幸好只受了皮肉外伤,也保住了清白,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秦瑶横了贺枭一眼,冷冷道:“这次我就放过你!下次如果再敢对章公子不敬,我就派人把你这贺府铲平!!” 贺枭腆着笑脸点头,“是是是,我以后一定对章公子恭恭敬敬,这次是我冒犯了,请秦姑娘多包涵,哈哈,多包涵!!” 大手一挥,从侧门里窜出一个清秀的小丫环过来,那丫环双手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丝楠木盒,怯生生地站在了秦瑶面前。 贺枭陪笑说:“秦姑娘这是第一次来到我们贺府,我总得准备一份见面礼,这里面是我们嫁衣坊的——” “谁稀罕你的东西?”秦瑶嗤笑一声,“我们雾茫山上什么宝贝没有,还需要你的礼物?” 贺枭道:“秦姑娘请看,这里面是我们嫁衣坊的镇店之宝。” 用力打开了那个丝楠木盒,秦瑶眼前一亮,只见一片流光溢彩,满目鲜红,一件鲜亮华丽的崭新嫁衣出现在她的面前。 嫁衣精致至极,顶级的织锦,缀珠滚金。领口袖口和裙摆处都绣着无数的并蒂莲花。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一针一线,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尊荣。 秦瑶看得呆了,贺枭脸上难掩得意之色,“秦姑娘,这件‘百花鸣春’是我们嫁衣坊里绝顶的货品,织一件这样的衣裳,需要二十个绣娘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够制作完成。……不是我夸口,放眼江湖,还没有哪家嫁衣坊里能有我这样的手艺和裁剪。” “有人出过八千两银子,我都舍不得卖。今日既然秦姑娘来了,我就借花献佛,把它送给你!只有秦姑娘这样的天香国色,才能配得上这件衣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秦姑娘笑纳。” 贺枭一面说,一面向着那丫环使了个眼色。 那丫环马上抖开嫁衣,披到了秦瑶的身上。 眩目的鲜红,尊贵的奢华,衬得少女面如桃李,肌肤白皙,好似灿烂的玫瑰,明丽动人。 这果真是一件无与伦比的漂亮嫁衣啊。 章羽枫怔了怔,也定睛细看,这针脚做工,用料裁剪,当真是江湖里的独一份。他不免看得出神,脑海里不知不觉便浮现出云画雨的清丽容颜。 肤如雪,颜如玉。眼波流转,宛如清泉。那一颦一笑,皆是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灵魂仿佛飞上了半空中,他痴痴地想象着,他的云儿要是穿上这件嫁衣,不知该有多美啊。 必是如同仙娥下凡,西子重生,美得不可方物。 若不是因为那场巨变,此时此刻,他早就已经与云儿成亲了吧? 章羽枫的心绪陡然烦躁起来。 他还有多少事情要做,他还要想法子拿到七星剑,他还要赎回云家旧宅,他还要去想尽办法地讨云儿的欢心。他这么忙,哪还有时间在这里磨蹭,看不相干的女子试嫁衣?! “章公子,”秦瑶有点羞涩,脸颊红红地问:“你觉得这件衣裳漂亮么?” 章羽枫淡淡一笑,目光从秦瑶的身上一掠而过,“我对嫁衣没有研究,秦姑娘还是回去问问你的两个师哥吧,他们会更懂一些。” 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再也不多看一眼。 贺枭一脸错谔,他还只当章羽枫与秦瑶是一对儿情侣,哪知这章羽枫却如此冷淡,一甩袖子便走,丝毫不顾及秦瑶的颜面。 秦瑶又是羞窘又是失望,恹恹地脱了衣裳,低下头,随着章羽枫的脚步而去。 第233章 沅希,我不会再找旁人 秦啸沙的别院在聚贤城的南郊,宅子宽阔,绿树环绕,甚是幽静,非常适合调息养伤。 章羽枫把余沅希,徐缓,余泽全都安顿到了这里。 秦瑶很细心,忙前忙后的张罗布置,把每个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又请了城里的名医来诊治,章羽枫向她道了谢。 忙碌了一天,此时夜色已深,他们也不得不在别院里暂住一晚,等明日再启程回雾茫山。 徐缓与余泽吃过药后,都睡下了,余沅希却不肯喝药,吵着一定要章羽枫来看她。 章羽枫便去了。 厢房里很整洁干净,床褥都是新的,余沅希面色苍白,手指攥着衣角,眼巴巴地望着章羽枫。 “枫哥哥,”她咬着唇,轻声说:“你一定很讨厌我,觉得我很烦,觉得我很吵,你不想见我,是吗?” 章羽枫笑了笑,拿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你为什么这样想?我从没有说过讨厌你。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就跟我的妹妹一般,我怎么会讨厌你?” 余沅希凝望着他,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妹妹,又是妹妹,我不想再听这个词了。” 她勇敢地问:“枫哥哥,你告诉我,在你心里,难道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吗?” 章羽枫轻轻皱眉,“我喜欢你,但只限于兄妹的那种喜欢,沅希,你长大了,该有自已的生活,不要蹉跎了岁月——” “我没有蹉跎岁月!”余沅希哽咽着说:“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心转意,等你喜欢上我,等你有一天回到我的身边,我等你,我可以等你!!” 少女勇敢地说出了自已的心声,说出了以往不敢开口的爱恋。 她毕竟与他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天真烂漫的往事沉积在心底,一点点地沁入心田,她不信,她不信她一点机会也没有。 可章羽枫的声音,却永远是那么的冷静而冷淡,“不要傻了沅希,不可能的,我早就有喜欢的人,我不可能与你——” “可云画雨与你是世仇!!”余沅希睁大了眼睛,声音嘶哑,“你们两家隔着血海深仇,她很恨你,她已离开你了,枫哥哥,你现今是孤身一人,你可以……你可以再喜欢别人的……” 她眼眸温柔地望着章羽枫,带着深深的祈盼与希望。 章羽枫静静坐着,烛光如豆,洒在他雪白的衣裳上,勾出淡淡的金色,他的面孔隐在烛光的阴影里,轮廓英俊,依稀看到他的眼神,深邃如海。 “沅希,”他淡淡地说:“我不会改变我的心意的。世仇如山,也隔不断我的心。就算云儿再恨我,我也会拼命去求得她的谅解。……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她要打我,要骂我,我都随她,甚至她要我的性命,我也会双手奉上。若是她……” 说到这里,章羽枫哽了下,痛苦地握紧了手掌,“若是她永远不肯原谅,我也不会再找旁人。沅希,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余沅希面如死灰,缩在被子里,颓然地望着头顶的帐幔,“枫哥哥,你的意思是,云画雨不要你,你便永远不成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章家的独子,你爹爹生前对你寄予厚望,你永不成亲,章家的血脉便断了——” 章羽枫神色微微一黯。 “是我不孝罢,但我也无能为力。我从不将就,也从不妥协,婚姻之事,我只选我爱的那人,她纵是离开了,我也会在原地等待。沅希,我俩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说了。” 他站了起来,身影修长,挡住了后面的烛光。 余沅希瞪大眼睛,努力想看清章羽枫的面容,可是却看不真切。他长得那么颀长,那么挺拔,宛如天神一般,气场冰冷地压迫着她。 余沅希嚅嗫着嘴唇,却不敢开口了。 甚至连眼泪都不敢流了。 就如从小到大的那样,在枫哥哥面前,她总是不自觉的卑微和渺小起来。她爱他,又怕他,她小心翼翼,她低到了尘埃里,就算努力想朝着枫哥哥靠近,却被他随手一拂袖子,便甩得无影无踪,她永远不可能跟上枫哥哥的脚步,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沅希,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章羽枫微笑了下,客套而又疏离,随即打开房门,身影清俊,悄悄而去。 余沅希将脸埋入枕头中,压抑的哭声,隐隐地传出。 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枫哥哥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哪怕她等到青丝如雪,仍然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一一一一一 经过名医诊治,余泽,徐缓,余沅希的伤势都稳定下来了,章羽枫也略略放心,算了下日子,已快到秦啸沙的寿宴之时,他不敢再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又一次来到了雾茫山。 寿宴定在正午时分,章羽枫到达时,离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但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整个殿里已经济济一堂,人声鼎沸。 他一跨入殿门,大家都在向他行注目礼,好奇,羡慕,妒嫉,冷诮,等等眼神,颇是耐人寻味。 章羽枫警觉有点不对,四下打量,瞥见了人群里的苏岳,心中一动,于是对苏岳微微一笑,漫步走了过去。 他寒喧着说,“苏掌门,听说你酒量甚豪,等会咱们可多喝几杯,看看谁先醉倒。” 苏岳是个爽快性子,笑哈哈地道:“章羽枫,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多拼几碗,就怕你醉了之后,有人心疼,免不了要埋怨我了。” 章羽枫眉峰一皱,“苏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岳挤了下眼睛,“小伙子别装傻,如今上下都传遍了。你与秦瑶姑娘在聚贤城里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连嫁衣都预备好了,他们都在谈论,说你马上就要与秦姑娘订亲,做秦盟主的乘龙快婿啦!” “荒谬!”章羽枫脸色一沉,“没有此事!我去聚贤城是因为要救一位朋友,请秦瑶姑娘带路而已。我绝不会与她订亲,更不可能做秦盟主的女婿,传言都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第234章 那姑娘,可是姓云? “好了好了好了,”苏岳截住了他的话,“到底传言是真是假,你肯定心中有数。就我看来,秦瑶姑娘喜欢你,那是瞎子也能看出来的事。……她身份尊贵,长得又漂亮,你没有理由拒绝这么好的一件亲事啊。” 章羽枫淡淡道:“她自然是不错,不过在我心里,世上还有比她更加好上百倍千倍的女子。” 苏岳怔了下,突呵呵一笑,“说得也是。世上确实还有更好的女子。我前段时间就见着了一位,是我一个故人的徒弟,啧啧,那模样武功,都是没得挑的,我就没见过比她更俊的姑娘!……想起来她与你倒极其相配,以后我如果再见到她,一定介绍给你认识!” 苏岳热心快肠,喜欢做媒,脑海中把云画雨和章羽枫的影子拼在一起,觉得简直是天作之合般的完美。 章羽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的话一丝兴趣也没有,苏岳却越说越是开心,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那姑娘啊,漂亮,聪明,又善良,她还破了一桩杀人案,救了我的女儿呢。” 唠唠叨叨,把当日阮之林的案子叙述了一遍。 章羽枫淡淡一笑,也并未留神去听,眼光四顾,就见秦瑶已脚步轻盈地跨入殿中,朱显和伍言正殷勤地跟在她身后,一路堆着笑脸逗她说话。 秦瑶秀目流转,也瞧见了章羽枫,粉嫩的双颊顿时漾起一层红晕,不由自主便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苏岳浑然不觉,仍自说得滔滔不绝,“那个女娃子啊,是我的一位故友教出来的好徒弟。我还请她吃了顿饭,她人挺斯文,又温雅有礼,就是不怎么爱笑,可能是在小寒山上呆得久了,内向了一些——” 说到此处,苏岳只觉眼前人影陡然逼近,章羽枫几乎杵到了他的面前,“小寒山?!你是说,她住小寒山?” 章羽枫哑声问,脸色微微泛白,双眸如星,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苏岳不明就里地点了下头,“是啊,她师傅住在小寒山,她当然也是住在那里的。” 章羽枫心跳若鼓,低声问:“那姑娘,可是姓云?” “对啊!!”苏岳一拍大腿,“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她?” 章羽枫静静伫着,思绪如飞,自他与云画雨分别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云画雨的消息。 其实仔细算算,他们分离,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对于章羽枫来说,却仿佛有千山万水般的漫长。 每个白天,第个黑夜,每个清晨,每个黄昏,每一次朝霞,每一次夕阳,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思念中煎熬。 他是那么那么的想念云儿。 他练剑,她便在剑影中微笑,他喝水,她便在水杯里荡漾,他看书,她便在书页里摇曳,他每一次入梦,她便在梦里出现,站在透着阳光的花树之下,粉面桃腮,浅笑盈盈。 云儿,不要再离开我了。 云儿,我很想你。 云儿,我父亲犯下的罪,我替他弥补。 云儿,我可以倾尽所有,只要你肯回来,我什么都应允你。 这样的话,他在梦里重复了无数次,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厌其烦。 “章羽枫?” “章羽枫?” 苏岳愕然地伸出大手,在章羽枫的眼前晃了两晃,目光一愣,倒吸了口凉气。 因为他看见了章羽枫眼角,那淡淡的一抹泪光。 简直让苏岳惊诧得合不拢嘴。 这么一个俊美潇洒武艺超群的少年,居然会哭? 他为何会哭?为了那个姓云的女娃子? 苏岳满腹疑问,却不敢问,一瞥之下,突然看见秦瑶已走近前来,静静站在章羽枫的身侧。 秦瑶死死咬着嘴唇,玉白的面庞上,涌起一层薄薄的似乎有点愠怒的红晕。 章羽枫已很快恢复了冷静,略略一笑,优雅地揖礼,“秦姑娘。” 秦瑶僵着不动。 她目睹了这个男人的眼泪,目睹了这个男人一听到云画雨的名字,就如此的失态而动情。 她拼命地想用一张温柔的网,来网住这个男人,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无情的一击。 苏岳打着哈哈,“秦姑娘,盟主大人什么时候到啊?我这肚子里的酒虫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宾客们大都落了座,正在各自攀谈,秦瑶四下一扫,勉强笑了笑,“今日是爹爹的寿辰,他十分重视,眼下正在更衣,马上便会到了。” 正说着话,门口的小弟子已经高声叫起来,“属下恭迎秦盟主——” 秦啸沙终于来了。 大殿里的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排成两列,等候秦啸沙。 就见一个遒劲挺拔的人影,跨入大殿。 章羽枫举目望去,秦啸沙在朱显和伍言的簇拥下,正姿态从容地缓步而来。 为了表示对寿宴的隆重,秦啸沙很少见地穿了一身镶银滚金的玄色绸袍,雪白的发丝束以玉簪,剑眉薄唇,容颜清癯,较之往常,仿佛更多了些含而不露的威仪和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的腰间,仍然悬着那柄闻名天下的七星剑。 “恭祝秦盟主寿诞之喜,愿秦盟主千秋岁月,身体安康!” 在显光大师的主持下,掌门们一齐向秦啸沙表示了恭贺之意。 秦啸沙含着笑意,拱了拱手,“感谢各位老友!秦某五十寿辰,承蒙大家的一番厚谊,从四面八方远道而来,为我祝寿!今日略备宴席,款待诸位,乡中之酒,不成敬意。各位只管放开了喝,今夜良辰美景,不醉不归!!” 宾主尽欢,尽皆落座,一场盛宴,正式开始。 各种琼浆玉液,美味佳肴有如流水般的送上桌,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芬芳怡人的酒香。 秦啸沙似乎兴致甚高,破例多喝了几杯,与几个年长的掌门频频对饮,谈笑风生。 章羽枫却心不在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终于忍耐不住,径直站起身,对着秦啸沙微揖一礼,“秦盟主,恕羽枫冒昧,今天已是三日之期,七星剑的事情,不知秦盟主考虑得如何了?” 第235章 宝剑 章羽枫的声音清越响亮,盖过了殿中所有人的声音,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下来,一齐望着秦啸沙,等着他的决定。 秦啸沙泰然一笑,面容慈和,眸光从高高的主位上望下来,向着四周略略一扫,而后停在了章羽枫的脸上。 那站在殿中的少年剑眉星目,白衫翩翩,神情看似谦逊,却又透着一股清冷,哪怕周围全都是威震一方的前辈掌门,他站在他们中间,仍旧如鹤立鸡群般的卓然醒目。 朱显坐在秦啸沙的下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冷冷地瞪着章羽枫,又嫉又恨。 伍言淡泊名利,唯独对小师妹秦瑶最上心,此时他毫不在意章羽枫的话,只是在细心地给秦瑶挟菜。 可惜秦瑶食不知味,虽然盘子里已堆得满满的,她却没有胃口,心中百转千回,突地想起章羽枫刚到雾茫山的那一夜,她曾在爹爹的屋子门前,逮住了他。 当时章羽枫坦白地说他是来偷东西的,秦瑶还不信,如今再细细一想,秦瑶已恍然大悟。 原来,他想偷的,必然就是这把七星剑了。 秦瑶困惑不解,娥眉轻皱,不明白章羽枫为何对七星剑这般的在意,似是有种志在必得的决心。 秦啸沙放下酒杯,霍然起身,沿着一层层的台阶,沉稳地走了下来。 镶银滚金的玄色长袍,衬得他身躯笔直,威严挺拔,雪白的双鬓在稀薄的阳光之下,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朱显,把我的檀木剑匣拿来!!”秦啸沙淡定地开口,“这把七星剑,我决定送给章羽枫!!” 朱显脸色一黑,却不敢违抗师傅的命令,到后殿捧出了那个精美的剑匣。 秦啸沙微微一笑,把七星剑从腰间解下来,亲自放入了剑匣之中,然后递给了章羽枫。 “在三日之前,你救了瑶儿的性命,又打退了西域的勃纳法师,功劳显著,我应当要奖赏你的!……羽枫,你既然想要这把七星剑,我就把它送给你!愿你今后勤修苦练,武功更加精进,仗剑江湖,用这把七星剑斩凶除恶,为我们武林造福!!” 秦啸沙的话,开明豁达,而又大义凛然,令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一层尊重和敬意。 这才是武林盟主的胸襟和气度啊! 苏岳大笑着拍了两下巴掌,“好,好,秦盟主一诺千金,言而有信,这样的绝世宝剑,也肯拱手让出来,真君子,真大气,不愧是我们选出来的武林盟主啊!!” 众人纷纷称是。 见秦啸沙如此爽快,章羽枫虽然纳闷,仍是觉得欣喜,俯身一揖,彬彬有礼地说:“秦盟主赠剑之情,羽枫铭记在心。七星剑如此珍贵,我以后必善加用之,不负这柄宝剑。” 秦啸沙和蔼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名马配侠客,宝剑赠英雄。羽枫,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 一一一一一 冗长的寿宴,终于结束了,哪怕是美酒芬芳,玉人在侧,章羽枫也只觉索然无味。 他归心似箭,当即向秦啸沙告辞而去,秦瑶恋恋不舍,要为他送行,章羽枫只是淡淡一笑,跨上白马,绝尘而去。 他一路马不停蹄,昼夜不息,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洛州。 洛州城里的云家旧宅,仍然往常一般安宁,高大的院墙里,杨树成群,松枝如盖。 谢先生甚是悠闲,正躺在摇椅上小憩,一张小桌几,一把茶壶,一碟蜜枣,他半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章公子真是守时啊,这么快就来了。”谢先生笑道:“雾茫山上,章公子力挫西域法师,令秦啸沙刮目相看,而且还博得秦瑶姑娘的芳心,英姿勃发,这番的风光,我远在洛州,也都听说了。” 章羽枫一笑,“那些虚名,我不在意,今天我拿来了你想要的东西。” 把负在背后的剑匣一掌推出,“咚”的一声,那剑匣落到了谢先生面前的小桌上,震得桌几“咯咯吱吱”地摇晃。 谢先生放了茶杯,打开剑匣,双眸蓦地精光大盛。 剑匣里,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华贵宝剑,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一泓清澈的剑光,耀人眼睛,仿佛在寒潭中浸泡了百年,通体显现出一种沁冷而刺骨的冷峻之气。 握这把剑的人,从秦绝岭,到罗原,再到秦啸沙,多年辗转,如今,它来了谢先生的面前。 谢先生一把抓起七星剑,在空中划了一道银虹之光,他双目赤红,嘴里突地迸出一声尖砺的笑声。 “七星剑,我终于拿到七星剑了!它本来就该属于我的!它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它现在属于我了,谁也抢不走它!!” 那触目惊心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形状凹凸不平,仿佛黑紫的蚯蚓爬在脸颊,令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章羽枫看到了谢先生的失态,心里越发觉得此人甚是异常,背后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当下却只当作不知,微微一笑道:“谢先生,我已按约定拿来了七星剑,你的地契和房契可准备好了?” 谢先生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仍自捧着七星剑,一点点的抚摸和擦试,剑锋的光,映在他那狰狞的脸上,他深深注视着这柄剑,神情似悲似喜。 “谢先生!!”章羽枫又加重了语气,“君子守诺。请谢先生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一份薄薄的纸片,从谢先生的指间弹了出来,飞到了章羽枫的手上。 “拿着吧,章羽枫,房契地契都在这里,我立刻就搬走,这间宅子,如今归你了!”谢先生淡淡笑道。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章羽枫一眼,黑袍如夜,倚在树下,握着七星剑的剑柄,手指在那一颗颗圆润的红宝石上,细致地摩挲。 是它!就是它!这柄七星剑,他已盼了很多年了。 久远的往事,又一次浮上心头。或许,真的是师傅的上天之灵在保佑他,他不仅在当年的绝境中死里逃生,甚至重新获得了这柄七星剑。 谢先生微微低下头,目光黑如深渊,一只骨瘦嶙峋的手凑在嘴边,轻轻地咳嗽一声。 第236章 谢先生的吹管 小径中,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仆佝偻着身子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 “都收拾好了吗?”谢先生头也不抬地问。 “嗯,”那老仆慢吞吞地把包袱摊开了,“按您的吩咐,只拿了几件衣裳。” 谢先生往包袱里一瞥,突然低声道:“还漏了一样,把我枕下的吹管也拿来。” 那老仆哦了声,又脚步蹒跚地去了。 章羽枫已把房契与地契收入怀中,笑了笑,“谢先生的剑室里还有很多名剑,千万别落下了。” “那些剑,都是你的了。”谢先生面无表情地说:“我有了七星剑,还要那些俗物做什么?” 晚秋的风,从远方吹过来,从一排排的松树丛中刮过,呼呼地响。 谢先生桌上的茶,已全都凉透了,碧绿的茶水被风吹得一层层的波动,洒了许多在桌面上。 谢先生突然抬起头来,一双幽深而苍老的眼睛盯着章羽枫,缓缓说道:“宅子里的仆人,我大都已遣散了,只有两个年纪特别大的老人,手脚不便,孤苦伶仃,家里也没有亲人愿意收留。……章羽枫,你肯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吗?” 章羽枫微一揖礼,淡淡笑道:“这里也需要打扫整理之人,这些人若无去处,一并留下就是了,我会保他们衣食无忧的。” 谢先生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清俊潇洒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颀长挺拔,气质疏朗,几乎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他几乎要抬头仰视着,才能看清少年的脸。 “章羽枫,时光若能倒转个二三十年,那该多好,”谢先生喃喃地说:“那时我与你一般年纪,容颜未毁,意气风发,若没有那些意外,我大概也有娇妻稚子,享受天伦之乐,甚至已儿孙满堂了。” 英雄迟暮,韶华不回,空有嗟叹,又能怎样? 章羽枫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了谢先生那满头花白的头发上。 当一个人已经银丝如雪,还有多少岁月可供他们追悔呢? 秋风卷起飘飞的落叶,以及地上细小的灰尘,在他们的脚边不断地打着旋儿。 章羽枫轻轻拂去衣衫上的灰尘,突然微笑道:“往事已矣,皆不可追。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人生在世,我不想留什么遗憾。所以……如果谢先生还有什么未竟的事业,就该把握机会,奋力一搏。” 谢先生面容苍老,满脸褶皱,眼里的那些光芒,一丝丝的敛去。 “章羽枫,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已垂垂老矣,还有多少年头可活?我如果还有什么心愿,就应该奋力一搏!” 小径之中,那个老仆的身影又缓慢地过来了,蹒跚着来到谢先生面前,笑着露出了那没有牙的嘴,“主人,是这个吹管吗?” 谢先生伸手接过来,笑了笑,“是的,就是它。” 把吹管捧在手心,轻轻揉拭,原本阴沉的目光,竟隐隐透出一丝柔和来。 章羽枫神情微变,蓦地愣住了。 他几步跨过来,沉声道:“谢先生,能把这个吹管给我看看吗?” 谢先生疑惑地盯着他,沉吟片刻,把吹管递给了章羽枫。 这根吹管是用一截翠竹制成,通体碧绿骨节柔韧,看上去仿佛有些年头,尾端极光滑,似是被人常年握在手中把玩。 章羽枫屏息细看,心头一阵剧跳,他与云画雨初识之时,曾经一时意气毁了她的吹管,而今谢先生手里的这根吹管,居然跟云画雨的那支极其相似。 甚至可以说,无论是材质,形状,大小,完全是一模一样。 章羽枫记得云画雨曾经说过,这吹管是她师傅制作的,采自小寒山的碧竹,一旦吹响,声音清越高亢,可传出十数里地。 为何这样的吹管,在谢先生的手里也有一根? 这中间究竟是有着怎样的渊源呢? 章羽枫还在凝思,谢先生袍袖一拂,已将吹管卷回手里,“看够了么?还给我。” 他把吹管小心翼翼地藏入怀里,显得十分珍惜。 章羽枫笑着说:“谢先生的吹管甚是精致,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位故人送的。” “敢问这位故人是……?” “章羽枫,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与你有何干?” 谢先生语气僵硬,神情冷淡而又警觉,似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章羽枫看他好像极其抵触,感觉必是问中了他心里的隐痛,于是一笑,遂不再问。 谢先生收好了吹管,再把桌上小小的包袱拿起来,打了个结,负在肩上,而后对着那个老得已没有牙齿的老仆淡淡一笑,“老王,我跟章公子已经说好了,你与老金两人无家可归,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章公子人品善良,他会照顾你们的。” 老仆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满眼热泪,不住地给谢先生磕头。 谢先生弯腰扶起老仆,感慨一叹,“主仆一场,咱们也到了分别的时刻了。老王,你跟老金两人好好保重吧,我走了。” 章羽枫俯身一揖,“谢先生慢走。” 谢先生淡淡仰起脸,目光在整个庭院里逡巡了一遍,似是在留恋,满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略微凌乱,黑色的袍子罩在身上,更衬得他苍老消瘦。 良久后,他一手提起剑匣,一手拎着小包袱,缓缓踏出了院子,门外有匹黄骠马,正低头在路边吃草,谢先生一跃上马,动作却好似年青人般矫健,他朝着章羽枫拱了拱手,双腿一夹,策马而去。 偌大的宅院,恢复了宁静。 谢先生走了。 他拿到了七星剑之后,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只拿了两件衣裳,便潇洒离去。 或许,这也是一种洒脱罢。 秋风卷过,挟来一片萧瑟的寒意。 章羽枫白衫飘飘,独自在这间旧宅里徘徊。他身影清寂,从东面走到西面,又从南面走到北面,目光四顾,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这间宅子,现在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 这里曾经是云儿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是云儿最初的家。 如果把它好好修整一下,还给云儿,她会高兴吗? 应该会吧。 章羽枫不确定地想,心中一片忐忑。 第237章 老贾的消息 贾正晶这种人没有定性,屁股上好似长了疮,完全坐不住,此刻他已不在洛州,又以“视察”的名义,跑到风景如画的朝阳城去游山玩水去了。 朝阳城气候温暖湿润,虽是秋季,仍然繁花如海。 章羽枫找到贾正晶时,他正在城里如意楼的小雅间里喝酒,旁边围着四五个歌妓,衣香语侬,玩得好不开心。 “老贾,”章羽枫径直闯进来,把所有的歌妓都轰走了,然后在贾正晶的对面坐下,开口就直入主题,“我已拿到云家旧宅了,你耳目众多,有云儿的消息吗?” 贾正晶眼皮也不抬,“什么云儿云儿的叫得这么亲热?我要是云画雨,早就一脚踹了你。” “姓贾的,你什么意思?”章羽枫怒。 贾正晶说:“现在全天下谁不知道,你在雾茫山上跟秦瑶同坐一桌,眉来眼去的,连嫁衣都试过了,你还有脸来问别的姑娘?” “流言而已。”章羽枫皱了下眉,“子虚乌有的事,我跟秦瑶毫无关系。” 贾正晶翻了个白眼,“你那些风流债,我懒得管。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外头都传得风言风语,谈论你和秦瑶的绯闻,弄不好就传到了云画雨的耳中,她大概就更加恨你了。” 章羽枫的脸色沉下来了。 贾正晶这厮,说得好像颇有几分道理。 坦白说,章羽枫真不知道这些流言都是谁传出来的。说他与秦瑶同坐一桌,眉来眼去,简直荒谬。 这些好事者,一个个添油加醋,越传越玄乎,似如星火燎原,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是谁在背后捣鬼?这么居心叵测。 所以现在找到云儿最要紧,要对她解释,要陪小心,要哄她求她,要乞求她回心转意。 事不宜迟。 章羽枫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身躯前倾,盯着贾正晶问:“云儿现在在哪儿?你有消息吗?” 贾正晶慢悠悠地伸出两个手指头,正想说价钱,章羽枫已飞快地甩出一张银票,堵住了他的嘴。 “这些够不够?” “够了。”贾正晶又赚到了章羽枫的银子,甚是开心,于是笑道:“此处两百里外,是榆城。我们四方楼的人在榆城郊外,曾见过云姑娘。” “榆城?”章羽枫疑惑地问:“她为何在那里?” “我哪知道?”贾正晶哼了声,“大约是听说你移情别恋了,伤心之下,一气乱跑,流落到榆城吧。” 章羽枫黑着脸,恨不得捂住贾正晶的那张乌鸦嘴。 他冷声说:“老贾,我现在就去榆城,如果找不到她,回来我就把你四方楼的招牌拆了!” 贾正晶露出一个冷凛地笑容,“章羽枫,你跟我较什么劲儿,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云画雨肯不肯见你,还两说着呢。……对了,我还额外有个消息要送给你,卓少祺的家就在榆城,听说他马上要成亲了,婚期就在这几天,你不准备去送份贺礼吗?” 章羽枫不禁一怔。 这个消息,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卓少祺居然要成亲了? 竟有些不可思议。 章羽枫还记得上一次见到卓少祺时的情形。 当时是在青月崖的擂台上,云画雨为了救自己,被司志平一掌击中,晕倒在擂台上。 场下的卓少祺惊呼一声,飞身纵上擂台,好似急掠而来的苍鹰。他那般惊慌,甚至忘了掩饰他那绝顶的轻功。 然后他蹲下来,面色苍白,手指颤抖,想去将云画雨抱起来。 最后却被章羽枫推开了。 章羽枫不能容忍其他的男人去拥抱云儿。 但,章羽枫可以清晰的感觉出卓少祺对云画雨的深情。 这个看似花心的放#荡男人,其实内心里,却藏着百般温柔。 只是如今万万料不到,卓少祺居然要成亲了!! 而且还这么快。 他是想开了,想通了,还是另有原因? “老贾,”章羽枫沉声问:“你知道卓少祺娶的是谁吗?” 贾正晶懒洋洋地喝着酒,“听说是他父亲生意上的一个朋友的女儿。那姑娘十八九岁,人长得端庄大方,性格温顺。据说卓少祺连那姑娘的相貌都不曾见过,就一口答应了婚事。” 章羽枫微微沉默,身影挺直,他的面容俊美而光洁,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闪烁的光芒在浮动,仿佛是在思索和审视着什么。 半晌后,他才突地笑道:“好罢,我与卓少祺一场好友,他既然要成亲了,我怎么能不去贺喜?” 贾正晶嗤笑着,“依我看,你就不必去了。人家已成双成对,你却还孤身只影,两相对比,你岂不是更加寂寞凄凉?” 章羽枫淡淡挑了下眉,冷冷道:“我让你查谢先生的资料,查得怎么样了?” 贾正晶慢条斯理地斟着酒,“你总算是记起这件事了。我只当你是忘了呢。” 打了个酒嗝,才开口道:“谢先生原名叫谢桦,据说是天玄派前任掌门罗原的二徒弟。十八年前,罗原因为走火入魔而死,谢桦很是悲痛,在夜里守灵时竟突然昏迷,随后就不知所踪。……十年前,他又突然出现,隐姓埋名到了洛州城,买下了云家旧宅,随后住下,一直到了现在。” 章羽枫皱了下眉,“就这么简单?” 贾正晶耸耸肩,“暂时只查到这么多。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人死的死,隐的隐,很难找到更详细的资料。” “继续查吧,我感觉天玄派里仿佛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秘往事。”章羽枫面色冷峻,“关于谢先生,关于秦啸沙,关于罗原,他们之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值得深究一下。” 章羽枫敏锐的感觉到,事情可能相当棘手,而真相,可能相当残酷。 贾正晶为难地摇头,“再查下去,我就要亏本了。我们四方楼的弟子在外面奔波探访,查找消息,平时里昼行夜出,吃穿住行都是花销很大的——” “老贾,你少喝几次花酒,少找几个女人,就能省下许多银子了。” 章羽枫冷冷撂下这句话,一推开门,大踏步的出去了。 贾正晶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一拍脑袋跳起来了,“对了,姓章的,你上次从我这里拿的熏兰烟还没有给钱呢,五百两金子一瓶,波斯过来的货,你还想赖帐吗……” 章羽枫头也不回,径自出了如意楼,飞身上马,疾驰如风,身影越去越远了。 第238章 绑架 贾正晶的乌鸦嘴,真的很灵验。 他说得简直一字不差。 云画雨在回小寒山的路上,听说了章羽枫和秦瑶的各种传闻,还听说两人一道试了嫁衣,仿佛是好事将近,瞬时间,少女的芳心一片大乱,几乎要支离破碎。 章羽枫,章羽枫竟这么快就另有新欢了? 他这么快就爱上别的女子了? 数月以前,他还曾流着泪,温软地哀求她留下,可而今,却翻脸得这么快,只不过是上了一趟雾茫山,他便琵琶别抱,重新选择了意中人。 秦瑶姑娘,云画雨也见过,是个满不错的美人。 所以此时此刻,章羽枫的怀里,想必还搂着那个漂亮的秦姑娘吧? 云画雨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个场景,不禁哭了一路,仿佛整颗心都被人挖走了,空荡荡的疼。 明明是她选择要离开了,为何一听说他又有了新欢,心里竟如此的难过。 痛得想死去一般。 她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索性连路都不赶了,骑在那匹脚力很差的青骠马上,放松了缰绳,由着它漫无目的地乱转。 转过官道,转过小路,翻过山丘,踏过峡谷,最后转到了榆城境内。 云画雨没有来过榆城,两眼茫然,只觉得这里甚是暖和,又很宁静,她在郊外的小树林里徘徊着,在无人的角落里,放声大哭。 从日升哭到日落,眼泪仿佛都流不尽,就在即将暮色降临时,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车的辙辙声。 很气派阔大的马车,车头系着一串声音清脆的银铃,车前坐着两个车夫,都很魁伟健壮,车夫们赶着马车,向着榆城东边飞快地驶去。 云画雨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耳聪目明,已听见树林的枝梢之上,似乎有人影在暗暗潜伏,正朝着马车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掠过去。 刹时间,一阵刀光如寒芒闪过,从四面八方窜出了十多个蒙面汉子,身形敏捷,训练有素,一齐朝着那马车飞纵过去,将马车团团围住。 “把里面的人留下来!”为首的蒙面汉子沉声一喝。 马车上的两个车夫显然也是练家子,武功不俗,见势不妙,蓦地跳起,一人拨出长刀冲进包围圈,另一人狠命一抽鞭子,驱使着马车拼命逃离。 但这些蒙面人显然早有准备,“嗖嗖嗖”抛出了两条绊马绳,那马一个踉跄,前蹄跪倒在地,马车顿时被阻住,东摇西晃,车厢里传出了女人惊惶呼喊的声音。 “抓住里面的人!” 蒙面人齐刷刷地围过来,争先恐后地想跃上马车,两个车夫一左一右的护卫着,在人群中奋力拼杀。 但毕竟寡不敌众,势单力薄,车夫们很快就受了伤,一人肩头被砍,一人小腿中剑,鲜血四洒,甚至都溅到了车窗之上。 “……阿龙,阿虎,你俩快逃吧,别管我了。” 车厢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说话声,那声音似乎有些苍老,语调却还镇定,“他们人多势众,你俩打不过的,别枉送了性命,赶快逃吧。” 两个车夫却甚是忠心,都不肯逃,长刀霍霍,仍然在人群里极力冲杀,想为车里的老夫人开出一条血路。 但情形极其不妙,那群蒙面人顽强勇猛,攻势逼人,有几人已经强行跃上了马车,撩开车帘想闯将进去! 云画雨看得惊心动魄,连自己的伤心都顾不得了,清叱一声,从树后一掠而起,向着那摇摇欲坠的车厢飞了过去! 她剑势轻灵,又眼疾手快,几招便将闯进马车的人打了下去,百忙中用眼一瞥,就见车厢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年老的夫人。 这老夫人五十上下,相貌端庄,穿着整齐,虽是在险境之中,竟然也淡定自若,并没有露出什么惊慌之意。 反而是她身侧的那个小丫环怕得不行,尖叫着缩进老夫人的怀里,捂着眼睛,面色一片煞白。 老夫人也瞧见了云画雨,也立刻明白她是来救自己的,于是慈和一笑,对着云画雨微微颔首,“谢谢你了,小姑娘。” 云画雨点了下头,衣袂飞扬,有如惊鸿雁影,径直冲入敌群之中。 那群蒙面人人数虽多,武功却也算不上多么顶尖,云画雨精晓剑法,身手轻灵,一口长剑指东打西,宛如行云流水,飘逸之极,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把这群人打了个溃不成军。 为首的蒙面人看着手下们纷纷受伤,一时间也有些胆寒,与云画雨对阵时虚晃了一招,瞅准机会就想逃走。 “别跑!” 云画雨轻声一喝,顺手一剑勾去,划破了那蒙面人的衣裳,他身上那件黑袍子被扯脱,露出了一件绛底镶白边的紧身衣褂。 那蒙面汉子缩在地上一滚,冲出了云画雨的剑影,仓皇地爬起来,一溜烟地往树林外跑了。 其余手下们见领头之人都溜之大吉,自然也跟着跑,不过片刻时间,他们都逃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一场危机,就此解除了。 两个车夫甚是感激,连连向云画雨道谢。 云画雨看他们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于是也放了心,正想离去,那老夫人却在小丫环的搀扶下走出了车厢,喊住了云画雨。 “这位姑娘,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老夫人客客气气地对她揖了个礼,“如果没有你出手相助,此刻我们定是凶多吉少了。” 云画雨笑了下,见这个老夫人语气慈祥,举止雍容,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教养气派,她回揖了一礼,笑道:“老夫人别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习武之人的本份。这些人的目标是冲着您的,老夫人以后的行动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老夫人摇了下头,疑惑地叹息着,“我一向深居简出,与世无争,不知为何这些人要来杀我?” 云画雨沉吟了下,“老夫人,不瞒你说,我感觉这些人不是来杀你,只是来劫持你。他们出手都并不狠辣,刚才跳上马车,只是伸手来抓,没有用兵刃。所以我想,他们的目标,大约应该只是绑架你吧?” “绑架我?”老夫人很诧异。 那小丫环却气忿忿地叫了起来,“这些坏人,必是看着我家老夫人有钱,想来捞赎金的!!” 第239章 卓少祺的家 云画雨不由得又多看了那老夫人一眼,只见她衣裳华贵,神态慈祥,发上簪着一支白玉钗,面上虽然有皱纹,肌肤却很白皙,显然是来自富贵人家的。 那个叫“阿龙”的车夫担忧地搓着手,“咱们的性命死不足惜,老夫人的安全才最要紧,如果等会还有劫匪来,咱们可怎么抵挡呢?” 一边说着话,一边望着云画雨,怯怯地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小丫环胆子虽小,口齿却伶俐,笑着过来挽住了云画雨的手,“这位女侠武功超凡,如果肯将老夫人送回家,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云画雨本来情绪低落,神色郁郁,听到小丫环这么说,她却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点了点头,“不知老夫人家住何处?我索性帮您到底,送您回家吧。” 老夫人目光温和,微笑道:“那老身就谢谢你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呼?” 云画雨道:“我姓云。” “云姑娘,”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她,“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这么善良懂事,今后必然会遇难呈祥的。来,我们一道上马车去。” 伸出手来,轻轻拉住了云画雨,把她牵上了马车。 云画雨低头坐下,回剑入鞘,却发现剑芒之上,映出了自已的影子。 红红的眼睛,肿得好似核桃一般。 她哭得太久,哭得太伤心,所以眼皮浮肿,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泪光。 云画雨愣了下,顿时明白这位老夫人一定是发现她正在哭泣,所以才这么语重心长地劝她的。 “云姑娘,天色已晚,你独自一人也不方便。”老夫人和蔼地说:“等会到了我家,你就在府里住一晚罢。好好休息一会,就算有什么急事,也等天亮了再赶路。” 云画雨甚是喜欢这个慈祥的老夫人,于是含着泪点了下头,“好的,谢谢您。” 一一一一一 老夫人的家,在榆城的长乐街。 这是榆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商贾云集,店铺众多,哪怕已入了夜,仍然有许多商家在开门迎客。 马车穿过长乐街,绕了两个弯,走了半刻钟后,终于在一幢高大宅院前停下。 云画雨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刚一抬头,却不禁一愣。 只见院门口张灯结彩,红灯高挂,鲜红的绸绫从院墙东头一直延伸到西边,牌匾之上,扎着一个簇新的“喜”字,一派吉祥气氛。 老夫人笑着解释,“明天就是我儿子成亲的好日子,我盼这一天已盼了很久了。云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如明日喝杯喜酒再走,怎样?” 云画雨急忙推辞,她与这府中人并不相熟,留下来喝喜酒实在太尴尬,老夫人见她不愿,也不强求,一笑说道:“好罢,你不愿就算了。随我进来吧,我带你去厢房歇息。” 伶俐的小丫环已将厢房收拾好了,窗明几净,被褥整洁,云画雨甚是满意,向那老夫人道了谢。 已是晚饭时分,老夫人传了膳,坐下与她说了两句闲话,就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娘。”一道清雅的声音随之响起。 老夫人一听到这声音,顿时笑得满脸欢喜,“云姑娘,我儿子来了。” 云画雨微一抬眸,就见一个年青公子大踏步地走进来,淡蓝衣裳,身长玉立,面容好似白玉雕成,一双凤眸宛如明珠,夺人心魂般的俊美。 云画雨不禁呆住了。 卓少祺。 居然是卓少祺。 原来这里,竟是卓少祺的家。 卓少祺静静伫着,身姿俊挺,在一瞬间的惊讶后,他很快平静下来。 “云姑娘,刚刚我已听说了,谢谢你救了我的母亲。” 他俯身一揖,笑容俊雅,双眸璀璨如明珠,轻轻地凝望过来。 云画雨勉强笑了下,“我只是凑巧路过,正遇上老夫人遇险,因此出手。不知是谁,想来绑架老夫人?” 老夫人在一旁叹息了声,“我这辈子与人无怨无仇,真想不出有谁会来绑架我?” 卓少祺没有说话,眉峰轻轻皱了下,似是也在思索。 这位老夫人,就是卓母。 在儿子即将成亲的前一天,她去庙里烧香祈福,回来的路上遭遇绑匪,幸亏云画雨路过,才救得她回来。 卓母对云画雨印象极好,甚是喜欢这个美貌懂事的少女,于是拉过云画雨的手,慈爱地笑道:“云姑娘真是个好孩子,又懂武艺又聪明知礼,唉,如果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云画雨鼻子一酸,竟差点落下泪来。 她幼失亲娘,一直都渴望母爱,卓母的慈祥,令她心里倍觉温暖,于是含泪笑着说:“老夫人,我也一直盼着有您这样的母亲呢。” 卓少祺轻声笑了笑,“我娘亲就是这样,看见好看的女孩子,就想着认成女儿。我这么俊的儿子站在一旁,她却看也不看一眼。” 卓母瞪着卓少祺,嗔恼着哼了声,“你最坏了,你一惯淘气不听话,常常惹我生气,所以我懒得再多看你,免得惹我心烦。” 卓少祺笑着揽过母亲,“好了好了,娘亲,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爹爹已回来了,正在四处找您,您还不过去看看他?” 卓母嘴上在抱怨,心里却极疼儿子,笑呵呵地抚摸了下儿子的肩膀,才对云画雨说道:“云姑娘,我先去看看我家老爷。等会饭菜就送来了,你有什么缺的东西就跟少祺说,他会安排好的。” 云画雨礼貌地欠了下身,“我知道了。老夫人好走。” 卓母笑着出去了,屋里安静下来,只余下卓少祺伫在那里,与云画雨面面相对。 “阿雨,你怎么到榆城来了?”卓少祺低声问:“你不是要回小寒山了么?” 云画雨垂下眼眸,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中一片酸楚,还未开口,声音却已哽咽起来。 “我……我也不知我为何到榆城来了……大约是凑巧吧……” 她心神俱碎,一直都是那么的恍惚,任凭着青骠马驮着她漫无目的地走,她自己也辨不出方向,她完全料不到,误打误撞地,她竟来到了卓少祺的家。 第240章 秀色可餐 卓少祺温柔地说:“阿雨,传言并不能当真。任何事情,除非是自己亲眼看见,否则都有可能作假。一点流言蜚语,你便这样伤感了么?” 云画雨眼眶顿时又红了,伏在桌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卓少祺真的是很了解她,问都不问,一眼便知道她为什么伤心了。 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她就是这么的小肚量,就是这么的爱吃醋,就是这么的不可理喻。 明明已经决定与章羽枫分手,可一旦听到他移情别恋,她整个人都崩溃了,五脏六腑仿佛都揪成一团,心如刀绞,似是连每呼吸一下,筋骨都在疼痛。 “……我才没有伤心,我才没有难过……”云画雨哽咽着开口:“那些传言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喜欢旁人,是他的自由,跟我有何关系?我早已与他分手了,他是我的仇人,我怎会再为他流眼泪……” 她一面说,一面倔强地咬着红唇,拼命地想咽回眼中的泪。 那闪烁着泪花的眸子晶莹湿润,好像雪山上的一泓清泉,明澈得令人心动。 卓少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微笑着挑了下眉,“说得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无数清俊男。阿雨是个好姑娘,以后会找到更好的夫婿。……明天我把榆城的未婚男人都叫了来,排成队由着你挑,好不好?” 云画雨被这话吓得连眼泪都收回去了,“我才不要。我不要找夫婿,你别胡说啦。” 卓少祺笑吟吟地坐下,“你不找夫婿可亏了,我还准备送你一幅嫁妆的。包管奢华隆重,十里红妆,箱笼好似长龙,排满了整条长乐街,让沿途的那些少女少妇们都羡慕得流口水。” 云画雨傻傻地直摇头,“不要了……我说过不找夫婿的,你的嫁妆可以省省了。” 卓少祺皱了下眉,“也行,你的嫁妆我就不送了。只是我明日就要成亲,你难道就这么空手来么?毕竟朋友一场,你竟一点贺礼也不预备吗?” “贺礼?”云画雨怔住了,羞郝地低下头,“抱歉……我来的时候……真不知道你明日成亲……” 她没料到会来到卓家,更没料到会遇上卓少祺成亲,她当真是一点贺礼也没有准备呀。 在荷包里摸了下,还有几张银票。 问题是……这银票还是卓少祺以前送给她的,总不至于拿出来作贺礼吧? 云画雨尴尬地望着他,“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带贺礼,等明日天亮了我去街上买一份,那个……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卓少祺一本正经地笑,“阿雨的眼光一向不好,必然买不回什么好物什。不如这样吧,这次的贺礼就免了,以后等我的孩子出生了,你就收他为徒,教他习武吧。” “教他习武?”云画雨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让我教他练剑?” 卓少祺大大咧咧地嗯了声,“虽然你武功稀松,剑法也烂,不过有总比没有强,让我的孩子跟着学一学,就当强身健体了。” 云画雨有点气愤了,“你嫌我武功差就别让我教好了!” 卓少祺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省笔拜师费嘛。外面的师傅心太黑,一套剑法就需要好几千银子,干脆让我的孩子拜你为师,你必然是不好意思向我收费的,是不是?” “你……你……” 云画雨简直啼笑皆非,完全不知如何应答。 被卓少祺这么胡说八道了一通,她心情稍稍纡解了些,此时有几个小丫环托着食盒进来了,麻利地布着菜,八宝鸭,芙蓉虾,葱爆羊肉,清炒口菇,竹笋鱼羹,还有一碗清淡的火腿莼菜汤。 都是榆城极有名的特色菜。 “阿雨,你多吃些,长点肉,”卓少祺叹了口气,“看你长得跟小柴鸡一样,瘦骨嶙峋,我真怕哪天风刮大了,便将你吹跑了。” 云画雨笑了下,“谢谢了,我会多吃点的。” 卓少祺微微一笑,身姿清逸,阔步朝门外走去,“那你先吃吧,我走了。” 云画雨看着这满桌的菜,诧异道:“你不吃么?我一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卓少祺脚步一顿,突回过眸来,目光如水,唇角勾起一丝俊朗的笑。 “秀色可餐,秀色可餐,我长得这么俊,如果与你同桌吃饭,你光看我就看饱了,怎么还能吃得下?” “卓少祺!” 云画雨咬牙切齿地喊了声,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砰的关上了门。 一一一一一 男子脸上的笑容,在她关上门的那一瞬,已敛得无影无踪。 他静静地往前走,身影寂寥,一袭淡蓝色的衣衫在夜风中缓缓飘动,宛如一纵即逝的烟水。 目光轻轻一扫,望着整座府邸里那随处可见的喜绫和红灯笼,他淡漠地一笑,唇边漾起一抹自嘲般的弧度。 成婚的日期,是母亲选的黄道吉日,当真是月色怡人。 皓月婵娟,绛河清浅。 假山尽头,一汪碧池,映着清澄的月色,更显得波光粼粼。 卓少祺独自站在碧池旁,凤眸微黯,有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眉梢间的那层阴郁,竟长久的挥之不去。 碧叶泛黄,海棠残落,远方有几只夜飞的鸟儿经过,在树影间飘下了扑簌的声响。 卓少祺突然一探腰间,蓦地拨出一柄软剑,手腕一抖,剑光骤起,在朗月之下,竟有如凌厉的利芒闪过。 长剑如虹,漫天光雨。 他的身姿翩若惊鸿,蜿若游龙,少年意气,一剑追风。 其飘逸凌厉之处,竟不亚于这世间任何一位剑术高手。 落红惊起,枝叶凌乱。 萧瑟的夜空中,都是他斩落的残花碎叶,似是一场瓢泼而决绝的大雨,淋得他满身都是。 花下愁,月下愁,花落月明人在楼,断肠春复秋。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卓少祺衣袂飘飘,站在那漫天的花雨之中,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剑。 明日,他就要成亲了。 当母亲慈爱地问询他的意见时,他瞧着母亲那掺着银丝的头发,几乎没有犹豫的,他便点了头。 母亲已经老了,身体不好,一直在生着病,让母亲开心些,是他的职责。 第241章 竹姑姑来访 那位新娘子,听说是父亲生意上的朋友的女儿。 卓少祺并不认识那个女孩,也不关心她的年纪容貌,他无所谓的,他不过问,他也不在乎。 他只是有点茫然,像一个突然被缚住了手脚的人,身子僵硬着,竟不知该走向何方。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刚开始必然会难过,不过日子长了以后,渐渐地,他也会习惯了吧? 他是这么想的。 只是没有料到的是,在成亲的前夜,他竟意外地遇上了云画雨。 少女显然哭过了,眼睛红红的,肿得好似小核桃。 那般楚楚可怜,似洒了露珠的花儿,惹人怜惜。 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控制自己没有上前去紧紧抱着她。 罢了,罢了。 就算重逢,那又能怎样? 总归是不可能的了。 她的心中,始终只有章羽枫。她的泪,也只为章羽枫而流。 他与她,终究是没有缘份,终究是背向而行了。 虽然情深,奈何缘浅,就算他如此深爱,难道要他用禁锢的手段,逼迫她留在自己身边吗? 他不忍心。 这样对待她,他真的不忍心。 所以,还是放她离去吧。 给她最大的自由,给她最大的尊重。 花落尽,水长流,就算是吟尽世间所有的《长相思》,也无法舒解他此时此刻的颓凉心境。 手里的剑,已经松了,“咣当”一声,落到地上,击得池里的鱼儿拼命地游动,晃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卓少祺的身影,伫在池边一动不动,目光深邃,宛如凝固的雕像。 天边一轮明月,朦胧而高远。 而月影之下,树梢之后,一双饱经世故的沧桑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卓少祺。 那目光里,充满了母亲一般的温暖与关怀。干瘦的妇人,穿着利落的青色裙子,眼角布满皱纹,隐在树梢之后,极其无奈地叹息一声。 少祺,少祺,你真是一个傻孩子,平日里那般聪明,此时此刻,却又这般痴傻。 天赐的良机,你竟这样放过了。 自怜自艾,自伤自苦,怎会是一个果决的男儿所为? 你一面对着云画雨,就这般的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完全失去了常态。 罢了,一切就由竹姑姑来帮你吧。 竹姑姑知道你想要什么,知道你渴望什么,竹姑姑会帮助你的。明日洞房之中,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你必然会开心的。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这几日失魂落魄,餐风露宿,当真是又累又饿。 卓母安排的饭茶极其精致可口,她不知不觉吃了一碗,精力便恢复了些。 稍晚时候,又有小丫环捧水过来伺候她洗漱,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夜已深了。 云画雨疲惫不堪,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觉仿佛外面有轻轻的叩门声。 这么晚了,竟会有人来么? 云画雨晕沉沉地过去开门,只见一个青裙妇人正立在门边,笑微微地望着自已。 云画雨眨了下眼睛,突然认出来了,“竹姑姑,你是竹姑姑!” “云姑娘,真是巧呀,咱们又见面了。” 竹姑姑和蔼一笑,“……少祺要成亲了,我来给他贺喜,听说你住在这里,我便想来看看你。” 云画雨急忙将竹姑姑让进屋,为她斟茶。 与章羽枫分手之后,云画雨曾经大病一场,几乎昏迷不醒,其间,便一直住在竹姑姑的小院子里养病。 小院清幽,依山伴水。 竹姑姑既通医理,厨艺又精,在那段时间里,她忙前忙后,将云画雨照顾得无微不至,云画雨一直记念着这份情谊,故而见到竹姑姑来访,甚是高兴。 她礼貌地把茶递到竹姑姑手里,微笑道:“竹姑姑,我有许久未曾见到你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精神。” “小丫头嘴真甜。”竹姑姑含笑说:“多日不见,我常常想起你。就是今日见了,感觉你又清瘦了许多,脸颊儿都小了一圈,真是让人怜惜。” 云画雨咬了下唇,长睫微垂,清澄明亮的眸子里,蕴着浅浅的泪光。 “让竹姑姑费心了。”她低声说。 “云姑娘,”竹姑姑已经走近前来,温和一笑,眼角的皱纹好似雏菊,慈眉善目,“别哭了,一个人若哭得太久,既是伤心,又是伤身。……你如果再一次病了,谁能来照顾你呢?” 竹姑姑的手,温暖得好似冬日的暖炉,指尖流淌着一缕异常香甜的花香,浓浓地直入鼻端。 她抚着云画雨的头发,一点点地梳理,苍老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的笑意。 当云画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头晕……”云画雨喃喃地说了声,想挣扎着站起,却怎么样也使不出力气。 她的视线渐渐地模糊,连竹姑姑的面容都看不清了,她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就那么倒在了竹姑姑的怀里。 竹姑姑轻声一笑,摸着云画雨的脸庞,凝视着她。 少女已失去了知觉,容貌清丽,肌肤雪白,长长的睫毛阖了下来,在她的眼底投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真是个美人儿呀,”竹姑姑低叹着,“当真是少见,怪不得少祺总是对你念念不忘。” 竹姑姑摇了下头,又絮叨地说道:“少祺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自小聪慧机智,又生得俊雅出众,他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就如同是我的儿子一般。所以……无论他想要些什么,我一定会想法子帮他得到。云姑娘,我家少祺这么的喜欢你,你为何就不能接受他呢?” 云画雨仍是沉沉睡着,无法回答。 竹姑姑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少祺身世坎坷,幼年遭受大难,受了很多苦。他心志坚韧,背负着血海深仇,总是忘不了当年的仇恨。可他的对手太强大了,似是一座高山,横亘在他的面前。” “有时候,我真的怕他翻不过这座山,反而会坠入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竹姑姑说着话,眼角有些湿润。 “他是莺姐姐唯一的血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可是我劝不住他,无论我怎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挡不住他复仇的计划。……云姑娘,我想,也许你可以的。少祺那么爱你,他会听你的话的。” 第242章 新娘是谁 竹姑姑抹了下泪水,望着昏睡中的云画雨,突然笑了笑,“只要你能嫁给他,日夜陪在他身边,他必然就舍不得死了。” “……他不必再去挑战那个强大的仇人,也不必在相思中苦熬日子。他与他死去的娘亲一样,是个倔强的痴情种子,他只要有了你,必然就心满意足了。云姑娘,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说到这里,竹姑姑从腰包里拿出一方小盒子,盒子有一枚鲜红色的药丸。 她把这颗鲜红的药丸,塞进了云画雨的嘴里。 赤枳丹。 竹姑姑博闻强记,精于药理,她从一本古书上,学会了制作赤枳丹。 服下它的人,会暂时地失去意识,如魂魄被抽离,可任人摆布。 竹姑姑低低地笑起来,慈爱地想着,若是……少祺知道与他拜天地入洞房是云画雨,他不知会有多么高兴。 就算他顾于云画雨的感受,不肯洞房,但只要自己在房间里弄点小手段,洒上一层销金香,事情便全都解决了。 等到生米做成熟饭时,大概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一一一一一 当天边露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整个卓府都已醒了过来。 少主人的婚事,谁都不敢怠慢,仆妇丫环小厮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卓父卓母都早早的起来梳洗打扮,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就等着少主人穿戴整齐,跨马迎亲。 卓少祺的喜服早已经穿好,鲜红似火,颜色浓艳。 华贵庄重的大红袍服,更衬得他身影挺拔,凤眸如星,一张年青的面容宛如美玉雕成,沐在晨曦之中,竟是超乎寻常的俊美。 但在这张脸上,此时却看不见一丝喜色。 因为他熬不过思念之苦,凌晨去到云画雨的房中,想再瞧她一眼,然而,屋子里空空的,伊人无踪,只有整齐的被褥,以及那对还在静静燃烧的金烛。 卓少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里。 原来,她竟这么地讨厌自已,连一晚都不愿住,就这么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手掌紧紧攥着,骨节都绷白了,他有一双如此坚稳有力的手,却永远都握不住那个飘渺如梦的心上人。 卓少祺牵起嘴角,自嘲般的一笑。 外面,唢呐的吹奏声,鞭炮的噼叭声,还有孩童们的欢笑声,都已经响了起来。 “少爷呢?少爷在哪?”有人在四下里找他,卓少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僵木着,恍惚着,好似游魂般的走了出去。 他薄唇紧抿,不发一言,飞身一跃,跨上了那匹脖子上挂了彩绫的高头骏马。 门前挤满了贺喜的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又一次响起,大家欢快地叫嚷着,“迎亲啦!迎亲啦!新郎官出来迎亲了!” 有人惊呼了声,在旁边议论纷纷。 “哎哟,这新郎官长得可真俊哪!” “就是,就是,真是俊哪!” “看这脸面模样,简直是万里挑一啊。” “哪家的新娘子这么有福气,得了个这么俊俏的夫君。” “嘿嘿,你眼红什么,反正不是你家的闺女。” “呸,肯定也不是你家的闺女。”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说得热闹,卓少祺恍若不闻,只是按照迎亲的路线,一路骑马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章羽枫已一骑奔来,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榆城。 几年前,他曾经拜访过卓家,自然记得路径。 他的白马脚程极快,不消片刻功夫,已来到了一片热闹喧华的卓府。 卓父卓母出来接待了他。卓母记性甚好,一眼就认出了章羽枫,笑道:“羽枫,你来得巧了,今日正是少祺成亲的好日子,你可千万别走,待会多喝几杯喜酒。” 章羽枫一笑,文质彬彬地施礼,“这是自然。我正是为了道贺而来。略备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递上大红喜盒,里面是一件用和田玉雕成的并蒂莲花,玉质精致细腻,漂亮之极。 卓母觉得这贺礼甚是喜庆应景,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一时间拉着章羽枫闲话家常,场面十分和谐。 正说着话,那边迎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宾客们一拥而入,将卓府的正厅围得满满当当,人群渐渐分开两列,就见卓少祺已手持红绸,牵着新娘子缓缓进了厅。 鲜红如血的红绸,卓少祺牵着一头,新娘子牵着另一头。 卓少祺似是并没有正眼看这位新娘子,只是牵着红绸默默地在前方走,他略抬了下眸,看见了红椅之上,母亲满头银丝,正目光殷切地含笑望着自已,一脸的温柔慈祥。 卓少祺终于勉强笑了下。 微微一怔,突然发现了站在母亲身侧的章羽枫。 他竟也来了? 卓少祺朝章羽枫点了下头,章羽枫也轻揖一礼,算是打了个招呼。 唢呐,鞭炮,乐鼎,欢笑,整个大厅里热闹得好似炸开了锅。 喜娘站在大厅正中,满脸堆笑地喊了起来,声音高亢而又洪亮。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行天地之礼,高堂之礼,交拜之礼。 这是最隆重的时刻,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笑意盈盈地望着场上的这一对新人。 卓少祺僵硬地站着,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也渐渐地消失了。 新娘子蒙着大红盖头,瞧不见她的容颜,身姿看上去却极清灵俊挑,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很是娴静。 有那么一霎间,章羽枫的呼吸停滞了。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头脑一片空白。 他的眸光像皎皎明月,一眨不眨地注视在新娘子的身上。 新娘子的容颜被遮住,看不见一星半点。 可那纤弱的身影,却是那般的熟悉。 他的目光,从这女子的肩,手臂,腰肢一一扫过,女子穿着修长的红裙裾,裙角那里,露出穿着红缎绣鞋的脚尖儿,轻盈如莲。 然后章羽枫的目光,又停留到了这新娘的皓腕上。 雪白的手腕,纤细的小手,如削葱一般,正轻轻攥着红绸,乖巧温顺地站在卓少祺的身侧。 章羽枫怀疑自已仿佛是在梦中,有一瞬间的恍惚与不敢置信,浑身的血液,似是全涌进了脑子里,思绪都纷乱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位新娘子的身材气质,与云儿那么的相似? 是巧合吗? 第243章 抢亲 章羽枫牢牢地盯住新娘,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甚至有些失态了,外面的鞭炮声轰地响起,他听到喜娘扬着高亢的声音,正喜气洋洋地喊着:“请两位新人一拜天地——” 卓父与卓母含笑坐在上座,疼爱地望着卓少祺。 他们的手里捏着一撂红包,准备在儿媳妇敬茶时送给她,两位老人心里高兴,连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喜庆与吉祥。 卓少祺僵硬地笑了笑,率先跪了下来,对着父母恭敬地磕了一个头,而新娘子反应却有点迟钝,在喜娘的拉拽下,木然地一跪,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小小的物什,从她的身上掉了下来。 是一枚淡黄色的平安符! 平安符!! 章羽枫已完全确认,身形疾起,闪电般的抢了过去,一把握住新娘子的手腕,将她一拉一带,以一种绝对护卫的姿势,将她揽入怀中! 风云突变,竟有人前来抢亲?! 喜娘张大了嘴,宾客们倒吸了口凉气,卓父卓母一脸错谔,卓少祺蓦然站起,冷冷地皱着眉头,“章羽枫,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章羽枫还未答话,卓少祺却极机警,话音一顿,仿似明白了什么,手臂一扬,倏地把那新娘子的盖头掀了下来! 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露了出来,肤色晶莹,眉目如画,少女的脸颊薄施胭脂,红润宛如朝霞,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卓父吓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这位姑娘是谁?……她、她……” 卓少祺反应奇快,掌心一攥,已紧紧握住了新娘的一只手腕,“章羽枫,你放开她!” 章羽枫毫不退让,紧握着新娘的另一只手腕,“卓少祺,你卑鄙无耻,你用了什么手段,骗云儿与你成亲?” 卓少祺红袍似火,冷然一笑,“我也不知新娘子为何变成了阿雨,这些内情我以后再查,但今日你不能带走她,你放手!” “是你放手!”章羽枫目如寒星,却将云画雨攥得更紧,“你的新娘明明是另有其人,却为何将云儿骗到这里?你放开她!她不会愿意嫁给你的!!” 卓少祺冷哼一声,“她纵是不愿嫁我,也绝不愿嫁你,她已主动离开你了,你又何必再来纠缠?” 章羽枫脸色煞白,仿佛被说中了痛处,他忽然低下头,轻轻盯着身侧的云画雨。 少女不声不语,只是淡淡蹙起了眉,双眸好似无辜的小兽,失措地望着卓少祺。 她的灵魂好似已飘渺无踪,她只记得她是跟着卓少祺的脚步进来的,她的眼里,闪耀着一抹喜服的红色,所以她瞧着卓少祺,甚至连身体,都不自觉地往卓少祺的方向靠近。 那一刹,章羽枫只感觉一种剜心般的剧痛,他掌心沁着冷汗,沉声问:“卓少祺,你给她吃了什么?她为何神智这般模糊?” 卓少祺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眉峰一动,立刻明白过来,这般的能耐与行径,大概只有竹姑姑才会做得出来了。 他突然转过身,对着卓父与卓母“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爹爹,母亲,恕孩儿不孝,今天的婚礼要取消了!!” 卓母惊得呆坐在椅上,宾客们也一片哗然,卓少祺却已顾不得这么多了,拉着云画雨拨开人群,径自朝着后院中最僻静的厢房而去。 章羽枫紧随在后,一步不离,三人的速度都极快,几乎是眨眼之间,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一一一一 厢房之中,少女静静坐着,凤冠霞帔,灿烂美丽如一株玫瑰花儿。 她抬着眸,有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两个男子,一个红袍如火,一个白衫如雪,都生着一张俊脸,温柔地看着她。 “我饿了。”云画雨说,拈起桌上的糕点,甜甜地咬了一口。 桂花糕,她最喜欢的味道。 “阿雨是昨夜来到这里的,”卓少祺首先开口,“我母亲遇劫,阿雨碰巧看见,救了我母亲,并送她回来,所以才在这里暂住一晚。” 章羽枫淡淡道:“她知道你今日要成亲么?” “知道。”卓少祺说:“只是她半夜里就失踪了,我以为她是不辞而别,一点也没想到她竟突然变成了新娘——” 章羽枫半蹲下来,与云画雨面面相对,少女正吃着桂花糕,瞥见了章羽枫,便嫣然一笑,动人之极,钗上长长的流苏垂了下来,拂在她的耳畔,与耳坠轻轻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 章羽枫目光如水,温柔地抚了下她额上的碎发。 “我要带她走。”章羽枫声音低沉地说:“少祺,这场婚礼你与云儿都被蒙在鼓里,是谁在捣鬼,也许你心里有数。但如今我来了,云儿便不能嫁给你,她有权作出自已的选择。” 卓少祺唇边浮起一层淡嘲的笑,“是的,她有权作出自已的选择。但是羽枫,你以为她清醒之后,会愿意跟你走吗?” 章羽枫深吸了口气,清俊的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苍白。 “她跟你是世仇,因为你父亲的过错,她们云家满门覆灭,”卓少祺沉声道:“仇恨如山,已很难化解,她如果肯原谅你,当日又怎么会忍痛离开你?” 章羽枫黯淡一笑,“原来她把我俩的事情,都已对你说过了?” “因为我曾在暴雨之中,救她回来,”卓少祺盯着他,“当时她倒在泥水里,痛不欲生,被雨淋得高烧不退,调养了一二个月,身体才渐渐复元的。” 章羽枫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下,难以抑制的痛从心口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虽然卓少祺只是简单地三言两语,但,云画雨当时的狼狈与心碎,他却能想象得出来。 那个画面像烈火般的灼痛了他,云儿躺在泥水中挣扎,若当时无人救助,她甚至会死在暴雨之中。 章羽枫僵硬地蹲在云画雨的面前,漆黑的双眸中,那苦楚与愧疚无法掩饰,他怜惜地抚摸着少女的面庞,感觉她竟消瘦了这么多,下巴都有点尖了,益发显得娇怯柔弱。 第244章 我与秦瑶毫无关系 大约是感觉到了章羽枫指尖上的温暖,云画雨展颜一笑,露出唇边的两个小梨涡儿,“桂花糕很甜。”她拈起一块,塞到了章羽枫的嘴里,“很好吃,你也尝尝。” 章羽枫微笑着咽了下去,“嗯,真的很甜。” 眼眶却不自觉的湿润了,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凝成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你哭什么?”卓少祺挑起修长的眉梢,冷淡地说:“你伤她的心伤得还不够么?你在雾茫山上又另找了新欢,与秦瑶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江湖上都传言你要做秦盟主的女婿了——” “没有此事!”章羽枫断然打断了他的话,“都是空穴来风,一派胡言!我与秦瑶毫无关系,一点私情也没有。” “真的?”卓少祺淡淡注视着他。 章羽枫沉声说:“少祺,我俩认识多年,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感情之事我一向慎重,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从不矫饰隐瞒。” 卓少祺牵起嘴角,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传言都是无稽之谈,你并没有变心?” “自始自终,我的心里只有云儿,从无改变。” 章羽枫一面低声说,一面倒了杯清茶给云画雨,递到她的唇边,“云儿,吃了这么多点心,你不渴吗?……乖,喝点水。” 云画雨蓦地呆了呆,仰起脸,仿佛这句话令她十分耳熟。 她清澈的眸子里,似是燃起了一簇明亮的火苗,她蹙着眉儿,很认真地望着章羽枫,长睫轻轻眨了下,然后顺从地喝下了他递过来的茶。 卓少祺伫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凤眸如墨,光影轻轻浮动,黯淡而涩然。 “少祺,”章羽枫说:“我很感激你在云儿重病的时候照顾她,一切缘由,终归是我父亲的过错。我们章家,确实是对不起云家。少祺,我会用尽全部力量来化解这段仇恨的,不管云儿怎样责罚我,我都甘愿承受,哪怕是要我的性命都可以。” “阿雨若是知道了你这番话,必是不会再哭了。”卓少祺缓缓道:“她昨夜来到这里时,哭得眼睛都肿了。章羽枫,流言毕竟是因你而起,你若在乎她的感受,便不能任由这些流言来伤她的心。” “我知道。”章羽枫眸光若水,温柔地注视着云画雨,“我会对她解释清楚的,只要她肯原谅我,再难的事情,我也会为她办到——” 云画雨已吃饱了桂花糕,仿佛是有点疲累,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晃了晃脖子。 “这凤冠太沉了,”她扯了下章羽枫的袖子,“我能把它拿下来么?” 镶金缀玉的精致凤冠,华贵美艳,却压得她脖子发酸。 章羽枫柔声应着,手掌轻如羽毛,轻轻拨开她的乌发,为她摘下了那顶沉甸甸地凤冠。 少女的长发如瀑布般流泻下来,粉面红唇,似如鲜花绽放。 卓少祺面色一白,心里翻滚的苦涩宛如巨浪,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惜,阿雨心中只有你,你比我幸运,”他喃喃地说:“若是她肯给我半分机会,我不会放手的。终究是我迟了,得不到她的心……” 悉悉碎风,拂动着窗外那片萧瑟的落叶,沙沙地响,仿佛是一曲寂寞如伤的挽歌。 这场婚礼,似如一场瑰色的幻梦,他差一点便与眼前的这个少女拜了天地,结成夫妻。 竹姑姑的苦心,他全懂得,心底涌起了难以言喻的迷茫与惆怅,似是一团混沌不清的迷雾,令人几乎分辨不出方向。 红绸的另一端,曾经牵着他的新娘。 如果,今日的婚礼,章羽枫并没有来。 那么,当他与新娘拜完了天地,在洞房里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在看到那似鲜花般清丽的面庞时,他会怎么做? 那是他一直渴念已久的人儿,他能抵抗这巨大诱惑,如君子般的坐怀不乱? 卓少祺苦笑着,不敢想象这答案。 云画雨卸下了凤冠之后,头顶轻快多了,望着眼前的两个俊男人,她也并没觉得有什么拘谨,眼睛掠过了卓少祺,滴溜溜地在章羽枫的身上转了一圈。 “你为什么穿着白衣裳?”她困惑不解地说:“你为什么不穿红衣裳?” 屋里三个人,她与卓少祺都是穿着大红喜服,章羽枫却是一身白衣,看起来好生扎眼。 章羽枫微笑着,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云儿,你喜欢红衣裳,我去为你做新的。你一件,我一件,咱俩穿得一模一样,好不好?” “连上面的花也绣得一模一样么?” “嗯,一模一样。” “好呀好呀。”云画雨长睫扑闪,轻轻点头。 吃了赤枳丹的人,便是如此的温顺,再也不懂得反抗。 她眉眼弯弯,柳眉轻轻扬起来,瞧了眼章羽枫,又瞧了眼卓少祺,脸上笑颜如花。 “羽枫,”卓少祺缓缓开口,“等明日阿雨记起前尘旧事时,你要好好的想一下,该怎么挽回她。……那段仇恨,是她心里的结,她曾去过洛州,你知道么?” 章羽枫微微一惊,“云儿去过了洛州?” “是我陪她去的。”卓少祺淡淡点头,“我知道你重修了云澄夫妇的墓地,阿雨当时去拜祭了。” 章羽枫黯然低头,“她在她爹娘的坟前,必是伤心欲绝的——” “不止这样,羽枫,她当时哭得声嘶力竭,好似疯了一般,拼命地在坟前磕头。”卓少祺回忆着那日情景,声音低沉之极,“她一直在磕头,额角全都破了,不停地淌血。她一面哭一面说,说她对不起爹娘,她无法为爹娘报仇,她情绪太激动了,我甚至都拦不住她——” 卓少祺目光深沉,凝视着云画雨,“……最后她晕倒了,在梦里还说着胡话,一直嚷着说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她爱上了仇人的儿子。” 章羽枫白衣若雪,眉心深蹙,他狠狠攥住了双拳,喉咙里竟有些哽咽。 他向来思绪敏捷,口才雄辩,此时此刻,竟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才终于开口,“少祺,我父亲犯下的罪,我会承担的。云儿的孤苦,全是因我们章家之过,我会用尽我所有能力来弥补。从此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永不会再离开她。” 第245章 你是大哥,我是云儿 卓少祺伫立不动,只是出神地望着云画雨,然后,轻声笑了笑。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他低低道:“你带阿雨走吧,今后好好待她。” 窗外灰雾雾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一如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似是永远只能在背地无人的角落里,黯然神伤。 笛声碎,草香清,花影乱。人不见,飞红万点愁。 章羽枫已俯下身,把云画雨横抱起来,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臂膀,“云儿,我们回家去,好么?” 少女毫不拒绝,很乖巧地靠在章羽枫的怀里,仰起脸儿,笑盈盈地望着他。 卓少祺静默地站着,一身大红喜服,浓烈得好似火焰。 偏偏那双凤眸却极冷寂,似荒漠一般忧伤而空旷。他一动不动,任凭着章羽枫推开房门,抱着云画雨大跨步地离去。 一一一一一 经过这样的一场大风波,已是傍晚时分,章羽枫带着云画雨策马奔驰,怕她疲惫,于是在城里择了一家客栈,要了上房,歇息一晚。 吃过饭,章羽枫要了热水与湿巾,帮云画雨擦拭脸颊上的胭脂。 褪去粉黛的少女,素颜朝天,却清丽不改,仿佛是清水芙蓉,更显得纯洁夺目。 云画雨懵懵懂懂的,只是温顺地坐在床边,安静如莲地看着他。 “云儿,你认识我么?”章羽枫放柔了声音问。 少女摇了下头。 “那,你听过‘章羽枫’这个名字吗?” “章?羽?枫?”云画雨恍惚地念了一遍。 “对!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章羽枫……”云画雨蹙着眉毛,仿佛正在努力地思索。 章羽枫盯着她,双眸明如秋月,竟有点紧张。 半晌后,才见云画雨微微点了下头,“……我知道……章羽枫就是大哥……大哥就是章羽枫……” “对!对!”章羽枫极激动,“你说得对极了,我便是章羽枫,我就是大哥,大哥正在找云儿,终于找到了——” 云画雨怔忡地念着,“大哥?云儿?大哥?云儿?……你是大哥,我是云儿?” “对,我是大哥,你是云儿。大哥最喜欢云儿。” 章羽枫温柔如水,在云画雨那光洁的额上,印了一个吻。 少女仰起脸,乖巧得如一只猫儿,“我也喜欢大哥。我要做大哥的新娘,我要与大哥穿一样的红衣裳。” 章羽枫的心,仿佛浸在了温水里,暖得好似要化开了。 他的云儿虽然服下了赤枳丹,丧失神智,可潜意识里,却仍对他这般的亲近,亦仍然记得,她要做他的新娘。 于是他用手指,勾了勾她的手指,“云儿,那我们便说好了,大哥要娶云儿做新娘,从此永远不分开,做一对世上最恩爱的夫妻,好么?” 云画雨格格地笑,章羽枫的手指轻轻绕着她的小指,痒痒的,好似被蝴蝶的翅膀拂过,那么的喜悦而轻柔。 “云儿喜欢什么样的嫁衣呢?” 章羽枫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一个指尖一个指尖地依次亲过去。 “是用烟罗纱?还是用苏锦?或是用鲛绡缎?上面是绣鸳鸯?还是绣雁?绣并蒂花?” “是啊,选什么样的嫁衣呢?”云画雨偏着头,仿佛也在认真思考,水汪汪的眸子里像是有一层星光在流动,耀眼极了。 章羽枫正想再逗她说话,云画雨却突然哽住了。 蓦然抬眸,一层清透的泪光从眼底浮上来,她呜咽着说:“大哥已经陪别的女子去选嫁衣了,他不喜欢云儿了,他不会再为我制一件了……” 唇,骤然被人封住,云画雨的低泣声,也戛然而止。 她身子被强硬地扭转了过去,后脑被手掌扣住,她完全挣扎不得,被人紧紧裹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 那股好闻的清爽的男性气息,整个儿笼罩过来,唇舌交缠,辗转厮磨,男子霸道而放肆地品尝着她的甜蜜,似是想一口将她吞入腹中。 仿佛置身云端,轻飘飘不知所以,浑身好似浸泡在温泉之中,连指间都感觉到一阵慵懒乏力。 “大哥只爱云儿,永远,永远只爱云儿。” 章羽枫在她耳边呢喃,含着她白润的耳垂,鼻尖蹭着她的脖子,亲昵万分。 他说:“旁人都在胡说,云儿不要信他。嗯?” 云画雨却含着泪花摇头,“……我知道……是我将大哥赶走了……是我离开他了,……所以他很生我的气,他就不再理我了……” “小傻子。大哥才不会生气呢。” 章羽枫温柔地亲吻着她眼睫上的泪珠,将她纤瘦柔软的身体彻底禁锢在怀抱之中。 云画雨揉了揉额角,只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她迷惘地思考,却记不起她为什么要赶走大哥,她仰着眸子,一霎不霎地瞧着章羽枫。 大哥长得这般的俊,双眸明亮得好似天边的月亮,他抱着她,亲着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吹过桃林的清风,低柔得叫人沉醉。 这么好的大哥,她为何赶走他呢? 云画雨想了又想,却怎样也想不起原因,于是娇滴滴地伸出玉臂,缠住了章羽枫的脖颈,鼻尖儿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 “云儿喜欢大哥,以后不准你再跟旁的姑娘在一起。” “好。我只陪着云儿。” “不准你娶别人。” “好,我只娶云儿。” “也不准你用眼睛瞧她们。” “嗯,我保证不瞧。” “也不准你与她们说话。” “好。不说话。” “也不准你对着她们笑。” “好。不笑。” “也不准你在心里想着她们。” “好。不想。” 章羽枫含笑应着她,眼底流淌的都是宠溺的光。 云画雨怔然地问:“是真的么?这些要求你全答应么?” 章羽枫的爽快,令她都有点不确定了,好似在梦中一般。 她将手按在他胸膛靠左的地方,感觉到男人的心脏跳得很猛烈,一下一下地律动着,强健而有力。 原来这不是梦。 “云儿所有的要求,我全答应。云儿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章羽枫轻轻拨弄着她的青丝,少女身上的芬芳像花香一样,沁人心扉。 “因为云儿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大哥只爱云儿,永远只爱云儿。” 章羽枫呢喃着,把温软的情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第246章 再次分离 云画雨满意极了,很自觉地偎入章羽枫的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大哥,我困了。”她撒娇似地说,“抱着我,我想睡一会儿。” “云儿乖,睡吧,睡吧。”章羽枫亲了下她的眼皮。 云画雨蜷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她昨夜就没有好好休息,今日又累了一天,当真是疲惫了。 等她完全睡熟了之后,章羽枫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上薄被,他合衣而卧,躺在她的身侧。 少女对他很眷恋,指尖还紧紧勾着他的袖口,嫣红的唇角,噙着一丝浅笑,如月夜下的牡丹,清幽而又灿烂。 章羽枫却睡不着。 云儿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惶恐不安。 他甚至害怕得背脊上直冒冷汗。 大约是在潜意识里抗拒着那段惨痛的往事,服下赤枳丹的云画雨已完全记不起章云两家的仇怨。 她就像初遇时那般单纯,心如水晶,清澈明透,一心一意地爱恋着自己的大哥。 章羽枫想,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么好。 可惜,这不可能。 赤枳丹的药效,只是这一夜,等到天亮之时,云儿便清醒了。 她会重新记起那些血光,那些杀戮,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会记起是章家害死了她的爹娘,她会记起当初决裂之时的点点滴滴。 事情又一次的回到了原点。 章羽枫半侧着身子,抚摸着云画雨的睡颜,眼眶微微湿润。 当日分手时,她说的话,字字句句都似是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她说:“大哥,我们两家这样的血海深仇,我怎么能够嫁给你呢?” 她说:“我的爹娘如果泉下有知,知道我与你在一起,他们会死不瞑目的。” 她说:“章羽枫,我今日不走,明日也会走,你不能关我一生一世。” 章羽枫痛苦地阖上双眼,热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是啊,就算他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不能关她一生一世。她若是要走,他无法拦住。 因为他那么的爱她,从来都不忍心违逆她的心意。 所以,若是到了天明之时,她已记起了前尘往事,那将会是怎样?? 她还会停留在他的怀中吗? 她还会这样撒娇似地依偎着他,娇滴滴地喊他“大哥”吗? 她还会为了旁的姑娘吃醋,耍着小性子不许他与别人接触吗? 她还会甜甜地对他笑,嚷着要做他的新娘吗? 不会。 肯定不会。 章羽枫面色苍白,突地搂过云画雨,在她熟睡的面庞上,轻轻地吻。 犹如羽毛拂过般的轻吻。 从额头,到鼻尖,到面颊,到嘴唇。 云儿,别再离开我。 他卑微地请求着,我的云儿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心地柔软善良,她会原谅大哥的。 一一一一一 更漏声声,一夜无梦。 天边拂晓初见,一缕晨曦透窗而来。 云画雨渐渐醒了,只感觉身上异常温暖,猛地一个激灵,侧眸望去,枕畔之旁,一个男子正睡在自已身边,面容俊美,鼻息均匀,睡得十分安稳。 云画雨一怔,却不敢动,怕吵醒了男子,她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已逐渐清明,赤枳丹的药效已经过了,此前的种种情景,她全记起来了。 竹姑姑喂她吃了赤枳丹,让她神智涣散,差一点就嫁给了卓少祺,幸而婚礼上章羽枫突然来了,当众抢亲,把她带出了卓家。 ……然后章羽枫搂着她,说了很久的话,直到两人全都睡着。 这一切,简直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醒之后,心里更觉疲惫。 云画雨心中百感交集,目光在章羽枫的脸上,一点点地描绘着。 他睡得那么沉,容颜清俊,呼吸绵长,微阖的双眸,挺拔的鼻,唇角温软,脸上的轮廓英俊异常。 云画雨痴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舍不得挪一下眼睛。 很久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轻轻地在章羽枫的唇边吻了吻。 男子仍然沉睡着,宛如一个单纯无害的婴儿。 云画雨绕过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窗外的天,已微微泛白,天亮了,他快要醒了。 云画雨知道自己该走了,可脚上仿佛系着千斤的重量,竟难以挪动步子。 欲走,还留。 她站在床头,深深地凝视着章羽枫,手指伸出来,想去摸摸他的脸。 僵在半空中,又退缩了回去。 咬一咬牙,她终是推开房门,悄悄走了出去,在门被关上的那一瞬,她的泪水便流了出来。 怨别离,恨东风。 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 所有的所有,都是造化弄人,怨不得谁。 大哥,我走了。 你好好保重。 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屋子里那个貌似沉睡的男子,早已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他早知不免一别,却不忍心再与她面面相对,只得装作睡去,目送她离去。 他自床上一跃而起,立在窗边,默默注视着少女的背影,杜鹃有信,南风入怀,云儿,我不会放手的。 一一一一一 出了客栈,云画雨举目四顾,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信步走了一会,突然听见前方有隐隐的马嘶声,云画雨惊了一下,只觉这叫声竟有些耳熟,她飞快地转出小巷,就见十米之外的杨柳树下,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正停在那里,“咴咴”的嘶鸣。 照夜马!!这竟是她的照夜马!! 云画雨又惊又喜,这匹神骏的马儿,本是在那日的暴雨之中与她失散了,不知为何,它却又来到了这里。 看马儿的模样,仿佛正在等待着主人,果然,它一见到云画雨,就甩开四蹄奔了过来,摇头摆尾,还低头用鬃毛蹭着云画雨的衣袖,显得万般亲热。 云画雨亲昵地拍拍它的脖子,“马儿,你真乖,你又来找我了么?” 神骏的照夜马低鸣了两声,好似在回应她。 云画雨给它梳理鬃毛,一转眸,突然发现白马的背上,还缚着一把青剑,造型古朴,剑锋闪烁,正是师傅传给自己的宝剑。 这把剑,云画雨本来落在了卓家,可而今,它却缚在了白马的背上,被送还给云画雨。 那么,必是卓少祺来过了。 第247章 师傅,阿雨好想你 云画雨游目四顾,却并不见卓少祺的身影,这个男人,大概已经走了。 这样也好。 云画雨低叹了口气,经过了那场婚礼的风波,再与卓少祺见面,仿佛有点尴尬了。 她把剑佩在腰间,一跃上马,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出城的路径奔去。 白马的脚程,与原先的青骠马相比,简直胜过百倍千倍,云画雨才奔驰了两三个时辰,已跑出了数百里地。 出了榆城境内,她往小寒山的方向走,已近晌午了,她有些饿,正想找家饭馆吃点东西,突然听见前面远远的山谷里,有几声极其尖锐高亢的鸣叫声,破空传来。 云画雨侧耳细听,花容微变,狠狠一夹马肚,便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过去。 越跑得近了,那声音越加清晰,她踏过树林和溪涧,奋力的催马疾行,片刻功夫,已来到山谷的腹地,就见树荫之下,有一个中年妇人正靠在树桩上,手拿一枚吹管,正在低头把玩。 那妇人四十多岁,容貌端丽,气质疏雅,眼角爬着一层淡淡的鱼尾纹,蓦地抬眸,远远地便瞧见了云画雨,她含笑望过来,目光好似母亲般柔和慈祥。 这竟是云画雨的师傅叶莹。 云画雨跳下马背,似小鹿一般地奔跑过去,“师傅!师傅!”她激动地喊,一头扑进那中年妇人的怀抱,“师傅,你来了!师傅,阿雨好想你啊。” 叶莹微笑着搂住云画雨,“阿雨,师傅也很想你。” 云画雨好似孩子一般赖在叶莹的怀里,“师傅,以后我再也不与你分开了,我要回小寒山永远陪着你。” 叶莹一笑,捧着云画雨的脸颊,仔细打量,低叹着说:“你下山历练,不到一年,怎么就瘦得这么厉害?阿雨,你吃了很多苦么?” 云画雨鼻子一酸,想哭,却不敢在师傅面前流泪,勉强笑了笑,“我没有吃什么苦,只是想念师傅,想念小寒山,所以瘦了。” 叶莹牵着云画雨的手,两人并肩在草地上坐下。 云画雨与师傅久别重逢,互叙离别之情,师徒俩说了会儿话,云画雨心中有点疑惑,问道:“师傅,你这次为什么下山?就是为了来找我的么?” 云画雨记得,师傅以前很倔强,几乎守在小寒山足不出户,却不知为何,这次她竟破例下了山。 叶莹顿了顿,双眉微蹙,隐隐泛起一丝轻愁。 云画雨更是困惑,低声问:“师傅,你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么?” 叶莹轻轻摇了下头,略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这次下山,是想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云画雨诧异道:“师傅你想找谁呢?” 叶莹欲言又止,目光盈然,并不年青的脸上,竟微微露出一些羞涩之意。 她说:“找我昔日的一个朋友,……一个十八年未曾见面的朋友。” 云画雨愣了下,看师傅的羞涩神态,宛如少女一般,她陡然想起了苏岳曾经说过的话,“你师傅偷偷告诉我说,她有心上人了,她已快要与心上人成亲了!” 云画雨仿佛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问:“这人……是男的么?” 叶莹面上微红,终于点了下头,“他前几日到小寒山来了,躲在山石之后徘徊,却不肯正面见我。我一有察觉,他便马上飞奔下山,逃得无影无踪。” 那个人,虽然只是在山石之后露出一抹影子,但叶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冤家! 那人的身影,这十八年里,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时刻不忘,刻骨铭心,化成灰她都认识。 你既然来了,又为何不敢坦然地出来与我相见? 你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这么仓皇地逃下山? 你到底是想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这么多年,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这么多年,你杳无音讯。 而今,你想就这么逃走么? 叶莹满腹疑惑,胸臆难平,一气之下,也追下山来。 只是叶莹虽然轻功绝顶,那人却也是狡若脱兔,追出了几十里路,那人终究还是逃出了她的视线。 叶莹不禁愁肠百结,一路由西向南,四处寻找,可惜还是没能寻着那人的踪迹。 转眼来到了江南繁华之地,想到自已的小徒弟云画雨已在江湖上游历了大半年,云画雨年青爱热闹,说不定此时正在江南,于是她用吹管来联络召唤,果然寻到了云画雨。 师徒俩说了会儿悄悄话,看天色已快过了晌午,两人都有些饿了,正准备跨马出谷去吃饭,叶莹突然看见了云画雨的照夜马,讶然道:“阿雨,这匹马甚是珍贵,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云画雨支吾了下,这匹马是章羽枫送给她的,浑身雪白的照夜马,极其罕有,价值千金,若说是买的,师傅肯定不信。 “……是一个朋友送的。”云画雨的声音细似蚊鸣。 叶莹却不追问,一笑跨上了自已的黄骠马,“那么你这个朋友倒是很大方啊。” 云画雨不敢答话,飞身上马,老老实实地追随在师傅身后,一路往城里去了。 找了家看上去门脸很气派的酒楼,师徒俩一道走了进去。 长着一张胖脸的店小二迎上前,殷勤地招呼着,叶莹看过菜签,点了七八样这里的招牌菜,还特意选了几样最合云画雨口味的小点心,云画雨微笑道:“师傅酒量甚豪,不如要坛好酒,我陪师傅喝几杯?” 叶莹抿嘴一笑,在小寒山中长日无聊,闲暇时,师徒俩偶尔也会小酌几杯,消磨时光。 “我记得江南有种名酒,叫‘青田酒’,忘情好醉青田酒,日落西山客忘归。”叶莹说:“二十年前,我曾在江南喝过这种酒,如泉清冽,滋味美妙,今日真想再重温那味道。” 云画雨叫过店小二,吩咐说:“你们这里有青田酒么?拿两坛过来。” “青田酒?还两坛?”店小二苦着一张胖胖脸,“这位客官你肯定不知道,青田酒是我们这一带最贵最稀少的酒,一坛酒就得五十两银子……” 话音未落,云画雨已经拍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拿两坛来!” 第248章 青田酒 店小二的脸色更尴尬了,“这位客官,不是我不给您老拿,而是我们店里现今没有这种酒了。” 云画雨摸出两个银锭子给他,“那么就劳烦你帮我去别的酒店买两坛过来。” 店小二挠了下头,“别的店里应该也没有了。” 云画雨一怔,“为什么?喝这种酒的人很多吗?这么快就全卖完了。” 店小二解释说:“姑娘,你有所不知,青田酒制作很繁琐,用料讲究,要求苛刻,必须用刚割下的麦谷,以初冬雪水来酿造,而且还需要窖藏十年才能得出原液,我们整个城里大概一年也只能出产个二三十坛,僧多粥少,实在供应不过来。” 这店小二唠叨着说了一通,云画雨听得一愣一愣,叶莹已笑道:“罢了罢了,没有青田酒就算了,你只管把你们店里最上乘的好酒拿两坛来就行。” 店小二如蒙大赦,急忙去了,不多时便将酒菜都送了上来。 菜肴很精致,色香味都上佳,一端上桌,便诱得人食欲大振。 叶莹疼爱徒弟,不停地给云画雨挟菜,云画雨很感动,在师傅身边只觉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一面吃,一面与师傅细细闲谈,讲些江湖上的趣事给师傅听。 正说着话,那个店小二又过来了,胖胖的脸上堆着笑,把两个灰色酒坛端到叶莹面前。 酒坛上的封泥一打开,清冽的香气便沁透出来,整个酒楼大堂都能闻得到这股怡人香气,叶莹惊讶地问:“青田酒?这是青田酒?” 店小二笑嘻嘻地说:“可不是。您两位真是运气好啊,刚才我下到酒窖里去找了找,竟然发现里面还珍藏着两坛青田酒呢。我赶快拿了来,给两位品尝。” 叶莹倒了一杯,轻轻一嗅,然后品了一口,“清冽绵柔,香而不郁,果然还是当年的味道!” 云画雨也跟着喝了杯,觉得滋味虽然不错,只是她更喜欢喝甜酒。 偷偷瞥了眼师傅,见师傅一杯复一杯的豪饮,喝得极其畅快淋漓。 云画雨也觉得开心了,又怕师傅喝醉,正想劝她多吃点菜,叶莹的醉意已飞上眉梢,秀目迷离,眼角的鱼尾纹也淡去了。 “阿雨,”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喟叹,“……我从前与他同游江南之时,在酒楼里,喝的就是青田酒。那时他与我举杯对饮,说他要与我一道在江南定居,以后年年来陪我喝青田酒。” 那时节,少女红颜如花,男子俊朗潇洒,和风丽日,看不尽的江南风光。 两情相悦,把臂同游,眼里心里都是春意,只以为旖旎缱绻,情到浓处,便是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云画雨一时语塞,却不敢对师傅的私生活妄加评论,只是低声说:“师傅,你别难过了,阿雨陪着你。这酒的后劲很足,您……您撑得住么……” 叶莹一笑,又饮下了满满一杯青田酒,“两坛而已,我受得了,没什么要紧的。” 似如鲸吞牛饮,两坛美酒,全都见了底。 叶莹真的醉了,十八年后重返江南,看繁花落尽,再饮青田酒,心中的愁绪有如秋风中的落叶,漫天飞洒,不可抑止。 云画雨扶着师傅,叫来店小二结帐,那店小二迈着两条胖腿奔过来,笑着说:“这位姑娘,您的帐已有人结过了,酒钱也付过了。” 云画雨愣了下,“是谁帮我付的帐?” 店小二为难地挠着下巴,“是个俊俏的大公子,只是面生得很,我也不认识他是谁。” 云画雨心中一跳,低声问:“他穿的是白色的衣裳么?” 店小二一拍大腿,“是啊,白衣裳,又干净又体面,我想肯定是姑娘的朋友吧。” 云画雨没有作声,轻轻皱了下眉,扶着叶莹,慢慢走出酒楼,正在寻找自已的马时,就见一辆极宽阔的大马车缓缓驶来。 车前坐着一个红脸膛的中年车夫,一见云画雨,便跳下马车,恭敬地行了个礼,“这位姑娘,我是悦来客栈的掌柜,我已将我们客栈的上房准备好了,请姑娘去我们那里歇歇脚。” 云画雨道:“你怎知我要住店?” 那车夫陪着笑脸,“姑娘,你看这天色已晚,您身边这位前辈又有些醉意,实在不宜赶路。我们客栈位置清幽,舒适洁净,最适合您休息了。……请您老赏个脸,到我这马车上坐坐,我一准儿把您安安全全地送到客栈里去。” 云画雨瞥了这车夫一眼,“房钱是不是也有人已经付过了?” 车夫竖起了大拇指,“姑娘您真是聪明,您的一切开销,都有人付过银子,您只管放心地住下就是。” 云画雨踌躇半晌,轻叹了口气,紧紧搀着师傅,闻到师傅身上的酒气,确实是醉得不轻。 她不再犹豫,扶着叶莹跳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刚要开口,那车夫仿佛已看出了她的心思,急忙道:“姑娘放心,你的马我会派人牵到客栈的,包管不会遗失。” 这么滴水不漏的,云画雨也无话再说,与师傅并排坐在马车里,想起那个甩不脱的冤家,一时间心乱如麻,似有小鹿乱撞。 叶莹笑了笑,酒意上涌,她用手指重重揉了下太阳穴,“阿雨,这一路上都有人在跟着咱们呢。是你的朋友么?” 云画雨有点脸红,含糊着应了一声。 叶莹侧眸望着自已的徒弟,“是那个送你照夜马的朋友么?” 云画雨又嗯了声。 叶莹突然一笑,“那么你这个朋友必然是个男子了?” “嗯。” 云画雨低下眸,眼睫扑闪,面颊粉嫩,似如含苞的花朵,鲜妍明亮。 “阿雨长大了,有心上人也很正常,”叶莹说:“你若真喜欢这男子,几时带来给师傅看看吧,师傅会为你们主婚的。” 她的语气甚是轻快,但每个字听在云画雨的耳中,却如万箭穿心,痛得难以自持。 “师傅,”云画雨眼里泛起泪光,她拼命摇着头,然后扑进了师傅怀里,“我与他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嫁给他。师傅,师傅,我心里真的好难受啊。” 叶莹抚着她的长发,诧异地问:“你为什么这样说?难道这男子已经有了妻室么?” 第249章 阿雨,你不该与他纠缠 “没有。”云画雨哽咽着。 “那你为何不肯嫁给她?” 面对师傅的追问,云画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哭泣着倒在师傅的肩膀,不停地落泪。 见她如此伤心,叶莹不忍心再问下去,只是轻叹着,拍着云画雨的背,“好吧,你若伤心,就痛快地哭一场,等你什么时候肯告诉师傅了,你再对我讲。”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在半个时辰后,终于缓缓停下来。 车夫恭敬地将云画雨和叶莹送入了房间。 悦来客栈的上房甚是精致,铺设也很洁净,叶莹喝了整整两坛青田酒,此刻酒劲已完全上来了,双颊醺红,目光朦胧,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云画雨服侍叶莹睡下,又叫厨房煮了醒酒汤过来,叶莹喝下后,微微出了些汗,云画雨知道师傅有洁癖,连忙让人备了热水,她亲自给师傅擦拭脸庞,整理衣裳,忙了好一阵,叶莹终于睡着了。 一来二去,天色已黑,云画雨没有胃口,也没有睡意,看见客栈的后院有几排海棠花树,秋海棠开得倒很鲜艳,她就信步下了楼,朝着那花树走了过去。 秋已深了,虽然有鲜花还在枝头怒放,但在萧瑟夜风中,花朵儿不时被吹落,长风从远处吹拂过来,凉意渐浓。 云画雨穿得单薄,只是一件简单的雪白纱裙,在花树间徘徊了片刻,她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抱着臂,缩了缩身子,一抬眸,又见无数花瓣纷纷落下,辗在灰尘里,湮灭了最后的那点残红。 花谢花落,寒风刺骨,天边冷月如钩,一抹清冷,好似永远不会有月圆的那天。 心中的悲凉,仿佛潮水样的汹涌而来,云画雨靠在花树上,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树皮,哀哀地哭。 直到有人将她紧紧抱住。 男子温热的熟悉的气息包围住了她,好似暖春的水。 “放开我!” 云画雨却挣开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章羽枫追了过去,“云儿,你去哪?” 云画雨置若罔闻。 章羽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放开!”云画雨奋力挣扎,“我不要你跟着我,也不需要你照顾我,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你走!” 章羽枫黯然垂眸,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只是轻轻道:“好吧,你若真的不想见我,我以后便不出来。” 他可以隐在暗处,默默照顾她。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只是今夜见她痛哭,却又忍不住上前揽她入怀。怪只怪,他经受不住她的眼泪,见不得她伤心,他一遇上她,便化作了绕指柔。 云画雨甩了几下,仍然甩不开章羽枫的手,顿时爆发了,陡然转身,狠狠地捶着他的胸膛,“你别跟着我了,我不想见你!我俩已是不可能的了,你纵是缠着不走,我也不会心软的!章羽枫,你,你别再浪费时间了——” 她的拳头看似凶狠,打在身上,却毫无力度,章羽枫深深看着她,胸膛之间的怜爱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突然伸出手,扣着云画雨的后脑将她揽过来,一手抚着她濡湿的面颊,一边寻着了她冰凉的唇,狠狠地吻住。 “唔……唔……”云画雨用力想推开他,却一丝力气也没有,狂热的吻,近乎噬咬一般,唇上传来灼热的压力,辗转亲吻,唇舌交缠。 耳畔,响起章羽枫微微颤抖的声音,“可是,云儿,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放手,我做不到离开你,哪怕你在天涯海角,我也想跟着你。……云儿,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若我将我的心剖出来,放到你的手上,你是不是就不再生气了?” 刹那间,云画雨已柔肠寸断,章羽枫这样的柔软姿态,简直快要击溃她最后的那层心防。 这是她最爱的男子,若不是因为宿世的仇恨,她真的愿意缩在他怀里,做那个被呵护被怜爱被照顾的小女人。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她抽泣着,仰起脸,承受着章羽枫的亲吻,甚至已忘记了挣扎。 嗖! 一片树叶破空而来,精准而凌厉地打中了章羽枫的右肩! 薄如蝉翼的树叶,可是从叶莹的手里飞出来,却有了利箭一般的尖锐。 树叶瞬间穿透了章羽枫的衣裳,在他的肩膀上划出了一道深达寸余的伤口! “啊!” 云画雨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捂住章羽枫的伤口,叶莹的声音已经在身后严厉地响起来,“阿雨,你既然不能嫁他,便不该与他这样纠缠。这不是一个好女子所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你与他有什么瓜葛??” 章羽枫肩上血流如注,神色却镇定如常,上前一步,就想开口解释,云画雨却把他拉开,低声道:“你快走吧,我来对师傅说。” 云画雨知道,师傅的脾气一向嫉恶如仇,如果知道章羽枫的父亲就是云家灭门的原凶,师傅必然大怒,若再向章羽枫飞射几片树叶,……云画雨好生担心,冷汗涔涔而下。 “云儿!”章羽枫却舍不得放开云画雨的手,哪知叶莹身影一晃,径直过来,动作快得难以形容,“你放开阿雨!”她轻斥一声,蓦地伸手抓过云画雨,迅疾如电,章羽枫只觉手里陡然一空,眨眼之间,就见云画雨已被叶莹拽了过去! “章羽枫,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云画雨咬了下唇,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听见没有!你快走!”叶莹目光一冷,长袖一拂,袖如流云,顿时扫中了章羽枫的胸口,一股浑厚的内力压迫着胸膛,章羽枫面色煞白,“噔噔噔”不由自主地倒跃了三步。 “师傅,别,别伤着他……”云画雨花容变色,和身扑上,飞快地挡在师傅面前,低低哀求。 叶莹望了徒弟一眼,倏地捏住她的手腕,运足内力,飞身纵起,两人轻盈有如燕鸟,顷刻间便飞出了这片花树林,隐入夜色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章羽枫黯然独立,肩上的伤口汩汩地流着鲜血,濡湿了他半边衣襟。唇齿之间,仿佛还留着她的甜蜜气息,可一抬眸,只见残月如钩,夜风阴冷,空有一树的秋海棠,却花影寥落,满目尽是秋愁。 第250章 去白龙郡 紧闭的房间里,叶莹坐在桌前,神色肃然地望着云画雨。 “阿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沉声问:“这男子是谁?你跟他有什么牵扯?” “师傅……” 云画雨捂着脸颊,肩头微微耸动,两颗圆圆的泪珠从眼角滴落下来,楚楚可怜。 叶莹心中一软,语调略低了几分,“阿雨,你这次下山之后,必是吃了很多苦。如果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师傅,师傅为你作主。” “师傅!师傅!” 云画雨“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埋入叶莹的怀中,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我下山没有多久便遇上他了,我、我很喜欢他,可是……可是……我不能嫁给他,因为他是我的仇人……” “仇人?”叶莹微微诧异。 “嗯。”云画雨含着眼泪,把与章羽枫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以及章云两家的仇怨,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叶莹。 云画雨一面说,一面哭,哭得气哽难平,几次泪流满面,最后伏在师傅的肩上,绝望地摇头。 “师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但是我爹娘无辜惨死,云家满门覆灭,这些枉死的亲人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他们都那样凄惨,我如果还跟仇人之子结为夫妻,我就是云家的罪人,那我、我怎么对得起我的爹娘……” “阿雨。” 叶莹真没料到,自己的小徒儿这次下山,竟经历了这么多曲折而离奇的故事,章云两家上辈的仇恨,确实是横亘在章羽枫与云画雨之间的一座大山。 这样的血海深仇,似乎完全没有化解的可能。 可这样相爱的两个人,若要分开,又有如剔骨剜肉般的疼痛。 叶莹沉吟着,怜爱地望着云画雨,却不敢轻易开口。 这毕竟是徒儿的家事,是关系着她亲生父母的往事,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必然由云画雨自己来决定。 叶莹就算是身为师傅,也不能随便指手划脚。 她只能揽着云画雨,一边轻拍着她的肩背,一边柔声安慰。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的哭泣那样,每每云画雨一难过,她就会搂着她轻哄,她把她全部的母爱都给了自己的小徒弟。 师傅的温柔爱护,让云画雨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相依为命的师徒俩,抵足谈心,夜,静悄悄地过去,残月西沉,一轮红日升了起来。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她们一道出了城,并马而行,云画雨并不太熟悉路径,只是跟着叶莹的马走,她看了下方向,感觉是一路往北的,于是问道:“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叶莹眯着眼睛,遥遥地望着前方,“我们去白龙郡。” “白龙郡?”这个地名,云画雨很陌生,“那是哪儿呀?师傅,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叶莹喟叹,“我去找一个人。” “找人?是谁呀?” “关中大侠吴雄来。……吴雄来是他的至交好友,或许,他会知道他的下落。” 叶莹说得没头没脑,但云画雨已经听懂了。 师傅的心上人从小寒山上逃走了,师傅找不到他,于是就想通过这个吴雄来,打听到心上人的下落。 “那我们赶快去吧。” 云画雨一夹马肚,飞快地朝着北方奔驰而去。 师傅相思多年,也是个苦命的人,她想早点帮助师傅完成心愿。 往白龙郡的路,师徒俩走得很顺利。 就如以前一样,无论到哪个酒楼或饭店,都有人提前为她们付过帐了。 无论叶莹或是云画雨想吃什么特色菜,想喝什么名酒佳酿,哪怕再是珍贵稀少,也必会有店小二殷勤地送到桌前。 一到暮色,肯定有客栈的人来接她们,房间清幽,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令爱洁的云画雨和叶莹都十分满意。 秋意渐浓,自动有成衣店的老板找上门来,给云画雨和叶莹两人各送上几套御寒的厚裙夹袄,皆是明缎绣面的料子,质地精良,做工细致。 有一夜云画雨略受风寒,第二日咳嗽了两声,晚上就有个须发皆白的郎中来给云画雨诊脉,开了一堆方子,守着把汤药煎好,然后亲眼看着云画雨喝了下去,这个尽职尽责的郎中才打道回府。 云画雨简直被弄得没有脾气了,她明知道是谁在背后这样无微不致的照顾着,可又拒绝不了。 那些店小二,老板,郎中们都是腆着笑脸过来的,恭恭敬敬地一口一个“云姑娘”,万般客气。 伸手不打笑面人,要云画雨拂着袖子赶他们走,她又做不出来。 叶莹看在眼里,暗暗感叹,那个叫章羽枫的男子,真是有种越挫越勇,死缠烂打的韧劲儿呀。 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走着,不过三五日,师徒俩就走出了千余里,离白龙郡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她们来到了邻近白龙郡的绥城。 绥城是个小城镇,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但今日的绥城,却格外的热闹。 因为一年一度的秋集正是今日开张。 城中最大的街市里,无数店铺盛装迎客,货品琳琅满目,远郊近邻的百姓们也喜欢在这一日里赶来瞧热闹,许多店铺为了招徕生意,还会主动打折,益发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 叶莹在小寒山中呆得久了,已很少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于是就带着云画雨挤进集市里,四下逛逛。 师徒俩容貌出众,衣饰华丽,并肩走在街上,宛如一对母女,很是夺人眼球。 叶莹知道云画雨爱吃小甜点,特意把桂花糕,千酪酥,枣丝卷儿买了许多,装在纸袋里,两人一路逛,一路吃,云画雨虽然心情郁结,却不敢扫了师傅的兴,强装笑脸,陪着叶莹四处转。 前面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阔大的招牌,张灯结彩,原来是绥城最大的珠宝店开张了。 店里一片流光溢彩,珠光宝气,金,银,玉,宝石,翡翠,玛瑙,应有尽有。 一脸福相的胖老板拿着布口袋,把里面的铜板一捧一捧地往外洒,叮叮咚咚,节奏欢快,集市里的人都过来了,一通欢呼,开始热火朝天地捡着地上的铜板。 场面喧哗如沸,好似热油开了锅。 第251章 白玉娃娃 云画雨对珠宝没有兴趣,对捡铜板也没有兴趣,在店里随便扫了两眼,拉着叶莹就想走,却被胖老板拦住了。 “这位姑娘,留步,请留步!”胖老板笑容可掬地作了个揖。 云画雨一皱眉,“怎么了?” 胖老板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硕大的金链子,链子上还悬着一块刻着“财”字的翡翠牌,看上去简直是富贵逼人。 “这位姑娘眉清目秀,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这老板打着哈哈说:“您是我们店里今日进来的第一百个客人,真是百里挑一的缘份啊,按照本店的规定,我们有礼品赠送。” 叶莹笑了起来,她十多年未曾下过山,孤清惯了,因此对于这种说法感到有些新奇。 云画雨不以为意地问:“……是吗?有什么礼品?” 胖老板朝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个麻利的掌柜过来,拿着一个小竹筒。 竹筒里放着十来根青色竹签,看上去长短粗细都一模一样。 胖老板呵呵笑道:“姑娘,你抽根签吧。如果抽中了红签,就可得到我们店里的大奖啊。” “大奖?什么大奖?”云画雨诧然问。 胖老板伸手一指,“就是这对玉娃娃!” 店里最显眼的柜台上面,放着一个红漆盒,盒里垫了层绿色的锦丝,锦丝上面,摆着一对憨态可掬的白玉娃娃。 用真正的羊脂玉雕成,通体洁白无暇,光泽莹润。两个娃娃一男一女,手牵手站在一处。不知是哪里的匠工雕刻的,它们的眉眼都异常的生动,五官清晰,笑意盈盈,是一对儿极其讨人喜欢的模样。 云画雨怔怔地看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对白玉娃娃的容貌长相好生眼熟,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型,很像自己与章羽枫的样子呀。 “很可爱的一对娃娃。”叶莹低笑了声。 胖老板已经催促道:“姑娘,您快抽个签吧,说不定您手气好,一抽就抽中了大奖呢。” “是啊。”掌柜附和着,把竹筒递到了云画雨的面前。 云画雨犹豫了下,盛情难却,信手抽了根竹签出来。 “哈哈!!” 那胖老板已经迸出一阵极其洪亮而愉悦的笑声,“红签!真的是红签!姑娘,恭喜你了!你中了我们店里的大奖,这对白玉娃娃如今归你了!!” 那掌柜的兴冲冲地拍了下巴掌,“我一看这位姑娘就知道她是仙娥下凡,洪福齐天,以后必然大吉大利,富贵平安。” 云画雨抽出的那根竹签,果然一头涂着鲜红的颜料,煞是醒目。 柜台外,挤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全都用羡慕又嫉妒的眼光盯着云画雨。 云画雨“啊”了声,只会傻乎乎地站着。 那胖老板已小跑着去柜台里取下红漆盒,把它郑重其事地交到云画雨的手中。 红漆盒里,两个白玉娃娃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儿,眉眼弯弯地笑,女的似她,男的似章羽枫。 握在手里,玉质如丝般细腻,云画雨将它们捧在手心,怔怔地看。 手指慢慢抚过那个男娃娃的眉毛与眼睛,她低低一笑,目光温柔宛然。 “阿雨,走吧。” 叶莹已拉着云画雨,在一片艳羡的眼神中离开了珠宝店。 她们沿着集市继续逛,叶莹侧眸瞧着云画雨,心里却不禁暗暗一笑。 自己的这个傻徒弟啊,犹自拿着那对白玉娃娃翻来覆去地摩挲,一脸的欢喜。 这孩子,当真是单纯得可爱,难道她就真的以为这一切只是凑巧么? 真的以为她运气爆棚,随便一抽,就能抽中大奖? 傻徒弟。 分明是那个姓章的男子在捣鬼,借着胖老板的手,把这对活灵活现的白玉娃娃送给了云画雨。 这男子……也算是有心的了。 叶莹抿嘴一笑,看了眼天色,刚想提议去吃饭,突然看见街沿的角落里,一方破破烂烂的草席上,盘坐着一对衣衫褴褛的祖孙俩。 老婆婆骨瘦如柴,蓬头垢面,呆滞着望着街头人来人往,一双混浊的泛红的眼睛,干涸得有如枯井,深深凹陷下去,似是饿了很久,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婆婆的怀里,搂着她的小孙女,才三四岁的孩子,面黄肌瘦,一脸菜色,穿着身缀满补丁的灰布衫,有气无力地趴在奶奶膝上,含着眼泪喊饿。 她们面前的破瓷碗里,一个铜板都没有,乞讨半日,竟没有一个肯施舍的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世道,历来如此。 云画雨的脚步停了下来,“师傅,咱们给点银子她们吧,这个婆婆和孩子太可怜了。” 叶莹叹息一声,“确实是可怜啊。” 云画雨已伸手到袖里,准备抽出一张银票。 但她的动作却迟了一步。 有人已快步站到了这乞讨的祖孙面前,往她们的破瓷碗里,放了两锭黄澄澄的金子。 这人是谁?一施舍就是两锭金子,出手这么阔气。 云画雨驻足细看,突地一怔,这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英俊,衣着华贵,一双明朗的眼睛,顾盼之间,有谦谦君子的文雅气质,又有沉稳内敛的成熟风度,在人群中颇引人注目。 那老婆婆陡然看见有人施舍了两锭金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连连作揖,“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不必谢了,”这男子摇了下头,谦和一笑,风度翩翩,“你快带着这孩子去买些吃的吧,我看她真的饿坏了。” 那老婆婆磕了两个头,千恩万谢地去了。 男子一笑,目光往人群里随意扫了两眼,忽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云画雨。 他顿时惊住,双眸闪起异样的光芒,“小涵!”他脚步匆忙地大踏步过来,“小涵!小涵!你怎么在这里?” 云画雨拢袖一礼,淡淡道:“许掌门,我姓云。” “哦,云、云姑娘……”许千真有些尴尬,“是我唐突了,云姑娘不要见怪。” 很久未曾见面,又是在这千里之外的陌生城镇,许千真骤然看见了云画雨,情不自禁地便飞跑过来。 他从前一直喊云画雨“小涵”,喊得习惯了,所以当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他才感觉到不妥,急忙道歉。 第252章 又见许千真 “阿雨,他是谁?”叶莹满脸狐疑。 云画雨介绍说:“师傅,他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是俞城许家暗器的掌门人许千真。” 许家暗器,闻名江湖,叶莹在归隐之前,也曾听过许家的威名,于是问道:“他就是许澜的儿子吗?” “是的!”许千真已主动接过话头,“这位前辈,我父亲就是许澜。” 叶莹打量了一下许千真,见这男子虽不如章羽枫俊美潇洒,但也生得五官端正气宇轩昂,刚才又见他施舍金子给老乞婆,足见他心地仁厚善良。 这样一来,叶莹对许千真印象倒是不错,微笑着说:“多年以前,我曾与你父亲许澜有过数面之交,你的容貌气质,很像你的父亲,许澜真是后继有人了。” 许千真一揖到地,态度恭谨,“前辈与我父亲相识,又是小涵……又是云姑娘的师傅,今日既有缘碰见,那就请前辈赏个脸,让我请你们吃顿便饭吧。” 云画雨皱了下眉,开口就想推辞,叶莹也摇头拒绝,但许千真却极其诚心,反复求了好几遍,叶莹终于心软了,同意了他的请求。 身旁不远处,就是绥城最大的酒楼“容月居”,装潢华丽,酒旗招展,看起来甚是气派。 许千真将叶云师徒迎入酒楼,上了二楼的一间僻静雅间。三人坐定,许千真点了满满一桌菜肴,又要了两壶好酒。 店小二长得精瘦,却是一脸的和气殷勤,短束衣裳,手脚利落,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菜肴和酒全端了上来。 “云姑娘,我敬你一杯。” 许千真举着酒壶,探过身子想给云画雨斟酒。 云画雨却飞快地用手掌盖住了酒杯,客客气气地笑,“抱歉,许掌门,我不想喝酒。” 许千真的手僵在半空,尴尬万分,叶莹微笑着把自已的酒杯推了过去,“这酒甚是清香,许掌门给我倒一杯吧。” 有叶莹来圆场子,许千真的脸色才恢复了自然。 席间,为免冷场,本来不善言辞的许千真拼命找着话题与叶莹闲谈,可眼梢余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的瞄着云画雨。 一别便有半年之久,他枯守在许家大宅,专心研究暗器,他时常想念云画雨,而今重见伊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与感慨。 可惜,云画雨的态度却是懒懒淡淡的,她不大说话,菜也吃得少,手里的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 叶莹从两人的神色里,也大致猜出了端倪。 自家的这个小徒弟虽然傻乎乎的一派单纯,却是极其讨人喜欢,这下山不到一年,已有两个出色的男子爱慕她。 叶莹一笑,宛如慈母一般的心态。 阿雨是她一手养大的,有男子对阿雨好,其实并不是坏事。 阿雨长大了,总归会嫁人的。 如果有一个温文尔雅的优秀男子愿意疼她爱她照顾她,那么自已这个做师傅的,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许掌门为什么会到绥城来?”叶莹笑着问,“俞城与这里相隔千里,许掌门千里迢迢,所为何来?” 许千真礼貌地拱了下手,“在下有位故交朋友住在这里,他几个月前生了场重病,一直缠绵病榻,这段时间听说略好了些,我有些记挂,故而前来探望。” 叶莹赞道:“许掌门真是有情有义,宅心仁厚,很有你爹爹许澜的风范。” 举杯又与许千真对饮了几回。 叶莹酒量素豪,许千真也诚意奉陪,两壶酒,很快便被他俩喝光了。 云画雨恹恹地坐在一旁,无精打采,她没有胃口吃,也没有心情说话,几次许千真想找她搭讪,都被她三言两语地应付过去,触了一鼻子的灰。 许千真苦笑一声,挥手叫来店小二,让他再拿两坛酒上来。 这店小二做事很利索,片刻后就端着酒过来,只是身后却多了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爹爹,我的辫子散了,你帮我把它扎好嘛。” 那小女孩攥着店小二的衣角在哀求。 小女孩长得很可爱,一张苹果似的红脸蛋儿,大眼睛,肉嘟嘟的小嘴,就是头上的两个小发髻松散了,很多碎发垂在耳旁,毛茸茸地特别有意思。 店小二一边往桌上摆酒,一边回头凶那个小女孩,“祖宗,你消停会儿吧。我是男人,不会梳辫子,等你娘亲赶集回来,让她给你梳。” 小女孩好生失望,扁着一张小嘴,哭得更大声了,“娘亲要晚上才能回来,我的辫子全散了,这么难看,等会妞妞她们都会笑话我的!!” “那怎么办!?”店小二怒道:“我真的不会梳辫子,你哭也没有用!去后院玩去,别再吵着我了,当心我揍你!!” 小女孩委屈极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云画雨不忍心再看,主动站了起来,“小姑娘,姐姐会梳辫子,我来帮你梳吧。” 小女孩望了云画雨一眼,大概是感觉到了这个姐姐的和气,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呀好呀,姐姐的发髻真好看,我也要梳你这样的,好不好?” “好呀,我帮你梳。”云画雨点了下头。 那小女孩已经很亲热地过来挽住了云画雨的袖子,“姐姐,柜台那里有木梳,还有一面小镜子,我带你去吧。” 店小二感激地作了个揖,“哎哟,真是谢谢这位好心的姑娘了!!我家这个祖宗啊,我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成天在我耳边闹腾,跟麻雀似的叫个不停,真是不懂事啊——” 叶莹皱了下眉,“好吧,阿雨,你去给这孩子梳一下头吧,快去快回。” “是,师傅。”云画雨一笑,牵着那小女孩,很快走出了雅间。 跟许千真在一起吃饭,她不自在。 与其在席上如坐针毡,她宁愿出来给这个小女孩梳辫子。 雅间外面,是一道木长廊,走到拐角的地方时,小女孩突然挣脱了云画雨的手,冲她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有如小兔子一般,嗖地窜了出去,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云画雨满脸愕然。 有人突然从背后过来,紧紧搂住她的肩,用力一带,将她拉进了长廊附近的一间房里。 第253章 苦肉计?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男子摁着云画雨的身子,把她压在墙上,吻,雨点般的落在她的面颊,那股清爽而熟悉的气息,扑天盖地的笼罩过来。 云画雨不用睁开眼睛,便知道是谁,极力挣扎着,低斥道:“章羽枫,你放开我!我师傅在隔壁,若被她知道了,她又会——” “我不怕,云儿,我不怕,”章羽枫吻着她的面庞,“最多再飞一片树叶过来,我受着就是了。” “你疯了吗?”云画雨愠怒道:“你很喜欢受伤吗?我已经与你把话说清楚了,别跟着我啦!我心意已定,我俩、我俩是不可能的——” 章羽枫恍若不闻,双臂一展,将她牢牢箍在怀里,云画雨奋力挣扎,双手胡乱地往前推,想把他推开,“云儿!”章羽枫突然低低喊了声,“你轻点,你按到我的伤口了。” 伤口!! 云画雨心头一颤,慌忙停下手,“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哥……章羽枫,你疼么?” 踮着脚尖,望向他的肩膀。 就见章羽枫的右肩处,那片雪白的衣裳已经有鲜血渗透了出来,蜿蜒着濡湿了一大片,宛如开在肩上的血花,一团刺眼的红。 “很疼,是吗?”云画雨吓得再也不敢挣扎,从腰包里找出金创药,哆嗦着想给章羽枫上药。 可下巴被他扣住,又强势地抬起来,逼迫她仰着头,红唇微张,被重重地吻住。 “云儿,……我一点也不疼。” 灼热而缠绵的吻,似春日流光般漫长。 唇齿纠缠,反复厮磨,那浓烈而火热的气息,仿佛可以把她的灵魂都吸附过去。 云画雨整个人软如春泥,完全落入他的掌中,她被章羽枫吻得喘不过气来,却仍不忘了盯住他肩膀上的伤口。 男子太过用力太过投入,那伤口显然迸开了,血流得越发急促,须臾后就蔓延成了一大片,血迹从肩膀一直延伸到了手臂,云画雨的鼻中,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味。 这个男人太疯狂了,他不想要命了吗? 云画雨又惊又怕,又是心疼,捂住他的伤口,几乎是哀求似地说:“大哥,你先上药,好么?你流了很多血,若再不止住,会、会……” 章羽枫微微喘息,轻声说:“云儿,看着我的眼睛。” 云画雨却垂下眸。 章羽枫捧起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 “云儿,”他说:“你舍不得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每日都跟在你身后,偷偷地看着你。这几天里,你哭了很多次,骑马时哭,吃饭时哭,甚至睡梦中也在哭。” “云儿,我受不住了,你别再折磨自已,也别再折磨我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吧!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云儿,你看着我——” 章羽枫哑声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泛着潮湿的水气。 “上一代的仇恨,全是我爹爹的错,要打要骂,我都随你。人生短暂,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想与你长相厮守。我舍不得你,我也放不下你,那么云儿……你真的能狠下心,一生一世不再理我,与我永世不相见吗?” 云画雨面色苍白,有两行晶莹的泪,顺着她光洁的脸颊,静静地滑落下来。 “我能狠下心。我主意已定。”她身躯颤抖,嗓音飘忽,仿佛轻轻一口气就能吹飞的落花,“黄泉之下,埋着我那么多的亲人,他们的冤,他们的怨,他们的恨,我没有办法忘记。” “章羽枫,你对我有千般的好,那又能怎样?我的爹娘都已死了,他们再也活不过来了。如果他们的灵魂会说话,必然会斥喝我,指责我,骂我不孝。我是云家的女儿,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能嫁你,也不能——” “云儿,你别说了!” 章羽枫紧紧抱住她,半边衣襟已染得血红,怀里的少女纤瘦柔弱,好像是一团飘忽的萤光,只要他稍微一松手,她就会飞散而去,再也无法捕捉。 云画雨被他紧紧搂着,快要动弹不得。 激动,难过,痛苦,失措,种种情绪,搅得她的头脑里一阵阵眩晕,鼻子却越发敏锐,从章羽枫肩膀上透出的那丝鲜血的味道,几乎令她急得要窒息过去。 那人却还不知死活地亲吻着她,似狂野的狼,“你、你放开我!”云画雨用尽最大的力气,从章羽枫的怀里挣脱出来,气呼呼地喝斥,“退后,坐在椅上!” 章羽枫喘息着放开了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目光却前所未有地温柔。 他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乖乖地回到椅上坐好,似一个听话的孩子。 云画雨几步过去,小心拨开了他肩上的衣襟,倒吸了口凉气。 她看到那整块绷布都湿透了,殷红一片。 “云儿,我不疼。” “你闭嘴!” 云画雨瞪他一眼,轻轻解开那层绷布,伤口处,又深又重,血肉翻卷,几乎快要看见里面的骨头。 叶莹的内力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发出的树叶,可像尖刀一样凌厉,剜中了章羽枫的肩膀,深达数寸,若再用些力,只怕就要切断他的琵琶骨。 云画雨倒来清水,醮着纱布擦拭着他伤口处的斑斑血迹。 仔仔细细地洒了几层止血药粉,然后再涂上金创药。 最后一圈圈地缠上干净的绷布,打了个结,固定好。 她抿着唇,目光专注,动作很认真。包扎好了以后,她将章羽枫的衣裳整理了一下,抚平上面的褶皱。 “好好养伤,别再跟着我啦。” 云画雨尽量用一种冷静的口吻说着,“我陪在我师傅身边,不会有危险的,无需你来照顾。等我师傅的事情忙完了,我就随她回小寒山去。我不再踏足江湖,章羽枫,你走吧,别逼我了。” 章羽枫凝眸,深深看着她,眼底隐隐泛起红色的血丝。他一动不动,仍然坐在椅上,仰头望着三尺之外的云画雨,目光很凄怆。 那神情,仿佛是被人遗弃的孩子,格外惹人心酸。 云画雨狠了狠心,转过身去不看他,伸手就去拉房门,准备离开,突然听见章羽枫的声音在身后说道:“许千真来了,我不喜欢看到你与他接触。” 第254章 许千真的礼物 云画雨一怔,解释道:“路上偶然碰见的,随便吃顿饭。” “你们还点了很多酒?” “是他与我师傅喝的,我没喝。”继续解释。 “你师傅对他印象很好?” “还行吧。” “吃饭时他一定经常偷偷地看你?” “我没注意这些。” “云儿,我很吃醋。” “什么?”云画雨愣了下。 “一看到旁的男人接近你,我便吃醋了。” “别误会,我与他没什么的,我连话都没有跟他说几句。” “真的么?” “真的,我又不喜欢他。” “若是你师傅很喜欢他,要你与他交往呢?” “不会的,师傅很疼我,不会勉强我——” 云画雨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了,怒气冲冲地嚷:“章羽枫,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我与你已经没有关系啦,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才不要你管我!!” 拉开门,旋风似地跑出去。 屋里的男子望着她的背影,俊目如星,唇边浮上了微微的笑意。 云儿单纯又善良,好似雪山之涧的潺潺泉水,清澈如镜,一眼就能看透。 她嘴硬,心软。 嘴上说得狠,心肠却如夏日微风中的柳丝,柔软得一塌糊涂。 哪怕隔着世仇如山,她却不忍心见他流血。 哪怕她声色俱厉地推开他,却还肯亲手为他包扎伤口。 哪怕许千真万般优秀,她的心里,仍然只有他。 章羽枫轻轻抚摸着绑在肩膀的绷布,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他静静一笑,眉目间有种志在必得的坚定决心。 放手?怎么可能? 除非是他死了。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回到雅间时,叶莹轻轻皱了下眉,“阿雨,怎么去得这么久?” 云画雨支吾了下,“嗯,我给那小女孩梳好头发后,又陪她玩了一会儿。” 许千真大约有点喝多了,眉梢间带着浓浓酒意,咧着嘴角,笑得特别的憨厚可爱,“小涵善良温柔,又喜欢孩子,将来必然是一个好母亲。” 云画雨柳眉轻蹙,正想提醒许千真又喊错了自已的名字,许千真已经回过神来,屈着手指敲了下额头,“哎,对不起啦云姑娘,我又叫错名字了。是我的错,我自已罚酒三杯吧。” 一手拿过酒壶,斟了满满一杯。 叶莹脸色一沉,“阿雨,拦着他!他已喝了好几坛,不能再喝了。” 云画雨急忙上前,截过许千真的酒杯,略一走近,便闻到许千真身上那股浓重的酒气。 叶莹酒量极豪,许千真为了让叶莹尽兴,于是尽量陪她,次次一饮而尽,一来二去,就已经微醺了。 他额角眉梢红成一片,好似煮熟了的虾子。 虽然目光有点迷离而模糊,他却还是望着云画雨,乐呵呵地笑。 叶莹笑叹着,“倒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明明酒量不行,还要硬陪,当真是憨厚老实又本分。” 云画雨便将许千真按回到椅上坐着,微笑道:“许掌门,饮酒需要适可而止,醉了就不好了。我去叫小二拿碗醒酒汤来,你等会多喝点。” 许千真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好……我听你的话……” 云画雨正准备出去喊人,许千真突然扯住了她的袖子,“小涵,不,云姑娘,我最近又研究出了一样新暗器,正好带在身边,我把它送给你吧,算是作个纪念。” 摸了下腰囊,从里面掏出一柄极其特别的弓弩出来。 这把弓弩极小巧,比许千真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浑身黑黝黝的,弓弦上并排搭着三支短箭,乌黑发亮,隐隐泛着一种金属的光泽。 “这叫隐型弩,”许千真诚恳地说:“平时可以藏在袖子里,一般人难以发觉。如果遇到危险时,你只需要在弓弦上轻轻一拨,就可以三箭连发,速度比普通的袖箭要快上好几倍,可以在瞬间击中敌人的要害,助你脱险。” 云画雨接过这把弩,感觉它虽然小巧,却颇有份量,应是一种特殊的精钢制造,许千真对于暗器的研究登峰造极,他制出来的东西,必然是妙绝天下的。 “许掌门,谢谢你了!”云画雨由衷地感激,“以前你曾赠我银票,今天又赠我这么好的暗器,你真是为人仗义够朋友,我都不知该怎么报答你的好意了——” 叶莹突然接过话,“这很简单,以后许掌门如果有空,可以到小寒山来作客,我必会好好招待你,以尽地主之谊。” 许千真的眼神骤然一亮,“如果叶前辈不嫌我叨扰的话,我一定会去小寒山上拜访您的。” 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看到云姑娘了。 叶莹一笑,见时间已经不早了,起身就告辞,许千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撑着送她们。 三个人出了雅间,出了大堂,在门口互道珍重。 许千真仍有些依依不舍,云画雨却只是含笑施礼,落落大方,然后她一跃上马,与叶莹一道并辔而去。 师徒两人赶了一阵路,暮色已经降临,于是她们寻了家干净客栈,歇息一晚。 云画雨站在客栈门口,悄悄四下里张望着,并没有发现章羽枫的踪迹。 他终于没有再跟来了。 云画雨轻轻垂眸,咬住了樱唇,这次他终于听她的话了,可心中,却为何没有感到一丝喜悦之意? 往常,他会悄悄跟着她,提前安排好住宿和饭菜,他心细如发,又那么的了解她,无论吃住,样样都是最合她的心意的。 骤然间,他不再出现,云画雨倒感觉好似心一下子就空了,落寞,忧伤,淡淡的愁绪。 于是她意兴阑珊,话也少了,只是与叶莹略闲谈了几句,就低着头进了自已的房间。 那无精打采的神态,就连叶莹也看出来了。 自家的这个小徒弟,明明对章羽枫已经情根深种,却还要倔强地斩断情丝,当真是为难她了。 叶莹轻叹口气,也进了房间,气运丹田,在床上盘膝而坐,静静地做起了吐纳功夫。 叶莹的内力,是玄门正宗,精纯深厚。她每日睡前,都会做半个时辰的功课,调整内息。 正在用功时,突然门外有一声极细微的衣袂之声,仿佛有人正要推门而入,叶莹何等耳力,沉声喝道:“谁在外面??” 门已开了,一抹雪白的身影迈了进来,男子白衫若雪,俊眉朗目,彬彬有礼地揖了一躬,“前辈,是我!” 第255章 我不甘心! “章羽枫?!你来干什么??” 叶莹目光冷厉,往他肩膀上扫了一眼,“是还想再挨一刀吗??” 章羽枫趋近两步,又揖了一礼,“前辈,你是云儿的师傅,那也是我的长辈了,不知我可否喊你一声‘叶姑姑’?” “不能!!”叶莹面色一点也没有缓和,“你们的事,阿雨已全都告诉我了。你是她的仇人之子,世仇如山,无法解开,她不想再跟你有牵扯了。” 章羽枫沉声道:“我跟云儿两情相悦,原本已快要谈婚论嫁。虽有血海深仇,但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来化解这段仇恨。” 叶莹怒视着他,“你说得倒轻巧!!你的父亲害得她爹娘惨死,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从小孤苦伶仃,章羽枫,你就是现在立刻在她面前自刎,也无法抵消阿雨小时候所受的苦痛!” 章羽枫伫立在叶莹面前,长身玉立,如白杨般挺拔,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愧色。 “我一死固然简单,如果我自刎之后,能获得她的谅解,那么我真的愿意这样做。”他低声道:“可是那样的话,云儿一生一世都会难过的。她很心软,又极善良,我受一点点伤,她都舍不得,我若死了,她必然整日以泪洗面,再也不会开心了。” 叶莹沉默了下,想起云画雨这一路上对章羽枫掩饰不住的深深情意,她紧张这个男子,在意这个男子,哪怕许千真那么优秀,她也不曾正眼瞧瞧人家。 “罢了罢了,”叶莹喟叹道:“既如此,你也别再来招惹阿雨了。你有你的生活,她有她的生活,你俩各自分开,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时光那么漫长,渐渐地会冲淡一切,等日子久了,彼此就淡忘了。” “前辈,可是我不甘心!”章羽枫的声音清朗而又决绝,“我曾闯过无数惊涛恶浪,闯过无数机关密室,可我偏偏闯不过情关。天下之大,我只爱云儿一人,她若不肯原谅我,那我从此便只能枯灯黯守,孤寂一生了。” 叶莹蹙着眉,看着男子那张俊秀之极的脸,“你才多大年纪,就说出‘孤寂一生’的话?” “这有什么稀奇?”章羽枫涩然一笑,“前辈难道没听过尾生抱柱的典故吗?等不到心爱的姑娘,尾生宁可在洪水中抱柱而死,也不愿离开。而今世事轮还,我亦是如此。……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心境,前辈应该也懂的,对吗??” 叶莹面色微变,喃喃地念着这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总有人在固守着一份情,也许你我皆如是……” 她夹杂着无数银丝的头发,在淡淡的烛光下,泛着枯暗的光泽。眼角爬布的皱纹上,落满了细细的沧桑。 韶华岁月,就这么在指间流逝,竟快得让她抓不住一个尾巴。 “章羽枫,你就算再怎么固执坚持,又有什么办法?”叶莹黯然摇了下头,“阿雨虽对你有情,但毕竟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想要她接受你,只怕是不可能的。” 章羽枫满怀期待地揖了一礼,“如果前辈能够允许我跟你们一起上路,如果我能够有机会与云儿朝夕相处,只要给我一些时间,事情也许会有转机的。” 叶莹震惊地瞪着眼睛,“你与我们一起上路?那怎么行?我另有要事,而且阿雨也不会同意的。” “前辈,云儿很听你的话,只要你同意我跟着你们,她就不会反对。”章羽枫静静地说着,突然迈前两步,俊朗的眉眼,眸光如星,轻轻地望了过来,“我认识一个人,他的手里有一根碧绿的吹管。这根吹管,与云儿手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什么?”叶莹不敢置信,陡然站了起来,双眸之中,跳动着一层异样的火焰,“那人是谁?你在哪里遇见他的??” 章羽枫轻揖一礼,沉稳地开口,“那人姓谢,与我略有渊源,前辈若想找到他,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叶莹颓然坐了回去,喃喃说:“姓谢?姓谢?果然是他啊,他还留着那根吹管,又有什么意义呢……” 豆寇年华,浮生若梦。 叶莹恍似陷入沉思,低首冥想。 她的如花青春,她的婉转情丝,她心中那片少女的瑰梦,因为这个人,而统统付诸流水。 漫长的枯守与等待,耗尽了她娇艳的红颜。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年? 人的一生,能够承受多久的伤痛? 十八年,从盼望,到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似一把钝钝的刀,慢慢地割碎了她的心。 她要找到这个负心的人,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一句,当年的山盟海誓,他为什么要背弃?当年许诺的婚约,他为什么要撕毁? 究竟因为什么,他对她闭门不见?……哪怕她在门外哭泣了整整一夜,他竟也不肯打开房门,再望她一眼? 尘缘断绝,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不能释怀。 她需要一个答案,需要一个解释。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心绪烦闷,夜里不断地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所以第二日起床时,脸色苍白,眼底一阵发青。 她亦也无心梳洗,匆匆挽了个简单发髻,穿着月白长裙,不施粉黛,就这么走了出去。下楼往大堂里一看,叶莹正坐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等着她来吃早饭。 云画雨僵立着,挪不动步子,本就憔悴的脸色,更加一片煞白。 叶莹的身侧,竟然坐着章羽枫!! 章羽枫?! 他为什么会跟师傅在一起? “阿雨,”叶莹已瞧见了云画雨,对她招了下手,“快来吃饭了,等会还要赶路。” 章羽枫也跟着仰起头,对云画雨露出一个貌似温暖无害的笑容。 嗯,很正经很正常,感觉好似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云画雨一步一停地下了楼,撇开章羽枫,挨在叶莹身侧坐下,“师傅,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莹微笑道:“师傅有点事,需要章公子帮忙,所以就邀请他与我们一道同行了。” 第256章 白狼皮 云画雨想了下,有点不信。 师傅的心性一向是淡泊疏寞,不羡名利,对江湖之事全不在意,她能有什么事,是需要章羽枫帮忙的? 除非—— 云画雨心头一跳,师傅此生最牵挂在乎的,便是她昔日里的那个未婚夫。……除非章羽枫能够帮助师傅找到那个男子,师傅才有可能答允他同行。 章羽枫眉目清俊,动作优雅,正在往叶莹的碗中添红豆粥,并把碟子里的各种煎包,汤饺以及面点在叶莹面前整整齐齐地摆了几圈,花样繁多,错落有致,拼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显得很……骚包。 他顺手给云画雨也添了一碗粥,语调云淡风轻地说:“云儿,快吃吧,等会咱们还要去白龙郡。” “章羽枫!!你在搞什么鬼?”云画雨咬牙切齿地低声问:“谁要你跟着我的??” 章羽枫一本正经,“我没有跟着你,我跟着叶前辈呢。” ……可是这有什么区别吗?狡辩! 云画雨气咻咻地想指责他,叶莹却笑着拈过一枚晶莹碧透的包子过来,塞到云画雨的嘴里,“雪菜火腿,味道很不错,你尝尝。” 云画雨悲愤地咬着包子,怒剜了章羽枫一眼,那人却正淡定地低头喝粥,捏着瓷勺的手指修长白皙,姿态极其俊雅斯文,目不斜视,面容沉稳,展现了一个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 云画雨食不知味,匆匆吃了几口就催着师傅启程,一出客栈门口,迎面就看见树下系着两匹雪白的照夜马。 一匹是她的,另一匹是章羽枫的,两只马儿并排站着,头挨着头正在一起吃草,不时地“咴咴”叫两声,耳鬓厮磨的显得很亲密。 叶莹笑起来,“这两匹马儿看来很投缘呢。” 云画雨嗯了声,一回眸,就见章羽枫正靠在树旁,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已。 云画雨才不理他,把马儿牵出来,飞身一跃,叶莹也骑上了她惯用的黄骠马。 师徒两人朝着出城的方向驰去,章羽枫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俩后面,保持着五六米远的距离。 绥城两百里之外,便是白龙郡的地界,三人的马都跑得极快,不到晌午时分,已到达白龙郡郊外的城林之中。 离城中的饭店酒楼还有些路程,可云画雨却有点饿了。 毕竟她早上没吃多少,拢共也只是喝了几口粥而已。 三人停下来歇息,叶莹身上带了一袋干粮,章羽枫瞥了眼,只觉得那些馒头面卷都太粗糙,肯定不合云画雨的口味,于是他去到了密林深处,准备打样野味回来。 叶莹把水囊递给云画雨,“阿雨,喝点水。” 云画雨接过,闷闷地喝了两口,没有说话。 叶莹道:“阿雨,若你真的不愿意让章羽枫跟在一起,那我等会把他赶走便是了。” 把他赶走? 云画雨烦恼地绞着衣带,想了许久,才低声说:“算了。他这人交友广阔,消息灵通,师傅如果想找人,有他帮忙,肯定会快得多。” 叶莹微微一笑,云画雨已站起来,朝着林子里走,“你去哪儿?”叶莹问。 云画雨抿了抿唇,摸着饥饿的肚子,“我去捡些柴,早点把火升起来。等会大哥回来了,咱们就可以直接开始烤啦。” 她一顺嘴,就不由自主地喊“大哥”了。 叶莹笑着正想打趣她两句,突然皱着眉,吸了下鼻子,“什么味儿?这么臭?” 空气中,一股极浓烈的膻腥味飘过来,令人想呕,云画雨捂着鼻子,四下寻找臭源,只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林中的落叶,沙沙沙地响起来。 “啧啧啧,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真是好看,跟我们雪山上的仙女一样!” 一个壮硕男人越走越近,鹰鼻大口,魁梧有如铁塔。 他穿着身斜襟短袍,脚上的靴子泥迹斑斑,浑身散发着一股膻臭味道,头顶光溜溜的,粗硬的发丝只长了寸余长,杵在头顶上,好似刺猬一般。 云画雨从未见过这么粗豪怪异的男人,柳眉轻轻一皱,退了两步。 那男人却大踏步地径直向她走来,浓眉飞扬,哈哈一笑,“姑娘,你真是好看,比我们西域所有的女人都漂亮!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老婆!我想这是哈莱神的旨意,让我遇见了你!” 云画雨警觉地又往后退,感觉自已仿佛是遇上了神经病。 叶莹在一旁淡淡道:“阿雨,你当心些,这人的武功相当不错。” 云画雨蓄势待发,手指已经摸到了腰上的剑柄,那男人却浑不在意,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躬了一个大礼。 “我叫勃纳,是西域的一等法师。我家里有牦牛五万头,绵羊两万只,稞马一万匹,我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这是我的聘礼,你收下吧!!” 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抛到了云画雨的手上。 这布包颇有份量,沉甸甸的。 云画雨秀目圆睁,怔怔望着勃纳。 这人,大概真的神经有毛病吧,他在满嘴胡说八道什么? 勃纳却双目炯炯,神情殷切地说:“姑娘,你打开看看吧,快看看我的聘礼。” 云画雨傻傻地转过头,望着叶莹。 叶莹随即过来,顺手拿过布包,一打开,里面是一张纯白无暇的白狼皮。 非常平整,颜色鲜亮,雪白的皮毛上,没有一丝杂色。 白狼皮的上面,还摆着八颗碧绿的宝石,每一颗都是鸽蛋大小,光泽璀璨,显然价值不菲。 叶莹笑着说:“不错,你的聘礼看起来倒很像个样子。只是一般人,很少会随身驮着聘礼到处走的,所以你是有备而来,随时准备向陌生的姑娘求婚吗??” 勃纳摸了下自已那光溜溜的脑袋,仰天大笑,“这倒不是。我从西域来到中原,游历了几年,见过的姑娘万万千,今天是头一次拿出我的白狼皮。” “白狼皮?”叶莹淡淡笑道:“我听说西域有种碧眼白狼,是最凶悍最狡猾的。能够猎到碧眼白狼的猎手,都是神箭手。” 听到叶莹说得很内行,勃纳不禁肃然起敬,向她躬了一礼。 第257章 勃纳求婚 “是的,这块白狼皮,就是碧眼白狼里的头狼!它是我在十八岁的时候,花了三天三夜,在雪原上猎到的。……在我们西域,哪个姑娘能够收到白狼皮作为聘礼,会感到无尚光荣。” 光荣!光荣你个大头鬼! 云画雨花容微变,把白狼皮一卷,飞快地抛回给了勃纳,“我不认识你,不要你的聘礼!你快拿走!” 勃纳目光灼灼,火热地盯着她,“为什么?我很喜欢你!我喜欢女人,更喜欢漂亮女人,尤其是你这样漂亮的,我可以用最隆重的仪式娶你,让你做我最尊贵的大老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那股膻腥味越来越冲入鼻端,令云画雨呼吸都有点难受了。 她不得不掩住鼻子,刷地抽出长剑,抵在了勃纳的面前。 “走开走开!离我远点!” 勃纳浓眉一皱,感到很困惑,“姑娘,我是诚心的,你为什么不收我的聘礼?” 叶莹挡在云画雨的面前,把勃纳推开了,“勃纳法师,她已经嫁人了,她有夫君了。” 勃纳摇了下头,“我不是中原人,但我听他们说过,中原女人要是嫁了人,会把头发都挽成髻。可这位姑娘,明明还是少女的打扮。” 这个西域人懂得倒挺多。 叶莹只得又道:“她虽没有嫁人,但已经订了婚约,过两天就要成亲了。” 勃纳大大咧咧地摆了下手,“你们去退婚吧!我要娶她!!那男的要是不肯退婚,我就去把他宰了。” 叶莹冷笑着打量了一下勃纳背后的银蛇刀,“你说话的口气倒不小,在中原没遇过敌手吗?” “有倒是有,不过很少。”勃纳倨傲地昂着头,“就算是天玄派的雾茫山,我也闯过!秦啸沙三个徒弟一齐上,都胜不了我。” 突然之间,有道冷冽冽地声音在勃纳的身后响起来。 “打赢了那三个蠢货有什么稀奇??勃纳,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个光溜溜的脑袋是怎么来的?你的头发被谁削得一干二净了??” 勃纳捂着头,蓦地跳了起来,回头一望,就见一个衣衫雪白的俊美少年正站在自已身后,“章羽枫!!”勃纳惊讶地大叫,“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章羽枫不答话,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淡淡道:“你方才说,你要娶谁?” “娶她!!”勃纳兴冲冲地指了指云画雨,“就是这个姑娘!真是漂亮,我一眼就看中她了!!” “我才不嫁你!”云画雨恼怒地瞪他。 叶莹气定神闲,淡笑着站在一旁,好整以瑕。 章羽枫已把手里拎着的一只花毛野鸡往地上一扔,慢条斯理地开口。 “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君,你还想强抢吗?” 勃纳哈哈大笑,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在西域,抢来的女人一样可以做老婆。上次我们土司在寨子外面娶了好几个中原老婆,现在孩子都生了一堆了。” “是吗?如果这位姑娘不愿意嫁你呢?”章羽枫轻轻皱了一下俊朗的眉。 勃纳狂狷大笑,“谁说她不愿意?中原的女人都爱口是心非的!嘴上说不愿,心里其实不知多欢喜。我有钱有貌,长得魁伟粗壮,男人味十足,这个小姑娘怎么会不喜欢我??” 云画雨朝他翻了个白眼,弄不清这个臭气熏天的西域男人是哪里来的自信,硬要认为他是块香饽饽。 叶莹大概也是头回碰见这种脸皮奇厚的怪异男人,掩着鼻子把云画雨拉到自已身后,“我快要被他熏死了!章羽枫,你早点把他打发走,我受不了这个味道。” “是!叶前辈!” 章羽枫彬彬有礼地欠了下身。 蓦地身影一动,一道白芒的剑气蓦地削向勃纳,快如闪电! “哇!你干什么?”勃纳猝不及防,仓惶后退,只感觉下巴上一阵凉嗖嗖的,顺手一摸,惊骇得叫起来,“我的胡子!!章羽枫,你把我的胡子都削了!” “我没把你的脑袋削下来就算便宜你了!!”章羽枫目如寒星,冷声一笑,“你敢欺负我的未婚妻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勃纳,你是不是在中原闲游的时间太长,所以活腻了??” 叶莹在一旁已扬声笑道:“这位法师,你不是号称打遍中原无敌手吗?原来也不堪一击啊。” 勃纳摸着自已光秃秃的下巴,顿时心痛万分。 西域的男子大都以须发浓黑茂密为美,勃纳的头发和胡子都是精心留了多年,自觉是美髯公一枚,这会儿却全都被章羽枫削干净了,整个脑袋光溜溜地好似鸡蛋,完全丧失了美男子的标准风范。 “章羽枫你这小白脸,我跟你拼了!!”勃纳暴跳起来,“我又没对你这个老婆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削掉我的胡子??你嘴上没毛,所以嫉妒我,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云画雨和叶莹都被勃纳身上的膻臭味熏得不行,躲得远远的。 “勃纳!”章羽枫眉峰冷冽,“你快走,别吵到了我的妻子。以后我如果再看到你纠缠她,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勃纳脸色黝黑,气急败坏地叫道:“章羽枫,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你忘记我是怎么帮你的吗??在雾茫山上,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助你抢到了七星剑,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云画雨听得有点纳闷,一双清澄的眸子,疑惑地望过来。 章羽枫冷冷地望着勃纳,“我让你把七星剑打到悬崖下去,你都没有办到,还有脸来邀功?” 勃纳一脸愤愤然,“我哪知道秦啸沙那个怪物居然有这么好的轻功,能跳到悬崖下把剑捞回来……不管怎样,我确实尽力了,我总算是对得起你!你还削去了我这一头的漂亮头发,弄得我现在活似个喇嘛一样,章羽枫,你真是不够朋友!” “勃纳,你记性太差,有些往事你大概是忘记了,”章羽枫轻描淡写地开口,“在四源赌坊,你的对家偷偷出老千,可你蠢到一点也没查觉。你把银子都输光了,又跟人赌一只手,如果不是我出来阻止你,这会儿你已经是独臂了!” 第258章 云儿,我赎回宅子啦 勃纳张着嘴巴“啊”了声,大手挠了挠下巴,“……好吧,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咱们就算扯平了。” 云画雨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纳闷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你认识他?” 这句“大哥”叫得章羽枫倍感受用,回眸瞧着云画雨,眉梢眼角都飞上了一层笑意,“嗯,他是我偶尔结识的一个朋友,性格粗鲁蛮横不讲理,你别管他——” “喂,我怎么粗鲁蛮横不讲理了?”勃纳高声辩解,“我斯文得很,温声细语,一片诚意,把白狼皮都拿出来了……” 陡然看见章羽枫那阴沉得似要杀人的目光,勃纳咳了声,讪讪地闭了嘴。 章羽枫伸出手,指了指林子外面,虽没有说话,神情里已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 勃纳恨恨地摸了下自已光溜溜的头,又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只觉自已头部的毛发全都被剃光了,简直丑得惨绝人寰,于是他怒剜了章羽枫一眼,才背着白狼皮,气愤愤地离去。 那股呛鼻的膻腥味,终于消失了。 叶莹长出了口气,“这男人总算是走了,他是有多久不曾洗澡,怎么就臭成这个样子?” 章羽枫笑了笑,“他性格粗犷,不修边幅,虽然闻上去臭,人倒是个爽快的直性子,所以我与他略有交情。” 叶莹点了下头,含笑不语,顺手抓起地上的那只肥野鸡,主动到附近的小溪边褪毛剖洗。 那边云画雨已蹲在地上,码好了柴木,正在用火折子点,章羽枫殷勤地凑了过去,“云儿,我来帮你。” 云画雨一掌拍开了他企图伸过来的手,问道:“那个勃纳说的什么雾茫山七星剑的,是怎么回事?” 章羽枫一笑,就将事情的整个过程都对云画雨讲述了一遍。 末了,又柔声道:“云儿,我拿到七星剑后,已将你家的旧宅赎回来了。我正在命人重新修缮,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装整一新,到时我陪你回去看看,好么?” 云画雨没出声,低着眸,一根一根地往火堆里添着柴火,明亮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容颜灿如鲜花,可泪水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滴到燃烧的干柴上,“嗤”的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章羽枫想伸手为她拭泪,又被她一掌推开了。 云画雨低泣着说:“我要在宅子里重新种很多很多的玉兰花树,我娘亲生前最喜欢玉兰花。” “我还要在后院挖一个酒窖,以前爹爹每年春天都会酿酒,存上一年,到除夕之时,他就会拿出来给我们品尝。” “我的房间,从前是灰梨木的地板,淡红色的衣柜,窗前还挂着一串银风铃。一旦有风吹来,它就会叮铃铃地响,声音很清脆。” “我记得庭院的正中,还有一块巨大的假山,山里有小洞,还有砌好的台阶,我小时候,常常与奶娘在那里捉迷藏。” “后院的花圃旁,还辟着一块练武场,那里铺着汉白玉的地砖,两旁都是一人高的兵器架,架上有无数的刀与剑,我爹爹每天清晨都会在那里练武,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 云画雨絮叨地说,章羽枫安静地听,两人本是挨得很远,却又不知不觉的靠近了,衣袖蹭着衣袖,肩膀蹭着肩膀,手指偶尔触碰到了对方,都是一阵温暖的颤栗。 “云儿,”章羽枫凝视着她,清俊的眉眼异常温柔,“我懂了,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依你。” 云画雨泪眼婆娑,抽噎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肩上的伤好些了么?是不是该换药了?” 章羽枫蹭在云画雨身旁坐下,俊美白皙的脸上,露出很委屈的神情。 他说:“我的肩很疼,一只手上药不方便,又没人帮我。” 云画雨抹了下眼泪,愠恼道:“谁让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我?没人帮活该。” “云儿,云儿。” 章羽枫柔声唤了两句,眸光轻眨,显得又可怜又可爱。 云画雨拗不过,从腰包里拿出随身的金创药和纱布,帮他换药。 她怕弄痛了他,手法是极尽轻柔,纤纤十指,在他肩膀的伤口上忙碌。 章羽枫俯下头,目光如水,静静望着面前的少女。 伤口的疼痛,他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他只觉得,肩上肌肤被柔软的手指触碰,那双手仿佛带着不可名状的电流,引燃了一簇簇的火苗。 这火苗好似是丛林中跳跃的精灵,顺着经脉和血液,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烧得他的胸膛一片火热。 树林里静谧极了,只有偶尔的雀鸟经过,宛转鸣叫,细碎而轻盈的声音,好似一首模糊的曲子。 章羽枫专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云画雨。 少女低着眸,睫毛乌黑纤长,好似两排小扇子,她樱唇红润,微微抿着,显得有些不自在。 章羽枫听到咚咚的心跳声,从他自己的胸腔里传出来,震荡耳膜,冲击着魂灵,可他又不敢去握云画雨的手,怕被她推开,于是他柔声说:“云儿,我昨夜里又梦到你了。” 云画雨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我梦见了我第一次遇见你时的情形。”章羽枫说:“那时你穿着灰布衣袍,扮成个男子,脸上身上都是灰尘,脏兮兮地,样子特别可怜——” 云画雨低头为他绑绷布,“我记得,当时你身边还跟着余沅希,她一口一个‘枫哥哥’地叫,为了她,你还跟我打起来,是吧?” 章羽枫笑,“吃醋了?” “没有。”云画雨硬梆梆的。 章羽枫低声下气地凑到她面前,唇角弯起一抹令人难以抵御的英俊笑容。 “是我的错。我胆大包天,竟敢跟云女侠动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云画雨却怒气未消,“那时你太坏了,你凶巴巴地威胁要砍我的手,还把我的吹管抢走了!我求你还给我,你不听,还把它给毁了,害得我一个人在树林里哭了很久……” 一番血泪的控拆,恨不能捶他两拳。 第259章 白龙郡的吴大侠 “云儿。” 章羽枫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小小的吹管,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是一根崭新的吹管,柔韧而结实。通体碧绿,两端用锉刀磨得平平整整,摸上去滑溜溜的,隐隐透出一股新鲜竹叶的清香气。 “这是我前几日亲手做的,选的是湘南的翠竹,它的声音也很高亢,轻轻一吹,就可以传出十几里地。不知你喜欢吗?” “不喜欢!!” 云画雨恶狠狠地咬着小白牙。 章羽枫皱了下眉,“那我把它扔了,免得让你碍眼。” “好!你顺便把它们也扔了。”云画雨拿出腰包里的那对白玉娃娃,塞到章羽枫手上,“这对娃娃真是难看,我不要了。” 莹白光泽的一对玉娃娃,眉清目秀,惟妙惟肖,模样儿好似他与她。 章羽枫笑嘻嘻地摸着那个男娃娃的脸,“哪有难看?我觉得它长得很俊呢。” “俊什么?獐头鼠目,眉歪眼斜,一看就不是正人君子。” “它怎么不是正人君子了?”章羽枫极力地辩解,“它这么乖,不吵也不闹,不哭也不叫。它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它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你的腰包里,跟着你到天涯海角。” 云画雨只觉无语。 这人说得一套一套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章羽枫已解开了她腰包上的带子,重新把那对白玉娃娃装了进去。 “把吹管也放进去吧,”云画雨板着脸说:“反正也不占什么位置,留着它也许我以后用得着。” “云儿,你真好。”章羽枫的眸中飞快地拂过一缕笑意,他就知道,云儿是这世上最善良最心软的姑娘。 叶莹大概会未卜先知,知道自家这个小徒儿一碰上章羽枫,肯定是黏黏糊糊纠缠不清,所以她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来互诉衷情。 快一个时辰后,叶莹才提着洗剥干净的野鸡返回来了。 章羽枫自告奋勇地去烤鸡,他手艺不错,也很会拿捏火候,不消多时,那只鸡就被他烤得金黄发亮,一层油光“滋滋”地响,香气扑鼻,简直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一面谈笑,一面开吃,云画雨是真的饿坏了,一人就吃掉了两只鸡腿,章羽枫生怕她噎着了,时不时的喂她喝几口水,又拿出绢子给她擦手上的油渍,嘘寒问暖地侍候着,很狗腿。 香甜地饱餐一顿后,三人又重新上路,穿过重重树林,沿着官道一直走,几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白龙郡。 白龙郡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一个城镇,商贾云集,人流如织,叶莹在路边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极和善的卖菜大娘,打听道:“请问大婶,你知道关中大侠吴雄来的府邸在哪儿吗?” “你是问吴大侠的住址吗?”这个大娘的神色顿时肃然起敬,“他的家就在平安街的状元巷里,青砖砌的围墙,门口有一对三米多高的石狮子。” 叶莹一笑,“我知道了,谢谢大婶。” 那大娘打量了一下叶莹,“妹子,你是吴大侠的朋友吗?” 叶莹略点了下头,“是的。好久未见,我想来拜访拜访他。” 那大娘热情地笑起来,“那你真是来得巧了,今天正是吴大侠成亲的好日子呢!咱们白龙郡已经有很多人都去贺喜了,你也赶快去吧!” 吴雄来今天成亲?! 叶莹愕然不已。 这当真是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吴雄来的年纪已经五十有余,是与谢桦、叶莹平辈的人物。他在江湖上颇有名望,武功超群,罕逢敌手。又因为他为人处世豁达大度,德高望重,很受人尊敬。 可是,叶莹记得吴雄来原先早已娶过妻了,膝下有两子一女,家庭和睦,怎么今日他又要成亲呢?? 那大娘仿佛是看出了叶莹的疑惑,解释说:“吴大侠的原配妻子在七八年前因病去世了,吴大侠身兼父母之职,把几个孩子抚养长大,真是不容易啊。……要论人品,吴大侠真是没说的,他是我们白龙郡的活菩萨啊。” “……妹子,你是不知道,我们白龙郡这些年年成不好,水灾旱灾蝗灾接二连三的来。吴大侠心思慈悲,只要是逢灾遇难的年头,他都会打开自已的米库,分发粮食给那些饥民。哎哟,了不得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知救活了多少快要饿死的人,他真是乐善好施,功德无量,我们族里的族长天天念叨着,想给他竖一个长生牌位呢!!” 这大娘唠叨着说了一通,叶莹又问道:“他今日成亲,不知道新娘子是谁?” 大娘摇着头,“好像是个极漂亮的姑娘,我没有见过。听说那姑娘年青美貌,长相标致,吴大侠很喜欢她。” 在白龙郡,大名鼎鼎的吴雄来一直都极受人尊敬,他心如菩萨,做尽善事,什么修桥补路,施粥放粮,全都不在话下。 当年,吴大侠与发妻情深意重,恩爱非常,在发妻病逝之后,吴大侠悲痛欲绝,曾立誓不再继弦。 但,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当吴大侠遇上了那个美貌标致的年青姑娘后,却一见钟情,不可自拨,主动破了誓言,要娶这姑娘为妻。 白龙郡的人都很理解他,也都很支持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吴大侠虽然武功高强,家财万贯,但身边毕竟还是需要一个女子的照料,才能过得舒心。 所以,在今日,当吴大侠结婚的喜讯传出后,白龙郡的人都自发地去给他贺喜,此时此刻的吴府里,想必是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啊。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叶莹暗暗思忖。 叶莹知道,吴雄来与谢桦多年前曾是至交好友,关系很密切。她本想从吴雄来的口中打听一下谢桦的消息,哪知就是这么凑巧,刚来到白龙郡,就正赶上吴雄来在五十岁的年纪里,又娶新妇。 章羽枫淡淡一笑,“叶前辈,我们既然来了,索性就去贺个喜吧!既然是好友结婚,说不定谢先生今日也来了,正坐在那里喝酒呢。” 章羽枫的话,顿时鼓舞了叶莹,她向那大娘道了声谢,遂带着章云两人一道往平安街的吴府赶了过去。 第260章 我平生最讨厌那些无稽的流言 章羽枫甚是细心,途中特意挑了家装潢讲究的绸缎庄,进去买了几匹上等的丝缎,用红绸扎好了,驮在白马背上,作为贺礼。 三人扬鞭催马,行程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后,已来到了吴府。 里面满目华彩,锣鼓喧天,宾客们黑压压地挤满了整个院子,云画雨吸了口凉气,看到眼前这片密密麻麻的人头,她简直怀疑是不是整个白龙郡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不过,由此可见,这位吴雄来大侠真的是很受这里的百姓爱戴啊。 章羽枫送上了贺礼和拜帖,自然有管家领着他们入内。 章羽枫带着云画雨和叶莹挤进了人群,随着人潮的涌动,慢慢到了内厅里面。 内厅早已装潢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白龙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各路乡绅名流,江湖侠客,全都济济一堂。 新郎吴雄来正在外面迎亲,要等会才回,宾客们就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互相谈笑。 叶莹在人群里找了一阵,没有发现谢桦,自是失望,她急着想见吴雄来,心事重重,只是倚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独自出神。 章羽枫和云画雨并肩站在叶莹身旁,一对俊男靓女,极其醒目,宛如璧人。 云画雨生得眉目如画,就好似鲜花怒放,颇是吸人眼球。于是不时有些孟浪子弟蠢蠢欲动,想过来找云画雨搭讪。 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被章羽枫推开了。 他挺拔俊美,似一棵白杨树般地伫立在云画雨的身侧,形影不离。 云画雨性格随和,有人朝她微笑时,她也报以一笑,章羽枫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脚步,一手撑在墙壁上,把云画雨圈在当中,有如一道稳固的屏障,杜绝所有企图窥视的目光。 突然有个壮汉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眉眼端正,面色沉稳,一身的肌肉威风凛凛,身上却套了件暗红色的袍子,平添了几分喜庆。 “哈哈,章公子,咱们又见面了,你也是来贺喜的啊?” 章羽枫瞥了他一眼,笑道:“原来是伍兄啊。真是巧了,伍兄想必是代替秦盟主来参加婚礼的吧?” 伍言呵呵一笑,“可不是吗!我师傅最近正在闭关练功,不见外客,所以他命我和师妹来出席婚礼。” 伍言的身后,正站着亭亭玉立的秦瑶。 秦瑶身着一件绿罗裙,略施了一点脂粉,翠眉俊目,与平时相比,更多了几分妩媚。 “章公子,好久不见了。”她款款施礼,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望过来,眸中波光潋滟。 章羽枫回揖一礼,“真巧,想不到在这里又看到了秦姑娘。云儿,过来与熟人见个面吧。” 云画雨从章羽枫身后探出头来,面容清丽,微笑道:“今日秦姑娘穿上了女装,真是好看啊。” 伍言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我师妹一向长得俊呢,以前是不爱打扮,其实她穿裙子很漂亮。” 章羽枫俊眉一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伍兄一片痴情,也该找个机会表白表白了,不要被朱显抢了先机啊。” 朱显和伍言都爱慕秦瑶,都喜欢围着这个小师妹转。 此言一出,五大三粗的伍言居然有点害羞了,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这个……章公子真是爱说笑啊……我师妹年纪还小,我、我再等她两年也行……” 章羽枫遗憾地皱了下眉,“伍兄真是沉得住气,佩服佩服!可惜,我就没有你这样的耐性,我已向云儿求了几次婚了,她偏偏都不答允,真是让人烦恼。” 秦瑶的脸色,有点发白。 云画雨的脸,却突地涨红了,好似朝霞扑面,又是羞恼又是嗔怪。 “章羽枫!”她眼波娇嗔,压低了嗓子道:“你在胡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别——” “章公子与云姑娘如果以后能够结为连理,我一定会来贺喜的!”秦瑶神色僵硬,却淡淡开口,“至于伍言和朱显两位师哥,我对他俩永远只有兄妹之谊,所以我的婚事,就不劳章公子费心了。” 伍言乐呵呵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章羽枫淡淡一瞥,眸光清冷,“秦姑娘说得对,各人的姻缘,都是上天注定,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有那些无稽的流言来骚扰了!” 秦瑶顿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俏脸一沉,“江湖本来是非多,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怎么控制得了?章公子莫非是在怪我吗?” 章羽枫神色冷淡,“不敢,但愿是我误会秦姑娘了。” 他一面说,一面礼貌地欠了下身,“云儿刚才说她觉得这屋里人太多,气闷得很,所以我要带她去院外透透气,秦姑娘,请!” 举止礼貌,神情却极冷漠,目光一扫,示意让秦瑶让开路。 秦瑶咬着牙,胸前起伏剧烈,一袭绿罗裙俏丽翩翩,宛如早春的柳枝,可惜竟得不到男子的一丝欣赏。 云画雨低眸,伫在章羽枫的身后,她盯着他那片雪白的衣角,看着那衣角上用银丝线绣的云纹图案,云画雨的心里,不知不觉竟轻松了几分。 章羽枫对秦瑶的态度,令她放心了。 她嘴上说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内心里却仍是在意的,每次听到有人将章羽枫的名字与秦瑶的名字连在一起时,她便醋意横生了。 她是个顶自私的小女人,她的心眼只有针尖那么大,她是个超级醋坛子。 她嘴上说要与章羽枫分手,却仍然固执地只许他疼爱自已一人,她见不得有人想分走章羽枫的爱,更见不得章羽枫对旁人有半点温柔。 她的大哥是她一人的,永远是她一人的,那颗想独占的心,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哪怕她总是声色俱厉地赶章羽枫走,可眸子里,却掩饰不住那依依的眷恋。 一面想离开他,一面却又期待着重逢。 一面盼他走,一面更盼他留下。 一面恨他,一面却更爱他。 她就是一个矛盾体,很是不可理喻。 这边云画雨正在思绪纷飞,而那边秦瑶犹自盯着章羽枫,面无表情,后面却又有一个男人飞快地挤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已像喇叭似的响了起来。 第261章 大嘴巴苏岳 “哈哈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我的几位老熟人都来了!章羽枫,秦姑娘,伍言——啧啧啧,还有云姑娘,哎呀,云姑娘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回小寒山去了呢——” 云画雨回过神来,笑着揖了个礼,“苏掌门,你好啊,多时不见,你还是那么神采奕奕。” 苏岳笑哈哈地说:“云姑娘,你还是那么漂亮懂事。我一直记着你的人情呢。上次在雾茫山遇到章羽枫,我还对他说起你,你俩男未婚女未嫁,相貌又登对,我还准备为你俩作媒呢——” “苏掌门,你这媒做得太迟了,”章羽枫不满道:“我跟云儿早就相识相知,你这谢媒钱是拿不到了。” 苏岳笑道:“我拿不到谢媒钱,能喝杯喜酒也行啊。你俩预备几时成亲?” 云画雨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们还没有——” 苏岳只当她羞涩,自顾自地笑着说:“对了,我认识一个半仙,精于占卜,通晓易经,算婚期算日子那是最灵验的了!凡是由他选定的好日子,那绝对是一帆风顺,恩爱白头,子孙满堂……章公子,要不要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那敢情好。”章羽枫笑吟吟地开口,“你说个地址就行,我自已去找即可。” 苏岳说:“就是我们虎刀门的总舵那条街上,沿着街角向右拐,转两条巷子,路边有个招牌,上面写着‘易记卜算’的就是。” 章羽枫郑重其事地记下了。 云画雨只觉啼笑皆非,微嗔着瞪了下章羽枫。 秦瑶站在一旁,脸色黯淡,心上的男子,几乎正眼都没有瞧一下自已,目光殷殷切切的,总是只围着云画雨打转。 为什么??不是说章羽枫与云画雨已经分手了吗,为何他俩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苏岳转过脸,同情地看着秦瑶。 “秦姑娘,别伤心了,强扭的瓜不甜。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都算不得数,人家章羽枫就只喜欢云姑娘一个人哪。” “……秦姑娘,你看你长得俊俏,又身份高贵,想找个乘龙快婿还不简单?对了,我有个侄子,今年二十出头,身材魁梧,刀法娴熟,人挺老实,模样儿也端正,秦姑娘有没有兴趣认识他一下呢?交个朋友也是好的嘛……” 秦瑶面如寒霜,冷冷盯着苏岳,盯着那张说个不停的嘴,恨不得用针把它缝起来,苏岳絮叨着说了一阵,眼光向着墙角那边瞟了下,突然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妹子,叶家的妹子,是你吗?你几时下了小寒山了??你这下山来,怎么也不去虎刀门找我叙个旧啊??” 苏岳顾不上秦瑶了,几步跨到叶莹的面前,“哎呀,你瘦了,憔悴了,在山上的日子过得不好吗?你原来长得多么水灵,如今头发竟都白了……妹子,你有什么困难就对我说,我还略有薄产,如果你需要住处,我给你安排一下——” 叶莹笑了笑,“谢谢你了苏大哥,我没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我下山是有点私事,等我回头忙完了,会去虎刀门拜访你的!” “好呀,那我就等你的大驾了!”苏岳兴奋地搓着手,“你的剑法这十多年来肯定是又精进了,我还想跟你切磋一下呢!” “没问题。”叶莹一笑。 苏岳是个火热性格,与叶莹十多年未曾见面,于是嘘寒问暖地说个不休,把章云两人都撇到了一旁。 “云儿,你师傅难得遇上一个老友,让他们叙叙旧也好。”章羽枫趁机勾着云画雨的指尖,“咱们去院外站站,我刚刚看到那里种了棵白梅树,绽了许多花骨朵,挺好看的,我们去瞧瞧。” 云画雨挣了几下,众目睽睽,秦瑶,伍言全都盯着,她想甩脱章羽枫的手,却被他更紧的握住。 秦瑶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更加漆黑慑人,好似看不见底的暗夜,隐藏着少女的肃杀之气。 “秦姑娘,让一下!”章羽枫旁若无人,已拨开秦瑶,携着云画雨挤到院外去了。 院外的人,其实也很多,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连那棵刚刚长出花骨朵儿的白梅树下,也挤满了三五成群的人们。 树下,一个年青公子正手持一枝白梅花,凤眸清润,身影俊雅,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笑声朗朗。 “吴老板,听说你的钱庄今年生意极好,又在白龙郡开了几家分号,真是福气盈门,财源滚滚啊!” “李掌柜,我上次路过你的当铺,听伙计说,你新收了一件宋朝的瓷器,听说是官窑贡品,精美绝伦,我几时去你那里观赏观赏呀?” “哈哈,张大侠,好久不见,你越发精神矍铄了。我爹爹以前经常提起你,说他年青时走镖,有一次遇险,多亏你路过时仗义相助,我爹爹才能化险为夷,等会我要多敬你几杯,聊表谢意。” “周员外,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铁核桃?呵呵,周员外真是懂得养生。我前段时间在文宝斋里新买了两个绝品核桃,包浆油光都是一等的,回头我让小厮们送到你府上,算是我的一点小礼物。” …… 年青公子站在人群最中间,身上长衫飘飘,眉目俊美,好似鹤立鸡群般的醒目。他举止间是富家子弟的矜贵派头,说起话来却又如春风般和熙温雅,神色斯文,礼数周到。 吴老板李掌柜等人都被他说得心花怒放,围在他身边,不住口的夸赞。 渐渐地,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俊,时不时有几个盛装的少女袅袅地经过,飘来若有若无的娇俏眼神。 “咦?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有点眼生啊。”年青公子凤眸一挑,笑道:“你肤色雪白,穿得又是粉黄色的长裙,更衬得容貌白净漂亮。我想,如果你头上再簪一朵白梅花,大概会更加清雅动人。” 修长的指尖轻轻一弹,把白梅枝扔到了那姑娘的手里。 穿着粉黄裙的姑娘嫣然一笑,声音如翠鸟出谷,清脆动听,“谢谢卓公子的白梅花。” 第262章 金梅花 卓少祺勾唇一笑,眸光似桃花般撩人,“你知道我姓卓?姑娘,可我不认识你啊。” “卓公子的大名,我们虽在闺中,也都听说了。”另外有个红裙的姑娘盈盈站出来,“听闻卓公子是个风趣的人儿,而且绝不会厚此薄彼。你给了她白梅花,为何没有给我一支呢?” 卓少祺懊恼地说:“罪过罪过,是我疏忽了。姑娘你红裙艳丽,乌发黛眉,如果也在头上簪一朵白梅花,想必是更添风彩吧。” 又从树上折下一支白梅,弹到了那红裙姑娘的手里。 红裙姑娘和黄裙姑娘咯咯直笑,停在卓少祺身边,舍不得离开,一时间又有几个爽直大胆的年青姑娘来了,都缠着卓少祺要白梅花。 卓少祺笑容满面,来者不拒,给每个姑娘都送了一支。 也把每个姑娘都轮番夸了一遍。 姑娘们的笑声像长了翅膀,飞得整个院子和厅里都听得见。 场面很热烈,不论男的女的,都朝这边聚拢了过来。 云画雨站在院子一角,抿嘴一笑,“卓少祺真是会借花献佛,再这样下去,他要把这棵白梅树的花都摘光了。” 章羽枫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望着卓少祺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的俊美,绝不逊于卓少祺,剑眉朗目,身影挺秀,仿佛是从银河上走下来的天神,令人不敢逼视般的耀眼。 可尽管他这么俊,但,那一脸“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却叫少女们不敢接近。相较之下,还是笑容可掬的卓少祺更加平易近人,似一团热烈的火,吸引着人的靠近。 正在脂粉堆里笑得风流妖娆的卓少祺终于发现了云画雨,“阿雨,阿雨,你怎么来了?”他从少女堆里费力地挤出来,笑意吟吟地说:“你是来贺喜的?还是来找我的?” 章羽枫淡淡地开口,“她自然是来贺喜的。” “贺喜?”卓少祺诧异地问:“阿雨,吴雄来这种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与你隔着好几辈呢,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云画雨微笑道:“我随我师傅来的,她与吴大侠是朋友。” 卓少祺立刻朝着内厅扫了两眼,态度甚是恭敬,“哪位是你的师傅?我应去向她问声好的。” 章羽枫俊眉轻挑,突地一笑,“咦,樊苓也来了?少祺,你不准备过去打个招呼吗?” 人堆里,身影高挑的樊苓倒很显眼,腰悬长刀,英气勃勃,遥遥地望着卓少祺,用力地挥了下手,脸上露出甜丝丝的笑容。 樊姑娘很健忘,大约早忘了前段时间挨的那记耳光了。 卓少祺转过身,眨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突然朝着樊苓飞吻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魅惑的微笑。 少祺、少祺在朝我飞吻?? 刹那间,痴情的樊姑娘瞪圆了双眼,几乎不敢置信,在呆滞了数秒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三把两把的拨开人群,朝着卓少祺飞奔而来,“少祺,少祺,我来了,你等着我!” 樊苓喜欢卓少祺,江湖上人尽皆知,所以她就算嚷得再是大声,旁人也不觉得突兀,反而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卓少祺笑如春风,语调温软,“阿苓,多时不见,你越长越漂亮了。等会喝酒时咱俩坐在一处,好不好?” 樊苓激动得连连点头,双眼放光,脸上似是涂了一层闪亮的油彩,泛出红润的光泽。 云画雨缩在章羽枫的身后,瞧着眼前这热闹的场面。 分开多日,再次见到卓少祺,她有点……琢磨不透。 感觉卓少祺好似变了很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可细究起来,又好似根本没有变,谈笑风生,游戏人间,他本就是一个浪子罢。 云画雨纳闷地思索片刻,但很快的,她就没有精力去想了。 因为她看见一袭绿罗裙的秦瑶也出了内厅,走到了院中,一双乌黑娇俏的眼睛,仍然时不时往章羽枫的方向瞟过来。 这秦姑娘,还是不死心,还是在觊觎她的大哥! 章羽枫在旁边人群里发现了一位旧日的朋友,正在与那人寒喧,他大概也感觉到了秦瑶的注视,眼梢余光略略一扫,秦瑶情不自禁地便对他笑了笑。 哪怕是刚才曾有过小小口角。 云画雨一阵气闷,狠狠地扯过章羽枫。 “你以前答应过我,不再看旁的女子。” 章羽枫轻声一笑,“好罢,我不看。” “但你刚才已经看了。” “我只是随便扫了一眼。” “那也不行。” “好吧,我错了,我道歉。” “你的语气没有诚意。” “……云儿,我错了,我向你诚意地道歉。” “还会有下次吗?” “绝对不会!” “你发誓!” “我发誓,我再看了旁的女子,你就罚我三天不许吃饭。” “十天!” “云儿,十天不吃饭我会饿死的。” “不行,就十天!” “好吧,都依你。” 闹脾气的云姑娘遇上了毫无原则迁就她的章公子,那脾气便更加见涨了,无理取闹了一阵后,心里终于舒坦些了。 那边厢,潇洒倜傥的卓少祺已经抽出腰里的描金扇子,一边轻轻摇着,一边朝着亭亭玉立的秦瑶望过去。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他慢悠悠地一笑,“秦姑娘的衣裳真是应时应景,穿在你的身上,当真是曼妙动人啊。” 秦瑶微微一愣,她并不认识卓少祺,但被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年青公子赞美,总归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于是她敛妆施礼,笑了笑,“请问公子贵姓?” 卓少祺一笑,“我姓卓。” 秦瑶美目流盼,朝着那株白梅树下的几个姑娘一瞥,那些个姑娘的手里,都有一朵卓少祺送的白梅花。 秦瑶牵着嘴角,淡淡地讥讽,“刚才我已看见了,卓公子知情知趣,一直是来者不拒的啊。” 卓少祺长笑一声,语调优雅,“真是遗憾,我已将白梅花送完了。不过,既然是与秦姑娘初次见面,我自然也应该送你一样礼物。” 手指轻轻一晃,掌心里竟突然多了一朵用金箔与金丝制成的梅花。 轻薄的金箔与细密的金丝缠绕在一起,严丝合缝,做工细致,圈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金灿灿地耀眼之极。 卓少祺凤眸俊雅,笑吟吟地把手掌伸到了秦瑶的面前。 第263章 拜天地 “英雄跨战马,美人配金花。秦姑娘,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秦瑶半张了嘴,震惊得几乎回不过神来,“这、这是送给我的么?” 卓少祺微微一笑,“当然。” 身为秦啸沙的女儿,秦瑶自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见惯了各种珍贵物什,也见惯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但,头次见面就送她金花的,卓少祺是唯一一个。 伍言的脸色沉得好似锅底,面目黝黑。 他那颗单纯而耿直的头脑永远都想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坎坷,师妹的身边刚走了章羽枫,怎么又突然多了一个卓少祺? 樊苓的神情也垮下来了,盯着卓少祺,想发作,却又不敢,只好强忍着怒气,脸上憋得通红。 周围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窃窃私语。 哎哟,这卓少祺是看上秦瑶姑娘了吧? 肯定是,卓少祺一向是个风流种子。 他俩的年纪相貌还是很登对的。 就是不知道秦盟主同不同意这桩亲事啊…… 底下人有的没的乱嚼了一气舌根,卓少祺却只是微笑道:“秦姑娘怎么不接?难道是嫌它不够精致吗?” 秦瑶如梦初醒,伸出纤纤玉手,拈起那朵精美绝伦的金梅花。 宾客中,无数少女向她投来了既羡慕又嫉妒的眼神。 秦瑶拈着那朵金梅花,不知不觉地,又朝着章羽枫望了一眼。 男子白衫若雪,神色淡然,波澜不惊。 秦瑶咬了下唇。 她的自信与骄傲,早被章羽枫打击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可突然间,好似又从卓少祺这里找补回来了,全场这么多的美貌少女,她是唯一得到金梅花的姑娘。 她始终是最优秀的。 云画雨伫在一旁,娥眉轻蹙,灵动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细微的讶然。 或许是与章羽枫呆得久了,单纯的云画雨也开始习惯于察颜观色,开始捕捉人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卓少祺望向秦瑶的眼神,并不太对劲。 那双凤眸里,闪动着一抹深沉的墨色,似暗夜的海,似积霜的潭,更似凝了冰的远湖之水,彻入骨髓的寒。 当云画雨抬起眸,默契地看向章羽枫时,章羽枫也正望着她。 云画雨从章羽枫的眼里,也读出了这层意思。 章羽枫那般的心细如发,思维缜密,她能看出来的东西,章羽枫必是也看出来了。 “噼里叭啦!噼里叭啦!!” 外面响起了轰天价的鞭炮声和喝彩声,原来是新郎官已经牵着新娘进来了。 五十有多的吴雄来穿上了簇新的大红吉服,喜气洋洋地跨入院子。 吴雄来长得方脸大鼻,面容粗犷,年纪又老,并算不上好看。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半百之年,他又娶了新妇,而且还是个青春年少的美娇娘,这般称心如意的好事,怎么不令人心花怒放? 红绸那端的新娘蒙着大红盖头,身姿窈窕,轻移莲步,好似含羞的玫瑰花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吴雄来的身侧。 走在他俩身后的,是吴雄来的两个已成年的儿子,吴石与吴修。 都已是人高马大的年青汉子了,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又续了弦,娶进一个年纪足可以做他女儿的小娘子。 因此吴家兄弟俩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老二吴修,耷拉着眉毛无精打采,时不时地瞟着那个新娘子的背影,一脸的愤恨。 但宾客们却不管这些,吴雄来是白龙郡的大善人,德高望重受人爱戴,他的婚事,人人都希望来捧场。 于是,当吴雄来携着新娘出现在内厅时,人群里的欢呼声震得整条街都能听得见了。 “恭贺吴大侠新婚之喜!” “祝你俩夫妻美满,白头偕老!” “吴大侠与这位新娘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 大家都在说着恭维话,气氛热络,一个喜娘搀着新娘子跨过了门槛,在内厅正中站定。 喜娘就是吴府的一位老嬷嬷,为了配合这样的喜庆场面,这老嬷嬷也穿得花红柳绿,搽着水粉胭脂,显得比实际岁数年青很多,甚是慈善的模样。 章羽枫护着云画雨一路挤进内厅,看见叶莹与苏岳仍站在一处,不时交谈。 云画雨略一回眸,就见秦瑶与伍言也跟进来了,再一看,卓少祺正摇着扇子,悠悠闲闲地靠在内厅的一根圆柱上,身旁跟着牛皮糖似的樊苓。 樊苓仰着头,正与卓少祺说些什么,笑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心上人面前,气势如虹的樊姑娘也收敛了脾气,展现出小鸟依人的少女情怀。 “吉时已到,请一对新人拜天地啦!!” 喜娘挥着手里的红帕子,堆着笑脸高声喊叫。 内厅的正堂,是一方鲜红的案台,上面摆满鲜果,燃着红烛。案台上方,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对老态龙钟的男女,神情和蔼,相互搀扶,似是一对夫妻。 章羽枫瞥了两眼,想必是吴雄来的父母早就过世,所以他在拜父母高堂时,只能用画像来代替。 鞭炮声仍在继续,吴雄来与新娘子拿着红绸,双双在案台前站定。 喜娘亮开了嗓门,喜孜孜地叫:“请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吴雄来哈哈一笑,撩开袍角,姿势端正地跪了下去。 新娘子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地与他并肩跪着。 吴石与吴修站在宾客前面,勉强牵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再然后就是夫妻对拜。 章羽枫略略低眸,瞧着身侧的云画雨。少女乌发如瀑,红唇微抿,眸子极清澈,好似晶莹通透的琉璃,正安静地注视着场中的新人。 心头突地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惊了一下,章羽枫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云画雨的指尖。 就在不久之前,在卓少祺的婚礼上,云儿差一点就做了卓少祺的新娘。 差一点,她就要嫁作人妇。 差一点,他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还好还好……”章羽枫轻声地说,“那场婚礼不算数了,幸而我早去了一步,幸而我认出了你……云儿,真是好险啊……” 第264章 袁冷雪 “大哥,你在说什么?”云画雨纳闷地偏过头,屋内的喧杂声太多,她听不清章羽枫的话。 章羽枫弯起嘴角,眸光有些氤氲,就好似漾在湖泊的皎皎星光。他突然凑过来,在云画雨的颊边吻了下。 速度很快,快得几乎不能说是一个吻,他只是用温暖柔软的唇,在云画雨的肌肤上蹭了蹭。 但云画雨的脸颊已经红了,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阵阵的发热。她虽然与章羽枫亲吻过很多次了,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第一次。 云画雨怕被师傅瞧见了,像做贼般的四下张望,叶莹正与苏岳说话,并没有注意她。云画雨的目光,不经意地掠到了厅角的圆柱那里,她看见了卓少祺。 卓少祺仍与樊苓在调笑着,凤眸微微挑起,邪肆地轻笑。他唇角弯着一抹俊美的弧度,甚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樊苓那红滟的嘴唇上,暧昧地揉捏了一下。 看来卓少祺很忙,他好似根本就未曾留意到云画雨这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瞥过来。 云画雨收拢心神,重新望向了那正在拜堂的一对新人。 涂着鲜艳胭脂的喜娘正在高喊:“夫妻对拜!” 吴雄来与新娘子面面相对,一齐躬下身去,宾客们笑声如雷,有人已经拍起了巴掌。 一抹寒光陡然出现,仿佛是电光火石之间,新娘子被人一把拽起,箍住了脖子,然后那柄薄如蝉翼的锋利匕首,恶狠狠地抵在了新娘子的喉咙上!! “啊!救命!” 新娘的尖叫声,刺破了众人的耳膜,那方大红盖头,飘然滑落,露出了女子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容。 吴雄来又惊又急,沉声问道:“李嬷嬷,你这是干什么?” 李嬷嬷就是今天的喜娘。 没人能想到,浓妆艳抹的喜娘,就在眨眼的功夫,变成了要杀死新娘的刺客。 宾客们都慌了,叫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快放下刀,放下刀!这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能见血光——” 云画雨秀眉深蹙,一直盯着那新娘。 她已见识过很多次的凶险与谋杀,一场行刺并不能让她惊讶,她惊讶地是新娘的身份。 娇弱的女子穿着鲜红衣裳,脸色因为恐惧而血色尽失,那张脸蛋极其漂亮,也很眼熟,居然是袁冷雪!! 昔日七阴教的妖女,钟千手的徒弟,袁冷雪! 谁能料到,吴雄来的续弦夫人竟是袁冷雪?? 吴雄来已经年过五旬,而袁冷雪还不满二十,巨大的年龄悬殊,一个垂垂老矣,一个青春韶华,他俩怎会配成一对夫妻?? “听见没有,全都不准过来!!谁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喜娘的声音尖利高亢,回响在整个内厅,银晃晃的匕首抵在袁冷雪的脖子,在那片娇嫩的肌肤上轻轻一划,便是一道鲜红的血痕。 “云儿,事情真是有意思,”章羽枫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谁扮成喜娘来刺杀袁冷雪?难道是吴雄来那两个一肚子怨气的亲儿子吗?” 吴雄来对自已的这个准娇妻是珍爱异常,看见袁冷雪受制,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压低了声音问:“李嬷嬷,你想要什么?开个条件出来吧。” 喜娘呵呵冷笑,对吴雄来的话不屑一顾,目中突然寒光毕现,倏地勒住袁冷雪的下巴,手中的匕首一闪,径直朝着她的喉骨切了下去!! 就算袁冷雪闯荡江湖多年,在死亡即将来临之时,她还是吓得面白如纸,紧紧闭上了眼睛! “锵”的一声,仿佛有颗石子打中了匕首,偏了准头,喜娘瞪着狐一般的眼睛,警觉四望。而一切都来得这么的快,所有人都来不及眨眼,就发现有一抹轻灵的身影似春燕般飞纵过去! “云儿!” 章羽枫料不到云画雨会突然出手,立刻跟了上去。 少女长裙飘荡,翩然如仙,就在瞬息之间,已掠到了喜娘的面前,玉手一抓一带,快如追风,蓦地拉住袁冷雪的衣襟,硬生生地将她从喜娘的手里抢了过来!! “妙啊妙啊!!”苏岳挤到最前面,响亮地拍着巴掌,“云姑娘的轻功真的是超凡入圣,独步天下了!!” 卓少祺也笑微微地鼓了下掌,叶莹站在墙角望着自已的徒弟,眼中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云画雨被夸得有点羞涩,抿了下嫣红的唇,略一用力,把瑟瑟颤抖的袁冷雪推到了吴雄来的身旁。 喜娘见势不妙,夺路就逃,章羽枫何等敏捷,使了个小擒拿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勒住了那喜娘的两只手腕。 再顺手点了她的麻穴,在她膝上一踢,喜娘闷哼了声,咣当跪了下来。 吴雄来一面搂住袁冷雪,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一面瞪着那喜娘,冷喝道:“李嬷嬷,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今日为什么要刺杀我的夫人??” 喜娘甚是强硬,搽满了胭脂的脸孔紧紧绷着,完全不发一言,只是用那双浑浊的老眼,冷冷盯着吴雄来。 袁冷雪的脖子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伤口虽然不深,却仍在不断地渗出血丝,女子凄楚委屈,漂亮的丹凤眼里,浮上了一层惹人怜爱的泪光。 吴雄来看得心疼万分,再加上好好的喜事忽然被搅乱了,胸中一腔怒气更加爆发出来,“说!你说!”他伸手指着喜娘的鼻子,“老东西,谁派你来行刺的??” 喜娘仍是冷笑,却并不开口,看样子是要死犟到底。 吴雄来怒不可遏,连平时大善人的名声也不要了,劈手就要打她的耳光,哪知就在这个时候,情势突变,整个内厅里,突然升起了一团一团的诡异的浓烟! 那烟里有淡淡的兰花香气,却浓稠得好似迷雾,弥漫在空气中,像一层厚重的白纱,遮住了每个人的视线。 厅里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哪怕就在咫尺之间,也瞧不见身边人的面容。 章羽枫反应敏捷,凭着感觉便拉住了云画雨,他抱着她,略退几步,靠在墙壁上,“云儿,是熏兰烟。”章羽枫说,“你千万不要走动,就呆在我身边,情况可能有变。” 第265章 熏兰烟 浓烟腾起,白茫茫的一片,云画雨看不清章羽枫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正吹拂在自已耳畔,他的手,正握在她的腰肢上。 身体紧紧相贴,喘息可闻,似有一种年青男性的蓬勃热力,正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云画雨的身上。 浓烟滚滚中,宾客们都慌成一片,不时有椅子被绊倒,不时有碗碟被碰碎,稀里哗啦,乒里叭啦,所有人都辨不清方向,看不见来人。 苏岳的大嗓门在雪白的烟雾中,格外的清楚豪迈,“他娘的谁在踩老子的脚??滚开滚开!” 吴石和吴修也在骂骂咧咧,“这场烟是谁放的?真不要脸,是想来趁机偷东西的贼吗??” 叶莹的声音突然在角落里响起来,“阿雨,阿雨,你在哪?” 云画雨急忙喊了声,“师傅,我在靠墙的位置,我很安全,你别担心。” 伍言在白烟中一边摸索一边慢慢地走,“师妹,师妹,你没事吧?你在哪个方向?” “哎哟!”樊苓娇滴滴地叫喊了声,“少祺,你轻点!你撞到我的腿了。” 卓少祺纵声大笑,声音邪肆而又轻浪,“是么?撞到哪儿了?若是还疼的话,我给你揉揉,嗯?” 云画雨皱了下眉,听着四周这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得好似沸油开了锅。 就在这时,突感觉章羽枫的身体微微一动,全身肌肉绷紧,好似在紧张地聆听什么,“云儿,”章羽枫附在她的耳旁,悄声道:“我听到有暗器的声音,还有人倒下的声音,事情不妙了!!” “什么人?!给我站住!!” 又是苏岳的大喉咙,盖过了场中所有的声音,烟如浓雾,遮住了大家的眼睛,只听见有隐隐的衣袂飒然之声,又有拳脚#交战的闷响声,偶尔还夹杂着一丝女子被捂住嘴时的啜泣声。 “出了什么事?”云画雨满腹疑惑,想挣开章羽枫的怀抱,想朝着苏岳的方向走,虽然视线一片模糊,她仍在努力地张望,只是腰肢被人紧紧扣住,一丝一毫都动弹不了。 “云儿,别贸然出去,你的安全才最紧要。听我的话,呆在这里别动。”章羽枫按着她的肩膀,掌心里是柔软的温度,云画雨顿了顿,低声道:“大哥,我感觉不对劲。” 章羽枫的手掌滑到了她的背后,紧紧地拥住了她,声音略略低沉,“我知道,已经有人被杀了。” “啊??”云画雨捂着嘴,防止自已尖叫出来,“谁被杀了?” 缭绕如雾的浓烟中,章羽枫的声音极其清晰而冷静,“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我猜想死的应该是吴雄来。” 吴雄来?!云画雨惊惶不已。 然而事实证明,章羽枫的判断竟是如此的准确无误。 当白烟渐渐散去,当所有的人都能看见彼此的脸时,有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叫声,“吴大侠!哎呀,吴大侠,你怎么了??” 烟雾的余硝中,只见一个人影匍匐在案台前面,脸朝下,背朝上,一动不动。这人束着金冠,穿着鲜红色的吉服,不用看他的面容,便能知道这人就是今日的新郎官吴雄来。 胆小的女客们都尖叫起来,纷纷往后躲,一向剽悍的樊苓突然转了性子,柔弱地靠到了卓少祺的肩上,“少祺,死人了死人了,那地上全都是血。” “樊大小姐十三岁时就敢上山猎虎,我可不信,你会怕区区一个死人?!”卓少祺一拂袖子,将樊苓从身旁推开,语气里不乏调笑,“难不成你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越活越没有出息了?” 宾客中的几个侠士已经上前围着尸体,左看右看,章羽枫亦拨开人群走过去,蹲下来仔细地看。 吴雄来鼻息全无,已经咽了气,身上的鲜红吉服已被血液染成了暗红色。 叶莹眉尖深锁,沉默地站在一旁,她真的没有料到,她千里迢迢的赶到白龙郡,还没来得及与吴雄来说上一句话,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善人就已突遭横祸,死在了婚礼的喜堂上。 “他中了千魂透骨钉。”章羽枫缓缓开口,敏锐的目光,冷冷盯在吴雄来后背上的那几排弧形钢钉之上。 许家最精妙的暗器,令江湖人闻风丧胆,坚硬的铁钉,像勾魂的使者,戳穿了吴雄来的内脏,血如泉水般的涌出,让吴雄来在顷刻之间,便下了阴司黄泉。 吴石和吴修一左一右地跪在吴雄来的两侧,神色悲戚,只是眼中却并没有半滴泪水落下。 倒是有几个曾经受过吴雄来恩惠的宾客站上前来,默默地红了眼圈。 章羽枫戴上蚕丝手套,解开了吴雄来的衣裳,他仔细翻看着尸体,就在尸体的小腿关节处,果然发现了一个椭圆形的陈旧伤疤。 云画雨讶然,与章羽枫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又是一个有着椭圆形伤疤的人! 每个死在千魂透骨钉下的死者身上,无一例外地都有它。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中,有人藏在暗处,向吴雄来发射了这一筒致命的攻击! 从吴雄来的死状来看,千魂透骨钉应该是从正后方射过来,不偏不倚地钉入了吴雄来的整个后背。 那么就是说,凶手当时应该是躲在吴雄来的身后?? 章羽枫的目光,往尸体旁扫了眼,尸体紧挨着案台,距离极近,若后面有人,除非那人是躲在案台下的? 但是,死者是吴雄来。 而吴雄来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七岁学艺,二十岁时就已名满江湖,刀法剑法已出神入化,内功更是深不可测,他的武功已是顶尖的一流高手,如果案台下面藏着人,他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那么,凶手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吴雄来的背后,用千魂透骨钉杀死了他?! 秦瑶和伍言以前虽都听说过千魂透骨钉的大名,但亲眼目睹它杀人,却还是第一次,伍言拨开人群挤进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把围观者都拨开,“你们都让一下,让一下,别碰到了尸体!要是把现场破坏了,等会章公子怎么破案??” 第266章 谁是凶手? 伍言耿直古板,心肠却火热,在璇玑山庄,伍言经历了方滟的案子后,对章羽枫颇信赖,于是一面维持秩序,一面把希望的目光投注到章羽枫的身上。 秦瑶半蹲下来,好奇地望着吴雄来背上的那几排弧形铁钉,“这吴大侠声名传播,人人夸他是大善人,谁会想来杀他呢??” 手指快要摸到铁钉之上了,章羽枫目光一沉,淡淡开口,“秦姑娘,不要触碰尸体。” 吴石和吴修好不容易挤出了两滴泪水,正在慢吞吞地擦拭着眼角,吴修说:“我爹爹一向仁厚心善,平生做尽了好事,他从来没有仇家,连跟人口角都没有,我真的想不出来,哪个会这么丧尽天良地杀了我爹爹??” “是啊!”吴石悲痛地哽咽着:“凶手真是没有人性,趁着我爹爹正在成亲,毫无防备之时下手,要不然依我爹爹的绝世武功,他怎么会这样容易得逞?” 吴修擦着眼眶里并不存在的泪水,叹道:“可惜这位新娘子了,还没过门就成了寡妇,真是命苦啊——” 说到这里,眼光四下一扫,他突然跳了起来,大叫地说:“咦?新娘子呢?新娘子去哪儿了?她怎么不见了??” 袅袅婷婷千娇百媚的新娘子消失了。 甚至连同那个行刺的喜娘,也一道不见了踪影! 众人回过神来,也跟着纷纷寻找。 新娘子?! 那个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呢? 适才情况一片混乱,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吴雄来的尸体之上,没有人察觉到,这位新娘子是怎样神秘的失踪了?? 只有那条鲜艳如血的大红绸带,被扔弃在了地上,被无数人踏踩过去,皱巴巴地,沾上了一层层的带着灰尘的脚印。 云画雨心中一个“咯登”,陡然想起了刚才在浓烟之中,她隐隐听到的女子啜泣声。 章羽枫俊眉微挑,淡淡一笑,忽而转过眸光,瞥了苏岳一眼。 苏岳一撩袍角,大跨步地过来,目光炯炯,声音洪亮如钟,“章公子,我刚才与人交过手了!那人掌力不错,像泥鳅一样滑脱,想从我身边溜过去。我摸黑与他过了几招,没拦住他,但我从他的手指之上,撸下来了这个东西——” 苏岳把一个小物什放到了章羽枫手里。 这竟是一枚相当耀眼的戒指。 貌似金属材质,却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材料,只感觉坚逾无比,光泽灼灼,戒面上刻着一圈一圈地篆体文字,文字间夹杂着阴阳五极八卦图案,复杂而又诡异。 云画雨看了几眼,不禁一愣,总觉得这枚戒指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章羽枫笑了笑,缓缓道:“这是钟千手的戒指。” 云画雨蓦地记起来了,在青月崖比武时,她曾见过钟千手,当时钟千手的左手拇指之上,就戴着这枚象征着七阴教教主身份的金属戒指! 回想着刚刚听到的女子啜泣声,云画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看来袁冷雪又一次的落到了钟千手的手里。 “我已全都明白了!!”伍言那炮筒般的直脾气已经按捺不住了,“肯定是钟千手那个老贼来抢新娘子,又怕吴大侠从中阻拦,他心狠手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吴大侠杀了,以绝后患!” “对!对!对!” “肯定是这样的!!” 人群里有人在附和,钟千手在江湖上作恶多端,名声狼藉,说是他杀了吴雄来,谁都觉得顺理成章。 “钟老贼!!钟老贼!!你一定不得好死!!” 吴修不住口地咒骂,抡拳捶了两下墙壁,然后转过身,朝着好似柳枝般娇嫩动人的秦瑶揖了一礼。 “秦姑娘,我爹爹死得真是太惨了!!整件事情,你都亲眼目睹,江湖中出了钟千手这样的败类,是武林之耻!!请秦姑娘回去后禀告秦盟主,让盟主大人杀了钟千手,为武林除害!!” 众人纷纷点头,都用祈盼的眼神看着秦瑶,像钟千手这种武功高强而且又拥有极大势力的人物,也只有号令江湖的秦啸沙才能治得了他。 秦瑶略略颔首,绿裙曳地,气质高贵,她向着场中的人群扫了几眼,眸中露出了居高临下而又矜持的神情。 “好吧,我会回去跟爹爹说的。”秦瑶不徐不疾地开口,“我爹爹向来嫉恶如仇,又与吴大侠是故交,他必会出来主持公道的,请吴公子放心!!” 吴石与吴修连连道谢。 卓少祺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踱了进来,仍然潇洒自如地摇着那把描金扇子,剑眉飞扬,面容俊美如一块上好的白玉。 “甚好,甚好,久闻秦盟主英雄盖世,眼下就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这里白龙郡的人倒来了不少,你们都听好了啊,等秦盟主为吴大侠报了仇,你们千万记得要给秦盟主立块长生牌位,早晚三柱香,祈祷他长命百岁,福寿双全,能够看到秦瑶姑娘结婚生子,为他添一个胖嘟嘟的外孙子。” 卓少祺这人总是德行不改,在这种庄重肃穆的气氛下,居然也敢胡言乱语地开玩笑。 苏岳扑哧一笑,又感觉不妥,急忙捂住了嘴。 樊苓似尾巴一样的跟在卓少祺身后,仰头望着自已的心上人,觉得他简直是俊得没有天理,樊姑娘又开始花痴了,托着腮,目光凝注,眨也不眨地瞧着他。 苏岳困惑地挠了下头,两道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 不知为何,苏岳总觉得卓少祺的容貌好生眼熟,那轮廓那五官那神韵,好似很像一个人。 但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却又想不起到底像谁。 此时,场中众人已经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恭敬地目送秦瑶和伍言离开,秦瑶黛眉轻锁,临走时,终究忍不住悄悄回眸,瞧了眼章羽枫。 男子白衫胜雪,如芝兰玉树,挺拔俊美,眸子明亮得好似流淌着皎洁的月华,正在为云画雨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完全的旁若无人。 秦瑶的脸上,已笼了一层凉凉的寒霜。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身影清冷,决绝而去。 很快,一些宾客们都散去了,白龙郡的人也走了很多,角落里的卓少祺与樊苓也不知何时离开了,内厅里空寂下来,举目望去,场中仍是满目的红绸红绫,红烛红椅,牌匾旁边的那一串串崭新的红灯笼,仍然在夜风中喜庆而欢快地摇动着。 第267章 先烧左脸还是先烧右脸 云画雨问:“杀死吴雄来的,真的是钟千手吗?” “当然不是。”章羽枫淡淡一笑,“连环杀人案罢了。从李达辰,到方华,到南宫炎,到王沧海,再到吴雄来,都是同一个人所杀。” 云画雨纳闷道:“那你刚才为何不说出来?他们现在都以为凶手是钟千手啊。” 章羽枫略一摇头,“我还没有查到凶手,说出来也无用。” 说完又微微一笑,“钟千手往日里坏事干尽,把这桩案子栽到他头上也不错。秦啸沙如果肯杀了他,也算是为江湖除了祸害。” 云画雨低叹道:“但真正的凶手我们还没有查到。不知他下一个要杀的人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章羽枫说:“但我知道,他的目标里,最起码还有三个人。” “还有三个人??” “嗯。而且肯定都是江湖中非常有名而且武功极高的人物。” 云画雨回想了下,李达辰,方华,南宫炎,王沧海,吴雄来,这些人,确实都是很厉害的成名人物,每个人的名字拎出来,都是如雷贯耳响当当的。 “我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呢?太丧心病狂了,他是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云画雨痛心地说,尤其是想到了和蔼可亲的南宫炎也死在了千魂透骨钉下,心里更觉得难过。 章羽枫柔声安慰,“云儿,你别急,我们一定会找出这个人的。而且他现在一时半会可能也不会再作案了。” “为什么?” “因为他手里的千魂透骨钉已经用完了。” 云画雨愣了愣,哦了声,转身扶着叶莹,低声说:“师傅,我们走吧。” 叶莹面色黯淡,默默点了下头。 一一一一一 夜色深寂,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在密林之中,天边的月亮已被云层遮住,一丝光亮也没有透出来。 唯一的光源,便是男子手里的火把,猎猎燃烧着,晃了几晃,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然后逼近了女子的脸颊。 “阿苓,不知,你有没有闻过人的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听说并不太好闻,你想试一试么?”男子挑起修长的眉梢,俊美有如神诋,一双凤眸轻轻挑起,看似懒洋洋的,其中却蕴着冰雪,教人心生寒意。 樊苓浑身瑟瑟地抖,如果不是被卓少祺绑住四肢捆在了树上,她可能会站立不住,直接栽倒在地上。 滚烫的火把只差一点就挨到了她娇嫩的脸,肌肤已经有刺烫的感觉,她额上全都是黄豆大小的汗水,是热出来的,也是吓出来的。 “少祺,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樊苓嘴唇发白,语声颤抖,“我这样喜欢你,对你这般好,你、你怎么能……” 卓少祺牵起嘴角,轻笑一声,“樊大小姐的痴情,我怎么消受得起?左右不过是辜负你的真情了。现下你就来选选,我是先烧你的左脸呢,还是先烧你的右脸?” “啊!不要啊不要啊——”樊苓抖成一团,尖叫的声音在幽僻的林子里来来回回地飘荡着,“少祺,你不要毁了我的脸,求求你不要毁了我的脸!” 向来气势如虹的樊大姑娘再也没法剽悍了,像砧板上的羔羊,无助地求饶,脸上涕泪横流,黏黏糊糊地一直淌到了下巴上。 卓少祺啧了声,似是有点嫌弃,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在她汗津津的额角轻轻一划,眸中露出了她曾经最迷恋的俊美笑容。 “阿苓,你这张脸,既平庸又粗俗,留着又有什么用??不如让我给你烫出一朵花儿出来,红通通热乎乎,你见了保证欢喜。” 樊苓面容扭曲,极力地想往后缩,可身子被禁锢住,她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她恐惧地看着卓少祺,哭得嗓子都哑了,“少祺,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卓少祺突轻轻地笑了起来,火把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恍如隔了一层淡黄色的薄雾,连他的笑容,都显得那般的冷诮而凉薄。 “樊苓,你自已做过什么,你自已竟不知道么?”他说:“上次,在我成亲的前夜,你暗中派人去劫持我的母亲,这件事,你难道忘了吗?” 樊苓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双腿瑟瑟,声音颤得不成样子,“我没有……我没有……少祺,是你弄错了,不是我……” 卓少祺温柔地笑了笑,“是我弄错了么?阿苓,那对不住了,我虽是错了,却也只能将错就错,把你的脸烧成一块黑炭,我母亲的气才会消。你忍着点疼,我会尽量快些的——” 火把上洒了桐油,滋滋地响,贪婪的火苗像怪兽的舌头,突然“咝”的一声,烧焦了樊苓的几缕秀发,空气中隐隐传来焦臭的味道。 樊苓花容失色,嘴里迸出刺破耳膜的呼喊声,“不要这样!少祺,你不要这样!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劫持你的母亲——” 卓少祺已敛了笑容,淡淡地望着她,“樊苓,我没有多少耐心,你再不肯说实话,我保证这把火一定会烧到你的脸上,你听清楚了吗??” 手掌一沉,火把径直就要按到樊苓的面颊,樊苓吓得魂飞魄散,闭着眼睛高喊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去绑架老夫人!我糊涂,我作孽,我有眼无珠冒犯了老夫人!少祺,你饶过我吧!我认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卓少祺面如寒冰,冷冷盯着她。 樊苓怯怯的,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真是一场冤孽啊!! 樊苓是樊家堡的大小姐,向来为所欲为惯了,当她得知卓少祺要成亲时,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在家里哭天抢地了一阵后,突生一计,挑选了几个武功高的弟子,在夜里去悄悄的劫持卓母。 樊姑娘的算盘打得很好,她想,卓少祺如果在成婚前夜发现母亲竟不见了,他必然就没有心情再成亲了。 婚礼肯定会取消。 然后,等熬过了十天半月之后,她再制造个偶然机会,假装路过,把老夫人救出来,亲自送回到卓府。 如此一来,卓少祺必然会感激自已,而且说不定会一高兴,便接受了自已。 第268章 别在我面前出现 聪明的樊姑娘早已在暗中打听过了,卓少祺对那个未婚妻也不甚在意,连面都没有见过,所以他如果想退婚,其实非常容易。 于是乎,事情就这么定了。 可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给破坏了。卓母没有劫到,而且还被卓少祺查觉了自已的企图。 樊苓心惊胆战地望着卓少祺,眼前的男人静静地站在火把的光亮之中,目如寒潭,恍若修罗,偏又清俊至极,唇角一勾,露出了一抹半是嘲弄半是邪魅的浅笑。 笑得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樊苓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哆嗦着哀求,“少祺,我、我已认错了,我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去绑架老夫人。少祺,我绝没有要伤她性命的意思。你放过我吧,我记着这次教训了,我以后一定离她远远的,再也不会去冒犯她老人家……” 卓少祺眉梢一挑,笑容清浅,“阿苓,你允诺的事情,经常不算数,我怎知你今日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我发誓!我发誓!”樊苓尖声叫着:“我发誓以后绝不敢再去骚扰你的父母!!如有违背,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卓少祺柔声一笑,“这空口白牙的,我总不太相信,而且你这人记性不好,天长日久之后,发过的誓言或许早就忘记了。” 樊苓胆怯地问:“少祺,那你想怎么样?” 卓少祺凤眸轻轻眯起,声音越发温柔,“我觉得……如果在你的手上留下一个记号,你必是会记得更加清楚一些的,对吗?” 樊苓惊惶地瞪大眼睛,凄厉地呼喊,“不要……不要……啊!!疼死我了!——” 男子将火把狠狠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之上,顿时一片细腻的肌肤被烧得焦了,黑乎乎的手,皮肉卷曲,露出渗着黄水的一层层水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仿佛肉被烤熟的奇异香味。 樊苓喉咙嘶哑,不停地呼喊,凄惨地叫声好似漏了风的风箱,整片声音模糊而又细碎,似是一个垂死的人。 她出娘胎以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痛苦,十指连心,手背被烫焦的疼痛,几乎能令人晕厥过去。 樊苓无力地垂着头,嘴唇干枯,乌发散乱,曾经漂亮的脸蛋儿,现在已全是一片泛着青灰的惨白。 “有点疼,是吗?”卓少祺顺手拨开樊苓那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她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真是可怜啊。”男子眸光慵懒,不经意地掠过女子那只焦黑的右手,喟叹道:“抱歉,好好的一双玉手,偏偏被我毁了一只,当真是罪过。” “……卓少祺,我恨你!……你这没有心肝的男人,薄情寡义,我恨死你了!!……” 樊苓气息奄奄,嘴唇费力地蠕动着,犹自咒骂。 卓少祺浑不在意,纵声大笑,手中一缕剑光闪过,已切断了樊苓身上的绳索。 樊苓好似一截枯朽的木头,晕晕然栽倒在地,在污泥烂叶中滚了一圈,浑身都沾满了腥臭的气味。 “从这里走出去,需要一个时辰,”卓少祺同情地看着她,淡淡笑道:“樊姑娘可要抓紧时间了。你的烧伤如果不及时上药的话,会溃烂化脓,到那时,或许这条手臂都要废了!” 樊苓匍匐着,又艰难地站起来,昔日英气勃勃神采飞扬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了,身子如暴雨中的树枝,摇摇欲坠。 “樊苓,你记着今日的教训!”卓少祺冷漠地一笑。 “下次你再敢动我的父母,我会要了你的命!还有,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碍眼,听明白了吗?” 樊苓垂着眸,声音沙哑地“嗯”了声。 这个男人的话语,如此的冷酷绝情,可那抹声音却好似溪泉般清越,面容俊美,淡蓝色的衣衫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宛如谪仙临凡,那般气质丰仪,仿佛能够颠倒众生。 一一一一一 从吴府出来以后,叶莹与云画雨的情绪都有些颓然,叶莹本是抱了很大希望的,盼着能从吴雄来这里打听到谢桦的下落,而今却突逢命案,双手空空地回来。 章羽枫陪在她们身旁,尽力开解,云画雨略开朗一些了,可叶莹却始终郁郁不乐,这一日,他们一行三人已走出了白龙郡,在溪石旁小憩之时,章羽枫终于拿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 贾正晶的信鸽,终于到了。 健壮的雪白信鸽,咕咕地鸣叫,扑簌着翅膀,停在了章羽枫的掌心。 信鸽的脚上,系着一个金属小圆筒,筒里有一张纸条。 纸条竟有些长,里面讲了三条消息。 一是四方楼的探子们发现谢先生正快马加鞭地往雾茫山赶去。 二是十余年前,江湖上新成立了一个帮派,名叫天枢派。天枢派偏安一隅,平时很不显眼,与世无争,可如今,天枢派的弟子们竟突然秘密集结,也径直奔向了雾茫山。 三是老贾另外刺探出一个绝密情报,原来,谢先生就是天枢派的幕后掌门。 这些消息,令章羽枫的心头不禁一紧。 看情形仿佛不妙了,谢先生拿到七星剑,然后集结了他的人马和力量,准备破釜沉舟地打上雾茫山,与秦啸沙决一死战吗?? 叶莹急得快要崩溃了,当即就调转马头,心急火燎地朝着雾茫山奔去。 章羽枫与云画雨紧紧跟随,两人的心中都如铅一般的沉重。 他们并不知谢先生与秦啸沙有什么过节,但秦啸沙的武功已是巅峰之态,又加上有天玄派的无数弟子作为帮手,这场恶战还未开始,就仿佛已经让人猜中了结局。 螳臂挡车,莫过于此。 白龙郡与雾茫山,数千里的路程,茫茫无际。 一路的奔波,一路的跋涉,风尘仆仆,昼夜疾行,在七日之后,他们一行三人,终于到达了雾茫山的脚下。 正是秋暮时分,一阵阵寒冷的风,从远处的山崖上袭卷而来,凉意沁入肌肤,云画雨打了个寒噤,裹紧了身上的锦缎夹棉的斗篷。 第269章 寻找谢桦 远远看去,雾茫山的顶峰好似笔直的利剑,直指天空,峰上雾气笼罩,积满了皑皑白雪,好似垂暮的老人,那一头如银的白发。 漫山遍野的茵茵绿草,都已枯黄,而枯黄的杂草之上,覆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尸横遍野,血肉模糊,有的没有了胳膊,有的没有了大腿,有的肠穿肚破,有的失去了头颅,有的喉咙里被扎了一个血窟窿,血浆子涌出来,又凝固成血块,堵在脖子上,像一坨坨暗红的幽灵花。 惊天动地的血战已经结束了。 他们来迟了。 饶是叶莹年纪最长,可她却从未见过这样残忍而血腥的场面,扶着树大口大口的呕吐,好似要把胃也呕出来了。 叶莹苍老的眼睛里,浸满了热泪,难道还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他、他就这样死了么? 云画雨在一旁替师傅拍背,章羽枫往那些死尸们的身上看了几眼,这些人穿得都不是天玄派的衣裳,应该是谢先生带来的人。 那么就是说,谢先生已经输了。 他已全军覆没,血染沙场。 “羽枫,帮我找到他,我要见他最后一面。”叶莹低泣着说。 她捂着脸,鬓发如雪,皱纹爬满了眼角,看上去已是一个憔悴不堪的老妇人。 “有人来了!” 章羽枫微一侧耳,猛地拉过云画雨和叶莹,一齐缩入了一丛茂盛的灌林之中。 过来的是秦啸沙的二弟子朱显。 朱显长着瘦削脸,两片薄薄的嘴唇,目光似鹰隼一般,身后还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天玄弟子,个个手持利剑,仿佛正在严阵以待。 “都给我仔细地搜!!每个可疑地点都不能放过!如果找不到谢桦,你们全都到刑堂里去挨鞭子!!” 朱显的声音极其冷沉严厉,底下人唯唯诺诺地应着,分成几个方向,朝着山林中寻找过去。 章羽枫屏住呼吸,一直到搜索的人影渐渐去得远了,他才微舒了口气,一转眸,与云画雨交换了一个眼神。 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谢先生逃出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人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在要抢在天玄派弟子的前面救出谢先生! 叶莹略略镇定了一些,黯淡的眼睛里又燃起希望的火苗,“阿雨,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嗯!!” 云画雨用力握着师傅的手,感觉师傅的手上汗涔涔的,却像炭火一样炙热,师傅的手那么的有力,充满了沉甸甸的希冀。 “我们分成三路找吧,”云画雨提议说:“雾茫山太大,分头找速度会快一些。” 章羽枫微一皱眉,他不愿与云画雨分开,雾茫山上都是天玄派的势力,他怕她孤身一人应付不来,他怕她太莽撞,他怕她遇到什么凶险。 正要开口反对,叶莹突然沉声说道:“雾茫山的东南方向有一条羊肠小径,九曲弯,山势陡峻,沿途都是杨树和枫树。在小径的半山腰处,有一块灰白色的大石,石高两米,石上爬满了青藤。” 章羽枫眸光如电,立刻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谢先生有可能躲在那个地方?” 叶莹抿着沧桑的嘴角,一抹哀伤从眼底划过,“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当年他是罗原的关门弟子,甚得罗原宠信。……我记得他与我相好之时,曾经说过,雾茫山上有一条秘道是由大殿直接通向半山腰的,而那块大石就是秘道的出口之处。” 云画雨疑惑地问:“这条秘道连秦盟主都不知道吗?” “是的。”叶莹点了下头,“这条秘道是罗原亲自设计与开掘的,他只告诉了谢桦一人,甚至连秦啸沙都不知道。” “好,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吧。”章羽枫一跃上前,身姿俊秀,沉稳地走在最前方。 他一面仰头辨认地形和方向,一面拨出长剑,披荆斩棘,为云画雨和叶莹开路。 可雾茫山方圆几十里,目标实在太大,光是羊肠小径就有七八条,三人跋山涉水的寻找,一条一条的小径都试过了,走得腿都要麻了,直到夜色已深,却仍然没有找到叶莹所说的那块灰白色的大石。 入了夜的雾茫山黑得可怕,而今夜的月光又格外稀薄,密密幢幢的树林里,一棵棵参天大树好似一把把巨伞,挡住了所有的光亮。 为防行踪败露,章羽枫也不能点亮火把照明,三人便是在这样黑黝黝的深山里摸索着,夜风阴冷,耳旁不边传来夜枭的叫声,扯着尖利而渗人的调子,听起来叫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云画雨最怕黑,尤其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越走越是害怕,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叶莹的手,“师傅,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夜枭?叫得我都心烦意乱了——” 突然感觉有人扑了过来,手臂强劲,一把将她压在怀里,“章羽枫!”云画雨低声说:“你干什么?” “嘘!”章羽枫用指尖堵住了她的唇,“别出声!有一队人过来了!” 叶莹反应也极快,脚尖轻点,身子一纵,如灵猿般的隐入了树枝之上,不露一丝痕迹。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熊熊火把的光亮在树林中闪烁,照着四周一片通明,云画雨从草丛的缝隙里望过去,就见一队天玄弟子正整齐阔步地走来,领着的是秦啸沙的三弟子伍言。 伍言仍如往常般面色沉毅,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身形魁梧,正停在云画雨和章羽枫的前方三米处。那壮硕的身影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有如一座铁塔一般,投下大片的阴影笼罩在眼前。 “三师哥,这夜黑风高的,鬼才知道谢桦藏在哪儿?咱们别费力气了,不如先坐下来歇会,等明天天亮了再找吧。” 有个年纪尚稚的小弟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露出一脸的疲态。 伍言浓眉一皱,“那怎么行?师傅吩咐过的,要我们连夜寻找,不准休息,一定要把那个谢先生给找出来。” 第270章 吹管之音 那个小弟子抹着汗淋淋的额角,脸挤得像根苦瓜似的,“三师哥,我脚上都起了好几个水泡了,你可怜可怜我,让我稍微歇歇脚成不?就歇半盏茶的时间。” “是啊,是啊。” 那队弟子们一面揉着酸痛的腿脚,一面附和。 但伍言一向老实耿直,从不投机取巧,板着脸说:“歇什么歇?多走几步路就受不了了?我们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只有娘们儿才会这样娇弱。” 正在说话,他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突然盯着前方的灌林丛,面容温厚,目光里露出了两分犹疑。 “三师哥,你在瞧什么?”那个小弟子好奇地凑过来。 伍言狠狠一推那小弟子的脑袋,“我什么也没瞧,这里满树都是猫头鹰,叫得我心烦,走走走,我们换个地方再找。” 伸手另外指了个方向,把那群弟子都支走了。 章羽枫将云画雨护在怀里,警觉地听着前方的动静,伍言身影稳健,走近了两步,眼看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朱显带了人在前面,你最好当心些!” 云画雨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原来伍言竟然已发现了自已的行踪,眸光四下逡巡,果然就见自已的一片衣角不慎露在了草丛的缝隙之外,而伍言眼尖,竟是看见了。 “多谢伍兄!”章羽枫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伍言默默点了下头,倏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那群弟子的方向赶过去。 云画雨大惑不解,伍言是秦啸沙的三弟子,老实憨厚,看起来甚是忠心,不知为何他竟会放水,暗地里相助自已? 莫非他是在使什么欲擒故纵之计吗? 见伍言那群人已去得远了,章羽枫才拉着云画雨从草丛里钻出来,叶莹也跳下树,云画雨立刻将自已的疑惑说了,章羽枫微笑道:“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只管兵来将挡就行。伍言这个人脾气鲁直,对付他并没有什么难的。” 叶莹在林中原地转了一圈,高高的树梢之上,一轮淡淡的弯月终于显现了出来,叶莹仔细辨别着方向,凭着记忆四下搜索。 “应该是这条路!!” 她终于选定了一条路径,借着一丝模糊的光线,拨开枝叶穿过去,章羽枫和云画雨紧随其后,三人都有一身绝顶的好轻功,避开了一拨拨天玄派的守卫们,深入到密林腹地,一点点地寻找。 走了约大半个时辰,章羽枫脚步突地一顿,悄声说:“我看到那块石头了!” 云画雨和叶莹全都停下来,顺着章羽枫指点的位置望过去,就见侧右方的十余米远,果然有一块硕大的石头。 走近一看,那巨石淡灰的颜色,石上爬满了苔藓和藤蔓,一股草木腐烂的气息冲入鼻端,叶莹用手在石上摸了一把,青苔滑腻,藤上还长着刺尖,一不留神,就会被扎着手。 “是这里!就是这里!!”叶莹声音微微颤抖,沿着巨石转了几个来回,却没有发现有任何秘道或是洞口的痕迹。 章羽枫略略沉吟,这是一条绝密的路径,当年除了罗原,只有谢桦知道,其出口必定是极其隐蔽的,轻易不能发现。 云画雨在四周兜了几圈,四处敲敲拍拍,也一无所获,章羽枫心中一动,突然问叶莹:“前辈,你的吹管呢?” 叶莹愣了愣,顿时明白章羽枫的意思,在腰间摸了下,“师傅,我有!!”云画雨飞快地从腰包里拿出一根碧油油的崭新吹管,“师傅,你用这个试试!!” 这根吹管是章羽枫新做的,为了补偿他曾经毁坏的那根。 叶莹急忙接过吹管,也不敢吹得太过大声,怕被天玄派的追兵发现,略用了些气息,低低地吹奏。 呜呜地低沉声音,二长一短,很有节奏,正是她昔日与谢桦约定的暗号。 须臾后,章羽枫作了个手势,示意叶莹停下来。 三人静静等待片刻,叶莹内功深厚,耳力敏锐,突地将脸伏在石上,屏息细听,心头有如乱鼓在捶,几乎要跳出了口腔之中! 在巨石下面,隐隐传来了微不可辨的回应声,也是吹管的声音,也是二长一短,极虚弱,极细微,如果不是专注凝神,几乎无法听见。 十多年了,这是叶莹第一次听到谢桦的回音,心潮起伏,刹那间竟湿了眼眶。 “这声音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云画雨很聪明,循着声音蹲下来,用剑在石角下用力地挖,试了几处地方,感觉其中有一处的土质比旁的地方要疏松一些,云画雨一喜,急忙道:“是这里!!” 章羽枫陪着她一道挖,叶莹也来帮忙,三人同心协力,进度极快,不消半刻,就在巨石底部掏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一阵阵的腥风从洞口穿拂而过,扑到云画雨的鼻子里,带着浓浓的陈年的腐臭气味,熏得人脑门一沉,眼泪都快辣出来了。 月光稀淡,光线极差,黑漆漆的洞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谢先生就在这里面么? 叶莹又是激动又是焦急,什么也顾不得了,一马当先的便闯入了地洞。 “云儿。” 章羽枫知道云画雨怕黑,牵了她的手,一道进去,又用另一手掏出随身的一串夜明珠,举在前方,用作照明。 云儿的手,莹白柔软,却冰凉凉的,必是因为紧张和惶恐,所以心神不安。 在夜明珠的亮光下,依稀可见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阴暗,潮湿,脚下的地松软如泥,一踩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气,很快就浸湿了每个人的鞋。 地道里太阴冷了,云画雨手和脚全都是冰的,嘴唇冻得有点发白,缩了缩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两个寒颤。 “把衣服披上。”章羽枫轻轻皱眉,解下了自已的外衫,罩在云画雨的肩膀。 干燥而温暖的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一双小手,用力搓了搓。他的掌心如同暖春的太阳,热烘烘的。 他的衣裳正披在云画雨的身上,仿佛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气息,闻起来很清爽,像是雨后的竹林,一丝丝青竹的清新。 第271章 替死鬼 叶莹的脚程极快,似飞掠的夜鸟,几乎是脚不沾地的飞奔着,想见谢桦的心如此迫切,恨不得那个思恋了十八年的人儿立刻出现在自已眼前。 叶莹终于如愿以偿了。 借着夜明珠的亮光,她发现就在十米开外的前方,匍匐着一个人影。 一个看上去已奄奄一息的人。 章羽枫的目力在三人中是最佳的,展眸望去,轻声道:“是谢先生。” 叶莹的两鬓,银丝如雪,呼吸忽然有些艰难,心跳得有些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师傅!” 云画雨飞快地搀住了她,叶莹却甩开了云画雨的手,一步步地朝着地上的那个人影走去。 地上积满了淤泥,一股浓稠的腐烂和血腥的气味。 谢先生正躺在这淤泥之中,半边脸孔埋在了泥水里,他蜷起了身体,四肢无力地垂下,身上穿着一件深灰长袍,却已破碎凌乱,露出了手臂与肩胸。 云画雨不由自主地惊叫了声,又赶忙捂住了嘴,眸子里露出了极其惊骇的神情。 因为谢先生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深深伤疤,黑中泛红,红中透紫,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好似被野狗一圈圈的啃过,又好似被毒液一层层地泡过,肿胀着,狰狞着,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叶莹蹲下,把谢先生的上半身从淤泥里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已膝上,她没有流泪,目光专注,细心地用衣袖擦拭着他脸上的污垢。 然后她发现了谢先生脸上的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他的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上的刀疤。 丑陋而狰狞的刀疤,已完全毁掉了那张曾经清隽的,笑起来宛如朝阳般俊朗的面容。 “谢桦,”叶莹声音苦涩,静静地说:“这就是你十八年来,一直不肯见我的原因么?” 谢先生一霎不霎地望着她,松弛的眼角皱起了一道道鱼尾纹,他才四十余岁,却已双颊凹陷,苍老得好似一个古稀老人。 良久后,谢先生艰难地开口,“莹莹,原谅我,我是一个没用的男人……这十八年来,我被逐出了雾茫山,既不能报师仇,还落得这样的一副残躯败体……我自惭形秽,还有什么面目来见你……” 叶莹缓缓摇了下头,眸子轻柔,唇角露出少女一般的明亮笑容,“桦哥,你能活着,便是这世上最好的消息了,我怎会嫌弃你?” 云画雨悄悄别开了脸,睫毛湿漉漉的,眼圈儿有些红。 师傅终于能够见到自已的心上人了,夙愿得偿。 只是这场见面,来得多么的迟,青丝变白发,红颜渐枯槁,十八个春夏秋冬,无数的日日夜夜,就像师傅床前的那盏琉璃青油灯,慢慢熬干了一个女人最炫丽的年华。 一天天的消磨,一天天的煎熬,花一般的韶华青春,就这么在岁月里流逝了,像那滚滚东流的海水,再也不可能回转。 “叶前辈,有什么话你们留待以后再说。”章羽枫侧耳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神色微凝,“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可能马上就会有人追过来了!” 朱显在整个雾茫山都布了暗哨,展开拉网似的搜查,刚才吹管的声音,可能已经惊动了他们,这个地道不是久留之地,必须立刻离开。 章羽枫与叶莹一左一右地架着谢桦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谢桦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佝偻着身体,好像躬着背的虾子,胸腔里发现呼嘶嘶的喘息声,令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窒息过去。 章羽枫身强力健,微微俯身,已将谢桦负在背上。 苍老干瘦的谢先生,全身就只是一副骨架子,背起来并不重,突兀嶙峋的骨节,硌得章羽枫背上都有些发疼。 章羽枫心中感慨,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桦哥,你伤到哪儿了?是秦啸沙打的吗?”叶莹看到谢桦这般模样,心如刀绞。 “莹莹,我被秦啸沙打了两掌,筋脉已全断了,”谢桦沮丧而痛苦地阖上眼睛,“……而且,我中了剧毒,毒气已弥漫全身,我大约是活不了多久了……” “中毒??”云画雨震惊道:“秦啸沙是武林盟主,居然这么卑鄙,竟然在掌上抹了毒吗??” 章羽枫背着谢桦,脚步沉稳地朝着出口处奔去。 谢桦面如死灰,无力地蠕动着嘴唇,“他的掌上没有毒,但是……七星剑上……有剧毒……” 章羽枫眸光冷冽,身影一顿,“你是说,剑上有毒??” “是的。”谢桦虚弱地开口,“在剑柄之上,涂着一层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慢慢地渗入肌肤,慢慢地蔓延全身,……刚开始时,完全无法查觉,等我查觉时,那毒性已弥漫到了四肢骨骼……” 地道里,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章羽枫转过眼眸,轻轻看向了云画雨。 云画雨花容煞白,红唇惨淡,目光里,全是不敢置信。 七星剑,是秦啸沙亲手交给章羽枫的。 而章羽枫,转手便将它送给了谢先生。 那么就是说,其实在最初时,秦啸沙想杀的人,是章羽枫。 只是他万万算不到,章羽枫对这柄罕世稀有的七星剑毫无兴趣,甚至连摸都没有摸一下,便把它拱手送人。 而谢先生,不幸成为了那个替死鬼。 云画雨僵住了,似木偶般地呆滞着,她想不通,那个青衫萧萧,面容清癯,浑身不带一丝烟火之气的秦啸沙,那个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想杀章羽枫??? 章羽枫有哪里碍着他了?有哪里得罪他了吗? “云儿,走吧,我们出去再说。” 章羽枫轻声开口,重新往洞口奔去,哪怕是背上负着一个人,他仍身姿飘逸,动作矫健,似暗夜里的苍鹰,踩着清风,悄无声息地掠过。 一会儿功夫,三人已回到了巨石下的洞口处。 从洞口出来,四周并没有人影,但是,已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隐隐绰绰的火把,正朝着这个方向袭来。 朱显!朱显已经有所察觉,正布置人手来阻拦了!! 第272章 七星剑上的秘密 章羽枫眉峰如剑,冷冷地望了过去。 从那连成一片的熊熊火光来看,这次来的人,相当之多。 云画雨“唰”的抽出长剑,眸子里闪动着愤怒的冷光,“大哥,我俩来引开这些追兵,让师傅带谢先生走!!” 深夜,天空是一片寂寥无边的黑,如泼墨一般。弯月挂在树梢,散发着朦胧的清辉,却不能将这无边无际的黑照亮。 树林之中,夹杂着一簇簇的青竹,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曳不停,沙沙作响。 “云儿,你别急,”章羽枫抬眸四望,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我来想办法阻挡这些人!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厉害!” 身影蓦动,长剑凌厉,刹时间剑气四溢,似瓢泼的雨,吹毛立断,所到之处,一簇簇的竹枝被齐刷刷地割断。 冷风吹动竹叶,发出诡异的呼啸声,层层叠叠,绵绵不绝,似虎啸,又似狼嚎。 云画雨一手提着剑,眨也不眨地望着章羽枫。 坚韧的竹杆一节节地连在一起,摆出纵横交错的图形,慢慢地朝外延伸开来。 竹影拂动,发出绵绵之音,东一堆西一堆的,绵延地铺了很远,看似杂乱无章,排列得却十分古怪,或疏或密,错落有致。 谢桦被叶莹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在树桩上坐下。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着,往竹阵里扫视良久,低声赞道:“很好,是九曲阵!” 传言说,九曲阵是一位百多年前的异人所创,奇门遁甲,高深莫测。九曲阵暗含了八卦图的精妙,阵形复杂多变,道路虚虚实实,一旦踏入死门,便只能困死在里面,再无生机。 因时间有限,章羽枫只摆出了九曲阵里相对简单的一种,虽不至于杀人,却也很难闯过。 然后章羽枫又用剑削出了一大把尖利的竹刺,连同腰囊里的硫磺弹,一起铺在了九曲阵里的死门中。 “云儿,你害怕么?” “不怕。”云画雨坚定地摇头。 “乖。”章羽枫轻轻一笑,俊秀的男子伫在秋风之中,好似琼枝玉树,衣袂飘飞,潇洒卓然。 叶莹握了下谢桦那枯瘦的手腕,低声道:“我们会逃出去的。” 不远处的前方,朱显那瘦削而阴沉的面容已经火光中若隐若现,身后是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利刃的光芒,在火把下荧荧的闪烁着,反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寒光。 章云谢叶四人全缩进了半人高的灌木里。 云画雨很紧张,一动也不敢动,从草枝的缝隙里望过去,她突然看见了朱显的旁边,还站着秦啸沙。 被无数的弟子簇拥着的秦啸沙。 天玄派掌门,武林盟主秦啸沙。 他的身躯,仍如往常一样笔直伟岸,肩背挺得直直的,好似一棵强硬的青松。 他五官清癯,两鬓已全都白了,神色却极威严,薄薄的嘴角上,抿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不知是被火光照映,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秦啸沙的面色有些异常,双颊之上,泛着一层腊黄的颜色,灰暗,晦涩,有一丝隐藏不住的疲累,左手的手腕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渗了血的纱布。 云画雨目光一冷,原来,秦啸沙也受伤了。 他虽然打败了谢先生,自已却也受了内伤与外伤,看样子好似还伤得不轻,在了解了这个真相后,云画雨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很痛快的感觉。 自从得知秦啸沙在七星剑上涂了毒药之后,云画雨就不由自主地切齿恨他。 想伤害章羽枫的人,都是罪无可赦的,都是云画雨的敌人。 “追!他们跑不了多远的!”秦啸沙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蕴着一层凉薄的冰,“谢桦被我震断了筋脉,又身中剧毒,想走出雾茫山,只有等下辈子了!” 朱显立刻踏前一步,面朝着众多弟子,厉声大喝:“谢桦那个老贼欺师灭祖,罪大恶极,是我们天玄派的大叛徒!他一直觊觎掌门之位,妄想杀掉师尊,取而代之,实属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各位师兄弟们今晚一定要擒住谢桦,以绝后患!谁能拿下谢桦的项上人头,立刻就能顶替胡丰简的位置,升为黄衣长老!!” 底下的弟子们闻言,一阵欢呼惊叹之声。 黄衣长老,是天玄派里仅次于教主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选拔极为严格。武,德,侠,样样都要最佳,天玄派立教这么多年,仅仅选出了两位黄衣长老,其中一个,就是年逾古稀资历深厚的胡丰简。 在天玄派里效力了一辈子的胡丰简,是当年前任掌门罗原的心腹侍卫,跟在罗原身侧,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所以被罗原升为黄衣长老。 可是,在此时此刻,胡丰简那衰老的尸体,正血肉模糊的躺在刑堂后面的小土坡中,被野狗们撕咬得支离破碎。 黄衣长老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群群天玄弟子涌进了竹阵之中,挥舞着刀剑,一面左右砍削,一面慢慢的前进。 九曲阵,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章羽枫背起了谢桦,猫着腰从灌林里钻出来,轻盈无声地朝着下山的方向奔去,云画雨和叶莹紧随在后,用尽全力摆脱追兵。 一滴浑浊的老泪,从谢桦的眼里滑落下来,滴到嘴边,像药一样苦涩。 他朝思暮想,想得到七星剑,都是因为,他是罗原的徒弟。 罗原待他恩重如山,是他最敬爱的师傅,罗原的死,蹊跷,怪异,来得那么的突然。 谢桦不敢相信,自已一向健壮的师傅竟会骤然间就走火入魔,奄奄一息。 他费尽千辛万苦,躲过了重重守卫,终于来到罗原的床头。 弥留中的罗原,面目枯槁,身子僵得好似一截死木,甚至已无法说话,谢桦把耳朵凑在他的嘴边,才听到了罗原临死前的最后呓语,“……杀我的人……是秦啸沙,我已将这句话……写在七星剑上……” 这已是罗原保留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可是,直到十八年后,谢桦才有机会拿到那柄七星剑。 他在七星剑上摩挲着,一点一点细细的瞧,他终于在剑柄与剑身的连接处,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发现了六个字。 杀我者,秦啸沙。 第273章 泡烂的身体 很小很小的六个字,细如蚂蚁,用小针刻上去的,耗尽了罗原最后仅存的力气。 谢桦泪如泉涌,心潮澎湃,再也难以抑止。 十八年里,他寒来暑往,苦练剑法。 十八年里,他暗中成立帮派,集蓄力量。 十八年里,他默记着师傅传下来的口诀,将修罗功练到了第五重。 他殚精竭虑地准备着,以图复仇一战,当他终于拿到那柄七星剑时,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 想到这里,谢桦握着拳,狠狠地捶了下自已的头,然后冷冷回眸,遥遥望向了正站在竹阵前的秦啸沙。 秦啸沙神色冷肃,面容威严,一抹青衫傲然而立。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自已的盟主身份,习惯了居高临下,俯看众生。 就好似两天之前,谢桦带人攻上雾茫山时,秦啸沙也是这般的倨傲神情,眼睛里的轻视,骨子里的不屑。 谢桦,十八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十八年后,你更加不是我的对手! 秦啸沙如是说。 谢桦高举着七星剑,朗声读着罗原的遗言,好似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天玄派的弟子中间,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之声。 有怀疑的,有质询的,有不解的,有纳闷的。 身为黄衣长老,而且身为罗原的侍卫,胡丰简在认清了字迹后,双手颤抖,老泪纵横。 胡丰简斩钉截铁地说,这是罗掌门的字迹,罗掌门擅写小篆,他的字,化成灰自已都认得。 底下的人一片哗然。有人信,有人不信。 支持胡丰简的人与支持秦啸沙的人分成两派,互相对峙,剑拔弩张。 秦啸沙面色淡定,衣袖一拂,冷漠的声音震天撼地。 都是一派胡言!谢桦与胡丰简里外勾结,串通起来谋夺天玄派的大位!罗原是我的授业恩师,与我情同父子,我怎么会杀他?单凭几个伪造的字迹,就能定我的罪吗?? 胡丰简涨红了脸,还在继续与他争执,秦啸沙只是轻描淡写地拍出一掌,就把胡丰简震出了五六米远。 没有人能知晓秦啸沙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一个什么境界,几乎是劈山裂石之力,深如浩瀚之海。 胡丰简被打成重伤,然后落上了一个“勾结叛徒,意图谋逆”的罪名,被拖入刑堂挨板子,由朱显亲自行刑,将七十余岁的胡丰简活活打死。 大战已经开始,谢桦带来的人与天玄派的弟子如两拨汹涌的浪头,顿时混战在一起。 谢桦精于剑法,又挟着七星剑之利,求胜心切,他甚至冒险使用了修罗功,拼着丧失五年的寿命,他也要增倍功力,将秦啸沙斩于剑下! 他几乎快要成功了,可是,他最终却倒下了。 因为剑柄上有毒。 当毒气弥漫上来,胸腹剧烈地疼痛,让他眼前一片发黑,嘭嘭两声,他的背上连中两掌,筋脉尽断,气血逆流,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窜入林中,躲入了那条绝密的地道。 这条地道,真是他的救命恩人,十八年前救了他,十八年后又救了他。 谢桦趴在章羽枫的背上,眼看着朱显和天玄弟子们还在竹阵中横冲直撞,眼看着秦啸沙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 那身影淡得都有些模糊了,却还有如标枪一般的挺直而立,浑身散发着一股凌人的气势。 秦啸沙,这个人,从辈份上看,是他的师哥,可是—— 谢桦慢慢抬手,摸着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苍老暗沉的眼睛里,流露出慑人的怨恨。 十八年前,在罗原的灵堂上,谢桦还来不及向秦啸沙发难时,秦啸沙却抢先动手了。 一山不容二虎,谢桦是罗原最信任的关门弟子,亦是秦啸沙的眼中钉。 守灵的谢桦被秦啸沙从身后偷袭了一掌,虽然奋力反抗,终究不敌,剧斗之中,他的面容被秦啸沙的剑锋狠狠地划伤了,血流满面,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已被关进了大殿后面的地牢里。 积满了石灰和岩浆的水牢。 泡了谢桦整整三天三夜。 岩浆里含有腐蚀肌肤的毒质,泡得他全身如同有万千蚂蚁在啮咬,皮肤一点点的肿胀,溃烂,化脓,流着黄中带红的血水。 他的惨境,令人同情,有个与他私交甚好的弟子不忍心,偷偷放了他,可是,却被闻讯赶来的秦啸沙截住了。 那个弟子被秦啸沙一剑刺死,谢桦虽是悲痛,但也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了大殿,钻入了罗原生前布置的一条隐蔽地道里。 他在地道里躺了几天,渴了喝那肮脏的积水,饿了捉老鼠吃,他本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俊朗男子,为了生存,却如蝼蚁一样的苟活着,等他慢慢的恢复了几分精力,才终于爬出了地道,逃下了雾茫山。 可他的一生,已全毁了。 恩师被杀,他不容于天玄派,浪迹天涯。 他的脸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留下了一条如蜈蚣样狰狞丑陋的伤疤。 更可怕的是,他被泡烂了的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化脓的溃口虽然渐渐愈合,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的全身,斑斑驳驳,坑坑洼洼,一条条红痕,一道道紫印,凹凸不平,丑陋不堪,像极了一只令人恶心的癞蛤蟆。 他这个样子,他这副残躯,哪里还有面目再去见他貌如鲜花的未婚妻子叶莹? “谢先生,往事不可追,不要再伤感了。” 章羽枫微抬眼眸,淡淡地说。颈上一片湿漉漉的,全是谢桦流下来的泪。 叶莹为谢桦拭了拭泪水,低柔一笑,“我俩分别了十八年,今日才得重逢,这般好事,你为何还要哭呢?” “莹莹,是我对不起你。” 谢桦哽咽了下,骨节嶙峋的右手握了过来,紧紧捏着叶莹的手腕。 远远的身后,熊熊火把,仍在猎猎燃烧,朱显他们在竹阵中乱砍一气,终于跨入了死门。 埋在死门的竹刺钉入脚板,疼得他们连连跳脚,而四周人影沓沓,却丝毫不见谢桦的踪影。 秦啸沙目露寒光,面色像冰一样冷沉着,胸腔里升起腾腾的怒火。 第274章 时日无多 死门里,章羽枫埋的霹雳弹“嘭嘭嘭”地响起,火光四射,炸得许多天玄弟子血肉横飞,一坨坨的肉块溅出来,像雨点一样密集。 秦啸沙目露寒光,面色像冰一样冷沉着,胸腔里升起腾腾的怒火。 十八年前,让谢桦逃了,难道十八年后,又一次让他逃了吗?? 他怎么逃得了?他中了毒,又断了筋脉,连路都已走不了了,他能逃到哪里去?? 是谁?是谁在暗地里帮他? 这个敢帮他的人,当真是本领不凡。 这个人,能避开那么多的守卫和暗哨,潜上了雾茫山,又能在这黑漆漆的树林中,准确无误的找到谢桦。 而且这个人,还能摆出九曲阵,用竹林来阻断追兵的路,争取了逃走的时间。 这人到底是谁?将来必定是一个劲敌。 秦啸沙胸口起伏,心绪一阵烦躁,剧烈的呼吸牵动了他的伤口,这位一直所向无敌的武林盟主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咳了两声。 谢桦的剑法凌厉,七星剑又是一口削金断玉的宝剑,再加上谢桦练了修罗功,内力大增,所以在对战之时,秦啸沙不仅手腕中了一剑,腰上还被打中了一掌,肌肉翻裂,疼痛难忍。 所以,他无法亲自出手,只能派朱显来抓捕谢桦。 可朱显办事不利,还是让谢桦逃走了。 ……不过,谢桦这人,也不足为虑了。他既中了毒,又受了伤,还使用了能够折人寿命的修罗功,他的命,就如风中残烛,撑不了多久了。 秦啸沙在寒风中伫着,淡淡一笑。 身侧的火光不时地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的,依稀有浅黄色的光影在脸颊上晃动,衬得他的面容更加腊黄,像是隔着层看不透的薄雾。 一一一一一 清幽的宅子,隐在一片僻静的湖泊之旁,虽然已入深秋,四周的苍松仍然遒劲青翠。 房间整洁,窗明几净,可谢桦那枯瘦而衰老的身躯正蜷在被子里,似失了根的朽木,没有一点生机。 贾正晶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拿出一方锦盒,打开,数百根长短不一的金针有序地排着,他用手指拈了一支,金针耀起宁静而清华的辉芒,长长的金针细若牛毛,在他指间稳稳捏着,不见一丝颤动。 叶莹站在贾正晶的身后,神情焦灼而急切。 金针从谢桦头顶处的“百会穴”插了进去,入肉寸余,谢桦立刻动了下,额角的肌肉扭曲着,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 “按住他!”贾正晶眉毛也没皱一下,动作有条不紊,睛明穴,迎香穴,太阳穴,几个重要穴位全都扎上了一根又一根的金针。 章羽枫和叶莹分别按住了谢桦的头和脚,叶莹只感觉谢桦的身体一抖一抖地,抽搐得十分厉害,她只觉心惊肉跳,不禁担忧地问:“桦哥的情况到底怎样了?这毒能解么?” 贾正晶淡淡摇了下头,“解不了。” 叶莹面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云画雨急急上前,扶住了师傅。 章羽枫沉声道:“老贾,你什么意思?” 贾正晶已把所有金针都扎好了,一面在水盆里净手,一面瞥了章羽枫一眼,“羽枫,我是四方楼的楼主,但我不是神仙。像谢桦这种情况,我能用金针为他续上两三个月的性命,已经是极限了。” “两三个月?”云画雨立刻问:“……你的意思是,谢先生只能再活两三个月?” 贾正晶用干净的毛巾擦了下手指,略略遗憾,“是的,确实如此。” 章羽枫道:“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或是哪里有神医可以诊治这类的病情?” 贾正晶耸了耸肩,无奈地开口,“不瞒你说,谢桦现今已是油尽灯枯,回天无力,你就是把大罗神仙找来,大约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章羽枫脸色一沉,贾正晶已掰着手指,一样样地数,“首先,他被秦啸沙打中了两掌,五脏六腑都震碎了,筋脉已断,血流逆涌。……再者,他与秦啸沙对战之时,使用了修罗功。这种极邪门的功夫,以透支人的体力和内力的方法,来增强人的攻击力。虽然威力惊人,但反噬之力也大,每用一次,便足可以损耗谢桦五年的寿命。” “然后,谢桦还中了毒。”贾正晶的语气低沉,“是一种至阴至寒的毒物,毒气蔓延到了他的骨骼和血液,无法清除。再加上他年纪老迈,身体虚弱,这几样致命的伤加在一起,实在是——” 说到这里,贾正晶顿了顿,神色郑重地缓缓道:“羽枫,我已经尽力了。” 叶莹如被一桶冷水兜头倾下,一时给冻麻得动弹不得。 她跪伏在床头,双手捂着脸,压抑着的细微的哽咽声,从鼻息间传来。 谢桦仍然陷入在昏迷中,除了胸口还有点细微的呼吸,他几乎如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他眼窝深凹,面色青灰,一条蜈蚣似的青紫伤疤从额角一直划到了下巴,令人难以想象,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就是当年雾茫山上那个最俊朗优秀的男子,罗原最信任的关门弟子谢桦。 纵然云画雨是局外人,看了以后也颇觉不忍,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很想宽慰叶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子里空寂寂的,只有叶莹的低泣声,在空气中凄凄回响。 仿佛是听见了女子悲泣的声音,病榻上的谢桦慢慢睁开眼,茫然般望着屋顶,好久,才转动一下,凝到叶莹的脸上。 浑浊的目光,在她的面庞一寸一寸地逡巡着。 “莹莹,不哭。这么多年,是我辜负了你,……你还在怪我么?” “没有。我不怪你。”叶莹眼圈通红,唇边却露出一朵清若睡莲般的微笑,“我心甘情愿。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到我身边。” 谢桦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抚着叶莹的面颊,“……我已衰老病弱,时日无多,只剩下这副不堪的残躯败体。莹莹,我跟着你,只怕是你的累赘——” 第275章 回小寒山 叶莹一笑,轻柔地为谢桦整理那花白的头发,“你我之间,还谈什么累赘不累赘的?你能陪我一天,我就开心一天,你若不想让我难过,就好好活着,多陪我些时日……” 谢桦翕动着干枯的嘴唇,费力地呼吸,“真是可惜啊,年青时那么多的岁月,我们全浪费了。……十八年,十八年,这十八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却又不敢去找你——” 窗外已是深秋,寒风低号,暗黄的枝叶正疯狂地拍打在窗格上,呼飒飒地响。 床幔缈缈,谢桦面容黯沉,眼角皱纹一层层地皴皱着,好似老松树的皮,脸上堆积的沧桑与枯老,摧毁了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俊美男子。 他喃喃地说:“莹莹,那时我不敢见你。我容貌全毁,身体残破,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你这般青春貌美,我觉得我已配不上你,更没有资格再来娶你……” “所以你躲着我,对我避而不见。”叶莹盯着他,声音沙哑而苦涩,“我找到你的居所,哀求你打开房门,求你给我一个解释,可你却狠心不开。于是我在门外哭了一夜,哭得嗓子都哑了,你在门里面,仍然是一声不吭。” 谢桦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蓦地握紧了叶莹的手,将它按在他那瘦削的胸膛,“……莹莹,你在门外哭了一夜,我亦在屋里哭了一夜。我错了。……那时我以为,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你一辈子面对着我这个丑八怪,还不如就此狠心的拒绝,等到天长日久之后,你就会忘了我,重新再寻到意中人。” 叶莹的眼角,两行清泪滚落下来,“谢桦,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竟这样的不了解我??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管你的容颜是不是毁了,我都不会变心的!……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陪在我身边,无论你是丑还是俊,我都不在乎的!” 如泣如诉的哭声,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 叶莹也老了,过多的思念,熬干了她的青春。 她的头发,染上了秋霜一般的白。她的肌肤,像晒干的桔皮,爬满了无数皱纹。 甚至连她的声音,都不复年青时的清宛悦耳,有种钝钝的低沉沙哑,带着老妇人的那种苍老。 谢桦的心中,百感交集。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辜负了一个这么痴情的女子,浪费了世间最宝贵的光阴,他在尘世里流年辗转,虚掷岁月,酿出了这杯苦似黄连的酒。 韶华之年,不得相逢,十八年后再遇,他生命的烛火,已快要熄灭了。 前面所经受的那么多那么重的磨难,最终,只换来了最后两个月的相守。 人生苦短,浮生若梦,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懂得生命与真爱的可贵。 “莹莹,我想回小寒山。”谢桦浑暗的目光里,突然燃起了一丝明亮而祈盼的火焰,“带我回去吧!你在小寒山里住了十八年,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就让我在这最后的两个月里,陪着你度过——” “好!好!”叶莹哽咽着说:“你先睡一会儿,我去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启程!桦哥,小寒山上很美,很清幽,……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两个老人不避忌还有旁人在场,紧紧靠在了一起,似一对相依为命的雁。 云画雨几乎要哭出声来,眼眶里闪动着细泪,沾湿了她长长的睫毛,她再难自抑,风一般的跑了出去,站在院外的青榕树下,潸然泪下。 叶莹收留了她,养育了她,教她读书,教她练剑,世外桃源般的小寒山,庇佑着她,令她安然长大,成为一个独立而坚强的女子。 叶莹是她的师傅,更好似她的母亲,看到师傅的一生这般凄苦,这般孤清,云画雨只觉得一阵难以抑制的唏嘘与心疼。 清静的院子里,一派幽然,夜凉如水,月光疏淡。 精巧的江南小筑隐没在重重海棠繁花之间,这院子,是贾正晶的一处秘密联络点,极隐蔽,而且有四方楼的探子在暗中护卫,十分安全。 云画雨孤寂地站着,望着空中扑簌而过的夜鸟,怅然出神。 已到了晚饭时间,她却浑然不觉,直到章羽枫踩着月色缓缓而来,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云儿,饿了么?”章羽枫说:“我叫她们做了你最爱吃的砂锅羊肉汤与脍春鱼,你来尝尝。” 他把食盒里的菜,一样样的摆在石桌上,琳琅满目,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云画雨安静地坐下,拿了筷子,就着饭,静静地吃。 青榕树下,落叶纷飞,在这样深秋的时节,越发显得清冷,夜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章羽枫陪在她身侧,侧眸瞧着她,眸光轻柔。 好似看到她肯吃饭,他便已十分满足了。 “云儿,你师傅明天就要带谢先生回小寒山,我已将马车准备好了。”章羽枫轻声说:“我会护送你们回去的。你今夜早些睡,养好精神,明日还要赶路。” 云画雨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咬了下嫣红的唇,“……以前你跟着我,说是要帮我师傅找到谢先生。现在谢先生既然已找到,你就不用再跟来了。” 章羽枫的脸色微微一变,“云儿,你要赶我走?” 云画雨垂着眸,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粒,却没有再说话。 “云儿,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给我一个机会么?” “不能。” “我俩不谈婚论嫁,只像普通朋友一般相处,也不行么?” “不能。” “我只是远远的跟在你后面,不在你眼前出现,不令你心烦,这样行么?” “不能。” 章羽枫俊面苍白,身子僵硬,云画雨脱口而出的三个“不能”,瞬间将他打入了冰窖之中。 云画雨垂着眸,不敢再看他,倏地起身,就欲离开,章羽枫眼疾手快,本能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章羽枫,你放过我吧。”云画雨低低道,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是一片真心,但我们两家的世仇如山,怎么能解得开——” 第276章 你青灯残夜,我孑然一身 她真的在哀求他,因为她不能再与章羽枫长久相处了,她怕她要撑不住了。 每多呆一天,她对他的不舍就增加一分,每多看他一眼,她对他的眷恋就多一层。 若再朝夕相处下去,她很可能就无法再坚守自已的仇恨,无法再抵御他的亲近,无法再拒绝他的柔情。 她一旦心软,便是云家的罪人,她一旦接受了他,便会令爹娘不得瞑目。 云画雨深吸了口气,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地推开了章羽枫。 她终于推开了他,可后退之力却收势不住,身子朝后一倒,碰到了石桌,“哗啦”一下,桌上那锅滚烫的羊肉汤,刹那间全都洒到了云画雨的手腕之上。 “咝——”云画雨倒吸了口凉气,痛得差点流出了眼泪,章羽枫已跨步过来,脸色难看得好似要杀人,一把将云画雨横抱起,飞也似地往房间里奔去。 这是贾正晶给章羽枫准备的房间,墙角处有净水盆,章羽枫拉住云画雨,把她那红肿的手腕浸到了冰凉的清水里。 清水缓解了手腕上那股烧灼般的剧痛,云画雨缓过气来,怒道:“都是你害的!你再不要碰我!” 男子却好似没有听见,出门去叫了丫环,命她们拿了烫伤药膏来。 “乖乖地别动,我给你擦药。” 章羽枫把云画雨按到椅子上坐下,拉过她的手,纱布蘸了药膏,一层一层的将乳白色的药膏擦在云画雨的手腕上。 “疼吗?” “疼。” “这药膏早晚擦三次,伤口忌水,别碰它别摸它,两天就能好了。” 章羽枫半蹲在云画雨的身旁,雪白的衣衫在烛火下闪动着皎皎光泽。 他面如冠玉,轮廓俊美,神情专注地看着云画雨的手腕,动作轻轻的,蘸着药膏,为她涂了一层又一层。 夜风带着秋海棠的气息徐徐吹来,房间精美,帷帐垂地,淡碧色的丝绦落在两侧,像一汪清澄的湖水。 伤口上的药膏已涂好了,章羽枫却仍然握着云画雨的手腕。 他的手很温暖,指腹有一点因为常年练剑而磨出的薄茧,袖子上绣着一团团的如意祥云的图案,偶尔擦在云画雨的皓腕上,有点痒痒的。 “云儿,”他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哀求着她,“我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改。我父亲犯下的罪孽,我替他弥补。云儿,人生那么短暂,你怎可因为上辈的仇恨,而埋没了我们俩人的幸福?” “章羽枫,你怎么弥补?你能够买回云家的老宅,可你能够让我的爹娘复活吗?你能够让时间回转,让那场屠杀不发生吗?” 云画雨阖上双眸,凄楚的笑容好似镜中花,水中月,虚渺得抓不住。 “大哥,你弥补不了的。事实就是事实,我俩的仇恨如山如海,再怎么样也抹煞不去。……你再纠缠也只能让我俩更加痛苦,不如分开吧,大家一了百了——” 手心里蓦地一凉,多了一件冰冷的锐器,云画雨睁开眼,就见自已的手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非常锋利的匕首,薄如蝉翼,轻轻一划,便可剖开男子的血肉。 章羽枫淡淡道:“是的,我弥补不了。但这件事终究需要一个了结。血债必须血偿,如果我的血,能够稍稍洗清我父亲的罪孽,那么我愿意死在你的刀下,作为赎罪。” 云画雨握刀的手,轻轻颤抖起来。花容失色,眼眸惊惶,好似站在悬崖之畔,随时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脚步虚浮,一直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章羽枫却逼近了过来,温热的胸膛,正抵在她的刀尖之上。 多么简单啊,她只需要把刀尖往前一递,就可以立刻穿透章羽枫的胸膛,剖出他的心,捧在手上。 可云画雨却像是被雷劈中了,连动都动不了,她只会举着刀,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迎入眼帘的是章羽枫那双漆黑的眸,深邃,却又明亮,似九天之上的月,广阔无际的海,仿佛可以将云画雨溺毙。 “云儿。” 章羽枫突然笑着欺近过来,唇角温软,胸膛往前一挺,主动送到了刀尖的锋口上。 “大哥,你别过来!”云画雨惊呼了声,不假思索地扔了匕首,突然捂着脸,“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章羽枫,你逼我!你在逼我!你明知我下不了手,你还这样逼我,你太过份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让我伤心,故意让我难过,故意用这样的苦肉计——” 她像只尖牙利爪的小兽,愤怒地又抓又挠又锤又打,把章羽枫的脖颈抓出了一条条细长的血口子。 “云儿,云儿。” 章羽枫全无反抗,只是紧紧扣着云画雨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说:“我的意思你还不懂么?你如果要离开我,那跟拿刀杀了我有什么区别呢?……左右不过是死,只不过一个死得快些,一个死得慢些罢了。” “云儿,我改变不了已发生的事实,我改变不了我父亲的罪孽,但我可以尽我所能,给你最大的幸福。我会依着你,疼着你,朝朝暮暮的照顾你,如果你的爹娘泉下有知,也必是希望你幸福的。” “云儿,你试想一下,如果我俩从此分开,再不相见,会落入一个什么样的境地。我想,你师傅与谢先生的今日,就是我俩的明日。” “你会在小寒山上孤独终生,我在江湖上浑浑噩噩的浪迹。你青灯残夜,我孑然一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老了,我也成了个枯朽的老头子。一生就这样过去,不曾享受夫妻恩爱,更不曾享受天伦之乐。……或许弥留之时,我俩再见一面,那时都已老态龙钟,白发苍苍,除了痛哭和追悔,还能怎样呢?” “云儿,你难道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你为何不能勇敢一点,放弃心中的仇恨,与我相守呢?” 云画雨仰着头,呆呆望着章羽枫。 他那双漆黑而漂亮的眸子,隐忍着苦楚和落寞,那般清晰地被烛光折射到云画雨的眼中。 第277章 失窃 云画雨虚软地靠在墙壁,双腿已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沿着墙角,一点点地往下滑。 她像小虾米一样,紧紧蜷成一团,单薄的肩膀轻轻耸动,哭泣着摇头,“……你别说了……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我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 章羽枫蹲下来,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云儿,其实你无需做出选择,你只需要……遵从你的心。” 俯下头,吻了吻她柔软而芬芳的唇,“而你的心,就在我这儿。” 云画雨泪眼婆娑,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乖乖伏在他宽阔的胸膛。 所有自以为是的仇恨与无情,所有用尖牙利齿伪装起来的坚强,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如一层薄瓷的外壳砰然碎去,袒露出她依依不舍的眷恋与始志不渝的深情。 章羽枫的气息渐渐迫切,搅得她的神智一片朦胧,她被他亲吻着,抚摸着,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仿佛与生俱来便是如此,藤缠树,树缠藤,历尽千年,仍旧紧紧相依。 “云儿,别离开我,嗯?”章羽枫祈求地问。 “我、我……我不知道……”云画雨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语不成句。 就在这时,却有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在外面响起。 是青砚那年青而清亮的声音。 “章公子,周管家来了,他说有急事找你。” 章羽枫与云画雨同时怔了下。 这里是贾正晶的隐蔽别院,距离姑苏山下的章府足有千里之遥,周管家突然心急火燎地赶到这里,究竟是因为什么? 刹时,章羽枫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沉声说:“你让他到偏厅等着,我马上来。” 一一一一一 偏厅里,烛火通明,周管家低眉肃目,静静站在一角,衣裳上全是因长途奔波跋涉而落下的灰尘。 “公子,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藏宝图。”周管家的声音极其沉痛,“地库里的暗格一向最隐蔽,从来不曾失窃过,我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潜进去,偷走了藏宝图。” 章羽枫清朗的双眉略略一皱。 “那个贼人一点破绽也没有留下吗?” “没有。”周管家神色很自责,“按惯例,每天夜里,我都会到地库去检查一遍的。那天晚上一切都还好好的,什么异常也没有,哪知就在第二天早上,我再去看时,一打开暗格,就发现里面的藏宝图不见了!”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云画雨既是着急,又是大惑不解。 章府的地库她曾去过一次,建造在花荫旁。地库设计得很巧妙,进门时需要用特殊的半弧石条塞入小孔,才可以开启。 里面九曲弯肠,有如迷宫,重重层层的小路,若没有人带路,只怕几天几夜也绕不出来。 而藏宝图,放在地库的最深处,在一个石柜的暗室里。要扣动六个隐藏的按纽,然后用千钧之力推动,才能打开暗室。 正因为地库很安全,章羽枫才放心把藏宝图藏在那里,几个月来,都是安然无恙,谁知乍然间忽闻噩耗,这藏宝图竟然失窃了!! 章羽枫目光一沉,“那么,在我书房墙后的藏宝图还在么?” 周管家急忙道:“还在还在,那一幅还在。” 书房的墙壁,已被章羽枫凿空,凿出一道秘径,存放着从云画雨背后拓下来的藏宝图。 轩辕老人这份珍贵的宝图,当年一分为二。一份是杨璇玑手里的,一份是云画雨背上的。 两份合在一起,才能构成一幅完整的地图。但这个秘密,只有章羽枫云画雨以及杨璇玑才知道,旁人都不知晓。 所以那个贼,只偷走了半份。 但情况仍然够糟糕。 因为半份藏宝图,已经可以引领着他航入大海,向着小岛逼近。如果这个贼熟悉海路,又撞了大运,弄不好真会被他寻到了轩辕老人的宝窟。 周管家自责不已,一直低着头,好似无颜再见章羽枫了,“公子,出了这等事情,都是因为我的失职,我自愿领罚。” “扑嗵”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曾经整整齐齐的发髻也因为连日的奔波而凌乱不堪。 章羽枫上前,弯腰扶起了周管家,“周伯,你不必如此。那个贼人能潜入地库盗图,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必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你已尽力了,无须内疚。我已让他们整理好了房间,你先去歇息一下吧。” 周管家眼窝有点湿润,他素来沉静严肃,此刻也不免动容。他用袖子擦了下眼角,朝着章羽枫和云画雨深深一揖,退了几步,安静地从侧门出去了。 “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云画雨焦急地说,蹙着眉在屋里来回转圈,杨家云家世代守护的藏宝图,就这么突然的丢失了半份,当真是有负先祖们的重托。 章羽枫瞧着她像小陀螺一样的在自已面前转个不停,不禁一笑,语气倒很轻松,“云儿,这件事并不难办。只要我们抢在那个贼人的前面找到宝藏,把它转移到另外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切都解决了。” 云画雨甚是为难,“可是地图已经丢失了半份,我们不懂航行的路径,怎样才能找到宝藏呢?” 章羽枫微微一笑,“那份地图我已看过几遍,所有的标记礁石和岛屿我全都默记下来了。出海之后,我凭着记忆就能找到藏宝地点。” 云画雨半张着嘴,震惊地看着章羽枫,眼睛瞪得溜圆,样子显得又傻气又可爱。 大哥当真是聪明绝顶,记忆超群过目不忘,那么一幅密密麻麻写满标记的复杂地图,他居然全默记下来了?! “你是在骗我吧?”云画雨怀疑地说:“别吹牛啦。东海那么大,如果你记岔了一星半点,咱们就会在海里迷路,再也回不了中原,那时就糟了——” “如果我们真迷了路,也没什么要紧,”章羽枫毫不在意,眸子明亮,神情里甚至有一丝向往,“到那时咱们就随便找一处小岛隐居,结网捕鱼,开荒种菜,再也无人来打扰。从此以后,我俩可以朝夕相对,形影不离,那真是妙极了。” 第278章 输光了 云画雨给了他一对白眼。 “要隐居你自已去,我不与你一道。” 藏宝图是祖辈的心血,几代相传,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云画雨心里急得好似火烧,若是能够长出一对翅膀,她恨不能飞到东海之上,护佑住藏宝窟的安全。 “云儿云儿,别急。你看你,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了,”章羽枫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微笑道:“老贾手里有一处造船坊,我找他买一艘最大最坚固的。出海是大事,需要计划周祥。海上旅途遥远,可能要数月之久,咱们这些天可有得忙了,要好好的规整一下。吃的用的以及日常所需之物都需要准备充足。……等一切都齐全了,我们就从辛渤港口出发,航入东海寻宝。” 听他说得甚是沉稳,云画雨仰起脸,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大哥,你有把握么?” “相信我。”章羽枫扬起眉梢,清朗一笑,“我一向言出必行,几时让你失望过??” “嗯,我信你。” 云画雨轻轻舒了口气,有章羽枫在身边,她感觉自已就好似有了主心骨,心里的那些焦急与烦躁,不知不觉便淡去了。 她攥着章羽枫的袖子,脑海里开始计划,应该要买多大的船,应该准备哪些必要的出海物什,应该怎样面对海上的那些险滩暗礁。 她想得很出神,都没有注意到,自已正不知不觉地依偎在章羽枫的怀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然后有一只修长干净的温暖手掌,正在拨弄着她的青丝。 她乌黑的长发,散发着幽幽馨香,在他指尖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环绕着,纠缠着,似是那绵绵不尽的情丝,怎么样也扯不断,丢不开。 用情丝结成的网,困住了两颗年青的心,谁也挣不脱。 章羽枫眸光如水,眉梢像是有三月春风拂过,漾起柔软的笑容,他想,云儿不会走了,不会离开他了。 最起码,在找到藏宝窟之前,她不会离开他。 而他,完全可以趁着这段相处的时间,打叠着百样温柔,千方百计地呵护她疼爱她,讨她的欢心。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事情终会有转机的。总有一天,云儿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永远永远。 一一一一一 贾正晶的造船坊规模很大,章羽枫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看完了所有船只的绘像图纸。 章羽枫最后选了一艘高达十余米的大型船只,共分为四层,龙骨是用铁桦木制成,极其坚固和扎实,船舱里各种房间应有尽有,布局很开阔,而且舒适又讲究。 云画雨很满意,立刻就拍板定下来了。 贾正晶本着劫富济贫的原则,狮子大开口地开价两万两银子,章羽枫眼也不眨,大方地应了。 于是贾老板得寸进尺,竟要求与章羽枫一道上船出海,去藏宝窟开开眼界。但是,章羽枫最烦有人打扰他与云画雨的清静,立刻就黑着脸拒绝。 可惜云画雨却心肠软,耳朵糯,经不住贾正晶磨着说了许多好话,竟同意了让这位江湖上最阔气的大老板上船一道同行。 章羽枫盯着贾正晶,脸色不豫。 但贾老板很淡定,气度悠然,镇静地说,海上风浪瞬息万变,礁石险滩数不胜数。而我命格贵重,有祥佛护身,有我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 云画雨天真地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贾正晶的吹嘘,章羽枫根本不以为意。 但章公子很有古人“畏妻如虎”的惧内风范,看见心上人赞同,他就不敢说出半个“不”字,也跟着点头。 于是贾正晶很高兴,一把抢过大船的图纸,开始兴致勃勃的研究自已应该住哪个房间了。 一一一一一 章羽枫在青月崖上技压群雄,夺得轩辕老人的藏宝图,此事天下皆知。 章羽枫把藏宝图藏在章府地库里,可数月之后,有贼人潜入地库,盗走了藏宝图,此事也是天下皆知。 无数的人,都在羡慕那个幸运而又厉害的贼,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这贼竟是个女子,轻功绝妙武功出尘,踏雪无痕落地无声,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才能从章家顺利的盗走藏宝图。 唉,有人叹息着,藏宝图确实是个好东西,可眼红的人太多,这个来偷,那个来抢,到底鹿死谁手,花落谁家,还真的说不清呢!! 春绿镇,财源赌场的门口,一个男人敞着衣襟,正骂骂咧咧地从赌场里走出来。 男人三十上下,长着一对三角眼,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呸,他娘的,老子又输了!妈的,把把都是庄家赢,这个赌场肯定是在出老千!” 男人一撸袖子,转身就要回去砸场子。 一抬头,赌场门口那几个膘肥体壮的打手满脸横肉,正狞笑着握了握拳头,粗大的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蓄势待发。 “小子,怎么着?输不起啊?想来试试爷的拳头吗?”一个打手出言挑衅。 男人看对方人多势众,有点胆怯,又退了回去。 输了几百银子,又是心痛又是恼恨,胸中那把怒火竟平息不了,急需找个出气筒。 正巧有个卖菜的大娘挑着担子路过,男人几步过去,咒骂着,一脚踢飞了菜筐子,“老东西,别挡大爷的路!” 筐里的青菜萝卜滚了一地,那大娘穿着寒酸,满面风霜,瘪了瘪嘴,眼里含着两泡泪,但看到男人那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大娘不敢指责他,颤巍巍地蹲下身子,把那滚满了泥的青菜萝卜一点一点的捡回去。 男人神色阴狠,腆着已有点发福的肚子,扬长而去。 走了没多久,男人心里越想越不得劲,“呸呸呸”连吐了几口口水,“老子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处处倒霉!今天把家底都快输光了,他娘的以后连喝酒逛窑子的钱都没有了!!” 不能喝酒,不能逛窑子,这不是活活要了他的命了吗? 第279章 吕汾抢 男人耷拉着那对三角眼,无精打采地蹲在树下,一边转着眼珠子,一边想着还有什么来钱的门路。 这男人,正是钟千手的大徒弟吕汾。 吕汾一向好赌,好酒,好女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贪图享受,开支极大,平日也没攒下多少银子。 而且今日他竟一口气把积蓄全都输光了,此刻身上只有几两散碎串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向他的师傅钟千手要吗? 钟千手也是个吝啬的人,除了月银,一般很少再有奖赏,除非是教中弟子们立了大功,钟千手才会赏些银子。 吕汾越想越烦躁,一摸腰里的银刀,准备去干些杀人劫货的营生。 突然间,前面有一阵呼喝喧嚣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激烈打斗,吕汾心中一喜,感觉浑水摸鱼的时候到了,提着银刀,循声赶去,就见墙壁拐角处,一群人正手持武器,激烈地交战。 确切的说,是一群人,正在追杀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妇人。 那妇人生得丑陋,面色腊黄,脸上长满了大麻子,她被十几个人追得到处跑,像牛一样的呼呼喘气,青色的衣裙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 看样子这个妇人受了重伤,而且体力透支,已到了强弩之末了。 “不要让这个贼妇跑了!” “弟兄们都上啊,把她围起来!” “快砍她的脚,砍她的脚!” “杀了这个女贼,把藏宝图抢过来!!” 吕汾竖着耳朵,突然听见了“藏宝图”三个字,他缩在墙后,往那妇人的身上打量,就见那老妇人背上紧紧缠着一个大布包,布包里鼓鼓囊囊的,里面的东西露出了一截,卷成一个卷轴,似是书画之类的物什。 吕汾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布包,心里好似猫抓狗咬,暴躁得想杀人。 那老妇人气喘吁吁,汗出如浆,她在刀光剑影中躲来躲去,身影虽然还轻盈,但喘息之声越来越沉,手腕上青筋暴起,略略打颤,吕汾一见,就明白这妇人快要支持不住了,只需片刻功夫,她就会瘫倒下去,任人宰割。 不得不说,吕汾真是料事如神。 眨眼之间,那妇人又被砍中了两刀,血染衣裳,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吕汾看准机会,像恶虎一般地冲了过去,早已蓄满力量的右掌“嘭”的打出,正中那妇人的胸口! “噗”的一响,老妇人惨叫着,嘴里喷出了一串飞贱的血沫子。 吕汾下手毫不留情,一击得手,立刻揪住妇人身上的那个布包,狠狠一逮,布包落入了他手中,吕汾斜挑着三角眼,阴冷冷地一笑,仿佛觅到食的野狼,朝着墙外窜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那群人简直惊呆了,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竟把藏宝图抢走了!! 他们一面咆哮一面叫骂,也窜过墙头,朝着吕汾逃走的方向追过去了。 老妇人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死去了一般。 偏僻的墙角处,没有什么行人,在静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后,那妇人突地动了下,缓缓爬了起来。 她喘了口粗气,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黑瓶,倒出两粒黑丸药,一仰头,吞了下去。 吞了药后,妇人的神情缓和些了,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她吁了口长气,靠在墙角,一面轻轻捋着额角凌乱的发丝,一面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并不年青,看上去已是四五十岁了,头发里搀了很多银丝,眼角的皱纹也堆积得好似菊花。虽然她五官端正,面容秀丽,看得出年青时候是个美人儿,但她毕竟是老了。 脸颊和身体都干瘦了,如一把枯柴,唯独那双沧桑的眼睛,仍然锐利如鹰。 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冷漠而又满意的笑容。 一一一一一 七阴教的正殿。 “这真的就是轩辕老人的藏宝图吗?”钟千手仍然满腹疑惑,坐在宝榻上,把那张泛黄的羊皮纸翻来覆去地看。 “千真万确啊师傅!”吕汾的三角眼里冒出了荧荧绿光,“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说的就是藏宝图!得亏我反应机敏,把这图抢了过来,不然的话就便宜那群王八蛋了!!” 钟千手绷着脸,目光阴鸷,“我俩都不懂海图,这些标记和符号一概不知,谁知道这幅图是真是假?” 吕汾结巴了下,“这个……我看这张地图的纸张很有些年头了,又黄又旧,不像是假的。” 钟千手略带鄙夷地看着自已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徒弟,“纸张能够做旧的,算不得准。” 玄金色的袍袖用力一挥,沉声说:“把王骁叫来。” “对对对!”吕汾一拍脑袋,向着师傅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王骁早年间当过水手,对海路了如指掌,他肯定能看出这张地图的真假。” 留着两撇小胡子,魁壮如牛的王骁很快被召进殿来了。 吕汾热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老王,今天全看你的了。” “什么?”王骁受宠若惊,“不知教主召见,有何贵干?” 钟千手把手里的地图递给了王骁,“老王,你来看看,这张地图里有什么玄机吗?” 王骁接过来,将图纸瞄了又瞄,两撇小胡子都激动得抖起来了,“藏宝图!是藏宝图,海上的路径它标得一清二楚。” 粗如萝卜的手指头在地图上划拉了一圈,最后指着角落的一处极不显眼的小岛,“看,这里有个特殊的标记。在小岛的附近,用蘸着朱砂的红笔画了一个小圈。这是海图的一个标志,意思是这里是最终的目的地。” 王骁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口水四溅地把这张地图详细解释了一遍,什么岛屿的标识,礁石的深浅,容易有风暴的路段,以及水流最湍急的区域,这张地图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这一下,连钟千手的两眼都闪烁着似饿狼一样的光芒。 这确确实实是一份详细,完整,清晰,而且价值连城的藏宝图。江湖上最闻名暇迩的宝贝,武林中最引人垂涎的财富。 第280章 上船前的准备 章羽枫从杨璇玑那里赢来的,又被一个女子从章府盗走,然后,吕汾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正碰上那女子被人追杀。 吕汾瞅着机会抢到了藏宝图,最后忠心耿耿地把它交到了钟千手的手里。 一份几乎令人不敢想象的厚礼从天而降,就这么砸到了他的面前。 钟千手故作镇定地举杯喝茶,却品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把地图小心翼翼地卷起,赞赏地拍了拍吕汾的肩膀,“不错!真是不错!你机智聪明反应快,又对师傅我一片忠心,等往后我取到了宝藏,一定分给你三成!” 吕汾心花怒放,“谢谢师傅!” 王骁搓了搓手,眼巴巴地问,“教主,那我呢?” 钟千手桀桀大笑,“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好处。回头我要出海的话,还需要你在旁边看图引路,我会给你留一份大礼的!” 王骁咧开一张大嘴,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教主的栽培和信任!我一定会在教主身边好好干的!!” 钟千手威严地靠在宝榻上,一袭玄金色的长袍甚是华贵讲究,仿佛正看到无数金银珠玉向着自已飞来,他兴奋不已,威风凛凛地挺着腰背,因为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志得意满的鲜红血色。 于是他雷厉风行,一刻也不耽搁,当即就拟了一份长长的清单,交给吕汾和王骁,吩咐他俩立刻去置办各种物什,作好出航东海的准备。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章府,也正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因为东海面积广阔,海路漫长,这一出海,起码也是三四个月的时间,所以章羽枫未雨绸缪,凡事都考虑得万无一失。 从吃的米、肉、菜、蛋,再到喝的淡水和酒品,日常的衣物,各类生活用具,以及必要的药材,林林总总,拉拉杂杂,样样都置办得异常充足。 章羽枫甚至还给云画雨准备了一大箱子的诗集和话本子,还有几套笔墨纸砚,说是怕她在海上寂寞无聊,给她看书写字解闷的。 云画雨穿着湖水绿的缎子夹袄,披着雪白的毛斗篷,头上梳着两个环髻,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宛如一个粉雕玉琢的雪人儿一般,正坐在廊子上,瞧着眼前那排成一溜儿的大木箱。 里面都是各种出海用品。 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鹅黄的大红的葱绿的淡紫的,全是她的衣裳。 第二个箱子,里面是各色各样的凤钗玉簪花钿手镯,珠光宝气,耀得人眼花缭乱。箱子的右角,还放着一方楠木盒,一打开,香气扑鼻,十几瓶瓷光发亮的胭脂水粉正排着队列,安静地等待着女主人的宠幸。 云画雨蹙着那双好看的柳眉,“大哥,我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带几件换洗衣物就够了。” 这么奢侈这么华丽,知道的说她是出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出嫁啦。 章羽枫堆着笑脸,“海上的生活很枯燥,闲着无事梳妆打扮也是一件乐事。今日穿鹅黄的,明日穿葱绿的,今日戴凤钗,明日戴花钿,将你衬得越发漂亮了。” 云画雨摇了摇头,鬓边的两个环髻轻轻晃动,显得俏皮可爱,“梳妆好麻烦,我梳两个丫角就够了。” 章羽枫循循善诱,“云儿长得美,淡妆浓抹总相宜。梳个简单的发髻,有清水出芙蓉的美。如果略施粉黛,就是娇艳妩媚的美,各有各有气质风采。” 这人太嘴甜,逗得云画雨不免抿嘴一笑。 “嗯,那你喜欢哪一种?” “两种都喜欢。” “不行,你必须要选一种。” “啊?” “我到底是素颜好看,还是擦了胭粉好看?” “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说!” 多么艰难的选择题啊,一个回答不好,云儿就会生气了。 但,这种问题难不住一肚子情话的章公子。 “……云儿,你笑起来最好看呢。” “什么?” “我说,你笑的时候最好看。” “不许避重就轻,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你一笑,眼睛便弯弯的,像月芽儿。” “……” “唇角还会露出两个梨涡。” “……” “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 “我一见到你笑,心就化了。” “……” “睡梦里都是你的笑脸。” “好了好了,别说了。” 云画雨赶紧结束了这段对话,旁边周大娘梧桐她们还来来往往的,若被谁听去了,当真是害臊啊。 章羽枫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他的心情,真的是很好,丢半份藏宝图算得了什么,最要紧的是能够把云儿留在身边。 这些天里,他陪着小心,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两人一起吃饭,一起出行,一起说笑,一起准备出海的物品。 日日相对,和谐融洽。 云儿的心,不是铁石做的,她甚至是一个极心软的女孩子。 章羽枫感觉得出,她心里的防御渐渐的松了,话多起来了,笑容也多了,“大哥”长“大哥”短的喊他。 若他出去了一会儿,她就坐在院子里等他,若他累了,她还会帮他擦汗。 除了不谈婚嫁之事,云儿与以前简直没有什么两样。 章羽枫的嘴角,漾起一丝宠溺的微笑,眸子如星,轻轻地朝着云画雨望了过去。 云画雨正低着头,还在兴致盎然地瞧着那排箱子里的各色物什。 “大哥,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云画雨突然问。 那是一口放在廊子角落里的小箱子,鲜红的木质,缕花刻凤,看上去虽然不大,做工却极精致。 章羽枫道:“这是贾正晶昨天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我准备的出海必须品。” “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打开看过。” 箱子是昨晚贾正晶派一个小厮送来的,当时正赶上章羽枫与云画雨在用晚饭,两人一面吃饭一面谈天说地,笑得正是开心,章羽枫哪有心情理那个箱子,命人放在廊子上也就罢了。 云画雨好奇,蹲下来顺手就把箱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什么日常用品,只有一摞厚厚的书册。 第281章 找靠山 “贾楼主倒是一个雅人啊,给你送来了一箱书。” 云画雨莞尔一笑,拣起最上面的一册书,翻开一看,先是一愣,随即整个脸孔像是蒙上了一层红布,臊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好似被火苗烫了一下似的,赶紧丢开了书。 “章羽枫——”云画雨双颊晕红,咬着银牙问:“这就是你上船的必须品?” 章羽枫察颜观色,感觉不对,捡起一本书,翻开了一页。 图上两个赤裸的男女正躺在一起,男上女下,四肢纠缠,身体紧紧黏在一起。 非常娴熟老道的画工,着色鲜艳,表情逼真,画上的男女都微张着嘴巴,一脸欢愉,仿佛有销魂的呻吟声正从画册里传出来。 章羽枫蓦地站起,俊面上亦起了一层薄晕,贾正晶这厮,大概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知他抽了哪根筋,居然让人送来了一箱春宫图!! 老贾,如果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能掐死你你信不信?! 一一一一一 七阴教的名声在江湖上很烂。霸占着一个硕大的山头,欺男霸女,鱼肉一方,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 其教主钟千手的风评就更差了。冷血暴戾,飞扬跋扈,狂妄自大,仗着武功高,又会用毒,行事极狠辣。 所以,当坊间有人说,轩辕老人的藏宝图落到了钟千手的手里,武林里顿时暗流涌动,开始不平静了。 藏宝窟里的巨额财富与绝世武功,留在正派的手里,可以兼济天下,惩恶除凶,为江湖百姓造福。 如果落入七阴教教主钟千手的手里,便只能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令正派人士胆战心惊了。 于是颇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侠客们去七阴教里抢地图,有的人是单枪匹马,有的人是三五结伴,走一波,来一波,搅得七阴教鸡犬不宁,成日的如临大敌。 钟千手更是不胜其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这些不识趣的人痛下杀手,一口气斩了好几个,这下子事情便闹大了。 少林的显光大师和武当的天一道长都出面指责,并派来掌座弟子怒斥钟千手,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也指名道姓的大骂钟千手,说他是奸佞小人,武林祸害,不配担当一教之主。 那死去的几个侠客的遗孀们也披麻戴孝地到七阴教里来闹,正赶上少林和武当的人都在场,钟千手也不敢发难,只能出了一大笔丧葬赔偿银子,把这些遗孀们送走了。 场面弄得很难看,钟千手也颜面扫地,俨然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脊梁骨快要被人戳烂了的时候,钟千手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只凭自己一人之力,是很难保住这份藏宝图的。 且不说那些自诩为侠义之士的好事者,就是少林武当两大门派,恐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捡到这个大便宜。 他还没开始出海,就已经有了接踵而来的麻烦,夜里隔三岔五的总会来几拨刺客,神龙见首不见尾,轻功妙绝又滑溜得很,钟千手派了几队弟子值卫,也没能抓住那些刺客。 日子过得真是提心吊胆,钟千手再是贪婪爱财,也不得不把嘴里的肥肉吐出一点出来了。 他明白自己应该找个靠山。 一个能够震摄江湖,号令武林的大靠山。 这个靠山,当然非武林盟主秦啸沙莫属了。 如果邀秦啸沙一道出海寻宝,依他的威望与品德,那些个少林武当的老家伙们都会乖乖闭上嘴,不再喋喋不休了。 顶多事成之后,找到了宝藏,自己与秦啸沙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钟千手躲在静室里暗暗盘算,开始整理下一步的计划。 首先,他要先去雾茫山,面见秦啸沙。 秦啸沙这个人,架子端得很足,看似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的。但,钟千手不信他对藏宝窟里的武功秘笈没有兴趣。 轩辕老人的武功秘笈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妙武功,当年轩辕老人手持一支木剑,在五十招内,就将当时的武林盟主秦绝岭挑于剑下,令秦绝岭名声扫地,受人轻视,沦为江湖中最大的一个笑柄。 而秦绝岭,正是秦啸沙的祖父。 祖辈受到的屈辱,秦啸沙必然是不甘的,是想一雪前耻的。 所以,钟千手断定,秦啸沙对于藏宝窟里的武功秘笈,一定很有兴趣。 因此,说动秦啸沙一起出海,绝对不是一件难事。 钟千手一阵冥思苦想,把这些关窍细节想了个透彻,精神顿时又奕奕起来。立刻召来吕汾,吩咐他打点行李,备好快马。 明日一早,他就要亲自赶上雾茫山,邀请秦啸沙一同往东海里去寻找宝藏!! 一一一一一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秋尽,已是隆冬了。 这时节,海上风暴猛烈,很多地方都结了薄冰,完全不能出海,必须要等到春暖花开之时,气候温暖湿润,海浪平缓,才能出行。 于是,云画雨便只能留在章府里,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前几日,下了几场薄薄的雪,冷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吹。云画雨身子弱,怕冷,很多时候就窝在屋子里,一面烤着银炭,喝着热茶,一面看书写字,消磨时间。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的时间,章羽枫的大半精力,全用在陪伴云画雨了。 一起在廊子上听雪,一起在后院练剑,一起在书房里看书,一起在花树间赏梅。 周大娘和梧桐全都笑得合不拢嘴,瞧着自家公子与云姑娘柔情蜜意,形影不离的,仿佛那段惨痛的仇恨已成为过去,那些伤心的日子已成为回忆,从此之后,都是丽日睛天,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折。 但愿是这样啊。 新年,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悄然而至。 云画雨梳妆一新,略施脂粉,换上了一件簇新的鲜红色的丝棉袄儿。 苏锦料子,上面绣着大团的牡丹花,领口袖口镶了一圈雪白的狐毛,颜色明艳,更衬得她清丽绝伦,眼若秋水,面容宛如映着三春朝霞。 云画雨望着镜中的自已,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过了年,她便十七岁了,虽然仍梳着稚气的双环髻,但顾盼之间,已经有了少女特有的妩媚与风情。 第282章 除夕 梧桐把那根碧绿的玉簪插在云画雨的发鬓之上,端详了下,笑道:“真不知道云姑娘是怎么长的,竟能出落得这样好看。” 云画雨羞涩一笑,嫣红的唇抿了抿,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回眸一看,章羽枫正靠在门口,长身玉立,姿态悠闲,含笑望着自已。 梧桐很识趣,见到自家主人来了,立刻悄悄地退了出去。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章羽枫微笑道:“我想这首诗,大约就是赞美云儿的美貌吧。” 云画雨摇头,“这是赞美唐时的杨贵妃的。” 章羽枫也摇头,“就算是杨贵妃重生,在你面前也要自渐形秽罢。” “又贫嘴了。” “当真如此。云儿,你样样都好,只有一点,是不及她的。” 啊?! “哪一点?”不服输的云画雨立刻追问。 “杨妃体胖,你不及她丰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太瘦了,若长胖一些,必会更加美丽。” 云画雨不禁低眸,瞧了瞧自已那纤细的手腕和腰肢。不盈一握,弱不胜衣,果真是太瘦弱了。 “我以后会多吃些的。”云画雨说:“就是天气太冷了,没有胃口。” 章羽枫已走近前来,掌心包着她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搓。 “今天是除夕,周大娘包了许多饺子,各种馅的都有,咱俩一块去吃。周大娘说,谁能吃到有红枣的饺子,一年都会有好运气。” 云画雨嫣然一笑,温顺地跟在章羽枫身后,往饭厅那边走。 遇上你,已经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运气了。 虽然还很冷,但雪已经停了,院子外面,已经有噼啪的鞭炮声响起来。 章府的新年,比小寒山要热闹得多。 吃年夜饭,放爆竹,放焰火,挂花灯,章羽枫吃到了包着红枣的饺子,心情好得不得了。 周管家周大娘梧桐白杨以及两个做杂役的婆婆都来恭喜他新年大吉,章羽枫见人就赏,一口气给每人都加了三倍的月银,满府都是兴高采烈的道谢声,气氛比盆里燃烧的炭火还要热烈。 周管家买的焰火,已多得快要堆成小山了,他把五颜六色的烟火在章府门口整整码了三圈,吸引了附近的许多邻居和小孩子来观看。 嘭!嘭!嘭! 火树银花,漫天灿烂。 当所有的焰火被点燃后,一簇簇地升上天空,耀出泼天的璀璨色彩,绚丽的光影,照亮了半边黑夜。 无数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呼声震天价地响起来,震得人的耳朵都快聋了,几乎再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章羽枫已有些醉了,清冽的甘泉酒,他一人就喝了几坛,他醉眼朦胧,眼里看不见别人,只能看得到云画雨。 裹着狐毛斗篷的云画雨正偎在他身边,仰头望着那片璀璨的烟火,笑魇如花,露出洁白的贝齿,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 云儿!!云儿!! 章羽枫高声地喊她,可鞭炮声太吵了,云画雨并没有听见。 章羽枫便伸出手,拉了拉云画雨的衣袖。 云画雨刚一转眸,整个人就被章羽枫抱进了怀里。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那种好闻的混着酒香的清爽气息,鞭炮声那么响,她抬眸,只看见章羽枫动了动唇,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大哥,你想说什么??”云画雨踱起脚尖,在他耳边大声地喊。 章羽枫突然笑了起来,在烟火的掩映下,他的面容俊朗如美玉一般,额角带着微醺后的淡红,似是飞扬着春日里桃花的花瓣。 “云儿,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比我的性命还重要!你嫁给我吧!!” 章羽枫的声音那么的大,穿透了重重夜空,甚至压过了噼啪的爆竹声,传到了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惊愕地转头望着他,有人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小孩子们在哄笑,眨巴着眼睛在脸颊上划了两下,作出一个“羞羞脸”的表情。 云画雨傻住了,没料到章羽枫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白,她仰起头来,看着他俊逸的面容,突然间,眼眶微微有些湿。 那些被仇恨所阻断的甜蜜又涌上心头,像一层温暖的壳,罩住了云画雨,她晕乎乎的,仿佛也喝多了,脸颊绯红,眸子里好似拢了水,明亮得不可思议。 她缩在章羽枫的怀中,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茫茫苍穹。 前方的天空中,仍然有绚烂如花的焰火,肆虐的游荡在整个天际。生命如烟花,如此短暂,留住这一刻的美,留住这一段的情,……或许才不枉此生。 一一一一一 春暖花开,和风日丽。 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几只沙鸥在振翅飞翔,清晨的风悠悠吹来,带来清清凉凉的海的气息。 浩瀚的东海,万里无云,波面平静,远远望去,有如一块碧蓝的宝石。 一艘恢宏庞大的巨型船只,正飞快地航行在海面上,黑褐色的船板,巨大修长的流线型船身,桅杆直冲天际,白帆错落层叠着,看上去说不出的威武和强大。 在船头的最高处,一抹遒劲的人影正迎风而立。那人穿着暗青色的长衫,肩背笔直,宛如青松。 海面上,风声猎猎,鼓荡着他的衣袍,雪白的两鬓,被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头束青巾,薄唇修目,满身的淡泊疏狂之气,仿佛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令人不由得凝眸仰视。 “秦盟主,这一大早您就起来了啊?” 身后有人在说话,语气极尽谗媚,秦啸沙缓缓转身,矜持地一笑,“是钟教主。” 钟千手躬身递上一盏泡得芬芳四溢的茶,“秦盟主,我有个习惯,每天早晨喝一盏‘青梅春’,这一整日里便精神十足。” 颇懂养生的钟千手也精于制茶之道,他亲手泡制的‘青梅春’色香味皆是一流,其幽雅回甘之处,令人唇齿生香。 秦啸沙接过茶,略略品了一口,“不错,炒制的火候和茶香的浓度都刚刚好,钟教主有些功力。” 第283章 施暴 钟千手仍然恭敬地笑,“谢盟主夸奖。若盟主不介意,在下可以每天来为盟主泡几盏茶。” “不用了。”秦啸沙已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淡淡道:“我向来生活简单,素餐素食即可,无须那些讲究。” 钟千手堆着笑脸揖了一礼。 “盟主,您真是一个淡泊洒脱的人,只是该保养时,也应多保养些。不瞒你说,我对于烹茶煮药熬汤之类的养生之道颇有研究。如果盟主信得过我,我可以把我日常用的几剂好方子献给盟主,您服用了以后,一定能精力旺盛,重返青春。” 钟千手比秦啸沙还要略长几岁,可秦啸沙已双鬓银白,看上去却比钟千手要苍老许多。 重返青春? 秦啸沙冷笑一声,眼风淡淡地扫过来,隐隐带了些嘲讽的意思,“怎么?莫非钟教主是觉得本盟主已经老了吗?”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随口一说,盟主大人威武盖世,有如仙人下凡,自然是永葆青春的。” 在秦啸沙面前,钟千手谦逊谨慎,说话的语气像奴仆一般,万分低柔。 船行迅速,尖尖的船头有如利箭一样,划开滚滚波涛,飞一般的前进。 秦啸沙衣袂飘飘,鬓发如雪,取出望远筒,向着远方眺望良久,然后转身朝着船舱走去。 忽而一顿,冷冷道:“按地图上的标识,今晚就要驶入渔岛礁附近。那里的地形复杂,水域湍急,你跟那些船夫吩咐一声,夜里警醒一点,别迷住了方向。” “是!是!是!” 钟千手躬着身子忙不迭地点头。 “还有——”秦啸沙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晚上小点声音,不要弄出什么声响。” 钟千手怔了下,蓦地明白秦啸沙指的是什么,嘿嘿一笑,“那个,盟主见谅,我有时候玩得疯野了,就忘记堵住那女人的嘴,吵扰到盟主了。今后我一定会注意一定会注意。” “嗯。” 秦啸沙略一颔首,已进了船舱,径直回房。 钟千手沿着舷梯,下了到船底的驾驶室,几排水手和船夫们正在喊着号子,卖力地划浆。 掌舵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姓郑,身板结实,壮得似一头小牛。由于常年在海上航行,他的脸膛被海风吹得黑红黑红的,一笑起来就露出两排黄黄的大板牙,样子很憨厚。 “老郑,今晚就要驶到渔岛礁附近了,听说那是个凶险地带,你夜里千万别瞌睡了。”钟千手沉着声音吩咐,“把帆挂好,注意着点,不要出什么岔子。” 舱底很闷热,老郑抹了把汗淋淋的脸,拿着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气。 “钟老板你放心吧,渔岛礁我去了几次了,不过就是水流急了点,没什么可怕的!我绕开那片水域就行了,一点岔子也出不了!” 老郑的语气很轻松,喝了水后,又掏出包里的烙饼,就着梅干咸菜大嚼起来。 密不透风的舱底顿时弥漫着一股夹着汗臭的霉咸菜味,钟千手打了两个喷嚏,又略嘱咐了几句,掩着鼻子爬上舷梯,又回到甲板之上。 在呼吸了几口新鲜的海风之后,胸中的那股浊气才冲洗掉,钟千手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已的房间里。 屋里很黑,因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丝微弱的阳光,从窗缝里透了进来,照在一张铁制的大床上,床上躺着一个一动也不能动的女人。 女子很年青,才二十岁的韶华年纪,鹅蛋脸,长得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可那双眼,却黯淡无光,直直地瞪着那片光秃秃的屋顶,眼珠子半天也没有转动一下,呆滞得如同一个傻子。 铁床四边的架子上,分别系着几根粗硬的麻绳,紧紧捆住了女子的四肢。她像一个被拉长的“大”字一样,僵硬地躺在床上,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污辱。 衣裳破碎,零零散散的挂在身上,女人眼中的泪水已干涸了,只是残留着一道道泪痕。 像羔羊般雪白的身体就那么半裸着,展现着丰满而白腻的美。只是这美,却给她带来了灾难,激发了男人的兽性,身体上到处是被捏揉被啮咬被掐紫的痕迹,一片狼藉,皱巴巴的裙子上,还残留着一串暗红色的血迹。 钟千手嘿嘿地冷笑,少见阳光的面孔苍白得发青,嘴唇却格外殷红,色泽妖异,像饮了血的魔鬼。 他拿起小几上的一碗白粥,坐在了床沿上。 “我的好徒儿,饿了么?来,为师喂你吃点东西。” 舀了一口粥,递到袁冷雪的嘴边,。 女子麻木而顺从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咽着白粥。钟千手很满意,大手探了过去,在女子的酥胸上拧了一把。 袁冷雪身子一抖,突然痛得哆嗦了一下。 钟千手的目光阴冷而狐疑,一把扒下她的衣襟,就见那雪白的胸脯上,又多了不少青紫肿胀的咬痕。 大手往下,再扯开袁冷雪的裙子,女子裸#露的下身处,血肉翻卷,有新鲜的血液正在往外渗出来。 “这是谁干的?”钟千手怒声说。 袁冷雪面无表情,僵硬地开口,“刚才师傅不在,吕汾来了。” “吕汾,他娘的这只爱偷腥的蠢猫!!”钟千手暴跳如雷,一把掀翻了粥碗,“我才出去一会儿功夫,他就到你这里来发情了!!小王八蛋,看我怎么收拾他!!” 拉开嗓子正要把吕汾叫来,突然一顿,又停了下来。 在船上还要停留月余,吕汾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平时鞍前马后的甚是得力。为了这么个贱人而责罚吕汾,弄得师徒间生了嫌隙,当真是划不来。 钟千手干咳两声,语气温和了些,“我们现在在船上漂泊,日常事项还需要吕汾来打理,别争争吵吵的伤了和气。好徒儿,你放心,等回到了七阴教,我一定好好的骂他,为你出气。” 袁冷雪神色僵冷,仿佛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细白的牙齿咬住了下唇,咬得死死的,嘴角都破了,起了一层干燥的皮。 第284章 晕船 钟千手重新坐了下来,一面在袁冷雪的胸脯上揉摸,一面笑道:“昨夜你叫得太响,吵到了秦盟主,他已有些不高兴了。今晚弄你的时候,我得要把你的嘴堵上了。” 语气里有些遗憾,听袁冷雪那凄厉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也是他床第间的一个乐子,如果不能发出声音,当真是无法尽兴啊。 袁冷雪面如死灰,打了个寒噤,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地颤抖。 落在钟千手这个魔鬼的手里,真是有如坠入了地狱。通宵达旦的凌#辱和淫#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体和心理的剧痛,令她几乎要崩溃了,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船上,竟连寻死都是一种奢侈。 “好徒儿,你怕什么,师傅来疼你了!” 养生有方,身强力壮的钟千手一时间又来了兴趣,两下扯碎了袁冷雪的裙子,翻身上了床,“师傅,师傅,”袁冷雪泪光闪烁,哭泣着哀求,“我受不了了,我要痛死了,师傅,你可怜可怜我,让我歇一天吧……” 她刚刚才被吕汾污辱过,身体受了伤,尤其是下身,又红又肿,像是浸泡在盐水之中,疼得浑身冒冷汗。 袁冷雪声音沙哑地低泣着,拼命地挣着手腕,可麻绳捆得死紧,勒得她完全无法反抗。 “你歇一天,那师傅我怎么办呢?师傅可是想你得紧。”钟千手已经把她剥得赤条条的,顺势啃了下去,“乖徒儿,这种事情,是越做越舒服,等下我多弄你几次,你就不疼了,哈哈哈。” 说着话时,已恶狠狠地挺身贯入,用尽全力。 “啊!” 袁冷雪抽搐了下,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下的血又汩汩地流出来,仰着脖子才惨叫一声,钟千手已揪下自已臭烘烘的袜子,顺手塞进了袁冷雪的嘴里。 屋里恢复了安静,光线昏暗,像魔鬼一样的男人正骑在女子的身上,脸上泛着红光,玩得极其快活。 一一一一一 “师妹,师妹,来喝口水。” 伍言殷勤地端来热茶,捧到秦瑶的面前。 秦瑶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还没张口说话,又哇哇地吐了起来。 刚上船时,秦瑶有些好奇,又有些兴奋,但她却没料到,自已竟然会晕船,而且晕得很严重。 稍一颠簸,她就头昏目眩,一阵强烈的反胃,吐,吐,不停地吐,吃什么吐什么,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一嘴的苦涩。 伍言心疼极了,端茶倒水的侍候着,也不嫌弃她吐得脏,为她倒漱盆,为她擦嘴角,见她难受,恨不能以身代之,守在旁边百般的体贴。 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粗犷男人,照顾起心上人来,也是无微不至啊。 等秦瑶吐完了,伍言端来茶水给她漱口,秦瑶一手扶着额,俏脸泛白,晕沉沉地问:“三师哥,我们还要多久才能上岸呀?” “我也不知道。大概得一个来月吧。”伍言一面说,一面探出头,瞄了下船外的天色,“听说今夜要经过渔岛礁,那里水流湍急,想必更加颠簸,师妹——” 伍言神情很担忧,“我夜里就睡在你门外吧,你晕吐的时候,我可以方便照顾你。” “……嗯。” 秦瑶晕晕乎乎地半趴在床上,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又呕了一阵,却已吐不出什么了,在船上航行这些天,她已瘦了一大圈,面容青灰,显得十分憔悴。 海上的夜晚,仿佛比陆地上来临得更快。 湛蓝的夜空,天边一轮满月,清亮的光辉投射到蓝墨色的海波上,海天相接,烟波浩渺。 巨型的船,扬着高高的帆,白帆吃饱了风,像笔直的箭尖,乘风破浪地前进。 海风在空气中呼啸,海浪一波波地翻腾,随着离渔岛礁越来越近,船下的水流也越来越汹涌。 白浪滔滔,潮涌浪翻,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巨响声,大船左右摇晃,颠簸得极其厉害,秦瑶面白唇青,扶着床沿,把胆都快吐出来了。 “师妹!师妹!” 伍言听见声响,已闯了进来,搀着秦瑶,轻轻拍她的背,秦瑶吐了一阵,略略平静了点,喘着气道:“三师哥,谢谢你了。” 伍言面容憨厚,脸孔微微一红,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伸过来,摸了摸秦瑶的头发,“……我照顾你是应当的,我总是见不得你受苦。……你且忍一阵,等回到了雾茫山,再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伍言性格耿直,又嘴拙,实在不擅长说那些甜言蜜语,哪怕心里再是怜惜爱慕,说出来的话语,也总是这么干巴巴的。 秦瑶沉沉地喘息着,大船正航行在浪头上,一起一落,忽高忽低,把她整个人都晃昏了,“呕——呕——”她抱着漱盆又狠狠地呕了好一会儿,才一脸疲倦地躺下了。 伍言给秦瑶盖好被子,端起漱盆,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漱盆里都是秦瑶吐的污物,他要去倒掉清洗一下,说不定过一会儿秦瑶还要用的。 伍言出了船舱,沿着甲板往船舷那里走,一抬眼,就见甲板的尽头处,站着四个人影。 秦啸沙,钟千手,以及崆峒派的王长老,还有秦啸沙新提拔的天玄派黄衣长老冯逊。 王长老是秦啸沙的多年旧友。 冯逊是雾茫山上资历最深的堂主。 但是,伍言抓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为何师傅这次出海寻宝,竟要带上这两个年迈的老家伙? 难道是怕宝藏太重,找几个人来抬箱子吗? 可若是那样,为何不干脆叫一群年青力壮的弟子来? 这两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师傅这个人,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正在胡思乱想,秦啸沙已经看见了伍言,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伍言指了下手里的漱盆,“师妹晕船,夜里又吐了,我帮她倒一下,然后再洗洗。” 顺口问道:“师傅,夜里风大,您怎么不在房里歇着呀?” “今晚风大浪大,又要经过渔岛礁,情况有些凶险,所以我在这里看看。”秦啸沙说着,突然皱了下乌黑的眉头,“瑶儿晕船,我说过让她不要来的,她偏要跟来,这回就要吃些苦头了。” 第285章 救她! 伍言唉声叹气,很心疼,“师妹这些天都吃不好睡不宁,憔悴多了,师傅,您忙完了就去看看她吧——” 话未说完,一旁的王长老已经大惊小怪地高叫起来,“哎哟,哎哟,秦盟主,又有一个大浪头打过来了!!” 秦啸沙立刻转过身去,双目如鹰,盯着不远处的那片狂波巨澜,声音阴沉地开口。 “钟教主,你再下去跟船夫和老郑说一声,今夜情势异常紧急,叫他们务必要小心掌舵,避开浪头,减速航行!!” 钟千手恭敬地应了声“是”,立刻朝着舷梯那里走去,秦啸沙又扭过头,低声与王长老和冯逊说话。 这位盟主没有再望伍言一眼,仿佛已将他忘记了。 伍言端着漱盆,讪讪的离开。 师傅太忙了,不仅忘记了自已这个徒弟,甚至连他的亲生女儿都顾不上了。 伍言独自来到船尾,把盆里的污物倒入了大海,又摸黑来到船后的厨房,打了几瓢清水,把漱盆冲洗干净。 出了黑漆漆的厨房,伍言借着稀薄的月光,蹑手蹑脚地往船舱的过道那里走,没过半刻,他眯了下眼睛,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就在前方的十余米远的地方,有个壮实的黑影子,正猫着腰,鬼鬼崇崇地朝着钟千手的房间里摸去。 这个黑影子,伍言认识,正是钟千手的大徒弟吕汾。 吕汾这个人,伍言在船上与他见过几面,伍言瞧他很不顺眼,总觉得这人面相#奸狡,长着一对三角眼,笑起来阴测测的,看起来满肚子坏水。 伍言想,跟着钟千手混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而且,吕汾这深更半夜地鬼鬼崇崇,必然是在干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于是伍言的脚步放得更轻了,屏住呼吸,悄悄尾随在了吕汾的身后。 然后他看见,吕汾推开了钟千手的房门,狞笑着钻了进去。 伍言浓眉拧紧,心里起了一阵警觉,他尽量缩着身体,躲在小窗之后,从窗帘的缝隙里望了过去。 顿时寒毛直竖。 屋里烛火阴暗,坚硬的铁床上,一个被捆住了四肢的女人一丝#不挂,圆瞪着双眼,身子抖似筛糠,好似一条垂死挣扎的蛇。 她嘴里塞着破布,发不出声音,只能仰着脖子,喉咙里“嘶嘶嗬嗬”地响。 吕汾正骑在她身上,猛兽一般的激烈挺动,一双粗砺黝黑的大手蓄着乌亮的指甲,在那女子的胸脯上又掐又拧,把她的肌肤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那白花花的身体上,遍布着无数被啮咬被凌虐的痕迹,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还化了脓,肿得很高,还在往外渗着一些黄黄白白的脓水。 禽兽! 伍言顿时血气上涌,飞起一脚,狠狠踹开了房门。 吕汾惊住了,跨坐在女子的身上,诧异地瞪着伍言,一时间都忘了动作。 “伍兄弟,你这是——” 吕汾陪着笑脸,刚要搭讪,伍言已经大步流星地过来,揪着吕汾的胳膊,把他拽下了床。 “你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还是男人所为吗?”伍言低声吼道:“在我们天玄派,奸#淫良家妇女,是要斩断一手一脚的!!” “什么良家妇女,这女人是我们七阴教的叛徒,应该要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我们钟教主心善,特意留她一条残命,给我们泄火解闷的。” 吕汾斜瞟着床上的袁冷雪,目光鄙夷,他慢悠悠地提起了裤子,一边系裤带,一边冲着伍言咧嘴一笑。 “海上日子闷得人烦躁,伍兄弟进门就是客,就让你先玩玩她吧,过两个时辰我再来。” 床上的袁冷雪拼命摇头,漂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热泪,“唔唔唔”地挣扎着不停。 伍言甚是同情,拿出她嘴里的破布,略有些为难地说:“你是七阴教的人,论理我是不能管的。这件事情还是要钟千手来处置,我等会帮你说几句好话,看他能不能放了你。” 江湖规矩,各派的家务事,都由各派的掌门处置,外人来插手,就是僭越,会招人非议。 袁冷雪声音沙哑,吃力地开口,“这位侠士,你能帮我砍断手脚的绳索吗?” 伍言点了下头,一剑过去,飞快地砍断了那几根麻绳。 袁冷雪来不及活动一下被勒得泛紫的手腕,用力一翻身,骨嗵一声,滚到了地面。 咚!咚!咚! 咚!咚!咚! 她狠命地磕头,赤裸的身子蜷成一团,以头顿地,把地板磕得砰砰地响。 “伍少侠,求求你救我出去吧!我再留在这里,不过十天半月,就会被他们折磨死了!” 袁冷雪呜咽着,浑身瑟瑟颤抖。 “……他们都不是人,都是禽兽,日日夜夜地凌#辱我,少侠,刚才你也都看见了,我会被他们弄死的,我很快就会被他们弄死的……” 伍言犹豫着,刚才在窗外看到的那一幕,确实是凄惨极了,不管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她再留在这个屋子里,大约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吕汾有点急了,堵住了门口,“我说伍兄弟,这是我们七阴教内部的事情,你不方便管的。这女人是我师傅的人,她的去留,必须由我师傅来决定——” 伍言拧着双眉,踌躇不决。 袁冷雪跪匍着,爬到伍言的脚边,拉住了他的袍角,神色卑微,“上天有好生之德,少侠你是天玄派的门人,正道君子,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吧。” 伍言蹲下来,望着袁冷雪那张凄楚的脸,女子容色美丽,却被折磨得面无人色,头发乱糟糟的有如一团杂草,身无寸缕,伤痕遍体,浑身上下散出一股馊臭的血腥味。 伍言咬了下牙,突然解下外衫,罩住了袁冷雪那光裸的身体。 “走吧!我带你出去!” 他身影稳健,沉稳而坚定地攥着袁冷雪的手,阔步朝着门外走。 “我先带你到我师妹那儿去歇息一会,明早再去盟主那里为你求情!” 吕汾挡在前面,三角眼里冒出一簇怒火,“伍言,你疯了!你跟这个女人什么关系,这样抢着为她出头?七阴教的事,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管——” 第286章 漏水了 伍言目光冷静,大手一挥就拨开了吕汾,“今天我就是看不过眼,想管一管这个闲事!你有胆子就拦住我,跟我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吕汾捏着拳头,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却还不敢真正动手。 论武功而言,伍言比他虽强一些,但也算不得有多么厉害,真要打起来,两人大概也是旗鼓相当。 只不过,伍言毕竟是秦啸沙的徒弟,背靠大树,很有来头,得罪了伍言,秦啸沙的脸色必然是不好看的。 吕汾权衡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让了道。 一一一一一 逃出了那个魔窟,袁冷雪跟在伍言的身后,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走。 两人穿过船舱的过道,摸着黑往秦瑶的房间那边赶去,船很颠簸,摇摇晃晃的,只听得四周各种桌椅物什被震得哗啦啦地直响。 风异常的猛烈,沿着广袤的海面呼啸而来,震荡着人的耳膜,一波波地刮过伍言的脸,仿似刀割似的尖锐。 不知不觉,周围已被黑暗所吞没,四处都是黑洞洞的,就听见海涛在隆隆轰鸣,有种深不可测般的渗人。 不知为何,伍言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找了一处隐蔽的角落,扶着袁冷雪坐下,沉声说:“今夜风浪太大,我到舱底去看看,过一会儿就回来,你呆在这里别动。” 袁冷雪在黑暗中点了下头,她裹着伍言的外衫,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半蹲着缩在角落里,那双黑亮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泪光,好似一只被人抛弃的野猫。 伍言快步往舷梯那里去了,船身像喝醉了酒似的,晃得人东倒西歪,伍言努力稳住身形,拉住舷梯,一步步地往下爬。 砰!!! 砰!!! 刚爬两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声,震得耳中一片嗡嗡嗡地响。 伍言只觉得,脚下的这艘巨船极其猛烈的晃动了下,仿佛是撞到了什么地方,沧海横流,巨浪滔天,疯狂地咆哮着,像是一匹难以驾驭的野马,以飞快地速度席卷过来! 浊浪滚滚,劈天盖地,好似可以吞噬一切! 船上的木板咯吱咯吱地叫个不休,须臾后,便是噼噼叭叭的断裂声,又疾又响,好像新年的鞭炮。 “他妈的我们撞到礁石了!” 头顶的甲板上,传来了崆峒派王长老那声嘶力竭的刺耳尖叫声。 “快找小船,快逃到小船上去!” 钟千手的声音亦惊惶无比。 伍言面色凝重,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顾不得危险,奋勇地抓住梯子,像猿猴似地,飞快地爬到了舱底。 偌大的舱底,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那些个精壮的船夫,水手,还有据说是东海里最富有经验的舵手老郑,全都不见了。 这些人好像是幽灵一样,白天里还喝酒划拳,闹得很欢腾,可在这个黑漆漆的夜晚,他们却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船底厚厚的木板,被人凿开了一个两米宽的大洞,冰冷的海水,正哗哗哗地往船里倒灌,眨眼的功夫,就淹没了伍言的膝盖! 船漏水了! 这船已经漏水了!! 依水流倒灌的速度,这艘船很快就会倾覆,沉入海底了!! 伍言骇得满头是汗,抓住梯子拼命地往上爬,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去禀告秦啸沙,哪知一个大浪打来,整艘大船突然被抛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然后再重重地落下。 伍言一时间没有掌握好平衡,被甩出了四五米远,头磕到了地板上,天眩地转,一阵剧痛,头发里有黏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糊了他一脸血。 “师傅!师傅!这船要沉了!咱们快逃!!” 伍言忍着痛爬起来,一面疾跑,一面朝着甲板上高声呼喊。 风声,浪声,水流声,已完全盖住了伍言的声音。 惊涛拍浪,洪流如注。 海面上,狂风呼啸,巨浪沸腾,好似有千军万马袭来,骇得人浑身发软。 秦啸沙目光如剑,双手紧握着船舷,就算没有听见伍言的呼喊,在船体撞到礁石的那一刻,他已明白今夜的情势异常险峻,可谓是九死一生。 “秦盟主,飓风来了,这船已保不住,很快就要沉了!” 冯逊是渔民出身,略懂一些海上的常识,此刻却已吓得六神无主。 “已经接近渔岛礁了,这里是三江汇流之处,水底有巨大的漩涡,很容易把人吸进去的!!” 冯逊已经年过六十了,须发花白,脸上长满了老人斑,可他还是怕死得很,甩开两腿往船尾的舰板那里跑去。 舰板那里,系着几艘备用的小船,也是逃生的唯一希望。 但冯逊才跑到半路,钟千手已经垂头丧气地迎了过来,油光发亮的脑门上全是汗,“不用找了!我刚从船尾过来,那里的备用小船全都不见了!” 一向奸猾的钟千手见势不好,首先就去抢小船。哪知到了船尾,就见系船的麻绳都被人剁断了,五艘备用小船无影无踪,一片空荡荡的。 崆峒派的王长老已经杀猪样地嚎了起来,“一定是那些船夫们干的!!他们看到船要沉了,自已抢了小船逃命去了!!这些混帐王八蛋,一个个都应该千刀万剐!……我这把老骨头,今晚是要葬送在这里了!!” 饶是钟千手见多识广,在这片漆黑的海面上,也是无计可施,他站在船头最高的地方,面色越发煞白,双腿吓得有些抖起来,眼珠子拼命地转,绞尽脑汁地想着逃生之法。 秦啸沙不想再听这些老东西们在聒躁,飞快地往船舱里秦瑶的房间跑去。 浩渺无际的海水,好似发了疯,卷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劈头盖脸地击打在摇摇欲坠的船体上。 甲板上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是在下暴雨,把所有的人都浇得透湿。 秦啸沙脸上身上淋满了腥咸的海水,刚闯进船舱,就见伍言已经背着秦瑶,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出来。 秦瑶被这巨大的海浪一颠簸,吐得昏天黑地,虚软得几乎走不了路,“爹爹,”她趴在伍言的背上,秀目圆瞪,惊骇地望着这泼天盖地的海浪,“爹爹,出了什么事?伍师哥说船要沉了,是真的吗??” 第287章 抢木板 “是的!”秦啸沙简短地回答,眯起双眼,鹰隼一般的目光,冷然四望,“今夜的事情不简单,有人在暗中算计我们!!不过,想要我秦啸沙的命,却还没那么容易!” 他薄薄的唇角,隐隐有一丝冷笑,雪白的鬓发湿漉漉,正在往下滴着水珠子。 纵然是遇到了九死一生的危险,他的神情却仍然那般的淡定和傲然。 仿佛任何敌人,都打不垮他绝世的武功和钢铁般的意志。 “伍言,你跟瑶儿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房里拿一些食物和药品。” 秦啸沙冷静地吩咐了声,大步流星地去了。 隆!隆!隆! 头顶的苍穹,如被一口铁锅罩住,黑得不见底,层层叠叠的浪涛,前推后涌地形成一个个巨浪,那巨浪翻滚的声音,好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发出天崩地裂的响声,似乎大地都被震动了! 秦瑶从未见过此等情景,吓得花容失色,再也顾不得矜持与高傲,一头钻进了伍言的怀里。 “伍师哥,这里太可怕了!这船沉了以后,我会被淹死吗?!” “不会的!师傅会有办法救你的!” 伍言安慰着,虽是在极度的焦灼之中,此时也不免感到了一丝甜蜜。 师妹一向恪守礼节,与男子保持距离,今夜还是第一次与他这样亲密呢。 远处的甲板上,王长老和冯逊正在哭天抢地。 钟千手好似没头的苍蝇,东张西望,四下乱转。 他带来的徒弟吕汾和王骁也早就吓得面白唇青,被海水浇得好似落汤鸡。 大概是预见到了死神的来临,这两人绝望地缩在角落里,两股颤粟,眼中一片恐惧,再也不复往日的凶悍模样。 伍言皱了下浓黑的眉,刚才出来时,他还特意到袁冷雪躲藏的地方去找她,只是那里已杳无人影,不知那可怜的女子现在去了何方? 船上的木板,咯咯吱吱,正在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断裂,王长老和冯逊的嘶吼声更加的撕心裂肺了。 可伍言却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害怕。 他幸福地想,如果和心爱的师妹就这样相偎着死去,黄泉路上,他俩就能携手同行了。 “伍言,跟着我!!” 秦啸沙神色沉稳,已从船舱里奔出来,背上负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双足点地,如插上翅膀的巨鹰,飞一般地朝着那高高的船头掠过去! 船体已经倾斜了一个很大的角度,人踩在甲板上,不由自主地往海里倒。 “师妹,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伍言肌肉结实,他背着秦瑶,鼓足内力,拼命地往最高的方向跑,耳旁是秦瑶带着哭腔的回答声,“是的。有爹爹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漆黑的夜幕下,浩瀚的海面上,巨型的船体,已有一大半淹没在了海水里。 扑嗵! 扑嗵! 扑嗵! 不绝于耳的落水声,伴着一道道凄厉的呼喊,王长老不会水,更是叫得格外惨烈,“秦啸沙,我这次真是不该来啊,我这条老命就要扔在这海里了!!” 秦啸沙眉峰如刀,冷冷望着脚下那片湛墨色的海水。 突然右掌划了一道圆弧,袖口袍角都涨满了内力,气运丹田,积蓄起毕生功力,抓住船头最厚最结实的一块木板,长臂有如刀锋,狠狠地切了下去! 一阵哧啦的声音之后,一块长达三四米的巨大木板被他撕了下来! 秦瑶不敢置信,那双黑曜石般的秀目里,流落出喜悦而震惊的光芒。 秦啸沙眼疾手快,矫健如虎,顺势又拍出一掌,“嘭”的一声,又有一块较小的木板被他从船头击落。 “接着!” 秦啸沙把那块较小的木板抛给伍言,与此同时,他如大鸟般飞起,一把抓住了秦瑶的后背衣裳,脚尖蓄力,把先前那块大木板踢入海里! 秦瑶被父亲拉着,在半空中飞落,轻飘飘仿佛是腾云驾雾一般,“爹爹,我们要掉到海里了!”秦瑶不免害怕,尖叫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海水,并没有浇到她的身上,秦瑶感觉自已稳稳地停在了海面,半睁着眼睛一看,原来她已经与父亲一道站在了那块硕大的木板之上了!! “伍师哥,你小心点!”秦瑶朝着船上的伍言大声喊。 大潮掀起的浪涛足有几米高,如无数的野马,奔腾而来,又像饿虎群狼,咆哮而至。 轰轰隆隆,潮声似千声鸣谷,万雷惊涧,难以想像的汹涌澎湃。 大船被风浪袭卷着,在海面上剧烈地晃动,伍言紧紧抱着那块小木板,扑嗵一声,主动跳入了海中。 他大吼一声,“师傅,师妹,我来了!!” 身后是浪涛汹涌的声音,有一股猛烈的水流冲击过来,伍言趴在木板上,不敢随意移动,偷偷用眼角瞥了下,才发现大船已经完全沉入了水中,像一块硬绷绷的大石,笔直地坠入了这无边深海! 海面上,依稀可见还有几个人影在水里扑腾挣扎,王长老已经喝了一肚子的海水,气息奄奄,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那双枯老的手,垂死地挣扎,攥了一把又一把,幻想能够抓住一个可以救命的浮木,可徒劳了半天,仍然只能握得一手腥咸的海水。 王长老的身体,开始往下沉了,伍言犹豫着开口,“师傅,咱们应不应该……” 秦啸沙淡淡道:“我这块木板,只能承重两个人。你那块木板,只能承重你一人。懂吗?” 伍言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低下头不作声了。 冯逊水性稍好,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居然慢慢游到了秦啸沙的木板旁,他嗬哧嗬哧地喘着,伸着手臂想来捞木板的一角,“盟主,盟主,求求你让我上来吧。” 秦啸沙袖着双手,冷眼旁观,面上波澜不惊。 秦瑶蹙着秀眉,冯逊毕竟是天玄派的人,一向对爹爹忠心耿耿,刹时间秦瑶略有些迟疑,回眸望了爹爹一眼。 秦啸沙突然道:“老冯,我可能还需要在海上漂泊很久,身边带的干粮不多,恐怕没有余粮分给你。” 第288章 虎鲸 冯逊面如死灰,在海水里冻得筛糠一样的抖,“秦盟主,我是天玄派的长老,为教里立过汗马功劳,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老冯,我也没有办法。”秦啸沙的语气很温和,“我俩虽然情同手足,但我是武林盟主,又是天玄派的掌门,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冯逊虽然老得牙都掉了,但求生心切,犹自不甘心地抓着木板的一角,企图爬上来。 “盟主,盟主,我还不想死,你救救我吧!以后我给你当牛作马,以后我给你烧香磕头,以后让我做你的狗都可以——啊——” 随着冯逊的一声惨叫,一簇血花溅了出来,秦瑶握着匕首,手起刀落,已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冯逊的手腕! 少女俏脸含霜,好似玉面罗刹,下手之快,甚至超过了她的父亲。 “爹爹,”秦瑶冷冷道:“与他说这么多干什么?让他早登极乐吧。爹爹手下那么多能人,还在乎多他这一条狗吗?” 秦啸沙略一颔首,笑了笑,“瑶儿说得对。” 冯逊失去了双腕,再也没有半丝挣扎的力气,如被剥了筋的野狗,哀厉地痛骂。但还没骂得两句,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好似风卷落叶,那具老朽的躯体,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伍言心中,寒意丛生,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颓然坐起,把眼四望时,就见十余米外的水面上,吕汾和王骁还在艰难地划着水。 这两人年青力壮,坚持的时间自然是比年迈的王长老和冯逊长了。 伍言厌恶地望了吕汾一眼,吕汾凌#辱袁冷雪时的淫邪面容,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种人渣,早就该死了。 春寒料峭,海水仍然冰冷刺骨,吕汾和王骁都算是精通水性的人,可是在这一片惊涛骇浪之中,他们也支撑不了太久。 王骁已经筋疲力尽,瞪着一双惊恐绝望的眼睛,吐出了肺中最后的一串气泡,静静地沉了下去。 吕汾划水的动作越来越僵滞,牙齿冻得咯咯打颤,他朝着伍言遥遥地伸出手,那双三角眼睁得大大的,目光乞怜,好似在求助。 伍言只是淡淡地望着他,摇了下头,唇角露出一丝讥笑。 吕汾的身体,逐渐地沉了下去,海水淹没了他。可他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伍言,仿佛是恨伍言的见死不救,他最后的眼神,那么的怨毒和阴冷。 王长老,冯逊,王骁,吕汾,全都淹死了。 但伍言举目四望时,却没有发现钟千手的身影。 钟千手!这位以狡猾奸诈闻名的七阴教教主,怎么不见了踪影? 大约早已沉入了海底,喂了鱼虾吧? 海上的夜,漆黑而幽暗。天苍苍,海茫茫,寥廓空旷。 秦瑶又有些晕了,朝着海里哇哇地吐了一阵,略略缓过劲儿来,美目四顾,突然看见前方一二十米的海面上,有一道瘦弱而纤细的人影,正在水里狼狈的划动。 在辽阔的海面上,那人影显得如此的渺小而无助,扑腾着,翻滚着,好似随时都会被浪头淹没。 秦瑶眯了下眼睛,看那人影,竟好像是个女子。 伍言也循声望了过去,注视了一会儿,惊声道:“是袁冷雪!” 秦瑶问:“袁冷雪是谁?你认识她?” 伍言解释,“我认识她也没多久,她挺可怜的,是——” “是钟千手的徒弟,七阴教的妖女。”秦啸沙已淡淡地接过话,“一个邪教女子,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伍言听懂了师傅的言下之意,顺从地低下头。 袁冷雪在海水里浮浮沉沉,力气耗尽,身影漂零,已逐渐地不挣扎了,她的生死,就是俄臾之间,或许一个浪头打来,便会香消玉殒。 伍言握着拳,脑海里百念丛生,是侠?是义?是德?是善?不知是哪个念头占了上风,而时机紧迫,也容不得他多想,伍言突然趴在木板上,以手代桨,用强壮的双臂拨开水流,朝着袁冷雪的方向划了过去!! “三师哥,你疯了?”秦瑶不悦地蹙眉,“你跟那女人有什么关系?竟去救她?” 伍言一边划水,一边回眸,歉然一笑,“师妹,她真的是很可怜,一直被钟千手虐待,我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秦啸沙薄唇紧抿,脸色甚是阴沉,正要喝斥伍言,突觉身后有一阵“隆隆隆”的巨流涌动的声音! 秦啸沙蓦地转身,冷血的双眸一眯,就见远远的海面上,有一个硕大无朋的黑影,正在朝着自已逼近! 夜色深沉,海面上的能见度极低,等到那个黑影距离他不足二十米的时候,秦啸沙终于看清了它是什么,饶是秦啸沙一生经历了无数绝境险阻,此时也不禁大惊失色! 是海中的霸王,一条巨型的虎鲸!! 这虎鲸已是成年的了,长达十余米,体型壮硕,背鳍高高的直立着,嘴巴细长,龇了起来,露出极其锋利的牙齿。那巨大的尾鳍略略一挥,就摇起了无数的水流,形成一道道潮浪,把秦啸沙的木板震得东倒西歪。 秦瑶吓得整个人都傻了,俏脸惨白,结结巴巴地问,“爹爹,这是什么?它这么大,会吃人么?” 秦啸沙没有说话,仍然伫立在木板之上,鹰目如电,盯着那只虎鲸,因为他看见,就在虎鲸的背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戴着恶鬼面具,身姿俊秀的男人! 这个男人,静静地骑在虎鲸的背上,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了一双清俊的凤眸。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眸子,有着完美的形状及丰采,只是望着秦啸沙时,目光却那般冷寒,如有利剑在熔炉中煅烧,似乎能焚天灭地,将人湮成灰烬。 秦啸沙突然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双眼睛竟有些眼熟,仿佛宿世里就已经见过,又或者是,在脑海的回忆里,常常闪现。 “阁下是谁?可否告知姓名?” 秦啸沙朗声疾呼,充沛的内力,令他的声音在海面上久久回荡,反复地萦绕着。 ……阁下是谁? ……阁下是谁? 可那虎鲸上的男人,却不答。 只是微微俯下身子,亲昵地摸了一下虎鲸的头。 第289章 戴面具的男人 他脸上那张恶鬼的面具,似是用一块青色玉石雕成的,在漆黑的天幕之中,泛着极森冷的光泽,更是显得格外的狰狞和诡异。 秦瑶吓得面如土色,爬到了秦啸沙的身侧,抱住了父亲的腿。 爹爹,我好害怕啊! 这个可怕的男子,在这黝黑的海面上,在这风浪交加的夜晚,从容不迫的骑鲸而来,如天神临凡,又好似恶鬼重生,透着满身的杀气,教人不由得生出了深深的畏惧。 虎鲸上的男人,忽低啸一声,拍了下虎鲸的背。 虎鲸得了命令,飞快地摇动尾鳍,突然加快了速度,冲开海上的浪流,朝着秦啸沙的方向游过来,然后,它张开大嘴,露出了森森白牙和鲜红的巨舌。 秦啸沙立刻明白,它是要咬断木板,逼自已坠海,然后再一口吞下。 嘭!嘭!嘭! 久经风浪的秦啸沙,在这九死一生,千钧一发的时候,仍然保持了清醒和镇定,扎了一个坚实的马步,守住丹田之气,力蓄双臂,掌风如刀,对着虎鲸的头部,连击了三掌!! 凌厉的双掌,有开山劈石之力,有削金切玉之利,纵是虎鲸身躯庞大,皮糙肉厚,也被这掌力震得倒退了七八米。 虎鲸的嘴里,逸出了一阵奇异的波声,晃了晃硕大的头,仿佛是感到眩晕,它嘴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咋嚏”声,微微动了下背鳍,似是在向主人撒娇。 戴着面具的男人从腰包里拿出几条肥厚的青鱼,喂给虎鲸吃了,似是作为安慰。 他鬓发浓黑,用淡蓝的绸带在脑后系了一个松松的结,玄黑衣裳,身形修长,凉薄的目光,扫过了秦啸沙的面容,然后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极清冷的笑容。 “走吧,黑虎,他撑不了多久的,我们以后再来。” 面具男人的声音很粗哑,像是锯齿在磨木头,他夹了下双腿,指挥虎鲸调转了方向,准备离去,忽一瞥眼,看见侧方有块木板被浪流打翻了,伴着一阵惊叫声,木板上的一男一女,全都落入了海水里。 是伍言和袁冷雪。 善良的伍言奋勇地救起了袁冷雪,一齐趴在木板上。但他的木板,面积狭小,力量有限,要承重两个人,着实是困难。 再加上浪流汹涌,波涛滚滚,木板一触即翻,于是两人全都落水。 “伍大哥,你别管我了,自已逃命吧。” 袁冷雪咬着皴破的唇,目光凄楚,推开了伍言的手,朝着海里坠下去,伍言却不忍见她丧命,又努力划着水去追赶,两个人,在海水里挣扎,都吃了不少水,嘴里咸得发苦。 伍言拉住了袁冷雪的手腕,却阻止不了她下坠的姿势,滔滔海水,像怒吼的雄狮,朝着他们扑打过来,很快便要将两人一齐吞噬进去! 虎鲸上的面具男人,淡淡地望着,眸子里闪动着一片深邃而俊雅的波光,他声音粗哑地笑了声,“秦啸沙手底下,居然能有一条硬汉子,难得!” 伸手从腰囊里拿出一根银丝,双指一弹,银丝飞纵出去,好似长了眼睛,窜到了伍言的身旁,缠住了他的右足。 戴面具的男子臂力强健,银丝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眨眼间,就把伍言和袁冷雪拉到了虎鲸的背上。 绝处逢生,伍言不禁欣喜若狂,他趴在虎鲸那滑溜溜的背上,也不敢乱动,只是仰着头,目光闪亮,连连道谢,“感谢这位兄台的救命之恩,我伍言一定铭感于心,以后报答兄台的大恩大德!” “聒噪!” 面具男人不耐烦地摒指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点了伍言和袁冷雪的昏睡穴。 然后他回过头,凤眸带着寒意,又冷冷地望了秦啸沙一眼,虎鲸已扬起健壮的尾鳍,拍打浪流,飞速前进,浪花翻涌处,渐渐就去得远了。 秦啸沙兀自遥遥望着,似海面上的一座凝固的雕像,久久不动。他的头发,早已是一片花白,许多青年时的往事,刹时间又全都涌上心头。 秦啸沙的神情,突然现出了一片灰败的苍老,他喃喃地说,阿莺,这个男人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像你啊。 一一一一一 天高云轻,一轮红日跳了出来。 海上的风暴,来得快,走得亦快。大海又恢复了平静,有如湛蓝的宝石,看上去通透无瑕。 微风拂过,海面便泛起了粼粼波纹,有成群的海鸥在空中飞来飞去,发出清脆的欢鸣。 庞大而结实的木船,从海水里飞快地划过,冲开一道道迅猛的浪流。 这艘庞大的船,长二十余米,高达六七米,船舱分为三层,每层都有上十个房间,还配有厨房,茶房,见客厅,装潢精美,布置典雅,俨然是一个小型的豪宅了。 巨型的帷杆上,洁净的白帆正在风中飘舞,船身宽阔,上面用特殊的漆料,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金蛟号”。 老贾这个人,书读得少,所以给船取的名字,就是这么的庸俗。 云画雨靠在船头,耳边拂过一阵阵带着一股鲜腥味的海风。海水的广阔与博大,令她的心情也变得宁静起来,沐在阳光之下,闭目养神,整个人放空了,变得有些悠闲而慵懒。 “云姑娘!云姑娘!” 活泼的青砚拎着袍角一溜儿小跑过来,挠了下头,“刚才船夫们发现前面的海里有块浮木,浮木上躺着两个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姑娘你快去看看。” 竟有这等事?! 云画雨急忙拿过望远筒,凝目细看,果然就见前方二三十米的海域处,漂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之上,并排躺着两个人。 由于隔得太远,云画雨看不清这两人的长相,也分不清他们是死是活,但人命关天,她总不能坐视不理。 “你们贾楼主呢?”云画雨焦急地问。 青砚道:“贾楼主与章公子一大早就在房里议事,说是不让我们打扰的。” 云画雨蹙了下眉,当机立断,“你去派几个水性好的,驶着小船过去,把人救上来。” 第290章 艰辛 “好咧!” 青砚是个热心快肠的少年,立刻应了声,吩咐人去了,不多时,已有几个船夫下了水,把浮木上的人抬到了大船上。 云画雨走近前去,弯腰细看,诧异得半天合不拢嘴,这两人,她居然都认识啊。 一个浓眉大鼻,身形魁梧,一个容貌标致,纤纤美貌,这不是天玄派的伍言和七阴教的袁冷雪吗?? 伍言和袁冷雪,这是两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他俩为何同时出现在这海面上? 青砚蹲下来,探了下伍言的鼻息,感觉还是温热的,于是他用力拍着伍言的面颊,嚷道:“喂,醒醒,快醒醒!” 伍言悠悠醒转,咳了两声,呛出几口腥臭的海水。 云画雨懂得一些简单的急救之法,伸手在袁冷雪的胸前按压了几下,袁冷雪吐了一滩咸水之后,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云姑娘……”伍言艰难地坐了起来,大约是在水里泡了太久,受了寒气,说话的声音有些粗嘎,“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云画雨神色讶然,“你们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的船呢?” 伍言性格爽快,是个直肠子,立刻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云画雨听得惊讶不已,又见袁冷雪气息奄奄,面白如纸,虚弱得几乎无法坐起来,云画雨急忙让青砚带他们两人去房里歇息,并叫厨房准备了些吃食,给两人送去。 袁冷雪两腿打颤,被两个小丫环扶着,走得极缓慢蹒跚。 云画雨很细心,猜想她也许是身上受了伤,又见她清瘦许多,只罩着一件男式的长袍,显得不伦不类,云画雨就把自已的衣裙拿了两套出来,也派人送过去了。 给袁冷雪送衣裳的小丫环是四方楼的人,名叫阿苔,鹅蛋脸大眼睛,聪明活泼,又爱说爱笑。 “云姑娘云姑娘云姑娘。” 阿苔从袁冷雪的房里出来,一溜烟儿地来到了云画雨这边,关上门,用手掩着嘴,悄悄道:“我刚才帮助那袁姓姑娘换衣裳的时候,看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肿了,……她是不是被人欺辱了??” “被人欺辱了?”云画雨不解道:“你是说她被人打伤了?” 阿苔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哎呀姑娘,我是说,她好像是被人糟蹋了!” 云画雨愣了下,终于明白了阿苔的意思,连忙捂住了阿苔的嘴,“阿苔,这些话别乱说!这只是你瞎猜的,千万别说出去,这会败坏了她一个女孩子的名节。” 姑娘家的名节多么重要,阿苔这孩子口没遮拦的,不能妄自揣度别人。 “我明白我明白。”阿苔急忙道:“云姑娘,我只告诉你,再不会对旁人说了。” “嗯。”云画雨点了下头。 咚,咚,咚。 房间突然被人叩响。 “谁?”阿苔大声问。 门外是一个女人细微的声音,“是我,袁冷雪。” 云画雨示意阿苔去开门,打开一看,门外正站着一个瘦弱的人影。 袁冷雪已清洗过,脏兮兮的脸变干净了,只是肤色蜡黄,憔悴不堪,她换上了云画雨的一件淡黄裙子,掐腰修身,更衬得她像荒草般瘦骨伶仃。 曾经红润的脸颊,早就没有了一丝血色,曾经妩媚的丹凤眼,也流露出一种空洞而绝望的幽光。 毕竟刚刚在背后说过袁冷雪,阿苔有点不好意思,吐了下舌头,悄没声息地出去了。 “袁姑娘,你找我有事?” 云画雨微微一笑,把袁冷雪让入房中,关上门,又给她沏了一杯热茶,“来,喝点水吧。” 袁冷雪面色端肃,朝云画雨揖身施礼,却久久不语。 漂亮的眼睛里,目光隐隐有些凄怆。 云画雨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行走江湖,救人于危难是应该的,你不必谢我。” 袁冷雪说:“云姑娘,一年以前,我曾经骗光了你的银子,害得你忍饥挨饿流落街头,你还恨我吗?” 云画雨微笑道:“我早已忘记这件事了,还谈什么恨?我想,你当时叛出七阴教,身上也缺钱,所以才出此下策。” 袁冷雪淡淡一笑,嘴唇干裂,脸颊上还留着两块被掐后的淤青,“是的,当时我很缺银子。” “我从小家贫,六岁时,我的父亲和哥哥为了二十两银子,把我卖到了青楼。”她静静地说:“在青楼,我无依无靠,天天挨打受骂,吃不饱穿不暖,大雪天还要到结了冰的河里去洗衣裳,冻得满手都是烂疮。” 云画雨紧紧蹙着眉,同情地望着她。 袁冷雪继续道:“在我八岁的时候,钟千手逛到青楼,一眼相中了我,用一百两银子,把我买回去。” “我为了活命,只得巴结他,讨好他,‘师傅’前‘师傅’后的叫,求他收我为徒,教我武功。钟千手答应了。那时我嘴甜乖巧,哄得他很开心,教了我一些剑法和制毒之术。” “随着我慢慢地长大,到了十四五岁时,生得有几分颜色,钟千手便开始不停地骚扰我。起先是用言语调戏,然后又动手动脚的轻薄,碍着师徒之名,他那时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却每天都是色眯眯地盯着我看。” “有一天夜里,他偷偷翻入我的房间,企图强暴我,我实在逃脱不了了,就慌称自已来了月事,等干净以后再去服侍他。钟千手很迷信,觉得见血是触霉头,相信了我的说法,于是就威胁我,说他五天之后还会再来。” “我再也不想留在七阴教里受他侮辱,就在当夜收拾包袱,把平时积攒的几十两银子以及几味毒药方子带在身上,从后门逃走,下了山。” 云画雨感叹道:“你那么小就在钟千手的手底下讨生活,当真是受苦了。” 袁冷雪唇角牵起,淡淡一笑,眼眸里是浓浓的疲惫,“我一个小女子,在江湖上混迹,几十两银子很快就用光了。中间不得不想些歪法子,骗人钱财。……可祸不单行,后来,我被卓少祺捏碎了琵琶骨,连武功都废了,更是难以维持生活。” 第291章 把弩送给她 “卓少祺废了你的武功?!”云画雨惊叫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袁冷雪冷笑了下,“那日我用马哨诱你入树林,卓少祺设计打晕了我。醒来后,我的肩膀疼痛欲裂,骨头全碎,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 云画雨好不惊讶,她当真不知,那日就在自已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云画雨困惑地自语着,“奇怪,卓少祺为何要对你下狠手呢?你与他又没有仇怨……” “我也不明白,”袁冷雪的语声很悲凉,“大概我就是这样一个命苦的人罢。……我没有银子,又失去了武功,一个弱女子,已经难以生存下去。不得已,我只能依附于一个男人,正好他也非常喜欢我,于是,我就同意嫁给他了。” 云画雨连忙问道:“你说的是吴雄来?” 袁冷雪平静地点头,“是的。他家资丰厚,又受人尊敬,有他庇护我,我就再也不怕钟千手来欺辱我了。” 云画雨面色一僵,陡然想起婚礼那日的惨剧,涩然开口,“可是,你没有料到,就在婚礼上,吴雄来便被人杀了。” 袁冷雪突然仰起脖子,凄然大笑,“是啊,这世上的事,谁能料到?吴雄来被人杀了,钟千手又掳走了我,就在当天夜里,他把我捆在铁床上,狠狠地凌#辱了我。” 云画雨惊诧得捂着嘴,无言可说,清澄如波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片深深的怜悯。 “自那以后,我几乎就没有再下过铁床。”袁冷雪卷起衣袖,曾经玉藕般的胳膊上,都是一道道青肿的鞭痕和咬痕,“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奴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甚至这次出海寻宝,他还把我捆上了船。” 袁冷雪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痛恨之极的怒光,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恨不得攥住那个魔鬼的喉咙,一把掐死他。 那些不堪回首的屈辱和虐待,摧毁了她的身体,也摧毁了她的自尊与骄傲,如一捧新雪坠入了泥污之中,再也无法变回原来的洁净。 袁冷雪眼眶微湿,一仰头,把杯里的茶咕噜咕噜全喝光了,干裂的唇终于有了一点颜色,云画雨站起身,又为她倒了一杯,略一低眸,看见她脖颈的肌肤上,还有许多残留的牙齿的咬痕。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似是吐出了胸中的郁结之气,袁冷雪缓缓抬起头,轻轻地吁了口气。 “我本来以为,我大概马上就会死在那船上,尸骨无存。幸而,昨夜遇到了海上的风暴,大船沉没,我被伍言救了,流落到这里,又被你救起来。云姑娘,你心地善良,不计前嫌,我——” 云画雨摇了下头,制止了袁冷雪的话,略一思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件沉甸甸的物什,递给袁冷雪。 一把小型的弓弩,精钢制成,黝黑乌亮,弓弦之上,搭着三根小而尖利的箭锋。 “这是许家新制成的隐型弩,比普通的袖箭要快上百倍,”云画雨认真地解释,“你平时就把它藏在袖子里,危急时,偷偷按一下弓弦,三箭齐发,快如闪电,可以帮助你防身。” 许千真的礼物,云画雨送给了袁冷雪。 因为袁冷雪已失去了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她更加需要一样威力强大的防身武器。 所以这把隐型弩,很适合袁冷雪。 袁冷雪收下了弩,干枯的面颊上,有两滴清泪在眼角滑落,海上的阳光被水波折射着,透过小小的窗格照射进来,投在她的脸上,一片明晃晃的白。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修长清隽的身影大踏步地进来,声音如柔风拂过柳枝,极是清朗好听。 “云儿,老贾下棋又输了,把他压箱底的几样宝贝都拿出来了,你去挑挑,看有什么合心意的?” 袁冷雪身子一颤,不自觉地就退了两步,似是在躲闪,身影看上去茕茕一线,单薄消瘦,脸上颈上还有无数的淤青,一片狼藉萧索,令人心酸。 云画雨已迎上前,莞尔笑道:“我不懂这些,你去挑吧,你比我更有眼光呢。” 章羽枫轻轻皱眉,“我挑回来的,你偏又不用。就比如说上回的焦尾琴,你就只看了一眼,一次也未曾弹过。” 老贾与章羽枫下棋,十局九输,这几日已输了好几样东西,连他最心爱的紫檀焦尾琴都输了。传说这把琴传承数百年,价值千金,由最精湛的琴师所制,纹理细腻,琴声悠越,其声如天籁,一旦弹奏起来,连天上的鸟儿都会飞过来聆听。 贾正晶输了这把琴,肉痛得嚷嚷了好几天,而这把琴,现在正放在云画雨屋里的琴桌上。 “好了好了,我等会就去看。”云画雨随口敷衍,略一转身,指着袁冷雪,“大哥,清晨时,青砚看见袁姑娘与伍言在海里漂泊,我就自作主张的让他们上船来了。” “嗯,青砚刚才已对我说过了。” 章羽枫的目光从袁冷雪的脸上漫不经心地掠过,在看到她憔悴的青紫的面容时,男子俊眉微微一拧,神情淡淡地开口,“昨夜的风暴里,钟千手淹死了吗?” 袁冷雪不敢抬眼,只是低声说:“我不知道。夜里太黑,我一直在水中挣扎,没有注意到他。” “钟千手如果还活着,我一定杀了他为你报仇!”云画雨恨恨地捏了下拳头,“这种江湖败类,做尽了坏事,一定已经在水里淹死了!” 章羽枫淡笑着摇头,“未必。秦啸沙能活着,钟千手说不定也能活着,就看他能在水上支持多久了。” 云画雨愤怒地哼了声,“这种人,应该大卸八块然后扔到海里去喂鱼。” “嗯,将来一定如你所愿,”章羽枫道:“善恶有报,他会受到惩罚的。” “秦啸沙还活着,而且也来东海里寻宝了,”云画雨担忧极了,“他的武功太厉害,又对你起了杀心,我真怕——” “怕我死了么?”章羽枫笑得云淡风轻,“我还没娶到你,怎么可能会死?……” 云画雨无语地望他。 第292章 不速之客 章羽枫忽而转过眸,俊眉一挑,目光悠淡,好似孤峰上的一泓寒泉,静静地望着袁冷雪。 袁冷雪被这目光盯得如芒在背,手脚都似是没处放了,她偷偷地用眼角瞟着章羽枫,男子身姿俊挺,丰神如玉,好似清风明月一般,孤高而飘逸。 当真是令人仰视。 章羽枫轻轻皱眉,见袁冷雪杵在那里不动,终于忍不住了,淡淡开口,“青砚已给你准备好了房间,你还不走?” 袁冷雪这才明白,对方是已经下了逐客令,她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脸色蜡黄,身影消瘦,有如一株野草,无人再多看她一眼,“我出去了。”袁冷雪黯然低眸,悄然而去。 “她真的是很可怜呀,”云画雨不由得感慨,“落到钟千手的手里,被折磨得不像样子。想当初,她是个极漂亮极泼辣的俏姑娘啊。” 章羽枫对袁冷雪没有什么好印象,但还是顺着云画雨的话,笑着说:“你既然这么同情她,等回到中原,我就叫周管家帮她寻一个住处,给她些银子,好好安置她。” 云画雨嗯了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秀眉轻蹙。 “刚才袁冷雪说,她的琵琶骨被卓少祺捏碎了,所以武功全失。不知道卓少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般残忍。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么?真是让人想不通。” 章羽枫的脸色,微微一变。 袁冷雪的琵琶骨,是章羽枫亲手捏碎的,大约是一时意气吧,因为他讨厌看到有人欺负云儿。 但这种狠辣的事情,云儿知道了,肯定生气。 如果隐瞒,好似又不够坦诚。 一时间,章羽枫踌躇不决,在坦白与隐瞒之间犹豫不定。 他觉得他自已以后肯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因为他特别害怕云儿生气。 就好比说上次春宫图的事。 他说了无数好话,发了无数誓言,磨破了嘴皮子,终于才让云儿相信他一直都是守身如玉的,他其实从未看过春宫图那类的书。 云儿发脾气不理人,真的是很可怕啊。 ……呃,如果说忠犬是种病,那么他已经病入膏肓。 所以,捏碎袁冷雪琵琶骨的事,他都不敢开口对云儿说。 正在为难之际,贾正晶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羽枫,大事不妙了!” 贾正晶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惊慌的神情,“秦啸沙上船来了!” 秦啸沙!! 云画雨吓了一跳,“他,他是强行登上船的么?” “不是!都怪青砚那个小蠢货!!”贾正晶骂道:“秦啸沙与秦瑶坐着木板,顺水漂过来,青砚看见秦瑶正趴在木板上呕吐,甚是可怜,他一发善心,就叫船夫们把人救上来了。” 青砚认识秦啸沙,知道他是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受人景仰,而且上次在四方楼,秦啸沙还出手救了余沅希,所以善良的青砚发扬了自已的侠义精神,自作主张地就把秦啸沙与秦瑶都救上了船。 章羽枫俊面冷沉,感觉此时情势异常的严峻了。 秦啸沙的武功,足以傲视江湖,冠绝天下,就算是自已与贾正晶一齐联手,也胜不过他。 茫茫大海,一旦翻脸动起手来,双方必然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如果秦啸沙真的大开杀戒,这一船人的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还有云画雨,她会陷入最危险的境地之中,因为秦瑶那么恨她。 “老贾,别露声色,好好的迎接他,静观其变。” 章羽枫当机立断,已经出了船舱,快步朝着甲板上走去,他身材颀长,宛如玉树,顷刻间到了秦啸沙的面前。 “真是巧啊,竟在船上与盟主相见,羽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章羽枫俯身一揖,唇角露出微微笑意,举止优雅,风度翩翩。 秦啸沙略一颔首,温和地笑道:“羽枫,你居然也在这艘船上。正是春意隆重之时,你是与贾楼主出海游玩吗?” 章羽枫俊眉轻皱,不禁叹气,“盟主,你必是也听说了,我好不容易抢到的藏宝图竟被人偷了,实在令人沮丧。所以特意邀了老贾一道出海散散心,顺便看能不能撞上大运,找到那座藏宝窟。” 秦啸沙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我就倚老卖老的留在这里了。我的船昨夜遇上风暴,沉入海底,而今无处可去,只好在你的船上盘桓几日,随你一道上岸了。” 章羽枫礼貌地欠了欠身,“能与盟主同乘一船,羽枫荣幸之至。” 秦啸沙目光敏锐如电,又望向了章羽枫身后的贾正晶,“那么贾老板的意思呢?” “我一点意见也没有。”贾正晶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站得稳如泰山,“秦盟主,这艘船已被章羽枫买下了,他是这里的主人,我跟你一样,也是来借住的。” 秦啸沙淡定地点头,略略一笑,矜持中带着威严,和蔼里藏着刀锋。 “很好,那么秦某就叨扰了。给我准备两间靠近船尾的房间,四周要安静,不得有闲人打扰。羽枫,瑶儿晕船,你等会叫人熬一碗莲子粥过来。” 秦啸沙在海上漂泊了一天一夜,气色却还颇好,他毕竟内力深厚,又带了足够的食物与水,所以身体健壮如常。 可是秦瑶毕竟是女孩子,体弱娇怯,又晕了这些天的船,当真是憔悴得楚楚可怜。 章羽枫含笑道:“晕船的滋味最是难受,秦姑娘这一路上受苦了。先去房间歇息吧,我等会让她们送些清淡的饮食过来。” 秦瑶刚刚已吐过一阵,这会儿还是头晕脑涨,贾正晶咳了声,立刻有两个四方楼的小丫环过来,一左一右地搀住了秦瑶。 秦瑶一步一晃的往船舱里去了,她瘦了许多,纤腰一握,脸颊清瘦,有一种病美人般的娇态。 在路过章羽枫身边时,她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偷偷瞥了过来,似阳光下的宝石,光采动人。 男子正微露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刹时间,秦瑶的呼吸乱了,心口一阵砰砰砰的剧跳,连晕船的难受都忘记了。 第293章 偷酒喝 阳光下的章羽枫身束修长,白衣墨发,一双清朗的眸子宛如星辰,在望着秦瑶时,竟还带了些隐隐的柔和,仿佛春雪初融,一片淡淡的暖意。 他笑起来如此好看,如烟水中的长篙,搅起了少女心中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秦瑶依依不舍地看着章羽枫,直到被两个丫环搀进了船舱。 “秦盟主,还有件事,”贾正晶皮笑肉不笑,刀削般的冷峻面容,“就在今天清晨,青砚还救起了你的那个三徒弟伍言,他刚吃过了饭,正在房中歇着——” 秦啸沙眉锋一沉,身姿稳健地往船舱走去,“贾楼主,你让伍言一个时辰后到我房里去,我有事吩咐。” 他头也不回,走得甚快,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贾正晶冷冷地“呸”了声,“这姓秦的还以为是在自已的雾茫山呢,使唤起人来真是一点也不含糊。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他——” “老贾,言多必失,你少说两句。”章羽枫淡淡道:“事到临头,现在只能以退为进。咱们还不到与他翻脸的时候。” 贾正晶冷哼了声,“反正你这次寻宝的计划是泡汤了,如果你找到了宝藏,那姓秦的第一个就要先把你宰了。” 章羽枫笑着挑了下眉,“我懂,所以我一定要先下手把他宰了。” 贾正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你已想到主意了?” “没有。哪有那么快?”章羽枫说。 顿了顿,语调郑重地问:“我早上跟你商议的事,你都布置下去了吗?” 贾正晶一怔,没好气地说:“早布置下去了,你现在还有心情弄这个?” 章羽枫目光轻柔,唇角噙着一缕笑容,“这件事很重要,这是云儿十七岁的生日,我必要好好的准备一下,令她过得开心。” “章羽枫你完了,你这辈子就耗在那个云画雨身上了,”贾正晶怅然长叹,“弱水三千,你只能喝她那一瓢,问题是……就这么一瓢水,你到现在竟然还没有喝到?!我给你送的那么多春宫图,你真是白看了——” 一提到“春宫图”,章羽枫脸色一阴,气势凌厉地瞪了过来,“贾!正!晶!你找死吧,再提那三个字,我就把你的皮揭下来!” “得得,不提就不提。”聪明的贾老板缩了下脖子,立刻溜之大吉了。 章羽枫,真是想不通这个男人啊,白长了一张好看的皮囊,二十多了还是个雏儿,成天就围着一个女人转,一点私心杂念都没有,他到底是圣人还是情种啊? 连春宫图都不看。老实说,贾正晶还从没遇过哪个男人不看这种书的! 难道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当真是人间惨剧。 章羽枫,他不会真的是……不举吧? 一一一一一 “姑娘,快来!” 阿苔挤了下眼睛,拉着云画雨,从走廊的一角,蹑手蹑脚地穿过侧门,又猫着腰钻进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的窗格,正对着船上最大的一座见客厅,阿苔把云画雨拉到窗格旁,让她透过缝隙朝里看,“姑娘,瞧见没有?漂亮吗?” 云画雨眯着眼睛望过去,眼前一片金壁辉煌。 厅里装整一新,富丽堂皇。鲜红的桌椅一排排一列列地摆开,四周都是一人高的巨大金烛,精美的瓷器泛着釉光,被丫环们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桌子上。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堆成小塔,一箱箱美酒被人从酒窖里搬了出来,镇在冰上,还在冒着白腾腾的冷气。 “她们这是在干什么?要举办宴会?”云画雨讶然。 “姑娘,我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阿苔笑呵呵地附在云画雨耳边,“青砚说,明晚是姑娘的十七岁生日,章公子想为姑娘庆贺一下,特意嘱咐不让咱们说出去呢。” 云画雨愣了愣,随即莞尔,唇边绽开一朵清丽的笑容。 好似整颗心被蜜水泡着,甜得不像话。 “嗯,到时我会装作不知道,然后再露出惊喜的表情。”云画雨微笑着点头。 阿苔舔了舔舌头,吞了下口水,“嘿嘿,姑娘,你看到那个碧绿的酒坛了吗?里面是贾楼主特制的玉楼春,用桃花和梨花酿的,味道特别清香甜美,很适合我们女子喝。” 云画雨看出阿苔已有些馋了,便笑道:“你想喝的话,进去拿一坛罢。” “在这里拿太显眼了,”阿苔又吞了吞口水,“……不如我们去酒窖里拿吧,我记得酒窖的底层还储存了几坛玉楼春。” 相较于清酒烈酒,云画雨其实也更喜欢甜酒,于是就让阿苔带路,两人顺着梯子,一道往最底层的酒窖里爬去。 酒窖里的光线很暗,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依稀看见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在浮动,空中里挟着一股浓浓的酒香。 一坛坛一缸缸的美酒,正整齐地沿着墙角码好,每坛酒的封口处,还写着酒名,为了方便寻找。 阿苔弯着腰眯着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摸索着玉楼春,可这里的酒类太多,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云画雨便也凑过来陪她一起找,正一个坛子一个坛子的瞄着名字,突然脚下一滞,似是被什么硬物硌了下。 云画雨把这硬物摸了起来,借着细小的光线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瓷瓶子。 打开闻了下,里面是一瓶粉末,有点药味,闻味道似乎是金创药之类的东西。 奇怪?谁把金创药落在这儿了? 云画雨摩挲着瓶子,翻来覆去仔细地看,感觉这个瓶子的造型很怪异,并不像是四方楼所出产的物品。 云画雨心里微微警觉,手指摸到瓶子的底部时,发现那里缕刻了一些繁复的细密的花纹。 她把瓶子翻转过来,眸子似电,特殊的花纹,却极眼熟,她努力思索片刻,蓦地想了起来,这些花纹,竟与钟千手的戒指上的花纹是一模一样的!! 当日在吴雄来的婚礼上,苏岳曾经撸下了钟千手的戒指,当时云画雨就在场,而且也曾仔细观察过戒指上的花纹,云画雨心思灵敏,记性亦好,已经可以断定,这瓶金创药上的花纹,与钟千手戒指上的花纹,完全是一样的! 第294章 仓鼠 那么就是说,这瓶药,是钟千手掉出来的。 那么就是说,钟千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了这条船上,正隐藏在某个角落里,暗中窥视,蓄势待发!! 经过了这一年来在江湖上的历练,云画雨已变得要沉稳许多,心中虽翻江倒海,神色镇静如常,她一手按在剑柄上,一手放在唇角,朝着阿苔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馋嘴的阿苔,却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立刻明白了云画雨的意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稳稳地点了下头。 两个人,在酒窖里兜了几个来回,把角角落落都看遍了,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的踪迹。 云画雨又侧着耳朵,屏息细听,也没有听见有什么隐蔽的呼吸之声。 这就意味着钟千手已经溜出了酒窖,又逃到这船上别的某个地方了。 云画雨越想越惊心,带着阿苔回到甲板上,外面已快到了夜幕时分,夜晚的海,更有一种别样的静谧与漆黑。 天幕黑如墨缎,星光黯淡,海面上扬起了一层薄雾,有如一层轻纱,罩在整艘大船上,飘渺如仙境。 但这般的视线,想找到钟千手那样奸诈狡猾的老狐狸,真的是更加难了。 没人能猜到,这个老狐狸会躲在什么地方,他的脑子里,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这件事必须要告诉章羽枫! 大哥聪明绝顶,肯定能想法子找到钟千手! 云画雨忧急如焚,匆忙地往章羽枫的房里跑,刚跑到楼梯口的拐角处,她一头撞上了青砚。 “云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呀,这么着急?”青砚一边呲着牙,一边揉着撞疼了的额头。 青砚是贾正晶的心腹跟班,也是个机灵鬼,云画雨很信任他,于是就把自已的发现说出来了。 “青砚,钟千手已偷偷潜到了这艘船上,我们要赶快把他抓出来,不然咱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什么??”青砚不待云画雨说完,已瞪着眼珠子低声地嚷:“钟千手那个老毒虫,他怎么上船来了?如果他在咱们的水缸里下毒怎么办?” 云画雨秀眉紧蹙,急得直搓手,她最怕的也是这个,钟千手善于用毒,如果在食物和水源里做手脚,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这是他掉的金创药,我认识上面的花纹,我可以肯定他上船来了!!” 云画雨拿出自已在酒窖里捡到的那个小瓶子,递给青砚看。 “你快去禀告贾楼主,叫他在暗地里加派人手,一定要把钟千手找出来!” 青砚接过那个小瓶,歪着头,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有了!”他蓦地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出来。 楼梯口的墙上,镶嵌着烛台,烛台上燃着几支白烛,光线明亮,云画雨定睛一看,青砚手里把玩的,竟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老鼠! “啊!”云画雨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她最怕这种灰不溜秋的脏东西了,“青砚你怎么养老鼠?太脏了,快拿开!” 青砚赶忙把这只小动物护在掌心里,亲热地摸着它油光水滑的毛皮,“这不是老鼠,这是我养的宠物。它叫仓鼠,很乖巧很聪明的,来,小仓鼠,来跟云姑娘问声好。” 灰乎乎的仓鼠睁着一对绿豆小眼,摇着尾巴对云画雨吱吱叫了两声。 “云姑娘,听见了吗?”青砚欢快地说:“它在向你问好呢。” 云画雨啼笑皆非的“哦”了声,“那你代我谢谢它了。” 青砚把仓鼠托在掌心,然后将那个金创药的瓶子放到仓鼠的鼻子下,让它闻了一会儿。 “乖乖,帮我找到那个人。” 青砚似哄着一个孩子般,蹲下来把仓鼠放至地上,仓鼠吱吱地又叫了两声,东张西望了一会,粉粉的鼻头在地上四处的蹭,像是在找些什么。 云画雨盯着地上的这只小灰毛鼠,突然明白了青砚的意思,“我懂了,它嗅觉很灵,可以凭着金创药瓶上的气味,找到钟千手的藏身之处?” 青砚得意地眨了下眼睛,“是的!小仓鼠的鼻子比狗还灵,云姑娘,咱们跟着它的足迹走就行了。” 地上的仓鼠摇了两下尾巴,突然叫了起来,哧溜一下,沿着楼梯,一步步地跳了上去。 看来,钟千手应该是躲在大船的楼上。 “跟着他!!”青砚急忙道。 云画雨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跟在仓鼠后面,一面走,一面回头嘱咐,“我来跟着这只仓鼠。青砚,你赶快去通知贾楼主。阿苔,你现在去找章公子,叫他们也上楼来。” “云姑娘,那你小心点!”青砚小声提醒着,和阿苔一道去了。 仓鼠四肢矫健,跑得很快,云画雨生怕跟丢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一人一鼠,上了楼梯,到了第二层。 金蛟号是一艘庞大的船,体积巨大,一共有三层,第二层也有许多房间,却比第一层要更加安静和隐蔽。 仿佛是已嗅到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烈了,仓鼠很兴奋,四条小短腿跑得飞快,沿着脚下那片浅棕色的地板,拼命地窜。 云画雨紧跟在后面,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也感觉到自已离目标越来越近了,脑子里的那根弦顿时绷得紧紧的。 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得越来越猛烈,钟千手是七阴教的教主,武功不俗,她务必要在对方猝不及防之时,一击得手,把他稳稳地擒住!! 仓鼠站在一个房间门口,突然停住了,吱吱地叫了两声,柔若无骨的身体扭了几下,竟从门下的缝里钻了进去!! 很明显,钟千手就在这个房间里了!! 云画雨来不及多想,生怕错过时机,一脚狠狠地踹开房门,“砰”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云画雨一头闯进了屋子,刚想拨出长剑,陡然看见屋里正坐着两个人,正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云画雨瞬间僵住了,玉面泛红,尴尬地一笑。 这竟是秦啸沙的房间! 吱!吱!吱! 仓鼠的叫声带着几分凄惨,翻着白肚皮在地上打滚,那条细细的尾巴上,被人射进了一根银针,将它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第295章 云儿的生日宴 秦瑶正在喝着莲子粥,放下勺子,冷笑道:“云姑娘的脚劲真是厉害,好端端的踹门干什么?是想赶我爹爹走吗?” 秦啸沙面不改色,慢吞吞地吃了一口饭,“云姑娘,你来得这样急,是想找什么东西?……或者是,想抓什么人?” 听到秦啸沙的话貌似温和,却隐隐含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威胁,云画雨平复了一下呼吸,笑着说:“我养的仓鼠跑了,我正在四处追赶,一不留神,就惊到了秦盟主。是我冒昧了,请秦盟主见谅。” “这只仓鼠是你养的?”秦啸沙又挟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看起来很有趣,瑶儿也想养一只。对了,仓鼠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这个……”云画雨有点语塞,但自已的话又必须圆回去,飞快地思索了下,说了些比较常见的食物,“蔬菜,水果,米粒,它都可以吃的。” 秦啸沙和蔼地笑了起来,“水果?我们雾茫山到了夏秋天时,也会出产水果。杏仁和桃子,仓鼠能吃吗?” “能吃。”云画雨不假思索地说。 秦啸沙声音一顿,仿佛含了些淡淡地笑意,“云姑娘确定吗?我以前依稀听过,仓鼠是不能吃桃杏之类的食物的。” 云画雨心中咯登了一下,立刻明白秦啸沙这是给自已下了一个套,她反应很快,故作恍然地“哦”了声,“我一向迷糊又懒散,有什么就给它喂什么。上次给仓鼠喂了些桃末,它腹泻了几次,我竟忘了。” “云姑娘你过谦了,”秦啸沙眼角淡淡地瞥过来,“我看这只仓鼠养得皮光水滑,浑身圆滚滚的,不像是腹泻了的样子。” 外面,突传来了一阵清朗的笑声。 “云儿总是粗心大意,上回我提醒过她,喂仓鼠吃苹果时,必须把果核剔出来,她偏又忘了。所以我只能亲自来喂养这只仓鼠,才能让它长得这般肥胖圆润。” 是章羽枫的声音。 云画雨回眸一看,章羽枫已悠然而入,轻袍缓带,唇角一缕笑容,宛如清风朗月。 他略一弯腰,指尖一弹,弹飞了那根银针,把仓鼠捞起来,手里捏着几块削得薄薄的苹果片,喂那仓鼠吃。 小仓鼠用鼻头嗅了嗅苹果,两眼放光,很安份地蹲在章羽枫的手心里,吭哧吭哧地啃着苹果。 “这云姑娘看着斯文,行事怎么如此粗暴蛮横?” 秦瑶的声音嘲弄而尖锐地响起,略带挑衅。 “我与爹爹正在吃饭,她一脚就踹开了门,简直如同市井村妇。我爹爹纵横江湖几十年,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冒犯无礼。” 云画雨闻言,肺快要气炸了,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被人说成是市井村妇,脸孔涨得绯红,涌起一层愤怒的红晕。 她很懊恼自己的鲁莽,但被秦瑶这样明目张胆的指责,心里仍然是气忿难平。 而且她敢断定,钟千手一定藏在这间屋子里。 或许在柜子里,或许在床底下,或许在屏风后。 秦啸沙面色平静,仍然不紧不慢地吃着菜。 他习惯了素食,但菜品必须精致,他的面前正放着一道香菇菜心,炒得很嫩很脆,然后秦啸沙挟了两筷子,慈爱地放进了秦瑶的碗里。 章羽枫剑眉星目,轻轻一笑,“盟主大人真是父爱拳拳,令人感动。秦姑娘的莲子粥想必已送来了,不知炖得如何?是否合口味呢?” 秦瑶的桌前,正放着一碗清甜的莲子粥。炖得酥烂甜糯,香气扑鼻。 “味道不错,很甜。”秦瑶笑着说,眼波里多了些潋滟的光,“章公子用过晚饭了么?” 章羽枫慢条斯理地逗弄着掌心里的仓鼠,双眉温润,眸子里的神采清贵而俊美。他望着秦瑶,脸上略略浮起一层笑意。 “明天是云儿的十七岁生日,我要为她准备一个盛大晚宴。”章羽枫含笑开口,“云儿与我,都很喜欢热闹,因此我俩想邀请秦盟主与秦姑娘一起参加晚宴,不知两位赏脸么?” 秦瑶的神情,有点儿难看。 越与章羽枫接触,她便越喜欢这个清俊而睿智的男子。 他的容貌人品武功才智,无一不是人中之龙。 傲然腾飞在九天苍穹之上,教人难以攥住。 哪怕她拼命地伸出手,却永远也触碰不到他的鳞角。 可那个叫云画雨的女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云儿,云儿,他满口叫的都是这个女人,秦瑶听得烦躁极了,像是扎在肉里的刺,必须要剔出来,云画雨,这个名字,她真的已厌恶到了极点。 秦啸沙却已放下筷子,微微地笑起来,神情矜持,却又不失长辈的和蔼可亲。 “原来明天是云姑娘的生日,那么我必是要参加的了。只可惜漂泊在海上,我随身物什不多,无法送上贺礼了。” 章羽枫俯身一揖,彬彬有礼,“秦盟主肯出席,已是蓬荜生辉。海上生活不免乏味,明日我们就畅饮一夜,不醉不归!” 回过头,牵了云画雨的手,笑着说:“云儿,你明日要多敬秦盟主几杯酒,为你今日的鲁莽赔个不是。” 云画雨会意,敛妆施礼,盈盈一笑,“大哥,我知错了,秦盟主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怪我罢。” 一一一一一 出了秦啸沙的房间,一直走出了很远,章羽枫仍然攥着云画雨的手腕,哪怕云画雨挣了好几下,都没有挣开。 直到进了房,关上门,章羽枫才放开了她,云画雨低头一看,手腕上已多了五个微红的指印。 “你捏疼我了。”云画雨低声抱怨。 “今天有多险你知道吗?”章羽枫语调里少见的带了几分怒气,“你踹门之前为什么不观察一下那是谁的房间?” 云画雨理亏地低头,“我错了。当时我太心急,只想早点抓到钟千手,来不及多想就闯进去了。” 章羽枫心里一阵后怕。 秦啸沙的武功,高深莫测,已到通玄之境,如果那根银针,他不是射到仓鼠的尾巴,而是射进了云画雨的咽喉,云儿这条小命,就要保不住了。 第296章 犀角送命,玛瑙回春 那一瞬,云儿的生死,真的只是在秦啸沙的一念之间。 “大哥,我以后不会这样啦。”云画雨弱弱地开口,“我会记着这次教训,以后做什么事都三思而行。” 章羽枫余怒未消,“你若是再犯,该怎么办?” “那你就罚我。” “怎么罚?” “……罚我面壁思过,三天不准出门。” “太轻了!”章羽枫补充道:“不仅要面壁思过,还要饿三天饭。” 云画雨咋了咋舌,“还要饿饭?” “那当然,不罚重一点,你怎能得到教训?”章羽枫斩钉截铁。 云画雨皱起了小脸,正要反驳一下,外面贾正晶的声音已经吊儿郎当的响了起来。 “拉倒吧章羽枫,你舍得让她挨饿?别说饿三天,她就是一餐没吃好,你都得心疼半天。” 云画雨开了门,贾正晶已经晃悠悠地踱进来,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云姑娘你怕他干什么?从今天起你就不吃饭,饿上几天。……我敢保证,他撑不到十二个时辰就会腆着脸来求你,求着你吃东西。” “贾正晶你偷听我们的话!”章羽枫冷着脸,把那只仓鼠扔给了贾正晶,“事情真是妙极了,钟千手也上了船,你最好派人日日夜夜地守着食物与淡水,不然的话——” “怕什么,我四方楼一样有的是奇毒!明天我在秦啸沙的碗里抹上一层,让他先去见阎王!” 贾正晶双手抱臂,冷笑一声。 章羽枫斜睨着他,“愚蠢!我暗中观察过了,秦啸沙极谨慎,对我们很防备,你送去的食物和水,他都会先用银针试过,再分一点给伍言。伍言吃了没事,他才会吃。” 云画雨很犯愁,如今坐镇在船上的秦啸沙俨然已成了一个大麻烦。 赶他下船,不可能。 与他硬拼,也不可能。 暗地里下毒,还是不可能。 秦啸沙此人,身份武功都摆在那里,又有钟千手在旁边助力,如果真的撕破了脸来决斗,自已这一方,几乎是毫无胜算。 章羽枫突然问:“老贾,云儿的生日宴你准备得怎样了?” 贾正晶挑了下眉,脸上的线条棱角分明,甚是硬朗,他虽算不上是美男子,却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阳刚之气。 “羽枫,都准备好了。包管是一场完美盛大的宴会!” 一一一一一 青砚已经扎了整整一夜的马步了。 这个可怜的小少年,从夜里子时一直到早上辰时,没吃过一粒米,没喝过一滴水,又饥又渴,又饿又累。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之时,他终于扎够了五个时辰的马步,才像一瘫烂泥一样,倒在了船头的甲板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阿苔端着厨房里新做的一碟点心,像小仙女般的飘过来,“喏,云姑娘心疼你,特意让我送来的。” 青砚一边揉着酸疼的小腿,一边捞了几块甜饼,狼吞虎咽地嚼。 “还是云姑娘心地好,知道心疼人。不像章羽枫,面白心黑,一口气罚我扎五个时辰的马步,简直快要了我的小命。” “你活该!”阿苔低声斥道:“连贾楼主都说你是一头蠢驴!你看你最近做的这些事,章公子没有把你剥皮抽筋就算是手下留情了!” 青砚眨巴着一双机灵的眼珠子,语气却讪讪的,显得很没有底气,“阿苔,我只是没有经验,我又不是故意的。” 远处,秦瑶神色清爽,绿裙如波,正依在船舷上,沐浴在晨曦之中。 金蛟号体型庞大,加之船夫们的技艺高超,比以前的船要平稳许多,颠簸得并不厉害。 因此,秦瑶这两天晕船的症状竟也减轻了,终于有力气走出船舱,到这甲板上来透透气了。 阿苔看见秦瑶,明显是有点忌讳,一面用指头戳着青砚的脑门,一面压低了声音道:“青砚,你把秦啸沙救上了船不说,还把仓鼠给云姑娘,怂恿她去抓钟千手,差点捅出了大娄子。” 青砚的双腿酸得厉害,倒在甲板上懒得动弹,他的眼睛只盯着阿苔,却没留意到秦瑶就站在不远处的船舷旁边。 “你别再斥责我啦,我知道错了。”青砚委屈地耷拉着头,“我办了蠢事,所以应该受到惩罚。章公子昨夜里就已经骂过我一顿了。” 阿苔烦恼地摇着头,“秦啸沙武功超凡,咱们船上所有的人加在一块也打不过他。这可怎么办啊?” 青砚转着眼珠子,动了动唇,想说话,转念一想,又立刻闭上了嘴。 但是,伶俐的阿苔却看出了异样,揪了下青砚的耳朵,凑过来悄声问:“你想说什么?是不是章公子想到了制敌之道?” 青砚有点得意,“当然。今夜是云姑娘的生日宴,也是秦啸沙的死期。” “哦?快说快说。” 青砚咳了声,“我只偷偷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对旁人说。” 咬着阿苔的耳朵,声音轻似蚊鸣,“犀角送命,玛瑙回春,一滴封喉,神仙难救。” “什么意思?”阿苔挠了挠了头,听得云里雾里。 青砚神秘地眨了下眼睛,“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就知道了。” 就在这说话的功夫,青砚已经把一碟子点心全吃光了,又嚷着口渴,要喝茶。 “德性!” 阿苔嘴里在骂,可与他私交甚好,也不忍心见他受苦,立刻就飞也似地跑去倒茶了。 海风吹拂,晨曦怡人,秦瑶淡淡地斜瞟过来,轻掠云鬓,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伍言拿着淡绿色的斗篷从船舱里跑出来,细心地给她披上,“师妹,这里风大,你身子才刚好,还是应多穿点。” 秦瑶裹紧了斗篷,身姿袅袅,眉目浓艳,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绿荷,令人心折。 于是伍言都看得呆了,傻乎乎地望着她,满眼的惊艳。 远处,湛蓝的海面上,有一艘小小的木船荡波而来。 木船上,伫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青男子。淡蓝衣裳,清俊疏华,一双凤眸宛如明珠,挺拔的肩膀,仿佛披着天边的霞光,一笑起来,便灿然生辉。 秦瑶怔住,喃喃道:“卓少祺?” 第297章 卓少祺,你能不能消停一会 “秦家的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多时不见,你长得更俊了呢。” 卓少祺朗朗大笑,脚尖一点,从木船上矫健地跃了起来,似轻盈的海鸥,落在了金蛟号的甲板上。 “乘风破浪,海阔天空,风光到底与中原不同,还是坐大船舒服啊。” 青砚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跑来,讶异极了,“卓少祺,你、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还用说吗?”卓少祺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扇子,“章羽枫想来东海找宝藏,这种便宜我怎么能放过?他去哪我就跟到哪,得了宝藏我要拣几样值钱的,回头喝花酒就不用向我爹要银子了。” 青砚竟被说得哑口无言,卓少祺目光一转,已望着秦瑶的发鬓,忧郁地叹了口气,“秦姑娘,原来我送的金梅花你竟没有戴在头上,唉,一腔好意付流水,我真是很伤心呢。” 秦瑶抿嘴一笑。 伍言拉下脸,瓮声瓮气地说:“我师妹天生丽质,最讨厌戴那种俗物了。” 卓少祺勾唇一笑,突然用扇柄挑起了秦瑶的下巴,“秦姑娘当真是天生丽质啊。啧啧,粉面朱唇,眉带春色,莫不是最近红鸾星动,有什么喜事么?” 他一双桃花眼眨呀眨,语气极轻佻。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秦瑶居然就这样被卓少祺调戏了! 伍言暴跳起来,拳头挟着风,一下子就砸了过来,“卓少祺你给我滚开!!” 卓少祺略一侧身,准确地接住了伍言的拳头,掌心一推,轻而易举地便将伍言推开。 “像你这样的一个莽汉子,居然也会吃醋啊?” 卓少祺嗤笑一声,手里的扇子陡然削了过来,抵在伍言的肩膀,用力一戳,伍言竟站立不稳,“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 伍言又羞又愤,黑脸涨红了,卓少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竟有如此惊人的力气! 他怒吼一声,正要抡着胳膊再战一场,突见卓少祺晃悠悠地踱了两步,满面春风地说:“哈哈,贾老板,好久不见了!你看看你,身姿魁梧,越发的英俊帅气了。” 伍言一回头,就见贾正晶已经大跨步地走过来。 贾老板穿着一袭淡金长袍,白玉腰带,青履靴,显得十分的俊挺而威严。 “卓少祺,”贾正晶不满地皱了下眉,“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你一上船就惹得这里打打杀杀的,我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的道理你懂不懂?” 卓少祺叹口气,显得很内疚,“老贾,失礼了!我刚才只是随便与秦瑶姑娘搭个讪,伍言偏说我调戏她,一言不发就打起来,我也很冤枉啊。” “你、你……”伍言气急败坏,可口拙舌笨地不知该骂些什么好。 秦瑶已经拦住了伍言,温婉地开口,“贾老板,都是一场误会。卓公子性情开朗,不拘小节,与我玩笑了两句,大家都是朋友,不会打起来的,你放心。” “听见没?都是误会呢。” 卓少祺笑嘻嘻地拍了拍贾正晶的肩膀,已潇洒地往船舱走去。 “老贾,给我安排个房间,我喜欢热闹点的位置。多派几个丫环来服侍我,要姿色美貌的。对了,秦瑶姑娘是住在哪儿的?我要住在她隔壁。晚上睡不着了,我可以约她去下盘棋——” 一面走一面说话,笑声清越,洒脱不羁,渐渐的就去得远了。 贾正晶翻了个白眼,陡然看见了正靠在一旁看热闹的青砚,顿时怒道:“臭小子,还在这里偷懒?去给我泡壶香芜茶来!要浓一点的!” 妈的,一看见卓少祺他就上火,必须要喝杯浓茶降降火气了! 青砚跛着脚,忙不迭地去了。 一一一一一 夜色初临,烟波万里,明月皎皎,平静的海面如一块碧蓝的宝石,今夜,是东海里难得的好天气。 金蛟号的大见客厅,灯火辉煌,人头济济,隔得很远,便闻到一阵阵清醇的酒香味道。 作为今夜的寿星,云画雨着实隆重地打扮了一番。 绛红的烟罗长裙,缀金流珠,花纹精致。鬓发如云,轻轻挽起,簪着一串淡碧水晶流苏。 她略施粉黛,香腮朱唇,顾盼之间,美目流转,宛如画中仙人。 她已经十七岁了,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已经开始有了女人的妩媚风情。 所以她一步入大厅,章羽枫便一脸惊艳地盯着她看,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哈,章公子也会花痴呢。 阿苔青砚还有小丫环们都在捂着嘴笑。 贾正晶姗姗来迟,却英姿焕发,气宇轩昂,大踏步的跨进来,身后的小弟子还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这是我送给云姑娘的生日礼物。” 贾正晶揭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红宝石,光泽晶透,纯洁无瑕,一丝杂质也没有,完美而昂贵。 面对着这价值不菲的礼物,云画雨有点不敢接,“贾老板,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云儿,你收下吧。”章羽枫望着贾正晶,目光凉嗖嗖的,“老贾这人,从来不吃亏的。上船之前他就提出来了,要求我们在找到宝藏之后,由他挑选三样合心意的宝贝。” 贾正晶面无表情,“礼尚往来,各取所需,这是人之常情。” 云画雨顿时觉得有理,坦然地收下了这枚红宝石。 章羽枫说:“云儿,回头我让人把它镶嵌在你的凤钗之上,你戴上一定美极了。” 云画雨甜甜地笑,“要找个手艺好的首饰匠哦。” 青砚羡慕得直挠头,“楼主,你几时也送我一颗这样的宝石吧,我也想讨个媳妇了。” 贾正晶白了他一眼,“把你的裤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毛长齐了没有?” 顿时哄堂大笑。 十六岁的青砚赶快捂住了自已的裤裆,“楼主,你、你瞧不起我!” 贾正晶还要再取笑他几句,章羽枫眼光一瞥,突然转过身,已笑吟吟地往门前迎接过去,“秦盟主来了,羽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云画雨也跟着上前,礼貌而清雅地揖礼,“秦盟主。” 第298章 先敬秦盟主一杯 “云姑娘,恭贺你生辰之喜。十七岁,真是一个大姑娘了。” 秦啸沙身影苍劲,一袭青衫干净利落,含笑踏入大厅。 他的鬓角梳得整整齐齐,木簪束发,朴素而又爽朗。 他好似敛去了原有的锋芒与威仪,笑起来极和蔼,一点也不像一位武林盟主,倒更似一位邻家的慈祥老人。 连一向对云画雨颇有敌意的秦瑶也格外温和可亲,主动打了个招呼,“云姑娘,你今日真是美貌极了啊。” 云画雨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谢谢。” 青砚心直口快地凑过来插话,“云姑娘不止是今日美貌,她就似仙女下凡,浓妆淡妆都是那么漂亮,谁人都比不过她。” 秦瑶脸色一僵,额角抽了抽。 章羽枫一笑,上前带路,亲自领着秦瑶入了席,“秦姑娘,请坐。马上要开席了,不知秦姑娘是喜欢甜酒还是喜欢白酒?等会儿我让他们给你倒。” 面对着心仪的男子那张俊秀的脸,秦瑶说话的声音竟不自觉地就轻柔起来。 “我喜欢甜酒。” 章羽枫微笑道:“甜酒里,你是喜欢葡萄酒还是桃花酒?” “桃花酒。” “杏楼桃花酿,春日酒芬芳,秦姑娘有品味。” 章羽枫轻声一笑,俊眉飞扬,翩翩风度,有如一位书院里走出的斯文书生。 “那么等会儿我一定要多敬秦姑娘几杯了。” “嗯。” 秦瑶一颗芳心砰砰乱跳,仿佛要蹦出了口腔。 看章羽枫一直陪在自已身边说话,竟然冷落了云画雨,秦瑶只觉又是意外又是喜悦,无论章羽枫说些什么,她都只会傻傻点头。 伍言垂着头,闷闷地坐在一旁,甚是懒惫无助。他偷偷瞟着秦瑶,仿佛一个孩童,正盯着自已最心爱的白月光,想去摘下来,却又够不着,于是便永远只能倾慕和仰视。 门外,又有一个年青男子悠然而入,手持折扇,笑容如春日里的金色阳光,分外灿烂夺目。 “哈,章羽枫,贾正晶,这么重大的酒宴,你们竟也不叫上我?果真是不够义气啊。” 卓少祺半真半假地指责,大喇喇地走进来,根本不拿自已当外人,拣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了,一面摇着扇子,一面对云画雨笑道:“阿雨十七岁的生日,当真是个重要时刻,我该送一件什么样的礼物才好呢?” 云画雨莞尔一笑,“不拘什么礼物,我俩是好朋友,互道一声祝福就够了。” 卓少祺凝视了她一会儿,才淡淡一笑,“说得好。我俩之间,彼此互道一声祝福就已足够了。” 眼眸在大厅里略略一扫,突停在秦啸沙的脸上,卓少祺疑惑地挑了下眉,“这位英雄面生得很,敢问你是——” 嘴快的青砚叫了起来,“卓少祺,你真是孤陋寡闻了,你竟连秦盟主都不认识吗?” 卓少祺惊讶极了,站起来客气地揖了一礼,“原来是秦盟主啊,久仰久仰。” 秦啸沙沉默着点了下头。 自从卓少祺跨入这间大厅,秦啸沙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卓少祺的面容。 他一直盯着卓少祺的脸,盯得死死的。 他看他的容貌,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眼睛,看他的鼻,看他的嘴,看他脸颊的线条。 卓少祺的脸,与他铭刻在记忆中的那张脸,几乎可以重合在一起。 酷似,肖似,那五官,那神韵,那丰姿,似是从回忆的海洋里清晰浮现了出来。好像下一刻,便有一个容光焕发的女子,嫣然一笑,轻启朱唇,唤他一声“秦师哥”。 阿莺。阿莺。 为什么?这是巧合?还是因为太过深情的思念,所以他已产生了可怕的幻觉? “秦盟主!” 章羽枫那清朗的笑声,打断了秦啸沙的思索。 “秦盟主大驾光临,云儿的生日宴顿时增添无数光彩。所以这场宴席的第一杯酒,我一定要先敬给秦盟主。” 章羽枫略一回眸,身后的阿苔已捧着红漆雕花盘,恭恭敬敬地迎了过来。 云画雨轻移莲步,站在章羽枫身侧,浅笑盈盈,“秦盟主的年纪,正是我的长辈,大哥,你确实应当先敬盟主一杯。” “盟主,请!” 阿苔毕恭毕敬地把红漆雕花盘举过了头顶。 那上面,摆着两只酒杯。 一个是犀角杯,一个是玛瑙杯。 里面盛着清澈而香醇的美酒,酒香萦萦,绕鼻不绝。 秦啸沙往盘子里望了一眼,牵起嘴角,淡淡笑道:“为何是两只不一样的杯子?” 章羽枫笑答道:“这两只杯子都是老贾的珍藏之物。据说用它们盛酒,能让酒味更加甘醇绵柔。秦盟主选一杯即可。” 秦啸沙哈哈大笑,甚是平易近人,“贾楼主富甲天下,收藏的酒杯必然都是好物,每一样都是珍品啊。” 言罢,信手拣了一杯。 他拿着的,竟是那只造型古朴的犀角杯。 章羽枫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目光里,明显的多了一丝犹疑。秦啸沙双目如电,却淡淡开口,“章公子,我用犀角杯,你便用玛瑙杯吧。” 章羽枫迟疑着,动作僵硬,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拿起了玛瑙杯。 鲜红如血的玛瑙杯里,盛着澄亮的酒。男子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均匀,握着鲜红的玛瑙杯,竟在轻轻晃动,里面的酒液差点便洒了出来。 章羽枫,他仿佛正在尽力掩饰内心的紧张与焦急。 秦瑶动了动唇,想开口说话。 云画雨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贾正晶如往常一般,看上去仍是面无表情,但他身旁的青砚却急得不行,不停地搓着手。 秦啸沙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一仰脖子,豪爽地饮下了犀角杯里的酒。 “我已喝干了酒,章公子,该你了。”秦啸沙冷淡地说。 章羽枫静静盯着他,唇角一勾,突然笑了起来,毫不迟疑地举起玛瑙杯,一饮而尽。 “秦盟主,我也喝干了酒。” 这回,轮到秦啸沙面色铁青了。 他啪的一声扔了杯子,按住了自已的喉咙。 “四方楼的穿肠散,味道不错吧?”章羽枫勾唇冷笑,俊美而清冷,宛如雪山孤峰一般,一抹寒光在眼中闪掠而过。 第299章 你们能奈我何? “爹爹!” “师傅!” 秦瑶和伍言都吓得魂飞魄散,一齐上前搀住了秦啸沙。 “犀角送命,玛瑙回春。”秦啸沙喃喃地说,“这句话,不是你故意让瑶儿偷听到的吗?” 章羽枫笑了笑,“是啊,是我故意让青砚说出来的。但是秦盟主,你太聪明了,你根本就不相信这句话,对不对?” 秦啸沙用手按着腹部,吃力地说:“当然,章羽枫,你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这么重要的机密,你怎么会轻易泄露出去?” “所以你觉得青砚的这句话,一定是在骗你。”章羽枫微笑着,“他故意说犀角杯有毒,其实一定没毒。他故意说玛瑙杯没毒,其实一定有毒。” 秦啸沙面色微白,默然不语。 章羽枫继续道:“……所以你刚才就选了犀角杯,而且又看到我的神色那么犹豫,因此你认定,犀角杯里的酒是没有毒的。” 秦啸沙揉着小腹,仿佛很痛苦,“可我上了你的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绕了一个弯子,还是诱我喝了这杯毒酒。” “不错!!” 云画雨站了出来,冷冷道:“秦啸沙,是你先起恶念,想杀了我大哥!你在七星剑上抹了毒,妄想置他于死,我们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罢了。” 秦啸沙按着腹部,声音沙哑地说:“我早就应该猜到,你们跟谢桦是勾结在一起的!那天在雾茫山,是你们救走了谢桦,你们跟那谢老贼狼狈为奸,想颠覆天玄派,想抢了我的位置,是不是??” 在秦啸沙的眼中,天玄派的掌门位置,至高无上的盟主权力,如此的重要,好似他的性命,不容有人觊觎。 贾正晶颇不耐烦,一剑上前,“羽枫,跟他废话干什么,一剑了结他,咱们就安全了。” 卓少祺眸子里一片冷寒,好似有无数的锋芒闪烁,像钢钉一样。 秦啸沙倏然大笑,掌心里冒出蒸蒸白气,他狠狠一按自已的胃腹,一缕酒液像箭一般的从口里喷射出去,全吐到了地板之上,空气里顿时泛起了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 “想杀我?你们真是天真!以为区区穿肠散就能毒死我吗?章羽枫,你是很聪明,可你对我的武功,太不了解了!!” 秦啸沙的内力,早已练得收放自如,他用掌力逼出了胃里的毒酒,穿肠散,竟没有损伤他分毫!! 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两道人影一齐扑向秦啸沙,都是那般俊挺而矫健的身影,好似下山的猛虎,又如出海的蛟龙,一左一右,同时向秦啸沙击出了拼尽全力的一掌! 劲风呼啸,飒飒如潮,连厅里的桌椅都被震得“咣咣咣”的响。 是章羽枫与卓少祺! 两个人都是反应奇快之人,既然已与秦啸沙撕破脸了,就不约而同的抢先出手,掌风如刀,挟得风雷之势,朝着秦啸沙的胸膛狠狠拍了过去,顿时一阵隆隆的风声激起! 秦啸沙冷声一笑,他已年近五旬,敏捷却不输给年青人,身如陀螺般旋转了两圈,避开了攻击,内力鼓荡,盈满了袍袖,他两只手掌闪电般的迎了出来,一左一右,同时黏住了章羽枫与卓少祺的掌力! 左手抵在了章羽枫的掌心,右手抵在了卓少祺的掌心,秦啸沙阴鸷地一笑,“我最喜欢有本事的年青人了。你俩都很不错,看看谁能够从我的掌下逃脱?” 秦啸沙的内力深不可测,云画雨已感觉到充斥在屋里的劲力像雪季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大哥,我来帮你!” 云画雨不假思索,清叱一声,飞身就要扑上来了! “云儿,快退下!!” 章羽枫眸子里全是焦灼之色,双掌被秦啸沙吸住,无法脱开,他陡然用腿在地板上狠狠一扫,勾起了一把木椅,章羽枫一勾一带一踢,把木椅甩了出去,正砸在云画雨的面前! 这么明显的示警,云画雨纵然心急如焚,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而章羽枫就是这么一分心,被秦啸沙的掌力趁虚而入,胸中似有一团气血在翻腾,几欲喷出! 章羽枫狠狠咬了下牙,强力抑制住喉咙里的那股腥甜之气,但嘴角却隐隐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云画雨看见章羽枫流血,更是吓得面白如纸,眼前人影一晃,竟是贾正晶像蛰伏的豹子一般的迅猛跃出,目光阴狠,手里挟着一缕寒光,居然是一把断金切玉的锋利匕首! 他举刀就向秦啸沙的后背刺了过去,又快又准,“贾老板偷袭我?堂堂四方楼的主人,竟也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秦啸沙讥笑,背上肌肉一团团的隆起,仿佛是有金刚护体,贾正晶手里的匕首竟完全刺不进去! 咣当一声,秦啸沙已震飞了贾正晶的匕首! “老贾快走!” 章羽枫急声大叫,却已迟了,贾正晶的双掌已按到了秦啸沙的背上,如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住,他的手掌也紧紧黏在了秦啸沙的后背,再也无法移开! 情势在骤然间急转直下,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见识过秦啸沙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而今看来,真是有如浩瀚之海,临涧之渊,完全的深不可测。 大厅里,燃烧的蜡烛被这场剧斗而震得东倒西歪,有大半的蜡烛都熄灭了,屋里暗了许多,光影明明灭灭的,青砚和阿苔知道自已本领低微,帮不上忙,只得守在一旁,紧张地观战。 云画雨花容失色,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龙争虎斗,势必你死我活,武林盟主的称号,真是名不虚传! 就在方寸之地,秦啸沙以一抵三,竟然还占尽上风,凭着他超乎寻常的浑厚内力,拖住了章羽枫卓少祺贾正晶三人! 令得这三个江湖上最优秀的年青人,似被缚住了双手,被牢牢地黏附在了秦啸沙的掌力之中! 云画雨武功虽不如章羽枫,但也看出了这其中的凶险之处。 阴险老辣如秦啸沙,想以绵绵不尽的内力来震碎这三人的五脏六腑,如浪涛袭来,一波接着一波,于是就逼得章羽枫卓少祺贾正晶不得不用尽全力,以自身内力相抗。 一方是攻击,一方是抵御,正在死死的相持之中! 第300章 婴孩? 秦啸沙浸淫武学多年,练功不辍,几十年的深厚功力,他已占据了上风,只要这样耗下去,章羽枫卓少祺贾正晶迟早都会被拖死,油尽灯枯,真气涣散,直至没有还手之力! 到那时,秦啸沙就可以大获全胜,轻轻松松地杀死对手了。 云画雨脸色一变,倏地一个转身,手腕一屈一抓,就去扣秦瑶的脉门,如今唯一之计,就是擒住秦瑶,以她为人质,逼迫秦啸沙停手了!! 秦瑶居然十分奸滑,仿佛是早有防备,动若脱兔,从云画雨的掌下滑脱了出来,云画雨一言不发,如灵燕般扑了过去,右手一勾,使了个小擒拿手,继续去扣秦瑶的脉门! “云画雨,你倒是毒得很呢。” 秦瑶冷笑,她轻功甚好,蓦地从云画雨的身侧一掠而过,径直逃向了厅外的甲板上了。 云画雨如影随行地追了出去,秦瑶是唯一能够要胁秦啸沙的人,她拼尽全力,也要擒住这个女子! 已是深夜时分,墨色的天空,光影清淡,云画雨微眯双眼,瞥见秦瑶正在前方飞快地奔跑,云画雨不停地追赶着,距离已越拉越近,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船头之上,传来了一阵阵响亮而凄厉的婴孩哭声! 哇——哇——哇—— 好似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儿,正涨着红通通的小脸,在襁褓中嚎啕大哭。 云画雨怔了怔,不由自主地伫足,在这艘巨船上,怎会有一个婴儿在啼哭? 这婴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云画雨侧耳静听,那哭声越来越清晰了,一阵阵地鼓荡着她的耳膜,仿佛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引诱得她情不自禁地想去瞧一瞧。 云画雨调转了方向,真的朝着哭声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去。随着她的脚步,离船头越来越近,那哭声也越发的凄厉。 云画雨心弦一颤,眸子里清楚地映出了一片影子,残月之下,在那黑黝黝的船甲板上,居然真的放着一个婴孩的襁褓!! 虽然因为光线太暗,云画雨看不清襁褓里那婴儿的面容,但这一阵阵的惨哭声,她却听得分明,正是从襁褓里发出来的!! 云画雨咬住了自已的唇,轻轻屏住呼吸,一步,两步,三步,她的身影在月下轻盈而灵动,如踩着莲花一般,悄悄地走了过去。 暗处里,早已有人露出了狰狞的笑,腥红的舌尖舔了下嘴唇,等待着快要捕捉到手的猎物。 就在云画雨离那襁褓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少女突然变了脸色,玉面含霜,眸子里冷光毕现,她伸出莲足,身如朱雀,凌空就踢了出去! 稳!准!狠! 就在眨眼之间,地上的襁褓竟被她狠狠地踢飞了,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飞过甲板,飞过船头,垂直往下,嗵的一声,掉进了墨蓝色的海水里!! 那一阵阵的婴儿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身后,是秦瑶的声音幽幽响起,“旁人都夸云姑娘心善,其实原来也狠毒如斯!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你也能下得了手去杀她?” 云画雨淡淡回眸,衣裙在夜风中袂袂飘飞,眉目如画,容光鲜艳,令人不敢逼视的美貌。 “什么婴孩,不过是钟千手的迷魂术罢了,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在江湖上历练了近一年,曾经单纯懵懂没心眼的云画雨,也学会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更有了一双甄别陷阱的锐利眼睛。 那黑乎乎的襁褓里面,绝对不是婴孩,肯定是一个妄想置她于死的险恶机关! 所以她先下手为强,一脚踢飞了襁褓。 云画雨眸光清冽,淡淡望着秦瑶,然后牵起唇角,倨傲的一笑。 秦瑶咬着银牙,恨极了云画雨的笑,更恨透了她那张吹弹得破的漂亮脸蛋。 如果用最锋利的尖刀,在云画雨的脸上一道一道的划,每一刀都戳穿她的皮肉,戳进她的骨头里,哈哈,血肉绽裂,体无完全肤,她就会变成一个丑八怪了! 一个千疮百孔的丑八怪,章羽枫怎么会喜欢? 必是会弃之如草芥的吧? 秦瑶的眼神黑如点漆,变幻莫测,流转之间,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云画雨警觉地后退了两步,今夜是她的生日,她没有佩剑,但拳法掌法,她也极精通,于是用手掌护着自已的要害,作好了防御的姿势。 “伍言!钟千手!”秦瑶目露寒光,一字一句地开口,“杀了这个女人!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把她剁成肉酱,扔到海里喂鲨鱼!” 雾茫山上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曾经似公主般的矜贵,可是嫉妒让她已面目全非,变得这般的刻薄而阴毒。 伍言好似幽灵一样,不知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身躯魁壮如铁塔,银刀在月光下闪烁,手起刀落,就朝着云画雨的肩膀直切了下来! 云画雨身轻如燕,飘闪着躲开,“伍言!”云画雨低声怒道:“你恩将仇报,我把你从海里救起来,你却想要杀我,你还有良知么??” 伍言突然似木桩子般的僵站着,喉咙里呼噜噜地直响,他瞪着一双豹眼,直愣愣地看着云画雨,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一脸的呆滞。 云画雨站在船头的月光下,浑身寒光都竖了起来,她感觉伍言的神智有些不正常,像是中了某种摄魂术。 空中,隐隐传来了阴森森的笑声,似男似女,雌雄莫辨,伍言浑身一震,仿佛是被人催促着,双手紧紧握着银刀,如泰山压顶一样的又向着云画雨劈了过来! 暗夜汹涌,又是一场殊死较量! 云画雨刚与伍言缠斗,秦瑶已经急不可耐地加入了战团,她拨出了腰上缠着的银丝剑,冷声一叱,劈头盖脸地攻杀过来。 云画雨赤手空拳地在刀光剑影中躲闪,穿来插去,如蝴蝶绕树,甚是轻灵。 论武功,她胜于伍言和秦瑶,本来可以在一百招内将两人打倒,只是伍言和秦瑶都手持利刃,终究占了便宜,而且伍言憨直,只是受人摆布,云画雨不想伤了他,所以略有些顾忌。 可秦瑶却已等不及了。 让云画雨灰飞烟灭的念头充斥着她的整个头脑,她太憎恨这个女人了,她要让她立刻死,马上死,她要让她变成一具尸体,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第301章 师傅,我怀孕了 “钟千手,你再不出来,我让爹爹把你全身的肉一刀一刀的剐下来!” 秦瑶忽然转过脸,眸光往船柱后面一扫,声音阴冷冷地,好像结了冰的寒湖。 柱子后面,很快闪出了一条人影,钟千手桀桀一笑,穿着玄黑的袍子,好似地狱里的无常,悄无声息地踱了过来。 “秦大小姐的命令,我老钟一定会遵从的。” 钟千手的腰里,别着一支判官笔,他阴笑着抽了出来,沉甸甸黑黢黢的判官笔,笔尖是精钢所制,坚逾岩石。 钟千手年过四十,却还是色中饿鬼,掌心一扬,手里的判官笔就朝着云画雨的胸口刺了过去! “这么美的小妞儿,本教主真是舍不得杀啊,不知道脱#光了是什么模样儿的?” 钟千手舔了下嘴唇,仿佛已经有口水滴落下来。 云画雨嫌恶地瞪着他,凌空飞跃,身姿妙曼,一个翻腾,已经绕到了钟千手的身后。 形势非常险峻,云画雨武功虽然精妙,但以一打三,她还是感到万分吃力,而且时间一久,她的体力消耗得很大,掌风虽仍然凌厉,但出掌的速度却力不从心的慢了下来,隐隐开始喘息。 “这姓云的撑不住了,老钟,快把你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秦瑶兴奋之极,“你杀了她,就是首功,等找到了藏宝窟,我让爹爹分给你一半!” 钟千手色眯眯地笑,“秦大小姐,把这姑娘赏给我吧。我先奸后杀,你看怎么样?” 秦瑶的银丝剑好像毒蛇一样追着云画雨不放,“好!抓到她,她就是你的了!!”秦瑶的笑容肆意而疯狂,“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云画雨当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鼓足了内力,掌法如风,拼命地护住自已全身要害,不让他们有可趁之机,就在这个最紧张关键的时刻,从船舱的角落那边,有一道瘦弱的身影袅袅地走了过来。 月光被云层遮住,只有一缕微弱的光线,照在了那身影上,女子鹅蛋脸,丹凤眼,虽然略有些憔悴,依然能看出是一位极标致的美人儿。 袁冷雪! 她不是一直在房中养伤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云画雨有些讶异,朝她瞥了一眼。 袁冷雪已曼步朝着钟千手走了过去,娇声笑道:“师傅,你见异思迁呀,又遇上了漂亮女子,便不想要我这徒儿了吗?” 钟千手一手握着判官笔,呵呵呵地冷笑,“我的好徒儿,你倒是命大得很,落了海都淹不死你,回头师傅送你上西天,让你到地府里跟吕汾做夫妻吧。” 袁冷雪轻轻捂住了脸庞,声音有些哽咽,“吕汾那个混蛋,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粗鲁野蛮,哪有师傅你这般的怜香惜玉?” “怎么?舍不得死?” “师傅,我舍不得死,让我再侍候您左右吧。” “呵呵,我的好徒儿,你可真是一片孝心啊。” 钟千手脸色雪白,嘴唇殷红,身上的黑袍子在稀薄的月色下一荡一荡的,好似鬼幽。他是个极狡猾的人,根本不相信袁冷雪的哀求,袍袖一拂,便将袁冷雪推开了几米远。 云画雨在伍言,秦瑶,钟千手的攻击下,已越来越吃力了,她毕竟是女子,气力有限,尤其是钟千手的判官笔,像恶狼般的紧紧跟着她,若稍有不慎,便会一败涂地。 袁冷雪踉踉跄跄地追来,凄楚的目光一直盯着钟千手,“师傅,你太狠心了。我怀孕了,你知道吗?我怀孕了,我的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 此言一出,众皆一惊。 “我的孩子?” 钟千手不由自主地停了手,他一停手,云画雨的压力也减轻了很多,秦瑶恨恨地咬着银牙,剜了钟千手一眼。 “袁冷雪!”钟千手狐疑地回过头,“你怀孕了?” “是的!我怀孕了。这两天我一直在喝安胎药。”袁冷雪一笑,语声陡然温柔起来,“我要当母亲了!而你,也快要当父亲了。” 钟千手神色漠然,“谁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或许是吕汾的呢?” 袁冷雪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师傅,你连自已的孩子都不承认吗?我俩日日夜夜共度春宵,你玩得那般快活,这孩子肯定是你的!” 钟千手仍然狐疑不决,“吕汾也睡了你,我怎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这小贱人一向狡猾,想骗我当这个便宜父亲——” “师傅!你太绝情了,怎么连自已的孩子都不认?”袁冷雪痛苦地凄号,身姿如柳,突然飞快地扑到了钟千手的怀里。 “师傅,你来摸摸我的肚子,快来摸摸。” 袁冷雪乖巧而娇媚地靠在钟千手的怀里,主动拨开衣襟,露出了一片滑腻的肌肤。 她把钟千手的手掌握住了,牵引着他,让他抚摸着自已那仍然平坦的小腹。 “师傅,你知道吗?这里已有了一个小生命,是我与你的孩子。他流着我们两人的骨血,长得像你又像我。等到了分娩之时,他就会呱呱坠地,肉乎乎的一团小人儿,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对着我们叫‘爹爹娘亲’了……” 袁冷雪满脸柔情,声音像海水一样轻缓,眸子里亮晶晶的,好似充满着无限喜悦。 饶是钟千手素来冷血冷情,也不禁被她的话语给勾住了心神,大手在她的小腹那里揉摸了两下,感觉滑溜溜的甚是舒服。 “呵呵,如果你真的怀了孩子,等你生下来,我看看长相就知道他是谁的种了——” 语音一顿,钟千手脸部肌肉狰狞地扭曲起来,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你……你……”三支精钢制成的箭尖,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心脏,血液疯狂地流了出来,汩汩地好似不停歇的溪流。 袁冷雪仍然甜笑着,媚眼如丝,揪住了钟千手的一缕胡子,“钟千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老东西!你想要我生孩子,你做梦呢吧!” 玉手一用力,把他的那络胡子一把扯断了,“啊!”钟千手嘶嘶地喘着气,手指紧紧掐住了袁冷雪的脖子,“臭婊#子,你怎么会有许家的隐型弩?你这个贱女人,你偷袭我,今天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第302章 她的复仇 “杀吧杀吧,我早就不想活了!”袁冷雪狂声尖叫,“我落在你的手里,过得生不如死的日子,钟千手,你这个王八蛋,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早就盼着你死了!我是贱命一条,但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我死了,也要拉着你陪葬!!哈哈,许家的隐型弩,百发百中,你就等死吧!!” “贱货!臭婊#子!我……我……” 钟千手摇摇欲坠,却还强自支撑着,脸上的神色极骇人,森森白牙露了出来,好似要吃人一样。 他的心脏已经被完全的刺破了,血水如喷泉,溅得到处都是,袁冷雪被溅了满头满身的血水,就连云画雨和秦瑶身上都不能幸免。 秦瑶嫌恶地退后了两步,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云画雨感觉不对,急步上前想去拉开袁冷雪,但她的手指还未触到袁冷雪的衣裳,只听“喀嚓”一声,伴着一声痛极的惨呼,袁冷雪的喉管已经被钟千手掐断了! 袁冷雪死死地瞪大了眼睛,“嗬嗬”地说不出话来,她的嘴角突然绽开一抹冷笑,双手像藤条一样,紧紧缠在了钟千手的身上! 我死了,也必要你陪葬!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扣住了钟千手,朝着海面跃了下去,两个人好似被砍断了根的树桩,就在这深黑的夜里,扑嗵一声,坠入了无边的大海! 一团一团的血水在海面上翻涌,钟千手胸前那致命的三箭,已令他奄奄一息,他虚软的四肢在海面上划动了几下,就不再动弹,像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沉入了海底。 这个恶贯满盈的七阴教教主,终于死了。 云画雨慌忙趴在船舷上,把舷上的绳索扔了下去,“袁冷雪,你快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袁冷雪喉管断了,无法说话,她只是遥遥地望着云画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盈满了泪水。 生与死,对她都没有意义了,她已报了仇,雪了恨,只余下这副残躯,苟活于世,何必呢?何必呢? 袁冷雪缓缓地阖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在海水里浮浮沉沉,腥咸的味道涌进她的嘴里,涌入她的耳朵,胸肺里像被火烧一样,辣辣的疼。 渐渐地,她就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四肢绵软,也无法呼吸,宛如一滴沙粒,湮入了海洋,再也寻不到踪迹。 一一一一一 云画雨眼眶里一片酸涩,双手紧紧握着船舷,心里的悲恸像浪潮般一波波地袭来。 海面又恢复了平静,蓝黑色的波纹一圈圈的荡开,袁冷雪就这么消失了,芳魂离散,没有在尘世间留下半点印记。 命如浮萍,埋入水中,稀淡的月光,在海面上洒下一片若有若无的白。 一个生命的消逝,对于浩瀚无边的大海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袁冷雪这次的仗义出手,虽说是为她自己报仇,但也是为了帮助云画雨解困。 她用这般壮烈的举动,杀死了钟千手,也将云画雨从这场围剿中解救出来。 云画雨的心中,百味杂陈,可此时此刻,容不得她伤感凭吊,她旋风般地转过身,杏脸如霜,玉掌一扫,挟着全身劲力,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一掌击中了秦瑶的胸口! “噗——” 秦瑶的身体如风筝般飘飞了起来,嘴里蓦地喷出了一片血雾,万万料不到,云画雨竟会突然出手,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偷袭了她! “云画雨……你卑鄙!” “我卑鄙吗?跟你学的!” 云画雨冷眼一挑,似讥似笑。 秦瑶跌跌撞撞地后退,抹去嘴角的血渍,手里的银丝剑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寒光,又朝着云画雨刺了过来。 剑光飞舞,如末路狂花,激烈而绚目。 可是,没有钟千手的帮助,秦瑶的剑再快,竟都沾不到云画雨的衣角。 纤纤素手,却快如闪电,用了一个极精妙的擒夺之术,抢走了秦瑶的银丝剑,“不想死的话就别动!”云画雨清斥一声,揪着秦瑶的后背,狠狠地把剑尖抵在了秦瑶的脖子上! “你!”秦瑶怒目横着她,不停地挣扎着,云画雨面如寒霜,略一用力,在她脖子后面轻轻划了一道伤口。 血丝慢慢渗了出来,濡湿了一小块衣裳,秦瑶吓得缩着脖子,脸色有点发白,终于不敢再动了。 伍言形容呆滞,像个傻子一般,怔怔地站在船柱旁,一动也不动。铁塔般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了一大块的阴影。 钟千手死了,伍言身上的摄魂术也自然而然地解除了,但伍言的脑子里仍然有点懵,仿佛是从一个长长的梦中惊醒,他混沌地望着那片幽远的海面,思绪一片空白,竟半天回不过神来。 云画雨用剑挟持着秦瑶,一步一步地往大厅里走去,在路过伍言的身旁时,她摒指一扫,点了伍言的昏睡穴。 这个鲁直的男子,并不是坏人,云画雨不愿伤了他。 此刻,宽阔的见客厅里,就像死神来了般的安静。 青砚和阿苔噤若寒蝉,一眨不眨地望着场中的打斗。 应该说,这并算不上是打斗,因为场上的这四个人,没有用拳脚和刀剑,而是都在用自身的内力拼死相搏。 气浪涌流,厅里充斥着隐隐的风声。 章羽枫与卓少祺一左一右,分别抵住了秦啸沙的两只手掌,掌心相接处,有一络络的白气冒了出来。 章羽枫神色凝重,虽立得稳如泰山,但额角上,已有一根根的青筋爆了出来。他眼角微抬,朝门外看了几眼,心里还记挂着云画雨,想到云儿出去了这么久,却还不见回来,也不知她是否平安? 思一念此,心绪纷乱,不知不觉,章羽枫背上的衣裳也汗湿了一大片,微微喘息,显得极吃力。 而卓少祺的情形与他大致相同。 卓少祺的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邪笑了,气沉丹田,拼命地用内力在抵御秦啸沙的攻击。他的内功底子略逊于章羽枫,所以他更感吃力,俊面上现出了一片煞白,几步之外,都可以听见他的喘息之声。 第303章 给她一个凌迟之刑 贾正晶的情况却要糟糕更多。他的双手抵在秦啸沙的背后,额上的热汗像黄豆一般的冒了出来。 贾老板是个生意人,有着精明玲珑的头脑,但论起武功,他比章羽枫还差着一截。秦啸沙的内力如排山倒海般的袭来,贾正晶越来越抵抗不了了,胸口如被一块巨石压住了,面白唇青,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秦啸沙!!” 随着一声清脆而明亮的呼声,云画雨已挟持着秦瑶,步入大厅,端端正正地站在了大门口。 “秦瑶已在我手中,你束手就擒吧,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云画雨的声音清亮而沉稳,一字一句,在厅里不断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注在她的脸上,秦啸沙岿然不动,只是挑起冷峻的眉梢,淡淡望着她。 在与章羽枫卓少祺贾正晶僵持了这么久之后,他也消耗了不少真力,而且那杯穿肠散他虽然用内力逼了出去,但终究还是沾染了几滴,损伤了身体。 所以秦啸沙的神色也并不轻松,薄唇紧抿,脸上隐有汗意,但他目光冷寞,在见到自已的女儿受制于人时,他竟也没有一丝一毫要停手的意思。 云画雨又厉声威胁了一次,秦啸沙仍然只是冷冷的沉默,以及漠视。 秦瑶被挟持,他身为父亲,竟然无动于衷?! 这下,云画雨竟有点踌躇不决了,秦啸沙此人根本就不受威胁,而自已——又不忍心真的杀了秦瑶,场面就这么僵着,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秦瑶咬着泛白的嘴唇,黑漆漆的眼睛望着自已的父亲,脖颈上,横着一把寒光熠熠的剑锋,剑尖正对着自已的喉管,仿佛下一刻,这锋利的刀刃就会割断自已的喉咙,溅出喷泉一样的血浆。 “云画雨,你放了瑶儿!” 秦啸沙的眼里透着一股凛凛寒意,像刀片似的,刮过云画雨的脸,腾腾的杀气显现出来。 “记着,你如果敢伤害瑶儿,我会让章羽枫筋骨尽断,死无全尸!” 筋骨尽断,死无全尸! 云画雨的手指,轻轻地哆嗦起来,章羽枫的生死,是她最在乎的,比她自已的性命还重要。她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以至于连秦瑶也感觉到了。 秦瑶薄诮地眼神,略略挑起,斜斜瞥了她一眼,“姓云的,你赶快放了我!我爹爹的武功纵横天下,没有谁能够打败他!你敢与他为敌,就是自绝生路!” “云儿,别听她恐吓!” 章羽枫淡定地望了过来,当他的目光停在秦瑶身上时,清俊的面容突然浮上了一层凉薄而轻蔑的笑。 “云儿,你听说过凌迟之刑吗?你用手里的剑,把秦瑶的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从她的脸上开始削,先割了她的舌头吧。让她安静一点,我真讨厌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刹那间,秦瑶的脑子里“嗡”地一响,俏眼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章羽枫!他居然对自已恨到如此地步,连“凌迟”这样可怕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总归相处过多次,他也曾对自已言笑晏晏,款款有礼,却原来,一切都只是虚与委蛇的假像。 贾正晶面色红紫,喘着粗气,却还忍不住笑道:“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啊。云姑娘,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动手啊。先拨了秦瑶的舌头,再剁烂她的脸,然后把她的衣裳扒了,从胸脯开始,一片片削她的肉。” “她敢吗?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 秦啸沙的声音里毫无波澜,只是,那语气却是极冷的,他的眼神更冷,幽黑,深邃,里面仿佛弥漫着阴寒的雾气。 就在这个时刻,秦啸沙突然变了脸色,原来稳健如山的身影,突然支持不住了,脚底磨着地面,嚓嚓嚓地往后退。 仿佛有一阵阵移山倒海的压力,正沿着卓少祺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杀入了秦啸沙的体内。 “卓少祺?!” 秦啸沙目光惊恐,这个年青的男子,为何会有这般深厚的功力?好似经过了七八十年的千锤百炼,天崩地裂般的雄厚,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啊。 修罗功!这是罗原最得意的那门修罗功! 秦啸沙一面运气抵抗,一面审视似地盯着卓少祺。 年青的男子正冷漠地望着他,那双肖似故人的凤眸微微眯着,清澈而又犀利,好像藏着利箭,戳得人心口钝钝的疼。 “秦啸沙,你觉得我很面熟,是吗?” 卓少祺嘲笑般的开口,“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是吧?” “是的……你很面熟,很像……很像阿莺……” 威风一世的秦啸沙,提到“阿莺”两个字时,语气惶恐而又小心翼翼,好似怕声音重了,便会亵渎了这个女子一般。 章羽枫侧过头,目光敏锐,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一边望着秦啸沙这诚惶诚恐的神情,一边默念着“阿莺”这两个字,一时间,思潮如涌,许许多多的片断在脑海里闪烁而过。 一个一个的片断,一点一点的聚集,慢慢地拼凑起来,就能得到一个最完整的答案。 白梅,残雪,零落如雨。 最疯狂的杀戳,扬起那漫天遍洒的殷红的血。那鲜血,还带着人的体温,像薄雾一样的弥漫在空中。 血腥的味道里,竟还掺着白梅的香气,既清新,却又令人那么的窒息。 “秦啸沙,你闭嘴!你没有资格喊她‘阿莺’!!” 卓少祺凤眸冷冽,似如寒星,全身衣裳都猎猎飘扬,袍袖有如鼓风的帆,涨满了可怕的真气,两侧的太阳穴竟变得一片通红,脸孔之上,露出了狰狞的杀气,恍如地狱归来的修罗之神,令人不敢逼视! “少祺!修罗功损人寿命,必须慎用。你不要冲动,保重自已!” 章羽枫的声音有些忧急,漆黑的眸子里涌起了一层雾霭。 云画雨心头一惊。 修罗功! 没想到卓少祺竟然修炼了这种邪门内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修罗功每用一次,都会折耗自身五年的寿命,极其可怕。 第304章 挑断筋脉 可云画雨还来不及出言阻止,卓少祺已闪电般地出手,掌心吞吐间,力量无限,“嘭”的一声,好似有惊雷炸开,四周的桌椅“喀喀喀”的乱响,洁白晶莹的瓷器和水晶杯全都被震落到地板上,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秦啸沙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中飞出了七八米远,然后仓惶着落地,一直退到了墙壁之上,才算稳住了身形。 章羽枫与贾正晶已迅速跳出了秦啸沙的掌力,卓少祺面色淡黄,好似蒙了一层金纸,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少祺!”章羽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脉像,虚浮凌乱,气若游丝,竟是受了严重内伤的表现。 贾正晶脸色冰冷,速度飞快,像魅影样地掠到了云画雨的身侧,手指一勾一拉,云画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将秦瑶抢了过去,剑尖一抖,冷酷地抵在了秦瑶的咽喉上! “秦啸沙,你看清楚了,秦瑶现在在我手上!想活命的话,你就自废武功,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杀了你这个宝贝女儿!” 秦啸沙靠在墙壁上,缓缓地吐纳,调整内息。 卓少祺的修罗功已练到了第六重,当真是如排山倒海般的浑厚,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好好调整内息,才能让自已尽快恢复元气。 不然的话,等到他们下一轮的攻击过来,自已就很有可能会输了。 于是,面对着贾正晶的威胁,面对着秦瑶的生死一线,秦啸沙脸上竟显得波澜不惊,只是抬起锐利的眼角,瞥了一眼,“贾正晶,你敢杀她,我就让这整艘船上的人都来为她陪葬!” 声震楼宇,锵锵作响。 “呵呵,秦啸沙,我可不是云画雨,被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吓到。我数三声,如果你不肯自废武功的话,我就把秦瑶的肉一块块的割下来,扔到海里喂鱼。” 贾正晶冷笑着,脸上原本就刚毅的线条更加冷硬,像铁面阎罗,杀气腾腾。 章羽枫正拿出腰里随身的疗伤丹药,让卓少祺服下。 “一!” “二!” “三!” 贾正晶不紧不慢地数了三声,云画雨的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秦啸沙静静地望了秦瑶一眼,然后盘膝而坐,半阖双目,自顾自的运气疗伤。 他极其专注,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头顶上,冒出了一缕淡淡的白气。 秦瑶花容失色,小腿在瑟瑟颤抖,但黑漆漆的眼睛里,却仍流露出倔强而顽强的恨意。 她突然低下头,露出一口白牙,狠狠咬在了贾正晶的手臂上! 咬得极重,入肉三分。 可惜,老贾却绝不是一个容易放手的男人,劈手扇过来,重重打了秦瑶一记耳光,伴着一声脆响,秦瑶的半边脸孔已肿了起来,老贾揪着秦瑶的衣襟一推,掌风如刀,已将她劈倒在地。 “老贾,割肉太慢了,快断了她的脚筋!” 章羽枫突然开口,眸子清冷,声音亦一贯的沉着冷静。 云画雨捂着脸,害怕地闭上眼睛。 “这个简单!” 贾正晶狞笑一声,剑锋如雪,唰唰两声,干脆利落,已把秦瑶的双脚脚筋全都挑断了! 那双雪白的玉腿,脚踝处糊满了血,活生生地挑断了筋,痛彻心肺。 惨痛的叫声,流了满脸的泪,昔日雾茫山上的天之娇女,被废了双足,成了一个无法行走的瘫子。 秦啸沙紧紧握着手掌,终于不复刚才的淡定,指甲嵌入了皮肉里,显示出内心的震动。 他的头发微微有些散乱,几缕雪白的银丝垂了下来,薄薄的唇抿得死紧,好似孤峰之鹰,目光阴鸷,透出一股嗜血的桀骜。 “老贾,干得好!” 章羽枫淡笑着称赞。 卓少祺一面抹着嘴角的血迹,一面笑了笑,“让她不能行走,永远要依附于人,成为秦啸沙的累赘。羽枫,好主意。” “云儿,你若害怕,还是闭上眼睛吧。”章羽枫柔声说,然后慢慢踱上前,月白色的衣裳,风姿俊秀,半蹲在秦瑶的身旁,静静望着她。 “章羽枫!”秦瑶黑漆漆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泪,神情虽倔强,语声却在轻轻颤抖,“你这个无情的男人,你、你还想用什么法子来折磨我?” 章羽枫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秦盟主的心……到底有多硬呢?老贾挑断了你的脚筋,秦盟主无动于衷。如果我把你的手筋也挑断了,不知秦盟主是不是仍然毫不在乎?” “不要!不要!” 秦瑶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徒劳地往后缩,章羽枫目光冷淡,指间挟着一根银针,出手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把秦瑶的双手手筋也挑断了! 两只皓腕上,鲜血如线般的涌出来,沿着被破开的肌肉,一串串地往下滴,很快就把秦瑶身下的地板浸湿了一片。 疼! 剧烈的疼! 筋肉被割断的疼,能疼得人眼前发黑,疼得人满地打滚,秦瑶就在地上不断的翻滚着,嘴里发出尖厉的惨叫,好似快疯了一般。 血腥的场面,令人心惊肉跳,云画雨虽然早已捂住了眼睛,胸口仍蹦得厉害,耳膜里充斥着秦瑶的尖厉声音,震得她脑中一片嗡嗡地响。 章羽枫已抓起秦瑶的衣裳,略略用力,把她抛到了秦啸沙的方向,“秦盟主,我把你的女儿还给你,好好接着!” 秦啸沙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接住了满身鲜血的女儿。 “爹爹!”秦瑶伏在秦啸沙怀里,疼得直哆嗦,哽咽着说:“我的四脚都断了,我是废人了。爹爹,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秦啸沙修炼了数十年的功力,气运丹田,腹中真气又渐渐地充盈起来,他弯下腰,背起了秦瑶,沉声说:“瑶儿,你不会死的。爹爹会救你出去。” 秦瑶趴在秦啸沙的背上,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两串珠泪滚落下来,她突然哭得难以自抑。 爹爹,你如果真心救我,刚才为何只顾自已疗伤,而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折磨? 在你心中,我的安全和性命,都不重要么? 第305章 世间第一自私 “爹爹,你别抛下我。”秦瑶四肢仍在淌着血,虚弱地开口,“我知道,你虽然疼我,却总是有限的。您不喜欢我娘,一直冷落她,您宁愿夜夜与一个骨灰坛相守相伴,也不愿意陪着我娘,所以我娘才会那么年青就早早的死去了……” “瑶儿!”秦啸沙一回眸,声音顿时严厉起来,“在这个关节,你还在胡说什么??” 秦瑶痛苦地哭了起来,“爹爹,我的意思是,我虽然不是你所爱的女人生的,但我总归是你的女儿。你不要抛下我,就算是情况危急,你也不要丢下我,可以吗?爹爹,可以吗?” 秦啸沙狠狠地吸了口气,语气里有些烦躁,“好了好了,你冷静点,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谢谢你,爹爹。” 秦瑶乖巧地趴在秦啸沙的背上,一动不动了。 前方,章羽枫卓少祺贾正晶正挡在门口,堵住了路。云画雨也想要参战,但章羽枫却不放心她,坚持让她等在一旁。 “真是父女情深啊,舐犊之情,令人感动。” 贾正晶讥讽般地开口,剑影如风,最先劈杀了上去。 章羽枫,卓少祺,贾正晶三人各自站了一个方位,呈合围之势,把秦啸沙堵在当中。 这次他们都取了兵刃,他们亦都是剑术高手,一旦挥洒起来,有如瓢泼剑雨,密不透风,把秦啸沙拦得严严实实。 云画雨攥着掌心,在一旁看得心弦贲张,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这场交战,比刚才的内力相拼更加惊险。 剑光无情,断金裂玉,稍微慢了一步,身上便有可能被戳出一个透明窟窿。 秦啸沙的剑术,早已是炉火纯青之境,快如风,稳如松,上盘下盘都守得滴水不漏。 但他背上的秦瑶,却是他最大的软胁。 贾正晶狡猾,专往秦啸沙的背上攻杀,角度刁钻古怪,秦啸沙为了救护秦瑶,不得不打乱节奏,回剑防守,几次三番的下来,每每弄得手忙脚乱,差点被章羽枫等人制住。 卓少祺的内伤极重,胸膛气血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翻涌,他毅力惊人,咬牙坚持,俊面淡黄,透出隐隐的病容。 “少祺,你怎样了?”章羽枫担忧。 卓少祺一笑,“死不了的。” 战事胶着,章羽枫感觉情势到了最紧急的时刻,烛影在剑风中一摇一晃,海风带着腥咸的气味,从遥远的海平面那里吹拂过来,在这片茫茫无际的大海上,这场恶斗必须有个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章羽枫身形骤起,长剑当风,身影如翩翩的白鹤,掠飞而过。师门里最惊险最精妙的“极目沧海”,是能够以弱搏强的杀招。 他突然踩住了老贾的手臂,剑花像激流的海浪一般,一波波地刺到了秦啸沙的胸口!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时刻,就在他几乎快要得手的时刻,秦啸沙迅速扔下了秦瑶,矫健如猿猴,倏地从空当里绕了出去,挣脱了章卓贾三人的包围圈,从大厅的门里逃走了! “快追!”章羽枫沉声说。 三人紧盯着秦啸沙的身影,飞快地跟了出去。 秦瑶咚的一声被甩在地上,滚了两圈,手臂硌在一把歪倒的椅子上,才算稳住了身形。 “阿苔青砚,你俩看着她!”云画雨急急吩咐了声,也从大门里跃了出去。 激斗了几个时辰,已是三更时分,远远看去,墨蓝色的大海一望无边,海风里挟着几分寒气,天与海完全融合成一体,唯有那一排排相继涌来的浪花,一层层地拍打着巨大的船体,发出低低地呼啸声。 秦啸沙的身影越跑越快,如林里的猎豹,纵跃腾挪,矫健非凡,他的目标甚是明确,用了很短的时间,便跑到了巨船的船尾。 船尾的舰板上,系着几条小船,是逃生的好东西。 而章羽枫他们,也紧追不舍地来到了船尾。 秦啸沙挺剑而立,虽然没有了烛光,但月亮却从云层里跳了出来。淡淡的清辉,落在了甲板上,光影也是冷的,洒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薄唇如血,越发衬得他阴鸷晦涩,青色的身影,宛如一道幽灵。 这样的诡异气质,已完全不像那个雾茫山的主人,天下武林的盟主,曾经有着一种不食烟火之气的清高人物,秦啸沙。 “看来,秦瑶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章羽枫嘲弄的眼神扫了过来,“秦盟主,在危急关头,你还是撇下她独自逃了。原来你的女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卓少祺眼眸如刀,手里握着剑柄,虎口处青筋暴了出来。 “他是世间第一自私之人。无论是谁,只要阻了他的路,或是逆了他的意,他都会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人还能活在世上,是老天无眼。” 秦啸沙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卓少祺,他牵起嘴角,突然冷酷地笑起来,鹰眸里闪烁着强悍的倨傲的光芒,“我认出来了,你是阿莺的儿子。我早该认出来的,你与阿莺长得那么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与她一般模样。” 卓少祺冷笑不语,似已不屑与他说话。 阿莺,阿莺,这个名字,秦啸沙好像已念叨过多次了,反反复复,云画雨心头,如有一阵电流激过,她想起了许多往事,突然低声说道:“秦啸沙,我猜想,阿莺就是你的师妹,你曾经与我提过的,她很会做菜,做的白水豆腐比酒楼里的还要好吃。” 秦啸沙微微一怔,喟叹道:“是的,她的手艺胜过所有人,她慧质兰心,做什么事情都是最好的。” 章羽枫淡淡开口,“可是,因为她爱上了别人,嫁给了别人,你因嫉生恨,竟亲手杀了她。而且不让她入葬,把她的骨灰藏在你的房间里。对了,就藏在你墙上那幅画着黄莺鸟的画后面。” “你怎么知道?”卓少祺惊讶得转过眸,声音低沉地问,“谁告诉你的?” 第306章 灰飞烟灭 秦啸沙冷冷地说:“没有谁告诉他,是他偷入我的房间,自已翻到的。” 章羽枫笑了笑,缓缓踱动步子,沿着船尾的船柱,稳稳地一步一步地走。 “秦盟主真是聪明,一猜就猜中了。那夜我偷入你的房间,看到秦盟主生活简朴,房间简陋,唯有那个骨灰坛,打理得干净细致,万般珍爱,这么说来,秦盟主似乎也算是个痴情人啊。” 骨灰坛! 卓少祺的眸子里,似凝结着雪岭的冰,经年的恨,宿世的仇,亘古盘旋。面对着眼前这个双鬓银白却又阴狠冷血的武林盟主,他只想一刀扎进他的胸,搅出那颗心,用那漫天喷薄的血,来祭奠死去的爹爹娘亲。 “我娘宁死都不想与秦啸沙在一起,宁死都不想与他沾染上任何关系。”卓少祺漠然道:“我娘只爱我爹爹,纵是死了,她也只愿意与我爹爹葬在一处。” 秦啸沙的脸色,倏时一片灰败,惨白的颜色,像是被霜打过一样。 “等我们杀了他,就可以去把你娘的骨灰接出来,与你爹合葬。”章羽枫已踱到了船舷的一角,望着天边的那弯明月,叹息道:“真是巧了,今晚原本夜色凄迷,哪知到了三更时分,竟露出了这轮明月。莫非上天有眼,特来预兆这今日之喜??” 云画雨一头雾水,“大哥,喜从何来?” 章羽枫哈哈大笑,“当然是恶人化骨扬灰之喜!” 手掌在船舷上重重一拍,突然有轰隆隆的声音在船尾的柱子方向响起,就见船体骤然破开,有一截半圆形的船身有如离弦之箭,嗖地飞了出去,瞬间就飞出了十多米外! 而飞出去的船身,正是秦啸沙所站的地方! “章羽枫,你卑鄙,你在这里设了机关——” 秦啸沙神色惊惶,呼声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随着船身的剥离,他也被弹了出去。 云画雨大喜过望,借着月光望去,十多米外的海面上,那截船身孤零零的漂浮着,在海面上一荡一荡,好似单薄的轻舟。 秦啸沙也孤零零地站在那截船身上,离开了巨船,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的身影显得渺小了很多,他慌张地左顾右盼,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海浪又开始呼啸了,波涛激流,卷起无数的雪浪。 “老贾!” 章羽枫一回头,从贾正晶手里接过了一把乌黑的硬弓。 火折子燃亮了,点燃了三只箭,搭弓,瞄准,扣动弓弦。 章羽枫明眸如星,面容俊美而又凌厉,他拉满了弓,然后轻轻一松,三支火箭飞射出去,全都射到了秦啸沙所站的那个方向。 精准!完美! 然后“哧”的一声,秦啸沙的脚下,马上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淋满了桐油的木板,烧起来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 甚至让人来不及听到秦啸沙的厉叫声,烈焰就已经吞没了他。 墨蓝的海面,被火光衬得一片明亮,碧波浩渺,晚浪哗哗,仿佛无数怒吼狂叫的蛟龙,正在展示着它最狰狞最强悍的利爪。 大火越烧越旺,冒起了滚滚浓烟,黑色的烟被风吹到了大船,每个人都闻到了一股被烧焦的气味。 云画雨心中的石头完全落了地,绷了一整晚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了下来,章羽枫已含笑转身,向着云画雨张开了双臂,“云儿,他已死了,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少女像雀跃的鸟儿,欢叫着扑入他的怀抱,“大哥,你赢了,你永远都是最棒的!” 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贾正晶纵声大笑,宛如得胜归来的将军,“秦老贼终于死了,这一晚上的辛苦没有白费。死了这个心腹大患,咱们也可以集中精力去寻找藏宝窟了。” 只有卓少祺,毫无笑意。他独自伫立于船头,遥遥地望着那团剧烈燃烧的火球,身影凝固,宛如雕像。 微腥的海风,从海的尽头吹拂过来,凤眸漆黑,光影一层层的闪烁,浮动着无言的沧桑。 十八年。 十八年前,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单纯如泉水。 一夕间,雪夜那场剧变,家园倾覆,父母罹难,亲人的斑斑血泪,如山仇恨,都压在了他单薄稚嫩的肩上。 沧海桑田,岁月流转。 他殚精竭虑,一刻未敢懈怠,终于,大仇得报,夙愿得偿,他肩上的这副担子,终于能够卸下了。 卓少祺缓缓阖上眼睛,身形一软,毫无预兆地便倒在了甲板上。面如金纸,嘴角的血迹,又流淌了出来。 他的身体受了伤。 又或许是,他的心也绷得太久。 还或者是,仇恨的重担一旦卸下以后,肩上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脱力般的虚软。 贾正晶连忙蹲下来,仔细把了下卓少祺的脉像,吁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没死。但五脏六腑都被秦啸沙的内力震伤了,不调养个三年五载,难以复元。” 招呼了几个小厮,把卓少祺抬入房中休息。 一一一一一 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秦啸沙葬身火海,一命呜呼。 秦瑶变成了四肢残疾的废人。 伍言心痛如割,彻夜不停地守在秦瑶身旁照顾。 卓少祺伤得很重,他以第六重修罗功与秦啸沙硬碰硬地对垒,虽给了秦啸沙沉重一击,但自己也真气涣散,腑脏受迫,胸口淤血难消,所以一直都有些咯血,缠绵病榻。 幸亏贾正晶的四方楼颇有些疗伤奇药,挑选了其中最精纯最有效的,日日给卓少祺服用,饮食料理得也很周到,几日之后,颇见效果,卓少祺的伤情终于控制住了,精神亦恢复了许多,渐渐好转。 金蛟号上的船夫水手,都是章羽枫精挑细选出来的老江湖,技艺精湛,对整个航路的深浅方向位置以及礁石漩涡都了如指掌。 章羽枫开出的价钱极高,他们干得也很卖力,每日里依照着章羽枫指定的路径,乘风破浪,扬帆高进,日复一日,离那座藏宝窟已越来越近了。 第307章 大哥的船就是我的船 贾正晶怎会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总会时不时的找些节目来调剂一下。 尤其是青砚今天跟阿苔表白了,阿苔羞红着脸,半推半就地答应了青砚的情意,贾正晶很快活,好似是他要结婚了一般,喜气洋洋地大摆了一桌,扬言今日有喜,不醉不归。 章羽枫与云画雨闲着无事,也到酒桌上凑了热闹。章羽枫与贾正晶正在赌谁的酒量大,谁也不服谁,两人放开了肚量,一坛复一坛的豪饮。 云画雨与阿苔喝的是甜酒,新酿的桃花醉,特别的清甜可口。阿苔有了好归宿,云画雨也为她开心,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谈笑,一杯杯的也喝了不少。 青砚兴奋得满脸红光,快乐得好似要飞起来,他哪有心思吃喝,一直像小陀螺一样的忙活着,不停地为桌上的几人添酒加菜。 贾正晶喝到酣处,舌头都大了,从额角一直红到了下巴,再也端不住楼主的架子,大喇喇地从屁股下摸出本厚书,重重地拍到桌上。 “青砚,来!诺……给你!这本书是绝品,当真妙极了,你一定要多看看,以后你、你用得着!” 老贾舌头有点打结,酒意上涌,晕乎乎地,说话也不利索。 楼主有赏,青砚受宠若惊,赶忙接过来。 一翻开书页,才瞥了一眼,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仿佛是被虫子咬了一口,一下就扔开了书,脸颊像蒙上了红布,耳朵根子都红了。 “楼主!你怎么给我这个东西?我、我还小着呢——” 青砚羞涩地说。 贾正晶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小什么,你都满十七了!如今你快要娶媳妇,就该提前学习一下技巧。孔子云,食色,性也,你害什么羞啊??” 强逼着青砚收下了书,然后老贾从屁股下又摸出了一本书,硬塞给了醉醺醺的章羽枫。 “还有你,老弟,你当真是可怜,年纪一把,还没尝过那种欢乐滋味。老哥把压箱底的好书送你一本,你回房去好好钻研钻研。学个一招半式的,以后在你媳妇面前就不会露怯了。” 章羽枫醉眼朦胧,眯着眼睛瞅了眼那书,一把推开了,趴在桌上嘟囔,“老贾,云儿不让我看它。你快拿走,不然被她知道了,又要责怪我了。” 老贾恨铁不成钢,“我贾正晶一世英名,想不到竟交了你这个没出息的朋友。真是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怕老婆怕成你这样,你真该跳海自尽,以谢天下。” 半醉的云画雨又干了一杯桃花醉,终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摇摇晃晃地挪了过来,“大哥,怎么啦?贾楼主为什么要你自尽?” 老贾这人,真是不厚道,再敢欺负大哥,云画雨就要把他脸上的那两撇小胡子揪下来,为大哥出气。 章羽枫酒量很好,但他一向自制力强,极少贪杯,更是从来没有醉过。但今日心情畅快,多喝了几坛烈酒,当真是有些醺意了。 “云儿,”章羽枫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委屈巴巴地说:“老贾让我看这个,我不肯,他就嘲笑我,说我怕老婆呢。” 云画雨到底比章羽枫要清醒一点,往桌上瞥了眼,竟又是一本春宫图,还是彩绘的,绘得活灵活现,纤毫毕现。 云画雨顿时怒了,俏脸含霜,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杯盏噼里叭啦地响。 “贾正晶,你这个禽兽,你好的不教,偏教他看这个!太讨厌了。你滚,立刻从这屋子里消失,快滚!” 阿苔被惊呆了,漂亮斯文的云姑娘发起脾气来竟这么可怕啊。 但是,老贾大风大浪地见多了,怎会被一个小姑娘的喝骂声吓倒? “云画雨,”老贾打了两个酒呃,满不在乎地开口,“你哪能叫我滚,金蛟号是我的船,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云画雨怒气冲冲,“金蛟号已经被我大哥买下了,这已是他的船了。” “是章羽枫的船又怎么样?我偏不滚。” “你总是教坏他,立刻出去!” “凭什么?这又不是你的船。” “我大哥的船,就是我的船!” “什么?他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对!就是!” “笑话!你跟章羽枫什么关系?订了婚下了聘?” “是的!我们订了婚下了聘!!” “啊??”老贾眨巴着那双醉眼,困惑地说,“你胡说吧。我记得上次你不是已经退婚了吗?” 云画雨气咻咻地梗着脖子,“我反悔了不行吗?我不退婚了。” 老贾嗤笑,“不退婚?真的假的?” “真的!” “你以后会嫁给他?” “会!” “哈,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你快带着你这破书滚出去!” “……嗯,你现在要赶我走?” “是!大哥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大哥的船就是我的船。你心术不正,把他都带坏了,所以你立刻从这里消失!” 老贾很生气,被一个小姑娘赶,颜面大失,他气哼哼地站起来,威胁道:“云画雨,你这个泼妇!天下比你好比你温柔比你漂亮的女人多得是,章羽枫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守在你这棵歪树上吊死。……哼,你今天得罪了我,我不会善罢干休的!你俩成亲的时候,我本来要送上一万两银子的贺礼,但现在这笔银子我要扣回来了,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们!” 说完,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人了。 青砚和阿苔看到楼主大人生气,也不敢再停留,一溜烟儿的跟在后面,也出门而去。 云画雨坐下,瞧着正趴在桌上晕睡的章羽枫。摸了摸他的脸,很有些烫手。 他俊面红酡,气息均匀,眼睑下,两弯黑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两排小扇子,在他眼底投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真是俊得不像话。 “云儿,”章羽枫好似被惊醒了,黑眸半睁,带着酒意靠近过来,埋在云画雨的怀里,轻轻拱了拱,“老贾的书,我才不看呢。云儿不让我做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做。我乖么?” 第308章 药真苦啊 “乖。” “我听话么?” “听话。” “有奖励么?” “你要什么奖励?” “亲我一下。” “不……” “亲这里。” 章羽枫嘟嘟哝哝地说,然后把右脸扬了起来,凑到了云画雨的面前。 少女杏脸如霞,犹豫了一会儿,低眸亲了下去。 右脸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 “这里也要。” 章羽枫扬着左脸,又凑了过来。 左脸上,也被印了一个吻。 于是男人得寸进尺,把上衣解开了,指着自己那肌理健美的宽阔胸膛,天真地说:“云儿,还有这里。” “想!得!美!”云画雨低声怒吼,揪着他胸膛的肉,狠狠一拧。 章羽枫怕痒,噗哧一下笑了出来,胸口温热,亲密地抱住她,“其实呢,老贾的春宫图,一个人看是没意思的。……或许,咱俩一块看,互相研究,会更有激情?” “章羽枫,你去死!”云画雨暴跳起来,攥着拳头一通乱捶,虽然力道好似搔痒,但毕竟气势很足啊。 一一一一一 海风习习,带着大海特有的清新和湿润,夜深了,除了值夜的舱房,到处都是晕暗暗的。 众人都睡下了,只有几个守卫在甲板上来回巡逻。一轮明月从海平面升起来,光辉如薄纱般笼罩在船上,大海更加显得深不可测,万籁俱寂,只有海浪在一波波地拍打着船底,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呼啸声。 章羽枫真的醉了,被云画雨扶到了房间里,擦洗,换衣,然后服侍他睡下。 从房里出来,已夜深了。月色怡人,云画雨沿着宽敞的走廊,静静地走着。沿途每隔三米,就燃着一个烛台,散发出温暖的橘色灯光。 今夜,突然有点失眠。大概是所有的危机都解除了,心里太轻松,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云画雨漫步走了出来,临船听风,凭栏赏月。 迎面碰见了一个面容稚气的小丫环,她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黑乎乎的药汁。 “这么晚了,卓公子还需要服药吗?”云画雨好奇地问。 小丫环略一躬身,“是的。卓公子每日要喝四次药,这一碗就是要在夜里服用的。” 自那夜大战后,卓少祺就一直在屋里养伤,极少出来,那般安静恬淡,一点也不似他的性格。 云画雨接过了药碗,笑道:“给我罢,我来送给他喝。” 卓少祺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云画雨推门进去时,里面灯火明亮,男子俊眉凤目,面如白玉,穿着很家常的淡蓝中衣,慵懒地靠在床头,正在看一本很厚的琴谱。 “卓公子,该喝药了。” 云画雨缓步走近,把药碗递过去,微微一笑。 见她进来,卓少祺也并不惊讶,接过碗一饮而尽,轻轻拧了下眉心,“哎,苦死了。” “这么大的人啦,喝药还怕苦?”云画雨揶揄道,看到小几上有几碟干果,她拿了一碟,问道:“有蜜枣梅干杏脯,你想要吃哪样?” 卓少祺探着身子凑过来,吸了吸鼻子,“有桃花醉的味道,阿雨,你喝酒了?” 云画雨点了下头,“嗯。” 卓少祺幽幽叹气,“蜜枣有什么意思,……我也想喝酒。桃花醉是甜酒,我喝多少都不会醉。” 云画雨起身把药碗放回了小几,嗔怪着瞪了他一眼,“你伤势未愈,喝酒就不要想了。……老老实实地喝药吧,等你养好了伤,想喝多少桃花醉我都不拦着。” “不喝就不喝。”卓少祺孩子气地哼哼着,“反正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有人陪着,喝酒才能尽兴。” “你伤好以后,可以去找贾楼主,他酒量很好。”云画雨提议。 卓少祺很不满意地摇头,“老贾那张棺材脸,常年板着,我看也看烦了。” “对了,你不是还有海棠和蔷薇吗?” 卓少祺淡淡道:“我一向花心,而且喜新厌旧,她俩的卖身契我早已还给了她们,放其自由了。” “哦?”云画雨神色里有点诧然,柳眉细长,眼波清亮,轻轻望了过来。 卓少祺牵起嘴角,笑容清淡如水,然后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来到桌前,倒了一杯微温的清茶。 他低头抿了一口,化去嘴里那残余的苦涩药味。 烛影轻摇,白底青瓷的杯壁捏在他修长的指尖,光线似乎能穿透那薄薄的茶杯,像是刚刚入冬的冰层。 明明很想落泪,却又偏偏要强装笑脸。 云画雨眸光流转,看见了床沿上的琴谱,她瞄了两眼,是古筝里《西江月》的曲调。 “你也懂筝吗?这首曲子很优美。”云画雨拣起这本琴谱,细细地翻着,《蝶恋花》《菩萨蛮》《殿前欢》《清平乐》《醉花阴》《芭蕉雨》,依次看下来,都是悠扬舒缓的调子。 云画雨翻着琴谱,卓少祺便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 明亮的烛火,在男子俊美的脸上投下一层光晕。他穿得很懒散,薄衫软袖,极简单,也极疏淡。 曾经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已经没有了,他的眼神很深邃,肤色很白,一种光洁而清朗的白,像是上好的和田玉。 屋里的气氛静谧而安宁,空气里流动着一种混合着淡淡药味的香气,却并不难闻,有点醺醺然,让人有些困倦,想打呵欠。 于是云画雨真的眯了下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大概,卓少祺是她最信赖的朋友,朋友之间,便是这样的随意且自在。 “你困了,回去睡吧。以后不要再喝那么多酒。” 卓少祺说着,望了下窗外的浓浓月色,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快二更了。明早多睡一会儿,补个觉。女孩子睡眠不足,很快就要变成黄脸婆了。” 云画雨翻了个白眼,“谢谢你的提醒。” 顺手已将琴谱翻到了最后一页。她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绮罗香》。这首曲子我也会弹的。” 卓少祺目光如海般幽暗,一丝痛楚从眼底轻轻滑过。沧桑,孤苦,不忍回首的往事,像刀子一样,时时刻刻锥痛了他的心。 第309章 当年的往事 “真是巧啊。我的母亲,最喜欢弹这首《绮罗香》。她弹的琴声,像东海的水波,悠扬动听。……阿雨,如果她还活着,我猜想她一定很喜欢你。她会把这本琴谱上的所有曲子,全都传授给你。” 卓少祺缓缓地说,声音如一湖沉静的水。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曾有一个女子,纤纤玉手,拨动琴弦,眉目间跳跃着幸福的火花,牡丹一般绚烂的芳华。 “你的母亲,出自天玄派?而且,她是秦啸沙的师妹?” 云画雨穿着月白长裙,乌发轻挽,眉目娴静,似一株清荷,亭亭而立。 她隐隐猜得出来,卓少祺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身世。 若今夜,他肯倾诉的话,那么她,愿意聆听。 卓少祺凝视着她,面色苍白,许久后,才慢慢开口。 “是的。我的母亲,是天玄派前掌门罗原的女儿,她的名字,叫罗莺。” “我母亲容貌美丽,却性情刚烈,敢爱敢恨,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十八岁那年,我的外公罗原想为她订一门亲事,她却执意不肯,争吵后,她便一怒下了雾茫山,孤身去江湖游历。” “有一日,我母亲路过一个海滨小镇,看到东海广阔,碧波浩渺,她甚是向往,就租了一条渔船,出海游玩。” “哪知半途中遇到了一场大风暴,海浪汹涌,倾覆了渔船。我母亲武功很好,水性却不甚精通,在海水中挣扎了很久,几乎快要溺死。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男子正好乘着大船经过,看见海里有人,就赶快放下绳索,将我母亲救了上来。” 云画雨思绪飞转,拼命回忆着,她想起了章羽枫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顿时便有些懂了,“我知道了!这男子是东海的海盗首领宋北,你母亲是天玄派的圣女,他俩因为这次相遇而结缘,后来终成眷属。” 卓少祺轻轻挑了下眉,问:“是章羽枫告诉你的?” “嗯。”云画雨点头。 卓少祺淡淡一笑,“是的。我的父亲就是宋北,我其实不姓卓,我姓宋,我叫宋少祺。” 云画雨专注地望着他,眸光柔和,似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男子眉峰紧锁,仿佛已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之中。 “我父亲虽然是海盗,但盗亦有道,他从来不肯伤人,也常常会接济东海岸边的一些渔民。渐渐的大家都很拥戴他,尊他为首领。父亲手下,聚集了数百艘木船,五六千个水手,在海上已有了一定势力,他每天都会在东海上巡视,管理这片海面的安宁秩序。” “那日就是这么凑巧,我父亲在穿越海上的风暴时,偶遇了我的母亲,并救她上船,两人因此结识,互生情愫。” “那时,我父亲不过二十七八岁,长得高大俊朗,他虽是海盗,举止气度却很斯文,谈笑间洒脱自如,甚是豁达。我母亲喜欢他这样的爽朗气质,两人在船上相谈甚欢,还彼此切磋了一下武功,不分胜负,于是便有了惺惺相惜之意,结为知已。” “我母亲自小娇纵,脾气亦倔强,她选定了意中人,却料到我外公罗原一定不会接受一个海盗作为女婿。她很犹豫,左思右想,而旅途相伴中,她与我父亲的感情越来越深,再也难以分开,于是我母亲横下心,与我父亲私定终生,成为夫妻。” “我父亲很宠妻子,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我母亲不喜欢海上漂泊的生活,也不喜欢他继续当海盗,我父亲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把手下那支庞大的队伍都交给了自己的一个亲信来管理。” “……而他,就与我母亲隐居在东海上的熙风岛,朝夕相伴,琴瑟和谐,过神仙般的日子。” “一年之后,母亲生下了我,父亲欢喜极了,愈发疼爱我母亲。我们一家三口在海岛上栽花种草,尽享天伦,过得无忧无虑。” “岛上的岁月飞快流逝,我渐渐长大了,母亲离家久了,也开始有了思乡之念。但那时我还小,长得瘦弱,经受不住海上长途跋涉的颠簸之苦,我母亲就准备等我再长大些,身体更健壮了,就带我和我父亲回雾茫山,见我的外公罗原。” “我母亲觉得,我外公见到她已成了亲,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又有了我这样一个可爱的外孙,外公的气肯定就会消了,肯定能够接受我的父亲。” “事情设想得很美好,日子过得也很平静,哪知有一天,竹姑姑突然来了信,说是我外公年事已高,染了急症,病得很厉害,他一直在病床上念叨着,想见我母亲一面。” “竹姑姑?”云画雨突然打断他,“竹姑姑知道你们隐居的地方吗?” 卓少祺静静点头,“是的。我母亲隐居的地方很隐蔽,她与竹姑姑是从小结拜的姐妹,关系极亲近,她只将她隐居的地址,告诉了竹姑姑一人。” “母亲得知外公病重,心急如焚,立刻就开始准备船舶食物,准备回岸。那时已快冬天,海浪滔天,风暴频繁,本来是不适宜出海的。但我父亲看到母亲这般焦急,不忍令她难过,就依从了她。” “我们一家三口冒着寒冷的大风出海,在东海上整整航行了两个多月。虽然一路上屡遇风暴和暗礁,但我父亲凭着他丰富的航海经验,一次次化险为夷,我们终于平安到达了东海之畔的岸边。” 说到这里,卓少祺突然停了下来,紧紧握住了拳头,脸上露出了异常痛苦的神情。 云画雨感觉已说到了他最隐秘的伤痛之处,心中一沉,便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听他讲下去。 卓少祺略略平复了一下,继续开口。 “没有人能猜到,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那时已近日暮,下着一场泼天盖地的大雪,白皑皑的雪地里,父亲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我,在泥泞的雪地里行走。” 第310章 血战 “可没走几步,已有一群披着黑裘的蒙面人从四周包抄,拦住了我们。父亲很诧异,询问其来意,但那群人已不由分说地杀了过来,刀刀狠辣,全是江湖高手,每一下攻击都是致命的要害,一点也不留情。” “母亲临危不惧,拨剑紧紧护着我,与父亲并肩作战。我当时年纪幼小,一看到漫天的刀光剑影,立刻吓得嚎啕大哭。母亲一面杀敌,一面柔声地说,祺儿,男子汉要勇敢,你乖乖跟在娘亲身后,娘亲一定可以保护你安全出去的。” 卓少祺紧紧攥着手里的茶杯,眸子里宛如一潭寒水,思绪沿着记忆回溯,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雪夜,“砰”的一声,茶杯已被他捏成了粉末,像一缕雪白的沙子,从指缝间缓缓滑落。 一幕幕滴血的片断,从脑海里闪现出来。 大雪皑皑,冷月低沉,照不到人心的凶险,照不到世间的罪恶。 瓢泼的雪花,越下越大了,刀影,剑气,贪婪,杀戳,难以想象的险恶人心,把宋北与罗莺包围起来,成就了一场以众欺寡的屠夜血腥。 隆冬的风,呼呼吹着,不时有夜枭的鸣叫声,划过凄冷的夜空,竟那么的突兀和不祥。 战斗是如此的激烈,生死已踩在了刀锋之上,随时都会被撕得粉碎。 酣战中,一把凌厉的剑尖似如毒蛇吐信,穿透了厚厚的棉裘,戳进了宋北的身体。而宋北手中那把海盗所特有的叉剑,也勾开了对方的蒙面黑巾。 一张阴鸷的凉薄的面容,显露了出来。 秦啸沙! 罗莺挑起俊俏的凤眸,声音冷淡,我早猜到是你了,这般毒辣绝情的作派,正是你最擅长的。 阿莺,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可以娶你做我的妻子,我可以待你像从前一般的好。 秦啸沙如是说。 可是,女子骄傲地冷笑,染着血的剑尖,指在秦啸沙的脸上。 我从未喜欢过你,更瞧不起你的为人,你不配!我宁可死了,也绝不会嫁给你! 对面,那双阴鸷的眼睛里,一丝怨毒浮漫出来。 阿莺,你怎么这般倔强? 阿莺,如果宋北死了呢? 你必是会回心转意的吧? 若还是不能,那么,你也必须要死。 我秦啸沙得不到的人,我不允许她活在这世上。 寒夜的冷风,呼呼地灌进了肺里,冻得人胸腔发麻。 连胸腔里的那颗心,都被冻得硬梆梆了。脑子里有一种嗜血的快乐,希望看见到处都有血雾剧烈地喷出来,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朵怒放的梅花。 那该多么快活。 秦啸沙狂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身上披着厚重的黑裘,手掌里都是滑腻腻的血浆,眼神凶狠,有如荒原上的恶狼。 宋北,我要你死! 宋北已陷入了最艰难的苦战之中,东南西北的方位已被人堵死,这个东海上最负盛名的海盗,像猛虎一样的嘶吼着,他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叉剑,戳,挑,刺,削,切,他使尽浑身解数,拼尽最后的力气,他想为自己的妻儿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 苍穹高远,云雾浓重,也掩不住这片染满了鲜血的雪地里的凄怆。 宋北凭着一腔血勇,把这群蒙面暴徒的面巾都挑下,用叉剑刺伤了他们,但自己也已经遍体鳞伤,血迹斑斑。 罗莺一面护卫着丈夫,一面含泪在儿子的面颊上亲了亲。 祺儿,你快跑,沿着岸边的礁石,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 她用力一推,狠心地推走了儿子,她最疼爱最挂念的儿子,祺儿,你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平安的逃出去! …… 窗外,一只海鸥扑簌而过,打断了卓少祺的回忆。 他凝眸,望着正站在自己身侧的云画雨。 少女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面容清丽,眸子里流露出极怜悯的神情。 卓少祺的胸膛里涌起一阵干涩酸楚,几乎难以说下去,要回顾那段往事,就如同又一次揭开那些伤疤,血淋淋的痛。 沉默了很久以后,他才继续开口。 “面对着那群高手,我的父亲母亲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俩都受了伤,我父亲伤得最重,满身是血,肩膀被人削裂了,皮开肉破,甚至露出了里面的骨头。” “我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手脚并用地钻到岸边的乱石里,慌慌张张地逃。但已有两个人追过来,想杀了我,斩草除根。” “我被他们追得无路可走,只得纵身跃入大海,拼命地划水,而一波海浪打了过来,一下子便将我抛得很远,那两人都以为我已在海中淹死了,这才得意地返回。” “可他们不知道,我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水性极佳,这两人一走,我就游回了岸边,悄悄潜了回去,躲在一块礁石之后,注视着我的双亲。” 卓少祺生着一双与他母亲极相似的凤眸,而此刻,这双眸子里,浮起了一层哽咽的泪。 他的声音里,开始带着轻微的颤抖,“我父亲浴血多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那年才七岁,从未见过父亲流那么多的血,他的右手被人削掉了,已握不住叉剑,光秃秃的手腕上,伤口狰狞,血水不停地往外冒。” “母亲在他的身旁,眼眶通红,是一副极倔强极决绝的神情。母亲说,我俩能够死在一处,共赴黄泉,我无怨无悔。夫君,但愿来世,咱们还能再做夫妻。” “父亲笑着点了下头,可就在这个时刻,秦啸沙的剑,已经穿透了我父亲的心脏,他用力一剖,在我父亲的胸口,剜出一个红得可怕的血窟窿。” “血如泉水,喷得很远。我父亲踉跄着,用残余的左手去握母亲的手,可是,还没有等他握住,他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就那么凄惨的死去了。” 云画雨捂住了脸,一阵阵的低泣。心灵的悲伤与震撼,无法言喻,泪如雨下,更无法停止。 第311章 同生共死 卓少祺凄然道:“我母亲跪在我父亲的尸体旁,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而绝望,却没有流出一滴泪。她只是用袖子不停地帮父亲擦拭脸上的血渍,帮他整理凌乱的头发,然后她还俯下身,在我父亲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 “秦啸沙的剑,已经抵到了我母亲的后背上,他冷冷地说,阿莺,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肯不肯随我回雾茫山?肯不肯继续我俩的婚约?” “我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狠狠抽了秦啸沙一记耳光。秦啸沙的右脸上,现出了五个乌青的指印,他突然颠狂的大笑,像个疯子一样,他说,阿莺,你既然无情,就别怪我无义,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了,哪怕你只剩下一捧骨灰,也生生世世都是我秦啸沙的骨灰!” “然后他再没有一丝迟疑,用手里的长剑,刺穿了我母亲的咽喉。我母亲的血,喷了他一脸,他却很开心,欢欢喜喜地抱住了她,笑着说,阿莺,看吧,你再也躲不开我了。谁让你这么任性,非要逼得我下狠手。我现在可以带你回雾茫山,朝夕相陪,你那个死鬼男人,就丢到东海喂鱼吧。” 惨痛的往事,每一幕情形都似刀子一般在剜着他的心,卓少祺狠狠哽咽了一下,仰起头,又把眼里的泪咽了回去。 “那些围攻的人,全都像野狗一样地扑过来,在我父亲的尸体上左摸右摸,他们寻找了半天,却并没有在尸体上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于是他们显得很失望,怒气冲冲地把尸体扔到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多年以后,我才打听到,这群人,都是秦啸沙怂恿来的。秦啸沙谎称说,宋北在东海经营多年,海路娴熟,早已打探出了轩辕老人藏宝窟的地址。他的身上藏着绝密地图,可以按图索骥地找到宝藏的下落。” “这群利欲熏心的人,便受了秦啸沙的蛊惑,暗暗埋伏在岸边,等我们一家三口刚刚下船,就立刻杀过来,想抢夺我父亲身上所谓的地图。” “等等!!”云画雨急忙打断了他,“这群人是怎么知道你们全家会在那个雪夜回到中原??” 卓少祺紧紧握住了拳头,“因为我母亲收到的那封竹姑姑的信,是秦啸沙伪造的。他处心积虑的骗我母亲回中原,就是想在东海岸边,……杀了她。” 云画雨轻轻拍了下卓少祺那微颤的肩膀,目光凄然,一股伤恸之情,充斥了整个胸臆。 天知道,卓少祺的这番讲述,令她多么震撼,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有如翻江倒海般的巨痛。 她懂他的痛,她也懂他的恨。 因为,同病相怜,感同身受。 十年前,她亦是一个有着同样经历的孩子。 她与卓少祺一样,幼小懵懂之时,目睹着双亲在自己眼前死去,惨绝人寰,从此之后,脑海里的那片血光漫天,永不能忘。午夜梦回之时,惊叫着醒来,常常会汗透重衣。脸颊上,被梦里的泪水濡湿了一片。 “少祺,”云画雨怜悯地望着这个男子,低声道:“后来你逃了出来,被卓家收养了么?” 卓少祺轻轻点头,“是的。我的养父,当时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师。我从岸边逃走后,一路颠沛流离,后来因为饥饿,我晕倒在了养父的镖局马队附近。” “养父只当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正巧他成婚多年,却一直膝下无子,于是就收留了我,认我为子,尽心尽力地抚养我长大。” 云画雨含泪笑道:“少祺,我俩都是幸运之人,虽然父母已逝,却能够遇上好人收留,然后平平安安地长大。” 卓少祺凝视着她,笑容似薄烟般清淡,“是的,我俩都很幸运。我在卓家安顿下来后,偷偷与竹姑姑联系上了。……竹姑姑暗地里来见我,听说了这场惨剧,悲伤欲绝,痛哭不已。她到东海沿岸到处寻找,都找不到我母亲的尸体,却在海水下游处一百余里的地方,发现了我父亲的尸体。” “竹姑姑把我父亲埋在了一个极隐蔽的地方,然后就准备亲上雾茫山,找我的外公罗原,让他出来为我母亲报仇雪恨。” 罗原?? 云画雨面容苍白,陡然间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了谢桦的那段故事,她声音沙哑地说:“可是,你外公罗原当时已被秦啸沙气得走火入魔,半身不遂,快要——” “是的!”卓少祺神色极黯淡,“竹姑姑赶到雾茫山之时,我外公的灵堂刚刚建好。秦啸沙凭着大弟子的身份,手持七星剑,已正式接位,做了天玄派的掌门,雾茫山的主人。” 一切已成定局。 复仇已成泡影。 于是,那个七岁的稚嫩而倔强的孩子,把仇恨的种子,埋进了幼小的心底,然后,用心头的热血,来一点一滴地浇灌。 岁月如东海的水,一去不复返。 他渐渐地长大,慢慢积蓄着力量,复仇的种子,如一株小苗,吸收了日月的沧桑轮回,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七岁的孩子,在十八年后,终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而且爱憎分明的男人。复仇的利剑,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擦得如雪般锃亮。 苍天无眼,冤恨滔天,而他,骨子里流淌着宋北和罗莺最后的血脉,他要把那些无耻的暴徒,一个一个的,斩于剑下。 如今,他已如愿以偿了。 该死的人,全都死了。该报的仇,全都报了。 罪孽深重的秦啸沙,已在火中化为灰烬,父母泉下有知,应该瞑目了。 可为何,他的心里,却仍然一点也不快乐? 是突然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还是……相思太煎熬? 空荡荡的心里,一点依托都没有。 夜色深沉,烛影摇动,鲜红的烛泪,在青铜台上蜿蜒流下。 好像就那么突然的,卓少祺低头轻轻咳了两声,眼眶里已微微泛起了泪光。 云画雨愣了一下,在刚才这番漫长的讲述中,卓少祺一直是平静自持的,怎么突然之间,又伤感如斯? 第312章 折寿十年 她有些茫然无措,卓少祺已静静坐回椅上,眼睛湿漉漉地,嘴角却淡淡一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古人诚不欺我。” 最怕这种,比哭泣更加苦涩的微笑。 云画雨怅然低眸,目光陡然扫到卓少祺鬓边的头发,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那发丝,在月光下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 云画雨紧张地眨了下眼睛,再一细看,果真是银光。 那乌黑的发丝里,掺杂了星星点点的银发,情形这般诡异。 因为卓少祺才二十五岁,正是最强健的年纪,他怎会这么早早的,就长出了白头发? 云画雨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修罗功,那邪门的修罗功,每使用一次,便会折寿五年,当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阿雨,你在看什么?看我的白发么?” 卓少祺凤眸有些潮湿,微微仰起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轻轻咬住了嫣红的唇,目光似如小鹿,那么单纯而怜悯地注视着他。 “没甚么,尘世间,谁人不死,谁又能长生不老?”卓少祺低笑着,“折损我十年的寿命而已,我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原来,卓少祺在那场大战中,已使用过两次修罗功了。 怪不得,他能够凭内力震退秦啸沙,把章羽枫贾正晶从胶着状态中解救出来。 云画雨低下眸,看到男子面容俊美,恍似谪仙,有若冰雪般孤洁。 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他的笑容很舒缓,好似三月春湖上的暖风,微微地拂过翠绿的碧草青柳。 可是,笑容能骗人,那眼底浮漫的泪光,却不会骗人。 云画雨静默了片刻,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怔怔站着,然后拿出荷包里的一块丝帕,递给卓少祺。 拭去泪水吧,哭过,痛过,今后又会是一个丽日晴天。 …… 一只温厚的大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海风摇曳,月光舒淡,如凝了一地的晨光霞影。 阿雨,我想抱抱你。 也许以后,我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男子站了起来,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她,目光好似缱绻的湖水,流淌着温柔的波光。 云画雨被他拥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却如一只安静的绵羊,乖巧地不动。 ……好像曾经是很久以前,在她经历与章羽枫的情殇时,她茫然哭泣,柔肠寸断,也曾像今日这样,靠在卓少祺的怀里,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昏天黑地。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卓少祺伸出了援手。 记忆流溯,不可泯灭。 于是,在这浩渺的海面上,当他悲伤落泪时,善良如她,愿意像当日那样,给予他最温情的拥抱。 卓少祺略略低头,眸子幽深,用目光一寸一寸的逡巡着云画雨的面容,看似平静的目光,却不知隐藏着多么惊心动魄的情感,爱慕,眷恋,痴缠,可惜的是,他不是上天的宠儿,他既然已迟了一步,就永没有再胜出的可能。 所以,有些话,他已没有资格说了,就那么顺着呼吸,飘逝在脉脉的海风之中。 一一一一一 船舱第一层的最角落里,有一间僻静的房间。窗帘都没有拉开,遮得密密实实的,伍言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馄饨,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师妹!师妹!” 伍言喊了两声,躺在床上的女子却一声不语,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似是聋子,完全没有反应。 女子面容姣好,眉目浓艳,是个美人,只是她手腕和脚腕处都绑着一层雪白的纱布,神色颓然。 她原本是雾茫山上身份最尊贵的掌门之女,多少年来,似如公主般的高高在上,受尽宠爱。 一朝跌落尘埃,却突然命贱如尘土,她像路边的杂草,拖着残废的四肢,躺在这里苟延残喘。 “师妹,今天伤口还痛吗?” 伍言小心翼翼地问。 可床上的秦瑶还是没有反应。 伍言担忧极了,秦瑶的脸色,像蒙了层灰布般的黯淡无光,嘴唇那里都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被她咬出来的血印子,整个人看上去那么的毫无生气,像腐朽了的枯枝。 “师妹,吃饭了。你的气色比昨天好一些了。” 伍言强颜欢笑地开口,端着碗,挨在床沿坐下,一手拿着汤匙,舀了馄饨,又吹了吹,等到温度适宜时,才喂到了秦瑶的嘴里。 “厨房刚包的馄饨,肉馅,里面还掺了虾米和芹丝,很香的,你尝一下。” 伍言喂的馄饨,秦瑶张嘴吃了进去,可还没嚼两口,她就“呕”的一下全吐了出来,喷着到处都是,连衣裳上都沾满了肉末子。 “这么难吃的味道,我不要!”秦瑶的眼睛瞪得滚圆,好似十分恐惧,“这馄饨有毒,它肯定有毒,吃了以后就会肠穿肚烂的,我不吃!……我不吃……” 伍言急忙道:“没有没有,我亲眼看她们做的,阿苔青砚他们都吃了,肯定没有问题。” 秦瑶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有毒,有毒,这味道我尝得出来!里面加了断肠散,我一吃就会死的!哼,我才不会上当,伍言,倒了它,你赶快倒了它!!” 每回吃饭,秦瑶总会这样的闹一场,伍言毫无办法,只得舀了一个馄饨,自己吃了,然后再温声解释,“师妹,这馄饨没有毒。你看看,我也吃了,可我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啊。对不对?所以你就放心吃吧,你听话,乖,听话。” 秦瑶目光涣散,将信将疑地望着伍言,“真的没有毒吗?不会啊,章羽枫不会那样好心的!他一直都盼我死,他一直都看我不顺眼,他还说讨厌听到我的声音,要云画雨把我的舌头给割了——” 秦瑶一边说,一边瑟瑟地抖,她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声叫嚷,“我明白了,章羽枫一定在馄饨里下了哑药,他想毒哑我,他不喜欢听到我的声音,所以他想毒哑我!哈哈,被我看穿了,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这些烂东西——” 第313章 不离不弃 “没有没有没有。”伍言一迭声地劝,“师妹,是你多心了,这就是一碗普通的馄饨,绝对没有掺什么毒药。你趁热吃了,再好好睡一觉,精神就会好起来的。” 又殷勤地把馄饨递到了秦瑶的嘴边,肉和虾混合的馅,香喷喷的甚是诱人,秦瑶只是闻了一下,双目赤红,挥舞着虚弱的胳膊,一巴掌就掀翻了大碗。 咣当! 声音刺耳极了,一满碗的馄饨摔了出来,连汤带水的在地上淋脏了一大片。 “我不要!什么破馄饨,有毒!它有毒!章羽枫那个薄情人,他恨不得让我死,他的东西全都有毒,我不吃!我不吃!” 秦瑶嚎叫的声音穿透了窗壁,甚是尖厉,伍言怕被旁人听见,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好了好了,师妹,你不想吃就算了,你先睡一会儿,我再去厨房亲手给你做莲子粥。” 现今,伍言已是秦瑶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唯一信任的人,所以她乖乖巧巧地靠在伍言的怀里,叫了声“师哥”。她虽然已瘦得脱了相,但那双眼睛仍然黑如点漆,似无助的猫儿,顾盼间惹人怜爱。 伍言叹了口气,胸膛宽阔,目光温柔,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秦瑶的头发。 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最疼爱的小师妹,如今这般憔悴,曾经的头发青丝如瀑,而今却枯黄多了,乱糟糟的一蓬,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他的手掌粗砺,动作却轻柔,慢慢地将秦瑶扶回床上,正要出去煮粥,低头一瞥,突然看见秦瑶的右手腕纱布处渗出了一点点血丝。 想必是师妹刚才太激动,所以伤口迸开,又流出了血。 “师妹,你别动,我来给你换药。” 伍言细心地解开她的纱布,看见那手腕上果然糊了一层浮血,伍言甚是心疼,从怀里掏出药粉,准备往伤口上撒,“慢着!”秦瑶突然一声低斥,胳膊一扬,推开了药瓶。 “怎么了?”伍言困惑不解。 秦瑶面色狐疑,“我记得你昨天给我敷药时,药瓶是绿色的,可今日为什么换成了蓝色的药瓶?” 伍言陪着笑脸解释,“师妹,你别多心,今天云姑娘给了我一瓶新药,听说是四方楼最顶极的生肌止血粉,尤其适宜你的伤口,你搽了药之后,能够在三五天内就愈合了。” “云画雨?她能这么好心??”秦瑶冷笑,“她恨不得我死,莫不是药粉里掺了毒,想毒死我吧?” 伍言痛苦地摇了下头,“师妹,你别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坏,云姑娘是个好人,今日特意赶到厨房里把药给我,嘱咐我一定要天天给你涂抹,让你早点好起来。” “让我好起来?”秦瑶嘲弄般的尖叫,“我怎么好起来?我的手筋脚筋都断了,就算伤口好了,我也是一个只能在地上爬的废物!” “师妹,师妹,你别这么说!!” 伍言眼睛湿润,用健壮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你不是废物!不是。……在我心里,你跟以前一样的聪明漂亮,我、我会一直照顾你的,我当你的手,当你的脚,我一生一世的照顾你,好吗?” 伍言一向笨嘴拙舌,这已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甜蜜的话语了。 秦瑶呵呵地一声冷笑,“我现在这个样子,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爹爹抛弃我了,章羽枫又把我害成这样,我这一生,全都毁了!章羽枫,云画雨,贾正晶,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想看看他们肠穿肚烂七窍流血时,是个什么鬼样子!!” 那必是一副让人畅快淋漓的画面吧! 伍言无奈地叹息着,努力把秦瑶的肩膀按住,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师妹,你必是这些天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所以总爱这样胡思乱想。明天我背你到甲板上去晒晒太阳,你心情开阔些,就不会再这么自怜自怨了。” “好哇,我也该出出门了,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他们活得太快活。” 秦瑶笑声尖锐,扬起那张瘦得皮包骨的脸,双目灼灼,像疯狂的火焰,闪耀着异常奇异的光芒。 一一一一一 面对着秦瑶,伍言几乎是百依百顺,他掏心掏肺地疼着她,让着她,挖空心思地让她开心,令她忘掉过去的惨痛。 ……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伍言都恨不得搬个梯子爬上去摘。 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他日夜守护,不离不弃。 这日,夜色深沉,半夜的时候,秦瑶居然醒了,扶着墙挪下床,叫醒了正在房里打地铺的伍言。 或许是已经在床上躺得太久,秦瑶竟失眠了,她今夜格外的乖,语声低柔地说,师哥,我睡不着,你扶我到甲板上去吹吹海风。 伍言一骨碌地爬起来,蒲扇般的大手,却如柳丝一样柔软,立刻扶住了虚弱的秦瑶,然后弯下腰,稳稳地背起了她。 秦瑶的身子很轻盈,几乎没有多少重量,两只雪白的胳膊垂了下来,软软地圈住了伍言的脖子。 师妹,你带你出去吹吹风,海上的夜晚,月色也很美。 伍言反手抱着她,步履稳健,大踏步地出了房门。 长长的走廊,烛光如豆。 秦瑶低下头,望着地板上一摇一晃的影子,依稀可见自己的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像团杂草,连影子都显得那般毛毛糙糙。 秦瑶轻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瘦削得凹下去的脸,自嘲地说,伍师哥,我现在丑得好似鬼,又是个四肢残废的人,你会嫌弃我是你的累赘吗? 伍言一愣,脚步停了下来,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好似一座有力的高山,给人以最安全的依靠。 他五官粗硬,肤色微黑,长得不算英俊,可是,他望向秦瑶的眼神如此温和,就算秦瑶现今的模样已憔悴枯萎得不成样子,但她仍然是他心目中最美丽最娇贵的小公主。 你不是我的累赘。伍言目光坚定地说,你是我的师妹,也是我一直仰慕的姑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永远照顾你保护你。 第314章 谢谢你啦,伍师哥。 秦瑶娇憨地笑起来,她过于干瘦,嘴角竟笑出了几丝难看的皱纹。但她的声音却很清甜,其实她一直都有着一副好嗓子,在不嘶吼尖叫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像黄莺出谷一样的好听。 然后她趴在伍言的背后,低下头,在他脖颈处印上了一个温热的吻。 伍言的步伐一下子就乱了,心跳如鼓,甚至激动得双腿都在哆嗦,似十七八岁怀春的少年,骤然被女神垂怜,竟兴奋得不知所措。 师哥,你傻了吗?快背我去甲板呀。 秦瑶格格地娇笑。 伍言黑黑的脸膛也红了,背着秦瑶飞快地往船尾甲板上奔去。 刚一出船舱,便有一阵潮湿的带着海腥气的夜风吹拂过来,颇有凉意,瘦弱的秦瑶立刻打了一个喷嚏,楚楚可怜地说,师哥,这里好冷啊。 伍言立刻就要解下外衣给她披上,秦瑶却拒绝了。 师哥,我的房间里靠墙的位置有两个衣柜,最里面一格放着一件红披风,你去帮我拿过来吧。 秦瑶撒娇似的望着他,乌黑的眸子亮闪闪的,突然多了许多少女的娇俏。 伍言怎会拒绝师妹的这个小小要求,他恨不能把心掏出来对她好,他找了个平坦位置,把秦瑶放下来,叮嘱说,瑶儿,我去拿披风,你就在这里等我。 嗯。好的。 秦瑶答应得甜甜的。 当伍言的身影又钻进了船舱,渐渐消失时,秦瑶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目光冷肃,唇角抿得紧紧的,恢复了曾经的那抹阴冷。 她艰难地挪动着,匍在地上,用双膝和双肘支撑着自己,像小兽一样,往船尾的舱底爬了过去。 一种顽强而决绝的意志支配了她的头脑,内心是叫嚣的快乐,她从船尾一直爬到了厨房后面的库房,然后用磨得发红的双膝支撑自己,半靠在墙壁旁,身侧,就是一口硕大的水缸。 海上无淡水,所有人的饮用水全都是在上船之前预备好的,这间库房,就是储存淡水的地方。 秦瑶大口地喘息着,额角渗了些细汗,可她的双眼,却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异常明亮,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用牙齿一咬,纸包便破了一个小口子,里面,是一捧蓬松的白色粉末。 如果—— 把粉末倒入水缸,它会迅速溶入了淡水中,无色无味,万般隐蔽,任是有人火眼金睛,也看不出这缸水里竟会掺入了剧毒的地冥散。 这是钟千手最得意的毒药,能够轻而易举地就要了所有人的命,而且钟千手已死了,这种毒,世上已经无人可解。 秦瑶仰头抵在墙角,望着灰秃秃的屋顶,愉悦地笑了。年青的嘴角,居然笑出了一道道皱纹,下巴尖利,好似锥子一样,显得那么憔悴而又恶毒。 她真是有先见之明啊,仿佛是预料到今日的这一切,她在钟千手还活着的时候,向他要了一包这种可怕的毒药。 明天,厨娘们将会用这缸水来做饭,洗菜,煮茶,熬粥,地冥散的毒,会传遍这艘船上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到这种毒药的滋味,每一个人,都会面色紫黑七窍流血的死去。 或许,她也会死,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可她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她不能像低贱的蓑草一样死去。她是雾茫山的天之娇女,她要让这整艘船的人都来陪葬,让每一个人都跟着她一道去阴司黄泉。 尤其是章羽枫。 能够让章羽枫来陪葬,真是太大快人心了! 让这个倨傲狂妄的男人也尝一尝垂死的滋味,让他在剧烈的腹痛中挣扎,让他那张俊美的脸渐渐笼上一层死亡的青灰色,眸子里再也不会有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 秦瑶双目赤红,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不可自拔,她蜷缩在墙角里,竟忍不住低笑出声。 直到有人出手如电,从她手里抢过了那包毒药,秦瑶这才回过神。 她低着眸,看见一抹身影静静立在她的面前,雪白的袍角,雪白的长靴,靴子上绣着碧色的波涛纹理,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的苏绣,极其的讲究和精致。 秦瑶怔住了,沿着袍角,一点点地往上张望,眸光划过那挺拔的身形,她看到了这人的脸,剑眉星目,英挺俊朗,宛如天神一般,那么的神采丰仪。 “章羽枫……”她有点吃惊,想站起来,可挑去脚筋的双腿支撑不住她的身体,于是她又软绵绵的缩了回去,仰起尖瘦的下巴,喃喃道:“……你看到我了?” 章羽枫淡淡一笑,“我看到什么了?看到你准备在水缸里下毒吗?” 秦瑶咬着发白的唇,把头扭过一边,不再说话。 章羽枫捏着纸包,低头闻了闻,“秦瑶,你真不愧是秦啸沙的女儿,两个人都这么的自私和薄冷!如果今夜我没有提早发现,明日船上就都是枉死的怨灵了。” 秦瑶不屈地抬眸,“我自私?我凉薄?那么你呢?你对我就不自私吗?” “我对你?真是可笑,我与你有什么关系?”章羽枫冷笑,“你父亲作恶多端,我没有要你的性命,已是格外仁慈了。” 秦瑶仰着脖子,狠狠瞪着章羽枫,“那么我就谢谢你了。谢谢你留我一条残命,谢谢你挑断了我的筋脉,谢谢你没有一刀捅死我——” “闭上你的嘴!”章羽枫颇不耐烦,“说得越多死得越快,你忘了我的话吗?我最讨厌听到你的声音。” “章羽枫,纵然是我爹犯了过错,但我从没有对不起你,你何至于要冷酷如斯?” 秦瑶鼻翼翕动,泪水不争气地全涌上了眼眶,她枯瘦如柴,神情里却有一种激动的亢奋,像是怒极了的母狮子,眸子里冒出熊熊火苗。 “你残伤我的肢体,又用我来牵制我爹爹,最后把我弃在一旁,任由我自生自灭!原来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章公子,手段也这般无情歹毒——” 第315章 我很有兴趣听听你的猜想 章羽枫面无表情,“我确实是不该。不该留下你的命,不该给你食物,我不该纵虎归山,让你有力气爬到库房里往水缸里掺毒药!” 他挑起眉梢,淡漠地一笑,“秦姑娘从小娇贵,吃遍了山珍海味,那今夜就试一试地冥散的味道,一了百了吧。” 用杯子舀了水,然后把整包的地冥散倒了进去。 毒药溶解得很快,仍然透明的水,看上去很澄净,没有异味,完全看不出它里面掺了剧毒。 秦瑶缩在墙角,眼睛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地望着章羽枫。 死,对她而言,并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她不怕死,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不甘心她最恨的那个女子还在人间逍遥快活。 “章羽枫,我用这杯毒水来起誓,我用我的性命来起誓,我死之后,一定会化为厉鬼,我的魂灵会缠绕在你和云画雨的身边,我要让你们日夜不宁,恶梦缠身,我诅咒你俩劳燕分飞,妻离子散!!” 下巴猛地被人捏住。 男子眸光冰冷,嫌恶地盯着她,“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寄望于死后的鬼魂。秦瑶,你活着的时候,命如蝼蚁,你死以后,也只是一个孤魂野鬼!我章羽枫仗剑一世,岂会怕一个死人的诅咒?!” 秦瑶吸了口气,突然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住了章羽枫的手指。 她早就想咬这个男人了。她恨他,恨他对自己这么无情,恨他对自己薄情寡义,恨他有一颗铁石心肠,将自己置于这样一个卑微的境地。 章羽枫轻轻皱了下眉,有些厌烦于她的纠缠,正想一掌推开,却见秦瑶忽地闷哼了声,喉咙里一阵咕噜噜地乱响,然后身子一歪,沿着墙壁慢慢地倒了下去。 她胸口心脏的位置,正插着一支匕首,匕首已全都没入心脏,只留着一个刀柄在外面。 刀柄上花纹华丽,雕工精美,一股蜿蜒的血,正沿着刀柄上的纹路,汩汩的流淌。 章羽枫略一回眸,库房门口已有个修长的人影踱了进来,那人靠在门边,俊眉一挑,懒洋洋地开口,“章羽枫,你太仁慈了,对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一刀宰了她就是了。” “说得有理。” 章羽枫微微一笑,用衣袖擦拭着被秦瑶咬过的地方。 卓少祺往地上瞥了眼,秦瑶侧躺在墙角,双目紧合,面容干瘦,胸前凝了一滩血,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身上流的是秦啸沙的血,性格也跟他一样的偏执而阴险,”卓少祺淡淡地说:“所以她死不足惜。作恶的人就应该用自己的性命来还债。” 章羽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天总是公平的。背负了十八年的苦痛,你终于可以卸下了。” “十八年,……弹指一挥间,过得真是快啊。” 卓少祺突地叹息一声。 “那年,我也像今日这样,乘着一艘大船,怀着对中原生活的憧憬,在东海上飘荡。盼望着早点到达雾茫山,去见我那从未谋面的外公罗原。” 章羽枫沉声说:“可是你刚到岸边,就被秦啸沙带人围住剿杀。你的父母不幸罹难,而你九死一生的逃出来,从此你血海深仇负于一身,殚精竭虑,只为了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卓少祺侧眸望着他,“阿雨都告诉你了?” “没有,我猜的。”章羽枫也靠在门边,姿态从容,“从前面的蛛丝马迹中,一点点猜的。” 卓少祺轻声笑了起来,双手抱臂,好整以暇。 “愿闻其详。我很有兴趣听听你的猜想。” 章羽枫一笑,缓缓道:“事情要从最开始讲起。你的父母遇害当日,你全程亲眼目睹,于是你将所有仇人的面容都记得清清楚楚,准备有朝一日杀了这些人,为父母报仇。” “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尤其是秦啸沙,他太强大了,简直是无法战胜,所以你若想将他们全都杀了,着实不太容易。” “于是你开始修炼修罗功,它虽然邪门,却能够在瞬间令你提升数倍的功力,你勤修苦练,希望总有一天能够与秦啸沙相抗衡。” “但修罗功太阴毒,用一次就会折损人五年的寿命,你不能滥用,可那么多仇人又必须要杀,所以你想到了许家的独门暗器千魂透骨钉。” “有了千魂透骨钉,你杀这些仇人就会轻松很多,完全不需要使用修罗功。你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积蓄起来,与秦啸沙决一死战。” 说到这里,章羽枫停了下来。 卓少祺轻轻挑眉,笑道:“说得很好,继续吧。” 章羽枫面色冷峻,声音微微沉下来,“许家的听风楼机关重重,你没有把握拿到千魂透骨钉的图纸,于是你利用了柳眉。柳眉是四方楼的堂主,她手下有个轻功妙绝的姑娘,外号‘灵燕’。柳眉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就遂了你的心意,让灵燕到许家听风楼去偷图纸。” 卓少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默然而立,目光深沉,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地伫着。 他说:“是的。灵燕偷到了图纸,却死在了许家的机关之下。而柳眉为了试验千魂透骨钉的威力,找到何宽,用重金做了一个,然后把它交给了我。” 章羽枫淡淡道:“而李家庄的李达辰,就成为你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卓少祺神色冷漠,“那个老匹夫,双手沾满了我父亲的血,他以为后半辈子做了几件善事,就能弥补当年犯下的罪孽吗??” “李达辰当然死有余辜,可是你后来又杀了柳眉。” “是她先用图纸来要挟我,逼我立刻娶她,她才肯把图纸交出来。” “所以你一急之下,辣手无情,一剑就刺穿了她的心口,抢走了图纸。” 卓少祺略一点头,“是的。当时我急于复仇,无心与她纠缠,因此——” “至此,你手上已有了两条无辜的生命因你而死。”章羽枫打断了他,“这件事,你做得有些不妥。” 卓少祺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或许是吧,怨怨相报,我的身上,也沾了无数血腥。” 第316章 真相 “而且你还害死了方滟。”章羽枫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了引方华出来行刺柳眉,你绑架了方滟,事后又把她抛在荒地,害得她被人欺辱,从此疯颠。” 卓少祺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可我并没有杀她。” “我知道。”章羽枫喟然一叹,“是秦啸沙杀了她。” 卓少祺微微一惊,“秦啸沙?你为什么这样说?” 章羽枫就将璇玑山庄里的那桩案子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淡淡一笑,“陈五那样的粗人,能够闯进方滟的屋里行凶,而且无人发现和阻拦,那么除了是秦啸沙默许的,我再想不出有其他的解释。” 卓少祺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秦啸沙想要杨璇玑的地图,但碍于自己武林盟主的身份,不好明抢,就只能用方滟的死来栽赃杨璇玑。” 章羽枫赞许一笑,“正是。如果杨璇玑不能自证清白,秦啸沙就能趁机发难,把她杀了,然后再堂而皇之的霸占璇玑山庄。” “所谓人面兽心,也不过如此了。”卓少祺冷冷地讥笑,“既贪婪又冷血,沽名钓誉了十几年,这样的人能够当上武林盟主,是江湖的耻辱。” 章羽枫道:“他是伪君子,真小人,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卓少祺挑起修长的眉梢,淡淡地问。 章羽枫身姿俊挺,云淡风轻地开口,“在何宽的院里,你没有刺云儿那一剑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虽然你戴着面具,又刻意用内力改变了声音,但你的身形却变不了,我始终觉得似曾相识,于是我就想到了你。” 卓少祺淡然一笑,“羽枫,我知道你一向目光敏锐。” “过奖。” 卓少祺又遗憾道:“那时咱俩打了一场,可惜我输了。” 章羽枫一笑,“应该说,那时咱俩都未尽全力,若再打一场,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羽枫,你是谦谦君子,可我输了就是输了,没甚么可遮掩的。”卓少祺说:“事实上我的武功确实稍逊,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要借助千魂透骨钉来复仇了。” 再一次提到千魂透骨钉,章羽枫俊面冷肃,神色突有些凝重。 他说:“在何宽家里,你抢走了三个千魂透骨钉,然后你马不停蹄的赶到苍翠岭,杀了南宫炎。” 卓少祺眉峰一沉,“我知道南宫炎已归隐乡村,不问世事,但当日他也参与了围攻,而且那夜秦啸沙手里的飞天剑,就是南宫炎铸造的。” 若不是秦啸沙手里当时有飞天剑这样的利器,他的父母也不会败得那样的凄惨。 章羽枫声音低沉,“其实南宫炎一直在追悔这件事,这十八年来,他也一直生活在忏悔和内疚之中。” “他忏悔和内疚又有什么用?”卓少祺冷冷地说:“错了就是错了,事情无法挽回,他就应该为当年的杀戳付出代价。” 章羽枫白衫若雪,目光深邃,脑海里回溯着南宫炎曾经说过的那些追悔之语。 南宫炎因为一时的贪念,而致对方家破人亡,这种痛悔莫及的感受,伴随了他的后半生。 可是,正如卓少祺所说的,错了就是错了,事情早已无法挽回。 大错已酿成,罪恶并不会因为悔恨而消失,而惩罚也不会因为悔恨而减轻。 所以南宫炎,死了。这大约是注定的吧。 章羽枫颇多感慨,“我赶到苍翠岭时,正见到南宫炎的尸体。他当时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挣扎之态,或许他早已看透了生死,也早就猜到会有最终的这一天。” 卓少祺淡淡地笑起来,“是的,南宫炎死得很平静。相比较而言,王沧海就激动得多,临死前还想揪着我的衣裳,追问我是不是东海的魂魄来索命的。” 章羽枫陡然想起了杨璇玑的话,眸子里一片清冷,“王沧海做了亏心事,早已开始做贼心虚,他知道报应马上就会来,胆子都要吓破了。” “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该死,我谁也不会饶过!” 卓少祺紧紧握住了双拳,脸上俊美的轮廓如石头般的冷硬。 “还有那个吴雄来!什么关中大侠,什么吴大善人,当时就是他提剑来追杀我,逼得我跳海逃生!他连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都不肯放过,还有什么资格配称为大侠?!” “所以你在他的婚礼上杀了他。”章羽枫淡淡一笑,“他正沉浸在续娶娇妻的美梦中,哪知道婚礼就是葬礼,绑在桌底的千魂透骨钉轻轻松松地就要了他的命。” 卓少祺饶有兴致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桌底下藏着暗器的?” 章羽枫笑道:“这不正是你定的好计策吗?从最先的喜娘刺杀新娘,就是你安排的!当时,婚礼上新娘遇刺,大惊四座,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吴雄来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新娘身上了。” “吴雄来正在审问喜娘之时,你偷偷放了熏兰烟,整个厅里浓烟滚滚,伸手不见五指,每个人都惊慌失措。” “人在暂时失明时,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抓住身旁最牢固的物什,作为依靠。所以吴雄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急忙后退,紧紧靠在了身后的大桌上。” “而大桌的桌底下,你已提前把千魂透骨钉绑在了那里,于是你趁乱弹出一枚小石子,用石子来触动千魂透骨钉的机关。” “瞬间机关一开,千钉齐发,吴雄来又紧紧靠在桌前,他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钉子钉入了后背,血流如注,当场死去。” 卓少祺轻轻鼓了下手掌,“说得好。简直分厘不差,完全就是这样。” 章羽枫微笑道:“在场的武林豪杰虽多,却没人能怀疑到你的身上。因为你当时离得很远,又故意与樊苓打情骂俏,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没有作案时间的。” “可我骗不过你。”卓少祺道:“在浓烟中,所有人都一无所知时,我听到……你当时在轻声地跟阿雨说话,你说吴雄来已经死了。” 第317章 水果 “听风辨音,这点耳力我还是有的。”章羽枫一笑。 随即又道:“杀了南宫炎王沧海吴雄来以后,你手里的千魂透骨钉就用完了。而此时,你还有三个仇人需要杀,王长老,冯逊,还有秦啸沙。因此你偷走了我的藏宝图,又借助钟千手的手,把秦啸沙诱到了东海之上。” “没错!”卓少祺讥讽地开口,“秦啸沙表面清高自傲,实则对藏宝图垂涎三尺,尤其是宝藏里的武功秘笈,他生怕被人拿走了,练成绝世武功之后,会威胁到他武林盟主的地位。” 章羽枫笑道:“所以你算定了他会上当,会跟着钟千手一道,出海寻宝。” 卓少祺淡淡地说:“不光是他,还有王长老和冯逊这两个老家伙,一辈子贪心不足,利欲熏心,听说有宝藏的下落,必然也会跟着来的。” “于是你最后的三个仇人全都被骗到了东海,你准备在海上将他们一网打尽。”章羽枫俊眉一扬,“从阿雨救伍言的情形来看,你应该是弄沉了他们的船,想将他们淹死,可惜秦啸沙武功太高,居然抢到了木板,顺水漂流到了我的金蛟号这里。” 卓少祺长声一笑,“羽枫,由此看来,你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这一切,你预料到有可能会与秦啸沙在海上相遇,所以你预先在金蛟号上设下了机关,是吧?……当秦啸沙被逼到船尾时,你就按动机关,使船舱分离出去,然后点燃了预先淋了桐油的那块船体,令秦啸沙葬身火海,死无全尸!” 章羽枫喟然低叹,“大约这就是同仇敌忾了。秦啸沙几次三番地想置我于死地,我若再不反击,他当我是吃素的呢。——但是,亦要多谢你用修罗功把他逼到了船尾,不然当真是危险了。” 只可惜,修罗功这般邪门,终是损伤了你的寿命了。 卓少祺牵起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浮生若梦,人世几何,只要能够报得那血海深仇,十年的寿命,又算得什么呢? 一一一一一 清晨。 一缕晨曦透窗而来,耳边有海浪波涛在低低奏鸣,云画雨洗漱完后,正在吃早饭,来蹭饭的章羽枫告诉她一个令人惊异的消息。 “什么?秦瑶死了?!” 云画雨惊声问,有点不敢相信,章羽枫把昨夜的事情对她说了,末了补充了一句,“秦瑶偏执疯颠,又心术不正,她死有余辜,你不必替她可惜。” 云画雨摇了下头,“我没替她可惜,我只是可惜伍言,他那么喜欢秦瑶,现在必然是难过极了。” 章羽枫道:“伍言一直守在秦瑶身旁痛哭,我怕他太过激动,做出什么傻事,就点了他的晕睡穴,让他先睡一会儿。” 云画雨甚是感慨,“伍言是条硬汉子,可偏偏痴情错付,但愿他以后能遇到真正的好姑娘,忘却这段往事。” “但愿吧。” 章羽枫喝了口白粥,不禁眉头一皱,“这是谁熬的粥?太寡淡了,叫阿苔去跟厨房说一声,配上干枣银耳重新煮过。” 云画雨急忙按住他,“不要不要,是我让她们煮白粥的。我这两天喉咙不太舒服,就想吃些清淡的。” 前两日青砚跟几个水手们钓了许多海鱼上来,烧,炖,煎,炸换着吃了几次,大约是上火了,云画雨就感觉嗓子有点干涩涩的疼,还特意找老贾要了一瓶清热去火的药丸,正在调理着。 “嗯,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喉咙。”章羽枫捧着云画雨的脸,仔细端详着。 云画雨脸一红,觉得张嘴的样子显得好傻,她拒绝配合,“不要了,我已经快好了。” 章羽枫却扳着她不放,“张嘴,让我看看。” “不要!” “张嘴!” “不!” “你再不张嘴我就亲你。” “嗯,……啊……”云画雨乖乖张开了嘴。 章羽枫定睛细看,见她的咽喉那里的确略红了一些,“很痛吗?”章羽枫有点心疼,揉了揉她的小脸儿,“待会让黄大夫过来瞧一瞧,你本来就瘦弱,喉咙一痛就吃不好,越发的清瘦了。” 云画雨嗯了声,“黄大夫瞧过了,他说我若要好得快,多吃瓜果会好些。” 章羽枫的脸色黑了下来。 船上漂泊时,储存食物很有讲究,选的都是易储藏易保存的食物,瓜果之类的全都容易腐烂,所以他并没有预备这些东西。 云画雨甜甜一笑,“好久没吃葡萄和香梨了,真有点馋啊。” 章羽枫愧疚,“等回到了岸上,我买下一片葡萄园和梨园让你吃个够。” “可我现在就想吃。” “……” “我必须马上就吃到。” “……” “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 “古时杨贵妃想吃荔枝,玄宗可以用八百里快马运到,你枉自聪明,为什么就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 “说明你待我不够好。” “……” “你倒是说句话呀,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 “……云儿,我能说什么……” “别人能做到的事,你为何做不到?” “云儿,我敢肯定,就算是玄宗在世,如果他在这艘船上时,他也没有办法把荔枝千里迢迢地运过来——” “狡辩!”云画雨愤怒地说:“是你没有用心想!如果你当初买两艘大船一起出海,一艘坐人,另一艘装上泥土。装土的那艘船在甲板上种几排葡萄架,每天洒点水浇点肥料,如今我就可以坐在这里吃新鲜的葡萄了。” 章羽枫赞叹,“云儿,你是个天才啊,这么匪夷所思的点子你也能想到。” “那当然。”云画雨骄傲地翘起下巴。 “可东海上风暴频繁,三五天就会有一次,”章羽枫弱弱地说,“大风刮来时,葡萄架很快就会被吹散了,连枝带叶的渣都不剩,哪里来的葡萄?” 云画雨鄙夷地望着他,“傻子,葡萄架容易吹散,你就不会种点西瓜?” “西瓜圆溜溜,风暴一来滚得更快——” “那就种点杨桃,有棱有角的不容易滚动。” “云儿,杨桃要在湿润暖和的环境下才能存活,咱们这海上风大浪大的,两三天就把它吹死了——” “章羽枫!你烦不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气得我喉咙又痛了!!” 第318章 火焰岛 云画雨气嘟嘟地嚷。 她就喜欢这种无理取闹的感觉,大约是被他宠溺惯了,这会儿她的脾气可厉害了,有个词儿叫恃宠而骄,当真是不错。 果然章羽枫一听说她喉咙又疼了,顿时毫无原则地开始自责,郑重表示以后绝对不再顶嘴,不再反驳,家里一切大事小事都由云画雨作主,才终于哄得这小妮子破涕为笑。 两人在屋里正说着话,外面突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子,船夫们都亮开嗓门高声叫道:“抛锚了!!抛锚了!!船要靠岸了!!” 终于到达火焰岛了! 章羽枫与云画雨不约而同地朝外奔去,火焰岛就是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就是地图上显示的藏宝窟所在之处! 庞大的船体减慢了速度,正在缓缓地朝礁岩靠近,贾正晶亲自站在船头指挥,水手们技艺精湛,约莫半刻钟就已经选择好了停泊的位置,大船一点一点地靠拢,在礁岩旁平稳地停了下来。 “轰隆隆”一声,船舷上垂下来一条长长的木梯,一直垂到了水面的岩石上,青砚第一个跳下了木梯,踏在岩石上,开心地大嚷,“哈哈,我们到了,我们到了!这里就是火焰岛了!” 章羽枫,云画雨,卓少祺,贾正晶,依次下了船,云画雨仰头望着眼前这片安静的土地,树枝郁秀,礁石林立,耳畔一阵虫鸣鸟叫,宛如世外桃源,这里没有一丝人烟之气,仿佛从未有陌生人闯入,也从未有人惊动过这片安宁。 这座小岛上,真的藏有那座传说中的轩辕老人的藏宝窟吗? 一一一一一 章羽枫屏息思索,沿着记忆里的地图路径,带领着众人,向东而行。 草木丛生,荆棘遍布,无人踏足过的岛屿,植被茂盛得惊人,就在虬枝盘旋之处,居然还有一道潺潺溪流,清澈照人,阿苔胆大,掬了一捧水,喝了一口,竟很甘甜。 章羽枫就命青砚和阿苔留在这溪边,与船夫们搭帐篷堆柴火,准备夜宿,而他就带着云画雨等人拨开荆棘,沿着溪流的方向,又向前而行。 卓少祺大概是对藏宝窟没有多少兴趣,一路懒懒散散的跟着,似是索然无味的样子。 贾正晶却刚好相反,想到等会找到了宝藏,他可以从中挑选三件精品,顿时手心里直发痒,好似打了鸡血般的兴奋。 火焰岛的路径太难行,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什么路径,全是密布的树丛,和深得快要没膝的松软落叶。 百鸟惊飞,野兔四窜,几人披荆斩棘的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穿过了树林,来到了一块巨石前面。 巨石斑驳,上面铺着厚厚的青色苔藓,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世事沧桑,硕大的青石已经与四周树木融为一体,用手一推,沉重如山。 “就是这里了。”章羽枫沉声说,云画雨仰头张望,一时感慨万千。 按地图上的指引,这块巨石的后面,就是藏宝窟的入口。 曾经在武林中流传数十年的传说,令无数人垂涎三尺的泼天财富,就在里面。 因为这座藏宝窟,作为地图守护者的云家和杨家都遭受了灭顶的磨难。尤其是云家,几乎被满门屠尽,血流成河。 逝者已逝,徒留哀荣。 如今,经过长时间的海上跋涉,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火焰岛,来到了藏宝窟的大门,他们将一睹里面的富贵璀灿,揭开这座宝窟的神秘面纱。 悲怆与喜悦交织着,教人分辨不出心中的滋味。 “老贾,你身上带了多少霹雳管?”章羽枫问。 “五根。”老贾摸了下沉甸甸的荷包。 “少了。”章羽枫眉峰一皱,“这块巨石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我看至少需要十根才能炸开它。” 贾正晶道:“青砚那里还有,我们回去拿。” “先回驻地吃点东西吧,走了一路,咱们都饿了。”卓少祺懒洋洋地说。 章羽枫回眸望着云画雨,见她脸庞通红,额上汗津津的,知道她也疲累了,于是略歇息了片刻,就带着几人回程。 再回到溪流旁时,船夫们已将帐篷搭好了,能干的青砚和阿苔也生好了火,正在烤着几只香喷喷的松鸡,云画雨欢呼了声,深深呼吸了一口,“好香啊,阿苔,你的手艺真是了得!” 阿苔得意地做了个鬼脸,青砚赶忙邀功,“这些松鸡都是我抓的呢。” “不错,臭小子很机灵。” 贾正晶赞道,顺便把青砚身上的霹雳管都拿来了,一齐归拢,一共十根,塞到了荷包里。 夕阳西下,云画雨走了这几个时辰的路,当真又热又累,信步便来到溪流旁,把帕子浸湿了,擦拭着脸上的细汗。 溪水沁凉,干净清澈,掬一把在脸上,洗去了一丝疲累,云画雨喜欢这清爽的感觉,索性坐在溪旁,临水照影。 清水粼粼,倒映着碧空白云,四周的参天大树掩映在水波里,再衬上少女的眉目如画,水中的影像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云画雨面对着水波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她突然站了起来,向章羽枫招手,“大哥,快过来。” 章羽枫正在把烤好的松鸡撕成一块一块的,好方便云画雨吃,见到心上人召唤,他立刻就愉快地冲了过来,“云儿,怎么了?” “帮你擦擦汗呀。”云画雨体贴地绞了帕子,细心拭去章羽枫脸上的汗水,四目相对,情之所至,两人不禁亲昵一笑,章羽枫笑嘻嘻地去蹭云画雨的鼻尖儿,“我的媳妇儿长大了,知道照顾夫君了。” 云画雨莞尔低笑,“谁照顾你啦?只不过看你汗流浃背地着实难看,再多晒几天,你便当不了小白脸,只能当小黑脸啦。” “我就算是小黑脸,也是世上最俊的小黑脸。”章羽枫哈哈一笑,毫不知羞,顺手把盘子里的松鸡拈了一块,塞到云画雨的嘴里。 “我说你俩够了吧,卿卿我我也不要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这成何体统?”贾正晶怒道:“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云画雨黑亮亮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面如朝霞,害羞地躲到章羽枫身后。 第319章 捕兽夹 篝火旁边,卓少祺枕着手臂,正慵懒地躺在草地上,好似在闭目养神。 “卓公子,给。” 青砚撕给他一只鸡腿。 “谢了。” 卓少祺心不在焉地接过,唇角笑容清冷,仿佛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与僵硬。 “老贾,”章羽枫冷冷道:“你看不惯可以走开,我正嫌你们碍眼呢,走得越远越好。” 云画雨也从章羽枫身后探出头来,“贾老板,要不你们进帐篷里去歇歇吧,反正现在天色也晚了,咱们明天再去藏宝窟好了。” “好一对夫唱妇随的恩爱夫妻!”贾正晶拉着脸说:“看样子你俩是准备在这里洞房吗?要不要我提前把贺礼送来啊?” 章羽枫毫不客气,“那敢情好,一万两银子一个字儿也不能少,你先掏银票吧。” “章羽枫你不要脸,你光想着占我的便宜!”精明的贾老板怒了,“藏宝窟里我一根毛都还没看到,你就想要我一万两银子?!我俩还有正经帐没有算呢。” “什么帐?”章羽枫极不耐烦。 贾正晶拍了拍鼓囊囊的荷包,“明天炸那块大石头,你需要从我这里拿走十根霹雳管,每根霹雳管市价是一百两金子,统共一千两金子,你先付帐吧。” 章羽枫嗤笑一声,“奸商就是奸商,到这个关节还要算这些小钱。明日打开了藏宝窟,你可以选三件珍品回去,你已经赚大了。” “这倒也是。”贾正晶转念一想,怒气就消了下去,顺手把荷包解下来,抛给了章羽枫,“拿去吧拿去吧,老子要睡觉了,养好了精神明天去寻宝。” 荷包里是十根霹雳管,甚是沉重,章羽枫大约是觉得累赘,顺手又把它抛给了青砚,“今晚你先帮我收着,明日再用。” 卓少祺已站起身,意兴阑珊的一拂袖子,弯腰钻进了帐篷。 “谁搭的帐篷,这么小??”他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仿佛有些不满,“而且坑坑洼洼的这么硌人,明日早点寻宝早点回去,这个破岛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贾正晶耸耸肩,“嗯,这位仁兄的少爷脾气又犯了。” “别叫我仁兄,我比你还年青得多呢,”卓少祺的声音凉嗖嗖地飘出来,“老贾,论年纪,你才是咱们这群人里最老的。” “放屁!我这叫成熟稳重,你懂个屁!”贾正晶铁青着脸,一撩帘子,弯着腰钻进了另一顶帐篷。 天色愈黑,船夫们干了一天活儿,全都已睡了,章羽枫哄云画雨也睡下,把青砚留在外面值夜,自己钻进了最后一个空帐篷。 岛上的夜,静谧得有如星空,青砚独自值守,找了块毯子,铺在篝火旁,他一面烤火,一面拿出酒葫芦,就着一盘松鸡肉,快活地大嚼起来。 酒香肉美,青砚吃得很尽兴,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站了起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桃花醉,醉桃花,真是好酒啊好酒。” 踉踉跄跄地沿着溪流兜了几圈,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青砚醉醺醺地回到篝火旁躺下,嘟囔着说,这个破岛上除了咱们,连根人毛都没有,我还值什么夜? 他舒舒服服躺到毯子上,仰望着满天繁星点点,酒意挟着困意袭卷而来,没过片刻功夫,便已经酣然入睡。 一轮弯月升在半空,溪流旁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已沉浸在梦乡中,深夜的火焰岛,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安宁,所有人都已放松了警惕,陷入酣睡之中。 海面上的夜风裹着腥气吹拂过来,树叶沙沙地响,落叶飘舞,残枝摇曳,突然之间,有道灰扑扑的人影踏着树影飘落下来,身子轻渺得好似一抹游魂。 那人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又悄无声息地走了两步,静静停在了青砚的身旁。 这人已瘦得皮包骨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如杂草,满面胡渣,一身袍子破得七零八落,像烂布似的挂在身上,散发着沤馊的气味。 他面颊凹陷,两眼好似饿狼,直勾勾地盯着还在火上烤着的半只松鸡,喉头突地一滚,吞了下口水。 秦啸沙!! 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是英雄盖世如秦啸沙,在长时间的饥饿状态中挣扎了那么久,现在看见了香喷喷的烤鸡,神智就已经绷不住了,胃肠空鸣,急需一顿可口肉食来填饱空荡荡的肚子。 秦啸沙眼冒绿光,撕下一片鸡肉,几乎来不及嚼就吞了进去,紧接着他又撕了一大块,狼吞虎咽,眨眼功夫,半只松鸡全进了肚子,油汪汪热腾腾,浑身上下都熨贴舒坦了。 青砚的鼾声响亮而有节奏,少年人瞌睡大,这会儿已是熟睡如猪了,腰里的皮口袋松松垮垮地系着,他略一翻身,口袋里发出叮叮的声响。 十根霹雳管全在里面,这是一种四方楼特制的武器,里面填充了分量十足的炸药,一旦点燃了引星,它就会爆开,炸得人尸骨尽碎。 秦啸沙手指干瘦,长着长长的指甲,他随手一划,皮口袋的绳子就已断了,他捞过口袋,从里面抽出一根霹雳管,好似鬼魂一样,静悄悄地来到了不远处的帐篷旁边。 几个帐篷依次排开,最靠外的便是章羽枫的帐篷。 这帐篷着实是小了些,章羽枫身材颀长,睡在里面难免捉襟见肘,借着月光便可见到他的头已抵在了帐布之上,凸出了一块小小的半圆形状。 头是五阳之首,如果被炸得脑浆迸飞,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秦啸沙无声地一笑,鹰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危险的精光,最宝贵的机会就在眼前了,这是上天的恩赐,这是上天给了他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谨慎得没有一丝声响,渐渐靠近了帐篷,然后蹲下来,把霹雳管埋到了章羽枫头部下方的帐布旁。 铮!啪! 好诡异的声音,快得无与伦比,秦啸沙蓦地跳起来,发出一声狼嗷般的叫声! 他脸上枯瘦的皮不断地抽搐着,疼得一直抖动,整个右手,被一个精钢制成的捕兽夹给狠狠夹住了!! 最坚硬结实的捕兽夹,机关巧妙,其力道之强,甚至能够夹断猛虎的腿。 第320章 背道而驰的师徒 秦啸沙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左掌按在右手腕上,丹田运气,内力爆起,可这捕兽夹太过坚固,居然还没有断开! 他大喝一声,面孔涨紫,用尽了最大的气力,终于奏效,“喀”的一响,捕兽夹的钢钳被他震开,重重砸到地上,解脱了右手。 但是,他的右手除了拇指,其余四指皆被夹压得血肉淋漓,指上的皮肉都脱落了,露出了一截泛着惨光的白骨。 帐布轻轻一动,有人已慢条斯理地走出来,俊面含笑,语调清雅,“秦啸沙就是秦啸沙,什么样的机关都难不住你,虽然刮去了一层皮肉,总算也脱身了,佩服!佩服!” “章!羽!枫!” 秦啸沙声音略微嘶哑,右手的血珠一串串地掉落,他不愧为武林盟主,虽然承受着十指连心之痛,面色居然也还镇静自若,薄眉一皱,眼底的那丝戾气一闪而过。 “原来你已早有防备,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是我告诉大哥的!”少女声音清脆,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亭亭如莲,站在章羽枫身侧。 秦啸沙淡淡开口,“哦,云画雨,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云画雨微笑道:“就在白天里,我在溪水旁洗脸时,从水波的倒影中,我看到有棵树的枝杈上,露出了一角灰扑扑的衣裳。这么鬼鬼崇崇的,我猜想必定就是秦盟主你了。” 秦啸沙漠然,眉眼一片冰冷。 他从火海逃生,抱着残破的木板漂流,天不亡他,接连下了几场暴雨,他用腰里的皮囊子接满了雨水,苟延残喘,直到今日。 树林密密,他又有一身绝顶的闭气功夫,藏匿在枝叶之中,无声无息。 无人听见他的声音,也无人发现他的踪迹,哪怕是内力精深如章羽枫卓少祺,也没有办法察觉他的存在。 可偏偏居然让云画雨发现了! 这个小女子眼光居然如此毒辣,能从溪流的倒影里发现端倪,以往是小看她了,只道她是个娇气鲁莽的小姑娘,谁知关键时刻,她竟狡猾如斯! “云儿很聪明呢,不动声色地就通知了我。” 章羽枫赞赏道,眸光宠溺,他与云儿已配合得那般默契,只需一个小小的眼神,他就已明了她眼里传递出来的示警信号。 “想不到嚣张一世的秦啸沙现今落得这么狼狈,破衣烂裳,骨瘦如柴,好像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乞丐,也不知身上长了虱子没有?” 卓少祺的冷笑声突然传来。 云画雨一转头,就见卓少祺已出了帐篷,抱臂靠在门口,视线淡淡注视在秦啸沙的身上,凤眸漆黑,不动声色地冷漠。 贾正晶也钻出了帐篷,哈哈一笑,“可怜秦盟主这些日子没吃没喝的,瘦得皮包骨,只怕连身上的虱子都快被饿死了。” 秦啸沙神情平静如水,虽然满身落魄,他却气场依旧,整个人如同帝王一般,目光凌厉,声音孤冷。 “你们逞这些口舌之快有什么意义?孤岛宝藏,谁能活下去就是谁的!你们不过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以为我伤了一只手就会束手就擒吗?” “师傅!师傅!!” 不远处,有个魁梧的身影踉跄着跑来,攥着秦啸沙的破袖子,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师妹死了!师傅,师妹她死了!” 伍言仰着头,满面泪痕,他跪在秦啸沙的脚边,泣不成声。 “……瑶儿死了?谁杀死了她?” 秦啸沙一字一句地问,脸上的肌肉轻轻扭曲,语气僵冷。 “是我。” “是我。” 章羽枫与卓少祺同时开口。 章羽枫还欲再说,卓少祺拦住他,凤眸一转,冷蔑地瞟了眼秦啸沙。 “上梁不正下梁歪,秦瑶想趁夜在水里下毒,被我发现了,于是我一刀杀了她,斩草除根。” 秦啸沙面色铁青,气场森冷,神情没有丝毫变动,好似秦瑶的死在他心里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他只是望着卓少祺那张酷似罗莺的脸,若有所思地道:“阿莺脾气倔强,心地却善良,想不到她生出的儿子竟这么杀伐无情,你大概是随了你爹的性格吧,骨子里带着一股匪气。” 伍言跪在地上,向着秦啸沙连连磕头,“师傅,师傅,往昔是你做错了,你悔过吧。你向他们认错,大家冰释前嫌,别再打打杀杀了。” 秦啸沙厌恶地踢开伍言,“蠢货,我凭什么认错?章羽枫他们都该死,他活着一天,就会威胁到我盟主的地位。你去拿一根烧着的柴火来,快去!” “烧着的柴火?”伍言抹了把泪汪汪的脸,纳闷不已。 “秦啸沙,如果你是想点燃皮袋里的霹雳管,那么你就要失望了。”章羽枫慢条斯理地说:“那里面的炸药已被倒光了,都是一堆空管子,你点燃了又有什么用?” “都是空的!都是空的!”秦啸沙瞳孔猛地一沉,“章羽枫!你骗我!我根本就没看见你碰过霹雳管!” 可爱的青砚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哈,霹雳管里的炸药都是我倒的!秦啸沙,你空长着一双利眼,竟没有发现我在溪水旁兜圈子的时候,已偷偷把霹雳管里的火药粉子都倒光了!” 秦啸沙面色阴沉,伍言仍然攥着他的衣裳,苦苦哀求,“师傅,师傅,您别再固执了,向他们认错吧,以后不要再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师傅,我求求您了!!” 云画雨甚是同情伍言,几乎想上前去拉开他,“伍言,你别求他!你师傅利欲熏心,腹如蛇蝎,他犯下了累累罪行,早就该死了。” 伍言涕泪交加,心如油煎,偌大的一个男子,却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秦啸沙目无表情,低头望着跪在脚边的徒弟,淡淡说道:“伍言,你对我早有异心,那日我让你带人搜山寻找谢桦,你当时明明已发现了章羽枫这些人的行踪,你却知情不报,刻意隐瞒,怎么,你真当我是瞎子聋子,由着你欺骗吗?” 伍言面色一白,嚅嗫着开口,“师傅,师傅,我……我错了……” 第321章 断臂剜眼 “既然你错了,那么今日为师就要清理门户了。”秦啸沙神色淡漠,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左手蓦地拍出,砰地一声,正打在了伍言的天灵盖上! 看似极其轻描淡写的一掌,可蕴含着力量却有削金劈石之力,伍言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魁壮的身躯就像割断的秋草一样的栽倒下去,仰面躺在地上,口角流血,脑壳已震开了,白花花的脑浆迸流了出来,淌了一地。 那双豹眼仍然瞪得滚圆,空洞涣散地望着夜空,伍言大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师傅的掌下。 他最敬爱最尊重的师傅,他视若神明的师傅,就这么毫不留情的一掌拍来,要了他的命。 云画雨捂着脸,靠在章羽枫的肩膀,不忍再看。 月上中天,夜风凄迷。 所有的一切,都该做个了断了。 卓少祺眸光冷峻,抽出了腰间的银丝软剑,轻轻一抖,剑芒如铁,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寒弧,径直刺到了秦啸沙的咽喉! 秦啸沙侧身一躲,手掌运气之时,突然有些发麻,他心头一凛,急忙拉开右手衣袖,只见整条右手臂已肿了起来,一道黑气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极其骇人! “捕兽夹上有毒!” 秦啸沙神色微变,怒视着章羽枫,章羽枫已笑道:“喝入腹中的毒酒,秦盟主可以用内功逼出来,那么融到你血液的毒,不知你有没有办法也逼出来?” 秦啸沙目露凶光,狠狠一咬牙,“姓章的,我真应该在雾茫山上就杀了你!” “是吗?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后悔药。” 章羽枫朗声长笑,已跳入战团与卓少祺联手,两人双剑齐发,有如两条矫龙,一前一后的拦截住秦啸沙,剑影纵横,将秦啸沙罩在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秦啸沙旋身疾起,如陀螺般的转动,章卓两人飞身抢上,秦啸沙震声一喝,面色如冰,他疾退两步,左手剑尖倏地一划,快如流星,就在眨眼之间,手起刀落,他已用长剑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一篷乌黑的血水好似喷泉样地涌了出来,溅了有几米远,那条中了毒的手臂被扔在了地上,轻轻一滚,沾了一层草末子。 章羽枫毫不容情,身姿挺拔潇洒,剑招如波涛滚滚,瞬间又至。 “秦盟主真有魄力,用一条手臂来挽回性命,当真是个高招。” 卓少祺冷笑道:“断了条手臂算得什么,等会我要把他挖眼剜鼻,剥皮割肉,再砍下他的头颅,喂给海里的鲨鱼。” 贾正晶也步步跟紧,一剑削到了秦啸沙的脖子,“太血腥了!我老贾是个生意人,最怕看到这些血糊糊的场面。等会弄堆火把他烧成灰就算了,干干净净的免得污了这里的花草。” 秦啸沙纵然武功绝顶,毕竟在海上漂泊流浪了这么久,饥寒交迫,元气大伤,而且又断了一臂,失了很多血,他在章卓贾三人的围攻中左突右挡,身形渐绌,又过了五六十招后,他只觉更加吃力了,拼命杀出了一个空当,夺路而逃。 “追!” 章羽枫与卓少祺追得最快,云画雨和贾正晶紧随其后。 秦啸沙轻功了得,一路飞掠奔跑,他并不熟悉火焰岛的路径,只知道专拣窄小偏僻的树林子钻,又沿着溪流往上游跑,他求生心切,慌不择路,竟一口气跑到了最上游的陡峭山峰之上! 怪石遍布,芳草萋萋,峭石险峻,笼罩在一片夜雾中。 却独有一株夏海棠树,在峰顶傲然怒放,疏影横斜,冷香沁人。那艳红的花瓣,好似火一般绽放在白雾里。 见此时已无路可逃,秦啸沙悍然转身,用仅余的左手握着剑,指着章羽枫的方向。 他的刀锋仍然锐利,反射着冷月的幽光,他是武林至尊的盟主,就算是落入了最窘迫的境地,他仍然有着顽强的斗志和破釜成舟的勇气。 “一齐过来吧,不是都想要我的命吗?那么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够第一个刺穿我的心脏!过来吧!统统都过来吧!” 秦啸沙的声音仍是那么宏亮,仿佛能够震摄穹宇,令对手胆寒。 可惜,这次他的对手是章羽枫与卓少祺。 两个俊美的男子倨傲地伫立在秦啸沙面前,身影如苍松般修长挺拔,手中清澈的剑影,映出那漆黑深邃的眸子。 此刻他俩是朋友,是搭裆,又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同仇敌忾,誓要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挑于剑下! “大哥,我来帮你们!” 云画雨上前一步,静静沐在夜风中,衣袂飘飘,宛如乘风而来的仙子。 风过处,海棠残叶,零落如雨。 这是一场生死恶战,山顶之上,剑气漫卷,掌风凌厉,四周荒草被劲风吹得东倒西歪,簌簌地响。 章羽枫与卓少祺的剑法已到了上乘境界,精妙绝伦,而秦啸沙右手已断,现在用的是左手剑,终究不如右手灵活,再加上贾正晶刁钻机敏,时不时的偷袭几掌,也将秦啸沙迫得手忙脚乱,此时此刻,他们三人已占了上风,开始步步紧逼。 武林中最顶尖的较量,惊心动魄,几条身影你来我往,如鹰击龙跃。 秦啸沙老而弥坚,犹自作困兽顽斗,云画雨心头一动,突然跳出战圈,随手从地上抓了一大把石子,瞅准机会,一颗接一颗的全往秦啸沙的双眼打过去! 她的剑法或许逊于章羽枫和卓少祺,但暗器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她弹出的石子速度飞快而且精准无比,饶是秦啸沙身手敏捷,也几次被扫中了面颊,割出了一串串血口子。 “云儿,干得好!” 章羽枫清朗大笑,俊眉飞扬,手中长剑宛如白龙出海,几乎有了气吞山河之势,而卓少祺趁势而上,银丝剑光笼罩住了秦啸沙的全身,密不透风,着着反击。 就在秦啸沙疲于应付的时候,云画雨又弹出两枚石子,快若飞蝗,敏似流星,秦啸沙躲了一颗,另一颗却已无法躲过,被石子射中了右眼,瞳仁破裂,血水四溅,右眼已然瞎了!! 第322章 阿雨,你放开我 “我的眼睛!” 秦啸沙终于迸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他断了一臂,瞎了一眼,满身血迹,面孔狰狞,脸上那层干瘦的皮肉不断抽搐着,像吸了血的僵尸。 这番可怖神情,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人,竟曾经是雾茫山上那位威震天下的武林盟主! “阿雨厉害!” 卓少祺轻声一笑,甚是赞许。 机会已经来临,章羽枫俊目如星,手腕一抖,长剑陡然翻转了过来,如汲水之龙,咆哮日月,一缕寒光乍现,削金碎玉的剑锋已经刺到了秦啸沙的后背! 这是一招极其精妙的招数,秦啸沙若想化解,颇为不易,而且卓少祺和贾正晶又夹击而上,阻断了秦啸沙的逃逸方向。 “天要亡我,无可奈何,但是章羽枫卓少祺,我会让你俩痛苦一辈子的!!哈哈哈!!” 秦啸沙突然发出了桀桀的冷笑声,右眼已成了一个黑窟窿,鲜血汩汩滴落,糊了满脸。 他已毫不在乎那即将刺穿自己后背的致命一剑,他甚至连躲也不躲,只见左手手臂蓦地一扬,虚劈两掌,一股绵绵的劲风顿时朝着云画雨的方向刮过去! 不似以前的雷霆刚猛,却反倒有了一种异样的吸附之力,云画雨被这掌风扫中了,身子一僵,仿佛被这劲风卷动起来,盈盈宛如落叶,她无法抵御这种绵掌,已不由自主地往秦啸沙的位置飘飞过去! 秦啸沙衣裳褴褛,面容枯瘦,活似个叫化子一般,但他现在很兴奋,唯一的左眼灼灼闪光,明亮得近乎诡异,他根本不在乎被章羽枫一剑刺死,他不怕死,他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只要他抓住了云画雨,把掌力按在了云画雨的心口,便可以轻而易举地震碎她的内脏,震断她的经脉,她会七窍流血,一命呜呼,然后变成一具美丽却冰冷的尸体。 数十年的功力,都集中在这一掌上,秦啸沙兴奋得头皮都在突突地跳,伸出舌尖,舔了舔流到了嘴角的鲜血。 真是腥甜啊。 这味道,他喜欢。 他很快会被刺死,但没关系,云画雨也会死。 这个女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若死了,章羽枫卓少祺只怕会痛哭流涕,万念俱灰,从此之后,生不如死。 是的,他死了,他也绝不会让对手们好过。 就让这两个该死的男人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日不安神,夜不能寐,用相思和追悔来熬死他们。 云儿! 章羽枫已明白了秦啸沙的意思,刹时面色苍白,魂飞魄散,他来不及撤剑,剑锋如雪,已将秦啸沙一剑洞穿,然后身子一纵,有如暴起的猎豹,想挡在云画雨的面前,但秦啸沙已抱着必死之志,用脊背堵住他的救援方向,动作快如闪电,左手一捞,已抓住了云画雨的衣角! 掌风如山,压迫在云画雨的面前,已不能呼吸了! “这下糟了!” 贾正晶亦慌了神,声音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口,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秦啸沙的手指刚刚抓住了云画雨的衣襟,侧边的卓少祺好似鬼魅夜影,飘忽如风,径直弹了过来,双臂一展一绕,牢牢箍住了秦啸沙的身体! 秦啸沙甚意外,诧异而惊慌,他只堵住了正后方的章羽枫,却没料到侧边的卓少祺竟然会奋不顾身地扑上来! “小心!” 章羽枫眼疾手快,立刻趁着秦啸沙分神之机,已一把拉过了云画雨,“阿莺,阿莺,我要带你的儿子一道来见你!!”秦啸沙喉咙里嗬嗬大叫,全身血如泉涌,毕生的力量都积蓄在左掌上,嘭地一声,如有雷霆之力,狠狠地按在了卓少祺的心脏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那一瞬,云画雨的脑中一片空白,似被汹涌的海浪冲刷过了,只余一片荒芜和虚软。 她看见卓少祺轻轻颤抖了一下,唇,异常鲜红,仿佛他身上所有的血都沸动了起来,一齐奔涌到了他的脸庞,然后从他的唇角流出,好似不停歇的溪泉。 “卓兄!” 章羽枫情急之下,一纵而起,准备去救,卓少祺厉声道:“别过来!别过来!” 秦啸沙的绵掌有吸附之力,一旦黏上,容易陷入胶着状态,他虽被章羽枫一剑刺穿后背,然而,纵是已到垂死时刻,他的内力仍然不可小觑! 卓少祺冷冷地一咬牙,额角青筋暴起,犹自用双手箍住秦啸沙,禁锢住他的手和脚,阻止他再前进半分。 “天网恢恢,血债血偿,秦老贼,你多活了这些年,该走一趟黄泉路了。” 秦啸沙嘶哑地大笑,满头花白的乱发,连胡子里都泛着一股肮脏酸臭的味道,他被洞穿的胸口上,还插着那把锋刃如雪的长剑,随着他的狂笑声,剑尖正在一颤一颤地抖动。 “宋少祺,你这个脾气跟阿莺一样,固执,死倔,你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吗?好,我今天就成全你!!” 秦啸沙的声音已陷入颠狂,撕掉那些伪装的威严与淡泊,他仿佛已经疯了,他双目赤红,拖住了卓少祺,身影一纵,如折了翅的苍鹰,笔直地跃下了峰石,朝着茫茫东海坠落下去!! “少祺!” 云画雨惊骇地大叫,什么都来不及想,直直冲向悬崖,伸手一探,抓住了卓少祺的右手! 身子被这股重力一冲,如轻渺的烟云,也往下飞坠,云画雨用足尖一勾,勾住了崖上那株海棠树的枝桠,枝桠柔软,颤颤巍巍,仿佛承受不住如此重量,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阿雨,你放开我,你会被我拖累的! 不!不!我不能放! 海棠湮红,落花漫天,云画雨用尽所有的气力,拼命地拉住了卓少祺,两人的手掌紧紧交握在一起,肌肤相接,是他与她最后的那一丝牵连。 云画雨死死地不肯放手,眸光凄婉,滚烫的热泪轰然如倾,纷坠如雨,难以自抑。 喀嚓一声,枝桠已折断,身体如流星,倏地坠落。 突然又一停,有人紧紧握住了她的足腕,臂力强劲,正将她往上拉。 是章羽枫。 第323章 缘起缘灭 情势岌岌可危。 云画雨仰起头,轻声道:“大哥,我不忍心看他死。” 章羽枫淡淡地说:“我也不忍心。” 云画雨抬眸望向章羽枫,透过朦胧的暗夜薄雾,看到了他那张俊美的容颜,如昭昭日月,光明磊落。 大哥,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善良男子。 秦啸沙与卓少祺悬在半空中,似藤一般的摇摇晃晃,秦啸沙仅余一臂,却牢牢抓住卓少祺的小腿,死也不肯松手。 “同归于尽,哈哈,我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秦啸沙的狂笑声在山峰间回荡,他瞎了一眼,断了一臂,背上还中了一剑,可他却顽强得好似韧草,迟迟不肯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少祺,你抓紧我!” 云画雨焦灼地说,拼尽全身的力气,紧握着卓少祺的手。 男子唇角那殷红的血,一直在流淌,流过他的下颌,流过他的脖子,流到了他的衣襟上,像一团团晕开的墨,濡湿了整个前胸。 “阿雨,我握不住你的手了。” 卓少祺虚弱地一笑,指尖冰凉,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了,筋骨里的力气已一丝丝的剥离,哪怕是再耗尽九天之力,他也无法再握紧她的手。 真是遗憾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场景,在他的每个梦境里反复出现,可今日,却已力不从心。 卓少祺咽回嘴里腥甜的血,凄然一笑,或许已预感到了分离的时刻,他深深地望着云画雨,凤眸明亮,如绽开了江南的海棠花,份外温柔。 生和死,往往只是一线间。 死,原不可怕,可怕的是,虚活一世,留下无边遗憾。 这一生,本只为了报仇雪恨,可惜,自从与她相识,终究多了许多羁绊与牵挂。 情丝如有千千结,从心扉里滋生,不可抑制地缠绕住他。 桃花颜,湖水裙,雪肌玉骨,笑靥如花,娇憨的天真。 上天偏又捉弄,他这一生缘起缘灭,却从来都不在自己手心掌握。 冷风呼啸,海棠飘零。 花瓣如雨,开到荼靡时,便是凋零与陨落。 她分明在咫尺之间,却像隔了整个天涯。若是纵身跳过去,真的就要碎成齑粉,他要的不仅仅是朋友之情,他还想要更多,但他已得不到了。 罗敷有夫,她已找到了自己的良人。 头顶上,有一串串滚烫的泪水滴下来,落到了他的脸庞。卓少祺仰起头,微微一笑,阿雨,这是你的泪么?你哭了。 ……是为我而流的泪吗? 真好啊。 从前你的泪水,只肯为章羽枫而流,而今日,你也会因为我而伤感痛哭。 “少祺,你抓紧我!抓紧我!” 云画雨轻轻哽咽着,仍然想拼命握紧他那渐渐松开的手指,可就像手里的沙子,越握得紧,他就滑落得越快。 在朦胧的泪眼中,云画雨看见卓少祺满足的笑了,黑亮的眸子里都是灿烂欢喜的光芒。他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容颜清俊,一笑起来,似有无边的魅力,颠倒众生。 但是,如此灿烂的笑容中,却隐含着无限凄凉。 “阿雨,后会无期了。” 卓少祺说,语气温柔,好似这山峰间的云雾一般云淡风轻。 “不!不!” 云画雨尖声大叫,心如刀割,然而,手指间已经空空,虚握着,好似还残留着那些微温。 卓少祺那急坠的身影穿透了薄雾,坠向那茫茫幽暗的深海,衣袂翻卷,流曳而去,好像失去翅膀的孤雁,绽开一朵小小的浪花,眨眼之间,那抹身影就已被咆哮的巨浪吞没了,再也寻不到踪迹。 云画雨无声的落泪,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夜风从她的指缝穿过,冰冷颤抖,似在呜咽。 一一一一一 章羽枫拉住她的足腕,把她拖回了地面,贾正晶一手拽着章羽枫,一手扣着悬崖旁的那株海棠树,等到三人已脱离险境,完全回到了山峰上,贾正晶沉声叹了口气,颓然地靠在树干,往地上用力一捶,“秦啸沙真他娘的阴狠,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真是畜牲!!” 云画雨伏在章羽枫的怀里,默默哭泣。 卓少祺已死了。 他被秦啸沙震碎了五脏和经脉,又坠入幽深冰冷的海水里,浪涛吞噬了他,尸骨无存。 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一直都停不下来,直到哭得气哽声塞,喉咙沙哑,方才渐渐平息。 脑中嗡嗡乱响,身躯已站立不住,一双手臂伸了过来,俊眉星目,爱怜如水。 章羽枫无声地拥住她,掌心温暖,却久久不语,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淡淡的忧伤与黯然。 一树海棠如烟,一片,又一片的落花飘下,暗香袭袭,随夜风一起缭绕,扑到面颊,温柔而沁凉。 云儿。 章羽枫捧着云画雨的脸,为她拭去泪痕。 心底,是哀伤,是悲痛,是叹惜,是灰黯,或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这酸意,淡若月光,轻若薄雾,仿佛是虚无飘缈的错觉,可是,它却又像一根钝钝的针,偶尔戳着他的心,不容置疑的存在。 竟有些惶恐了。 哪怕他知道,她一直是爱自己的,可不知为何,就是莫名的惶恐。 海风呼啸,波浪滔滔,轻吟低奏,仿佛在唱着一首悲凉的挽歌。 云画雨轻轻抬眸,眸光清亮,如月光下的琉璃,泛着晶莹的光芒。 “大哥,少祺帮过我很多,也数次以性命相救,我一直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他死了,我很难过。” 云画雨低声抽泣,毫不掩饰的伤心。 她心地如此纯净,不搀一丝杂质,情谊与情意,她分得很清。莹白柔软的手臂缠在章羽枫的腰间,依靠在他胸膛,汲取着最安心的温暖。 云儿,若是我死了呢? ……我会与你一道死……黄泉路上,我怎忍心让你一人孤单? 少女双眸深凝,字字清晰,袒露出胸臆间最直白的情感。 她勾住他的脖子,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仿佛怕他真的死去,摧毁了她的整个世界。 机智的贾正晶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了。 山峰之上,流云散淡,月色寥落。 独留下相拥的两人,用力的扣紧了彼此,宛如峰石上的雕像,历经无数艰难波折,仍缠绵伫立,亘古不变。 遥远的天际,在海与天的尽头处,渐渐现出了一丝曙光的亮色,火焰岛那瑰丽的轮廓,又显现在视线之中。 所有的危险与罪恶,已烟消云散,等待他们的,将是新的一天。 天,终于亮了。 第324章 婚后1 五年后。 姑苏山下。 依山伴水处,新起的宅院,气势恢宏,巍巍矗立。亭台楼宇,绵延不尽,处处典雅华丽,好一派江南园林的风光。 年青的剑客风尘仆仆,满眼希冀,叩响了这里的朱漆红门。 门开了,周管家踱出来,一袭银灰长衫,虽头发胡子都白了,却腰背笔直,精神矍铄。 他淡淡地问:“年青人,有事吗?” 年青的剑客拱手一礼。 “晚辈久仰章公子的侠名,不远千里从青虎城赶来,想恳请章公子收我为徒,晚辈定当晨昏定省,刻苦学艺,习得一身武功,为江湖斩奸除佞——” 周管家神色有些无奈。 这月以来,这已经是第十九个上门来拜师的年青人了。 周管家皱了下眉,不得不重复那些已说了千百次的话。 “章公子暂不收徒,抱歉了,请另寻名师去吧。” 年青的剑客扑嗵跪下,虔诚地说:“晚辈是诚心诚意而来,万般仰慕章公子的武功和气度。伏魔山下,晚辈有幸看到了章公子与少林住持显光大师的比武,章公子剑法如神,风采盖世,令晚辈不胜向往。” 周管家摇着头,“不过是切磋武艺而已。我家公子虽然赢了,也不过是略胜个三五招,不足挂齿。” 年青的剑客又道:“昆仑派内讧,自相残杀,死伤无数,章公子亲临昆仑,一剑挑落镇山钟,罩住了为首的两个叛徒,解救曹掌门于危难,兵不血刃地化解了这场浩劫。” 周管家继续摇头,“曹掌门与我家公子是旧识,他既有难,公子出手相助,乃人之常情,不值一提。” 那剑客又道:“七阴教主钟千手死后,其教众四分五裂,流窜闹事,搅得江湖日夜不宁。章公子聚山立户,将他们收拢起来,引导他们开镖局走马队,做起了正经生意,这番善举,又为武林消除了无数隐患。” 周管家淡淡一笑,“我家公子生性淡泊,只愿江湖平静,世道安宁,他略尽些薄力,也是应当的。” 年青的剑客神情越发恭敬,“章公子顶天立地,功业威赫,他将伪君子秦啸沙的罪行公诸于世,重整了雾茫山,惩恶扶善,还了前任掌门罗原的一个公道。” 周管家沉声开口,“苍天有眼,善恶自在人心。罗原当初惨死,蒙冤受屈,我家公子还他一个清白,亦是侠义本份。” 剑客跪行两步,拉住了周管家的袍角,“如今章公子的赫赫声名,早已传遍江湖,天下谁人不赞服他的武功人品?我此生唯一希望,就是盼能侍候他左右,得他教诲,学得一两成的本领就足够了。” 周管家淡淡瞥他一眼,“我家公子不过二十多岁,龙筋虎骨,还用得着你侍候么?趁早回去吧,公子现在不见客的。” 年青的剑客执着地问:“敢问这位大伯,章公子为何不见客?” 周管家虎着脸说:“此乃家事,你打听做什么?公子喜欢清静,最烦有人打扰,你趁早走吧,不要惹得他不快。” 年青人失望地垂下头,稚气的面容一片沮丧,他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大伯,我不拜师,只想见章公子一面,瞻仰他的风采,不知可否通传一声?” 周管家冷淡地拂了下袖子,“不行,我已说过了,公子有事,如今不见外客,你走吧。” 漠然转身,径直进院,然后“嗵”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门一关,周管家不由得吁了口气,嗯,总算又打发走一位了。 自家公子惊才绝艳,声望隆重,仰慕者如过河之鲫,数不胜数。个个都谦卑地表示想拜师学艺,想一睹风采,可公子事务繁忙,哪有空儿来搭理这些人? 周管家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叹气,带着一种长辈的慈祥与同情。 ——尤其是今天,公子正心烦着呢,估计谁也不想见。 一一一一一 庭院幽静,雕梁画栋。入秋以后,已略有了些凉意,亭楼之间,苍兰盛开,墨菊吐芳,空气中洋溢着一丝丝宁静的花香。 但女子那清脆的怒斥声,打破了庭院的平静。 “你给我出去!” 房门突然打开,一个清俊男子被推了出来,“云儿!”男子陪着笑脸,刚喊了这么一句,那门已“砰”的一声紧紧关上,还差点撞到了他的鼻尖。 院子里的小丫环捂着嘴,憋着笑,颇有几分同情的看着这男子。 自家公子真的是可怜啊,虽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叱咤风云,可一到了夫人面前,就跟只小绵羊似的,鞍前马后,任捶任打。 尤其是这会儿,连门都进不去了,好不凄凉。 顶着五六个丫环的同情眼光,章羽枫冷冷地板起了脸,“你们统统都退下!!” 这些人留在这里实在碍眼,等到走得一个都不剩,偌大的内院只有自己一人时,章羽枫开始拍着房门,小心翼翼地开口,“云儿,让我进来吧,我知道错了。” 里面无人应答。 “我向你道歉。” “我给你赔罪。”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屋里的女子一声不吭,显然还在气头上。 僵持了快一盏茶的时间。 清风拂过,已带了些秋寒,章羽枫轻轻打了个喷嚏,“云儿,开开门,我有点冷。” 女子不语。 章羽枫又打了个喷嚏,“云儿,我上午练剑时太热,脱了外衫,现在只穿着单衣,真的很冷啊。” 屋里仍然没有反应。 章羽枫打了第三个喷嚏,“哎,我可能伤风了,后脑仁疼,不知有没有发烧,脸上好似有点烫烫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 “给我进来!” 女子穿着绛红罗裙,清丽动人,眸子里却含着一丝嗔恼,素手一拉,把章羽枫拽进了屋。 先探了下他的额,光洁微温,很正常,完全没有发烧。 “你又在唬我?”云画雨怒道:“你根本就没伤风,你这骗子!出去出去,我懒得再看你一眼。” 又把章羽枫往外推。 但章公子这次学乖了,像泥鳅似地从云画雨的手掌下滑脱,他身高腿长,几步奔去,赖到了床上。 第325章 婚后2(大结局) “云儿,我已认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云画雨板着脸,“馨儿呢?把她叫来,我要责罚她。” 章羽枫急忙说:“她不在府里,青砚带她去逛集市了。” “这必定是你的主意,故意将她支开!”云画雨怒气冲冲,“你就这样成天护着她吧,这小丫头,三五天便要惹我生气一次,都是被你这当爹爹的给惯坏了!” 章羽枫不得不为女儿求情,“馨儿还小,难免贪玩,她想帮你的菁菊浇水,也是一片好心啊。” “于是你就把一壶热茶给她了!”云画雨愤怒地一拍桌子,“然后她就用那壶热茶,烫死了我的菁菊。” 桌子上正摆着那盆菁菊,本来生机勃勃,含苞待放,如今已花瓣枯萎,蔫头蔫脑,甚是楚楚可怜。 章羽枫腆着笑脸过去,从背后拥住了云画雨,“女儿心善,因见到天气凉了,怕花儿受寒,所以才想着用热水去浇它。” “你的意思是她没错,我不应该怪她了?” “嗯,馨儿才四岁,天真无邪,好奇心重,这是小孩子的天性,何必责怪?” 云画雨俏脸紧绷,忿忿不已,跟这个男人简直没法讲理,在他眼里,自家女儿千好万好,是他的心尖肉,挑不出一丝的毛病来。 “云儿,你瞧瞧你刚才那么凶,差点把馨儿给吓坏了。” 章羽枫轻轻咬着云画雨的耳垂,“她犯了点小错,你略说两句就行了,别吓着孩子。” 云画雨余怒未消,“你平日太惯着她啦,纵得她无法无天,都是你——” 话未说完,身子一轻,已被章羽枫稳稳抱起,一把压在了床上。 “我惯着女儿,可我更惯着你啊。”男子欺身过来,气息迫近,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你如今脾气见涨,一言不合便将我关在门外,当真才是无法无天呢。” “我哪有——”女子才嚷得一句,灼热的唇已压了过来,含着她辗转缠绵,丁香暗渡。 “可是,我偏就喜欢宠着你,惯着你,一生一世守着你……”章羽枫轻轻地笑,眸子漆黑,仿佛有星光在闪烁,倒映的都是她娇俏的容颜。 云画雨噗哧一笑,顿时就气消了。 扣着章羽枫的腰,娇嗔道:“若下次再将你关在门外,任你怎么打喷嚏,我都不会上当了。” 章羽枫勃然大怒,大掌伸过来,把她摁在怀里一通捏揉。 “罢了罢了,如今你已骑到我头上了,看来今日必是要好好的教训你一下,重振夫纲!” 衣裳轻解,一层层褪去,露出女子牛奶般洁白的身体,他肆意而狂热的吻,自上而下,游移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想将她吞吃下去。 有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点燃了身体的渴欲。 “不要……现在还未入夜……”云画雨嘤咛一声,脸颊绯红,即使早已是夫妻了,总还有些小小羞涩。 “云儿,不要拘泥什么时间,我现在就想要你……” 他低低地诱惑着她,声音温柔如水,炙热的手掌从她的大腿,一直滑到了她的腰肢。 然后,不容抗拒地禁锢住了她窈窕的身体,压了下来。 云画雨轻轻呻吟了一声,红唇娇嫩,媚眼如丝,眸子里好似蒙了一层潋滟的水汽。 寸寸侵入,声声呢喃,轻怜蜜爱,一屋的春光。 ……云儿,咱们再生个孩子吧,我想让你为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一一一一一 馨儿不开心,馨儿今天很不开心。 因为娘亲今天差点就冲馨儿发火了,若不是爹爹护着,娘亲准会罚馨儿,用小木板打馨儿的手心。 好委屈啊,委屈得都快要掉眼泪了。 那盆菁菊是娘亲亲手栽的,娘亲很宝贝它,一直放在房里,每天浇水。 馨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馨儿已经四岁了,不是小孩子啦,馨儿很孝顺娘亲,完全可以帮助娘亲给花浇水。 可是已经到秋天了,馨儿都穿上了夹绒的小袄子,如果用冷水浇花,花儿会不会更冷呢? 馨儿是机灵的孩子,才不会被这个问题难倒,她立刻去找了自己那个绝顶聪明的爹爹,要了一壶热茶,小心翼翼地全倒进了花盆里。 谁曾想,一盆鲜艳欲滴的菁菊,立刻就泛黄泛灰,花苞全蔫了。 馨儿很伤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瘪着红嘟嘟的小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还没来得及向娘亲道歉,娘亲就已经发火了,怒冲冲地瞪着她,馨儿,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幸亏爹爹疼爱她,挡在娘亲面前,馨儿才能溜出去,跟青砚叔叔逛集市。 但因为馨儿心情不好,所以她逛集市也无精打采。 尤其是贾哥哥也来了,于是她的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贾哥哥只比她大三个月,长得倒很俊,虎头虎脑的挺可爱,听说他爹爹是个大生意人,常会给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旁的小朋友都羡慕得不得了,可馨儿从不羡慕。 因为馨儿的爹爹比贾哥哥的爹爹更加厉害! 馨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怕她想去摘天上的星星,爹爹都会去帮她搭梯子。 可是,今天贾哥哥竟然骑了一匹油光水滑的小黑马来了,那马比馨儿高不了多少,是一匹小马驹,鬃毛篷篷的,特别有灵性。 只要贾哥哥一吹口哨,那小黑马就会晃着脑袋“咴咴咴”地叫,好玩极了。 馨儿也想要一匹小马驹啊。 她眨着水汪汪的圆眼睛,好似两颗黑葡萄,眼巴巴地望着青砚。 青砚被她盯着好不自在,干咳了两声。 天地良心,真不是他不给馨儿骑马。 只因章羽枫是个女儿奴,太宝贝馨儿了,出来前就严令禁止过了,不准让馨儿骑马,就怕她一不小心摔下来,磕着碰着可不得了。 看到章公子那千叮万嘱的紧张样儿,青砚完全相信,如果馨儿真的磕到哪儿了,自己很有可能会被他揭下一层皮来。 于是青砚蹲下来,面对着馨儿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遗憾地说,“小祖宗,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亲爹吧,是他不让你骑马的。” 街的尽头,有人缓缓低笑,声音如清风拂过柳林,悠扬而慵懒。 “我这儿有一匹小马驹,温顺极了,馨儿想来试着骑一下吗?” 青砚抬起眼,只觉浑身寒毛倒竖,惊得差点跌到地上,“卓……卓……卓……” 舌头直打结,竟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一个男子青衫缓带,漫步而来,手里牵着一匹浑身赤红的小马驹。 明媚的阳光,笼着他的衣裳,勾勒出一道浅浅淡淡的金色轮廓,使他看上去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眸若明珠,俊美无俦。 “原来……你没有死……”青砚喃喃地说。 男子不答,只是微笑。 小黑马看见了小红马,屈了屈蹄子,竟有些害怕,突然一掉头,嗒嗒嗒地跑开了,贾哥哥坐在小黑马上,吓得眼泪汪汪。 “小祖宗,你当心啊!” 青砚急忙去追赶,一面跑一面回头叫道:“馨儿,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馨儿很听话,嗯了声,靠在街角的墙上,乖乖地不动。 男子蹲下来,笑着把小红马的缰绳放在了馨儿的手上。 “这是汗血马,跑得又稳又快,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馨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咬着手指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可以。” 馨儿摸了摸小红马那光滑的鬃毛,小红马真的很温顺,仰着脖子让她摸,而且还愉快地摇了下尾巴。 “它很乖啊。” “嗯,它跟馨儿一样乖。” 小红马仿佛知道自己正在被夸赞,越发亲近了,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馨儿的手心。 馨儿乐得咯咯直笑,甚是开心,她穿着镶着白狐毛的绣缎小袄子,头上扎着两个小环髻,宛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眉眼儿弯弯的,像极了她的娘亲,那般玉雪可爱。 男子出神地望着她,唇角含笑,凤眸里闪动着温软的波光。 馨儿歪着头,用稚嫩的目光打量着男子。 “叔叔,你是谁呀?你认识我吗?” 男子微笑着说:“我是你爹爹和娘亲的朋友。” “可我以前为什么没有见过你呢?” “……因为……我曾生了一场重病,一直在养病,现在才渐渐好些了……” 馨儿同情地皱起了小鼻子,“真可怜呀,生病要吃药的,很苦很苦。” “对啊,馨儿也吃过药么?” “吃过。每次我受了风寒,娘亲就会逼着我吃药呢。” “你娘亲……她还好么?” “不好!”馨儿听不懂男子的意思,委屈巴巴地控拆,“娘亲今天生气了,说我弄坏了她的花儿。” 嘟嘟囔囔地把那件伤心事儿告诉了这男子。 男子轻轻地笑起来,目光极温柔,“嗯,那馨儿以后就乖一些呀,别再惹你娘亲生气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指着男子的鬓发,“叔叔,你这里为什么会有白头发呀?” 只有像周管家周大娘那样的老人家才会有白发,这个叔叔长得这么好看,容貌也很年青,却怎么两鬓间都已银发如丝了? …… 男子仍在微笑着,却不说话。眸光幽深,望着天空中那游戈着的朵朵浮云,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清风流水,锦瑟年华。 人世间一场尘缘。 往事有如轻烟,缓缓流逝,只需知道,她如今岁月安好,就已足够了。 身躯不过是一副旧皮囊,容颜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就算是华发早生,枯槁如木,总不过是浮生若梦,徒留怅然罢。 …… 青砚终于牵回了小黑马,也牵回了小黑马上的贾哥哥,他回到街角,看见馨儿笑眯眯地拿着一把翠绿的嫩草,正在喂小红马吃。 “咦,卓公子呢?”青砚东张西望。 馨儿抬起头,眨巴了一下眼睛,“那个叔叔已经走了呀。” 青砚急忙问:“往哪里走的?走了多久?” “往那边走的。” 馨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街的尽头。 青砚踮着脚尖,游目四顾,努力张望,却并没有发现那男子的身影。 只有秋风阵阵,人影杳杳,仿佛他从未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