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风流 / www.cmfu.com 起点中文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作品相关 圈内人说:这的确是一部非常值得一读的小说   (起5V点5V中5V文5V网更新时间:2006-9-12 10:54:00  本章字数:2017)      一、题材   这是农民青年进城打工的故事。这个题材意义重大,我国目前有近一亿的进城打工者。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受到文学的忽视。这部小说的特点在于不仅用城市人的视角写城市,更用农民的眼光,特别是一个有思想,有头脑,有抱负,甚至也是有点野心的农民青年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被我们熟悉并熟视无睹的城市。这期间发生在文化、思想、情感和精神上的碰撞,使我们有触目惊心的感慨。城市人挣扎在城市的故事,已经被写得很多很繁了。现在我们让一个农村青年走进城里,而他又很有性格,有思想,又长得高大英俊,这样就会很快跟城市发生一系列关系,我们就能借此看到平时不被注意、不被发现的很多关于城市的精彩的东西。由于主人公的身份和心理跟城市格格不入,作者就把城市的许多荒诞不经的、幽默可笑的、深沉悲壮的、感人至深的东西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展示出来。这实在是比用城市人来揭示城市,要更加有趣,更具艺术效果。   二、情节概要   主人公在第二章走进城里。伴随着主人公的活动,我们看到一个广阔的世界:艺术家,教授,各类老板,暴富者,官员,国企、私企老板,游民,骗子,一般市民……   在进城的当天,主人公就在公共汽车上被莫名其妙地罚了钱。他去煤场找活干,竟被煤帮毒打,眼睛差点弄瞎。当他在摊位上找到一个洗碗的活,身上的钱又全被偷去。他那农民式的善良天性,面对这座城市永远束手无策。后来,他去给医院洗尸体,又去大学的美术系当裸体模特,给丈夫出国的女人当陪聊,最后又爱上了有丈夫的女画家。   应该说,他是有良心的,虽然也有很多缺点和历史刻在身上的缺陷。他有家庭的责任感,渴望尽快把两个孩子拔出农村。可他的理想要实现起来,却充满坎坷。他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使自己的肉体堕落,但最后还是给丈夫出国的女教师当起了陪聊,出卖了色相。他的翻身的奋斗只能从失德做起,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他的天定的不可逃脱的命运。但他的良心从来都没有丢失。他一边在挣各种各样的钱,又在诅咒金钱;拼命巴结权贵,又在心里蔑视和嘲笑他们;出卖色相,又在古今的知识堆里拼命充实灵魂。他的内心充满二重性,认为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又迷于女画家;憎恨城市,又使劲往进钻,为不能钻进来而急迫、焦烦;赞美真诚,又刻意虚伪;欣赏自己的才智,又讥讽自己的肮脏;拼命挣钱,又嘲笑讲师教授为金钱而浮躁;瞧不起知识分子的迂腐,又嫉妒他们是吃公饭的;轻视吃公饭的人没有了丝毫的创造力,自己又渴望有一天能钻进他们的队伍;憎恨腐败,又想利用腐败的官员为自己的上升铺路……然而他不论怎样变,却有一根心灵的筋骨不会变,那就是一个穷人最基本的感情和良心。虽然他渴望挣钱,却希望在自己未来的公司里每个人的良好人性都不要受到压抑,向上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在金钱与荣誉之间,总有一种力量在把他拉向荣誉这边,他好象更想得到一种价值上的满足。他与享乐永远格格不入,与世风永远格格不入。他一方面干着在别人看来是最低贱的工作,比如裸体模特和清洁工,一方面又反差极大地就象时代的思想家,在具有幽默性质的对比中,我们看到了他的可笑和神圣,他的真诚和迂腐。在他的身上总是充满对立,英俊的外形与身份的反差,低贱的工作与头脑的反差,勃勃雄心与地位的反差,善良的本质与环境的反差……这才是生活中的真正的幽默。   我们看到这个人是时代的产儿,是多么典型的性格。向上的力量和向下的力量同时存在于他的心灵。这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充满了各种内在矛盾的人。通过引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手法,我们让这个人的内心总有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同时大声叫喊。在对权力、地位、金钱、物欲……这些时代宠物们的追逐与抗拒中,总是伴随着情感、人格的失与得,灵魂的死灭与再生是那么惨烈。   三、小说的艺术特点   结构简洁,重心突出,内在张力大。   语言泼辣,尖锐,细腻,朴实,充满生气,加上主人公那独特的性格和智慧,使感情和思想很容易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注重现实感,生活的信息量较大,让人感到厚重,亲切,真实。特别注重细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在纷杂万象的事态中去叙述和描写,具有相当的震撼力。不论对生活场景的描写,对世风的临摹和分析,还是对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刻画,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共鸣。   可读性强,把严肃的思索尽量用小说的情趣加以体现,追求深刻,但不沉闷,追求本质,却通过有趣的现象入手,具有本质上的幽默感。   人物丰满、有特点。一部小说如果没有一些有个性的人物作支撑,那只能供人在某几天里轻薄地消遣一下。好小说都是靠不朽的人物传世的。作者一贯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有个性、有思想、有滋味的人物,让人们不易忘记。人物内心的二重矛盾,性格的复杂,心理的多侧面,甚至对复调手法的运用,使人物更加真实饱满。读者通过人物去感受与领悟时代的精神与气质。   总之,这是一部非常值得一读的小说。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章 沉重的土地   (起9F点9F中9F文9F网更新时间:2006-7-27 10:45:00  本章字数:5580)      这一年冬天,湟水谷地没有见到一片雪花。到了春天,气候变得异常干燥。由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呛味。河水的颜色开始变黄,涌浪却远没有了往年的气势。河浪里夹裹着由上游漂来的就将最后融化的软冰,撞击着河岸,渗透着土崖的裂痕……河水的土腥味,也在按着惯性变浓。古老的风车早就掏不上退缩了的河水,却依然不甘沉寂,扭动着苍老的身躯,吱吱作响。于是,空气里不仅弥漫着春天的淡淡的腥气,也搅和着阵阵使人心烦的沉闷……   当带着丝丝暖意的气息在大地的上空变得更浓,湟水谷地一年一度的播种,谁也无法抗拒地又开始了。连着几天,侯家堡村沿河一带,到处飘扬着翻耕的黄尘。过不了一两天,山上的坡地也将开播,那里沉睡着侯家堡村的大部分耕地。   这一天,彩珠家的河边地也开始翻耕。小叔子保瑞在前面牵马,她在后面掌犁。身上越来越热,她把棉袄的纽子解开,露出里面的棉线衫。红色的棉线衫洗得发了白,出现窟窿的地方,露出白白的皮肤。衫子肥得没有样子,一看便是拣自己男人的。   还在西伯利亚最后几次寒流席卷大高原之前,堡子里许多年轻的妇女就脱去肥厚的棉袄,换上鲜艳的腈纶毛衣。姑娘们在村道上的欢声笑语,在堡子上空久久回荡。当寒流卷来,姑娘们的鼻子被冻得发红,却怎么也不肯再换上棉衣了。   彩珠白净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润,汗水如晶莹的小虫爬满了额头。她望着上身只穿了件蓝棉线衫的小叔子高大壮实的背影,轻轻喘息一下,再次把犁攥紧。望着脚下深深的犁沟,她的脸上仿佛有了一点欢悦。然而,这股情绪很快就被眼里的疲倦和固有的沉重扫去了……蓦地,她一个趔趄。   保瑞用不耐烦的样子扔掉缰绳,走到田埂前,点上烟。他在土坑里撒了一泡尿,出来,望着阴霾的天空,眼里再次透出那种让人心烦的冷漠。不久,彩珠看见,他正用黑亮亮的眼珠子抠着她的胸脯呢。一种难以抑制的恼火,顿时涌上心头。然而被冷风吹得身心麻痹了的女人,依旧那么站着,敞着胸,让棉线衫底下两堆丰腴的肉团,随着呼吸而有节律地一起一伏。   河心,由上游漂来的小杨树那露出水面的根须,闪耀着水晶般的光泽。树身在旋窝里打转,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女人的两眼一时望得发呆。保瑞说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见。遽然间,她扭过身,走到田埂前,背向河水坐下来。一双因为黑白过于分明,就反而显得有些沉郁的眼睛,望着远方发出淡蓝色光泽的突兀的雪岭。渐渐地她就象僵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   “这球天气。”保瑞朝前方啐了一口。   保瑞走过来,在彩珠的身边坐下来。她的一缕头发,在风中轻盈而虚弱地抖动不止。这使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三年死去的女人来。莲花死时还不到二十七岁,他刚过三十。女人整日不吃不喝,脸色渐渐发黑,后来就死了。到底也不知得的什么病。女人留下四岁的女儿春芳,和三岁的儿子黑虎。人们都说,莲花是让保瑞给气死的。他酗酒,抽烟,有时还耍耍钱。一次,连买化肥的那点钱都拿去耍了。莲花一跟他闹,他就跑出去喝酒。女人就给气死了。人们还说,女人临死都不肯正眼瞅保瑞一眼。莲花死后,他还是喝酒,却不再耍钱。三年来,没见他耍过一回。就又有人说,保瑞终于悔改了。他听见,轻视地一笑。   “秋冬就要重新分地了,你却给地里上了那么多肥?”保瑞今天终于开口,“你以为人家还会把你分到河边,让你再占一次便宜吗?”他嘲笑地打量着这个女人。   “我没想占谁的便宜。”彩珠的嘴,总是很硬。   她想起十六年前嫁到侯家堡,给得过小儿麻痹症至使下肢残废的保顺当媳妇时,大队长侯德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闺女,甭怕,将来大家会帮着你的。”   那是一九七五年,文化革命末期,彩珠刚刚二十岁。她的家庭是地主成分,爷爷还戴着地主帽子,所以能嫁给一个出身贫农的残废,从此变更门户,她还是从内心里感到幸运。她的懦弱的心,早就被地主的名分压抑得要憋死过去。就要成为贫农家的媳妇的那几天,坐在母亲的炕沿前,她几次哭成了泪人。   接下来的三年,她的一个妹妹嫁给张家堡三十五岁的光棍汉张守义,一个妹妹嫁给县中学四十岁的摘帽右派许泽清。庞家唯一的儿子敬文沾上改革的光,考上省外一所大学的冷门。参加工作后,在西藏北部的一次冰川考察中被雪崩埋了。得知儿子的死讯,父亲一夜间头发白了一片,母亲很快把一双眼睛哭瞎。   “八一年那回划地,全村人都同意给我这块河边的,他们如今会翻脸不认人么?”她的脸色严肃而苍白,“他们会忍心把我分到山上去么?”她的嗓音提高了几度,就变得尖锐了。   “那是全村人的意愿?那只是你的媒人侯德旺村长的意思罢了。”保瑞摇头说,“如今老爷子不当村长多年,侯建新虽是他选定的接班人,是他的亲侄儿,可又能怎样?清朝的那个皇帝一接上班,不就查抄了一批父亲的亲信?贾宝玉家的败落,便由此开始。我不喜欢轻飘的文学,更喜欢琢磨沉重的历史。这也是侯家堡的特殊嗜好。侯德旺不是见了人就数落接班人的不孝吗?你就等着一起抓阄吧。”他站起身,用巴掌使劲儿拍拍屁股上的灰土。风一吹,土全落在女人的脸上、身上。他走到老马跟前。   他又咕哝了一声天气。这种古怪的天气持续了很久,看样子还要持续下去。不知道苍天正在孕育什么。一刻,他又把目光斜上去,就象是想把老天给拽下来,问它为何要如此不善。再这样下去,秋天不会有好收成了。可身后的女人,还沉睡在梦里呢。想起她刚才对他的那副样子,就在心里冷冷一笑。   彩珠站起来,也朝马跟前走去。头有些沉,她却刻意要在小叔子面前显出自己的不在乎。不幸,她被土坷垃绊了一下,身子狠狠摔倒在犁旁。他吃惊地瞧着她。他的鼻孔,哼了一声。她爬起来,刚握住犁,还没站稳当,他就用木棍朝马背上一砸。老马扬起前蹄,往前冲。她握着犁,身体踉跄几步,又险些跌倒。她扬起脸来,盯住小叔子宽阔的脊背,眼里噙着愤怒的泪花。   #   晚上,彩珠早早便上了炕。为了少说话,她装作很劳累的样子,闭住眼睛。保顺早就觉得,女人这一阵子有什么心事。黑暗中,他的眼睛如两团灰色的火光,扑向她总是不显老的脸蛋。她虽然闭着眼睛,还是觉到了男人的目光的烘烤和抓挠。多少年来她最敏感的东西,恐怕就是这一对目光了。有时,它竟能使她的心跳无法正常地进行,她的心也就会在骤然之间充满怨恨。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轻叹一下,胸中变得更加沉重。男人的身躯,把褥子弄出怪响。这一来,她的呼吸就变得更不均匀了。霎时,她的大腿被什么蜇了一下,浑身便一抖。原来,是男人的手又过来了。那纤细的指头先是在她的大腿根上软软地摩挲,很快动作就变得短促和激烈。她的呼吸也跟着变短、变粗,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息。就在她的身体被一股燠热弄得就要胀破开去的一刻,他的指头却凝固不动了。她焦躁地想捏住他的指头,好让它们重新运作,好让她最终获得胀破般的欢愉……她的手心,渗出一层粘汗。由她的身体散出的热气,无所顾忌地撞击着男人苍白的皮肤。倏地,她的手掌绝望地滑落下去。   “要重新分地了。”她终于按捺不住地说。   “啥?”男人说。   “承包书上写着……每十年重来一次。”   “这些天来,你就是为这……”   “还要我为啥呢?”她痛恨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唔,十年了,转眼就都老啦,你也老啦。”他感叹道。   “抓阄抓在了山上咋办?”她带着哭腔说。   “哦,那块地都被你犁了十年啦。”他搂住她的膀子。他的手又滑向那片沼泽,指头如一群经验十足的泅水者,一下就找到了最佳位置……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朝下陷去。   女人此刻却如同死人,没有了任何反应。   #   一夜功夫,她的脸就憔悴了,眼眶黑了一轮,脑子迟钝。但她凭着一股心劲儿,把地犁得比昨天还齐。   阴霾的天空上,透出柔和的白色。太阳虽不大,却是暖融融的。微风把河水的腥气送过来,跟泥土的气息融在一起。   彩珠渐渐有些醉了,嘴里发出轻轻的呻吟。保瑞不象前一天那样爱动火了,却显得更加沉郁。三年了,都是保瑞同她合伙犁地。先前,多半都是大哥保祥前来助她一把。她更愿意请大哥帮忙,只是越来越听不得大嫂的风凉话。可话说回来,云霞跟公公婆婆合住,麻烦事就更多一些。当初也是自己硬要出来单过。她就是要让全堡子的人都看见,她能把家庭的重担独担起来。保瑞的后脑壳,好似正散发着一股水蒸气。他始终如一架机器,迈着沉重和有气势的步子。他变得多么象一个汉子。哦,他本来就是一条汉子呀。她的目光,都有些发热了。一刻,她的头脑忽然有些恍惚:傻瓜莲花为啥选择了死呢。   上午的时光伴随着劳累,很快滑过去。天空变得更白。棉袄穿在身上,仿佛裹了一副沉重的盔甲。她把棉衣脱去,扔在田埂上。棉线衫两边的腋下,张开长长的口子。昨天晚上,她把大红色的腈纶毛衣取出来。它穿了两个春秋,袖口一带被磨出一层光泽。不过在她的眼里,它还是那么鲜艳耐看。   “又过了一个冬天。”她那会儿说。   “可寒气蜇得我大白天也坐不住呢。”保顺说。   她把毛衣贴在身上比试了好一阵,还是放进箱子……   小叔子背上的汗水,使棉线衫湿了一片。这样,他的健壮更加突兀地呈现出来。可她再也不想端详这个男人。远处黄土塬下的那一片杨树林,在阳光下发出嫩嫩的绿光。这光泽就象是要遮掩去树身上数不尽的灰色伤痕。树林上方,空气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舞蹈。消失了一冬的嘈杂的鸟鸣声,又沸腾啦。她的心都要被它们喊乱。她感到在自己压抑的心灵里,正孕育着一样东西,使她总想去干一件事情。可她的头脑,又是一片空白。   春的气息,随处可见了。   #   这天的午饭是云霞送来的,汤面和锅盔。云霞说,保顺的饭阿妈送去了,黑虎和春芳都在那边的地头上撒欢呢。吃罢饭,保瑞去那边树底下坐下来,脊背靠着树身,点上烟。   “这狗日的,整天都这么闲。”云霞眯着眼睛,瞧着树底下的那个人,就象在玩味着什么。“这两天都是你掌犁?”   “到了他的地,就是我来牵马,他的地也要比我的多。”   “那他还算是照顾你了?这狗日的,浑身都是劲儿……应该全让他掌犁嘛。”云霞微笑着,脸上渗出淡淡的红晕。   “那样不好。”   “保祥回回都给你扶犁,也没听见你说不合适呀?”   保瑞坐起来,缩着脖子,望着天空,然后又朝两个嫂子这边望着。他的两个肩膀高高耸起来,更显出庞大的骨架。这家的三个兄弟,就数老三高大气派,连他的懒散都能显出与众不同的神气。堡子里几个心性放浪的媳妇,仗着一张白净的脸蛋,总是喜欢对他说浪话,唱花儿。只可惜,他如今连花儿都不想哼了。   一天,他终于把长年外出打工的保根的女人秀娥推到一堵墙根,用双掌按住她的脖子。“再叫你唱,”他从牙缝里说,“你再唱啊,唱啊?”秀娥被挤在墙根,哼哼着讲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突然,她抬起膝盖,朝他的裤裆顶去。他唉哟一声,即刻松开她,半蹲在那里龇牙咧嘴。   秀娥扬长而去。“我是担心你那东西快锈死啦……可你怎么就不象个男人呢?”说罢,脸高高仰起来。   保瑞真想扑上去,把这个荡妇的嘴给撕烂。然而从此再见到她,却只能躲着走了。保根是大哥的同学,在村人们面前,自己总得让着她几分才好。于是,女人的歌声就变得更加响亮:   #   弟弟你浪来不浪来,   花枕头一对儿放哩……   #   云霞说,我的肚子胀了。两人就进了坑里。云霞说,这几天正倒霉,保祥这只狗半夜里赶回来,睡不着,就整人。彩珠默默低下头。云霞说,保顺是个魔鬼,你跟他过了这些年,他没用脑子把你的血吸干净吗?彩珠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依旧愣神儿。   “保顺是个废子。”云霞把嗓音提高。   “你不觉得他也挺可怜?”彩珠十分严肃地。   “你不可怜吗?你从来就不知道男人是啥样子吧?”   “我……不想那些。”彩珠厌恶地把脸扭开。   “是女人就得想,这由不得你,这是天性。”   “天性也有好赖之分。”彩珠冷笑道。   记得有一年初冬的一个正午,她看见云霞慌慌张张地从村边的一个麦草房里出来。她怀疑麦草房里还有人,却只顾着低头朝家里疾走。几天后,她把见到的事告诉保顺。这才知道,云霞可能一直跟娘家邻村的旧情人保持来往。云霞当初怀疑那男人心不诚,才一气之下听从父母的劝说,嫁到富裕一点的侯家堡。保祥后来可能怀疑到云霞的什么,两口子有一阵打闹得很厉害。奇怪的是,彩珠从来也没有因为这些,而对云霞产生恶感。   云霞这时红光满面。她对男女间的事,仿佛极有研究。云霞说,这种事会因经验的增多,兴趣大增。彩珠瞪着云霞。粗心的云霞,没有看出彩珠的烦躁,继续讲着堡子里发生的那些事。彩珠都是头一次听说,脸上发烧,心跳莫名地加快,连对云霞的怨恼,也莫名地减弱。大嫂也算是有几分真诚的人,虽然有时也很刻薄。彩珠觉得蹲得太久,保瑞恐怕早就不耐烦了。她朝坚硬的粪便上沾着的鲜血睃了一眼。踮起脚尖,保瑞早已不见了人影。   “明天我还来送饭。”云霞看看自己拉的屎,一脸疲倦。   #   太阳西斜了。彩珠还坐在河边,等着保瑞。她忘记了时间的流动,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把棉衣披在身上。湟水在不远处流过窄谷,发出隆隆巨响。这个时节,开始浑浊的河水显得十分沉重,连旋涡都是不耐烦的。要不了多久,暴烈的河水就会夹裹着山洪和泥浆,狂奔怒号……在彩珠心中,湟水就象一个性格多变的西部莽汉。她时常喜欢坐在河边,观看动荡的水面。在村人的眼里,她的许多行为都是怪僻的。      起9F点9F中9F文9F网9F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章 他想冲破这死亡般的沉寂和贫穷   (起5F点5F中5F文5F网更新时间:2006-7-27 10:46:00  本章字数:6071)      保瑞回来了。他又喝了酒,脸颊发红,眼睛发直,身体失去平衡。彩珠投去冷峻的目光。可他毫不在乎地靠了过来。   “就是改不掉?”她很想绷起脸来。   “改?”他说,“我无聊啊。”   “你也会无聊吗?”她打量他。她的话,变得多了。她再次发现,这个老三长得跟老大老二一点儿不象,浓浓的眉间有一股豪气,有如他的父亲。只是今天她又发现,在他的略带强悍的目光里,还隐藏着一丝温情。这使她觉得多么可笑。在公公如今的目光里,依旧含着湟水汉子的强悍,但更多的倒是含满了湟水老人特有的慈祥。从小叔子的目光里,她也发现了这种慈祥。   “你应该再娶个女人,莲花死了三年啦。”   “我没钱。”他冷冷地说,“你以为眼下的女人还跟你当年一样傻么?你以为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你么?”   他看人的目光是如此率直和放肆,简直让人受不了呢。   他看到了她的不悦,却并不在乎。“我不是捧你,我不喜欢跟女人这样。”他斜眄着她,“你真让我猜不透呢。”他用懒散而轻视的样子,望着天空。“可你们这也是在生活,人在地狱里熬度,也是生活……如果不是,又是什么?我一直琢磨,我凭啥就要跟你们这些庸人一个样呢?”   “又胡说八道?”她很是恼怒地站起身来,然后急急地朝马跟前走去。浑身有一股热气。她把棉袄脱去。   他偶尔转过脸来,看见了女人的这副模样,并稍稍显出了一点惊讶。她的身子在棉线衫底下,显得这么丰满。他想起莲花的清瘦。酒精使他的步子紊乱了。他用拳头猛砸了一下马背,嘴里骂了一句什么。马的双腿暴烈地朝前扑去。   女人的样子,一下变得非常狼狈。   歇息时,他始终阴沉着脸,默默吸烟,脸上带着沉思状。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心烦。他还没有这样过。他的内心节奏从来是那么悠缓,如贝多芬交响曲的第三乐章。可这柔曼没有给他任何幸福的感触。他只是酒醉时才会产生一点幻象,好似飘渺而美丽的现实在朝他走来。那时,心头才会流过一点激越。它冲破这死亡的沉寂和贫穷,让他得到男人的哪怕是暂时的愉快。   她喜欢他这会儿的模样。他身上的酒气,不再使她心烦。她甚至对着刮过来的细风,吸吸鼻子。她总是觉着,小叔子还没有真正长大成人呢。他不时就会去二哥那里,找一两本书来读。最后,往往是自负的哥哥要向弟弟讨教阅读体会。弟弟对所谈的东西,总是含着轻慢,哥哥就反感。她觉得有趣,暗暗喜欢着小叔子的聪慧。侯家堡土地贫瘠,读书的风气却从明朝延续至今。侯家堡的祖先,是一五七四年被明朝神宗皇帝发配戍边的权臣。只是如今村民的相貌,又占尽当地土著的特征。此时,她一再想打破沉默,想叩开这个喜欢独处的汉子的嘴巴。   “你想啥呢,兄弟?”   “唔,没有。”他匆忙朝她一瞥。   “没有?一副呆呆的样子……你总是这么傻么?你一定还是想女人了吧?莲花都……”她猛然为自己感到了惊讶,连耳朵都烧灼了。可她又是这么坚强地盯着小叔子的一对黑眸子。她可能早就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他在根性上是惧怕女人的。   “对,”他瞅着她,“我是在想一个人……”   “谁?”   “一个怪人。”   “谁——”女人的声音烦躁了。   “你说呢?”他阴郁地一笑。   “你……云霞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她嘴唇哆嗦,“你敢如此对我讲话,不怕遭报应么?你的目光,多么邪恶……”   “我没欺负你,我说,我干嘛要欺负你呢?我只是有点喜欢你,彩珠。”他耐着性子说,“我只是要忍不住地说,我有些喜欢你罢了。我知道你比我大两岁半,可我咋能管住自己呢?我又为啥要管自己呢……只是,我又非常非常地看不起你。”   “呸,你这个不要脸皮的。你敢对我说这种话?”她的眼里渗出两汪红色。猝然间,她仿佛要跳起来了,接着,却把头埋在了膝头上。这一切动作,都显得那么夸张。   “唉,”他猛然站起来,把拳头一甩。“我喝多了,我是在胡说八道……”他说着,用冷眼俯视着她的浓密的黑发。她的哭声变得更加夸张,带着被久久压抑的歇斯底里。虽然附近没有一个人影,他还是不能不扭头望望四周。其实,他怕个啥呢?他的喘息,变得粗糙了。“我算个啥呢?”他又这么说。   他不明白,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如此急躁?他竟然去拽她的胳膊了。是她的哭声使他理亏了?她一贯是全家可怜的对象呢。她扳他的胳膊,接着用双臂的力量一拉。扑通一下,他跌倒在她面前。两人都是这么惊愕。“你——”她往后退缩……然而又有一股力量,在推搡她的脊背。她为心灵的淫邪惧怕了。陡然,他攥住她的手腕。接着,他蹦起来。最后,他把她扑倒。   两个人滚进一个坑里。   这当儿,河边一带仍然是那么安静,就连鸟儿的鸣声也听不见了。她的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行不……”他用低沉的声音问。   “好,好,这样好,就这样……”她的目光迷乱。   “行不?”他粗声道。   “好,好,啊——”她扭动身体。   “行不——”他叫喊道。   “噢——”她用手蒙住眼睛,尔后再次搂住这个男人……她的身体正以从未有过的感觉,滑向爆炸的边缘……她就要欢死过去啦。在混沌的意识底层,她用无所顾忌的声音叫喊道:   “就让我这么去死吧——”   #   彩珠躲在杨树林里,手捂着脸放声哭泣。这十六年来,她还没有这样过。树上的小鸟被惊得飞起。林间空气潮湿。一股股春天的醉人的草涩味,随着刮进林子里的细风弥散开去。许久,她不再哭了,用失神的眼睛望着林子尽头的湖泊。那水面上正反射着一层迷人的光泽。湖岸一带正在返青的小草,仿佛还没有从冬眠中彻底苏醒。几只麻雀在湖岸的草地上叽叽喳喳地欢跳,摆动翅膀。偶尔它们会敛声屏气,朝彩珠坐着的地方仰头张望。它们大概发现了什么,全都飞到树杈上,最后朝河岸那边自由坚定地飞走了……她的耳朵,仍然在捕捉它们的声音。   当身上的一阵灼热过去,又开始感受持续的寒冷的侵袭。她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从林子里走出去了。可是在寒凉的皮肤底下,心又是那么温暖啊。这一系列对立的情绪,使她有生第一次变得这样难过。她禁不住又要掩面而泣了。   太阳在天边变成金色的花团。女人终于站起来。她的脸色苍白而憔悴。肥大的棉线衫扭在身上,袖子根处的开线更大了,使胳膊和背上的肉露出来。她来到湖边,在清澈的水面上瞧见自己的倒影。她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端详过自己。每天梳头时,目光仿佛也仅仅是停留在那些乌黑和浓密的头发上。   “你真象一个大姑娘呀。”保瑞那会儿说。   她顿时又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楚。   她蹲下身去。脸上的皱纹,被水面的一层光泽抹去;眼睛显得更加明亮;密密的头发,显出旺盛不衰的生命活力……她被水中的这个女人,弄得越是不安和疑惑了。   她不记得保顺夸过她年轻。从一开始,他就对她的美视若无睹。随着岁月更替,她开始认为,美是与她无缘的东西。她盼望自己的脸上也能生出保顺那样的皱纹,盼望保顺从此能用相依为命的目光看她。蹲在水边,在时而清澈时而瞀乱的头脑中,她思索道,保顺的目光一直就是多么锋利、明亮,能看穿你的五脏六腑。只是对保顺久已形成的怨恨,使她的感情变得多么冷酷。   “你永远是这么年轻啊。”她又想起保瑞的声音。心中这时有了一样崭新的情愫。虽然永远不会有漂亮衣裳穿,灵魂里却从此淌进了一股温暖的泉流。“我为啥就不能这么活一次,哪怕仅仅是几天呢。”这样,她就为自己一贯的麻木痛悔了。   #   彩珠从杨树林里走出来。   西方的天边上,晚霞正在燃烧。残留在她胸中的最后一点痛楚,在眼前辉煌壮美的晚景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在心里长叹一声。她感到了心灵的空虚和寂寞。她朝自家的地头上遥望着。   保瑞弓着背,坐在田埂上等彩珠。他早就躲在林子边上偷看过她。她不会寻死,他那时这么暗想道。多少年来,她在他眼里只是一具活僵尸。她心里只有对亲人的责任,对上一辈罪孽的赎罪的渴望。她是真正的僵尸,没有快乐,没有欲望,自从嫁到侯家堡,就没有美丽地笑过一次。谁也看不见她的心的海底,究竟隐藏着什么。她只是一台生产善良和贤惠的机器。在他看来,这贤良的美名如今连屁都不如,因为屁还是活着的体现呢。   晚霞把余辉涂抹在他身上,使他的身影显得更加孤单。不远处的小杨树,在渐渐大了的风中摇曳着枝头。额上的一撮乱发被风吹起来,象是燃烧的火把。他的怀里,抱着她的花布棉袄。   彩珠憎恨地瞅着这个男人,眼睛随即潮湿。只是,她不想再哭。“这只饿狗。”她轻视地说。这使她的羞愧不安的心,好受了许多。不错,一切罪孽都是由这个男人所一手造成。她在他的强暴面前,怎么可能不受到伤害呢。   保瑞扭过头来,就看见了她的身影。他不再吸烟。额前的那一撮头发,又飘了起来,就象一只黑火把。   女人盯着这团黑发,蓦地没有了一点恨意。   保瑞显出惶惶的样子,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他夹着她的花布棉袄,飞快地朝这边奔来。   她用十分夸张的样子,把脸扭开。   “天凉呢。”他把棉袄递过来。   女人木然地瞅着远方的雪岭,和雪岭上方燃烧的晚霞。   他把棉袄披在她身上。当他的指头碰到她的一瞬,她的身子猛地一颤。一股莫名的恼怒,重新笼罩了心灵。“走开。”她用嘶哑的声音说。他的总是喜欢带着几分嘲弄的目光,变得毫无光彩。他想说什么,可喉咙就好似被什么糊住了。   “呸。”他把脸扭开。   女人的目光,变得疯狂、暴烈。   就在保瑞嘴角上的冷笑准备按照习惯,继续绽大绽宽,女人的手在眼前闪了一下。霎时,他的右边嘴角渗出一溜血印。他的还没有绽开的微笑,也就被这意外的撞击凝固在了那里。他扬起脸,喘着粗气。脸上的纹沟就象要塌下去一样,把嘴挤歪。他把一颗早就快脱落的烂牙扯出来,看也不看,扔进草里。   #   老马在地头上叫唤。远处农舍的上空,升腾着缕缕青灰色的炊烟。暮色下的湟水,沉静了许多。林子周围的空气,清冷、潮湿。风停了,空气跟着凝滞了似的。   他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她。酒精使他的眼睛发出一层淡红色的光泽,使它们显得更加愚蠢、顽固、野性和骄傲。   “要重新分地了……你个迷糊虫。”   “这又咋样?”她的心,哆嗦一下。   “你也得上山啦。人心变了。这就是新的历史。你想让人家照顾你一辈子?你脑子热了一阵子,却得守个瘫子过一辈子。”   “你这独活虫……真叫我恶心。”   “独活虫?如今谁又不是?你睁眼看看,谁又不是?你在我眼里不象一个人。你是圣人,是怪物。我真不想可怜你哩。”   “你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你在为淫邪的侯家堡守节,可他们全准备抛弃你了。你的美德已一钱不值。你是所有人的笑柄。瞧着,他们将用抓阄这种最公正的形式惩罚你的善良……这就叫秩序,就是市场经济。你这头先天不足并且善良过头的骡子,你去争吧……”   他在酒后的谈吐,总是这么畅快。他的话又多又狠。此刻,他再次为自己的这种潜能而得意。其实早在八年前,他就显示过一番。那是在莲花娘家的建筑承包队,他有幸顶替别人,成为采购。他在省城混了三个月。那是一次失败的经历。但他却从中验证了自己的潜能,他比教书匠还善于运用词汇的沟通功能。如果是生在城里,他就极有可能成为最厉害的律师。只是,他如今却变得越来越懒惰,懒得搭理这个世界,懒得同人讲话。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难受,连屁都懒得放出来呢。   “你终于有机会来羞辱我啦。”   “是的,我一直就想作践你。你从来都不愿意正眼看我。好象我一死了女人,我也就变成了一只苍蝇。你生怕我会碰你这堆熏屎。可我偏要碰哩,我就是要让你变得不贞节。妈的,我今天是多么痛快——我蔑视侯家堡贫贱透顶的道貌岸然,我憎恨祖宗的虚伪……我早就想这么痛快一下啦。怎么?”他伸出手,把她的下巴掀起来。“你好狠。可我就是喜欢让你打。你再打呀,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是我的女人啦。”他阴毒地一笑。   这一刻,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比阴险还要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呢?是带着野性的反叛的疯狂吗?他在反叛谁呢?在向谁挑衅呢?这个女人的心,产生了惧怕。他的真诚,就如一副诱人的钩子啊。她想,真正的魔鬼决不是保顺。可是,可是,保瑞的鲁莽又是这么富有男人气概……她一下拨开了他的手掌。   “你将来也只能属于我,永远属于我……不信就瞧着,除非我们都死了,可我们都不会死……我们的日子刚刚开始,对,刚刚开始。”他端详着她的脸蛋。他把一个男人的全副活力,都聚集在眼睛上。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他占有了她,哪怕只一次。他还是第一次偷尝野食,而且是什么样的果实,美丽、高贵,有时简直如太阳一般,会发出圣光。当第一次见到她的父母亲,就感觉他们比她还要高贵。他们属于人类中最忠厚善良的那种,一颗心完全透明,如水晶一般美丽。他当时就想,自己的父亲比照起来简直就是个仆人,偷吃了主人家东西的下人,可这个下人的残废儿子竟又作践了主人的女儿。他不能再对视他们的眼睛。二哥怎么就不羞愧而死。可今天,他也作践他们的女儿了,并且还十分得意——他是越来越轻视她的这种善良了。   “你是想逼我死呢。”浓郁的暮色,掩去她脸上的苍白,使她变得更加俏丽。寒气中,她吸吸鼻子。她用泪眼盯着他。眼睫毛随着眼皮的张合,动人地一抖一抖。   他仿佛看见了她眼里的越来越浓的轻视和嘲笑,这使他再次按捺不住自己。他伸出手臂,把她夹进怀里。自己只有这种肉体的力量了,他要用它再较量一下,再征服一次……然而,当触到她的身体,他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我夺不走她的心。这样,他的身体有如抽空了血液,乏软无力。他为自己的状态绝望。   她挣扎,咬他的肩膀。他把她的下巴掀起来。两人就这么僵持,把嘴里的热气喷在对方脸上。她无法直对他的目光,把眼皮合住。他一阵兴奋。可这股快意,怎么也走不到最顶端去。他不可能真正征服她。他把双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带着血腥气的嘴唇对上去。这使她不得不把手伸上去,勾住他的脖子。   他们摔倒在草地上。   暮色中,她的面庞猝然削瘦了,身体软得如一团面糊。他的手凝固在她的腰带上,整个身体都凝固了。她睁开眼睛,焦渴地瞅着他。可他的力量,霎时全都消失了。他绝望地闭住眼睛。   “我是畜生……”他咕哝道,脸埋在她胸前,身体颤栗。   她怔住,慌乱地掀起他的头。他如孩子一般伤心地哭着。毕生从未体验过的母爱的温情,如血液流遍身体,并使她心碎。她用粗糙的手掌抚摸他的脸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一直是这么单纯,有如孩子。   两个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女人悲伤和幸福的低泣声,使树上的喜鹊不安地摆着身子……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章 嫂子接受了小叔子的爱   (起3F点3F中3F文3F网更新时间:2006-7-27 15:58:00  本章字数:4701)      保顺这天没有盘问彩珠。平时她回家稍晚一些,他就要盘问一番。彩珠匆匆做好吃的,给男人端上来。她自己吃不下。他刚一吃完,她就又进了厨房。她这天把厨房收拾得十分干净,还烧了一锅开水。她给他擦洗身子时,他感到她今天是这样细心。   “秋天抓阄,保瑞也许能换到山下来。”   “唔。”他说。   “保瑞要是能换到山下,就太好了。”   “唔。”他的眉毛,动了一下。“母亲对咱俩很操心哩。分到山上的窄溜子地,再也用不成骡子,对你会多么难呢。”   “会那么巧吗?”彩珠感到奇怪,自己已经不再那么惧怕分地了。“是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吗?”她朝男人的下半截身子瞥了一眼。自结婚以后,它们便日益萎缩得如两根粗胳膊了。   熄灯后,女人钻进被窝,背对男人,默默地想心事。胸中仿佛滋生着一股崭新的力量。连他的粗野和莽撞,激起的都是绝美的感触。莲花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保瑞?如果他是自己的男人,哪怕他就是苦役犯,她也会爱他,等他,把他当作神灵……   她并不为自己对保顺的敌意,而有太多的不安。给保顺洗罢身子,她就用挑衅的样子把腈纶毛衣取出来,放在枕边。内心的冲动,使她真想跑到野地里大嚎一阵。   现在,她思索的一个问题是,从哪一天起,自己开始喜欢上保瑞的。显然,事情的发端决不是今天。尽管十分愿意正视自己的灵魂,却还是回答不了。她只是记得,她跟保瑞三个春天在一起耕地,三个秋天在一起收割……不错,当初某一天,她的头脑倏然间产生过一个念头:保瑞同她才算组成了一个家庭。当她从那一瞬间的恍惚里走出来,并没有感到害羞,相反,一种对保瑞完全是出自习惯的轻视,使她看到自己的可笑。   但是,在后来很长的岁月里,她却是那么自卑了。是啊,她天生就没有资格嫁给四肢健全的汉子。这世界不属于她,她没有选择的权力,更没有挑剔的资格。保瑞则有足够的资格,慢待这个世界。虽然她一再否定他的懒散,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那个出身的人的特权。这样,在长达三年的并肩劳作中,她一直不肯正视心灵的想往。总之,只是因为父辈欠下的孽债,使她注定没有幻想幸福的权力。她在这一刻继续回忆,当保瑞把她按倒在坑里,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暴怒,而是默许。   她的被子的一角被掀开。接着,男人的手在她的身上抖抖瑟瑟地摸索,手很快朝下移去。她就象是怕冷似的,身体一下就缩成了一团。遽然间,她用指头把他的手背犁了一下。   “男人家,别来这个。”她说。   屋子里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后来,保顺的嘴里发出嘤嘤的哭泣声。黑暗中,好似一只秋后的苍蝇发出的噪声。   她这下就更觉到了心中的厌恶。   早上,彩珠穿上大红色的腈纶毛衣。   去厨房做饭之前,她忍不住又望了望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面色略显苍白,然而如今那里又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润。“我比昨天变年轻了吗?”她很想看出这一点。在厨房里,不小心打碎一只瓷碗。打扫碎碗片时,她哼着一支少女时代的曲子。   保顺忘记了吃饭,一遍一遍地端详她。许久,他才默默地端起碗来,悄无声息地吃着。很快就到了该去地里的时刻。她把便盆放在保顺的身边。她斜过身,再次朝镜子里望了一眼。   #   这天上午,太阳变得更大。   彩珠看见保瑞把犁提起来,就以为他今天会掌犁了。可他只是那么端详了一下,就把犁扔了。他仿佛早就把昨天的事忘了个干净。不过他的眉眼间,又明显刻下了昨天的痕迹。他不愿直对她的目光,当不得不对望,就会变得无所顾忌,甚至放肆。这真使她受不了。他再也不称她二嫂,而是直呼名字。他不客气地吩咐她这样那样,好象她真是他的女人了。总之这天起初的时光,她被种种不快的情绪压抑,尽管对昨天的事并不后悔。   直到用疲倦的胳膊支撑着犁把,身子踉踉跄跄地随着马的疾走往前挪动时,她才看清自己是个天大的傻瓜。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就这样把她做女人的尊严撕碎。从此,她再也别想在他面前昂起头来。这使她多么痛悔。只是当发现他的步履同样也有些踉跄,至少不再是那么散漫,她才觉得,自己的怨恨是多么不应该。她专注于眼前的这个男人,以至犁铧早就偏离了位置。   保瑞终于瞅了瞅老马,然后就朝身后望去。她正用发愣的目光,盯着他的脑袋呢。她的身子在惯性中,往前一倾。她有些狼狈地直起身来,脸一时红得厉害。他咧着嘴角,笑一下。这不是冷笑,也不是多么亲切。他再次拽马行走。他吹起口哨。   她对此一点也不生气了。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她已经十分在意。这个从来没有被男人爱过的女人,就从眼前这个人的刻意嘲弄里,感触到甜蜜的爱意对心灵的冲击,眼里蒙上幸福的泪光。   她想起堡子里一些女人对保瑞的说法。她们觉得他虽然有一副好面孔,好身材,却不懂得女人的心,是十足的傻瓜,白生了一副男人相。一回,秀娥对彩珠说,你回去教教小叔子,别把大好的时光白白耽误过去嘛。那时,保瑞结婚还不到两年。彩珠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自己的男人听。   “你少听她们教唆,”保顺说,“这些恶妇……”   “她们的心,也还不坏。”   “也许吧。但她们的心,确实痒得熬不住了。她们永远不敢跪在神的脚下烧香祷告……她们早就被佛祖视为异端了。”   “你是寂寞得无聊,就整天胡思乱想吧?”   “喜欢骚念的女人,大多是一种遗传。”   “你是说秀娥吗?她的父母亲怎么啦?”   “喜欢骚念的毛病,多半是父母遗传下来的。父母把那种基因传给子女,晚辈并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在代表家庭,在印证族门的邪恶或端正……我有功夫了,给你好好讲讲遗传学。”   “长点知识当然好。我们侯家的祖先就很有学问。只是有知识的人,脾气都有些古怪。我弟弟自读了大学,就古怪了。”   “彼此的境界不一样,就容易产生隔阂。天才多古怪。他们对事物的看法,常常跟凡人不一致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还是初中毕业呢。作为庄稼人,还是应该朴实为好。弟弟常嫌家里的炕不干净,饭不卫生,使父母亲伤心。其实,食堂的饭菜更不卫生。世界上最干净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   “你对家族有这样深厚的感情,我很敬佩。希望你无愧于自己的先辈。我一点不会歧视你什么。你家不是几年前就被摘掉了地主帽子嘛。你正在得到堡子的公认。你要永远鞭策自己。”   “可我怎么总是觉得,我是你们的对立面呢?”   她变得这么冲动。这是因为保顺一再要提起她的出身吗?因为他家是贫农出身,就敢对她的亲人品头论足。她奇怪地坚信一点:公公年轻时一定不如她的爷爷勤快和热爱劳动。公公其实早就承认了这一点。就个人品德,她相信自己也要比保顺高尚。只是,她的命运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这个世界,有一批天生的坏人。在少年的某一段时期,于她头脑中甚至发生了生存危机。每当课文里出现人民这一类字眼,她就会痛苦地想,我是人民的敌人,一生下来就是。她曾通过各种赎罪的方法,来减轻灵魂的罪恶感,比如每天很早去打扫教室和校园卫生。老师夸奖她是可以改造好的。这虽然使她受到鼓舞,也使她永恒地看到自己与别的孩子的差别。因为过早地思考人生,因为精神的负重,她很小就不喜欢笑了。虽然生活也在告诉她,自己本来就是有着美好品格的人。在后来的岁月里,她不止一次地想,她肯定比庞家堡的许多人,都更配生活在这块贫瘠和美丽的土地上。   彩珠跟保顺这天交谈了很久。最后她怀着感伤,结束了这次交谈。保顺的真诚里,常常含着压迫人的东西。大哥和保瑞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摆出这副姿态。保顺不该这样,在相依为命的夫妻之间,不该这样。不过,她还是原谅了丈夫。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文人的呆气,虽然他只读过几年小学。在他的枕边,摆放着各种书籍,多半是借来的。彩珠渐渐对这些书名有了兴趣。有一本书的名字是《〈金瓶梅〉研究论集》。她知道《金瓶梅》是禁书,也知道他有欣赏能力,可庄稼人研究这种古籍做什么呢?他说,是出于对灵魂的兴趣,想看看人能浪到什么样子。他这么说时,用炯炯的眼睛瞅着她……唉,她在心里摇头,一个瘫子,整天跟寂寞为伴,怎么会没有一点稀奇古怪的念头呢。   望着保瑞的背影,她想,要是保顺也能有保瑞的散淡,就会活得多么轻松……然而保瑞真就轻松么?他从来也不想沾惹秀娥她们,似乎她们通通是他的负担。可见他活得一点不轻松。彩珠对保瑞的理解,就这么一点一点深入。可她还是一点也不理解这个汉子。预感使她痛苦地觉得,她和他会永远隔着一层厚纸,使彼此只能看见对方的影子……就在她这么苦苦思索时,保瑞用木棍敲打一下马背。她的身子摇晃一下,头脑蓦然清醒。   #   中午,云霞又送来吃的。她比昨天晚来一小时。她以为今天要犁保瑞的地了,就提着饭篮子朝山上爬。爬了一半,看见河边彩珠和保瑞的身影。她心里恼火,不等走到跟前,就喊道:   “怎么搞的嘛,害得我往山上白跑一趟。”   彩珠不吭声,只是冲云霞嘻嘻地笑。   “跑跑也好,跑跑也好。”保瑞嬉皮笑脸地说,“我看你腿上的劲儿,还大得很呢。”   “大不大,反正没吃过你的一口。”云霞盯着保瑞,“我说你怎么也能熬过三年来,你真该娶一个女人了。让我一个嫂子家这么奔来跑去的,在村人眼里算咋回事呢?”   “你能给我支援点钱吗?”保瑞说。   “不花钱的拐一个嘛。我看秀娥就很痴心呀。”云霞说。   “她太瘦,我更喜欢丰满一点的。”保瑞说。   “丰满的有呀,只怕你癞蛤蟆啃不上哩。”云霞轻视地瞥了保瑞一眼,“瞧你那干瘪样儿,搂着都硌肉。”云霞因为自己很瘦,就对保瑞的话耿耿于怀。她不仅瘦,面色还带着黄,却又不是不健康的那种黄。她的体力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比的。   彩珠瞧着云霞,不禁抿嘴笑了。   “秀娥的身上有火。据说保根就是受不了那火的烘烤,才逃出去的。”保瑞这时显得十分愚蠢,“你不见秀娥的脸上有些黄么?那样的女人,心火都旺。民间有黄脸女子白脸汉的说法。我翻过几本医书。原来,民间的许多说法,都有根据……”   “放你的臭屁。”云霞骂道,“从你的嘴里,就吐不出一句人话来吗?女人脸黄,是被男人虐待的啊。”   保瑞放声大笑。   云霞突然扑上去,跟保瑞扭在了一起。她仗着是嫂子,是女人,便使真劲儿,加上力气本来就大,保瑞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被按倒。两个人这么闹着,把耕好的地弄得不成样子。   彩珠起初还一个劲儿地笑,后来就有了不悦。看到地被弄得乱七八糟,就更加不悦。云霞把手伸进保瑞的棉线衫里。保瑞的两条腿乱蹬乱蹭,尘土飘到很高。彩珠终于恼了。   “行啦,没见远处有人瞧呀?”彩珠没跟人用过这么大的嗓子,声音都变了调,“象一对脏狗。地都让你们弄脏了。”   云霞不甘心地,从保瑞的身上跳开。   彩珠见保瑞的皮带已被挣开,线裤露出一大片来,就瞪着云霞,“你哪象个大嫂姐?”她又转向保瑞,“你也怪,整天跟女人挑呀逗,竟闹到大嫂头上。看,弄成啥了?若不是我的地,稀罕理你们呀?”她的眼眶红了,“我个女人家,够难啦……”她扭过身,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她一点也不饿,对云霞今天送饭,起初就没有那么高兴。眼下,她只想自己待着。   她离开两个人,去取保温瓶。当她朝这边走来,见云霞跟身边的保瑞说着什么。保瑞的脸,一下红了。云霞咧开两片薄薄的嘴唇笑着,奶子在衫子底下一晃一晃。保瑞仿佛朝云霞的胸前注意了一下。彩珠一脚没踩好,人差点儿跌倒。      起3F点3F中3F文3F网3F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章 土地将使他变得更穷   (起6M点6M中6M文6M网更新时间:2006-7-27 22:41:00  本章字数:4144)      刚吃罢饭,云霞就肚子胀。两人就来到坑里。云霞说,昨晚上面片没吃饱,早上吃了八个煮洋芋,喝了四杯茯茶水。吃煮洋芋就得喝茯茶,这样肚子才不会胀。茯茶里往往还放着盐,为的是在一天里也能得到盐分。只是一喝多,嘴唇就会裂开一道道口子。云霞这时问,你咋了?彩珠站在那里,依然没有动静。云霞蹲的地方,正是彩珠和保瑞昨天躺过的地方。   “我坐一边儿,给你望风吧。”说着,真坐在了土坎上。   云霞就跟彩珠谈保顺。这两天一跟彩珠待在一起,她就要谈保顺。保顺是个废人。又要划地了,谁不为彩珠焦心啊。   “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云霞说,“就是嫁给那个二愣兮兮的保瑞,也比保顺强百倍啊。”   “我哪有那个福气呢?”彩珠的心异样地跳了一下,她瞥了云霞一眼。“若能有个孩子,哪怕是女儿,我也就满足了。”   “你别着急,你还能生。”云霞不知该说啥好了。“呸,当初我咋就没嫁给地主呢?你真准备跟木头桩儿过一辈子吗?”   “他也是一条命呀,他还是残废呢。”彩珠严肃地,“人不能没有良心,当初他给我带来多大的安慰,我的孩子再也不是地主啦……”她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有各种活法儿,十六年都过来了……”她的神情有几分惶憷,可马上就强打起精神。“我理解你们这阵子的心情。其实,我自己倒活得痛快。”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十年一折腾,心里永远稳不了。我也急得不行,喉咙都疼了。保祥更急得不行。其实谁不可怜保顺呢?”她叹息着,“将来还是搬回来住吧。有我的一口,就也少不了你的……谁叫咱们是亲妯娌呢?”她的眼睛有些红了。   “唉,我不想将来的事。”彩珠摇头说,“我眼下就是喜欢自己过,我就是不想让人家以为我是来沾光的,我要用我的劳动来养活保顺。我要让侯家堡的人都看见,庞彩珠是好样的。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庞家一辈一辈都是好样的……我心甘情愿为那一家人做出牺牲。如果大家还认为那一家人有罪,那我就继续赎罪……我就是来这个世界赎罪的。我不痛苦。”   “你就是这么犟。当初你硬要分出来单过,阿大阿妈可伤心透了。啥时候想通了,我就过来帮你搬东西。”   “再别说这个了。”   “人们现在就开始活动了,你听说了没?上面有关系的就往上跑,上面没有关系的就往村长和村干部的家里钻。都有人请侯建新吃饭了。听说侯百发那只骚公鸡,一次就给村长家送了两块布料。侯百发这几年做买卖,真的是发啦。”   “这么早就开始啦?到时候人家不忘在脑后了?”   “真傻,急来抱佛脚怎么成呢?你也少不了要请客的。”   “我哪儿有钱?保顺想吃点油水,说了半个月了。我哪儿有钱请客?”彩珠愁眉苦脸地,“保顺又拉不下屎啦。”   “借钱也得请。情谊如山重,道理如纸轻。跟村干部有了情分,啥事不好办?抓阄也得分组抓。条件相似的分在一个组。把你分在哪个组,不是干部说了算?条件还得换算成分数,保顺是瘫子,给算几分?划地的大政策一定,干部就是要命的因素。”   “那……就请?”   “得请。”   彩珠的胸中变得更加憋闷。地头上,保瑞早就没了踪影。他恐怕又是去喝酒了。他从正月十六戒酒,如今又开戒了。他大概是心里太苦。莲花死了,他家的地就得减一大块,他也就只能眼看着变得更穷。哦,连保瑞都愁起来啦。保瑞,咱们真是一条藤上的苦瓜么?你要是不嫌,咱俩能一辈子搭伙耕地、收割吗?傻汉子,我有多少话想跟你说哩……她在心里叹息。   云霞拉完屎,身体一阵疲倦,真想睡一会儿。   #   这边的地很快就能犁完,下午就可以犁保瑞家的地。   云霞心里烦,想说说话,就没有马上离开。她不谈地,就谈男人们。她因为有个完好的丈夫,谈男人似乎就成了专利。秀娥她们不仅可以谈,还可以公然胡来。   然而,自从跟保瑞滚进了坑里,彩珠觉得自己跟过去就不太一样了,无疑也变得肮脏,可心里再也不是那么孤单和凄苦。保瑞,你这个傻汉子……她继续朝土道上张望。你是喝酒去了?可怜的人,媳妇死了三年,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哩……   她在心中谴责自己。这三年,她对黑虎和春芳的关心是那么少。虽然她也经常给两个孩子补补衣裳,做点吃的,虽然他们肯定都觉得她比粗心的云霞更可亲一些,只是她从来也没有真正把两个苦孩子当成亲骨肉啊。她还能怎样心疼两个孩子呢?最后她也只能想,我要用生命保护你们。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她的感情彻底投入到保瑞的家庭里。想到莲花,不仅没有一点惭愧,反而是那么安然和踏实,好似莲花临死之前把一切都托付给她了。   保瑞果真是去喝酒了。   两个女人老远就看见他的摇摇晃晃的身子。保瑞朝空中啐了一口,那样子就仿佛每一回都要比前一次射得更远。他的兜里装的永远是两毛钱一包的廉价烟。那烟容易生痰。彩珠紧紧抿住嘴唇,眼里生出一层浓浓的烦躁。   “又喝啦?媳妇都喝没啦。”云霞朝保瑞撇撇嘴唇。   “不喝想喝,喝了又想不喝。我这是咋了?”   “没出息的,死去。”云霞皱皱眉。   “人要是那么容易死,世界不早就安宁啦?罪没受够,能去死么?你能随便死么?”他打了个嗝。不知他又吃了些啥,肚皮顶出去。他把皮带松开,肚子就又顶出去很多。   他又想起刚才的村长。   “你女人死了三年了,可你一直种着四个人的地。”侯建新眯着眼睛说,“你小子是占了村里三年的便宜呀。”   “我结婚才八年,那地是八年前你叔亲自拨给我的。”保瑞一脸的严肃,“所以,我的使用期还有两年才满呢。”   “那你咋不在十年前就结婚呢?”侯建新嘿嘿地笑。   保瑞这时觉得,眼前的这两个女人真是碍眼,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这么碍眼。他真想静静呢。突然,他爬起来。   “我要尿呀,都给我滚走。”   他背对两个女人,朝前方射。彩珠盯住他的背影,嘴唇好似抽去了血,没了光泽。云霞的脸胀得通红,她几次想站起身,都忍住。她拣起一块土坷垃,朝他的脊背扔去。他唉哟一声,往前跑了两步,扭头,见云霞又要砸,赶紧说,好了,就好了。他把裤扣系好,往这边走几步,膝盖一软,坐在了土坎上。   云霞说,你少给我俩耍流氓,有本事给秀娥耍去。他说,我就是想让你们恼哩。云霞笑着说,你再敢?他便爬起来,摇晃着过来。云霞吓得往彩珠的身后躲。他这才回到原地,坐下。   他还是愁。就是这两个娘们都滚开滚远了,他也还是要接着愁呢。三年来,没这么过。他或许并不是担心将来的日子,他只是觉得自己窝囊。不,他还是愁呢。他后悔跟彩珠干了那事。他本来是个轻松淡泊的男人,现在也想着未来的日子了。不过,这真跟彩珠有关么?自己一直没中断过对未来的思索。他的轻松随意,从来只是形式。如今,连这形式也要被剥去了。这会儿,他这么恼恨和轻视自己这强健的体魄。他明白了,虽然他一直在蔑视土地,可土地的拥有一直就是他的最大尊严,是他在侯家堡得以摇摇晃晃的最大资本。这样,他就从内心里有了一点惶惶。   两个女人到底得知,他这回是跟侯建新喝的酒。   “你咋会跟村长喝上酒呢?是你请他吗?”云霞关切地问。   “难道皇帝哥哥会请我吗?我们是自个儿喝自个的。”   保瑞那时正准备进供销社里买散酒,见村长早就蹲在一边喝上了,就好奇地问,村长,你的地这就种上啦?村长说,是百发帮我种的,谁象你个懒货,一次也没帮我种过。保瑞笑道,你不是每天中午都必须吃饭嘛,怎么蹲在这里?侯建新说,婆娘回娘家给弟弟忙结婚,孩子也带走了,没人给做饭。保瑞说,咋不去我的地里吃呢?侯建新说,咋能老刮民脂民膏。保瑞说,村长的境界就是高。侯建新说,过来喝几口?保瑞说,我这就买。保瑞买了酒出来,蹲在村长的对面。中间,他又买了一碗,给村长的碗里倒了多一半。村长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别烦人呀,我没有酒量,你不知道?保瑞说,咱们是不是回去喝,让我二嫂子宰个鸡?村长说,鸡昨天刚吃过,不想吃,酒没喝好,今天自个儿补上,咱们就这么喝吧。保瑞说,既然这样,我再去买一碗。两个人一共喝了一斤六两。酒是被人兑了水的,胃里弄得一点也不畅快。保瑞又要了两碗凉茶喝下去。   村长家的黑母狗跑来,尾巴撩得高高的,一个劲儿把头伸到村长的裤腰上咬皮带。周围就有人笑。村长踢了母狗两脚。有人说,它可能是饿了,快回去喂喂吧。村长便走了。   “你没问问村长划地的事?”云霞说。   “村长说,着急个啥?秋冬的事,着急个啥?你不就死了一口,又没死两口。减一亩地这么不乐意?地跑到外村去了?地的主人将来不姓侯了?”保瑞的嘴角,哆嗦一下。   “你就不能多放几个屁?”云霞拍着腿说。   “我说了,这一划就是十年,十年我不再结婚了?我要是找个大姑娘,在不违犯计划生育政策的前提下,不是还可以再生一个?少说我还得再增加上两口吧?可村长说,划地一刀切,不切河堤决。只看秋冬,不管将来。将来结婚也不准再生。可侯百发多生了两个,就只罚了几百块钱,从此却能多得两亩地……”保瑞一喝过酒,话就多,嘴轮子沾着一圈儿白沫。“我是占了莲花的便宜呢。”他怪笑一下,“我死了人,还占便宜了?”他的两眼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人又变得恍恍惚惚。   “你可不是占便宜了?”云霞说。   “我想占吗?噢——”他扬起脸来。   他不再理睬这个娘们儿,眼睛望着远方的苍天。忽地,他站起来,一边用两只拳头捶着胸脯,脚往前疾走。“村长,你真会说话呢……噢,我当初真该超生几个呢。”他的胸中膨胀着一股烈焰,他真想用一把大火把这个毫无人性的、如坟墓般窒息着他的堡子点燃。他还想把祖坟掘开,让老祖宗好好看一眼今天的世界。在堡子里生活的全是你的子孙,可他们同样免不了被分化成两个不同的阶级。而你的一个子孙也跟当年的你一样,在遭受权力的尽情羞辱。“这不是我的家乡,不是我心灵的乐园……我不愿意让这穷酸和无能的皇帝来羞辱我,我倒愿意给一个真正的贵人下跪哩。”胸中的烈火,快要把他的心焚化了。   一直没吭声的彩珠,突然搡了一下云霞。   “你这么逗他干什么嘛?”彩珠说。      起6M点6M中6M文6M网6M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5章 为了心爱的嫂子,他要进城   (起5O点5O中5O文5O网更新时间:2006-7-28 8:38:00  本章字数:5219)      下午,保瑞和彩珠牵着马来到山上。   不算长的山路,保瑞走得气喘吁吁。有一阵,两只眼睛直冒星子。湟水象一条宽腰带,弯弯曲曲,消失在远方的烟瘴里。保瑞坐在梯田的高沿上。他的酒劲还没过去。山上的阳光比底下暴烈,风也更大,吹在脸上,似刀子割。   他的目光一亮,他看见保根家的铁皮烟囱了。这烟囱是全村最高的,比村长家的还高。他以前竟没有注意到。他望着这根黑黑的东西,笑了。听说保根读中学时,每次都抄大哥的作业。   “保根这家伙,在城里是咋混的?听保根说,在城里拾破烂也比在村里强。一个空啤酒瓶值两毛,一个破纸箱值三毛。”他用不灵巧的样子咂咂嘴唇。“三毛就是一斤粮食钱……你能随手拣到粮食,那你一天一天就活下去了……啧啧,我怎么到现在才看清保根的聪明?我连换的裤子都没了,却没有看清。我昨天又把莲花的裤子拿出来试,一下就撑破啦……”他的眼里,渗出两汪深深的迷惘。“我爱这破土做啥呢?我少了一亩地,一年的损失也就百十来块。你说,你一天如蚂蚁般地胡忙个啥呢?我都想为你哭呢……我想喊呢,我这就要喊啦——”   但是,他却没喊。他的眼睛变得泪汪汪的。望着湟水,望着翻耕之后的深色的土地,他的嘴角抖了一下。他看见彩珠家的地了。多少年来,他把它当成自己的土地,耕啊,犁啊……可转眼间,它们就不属于她了。这就象梦。可他还是不想醒来。到了城里,他就再也不能这样摇着双腿,再也不能这么悠然。他眼里的烦躁,越来越浓。他又想起村长。“村长,你是撵我走哩……”   他把头扬起来,朝天上望去。他一直那么扬着脖子。她也把脸朝上扬去。除了几朵白云,她什么也没望见。他这时用拳头把大腿一捶。“我要走呀,这是天意。”   “你走呀?”她瞪着他,“你走了,我咋办?”   “你跟我一块儿走,有我就有你。”   “我怕哩,我就想这么悠然地活着,这样多美。”   “你怕你就别走,就守着那几亩薄地。我把地留给大哥。我疏通大嫂,每年给大哥一些好处。大哥厚道,会同意的。我有了钱,就给你买吃的,再不让你断顿,一次给你买五斤菜油,让你每天舒舒服服地拉屎,拉油汪汪的屎……”   彩珠猛然用双手把脸捂住。   #   彩珠看见,山上不少人家的地都犁过了。保瑞却一点儿不着急。他让她靠过来。她说再不犁,季节就过去了。他说,过去就过去。她说秋天收不上吃的,把孩子饿死呀?他说,饿死倒利索了,进了城就不用回来了。她的嘴唇抖了抖,把话咽下去。她冷峻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的心,究竟是个啥玩意儿?不过,她还是靠过来,她想起他要给大家买吃的那些话。   一想到吃的,她这会儿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是一碗红烧肉了。肥肥的猪油吸进喉咙,那种滑爽真是比什么都来得舒坦啊。说不定哪一天她就会把家里的母鸡宰了,熬上一锅,让保瑞也过来吃。但这个恶人却说,他要走了。她一下就从他的身边站了起来。他把她这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夺走了,于是就马上准备着抛弃她了。这一刻,她都想把他从沿儿上掀下去呢。   “彩珠。”他瞅着她。   “你看你的样子。”她说。   他怔住。他伸出手,把她拽进怀里。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一切怨恨都化为乌有。然而,她的心还是变得凄凄惶惶。她真想躲到一个地方,好好哭一场。正是这个男人,让她从此懂得了自己的不幸。她的喉咙抽噎一下,接着就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她在梦幻般的头脑中想道,他是被急成了这样,他多半只是在说梦话呢。进城?他连一件象样的衣裳都没有呀……她便更加安然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把她紧紧搂住。她怎么这么轻盈,如一张薄纸。他的心一颤。他不信,女人都是这样。莲花虽然清瘦,却不是这样,如一张薄纸。难道这个人的一切,早就被侯家堡掏空?而在她本来已经干枯了的心上,他又把最后的一滴血抽走。有生第一次,他真正疼爱起一个女人来。他本应该供给她血液,可她的面前却晃动着一个叫花子的身影。他看见叫花子在她前面手舞足蹈——这个魔鬼不仅嗜酒,而且嗜血、嗜色,他正拼命吮吸她那苍白的奶子里的最后一滴鲜血……遽然间,保瑞清醒过来。   两个人坐在那里,遥望着远景。   彩珠心头爱情的躁动,化为血液一般的热量,就仿佛她正准备从头再活上一次。在骤然出现的一阵激动的驱使下,她掩面而泣。她放声痛哭,弄得他不停地抬屁股。倏然间,她又笑了,依然是不顾一切的恣肆……她的两颊在这一两天里,就凹下去。后来,他们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再次拥抱……   天色渐渐转暗。他站起身,走过去,抓起犁铧。   她一任柔韧的山风吹散黑发,深情地瞅他一眼,转身唱道:   #   山丹花儿一点血,   血滴在你身上了哟;   两个身子一根脉,   脉连在你心上了哟……   #   保瑞手里的犁铧,猝然滑落。一股尘埃飘起。他的嘴角颤了颤,咧开两朵微笑。“你会唱呢。”他咕哝道。这十六年来,一遇别人问她,她就说不会。他从来没有听她唱过花儿。“她是阴郁古怪的女人。”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是,她会唱呢,唱得多么好啊……他嘴角上的微笑,依然带着惊疑。   她瞅着他,目光里同样带着一点惊讶。   “你看你笑的,”她大声说,“你会笑呢。”   “唔,彩珠,”他说,“我的女人……”   #   山上静得出奇。   彩珠斜靠在保瑞的肩上,仿佛睡过去了。这时,她又睁开眼睛。“我听见你的心跳声啦。”她说。他闻见自己的衫子上,有一股汗味儿。可她还是又依偎过来,就好似一只温顺的小猫。她的苍白的嘴唇,咧开一道道口子。   “你真想走吗?”她说。   “你不想让我走吗?”他问。   她紧紧地攥住他的衫子前襟。   天空聚集着暗灰色的雾霭。   “该干活了。”他说。   “该吃晚饭了。”她说。   “犁地,”他说,“那破饭有啥吃头。”   她用悲郁的眼神,瞧着这个男人。   “我从来不想回那个家,”他说,“不想。”   她的心,抽了一下。   他的大腿异样地酸软。他想喊住她,想让她慢点儿赶,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胃里的不适,随着犁铧在地上的颠簸涌向全身,心跳霎时变快……他一下松了手。   她跑过来。他把第二口血吐出去。她惊叫一声,跪下去。他耷拉着头,呼吸急促。他的眼里,放出乞求的光泽。他又说,不要离开我。这时,他才看清她的善良对他的价值,对这个世界的价值。要是没有了她,他就会死在高地。她把他鼻子下面的地方胡乱戳了几下,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这一股冰凉,让他的情绪更安定下来。他乞求地拽住她的衣襟。她的脸上,闪过异样的笑容。他一怔。也许,这只是他的错觉。   两个人坐在田边。   “下山吧,回去我给你做点可口的东西。”然而她马上便意识到,自己在说空话。她的家里,没有可口的东西。她不心疼那只母鸡,却担心保顺会起疑心。“回去我就把母鸡宰了。”   “我不想吃。”他摇摇头。   他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嘴里黏乎乎,抿不出一口唾沫。她倒了一杯开水。他端着杯子,只漱了一下口,就把杯子还给她。他说,要是有一个梨就好了,要是有一个冰棍就太好了。   “想得多美。”她嘲笑道,“你这就变成城里人啦?”   他的嘴角,再次有了似笑不笑的东西。“城里人。”他咕哝一句,瞅着灰蒙蒙的天空。“我,只能等死了吗?”他想。   #   彩珠一回来,先奔进东房。保顺闭着眼睛,脊背靠在立起的枕头上,神态安详。在这表面的宁静里,女人看见了他眉间那无声的谴责。她比昨天回来得更晚。尿盆里没有尿。也许是中午谁给倒掉了。保顺的嘴角动了一下。她一下将他的被子揭开。她的脑袋嗡地一响。这个恶人又尿到炕上了。她的嘴唇哆嗦着。   “你——”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接着又跳起来。“啥意思嘛?”她带着哭腔说。他不止一次这么干过。他心里憋上气,就会用各种办法惩罚她。他说自己有失禁症。但他夜里睡觉怎么没失禁过?一天,她从娘家拿来一块狗肉炖上。他吃得香极了,不停地舔手上的油。果然连着许多天,他都没有尿到炕上。   “怎么,”他翻翻眼皮,“那就把我背到医院看看?”   望着男人的一对目光,她无力地叹息一声。“你是又想吃狗肉了,我知道。”她就象抱孩子一样把他端起来,放在一边,把毡子倒了个个儿,把湿的一头放在自己这边,然后再次把他端起来。“你再尿呀?你有本事一夜也睡个湿毡子呀?”   “可……”他低声咕哝道,“这怪我么?”   “你就不能上着点心么?”她把被子盖好,“你看我一天有多难。一个女人家,能掌得住那么重的犁?你就照顾我一点不行……你看看,”她把手伸进被窝,“身子腌成什么样了?你不想活了,是吗?”她蓦地坐在炕沿上,目光透出一股绝望。   他小心地瞅着女人。“你……真能再弄点狗肉来?”他的眼里,含着羞愧。他低下头,抚摸着厚书。“狗肉管用哩。”可他马上就后悔了。他只是想吃点儿肉,就把自己作践成这样。这一刻,他对自己的憎恨达到了顶点。幻觉里,他把腿撕下来,给烹煮了,大口嚼着……在另一阵幻觉里,他看见满地行走的一个个强壮的男人,都在撕扯他的煮得烂熟的腿肉、胸肉、耳朵……他痛得急得嗷嗷直叫……转眼,他这个生命就不存在了。   “唉。”女人叹息一声,屁股离开炕沿,出去了。   他想看到她的气恼、愤怒,还是没有看到。他在感念中,又增加了新的恼恨。在她面前,我永远跟畜生一样无情无义。我还是应该早点死掉,可我对世界的眷恋太深。即使在县残疾人基金会当个秘书的幻想破灭,我对生活也没有失去最后的希望。   彩珠把汤面端进来,放在保顺摆好的炕桌上。她还给他拿来刚烙的饼子。她只吃汤面。嗓子难受,一见到饼子,就受不了。   “咱家的地,犁完了吗?”保顺小声问。   “嗯,下午就去了山上。这几天,保瑞的身子不太好。”   “他只会偷懒吧?他又从我这里拿走几本书。他突然对算命和宗教一类的书感兴趣起来……他年纪轻轻,体壮如牛,怎么偏偏只喜欢上读书呢?他驾驭得了书里的毒素吗……我要是他,就去挣钱……他也想象先人那样有出息吗?”   “他吐血了。”她说。   “是喝酒整的?”他似乎一惊,“喝死去。我这里还有两包烟,你带给他吧。眼下,抽烟也会伤着他哩。”他瞅她一眼。   “你不再多吃一点?”她温柔地问。   保顺继续吃饭时,彩珠坐在那里想着保瑞的事。她还是不相信,保瑞会离开堡子。八年前,他就在城里弄得一塌糊涂。这时保瑞的懒散在她的眼里,就变成一副相当可爱的模样。虽然今后土地少了,可土地并不能决定庄稼人的一切啊。爷爷的土地曾经很多,后来却变得极端不幸。公公曾经是有名的懒汉,最后却过上舒心的日子。在她看来,命运简直就是即定的安排。她甚至想过,每过三四十年,穷人富人的命运就会在外力的作弄下来一次大变荡。所以,人为啥要自发地寻求变革。而且在她的眼里,城市从来就是个怪物,它本来就不属于忠厚老实的农民兄弟。当她再次想起保瑞的样子,就觉得他的情绪真是来得荒唐。   彩珠不再细想保瑞的怪念头。她想的是,或许真应该这一两天把母鸡宰了,炖一锅,让保瑞也过来吃。秋天的送礼,距她实在太遥远,她必须为两个男人眼下的生活做出具体的安排。转眼之间,她的感情就变得如此充实。同时心中也有了一样崭新的情愫,就是对侯家堡的敌意。她为自己的灵魂,有了一点害怕。   #   晚上,彩珠热了一锅水。为了省电,她把木盆端进东房。   保顺在昏暗的灯下读书。屋里的响声,起初并未引起他的注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她浑身赤裸,站在木盆里。灯光使她结实的身体泛着油脂的光泽,在脖颈和手腕处,皮肤才变得粗糙。奶子高高翘起,肚子下方的三角地带,细腰,圆臀,丰满的大腿,通通显出青春的活力……他呆怔着。渐渐,他的面孔苍白了。这个裸体,好似正向他发出沉默的抗争。   这一瞬间,他的精神经历着过于强烈的刺激。仿佛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比他的不幸更残忍、更使人绝望的。他的鼻子上渗出密密的汗水,呼吸变得艰难。深深的不幸感,就这样笼罩了他的心。它如一只恶毒的爪子,要把他的心攥出血来。他悲叹,自己为啥要结婚?苍天为啥要创造男人、女人?他凝视着这个所谓属于自己的女人,胸中升起一股绝大的怨气……   他恼恨生命,恨所看到的一切、一切。我为什么就不是一根草、一块石头?那样我也就不会有半点尊严感了,我就是被人宰割一百次,心灵也不会有半点痛楚了。他的手放下去,几个指头在腿根处如狗牙般地挤捏。指头渐渐有了黏乎乎的感觉。这感觉滋润着他的心田,涣散着他的痛苦……      起5O点5O中5O文5O网5O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6章 命运注定,为进城而失身   (起8G点8G中8G文8G网更新时间:2006-7-28 14:38:00  本章字数:4755)      傍晚,保瑞吃过饭,来到堡子北头保根家的院前。保根跟城里的单位请了一星期假,眼下快要走了。保瑞推开虚掩的院门。   堂屋的门帘子掀起来,钻出一个女人的脑袋。见是保瑞,秀娥不由笑了,身子从帘子后面闪出来。“有啥事儿?”她的脸上带着讥笑,眼里却荡着一层光泽。   “找保根。”他朝她笑笑。   “就听不得你这话。”她把头一歪,身子靠着门框,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我说,咋就听不得你这话?”   “男人家的事,你也想听?”   “年轻的男人凑在一起,准没好事。他中午就走了。活儿干完了,还不快回去挣钱?哪儿象你,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吊儿郎当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朝院墙外面的土道上瞅。   保瑞弄不清女人的话是真是假,脚下已准备着退了。她突然撮住眼皮,用神秘的样子说,你可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她的脸上带着冷笑,扭过身,进了屋。他一时愣在那里。昨天在供销社门口喝酒,听人说,保根在城里发了一笔财。秀娥的话,更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朝身后瞅了一眼,然后几步走上台阶。   秀娥听见响动,扭过身,见是保瑞进来了,就啐了一口,把毛衣往下拽拽,说,死鬼,没走又钻进来干啥?见他不吭气,她就说,两个孩子快回来了,你可别在家里胡来。他并不理她,只管打量屋里的摆设,暗想,保根这几年是挣了些钱。   “我不走了。”他坐在炕上。   她出了屋子,用笤帚把院子划拉一遍,把大门锁上,又去猪圈那里转了一圈,回来,把堂屋门扣上。   昨天中午,秀娥便打发女儿和儿子去了十里外的彭家堡姥姥家,小学校放了一星期春耕假,保根今年动得早,活很快就忙完了,而她娘家一向缺人手。另外,她也是想借此缓缓身子。   这天夜里,保瑞得知,保根干了拐卖女人的勾当。保瑞想象不出木纳的保根,怎么想到干这种事?躺在那里,不禁笑了。   “他就不怕?”   “他说穷够了,今天发了,明天去死,也愿意哩。”   他默默想着保根的事。保根虽然显得荒唐,他却从中嗅到了一样东西,就是世风的变化。生活正为他缔造难得的机遇。他比保根有好得多的头脑,并且早就预感到,自己的旺盛精力迟早会冲向更有价值的地方。这三年,他越来越喜欢思考。莲花临死前跟他商量,把两个孩子送给彩珠。他盛怒之下,拂袖而去。他不知道,莲花在向他施展女人最后的计谋。   三年里,他一直对莲花怀有怨恨。这使他对所有的女人都不屑一顾了。他用加倍的懒散和淡漠,回敬莲花对他的轻视。但这天晚上躺在另一个女人身边,他几次念叨莲花的名字。   他忘记了彩珠的存在。他确实把她放在了一边。也许使他安心的是,他想给她带来好运。他明白了,他对莲花的念叨,正是出于对彩珠的责任感。这也许才是他如今感情上的最大变化。   秀娥抚摸保瑞粗壮的胳膊。夏天,保瑞常光着膀子,在南头的空地上舞弄石锤。秀娥有时走得很近。他让她看。他没好衣裳穿,此时浑身的肌肉便是绝好的装束。他的身子,晒得黝黑。她喜欢看它。她愿意他每天都来找她。在彩珠眼里,他恐怕也只是一堆好肉。可这堆肉已经从内部腐坏,土地吸干了他的血。   “你准备给我啥好处?”   “混账,我把身子给你了,还想要啥?”她捏了他一下。   “我要去城里。你得借给我点钱呢。我总不能这样走进城里吧?”他向她保证,挣上钱了就还。   “八成也是去拐骗人口吧?不然为啥急着找保根?保根天生是不成器的,抓了就抓了,我可不希望你被抓。”她盯着他。   “你就放心,我不会胡来。”   “我给你这个数。”她把两个指头按在他的胸脯上。   “二十?”   “二百。”   他立刻说行,便从炕上坐起来。她惊讶道,这就要走?他一怔,清醒过来,说,是想拉屎。她不满地说,事情真不少啊。   当便盆在屁股底下发出吱吱的响声时,他的内心有了极佳的预感。“我有姿色。”仿佛他真的找到一件武器,一根拐杖。记得八年前,城里的小保姆曾对他有过大胆的挑逗。不过真正的城市女子,从来不屑于多看他一眼。这是更刻骨的经验。我唯一的武器,还是头脑,除了它,我一无所有。   #   春耕过后,保瑞装了一百块钱,步行去了趟距侯家堡十五华里的县城,在集贸市场转了几个来回,用二十块钱买了一条蓝色牛仔裤,二十五块钱买了一件黑色加克衫,十块钱买了一件的确良衬衣,一块钱买了一双袜子,四块钱买了一块电子手表。摊位的皮鞋看着光亮,用手一捏,就发出怪响。站在城里人的杰作面前,他不想掩饰心中的轻视。秀娥向他传授了很多东西。   其实早在八年前,他就为这次行动积攒了必要的经验,虽然那次他并没有刻意与城市的各角落进行广泛接触。当时建筑队正给省城某机关的办公楼前建造一排一层的铺面,将近两个月的接触,承包人看他机灵,更可能是承包人跟莲花娘家的关系,就换他去任临时采购员。他起初认为这活儿比砌墙弄水泥自在,还能跟着承包人吃请游玩,好不风光。后来才发现,自己的经验如此不足,一个月后就被包工队里的对手挤走。   在国营百货大楼,他用三十块钱买了一双看上去很不赖的牛皮鞋。至此,一共花掉九十元。这就是进城的全副装备。   毕生第一次为自己花这么多钱,不知不觉,身上渗出一层热汗。他孤零零地坐在水泥台阶上,享受着金钱带来的种种奇怪的感受。他很有了交谈欲,跟穿得不错的四五岁的小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小姑娘的母亲,同样穿得不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人行道的铁栅栏前,目光表露出极大的好感。或许每个母亲都愿意为别人对她的孩子的喜爱,做出相应的回报。然而八年前,他在工地上摸了一个男孩的脑袋,竟遭到孩子母亲的白眼。他想,正是身边的一堆物品,使他的身价急剧提高了。   他怀疑,就天性讲,他一点不想进城,不想苦斗。然而在现实中,在与别人的比较中,他得到的永远是不幸感。于是就有了奋斗的欲望。他渴望得到的,也许并不是灵魂真正渴念的。   他逛得口渴,盯住一家饭馆。饭馆窗台的里侧,倒扣着一溜酒杯。他很快离开这里。记住,从今起,你便开始了煎熬。   他的头脑不断浮现出华丽世界的种种场面,还浮现出一个贵族女人的形象……这个场面,使他迷醉了好几秒钟。“祖上正是娶了极有背景的女人,才从此发迹。他的后辈也想照此办理。只是这个后辈的家里,连参加科举考试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   吃过晚饭,保瑞来到村部会计侯耀华的家。耀华那会儿刚吃完饭,仰在炕上逗弄母猫,用脸蛋蹭着母猫的身子。会计比保瑞大一岁,看着能老十岁,脸上干干巴巴。这十年土地承包,会计不如从前吃香了,可耀华账本子上的集体财产还是不少。村长用公款请人吃饭,他也能跟上沾光。   “你咋不把舌头戳进洞洞里呀?”保瑞说着,把一小包炸花生扔在桌上。他拽住会计的一只胳膊。“给我开介绍信去。”   “你要结婚?”会计一惊。   “我要上省城哩。拾破烂。你得给我另编个理由。”   这时,保瑞看见墙上挂的一幅用小楷体书写的祖训。老祖宗用一生的经验,写出这些东西。如果不涉及具体生活,这位曾经担任过大明辅臣的老先生所写的每一个字,都可以被视为智慧的结晶。在这座古堡,它的地位比《三字经》还高出一截。   “祖训要我们无为而为,可我八年里只能无为而无为。”   他又想起采购的那些东西。他一点不想反感它们了。当穿惯了牛仔裤、加克衫,再回到过去的日子,那才多么痛苦。   来到村部,见村长正趴在桌子上写东西。侯建新先是瞅着会计,然后用发红的眼睛盯着保瑞。一看便知,村长又喝了酒。   “忙哪?”耀华亲热而恭敬。   “唉,计划生育先进材料。”村长叹了一口气,“焦韵梅回娘家了,乡里等着要。韵梅不在,这玩意儿本该由你执笔。”他有些不满地说。要不是一个重重的嗝翻上来,使他不得不把眼皮垂一下,会计真就要被盯得吃不消了。   “焦韵梅最讨厌我啦,这你知道。我挺个骚棍棍乱戳腾,她醒过神来还不找麻烦呀?”耀华在事情上还是不含糊的,“既然你跟她关系好,她的东西还是由你戳腾较为合适。”   “我跟她好个锤子呀?那个节扎过的。”村长说。   “我在县城的报栏看到,全国在加速城镇化进程,省城要在运动中起辐射带动作用,要以点串线,以点带面……刘家庄的建筑队还在城里转战,想去找找,看能否弄个活儿。”保瑞说。   “村里正想把建筑材料厂再办起来,就说你是工厂的采购员兼信息员,请省城有关单位给予接洽?”耀华说。   “你别给我犯事,顺便把收集信息的事真办一办,回来给我汇个报。”村长显出亲切的样子,“工厂一旦动起来,我就不能象刘春辉那样雇你当个采购吗?”   “好是好,”保瑞点头,“怕还是要黄。”他又摇头,“咱这儿连条象样的公路都没有,”他捶捶桌子,“不方便哪。”   “唔,”村长沉思地,“这倒也是。”   耀华两下便把介绍信写好。保瑞说,还得再开一张要饭的证明。他说如今城里罚款成风,自己有随地吐痰的毛病。耀华嘿嘿笑着说,如今改革了,不能这样写啊。村长说,对你这号人,罚死也活该。村长用不听使唤的钢笔在最底下写好日期,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把压纸的石头挪开。这块小石头,造型奇特,如两棵大树缠在一起,又如一对赤裸的男女搂在一起。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保瑞好奇地问。   “别人在河边拾的,送给村长。”耀华说。   “放在桌子上,不怕不合适?”   “乡棒一个。城里眼下最兴玩好石了。有的还别在腰上,说是身上装好石,可以避邪气。”耀华笑道。   “城里人活腻烦了,才想出这些新活法儿。”村长说。   保瑞向村长讨要这枚好石。村长瞥了他一眼,说,那你给我二十块钱。保瑞吐了一下舌头,摇了摇头。耀华说,河边有的是各种奇石,要是想进城巴结人,就自己去拾嘛。   “听说咱堡子又胜了刘家庄,得了全县先进。”保瑞的屁股重重压在椅子上,“不是有好几户都超生了吗?”   “多算了几个死亡的,抵了。”耀华说,“村里有个不成文的办法,谁家多生,就在名册上销掉谁家的老人。”   村长狠狠瞪了会计一眼。“这也是惩罚措施。他生了,你又不能捏死。回来让韵梅把政策再好好讲讲。”村长拍拍桌子上的材料,“我制定了个六五四三二一宣教工程,很复杂哩,就不念了。唉,作孽呀。侯家堡的老少,自小熟悉一条祖训:要人丁兴旺。可你养不活那么多,数量上去,质量上不去,一个个呆头呆脑,就对得起祖宗了?”他瞅着保瑞,“你可别乱说什么。”   “那证明……”保瑞说。   “就写他家遭了火灾,不得已出来要饭。”村长说。   “就不能写个旱灾?”保瑞说。   “旱灾就是村里工作没干好,影响多不好。”耀华说。   耀华写好,盖上章,用破尺子按住,扯下来。村长眯着眼睛打量保瑞,说,莲花活着你整她,死了你还放不过她,小心她急了把你也拽过去。保瑞说,她就不心疼两个孩子?   保瑞从村部出来,外边的天色已是一抹儿黄,黄得都有些吓人。他想,明天去集市买两斤肥肉,提到二哥家,大家吃一顿肉面片,当即把孩子托给彩珠和二哥。他把头扬起来,瞧着昏黄的高天,琢磨着走的那天得选个好天气,得看到通红的太阳……   远处河岸那里,传来男人的歌声:   #   湟水,我的女人河,   你的甘甜解不了我心头的饥渴……   #   这是湟水歌谣,比花儿沉雄,不及花儿细润。这调子,正迎合了他的情绪。这气魄,令他感动。于是,脸上有了一丝微笑。      起8G点8G中8G文8G网8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7章 第一天,城里人这样羞辱他   (起1M点1M中1M文1M网更新时间:2006-7-28 21:15:00  本章字数:3772)      四月上旬的一天,保瑞从县城搭乘卡车,来到距侯家堡六十华里的州府大镇韩家集,然后又坐上去省城的长途汽车。韩家集距省城三百华里,汽车在弯曲颠簸的山路上走了一天半,到了省城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九点。出了汽车站,他坐上公共汽车,来到火车站。八年前,他结识了火车站北侧一个叫李生发的菜农。他曾经给此人送过十几袋水泥和十几根搭温室用的铁管。对方多次怀着感激之情,邀他来家里坐客,他只去过一次,也只坐了一个钟头。他计划头一个星期就住在李生发家。来到火车站,却见当年还是菜地和农舍的地方,如今已盖起一幢幢居民住宅。广场也比当年扩大了几倍。记忆中的景象,不见了踪迹。站在铁轨旁边的水泥阶台上,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其实,当他走出长途汽车站,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看见在夜色中穿戴花俏的一个个女人,和表情高傲的一个个男人,就不禁为这城市在这八年里的巨变吃惊、激动了,并从内心有了一点惶惶。几分钟后,在公共汽车里,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宁可斜眄着他,也不肯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他的激动才顿然消失。   他的穿戴,在韩家集还引起不少人注意。他也很愿意通过周围变化的态度,来增强自己的信心。他把在韩家集的感受作为走向省城的操练,因而不无得意。此时,他却遭到一个长相、穿戴都很平常的女人的鄙视。她宁愿提着东西站在那里。他的头脑被拽回到现实。他为自己的天真感到好笑。“她是嫌我脏吗?是嫌我臭吗?她怎么能这样瞧不起我?”不过,他还是想弄明白,她究竟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他看到,这座城里许多人的穿戴,还跟八年前一样寒酸。可他们的脸上,又明显含着一种安详。他端详着放在大腿上的两个黑提包。它们确实土气,虽然八年前这种样式很新颖。它们如同一种标记,使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乡棒。   这两个提包里,除了装着生活必须品,再就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它们都是他和黑虎、春芳在河边拾到的。有一枚石头上的花纹,很象女人的细腰和圆臀;还有一枚石头上的花纹,很象几棵百年苍松,这是他较喜爱的一枚。然而,此时这两个提包和里面的一切,表明他是多么贫贱。耀华的话,有多少是真的。自己的愚蠢还作弄了天真的孩子,他们就象拾拣自己的未来,在河边奔跑不停。他的心作痛了。   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击这女人的傲慢。他让身子占据了更多的位置,随后不是把烟盒取出来,而是在上衣内兜里直接取出一支,点燃,肩膀靠在椅背上吸。他的样子,显然对她产生了作用。恼恨在她的眼里弥漫和发酵。他还看到,她的眼里渗出些许畏惧。他很善于思索,他品味她的情绪变化所包含的意义。   “她们害怕雄强之人。”他对自己说。   但紧接下来的一幕,对他却是多么不幸。售票员虽然身材矮小、单薄,却敢于前来检查他买没买票。他本来是想到了终点再买。不少跟他一起走进车厢的人,也都没有马上买票。女人的模样倒是和气,甚至带着几分谦卑。只是他总觉得,她的目光里有一种不对劲儿的东西。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也把这种虚伪的谦卑学到了手,变成一件很厉害的武器。   “你为什么不买票呢?”   “我准备到终点了再买。”   售票员微笑了。“请把烟捏灭。”她皱了皱眉头。   保瑞又怔了一下。也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另外那个女人眼里的嘲笑。他用不情愿的样子,把手伸下去,把烟按灭。在无意识中,他把没抽完的半根烟塞进了上衣兜里。这个微小的却又是致命的动作,立刻就使两个女人的脸上有了新的轻视。售票员请他注意玻璃窗上方的一排字:逃票罚款十元。他不明白,这排字跟自己有何关系。接着,他的面孔变得苍白。奇怪的是,他忘记了那张要饭的证明,倒是想到身上装着一百块钱。他站起来,冷静地掏出一张十块钱。他显得如此庄严。   “你拿去吧,可是你做错了。”   售票员的目光,游移不定。倏地,她夺过他手里的钱。“是我抓住你的,还嘴硬么?”她转过身,匆匆走开。   保瑞的脸上,带着微笑。因为激动,他的嘴唇在颤抖。她在利用罚款的幌子,暴力抢劫。她们用新名词把自己装点起来,以为这样就跟海盗没有区别了。在五六七十年代的字典里,没有罚款这个词,那时使用频率很高的词是没收。窗外路边的墙上,写着一排比井口还大的黑字:在此大小便猪狗不如。八年前,这标语就存在了。它在人们眼里比屎还难看,所以人们才不在乎它的存在,照样在此拉屎撒尿,让标语上沾满在乡村看不见的各种颜色。车厢里的这排字,却多么庄重,好似身后确有法律撑腰。   不过这两个女人确实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他却是外来者,乡下人。他穷,着装寒酸,面色带着仓皇。在她们眼里,穷是可耻的,是一桩罪恶。她们眼下最害怕的就是穷,她们做梦都想逃离这东西,她们整天都受着这东西的压迫,所以才要在更穷的人身上发泄,把不痛快如泻痢疾一般放出去。他认为,自己看到了她们的骨子。而掠夺穷人从来就是发财的途径。假如他打扮得象个有钱人,也不管钱是怎么得来,她们就要显出尊敬的样子了。   那个不肯坐到他身边的女人,不见了。下一站,她的身影从车门口一下闪了出去。他看出来,她是提前下车。这似乎是对她的惩罚。只是这个惩罚实在太轻。   车下的人在拼命往上挤。   “我的手被夹在车里啦——”有人在外面喊。   车厢里一阵哄笑。汽车还在奔跑。直到车门外那个男人的声音变得嘶哑了,车门才张开一道缝,把这个人的手抛出去。汉子猝不及防,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车厢里又一阵哄笑。倒是一个在马路上骑自行车的外国人,为此惊叫一声。   站在火车站广场,保瑞还在想着那辆公共汽车。   暮霭中,走来一对高唱着歌曲的小学生。他们大概是才从哪儿参观归来,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   #   给你了给你了我的全部,   你是我今生的唯一赌注。   过去的岁月牢记在心头,   我愿意为梦想永远付出……   #   一个最多二十岁的姑娘,领着这支队伍。时不时地,她就会伸出脚,把某个离队的学生踢一下。她这时奇怪地叫喊一声。孩子们的脖子全挺了起来,似接受检阅一般,走起军人的正步,同时高唱歌曲。行人们就象是观看一边奔跑一边叫鸣的小公鸡,脸上露出惊奇的微笑。于是,带队姑娘就显得更加自豪了。唯独只有保瑞,脸上显得那么生气,仿佛队伍里就有他的孩子。   #   保瑞坐在火车站又脏又乱的大厅。他口渴得很,几次把手伸进黑提包,准备掏出破旧的行军水壶,最后又把手缩回来。他的脑海,不断浮现出那个不肯坐到他身边的女人的目光。一些零零散散的候车人,不是在喝易拉罐饮料,就是啃水果。就连几个农村人相貌的士兵的网兜里,也尽是饮料之类。可他们一个月的津贴,能买几瓶饮料呢?如今的这座城市,让他不可理解。   他又想起刚才身边坐的两个来接人的五十多岁的汉子。他们都在操心儿女的婚事。   “你这下三万块也挡不住吧?”瘦的那时说。   “光家用电器、金银首饰就得两万好几,三万够吗?”   保瑞凭着经验,认定这两个人也就是小公司的小职员。自己家乡的冯县长,月工资也才三百来块。就是说,县长十年工资的总和,刚够这两个人的儿子结婚的费用。保瑞想笑出声来。瞧着胖子粗糙的中山装上丢了一只纽子的地方,他再次体会着这座城市八年里的巨变:每个人都没有幸福感了。   不过,他没有笑,甚至没有在心里笑。自己处在世界的最底层。作为人,他就连一点包装都没有,连用假话掩饰自己的资格都还没有。当他们准备更换一顶帽子,他才开始寻找最便宜的裤衩。这种惹人注意的形象,对他真是不利。他想马上跟他们一样起来。刚才,他望着一队小学生,一个老太婆同样在蔑视他,特别是瞧着他鞋面的样子,很可恶。她在嘲笑他的从裤腿下面露出来的大红色线裤。他注意到,的确没有一个城里男人或女人让线裤露出来。可他还是不信,他们会为此多事地嘲笑他。他们是很懒的。八年前,他就领教了这些吃公家饭的。不是自家的事,他们什么也不想管。可他们喜欢看街头打架,能看两小时,上百个人围着两个打架的,那实在象另一种还没有开化的村民。   在洗手间的大镜子里,保瑞看见自己的目光是多么奇特。这是一对被贫困压抑得张皇失措的眼睛,被城市的表面繁华唬得魂飞魄离的目光……那种固有的放肆和散漫,早已荡然无影。他的头发不知从何时起,如受惊的小公鸡一样竖起来。发型是如此土气,这是大哥的得意之作。想着大哥过分憨厚的面孔,他便越是生气了。他在镜子前待了半小时,全然不顾别人的反应。   他们当然应该把他笑个够,虽然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们为什么不掏一毛钱进高级卫生间,非要跟他一样挤这个不用掏钱的臭烘烘的厕所呢?可连他也知道,他毕竟超出了人们视觉所能忍受的极限。他竟然让线裤露出来。文革期间,这种露出来的穿法才是表示富裕的方法。现在都奔小康了,城里人表示富裕的方法早就升级,比如不把西装的商标从袖子上剪下来。所以,你不是乡棒才怪哩。然而他从没有想过要用裤角表示什么,今后也不准备把裤角的什么升华到袖子。但这种不入潮的做法,肯定十分惹眼。寻求共性是这个城市发自远古的天性。并且他既然无知,便会有一点傲相,以为穿上牛仔裤就能怎么样,这更要让他们反感了。其实他的傲气,在村子里穿着破裤子时就在显露了。      起1M点1M中1M文1M网1M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8章 为找工作,遭到痛打   (起0N点0N中0N文0N网更新时间:2006-7-29 9:14:00  本章字数:4939)      他来到繁星闪烁的夜空下,在广场上游荡。尽管一整天没吃东西,却一点不饿。新鲜的感受、刺激,接踵而至。他的精神是饱胀的。有生第一次,他被头脑中的思想搞得如此痛苦而兴奋。   自从跟村长交谈一次,并使他的情绪有了某种变化,这变化的进程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并没有停顿,相反,变得更加实际。他象经历了十年光阴。思索成为生存需要,不再只是兴趣。   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所以怕什么。八年前,他也在这个巨大的村落的脚下惶恐过几日。他终于为在公共汽车上掏出十块钱的举动后悔了。在今天,决不会有人于内心赞美他的这种傲气。她们只会嘲笑他的愚蠢。他若是能给口袋里挣上几个子儿,也不管是什么手段,是的,不管什么手段,那她们倒要艳慕他的潇洒了……夜景无限地伸展开去,群星隐没。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也被沉沉夜色吞没了。闪电般的刺痛感,从心尖穿过。   #   “要火车票吗?”恍惚之间,一个人朝保瑞飘了过来。   保瑞半张着嘴,似在吃惊。对方又问了一句。他还是没有回答。对方瞪他一眼,走开。不远处,另一个票贩子也不停地问着行人。马路边的台阶上,站着一群衣着不整的农民汉子。他们仿佛在翘首等待着什么。身上背着大包的中年汉子,还没有走到这边,就被这些人盯上,其中的两个,这就窜上去夺包。   “让我帮你背嘛——”一个说。   “让我来嘛——”另一个说。   中年汉子样子凶狠地推着这两个农民。一个穿着高级西装的胖男子朝这边走来,朝这群人喊话。顿时,这十几个人就跟疯了一般朝高级西装跑去,把高级西装围在中间,撕撕扯扯。   “让我去啊,让我去啊——”疯子们只会喊这一句了。   “我只要五个人——”高级西装把五个指头在空中张开,一边嘶声喊道,再次杀出重围,朝后逃遁……   正当保瑞看得发呆,一个老汉走到跟前。“不想预测一下未来吗?”老汉的手里提着一个好看的黑包,另一只手里拿着折叠式小凳子。他用一对有点狡黠的目光,端详着这个面孔有些傻气的年轻人。保瑞瞅着这个人的秃头,不由微笑了。   “我经常给处长、局长们预测未来呢。”老汉说。   保瑞一怔,还是摇摇头。   老汉正欲走开,年轻人上前问道,要不要翻译的手稿,内容精彩得很,出版不成问题。年轻人问老汉,你就不想当个翻译家吗?说着,把腋下夹的精致的文件包抖动几下。老汉上下打量年轻人,问,你是从哪儿弄到的?年轻人傲慢地说,是我花四年时间译出来的。老汉说,你咋不找野路子出版?年轻人说,我嫌出书麻烦。老汉沉默着,最后说,要不要为你的作品测测未来?年轻人一怔,说,迷信罐罐。老汉说,白痴,如今还舞文弄墨,真不如卖烤红薯哩。年轻人的身子,已经飘远。   保瑞凝视着老汉的背影。侯家堡的老人总是讲,如今的科技水平虽然超过明清,可人们的修养和某种文化底蕴却大大不如从前。只是在此刻的保瑞看来,那些不能跟金钱直接沟通的所谓文化,只应该象体衰色朽的头房老女人一样失宠。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有钱,有很多钱,这是改变自己的唯一出路。   #   躺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的长椅子上,保瑞度过进城的第一个夜晚。这一觉,使体力得到恢复,心情也好了许多。清晨,他忘情地在广场上游来荡去,观察人们的穿着、说话、行走……目光冷漠而机敏。即是坐在塑像下面闭目养神,耳朵也在注意城市的每一响动。他盘算着最坏的打算:去百货店拾纸箱子,去餐厅拾啤酒瓶子……广场四周,有不少比他的境况还要糟糕的叫花子、浪荡鬼。这无疑在增强他的信心。如果需要,还可以去找保根。   他观察了广场上的各种小吃摊。秀娥告诉他,火车站一带的饮食是最贵的。他筹划过了,每天只吃两顿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都是去深巷吃。最难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或者只吃馒头、烧饼。万不得已,就去要饭,专门向公家的饭馆要。这些饭馆每天都有大量的剩饭剩菜。服务小姐若是不给,他就会象冉阿让老哥,不,象那个售票员,公然抢夺。服务小姐多半不会为一个公家的馍馍,把他送上法庭。   上午,他在理发馆剃了个光头。镜子里,又黑又瘦的脸上渗出怪异的凶相,模样有如刑满释放者。他于是后悔,不该剃成光头。可很快就想开了。让人惧怕,总比遭人歧视来得痛快。他每隔几分钟,就会看看线裤是否露了出来。   在一个小吃摊前,保瑞喝着牛羊杂碎汤,嚼着烧饼。   “味道怎么样?”中年摊主好客地问。   “就那么回事。”保瑞说。   其实这碗汤里的油水,比在家里一星期喝下去的还多。他忍不住还想再喝一碗。但最后却说,就那么回事。这句话,给他带来很好的效果。摊主给他弓了一下腰。这时,他对昨天损失了十块钱的事,开始另眼相看了,他也曾以诚相待过这个城市。站在街头上,他俨然如一条吃饱喝足准备寻衅闹事的壮狗了。只是意识到自己正在白白浪费时间,才恶狠狠地冲过马路。   #   前边,一伙人引起保瑞的注意。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人行道上,或坐在马路旁边的护栏上,全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整个人行道,被他们占得只剩下一溜窄道。他们对过往的行人,特别注意。早在八年前,他就见识过在各类公共场所或周围混迹的闲人或恶少。每当年轻并着装入时的女子走过,他们的嘴里就会发出下流的声音。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予理睬。   前边的这伙闲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一个女人的半个身子跌进了下水井。两个闲人走上前,一个站在女人身后,打算抱她上来。女人的两只胳膊凶狠地扑腾几下,他才打住。另一个汉子,拽住她伸上来的手。闲人们再次爆出刺耳的哨声。女人上来,汉子的手却不松开。女人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嘛。”汉子用娇滴滴的声音说。   四周的闲人们,顿时发出更大的浪笑声。汉子有如一个胜利者,扭着身子,回到闲人们中间。下水井盖被他们重新放好。   保瑞本来可以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再说他已经准备对这座城市尽量表示冷漠,可他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朝这边走来。她因为经受体内沉重的压迫,目光就有些呆钝。她的一只脚,就要踏上井盖了。保瑞大喊一声。她停下来。他让她从旁边走过去。她用恼怒的目光,瞪着保瑞。闲人们一片起哄声。   “讨厌。”她红着脸,从保瑞的身边绕过去。   一股怒气在保瑞的胸口膨胀。他朝闲人们扫了一眼,然后蹲下身,把井盖一下提起来,轻易举过头顶,走出十几米,把它扔进堆放垃圾的车斗。闲人们吃惊地望着这个大汉。两个闲人从马路边的护栏上跳下来,目光含着挑衅。几个身材高大的军人走到保瑞跟前,一个把他的肩膀拍拍,另一个递给他一支香烟,还给他点上。只这一会儿功夫,闲人们便散开了。保瑞把头扬起来,好象是向作恶的城里人宣布:小心点儿,侯保瑞不怕你们。   #   保瑞花了几天时间,走遍城市的各个角落。在城市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在垃圾站、废品收购站、劳务市场,到处都留下他的足迹。一到晚上,他就会拖着疲倦的身子,来到火车站候车大厅,躺在冰凉的长椅子上。他没有感到不幸,虽然在侯家堡可以睡在被窝里。那种日子不属于他了。只要想到保根都能待在城里乐不思蜀,他的仓皇不安就减轻了。何况,身上还装着将近一百块钱呢。他感受着金钱的巨大分量。   #   他来到西区的一个煤场。煤场很大,一座座巨大的煤山比周围的许多楼房还高。一些汉子散漫地打着煤砖。他们不仅身上是黑的,脸也被染成了黑色,唯独只有眼白和牙齿放出一点可怜的白光。这些人的样子表明,他们不久以前还是农民。   三三两两的顾客,在煤场里走动。在一排平房前,一些顾客跟拉煤车的汉子们讨价。一个又瘦又矮的拉煤车的小伙子,得到保瑞的一支烟,正跟保瑞聊得起劲。   从小伙子这里,保瑞了解到有关这个煤场的许多情况。由于城里的饭馆越开越多,小吃摊位也越摆越多,煤场在夏日也大有生意可做。在煤场里干粗活的,都是从本省或外地农村来的。所有这些拉架子车的,打煤砖的,往汽车上装煤粉的,都属于一个煤帮。外人单枪匹马很难闯进来。刚才那个撒尿的汉子,是二帮主,外号六麻袋,意思是在这个煤场干了六年,喉咙里吸进了六麻袋煤粉。拉车是最低等的,也最辛苦,挣钱最少,除了挣顾客的钱,煤场不另外付钱。这些人被称为散工。散工干两三年,就有可能成为临时工,也就是定工。定工又分小定工和大定工,大定工也称大工,一般能受到煤场的器重,有的还负点责任。要从散工熬成大工,没个五年不行。大工里最行的,就是大师爷、二师爷,最多可以排到五师爷、六师爷。此刻蹲在那边抹煤砖的矮胖子,就是大师爷,外号五麻袋。此人智力过人,性格凶悍,连当年的七麻袋都不是对手,被赶跑了。小伙子讲到此人,眼里露出几许敬畏。保瑞却感到几分好笑。   听说保瑞想干几天散工,瘦小伙很热心地说,他跟二师爷关系不错,可以去求求。保瑞正犹豫,瘦小伙已经去了。   昨天,保瑞在街头站了一天,也没人前来叫他干活。几个站大脚的都说,现如今站大脚的太多,有时几天都揽不上活儿,价钱也被压得很低,一个月下来,也就能挣上一个人的口粮,和百十来块零花钱。保瑞得知,煤场活儿虽苦,却有挣头。   瘦小伙跑回来,有些兴奋地说,二师爷想见你。保瑞立刻站起来,随了瘦小伙往几辆卡车那里走。遍地是煤粉,脚脖子立刻有些痒痒,这感觉很快爬上心头。他强迫自己没有放慢脚步。瘦小伙靠近说,见了二师爷,把腰弯着点,眉毛低着点,说话的声音也小着点。瘦小伙的神气,如同去见宰相爷一般。   二师爷仍然那么坐着。二师爷终于朝上翻翻眼皮,让眼白多现出一点来,打量着保瑞。这个二师爷,细脖子,溜肩膀,还有点驼背,因为从不洗头,头发就如一撮杂草。不过此人的劲似乎很大,手指捏着黑煤石,煤石很快就变成了煤粉。   “你的力气一定不小,就直接干小工装煤吧?”二师爷说。   “装煤一天挣多少钱?”保瑞问。   “稳稳当当挣十块。”说罢,二师爷大笑。   保瑞疑惑地瞅着二师爷。他看见,一边的瘦小伙在朝他摇头叹息。他赶紧说,我还是更想干散工。二师爷这时不再冷笑。保瑞又说,只想干两个月,请多多关照。二师爷的脊背直起来。保瑞侧过脸一看,一个矮胖子朝这边走来,此人就是刚才抹煤砖的那个五麻袋,此人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大汉。   “你坐嘛。”五麻袋的样子,倒是很和气。   保瑞看看周围,并没有可坐的地方。一个汉子坐在了保瑞旁边。二师爷过来,坐在保瑞的对面。另外几个人也坐下去。保瑞蹲下去。五麻袋冷冷地瞅着保瑞,手指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霎时,保瑞脸上被甩了煤粉,脖子被人一搂,人就仰在地上。   保瑞在地上挣扎,两条腿胡乱踢着。仍然不断有人朝他的脸上、身上扬煤粉,只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打他、踢他。他们一个个都沉默无语,动作有条不紊。保瑞的眼睛看不见,内心就更多了一层恐惧,担心他们会把他活活整死。   “呼——”由他的嘴里,艰难地发出这么一声。   立刻,就有煤粉吃进嘴里。他再喊,便再吃进煤粉。几个人按住他,让一锨一锨的煤粉摞在他身上。他惊恐极了,他们一定是要活埋他。为什么就没有人救他一把?人都死光了吗?身子一软,尿放出去。瘦小伙呢?他们是合伙害他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一会儿功夫,除了脑袋,身子被埋了起来。   “呼——”他又说。   他们四散跑开,有如风从他的身边悄然飘去。他颤颤悠悠地站起来,眼睛睁不开,双手在半空胡乱地舞着。一些顾客站在远处,望着这个黑煤鬼,以为他遭到同伴的愚弄,都嘿嘿地乐。   后来,他被好心人带出煤场,来到一个露天的水龙头前。他洗了很久,两只眼睛还是不能睁开。一个小姑娘又把他领到一家诊所。大夫用了一个多钟头,才把他的眼睛洗干净。   “头脑,头脑,”出了诊所,他仍然这样对自己说。“你现在不是应该对善人施威,而是应该学会对付强者。你在骨子里还没有脱胎换骨,可你却显得这样轻狂和大意了。好事呀,真是好事呀,在你还没有丢掉性命以前,至少在没有丢掉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以前,就有了这样的教训,这才是你的福分哩。”      起0N点0N中0N文0N网0N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9章 沦为乞丐   (起8O点8O中8O文8O网更新时间:2006-7-29 15:39:00  本章字数:3007)      保瑞真的要饭了。那是几个掉到地上滚进水沟里的馍馍。他迅速拾起来。他向面条铺的伙计讨要这几个馍馍。他们很大方地给了他。他把馒头的外皮剥去。伙计给了他一个塑料袋。这一天不需要买东西吃了,真是高兴。身上的钱一天天减少,可还没有挣钱,就很焦急。从此,他把内心的尊严掩埋起来,在奔走的途中拾拣破纸箱子、啤酒瓶子、废铁烂纸。他去了好几次废品收购站。他给自己定下规矩,每天只用卖废品得来的钱吃饭。公共汽车跟他无缘了,每天几十里路都是步行。   一天傍晚,在蔬菜批发市场,他向几个卸货的女人讨要几个扔在一边的烂苹果。她们惊讶地瞧着他。他解释说,是想带回去给奶奶吃。她们大发善心,给他装了十几个。一个女人还安慰另一个胖点的女人说,下次给你多拣些。   他来到角落,坐下,用钥匙把苹果上的烂伤挖去。有些苹果烂了一大半。即使这样,只要有一点点可吃的,也会吃掉。好几天没吃菜了,加上心里焦急,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他担心还没有找到工作,人就先病倒了。   他特别注意把苹果皮吃掉。据说,苹果皮上有农药。可哪顾得了这些呢。他把剩下的烂苹果全削好,装进塑料袋。用了三层塑料袋。谁也不会发现他提的什么。他没有马上离开,在市场里转悠。很快有了收获,要了不少烂菜。在公用水龙头前,把烂芹菜烂青椒洗净,躲到角落,狼吞虎咽。嗨,晚饭也不用吃了,以后每天都来这里,真不错啊。   令他不安的是,大厅一旦把他撵走,还可以住到哪里。这一天,他没有去蔬菜批发市场,而是给自己找备用的住处。进了好几座大楼,有一家十几层的高楼,最高一层的通风梯,完全可以成为万不得已时的度夜处。他这就打算试住一晚。一小时后,他被两个打着手电的男子抓住。无论他怎样辩解,他们都认定他是小偷。他反而坦然了。他愿意让他们把他关起来。   “只是,你们必须给我吃晚饭和早饭。如果饿死了我,你们会背上更大的罪责。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已经昏倒过一次。”   “你敢向我们发布命令?”   “我也是为你们好啊。”   “好你个老江湖。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们慢慢审查啊。”   这两个男子在外边嘀嘀咕咕。进来,他们让他把身份证留下来,明天上午再过来取。他当然不肯。他们给领导打电话,问是不是把这个人送派出所。领导大概是说,送派出所虽然简单,可单位就再也当不上治安先进了,可以先关一晚上,一定要管人家的饭。既然是领导的旨意,他们便问他想吃什么。两顿饭跟十个馒头的价钱差不多,当然是十个馒头划算。他们让他进了一间小库房。这里正好有一张大床板。他们拿来热水瓶和杯子。   这天晚上,保瑞终于喝上了开水。他生怕对不住这一暖瓶开水,不停地倒一杯又一杯。他们还给他拿来痰盂,所以撒尿也很放便。在火车站大厅睡觉,半夜起来撒尿回来,位子有时就被别人占去了。这一夜真是开心,是进城以来最舒服的一觉。真是天堂啊,真想被多关几天啊……他环视着这间禁闭室。   第二天早上,一个领导审问过他,很快就把他放了。   “嗨,太划来啦。”走在路上,他兴奋地想。   他的手里提着五个馒头。昨天晚上,他一边喝开水,一口气吃掉五个馒头。饭量从来没有这么大。剩下的五个,足够对付一天了。不,而是两天。他可以在晚上临睡前去小件寄存处,把三个馒头放进包里,两天后再取出来,肯定还不会发霉。是啊,要有危机意识,要有储存,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啊。   这天,他没找到可以寄住的地方。   傍晚,他来到蔬菜批发市场,只拾到一些烂茄子。他用钥匙把它们削干净,吃下去。晚饭不必吃馒头了。   #   他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先是奔走出汗,后来半夜受了凉,接着拉肚子,然后是发热、受凉、咳嗽、发烧。他还没有烧得这么厉害过,躺在大厅,人事不省。白天,值勤人员来检查,发现一个人如此放肆地仰躺着。他们推不醒他。两个同样夜里睡大厅的人,担心值勤人员会因此整顿大厅,就把保瑞抬出去。外面正下雨,只好先把人放到大厅外面的楼角处,这里还溅不上雨。   两个人瞧着这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还饿着呢,得出去要饭了。他们给这个人身边放了一瓶水,还放了半个馒头,就先走了。保瑞一直就那么躺着。雨更大了,风把雨点吹到他的脸上、身上。没一会儿功夫,衣服就湿透了。人们只以为这是个醉汉,脸上流露出鄙夷。他的嘴里,不时会发出一阵喘息声。他梦见自己趴在坟堆上哭泣,没有人过来劝他。他就要哭死过去,几次都断气了,还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劝他……在忽然清醒过来的意识里,他想到自己会死掉。他心疼身上的八十几块钱,这些钱如何转到春芳的手里……不久,他又睡过去了。   待两个要饭的汉子傍晚归来,发现那个人还躺在那里,身边的半个馒头早已被雨水泡软,塑料瓶里的水也一口没喝。他们把这个人又抬进大厅,用凉水在碗里泡了点馒头,给这个人喂。这个人的嘴唇上,全是血口子。到了半夜,保瑞醒来,又喝了很多水。他竟然知道饿了,把人家要来的一茶缸杂绘吃掉。接着,又想拉肚子。站的力气都没有,哪能上厕所。要饭的掺着他。从厕所出来,脸色苍白,腿也更软了。当他又想上厕所,大家全睡着了。他扶着墙,慢慢走,后来就跪在地上爬,憋不住了,在墙角脱了裤子。浑身一阵松快。他把裤子提起一点,又昏睡过去。   值勤人员把他推醒,是在早上。他们用扫帚捣他的脸,用湿拖把捣他的身体。见他实在睡不醒,几个人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拖出了大厅。他躺在大厅外面的墙角下面,一直到傍晚,才醒过来。他口渴得很,也饿得很,但主要还是渴。他的两个要饭的朋友,两个不知名的好人,怎么还不回来。他眼巴巴地,盼着他们能快点回来。天彻底黑下来,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上衣兜里有个硬硬的东西。原来是塑料瓶。一定是两个朋友塞给他的。可惜,瓶盖儿丢了,里面的水所剩无几。他贪婪地把嘴对上去,把这点水喝掉。就这么几个动作,体力就耗尽了,仰在那里喘息。喉咙被空气蜇得发痒,只好闭住嘴。手又在身上摸索,又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是半个馒头。谢谢你们啊,你们此刻在哪里?喉咙太干,没法吃。双手搂着半个馒头,感到身上增加了许多力气。雨又下起来,很快就大了。他贪婪地张开嘴,接这雨水。他把手伸出去,接这雨水,往嘴里送。他抿着湿湿的手指头。他让馒头打上雨水,然后捏下一点,放嘴里。就这样,半个馒头吃下去了。他喘息一阵,昏睡过去。半夜,被雨浇醒。他翻过身,把水泥地上积的雨吸进嘴里。嘴里,脑子里,身上,一阵舒爽。身上有了点力量,颤悠悠地站起来。透过窗户,见大厅里空无一人。腿支不动,在发抖。他想走进大厅,可大厅里为什么空无一人?等移到门口,才发现,门里坐着值勤的。他坐在门外,靠着湿墙壁,又昏睡过去。   清晨,他醒来,浑身感到一阵轻松。他竟然能站起来了。他颤颤悠悠地走到小件寄存处,在这里买了一瓶茶水,从包里取出一个馒头。吃了点东西,浑身变得暖乎乎的。只是,他又要拉肚子了。他问这个女人,什么地方能上厕所。人家说,大厅。两个从旅社里出来的男子,来寄存小件。他们商量,利用半天时间去哪里玩。保瑞猛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不去住宿?   这家小旅馆一天才要五块钱,还有免费的开水。   在这里躺了一天一夜,身上的烧彻底退了。   这天晚上,他又回到车站大厅睡觉。他再也没有看见他的两个朋友,救了他性命的好人。      起8O点8O中8O文8O网8O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0章 与死人相伴而睡   (起8R点8R中8R文8R网更新时间:2006-7-29 21:45:00  本章字数:2878)      要赶紧找个住的地方。连着两天,他没有把主要方向放在找工作上,而是寻找住的地方。最好是不要花钱。不行,就花很少的钱。他又钻了好几个大楼。这里都太整洁,根本无法藏身。这是多好的地方,即使是顶部楼梯间,也要比到处漏风的他家强百倍。他不能再眼高了。他在一些较为破烂的院子里,寻找可住的煤房。单位真是好地方啊,人们不仅可以住楼房,各家冬季取暖放煤的地方也备好了。有些煤房的顶子,还是水泥板。这样的单位,一定有钱。多数煤房的顶子是油毡,也足够挡风挡雨。他在寻找这样的煤房,它的租金一定便宜。他打问过几家,人家都不肯租,说出租公家的房屋是违法的。他们对他流露出不信任的目光。租房子,这是旧社会的人才干的事。这个人要么是农民,要么是没有正当职业的,反正是流动人口。   看来,租房子毫无希望了。那么,拾破烂的人住在哪里。这一天,他跟踪了几个拾破烂的。原来,他们大多住在郊区农民自家的院子。他的眼前一亮。不过接下来,他就又失望了。这样的房子,比煤房好,是正经住人的,一间一个月租金八十元,而且要一次交清,这对他简直是天价。这些拾破烂的,都是几个人合租,有的八个人住一间。可惜,没有人愿意跟他合租。对他们来讲,他也同样是可怕的流动人口。   怎么办,怎么办。还是去寻找小煤房。他下狠心,今天一定要找到,决不回候车大厅。可是,晚上下起小雨的时候,他还没有找到。在一个大院,他发现,一间煤房没有上锁。他的心,怦怦跳个不止。一拉,门就开了。门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进来,才看见,屋顶的油毡破了个大洞,细雨落进来。用打火机一照,见里面只堆着几个破纸箱,箱子里装着破鞋烂袜子,屋角堆了些煤粉。他靠在墙角,这里落不上雨。他还是庆幸,找到了一个地方。把破纸箱摊开,放在屋角,坐下。不一会儿,就被冻得站起来。虽说是四月中旬了,这高原夜里的温度有时还会降到零度。这不,雨已经变成了雨雪。他跑到煤房外面,把摊开的破纸箱子盖在破了洞的地方。屋子里,稍好了一点,可也不能再坐着了,也不能靠着冰冷的墙。他站在那里,不时跺跺脚。终于,他从煤房里逃出来,再也不犹豫,朝火车站广场奔去。可不能又生病啊。走了一半,身上开始发热,才放心了。他警告自己,保住身体是最要紧的,身体是一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只是,这天晚上,大厅又被值勤人员看死了,里面没有一个闲人。怎么办,怎么办,还要花钱去住旅馆吗?你就这一点能耐吗?在这座偌大的城市,你连个地缝也找不到吗?你连要饭的也当不了吗?好吧,你就再次坐在大厅的外面,经受这雨雪的考验吧。他真就坐在了那里。雨雪飘在身上,感觉比前两天的雨要冷得多。身子不住地打哆嗦。忽然间,想起一个地方。   这是多年前用土砖盖的厕所。他进来,里面已经待着一个老叫花子。老叫花子的屁股底下,垫着摊开的破纸箱,身子靠在墙角,已经睡着。这里虽有一股臭味,却没有那么大的寒气。不用住旅馆了,心里一阵庆幸。可以在城里又多挣扎一天。屁股底下什么也没垫,在老叫花子身边坐下来。老叫花子身上,有一股气味,但也有一股微热,从这个人身上传过来。灯光很弱,却还是觉得刺眼。他很不愿意被进来的人看见。他过去,把灯拉灭。不久,真有人进来拉屎。一股臭气飘过来。他无所谓了,只感到一股热量从老叫花子身上传过来。天快亮了,他冻醒来。这个人怎么凉乎乎的。摸摸这个人的脸和手,都是冰凉的。他把手放在这个人的嘴上。糟糕,没有呼吸。他从这个人的身边跳起来。   他把电灯拉开。这下看清,人已经死了。他一直是靠在死人身上。他这才发现,破窗户外面,正飘着大雪。他想去喊人,想处理这具尸体。刚走出厕所,就犹豫了。他没有任何身份,谁也叫不来,而且,他会从此被尸体缠住,最后,还可能被送回侯家堡。那样一来,他就再也没有勇气走进这座城市了。   再次确定这个人已经死了,他掏出十块钱,塞进这个人的兜里。他朝死者一个鞠躬,转身迅速离开。   #   这天下午,他给候车大厅擦玻璃。他得跟这些清洁工和值勤人员拉好关系。他一连擦了四个大窗户。窗户高达五米。站在梯子上,朝下望,腿都有点软。到了下午,他的努力就白费了。这几天,这个大厅和其它大厅,都不许进乱七八糟的人。从北京来了一位大人物。重要的场所,都加强了管理。他擦完玻璃,只能坐在大厅外面。他们给了他两瓶半斤装的饮料。他舍不得喝,存进包里。要是迫不得已回了侯家堡,这两瓶饮料就算是给儿子和女儿的礼物,两个孩子会高兴得跳起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虽然天气又稍稍转暖,但总得有个睡觉的地方。他又想起那个破煤房,这就朝它奔去。   半路上,拾到好几个破纸箱。他把它们摊开,绑起来,拖在地上走。路过一个垃圾箱,在里面翻找,找出来两块很脏的化纤垫子。过路的人,用厌恶的目光瞅他。他毫不在意。他把这两块破垫子抖了抖,跟破纸箱绑在一起。   谢天谢地,小煤房还是没上锁。他迅速打开门,进去,把门关上。屋子里跟离开时一样。他放心了。把几个摊开的纸箱和化纤垫子在地上铺好,用破纸箱做了个枕头。这就躺下去。除了地上太潮,实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要多在这里住一天,就可以在这座城市延长一天。这时候,才发现腰很酸很疼。擦玻璃太用力了,害怕从梯子上掉下来,身子也不敢活动。但不管怎样,迟早还得在那个大厅住下去,所以没什么可后悔的。   他美美地睡了一觉。傍晚,才起来。虽然肚子饿,却不想马上去吃东西。他又想起那个垃圾箱。趁天还没黑,赶紧再拣点什么。他出来,把门轻轻关上。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再也没有不上锁的煤房了。必要时,可以跟这家主人商量一下,租上它。   他在几个垃圾箱里,拾到不少东西。另外几个拾破烂的,都是拣可以卖的东西。他却寻找卖不出去,却可以盖,可以穿的东西。比如破棉裤,晚上在小煤房睡觉可以穿。还有一件很破的人造革上衣,睡觉也可以穿上。破棉花垫子,可以垫在腰下。破皮鞋,可以当备用品。他对脚上的皮鞋,一点不敢信任。秀娥说,在目前的中国,假鞋是最多的东西,因为鞋的销量最大。   几个拾破烂的,都对保瑞流露出鄙夷的神色。这个人目前的档次,显然更低。不过,他不跟他们争好东西,也就使他们对他只有鄙夷,而无敌意。一个女子,还给他透露了几个信息。   按照女子告诉的方向,他找到了那两个车斗式垃圾箱。这里面果真有一些可以用上的东西,破皮鞋就找到三双,废品收购站不要这些东西,那几个拾破烂的也就不会要这些。两个很脏的塑料盆,也被他拾上。两个草垫子,简直可以当被子用,只是它们太潮湿了,得好好晒晒。他的生命,越来越有保障了。他忽然又想起那个被冻死的老叫花子。这个人就这么死了,因为没有找到安身的地方。保瑞一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很幸运呢。   他把所有这些东西,都拖回小煤房。一下变得如此富足,真不敢相信。这天晚上,虽然肚子很饿,却能美美地睡一觉。四肢舒服地伸展开。人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后,他舍不得离开,继续躺着,不久又睡着了。到了下午,肚子已经没有了饥饿感,于是又睡着了。      起8R点8R中8R文8R网8R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1章 吃肉,想起心爱的嫂子   (起8H点8H中8H文8H网更新时间:2006-7-30 9:13:00  本章字数:2833)      傍晚,他的身影又出现在蔬菜批发市场。他将近两天没吃饭了,必须搞一些不花钱的吃的。他拾到一些烂茄子,后来还拾到几个烂红薯。红薯就是粮食。他很激动,立刻找地方洗了,把烂的地方剜掉,用水冲过,当即吃了两个。烂茄子也洗了,把烂的地方剜去。还拾到三十多个烂苹果,可惜的是,好的部位所剩无几,不过即使有一点点可吃的地方,他也不会丢掉。这一趟不仅解决了今天的饥饿,连明天的问题也解决了。他在巨大的露天市场里继续走动,又拾到一些可吃的,比如烂洋芋和糠萝卜。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才坐下来,缓解劳累的双腿。嘴里这会儿还有苹果的香气。这一天,比在侯家堡吃得好多了。茄子,在侯家堡吃不上,春芳长这么大,没吃过一次。红薯,这是省外的出产,春芳从来没见过。一堆烂苹果,把好的部位集中起来,至少有八个。天呀,你吃了八个苹果,太不简单了。黑虎和春芳还没见过苹果长得什么样。只是,好几天都没抽烟了。他不敢乱花钱。昨天,拾了四个烟头。今天肚子太饿,没来得及拾。现在肚子饱了,心情安定了,晚上住的地方也不用发愁,烟瘾就犯了,老打呵欠。什么都顾不了啦,得再找个烟头过过瘾。   他立刻来了精神,提上塑料袋,往道路上去了。嗨,那不是一个吗?一个很长的烟头哇。他激动地站住,朝四周瞅瞅。没有人注意他。他走到烟头跟前,弯下腰,假装系鞋带。正准备拾烟头,听见身后有人讲话。他蹲着,把鞋带解开,重新系上。他抬起头,见这女子扭过头,看他一眼。他紧张得汗都出来了。他还在系鞋带。她又扭回头看他,还给身边的女孩说着什么。另一个女孩也扭过头来。她们在朝他微笑,也许并没有恶意。不过,他浑身都在冒汗了。他在心里骂这个多事的女孩。   他坐在一处,专注地抽烟。可并没有获得预想的快乐。他的心,始终快活不起来。那两个女孩,就这么把他的愉快夺走。八个苹果,似乎也白吃了。但毕竟是吃了这么多东西,也的确是在侯家堡吃不上的。于是,重新快活起来。离开市场,朝小煤房走去。不,应该去小件寄存处,把两个包取出来。存一天,就是四毛钱。有这钱,还用得着假装弯腰系鞋带吗?如果存一百天,就得四十。天哪,这两个包非得掏空了他不可。   路过一条马路,见这里停着各式各样的豪华小轿车。这一排全是高级餐馆。巨大的窗玻璃的那一面,西装革履的人们,正大吃海喝。他从外表断定,这不是私营企业老板,而是公家单位里的工作人员。有两个黑不溜秋的女人,长得远不及彩珠和秀娥体面,但敬酒喝酒的样子,老练而放肆。那盘子里的大块羊肉,不禁又激起他的食欲。比起这,那八个苹果真算不上什么啊。他不想再看这些人了。这些人都是在吃公家,这是你一辈子得不到的待遇。他的心,被什么刺伤了。不过,八个苹果也很不错啊。黑虎和春芳从来没有这样过。要是天天能这样,要是没有那一家子人不时让他的心揪着,暂时这么也行了。   他走到一家不太大的餐馆门前。这肯定是国营餐厅,门口车很少,窗玻璃也比较脏,里面的服务员也比较懒散。一桌人吃完了,站起来。两个叫花子窜进去,把桌上剩的东西倒进自己的塑料袋。几个服务员轰赶两个叫花子。另一桌人这时也站起来,桌上也剩了不少东西。他一刻也没犹豫,跑进去,把盘子里的东西连汤带水地往塑料袋里倒。服务员来赶他。有人拍拍他的腰。他扭头一看,是个叫花子。叫花子瞪着眼睛。他朝叫花子笑笑。接着,他把半盆米饭倒进塑料袋里。服务员扑过来。他闪开,从几个服务员的身边跑掉了。   “收获很大,收获很大……”他边走边说。   他忍不住这就拿出一块排骨,啃起来。   嘿,太香了。八年前,在建筑队,也吃过两次,但因为有承包人在跟前,他不敢放肆多吃。记得那时候,他就不解,为什么大家要让东西剩下。明明肚子没饱,却不肯吃光。有一回,他使劲吃,出来,就遭到承包人的训。承包人骂他是乡棒。   此刻,没有人压迫他了。他坐在花园里,痛快地大吃。只是想到春芳和黑虎,想到彩珠和二哥,才停顿一下。接着,又猛猛地啃。他只有让自己吃饱,将来才能让他们吃好。再说这是不花钱得来的,没有什么可不安的。   嘿,还有好几块带鱼。   等吃出一身汗,把夹克衫脱下,才发现,夹克衫的背上开了个半尺多长的口子。他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的心,仿佛都痛苦地缩在了一起。他是再也感觉不到嘴里、胃里的舒服了。这是要他的命,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一定是叫花子干的,一定是。他一下站起来。不过,也不能完全肯定啊。就是能肯定,也白搭。他奈何不了那个人。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只有这一件外衣。   他的心,仿佛又缩在一起了。   #   在火车站候车大厅外面,他又不想取那两个包了,心情很不好,体力也不行,走不动,不想回小煤房了。若是主人发现了情况,把门锁上,他不是得白跑一趟。大厅里没人值勤,就在这里躺一夜吧。这里很亮,可以再瞧瞧夹克衫上的口子。   只是,没有心情看衣服,只想躺着。睡了一天一夜,吃了那么多好东西,竟然更累了。可能又要病了。想到身体,便又有些庆幸起来。今天吃下了多少好东西。它们都是热量,会好好供应身体。明天和后天,还能继续好好吃。以后,就去那家餐厅抢剩饭剩菜。公家的服务员,对叫花子不狠。正这样想,被人搡了一下。两个值勤的站在面前。他坐起来。人家让他出示车票。他没有。人家让他出示身份证。他的身份证在包里存着,所以也说没有。人家问,有没有其它证件。他还是没有。倒是装着那张讨饭的证明,拿出来恐怕不合适。   他被这两个人带走了。大厅里,起码站了二十个警察。很多睡在这里的人,都被带走,带进一辆大轿车里。一共带上来十来个人。车把这些人拉到几华里外的一个院子。接着是审问。他被确定是盲流。有三个人不算盲流,给放了。人家告诉他,他被正式收容了,很快会送回老家,不用自己掏路费。   “真的不用自己掏路费吗?”他问人家。   “路上还管饭,就放心吧。”人家说。   “太好啦。”他几乎是蹦了一下,“我早就想家啦,就是没钱买车票。我连吃饭的钱都没啦。”他眼睛红红的。   “那你就配合点。”人家说。   “那还用说?真是感激不尽……”他一个鞠躬。   人家朝他点点头,显得很高兴。他想上厕所,人家放他到院子里。其他人还是不许走出这间屋子,上厕所也不行。他蹲在露天厕所里,慢腾腾地拉屎。一个人过来查看一番,又走了。足有十分钟,他站起来。他出了厕所,几步跑到院墙跟前,手一下就扒到了墙头,脚在墙上蹭了几下,人就上了墙。   他在黑暗中猛跑。拐了几个弯,才放慢步子。   他又想到那两袋吃的,心里难过。可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自由更宝贵的呢?诗不是这样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于是,又愉快起来。他不再跑了。火车站大厅去不成了,只有去小煤房。不知小煤房是不是被锁住了,要是被锁上,可就糟糕了。      起8H点8H中8H文8H网8H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2章 占有了嫂子,却无法给她回赠   (起6D点6D中6D文6D网更新时间:2006-7-30 15:20:00  本章字数:2717)      夜里,他在小煤房里睡得很舒服。他把破棉裤穿上,把人造革上衣也穿上,身上还盖着东西。半夜热得醒来一回。唉,要是那个老叫花子活着多好,也可以来享受一下。   早上,他刚一出小煤房,就被人看见。这个人大声喊,抓小偷啊……他扭身又进了小煤房,把拣来的几双皮鞋和破棉裤破人造革上衣拿上,就往外跑。有个人想拦住他,没拦住。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天早上,自己的力气特别大,可能是吃了肉,都化成了热量。两个人在后面紧追。在马路中间,他没掌握好,被摩托车撞了。他一下倒在地上。几双破皮鞋,满地打滚儿。那两个追他的人,站在马路边上,不再追了。似乎是害怕惹上麻烦,他们这就往回走。保瑞看见,他们的背景消失得很快。摩托车司机要将保瑞扶起来。保瑞身上好几个地方在疼,没有马上起来。一些人围上来。大清早,路上车不多。有人建议,去医院检查。司机不想去,加上主要责任在保瑞,便给了保瑞三十块钱了事。有人把皮鞋拾起来,交给保瑞。保瑞拿上东西,起来,往回走。   小煤房前,站着那两个人。他们见这个人又回来了,都愣住了。这个人一瘸一瘸的样子,让他们眼里生出疑惑。   “我不是小偷,”保瑞说,“这里面没啥可偷的。”   “你私闯人家,是违法的。”一个人说。   “这不是家,是小煤房。”保瑞说。   人家便笑了。“不是家,你怎么住在里面?”   保瑞不想争辩,说自己头昏,想在这里休息一天。还说想租这间煤房,价钱好商量,自己眼下实在没有住的地方,请房主行行好。可是人家说,这煤房就是空着,也不能租,否则就要被没收和罚款,这是单位的规定。保瑞一副站不稳的样子,说,我只住一天,明天就走。说着,人就进去,坐在那里,把裤腿掀了起来。腿上烂了一大片,正在流血。这两个人便动了恻隐之心,不好再赶人家。保瑞问,一天出一块钱,行不行?人家说,只准住一天。保瑞马上给了人家一块钱。   两个人要去给保瑞拿红药水。可保瑞心疼的是,裤子被磨破了。这下可好,还没几天,上衣裤子全破了。他请他们拿点针线来。很快,人家就拿来了。他坐在那里,自己缝上衣。裤子是没法缝了,只能这么穿。人家拿来的红药水,他根本不用。忽然想起,司机给了他三十块钱。嗨,还难过个啥?值了。必要时,再买一条裤子就是了。加上合法住在这里了,心里真是高兴。   第二天,他硬是给房主塞了五块钱,说腿好了就走。   #   这天中午,保瑞在火车站广场东边拥挤的摊位前吃酿皮,听见女摊主埋怨雇的人不辞而别。摊主和伙计们忙得满头是汗,还是顾不过来。这种红火,真是少见。他走过去,对这个正在发胖的中年妇女说,我能洗碗吗?她上下打量他。他说自己才从狱里出来,也想摆个摊儿,正瞅机会呢。她被这种直率震住。还不等她吩咐,他就端起一摞脏碗去洗。   摊主走到洗衣盆前,蹲下来。“你的活,是把脏碗洗净,把干净碗送上去,别的不用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工钱是一天两块五,中午晚上各管一顿饭。”她瞧着汉子的光头,和头上的一块旧疤,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只给别人两块三。”   此时,拥挤的顾客们差点打起来,一个少女跟收钱的伙计又吵起来。女摊主问伙计,咋老是迷迷糊糊?说着,扔给少女一毛钱。少女觉得委屈,哭了……保瑞后来才明白了,摊主为何爽快地收留了他。他的身材对维护摊位的生意,具有无形的作用。   送上去的十来个瓷碗很快用光了,他又拿起顾客用过的碗去洗。所谓洗碗,在各个摊位前早已经看熟,就是把用过的碗放进水里对着洗洁精,水面上漂着一层辣子油的大水盆里涮一遍,再在一个稍稍干净点的水盆里摇一下,几秒种就能洗出一个。因为是涮,碗上最后还沾着一层辣子油的淡红色。顾客并不在意。   他琢磨,这就是这个年代的消费水平,人们顾不上营养与卫生,只要快快填饱肚子就行。不管怎样,他们毕竟可以掏钱在街上吃。他们吃半份酿皮,就一个烧饼,有的则是把酿皮碗里的辣子油浇在掰开的烧饼上,显得很潇洒。不过他要是这么干,就又会遭到嘲笑。他更仔细地观察起来。终于发现,他们在整个过程中,表情始终是麻木的。这是最好的防护膜。人家都麻木了,你还嘲笑个屁呀。在后来的日子,他发现,许多城里人不仅表情麻木,心灵更加麻木。是一道道灰黑色的水泥墙壁,把人圈成了这样吗?要是这样,建几块绿地管什么用呢?   不过,他马上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们虽然麻木,却可以如此小小享受一番。他没有这个基础。那道道灰色的水泥围墙,早就把他跟他们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突破围墙的封阻,在他们的嘲笑中,跟他们坚决地站到一起。虽然他身上有一种脏,一种臭,但他们必须学会忍耐。他看到自己的无耻,被发挥到极致。可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冲出侯家堡的自然绿色的贫困,必须冲进这座城市的灰黑色的富裕圈,他不能再回侯家堡,他在祖上开创的天地没有尊严,在亲人眼里没有尊严。他虽然占有了彩珠,很快发现自己拿不出相应的回赠。他羞辱了她,也一并羞辱了自己。后悔吗?不,他就是铁了心要推倒她。推倒她,就是推倒横在面前的一座山。它压抑了他整整三年。最后,他的灵魂做出决定:把它推倒。于是,他来到城里,开始了挣扎。   #   酿皮摊的摊主叫程富荣。胖女人是他的妻子,叫韩美娇。摊位经营的是颇具名气的程氏酿皮。这个摊位每天中午十二点才营业,下午五六点就收摊,其间吃酿皮的人往往要排队等候。五六个小时就卖出去八百张,一千六百碗。一碗酿皮一块钱,一天的营业额一千六百块。按利润四成计算,一天的纯收入六百多元,一个月两万元,一年至少能挣个二十几万。   这个摊位展示了保瑞的某种理想。不过,他没有简单地艳慕它。他不可能成为这种幸运儿。程家的秘方只是到了这一代,才显出了某种灵气。自己的根基是什么呢?只是赤贫,只是它。   这天下午,保瑞的两只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了。傍晚,韩美娇把伙们计领到一家小饭馆,给每人买了两盘拉面。保瑞没有在摊子上吃午饭,经他提醒,女摊主给他另付了两块八毛钱。   第二天中午,保瑞对韩美娇说,他吃不惯荤腥,以后每天吃四碗酿皮,工钱付给他四块一。保瑞发现,拉面看起来很多,可盘子的底是平的,还没有一碗酿皮分量足。酿皮的辣子油厚厚漂着一层,比杂碎汤的油水还多,一顿两碗足以吃好。韩美娇眨眨眼皮,终于点点头。她大概意识到,这等于又卖出去四碗。   保瑞挣钱的梦想还没找到实现的地方,但眼下吃饭睡觉有了着落,情绪就不再那么焦躁。虽然这样的吃和睡,在城里人眼里是可怕的,他却认为自己越过了最艰难的阶段。   他哪里会想到,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起6D点6D中6D文6D网6D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3章 老板怀疑他是逃犯   (起8F点8F中8F文8F网更新时间:2006-7-30 21:28:00  本章字数:2730)      保瑞干得很卖力,这当然让摊主喜欢。不过他也注意跟伙计搞好关系,暂时还没有引起谁的反感。象倒洗衣盆里的脏水,从来是两个人干,他却认为自己力大,一人就行。这样一来,有时就会显出别人并不很卖力。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这天,伙计给保瑞抓的酿皮格外少,醋多得难以下咽。两个伙计不时瞧着保瑞狼狈的吃相。保瑞觉出了什么,没有吱声。韩美娇看到保瑞的样子,以为他让酿皮吃伤了胃,替他买来两个烧饼。他把钱给了她。抓酿皮的伙计韩明明,对另一个伙计说:   “看这个乡棒,十足的肉脑子,干嘛不白要啊。”   保瑞装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儿,他把两个烧饼送给两个抓酿皮的伙计,说,你们今后要多指点我哩。韩明明说,咱们这位女摊主,象不象小学课文里那个半夜学鸡叫的老地主?保瑞谨慎地笑笑。后来才知道,韩明明是韩美娇的亲侄子。韩明明把两个烧饼掰开,浇上辣子油,把它们塞进塑料袋里,还给保瑞。   “你一顿吃一碗酿皮,加一个饼子,还不伤胃口。”   “从明天起,我就这么办……你还得多多指点啊。”   第二天,保瑞拿来两枚好石,送给韩明明和另一个伙计。   #   这天傍晚,保瑞来到一家国营饭馆,要了三瓶啤酒。他注意到,如今城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喝啤酒。这种时尚,正体现着都市的做派。他对白酒也冷淡起来。不过他又认为,城市人对烈酒的惧怕,很可能是身上的雄气不断减弱的信号。他多次注意到依偎在少女少妇身边的一个个弱不禁风的男儿。他们一戴上眼镜,打上领带,就以为很有风度了。而她们也喜欢身边有这样的男人相伴,多半是早就忘了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中,她们倒扮演着男人的角色:粗声粗气,骂骂咧咧,让身边的小男人不知所措。八年前,他就注意到城市的这个新风。他当时把这归咎成是她们疯狂参与了社会化大生产,就是说,体中人为地注入了一管雄激素。但先天的不足,使她们也只能象被阉割的男人。当她们的乳房在肚子上摇来晃去时,就更象这么回事了。   喝过三瓶,肚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头脑的感觉也远不及白酒来得美妙。他还想要一瓶。这时,别的顾客在喊服务小姐。   “喊,喊,这些醉鬼,就是不让我消停。”她含恨地。   里面一个角落,传来地雷般的爆炸声。人们全吓呆了。可墙壁并没有倒塌,玻璃也没破碎。原来,是一瓶啤酒爆了。碎玻璃和啤酒沫,喷了那顾客一身。只见他张着嘴,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一具没上颜色的木头雕塑。斜对面的女人,虽然也吓得不轻,却能关切地说,快瞧瞧身上受伤了没?这男人便赶紧摸摸脸蛋、鼻子、下巴,点头说,都还好。   服务小姐冷冷注视着那边。“一定是又摇瓶子了。”她对出事的男人说,“吃饭手都不老实,那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啊?”   “啤酒瓶不是让人拿的呀?”出了事的男人咕哝说。   “愣摇,又不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嘛。”她说。   “又不是鸡巴,我爱给你摇啊?”那男人反击说。   “你这醉鬼,敢耍流氓啊?”她叫道。   “看来你是不想赔我了?”出了事的男人说。   “啥?应该你赔我,还是我赔你?就知道钻小饭馆,有本事去五星级饭店喝金箔酒嘛……咱们这就去工商所讲理?”   出事的男人,愣在那里。他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趁服务小姐还没反应过来,便跟小偷似地逃走了。保瑞真想过去揪住这个没出息的男人的脖领子,让他继续跟她辩理。这世界的大钟,永远只朝一个方向转。他想让它来一次逆转。八年前他就发现,这个城市内部有两个等级,一种是在公家的单位里挣工资的,另一种是纯粹生活在民间的。社会的一切领导职务,只能在公家的单位里做事的人中产生。纯粹民间的人,则是永远的被管理者。保瑞想象,刚才那个被啤酒瓶炸伤的男人,肯定是生活在民间的小市民。所以她才敢对他这样。她是国营职工,工商税务公安无疑会向着她的,或者不如说,向着她的单位。她是怎样成为国营职工的呢?八成是通过顶替。父母退休,孩子接班。八年前,就使用这个办法。红头文件规定了各种细则,很象古代的世袭制。   保瑞的理想竟然是成为民间的市民,一个如韩美娇那样的有钱人。他的理想似乎遭到很大的羞辱。可他很快想明白了,他这个乡下人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民间市民?甭想。农村户口永远别想转为城市户口。你能成为准民间市民,就不错了。关键还得有钱。韩美娇哪怕只是准市民,因为有钱,就可以买大房子,生活质量完全可以跟机关里的处长、局长相媲美。这不是很实际的活法?而且他已经嗅到了未来的气息,就是当这些准市民和民间市民的资产越来越多,就有可能赢得一点点身份。   #   保瑞仰在电镀椅上,疲倦而悠闲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他用劳动的报酬,换得了在城里的第一次享受。只要努力,他迟早会跟城里的许多人变得一样。他在昏昏沉沉中想,侯家堡的人看到他此时的样子,会羡慕死的。当全村人还光着屁股,他这个穿上帆布裤衩的人,便是多么潇洒。可他就象大海中的破竹筏子,随时面临危险。只要公安或值勤人员一声吼,他就得滚出候车大厅,从此露宿街头。使他还不至太绝望的,是现在离冬天还早。   睁开眼睛,看到餐桌上扔着他的介绍信,记事本,和记着东西的纸片。他的脑子一震。摸摸衬衣口袋,八十块钱不翼而飞。   “是个男人,用夹子……”服务小姐慌乱地比划。   保瑞的酒劲已经过去。他站在广场的一角,不住地叹息,用拳头敲打胸脯,内心对服务小姐充满恼怒。她在小偷面前如同绵羊,刚才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哦,这就是她们。可他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她跟餐厅都有责任保护。在侯家堡,客人要是在主家出了这种事,会被全村视为不可原谅的罪错,会使主家三代烙记于心。他想去讽刺她一番,甚至让她赔一半钱。最后却想,连市民都不敢跟这个单位计较,你有什么资格?要是她知道了你每天在哪里睡觉,她的领导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或火车站,你还不得夹着尾巴滚蛋。可他又实在不甘心。他的精神支柱就这一笔钱呀,它是他在城里的最大保障呀。他就又把胸脯捶了几下。   广场的另一边,一盏警灯在暮色中发出耀眼的红光。那是车站派出所驻地。他稍稍犹豫一下,就朝那里奔去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仰靠在椅子上,正打瞌睡。   “我的钱被偷了,八十块呀——”保瑞嚷道。   “你不会是……喝醉了吧?”警察瞪着保瑞,“你是干什么的?”随着这一声问,似乎有一股酒气飘过来。   保瑞一怔。他称自己是要饭的。   “要饭的身上会有八十块钱?”警察冷笑道。酿皮摊主程福荣,已经来过他这里。他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就认定大个子不是逃犯。“快说,你到底是干啥的?”他拍了一下桌子。      起8F点8F中8F文8F网8F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4章 你会得到不少女人的喜欢   (起0P点0P中0P文0P网更新时间:2006-7-31 8:35:00  本章字数:2793)      保瑞觉得有些不妙,想退出去,却奇怪地微笑了。他用手指着警察喝红的眼睛,大笑不止。他走过来,把讨饭的介绍信往桌子上一扔,就抱住头,蹲了下去。   警察看着介绍信。“瞧你的光脑袋……你在程福荣的酿皮摊洗碗?如果你是逃犯,明天我就抓你。”   “要真是逃犯,还等到你明天来抓呀?”   “你是说,你今晚就逃跑?”   “我不逃。我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瞧你这赖不兮兮的样儿。”   “我丢钱的事,你管不管?”   警察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纸来,打开钢笔,两眼郑重地望着保瑞。保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警察皱了一下眉头。   “我听程老板的女人讲,”保瑞笑道,“她一个月连丢了三辆自行车,价值五百块……可她也没来报案吧?”   “在这座城市,还没有没丢过自行车的家庭呢。”   保瑞站起来。“算我倒霉。”他给对方扔过去一支烟。   年轻警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点愉悦。“就当是买个经验吧……你住哪儿?”他知道这个人每天睡在什么地方,所以故意问了一句。“你可别把自己也弄丢了。”   “胡住……哦,是住朋友家里。”保瑞做出告辞的样子。   保瑞出门时,头撞了一边的门框上。走出老远,回过头,见警察还站在门口,似在目送。这都是那支烟的作用吗?他古怪地一笑。自己刚才是失礼了。要搭话,先敬烟。八年前,他就知道这城市的规矩。他刚才是太急了。就是在侯家堡,你也不能那么随便。你开介绍信,还得给会计送一点东西,联络联络感情。感情不是一句空话。等把感情联络好了,啥事不好办呀。作为中国人,他了解我们的文化。刚才是太急了,今后不会再犯了。   #   保瑞一脚踩了空,人一下跪在下水井旁。膝盖的疼痛,让他两眼一黑。一个好心人疾走过来,把他搀起。他咬着牙,连谢谢两字也没说出来,看着好心人就这样走了。一个提着黑皮包的老汉,还不等走到跟前,就大声说:   “跌了一跤吗?赶紧算个命吧?”   算命先生搀着保瑞,又瞅瞅丢了盖子的下水井。“你不可能跟下水井有什么缘分,这一定另有由头……”   保瑞懒得讲话,只是苦苦一笑。   算命先生目光机敏地端详着保瑞说,到那边坐坐?保瑞摇头说,钱被偷光了。算命先生说,去派出所报了案?保瑞说,你怎么知道?算命先生说,我什么不知道,不然我能算命吗?你真的没钱了?保瑞说,就剩下两块钱。算命先生说,我平时至少收十块钱,你要是给我当一回托儿,就谁也不欠谁了。算命先生搀着保瑞,来到塑像下面,说,你连连遭难,得好好测一测了。   算命先生从黑提包里取出小方盒,放在台阶上,从小方盒里取出神像和黄布,把黄布盖在小方盒上,把神像放在黄布上,把点燃的香插在香炉里,最后把没有灯头的手电打开,放在神像的背后,于是,神像的周身就发出了一层神秘的光泽。   算命先生抓住保瑞的手指捏了一番,然后闭上眼睛,嘴唇蠕动不止。保瑞见几个年轻男女调转方向,朝这边走来。   “大福之相,天庭饱满,特别饱满,极其饱满……你后福不浅……你会得到不少女人的喜欢。”算命先生闭上眼睛说。   围上来的两个女人,都盯着保瑞。在暗弱的灯光下,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乡气,而是焕发出一股勃勃英气。一个女人终于清醒过来,说,给我也算一算好吗?   “我不是一般人,开价很高的。”算命先生说。   女人有些急了,望着一个男人。这男人立刻说,你这是什么话,只要算得准,多少钱都行。女人说,这下总行了吧?   “仰起脸来。”算命先生冷冷道。   女人仰起脸来。算命先生把她的肩膀一按,示意她就这么跪着。他看看她的脸色,又抓过她的胳膊,摸了一阵,松开,自己在地上打个滚。“不好了,你已被厉鬼缠住,我不敢挨你啦……你还算什么命呢,快走开吧。”他缩在一边说。   在场的人,都被算命先生的样子惊呆了。   “这是怎么了,快告诉我啊。”女人哀求说。   算命先生冷冷地瞅着她说,你有月经不调?女人点头说,用了很多方子,总不见好啊。算命先生说,你快崩溃啦。女人带着哭腔说,那咋办呀?算命先生说,今天遇上你,算我倒霉,给你这种人治病,要耗损我的精气呀。另一个女人哀求说,就发发慈悲吧。算命先生说,别罗嗦了,我开个方子,把厉鬼击昏,两星期后再找我根治厉鬼,以后再算命。他在纸上写起来。写好,并不给她,说可以去任何医院验方子。女人点头,又连连摇头。可他还是不给方子。女人身后的男人掏出钱来,问要多少。算命先生说,挺可怜的,先收五十,病彻底治好,再谢我吧。他写了个地址,说,可以去这里找我。女人连连称谢,爬起来……   #   保瑞迷迷糊糊地躺在长椅子上,还在想着那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底气十足,有点象女售票员,可一切又在商量中进行。不过月经不调并没有掏腰包,掏了腰包的男人,也一定不是月经不调的丈夫。只要从她望着那男人的目光,就能看出来。他们都是运作金钱,情感只是起中介作用。算命先生控制了月经不调的情感,月经不调在掏腰包的男人那里有先期情感投资。这一切,都可以被称作商业性情感操作。   大厅里这一晚上人不多。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保瑞的脚边坐下来。她把他的小腿抠了一下。他倏地坐了起来。她朝他微笑。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没钱。”他说。   对方不吭声,只是冲着他媚笑。   “我说我没钱。”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电子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他重新躺下来。他不解,这世界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挤满这么多想挣到钱的疯子。那个急于罚他十块钱的女人,肯定也是受到利益驱动。不过从手段讲,眼前的这女子倒要光明正大许多。她想掏你的腰包,至少会同你商量商量。   四十多岁的女人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开。过了几分钟,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来到长椅子跟前,坐在他的头顶处。姑娘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打搅他。她脸上的皮肤,有着农村人的黝黑,眉眼端正,眼里闪烁着类似羞怯的光泽,只是这层东西又被心中的欲念无情地摧残着……她不时打量着这个脸上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男人。这时,她的嘴里发出一声叹息。这个声音,以及由她身上飘过来的气息,使他马上睁开眼睛。她一下显得不自然了。   “我没钱……你有什么事吗?”   她的脸陡然变红。这纯洁而善良的表情,一经流露,立刻被另一层沉重的东西扭曲了。“我……并不要你很多。”她用使人惊讶的坦率说。他继续盯着她。他这副样子,使她目光里的痛楚迅速扩大。她的屁股动了一下。   “我去帮你找个人来?”他然说。   她游移一下,马上说可以。两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姑娘来到一个黑暗的角落,他往广场的南边走去。那边有一排卖烤羊肉的摊位,它们要摆到深夜三四点钟。一些身影在那里移动。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5章 皮条客,命运的又一个作弄   (起9G点9G中9G文9G网更新时间:2006-7-31 14:43:00  本章字数:2992)      几分钟后,保瑞领来一个中年男子。姑娘跟这个操外地口音的汉子交谈了几句,就走到保瑞跟前,塞给他一张钞票。姑娘转身走开时,保瑞拽住了她的衣服。   “我还能为你服务吗?”他用令人吃惊的直率问。   姑娘沉默一下,很快点点头。她和中年汉子走了。   保瑞站在那里,久久琢磨着姑娘的表情。她是多么善良。他的精神世界,陷入麻痹状态。几分钟后,他蓦然想道,怎么没有跟踪她?她要是不来找他了咋办?万一韩美娇明天不要他了,他就连要饭的地方都没有,丐帮的小片长是不会让他安生的。必须把丢失的钱找回来。他迈开两腿,朝火车站的后面奔去。   他走上天桥。直到这会儿,桥上还站着不少人。他们的形迹全都十分可疑。一些男人在几个女人的身边转来转去。一个女人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还朝他微笑了一下。他立刻也弄出一副笑脸来。这下可好,她竟然跟了上来。他有意放慢脚步。她走到他的身边,拽了一下他的衣服,用更加放肆的样子朝他媚笑。   “想住旅馆吗?”她小声问。   “旅馆在哪儿?”他问。   她朝前一指,说,就在天桥下面不远,很安全的。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片一片农式四合院住宅;再往远望,也就是山脚下面,是大片的田野。就是八年前,他也没有去过那里。身边这女人过分谨慎的样子,使他的胆子更大了。他跟上了她。   “就是这里。”她在一个院子门前停下来。   这是典型的四合院结构。一些屋子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只从里面透出昏暗的灯光。一个男人从一间光线很暗的屋子里走出来。女人马上过去,跟他说着什么。他又进了屋子。   “他是这家旅馆的老板,只管抽钱。”她对保瑞说。   他观察一番,说,这里恐怕不太安全。他朝外面走去。她抓住他的胳膊。他扳开她,说,实在抱歉。她咕哝几句,没有追上来。他在另一家旅馆门前站住。立刻有两个女人跑出来。   他在院子里走动,跟她们交谈、说笑。一个姑娘觉出他对她们没有兴趣,就说再找一个来。他想拒绝,她已经去了。另一个女人这时夹紧双腿,收紧肚子。他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却见她做了几个下蹲运动。以后他才明白,她练的是缩阴功。她就是要让男人们对她无比满意,都成为她的回头客。她在他面前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就仿佛她跟站大脚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器官出租。站大脚的出租四肢,她出租屁股。站大脚脸上多了点仓皇,是由于穿得太破。她却比城里的时髦女人还时髦,这季节就让大半个乳房露出来。走在街上,她不让雅妇们羡慕死才怪。她们会争相效仿她,在高原的寒凉中体验潇洒。所以,她怎么会不显得尊贵。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觉得自己真不该再有什么不安,他只是器官出租行业的中介而已,他必须赶快把八十块钱挣回来。   蓦然间,一间屋子的灯亮了,一男一女走出来。男的朝他瞥一眼,出了院子。女的进了一间屋子,提起炉子上的茶壶,往塑料盆里倒了些热水,又舀进一些凉水,然后脱下裤子,屁股盖在盆子上,洗起来。保瑞正在惊愕,另一间屋子的门开了,出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去给他找姑娘的。另一个女子,最多也就十八九岁,她刚走出几步,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妈啊……”她这么呻吟一声。   保瑞趁姑娘还没爬起来,转过身,出了院子。   #   从这天晚上起,保瑞认为自己才算开始了在这座城市里的挣扎。他丢掉了一切幻想。炼狱,就是你的人生。赤贫小子,你彻底没有了尊严,你落难到了人类的最底层,你被剥成赤身,踏着你正淌血的灵魂,向着未来的苦难前进……你同时正凶狠地践踏着祖训的说教,这倒让你有了一丝畅快。好啊好啊,就让尊严这个词永远从贫贱的侯家堡的字典消失吧。只是,你最好别让高尚的儿子女儿猜到你在城里干了些什么。他的心脏抽搐一下,也只是抽搐一下。他也跟城里人一样,变得麻木了。   “总有一天,我要与这个行当进行一次清算。”   通过最早建立起关系的名叫春花的姑娘,他又认识了几个年轻或不算年轻的女人。每天傍晚直至深夜,他就象个幽灵,在广场的各个角落游窜,充当人体器官出租行业的中介,而不是什么拉皮条……白天,他则换成另一副面孔,摆弄洁白的瓷碗。   几个女人感激他,或是想讨得他的好感,经常请他吃饭。为了不使她们的好意撞在一起,并避免白天跟她们进进出出,他让她们轮流请。为了省事,她们有时干脆塞上几块钱了事。在这些交往中,谁也不感到别扭。过去,他要是看见她们,如同看见脏东西,会很不舒服。现在,他的感情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发现她们除了干那种事,跟常人没一点不同。你对她厉害,她也会生气;你夸她漂亮,她也会高兴;你说下流话,她也会害羞。她们除了干那事,真的跟常人没一点儿不同。她们也渴望尊严。简直跟他侯保瑞没有任何区别。她们也老是想跳出来,如同他也随时准备离开这行当一样。他想,他确实跟她们都一样。   #   由于经常不在酿皮摊吃饭,他能领到更多的工钱。可韩美娇发现了他的勾当,就会马上辞了他。在危机感的迫使下,他的目光总是在寻找挣钱的机会。   一天晚上,看见那边货运楼前,停着卡车,他遛达过去。卡车驾驶厢里钻出一个脑袋,司机问他肯不肯搬点儿货。   “都是旧衣服,每袋也就百十来斤。”司机说。   保瑞说,这活儿一人就能干。两个人很快商量好了价钱。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女人来了,把货运室的门打开。司机赶紧从驾驶厢里出来,过去,给女人的手里塞了几张钞票。   保瑞抓住一个麻袋,拎起来,感觉至少有二百斤,就对司机说,工钱还得再加五块。司机很痛快地答应了。背到了第五个麻袋,保瑞从开线处看到,里面的衣服上带着血迹。这八成是走私进来的死人衣服。哦,黄定国只是搞一点小钱,还没有形成产业的趋向。据说在车间用机器成批生产人的时代,快要到来了。他想象不出来,那将是什么结果。不过,金钱还会支配一切。你想买一个机器生产的漂亮点的女人或男人,就得付更多的钱。物质不可能极大丰富了,因为新的东西天天在出现。而能不断赶上时髦的,只是少数。你若不能成为强人,就别想获得幸福了。   这次经历,几乎把他的斗志泯灭。还没有挣到钱,他就再次把这个世界看透。不过普通人的未来,真就都那么灰暗吗?   还是必须搏击,至少在表面上使自己象个普通市民,哪怕不能成为民间的市民,也要成为一个准市民。   一个多钟头后,几十个麻袋全装上了卡车。   司机忘记了保瑞的存在,就要开车走人。经保瑞提醒,司机这才想起来,又问有没有三十五元零钱。保瑞掏出三十五元给了司机,司机给了保瑞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手上的钱,有些不对劲儿。保瑞追上去,拍驾驶厢的玻璃。见司机不肯停车,他抓住车斗的铁栏杆,一只脚也飞上了车斗。司机这才把车停下来。   “是我给你的那张吗?”司机把钱拿过去端详。   “狗日的,去派出所讲理。”保瑞揪住对方的衣领。   “算我倒霉,给你换一张不行吗?”司机掏出一摞五元的钞票,数出十张,给了保瑞。保瑞这才松手。他瞅着开走的车,目光仍然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就发现了那是假钱?可这是多么低档的智慧,多么被动的智慧,这是弱者的智慧。他并不得意。   他现在成了皮条客,离准市民的距离更遥远了。   他的心在疼,他看到命运之神还在作弄他。      起9G点9G中9G文9G网9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6章 坠楼,获得第一笔巨款   (起1K点1K中1K文1K网更新时间:2006-7-31 20:51:00  本章字数:2375)      保瑞每天上午都闲着,就想干点事,想来想去,也只能站大脚。这天,他在街口揽到一个由一楼往三楼搬家的活,主人家同时还叫了另外三个人。因为主人家是冲着保瑞的,保瑞理应是四个人的头儿。可另外三个人是一伙的,有些不放心他,就提议最后工钱由他们领。保瑞当然不愿意,就说他们领自己的三份,他领自己的一份。大家都觉得可以。保瑞生怕这三个人会把他的一份领走,干活的时候,还特意给主人家交待一番。   保瑞是第一次干这种活,没经验,因此很费力。见人家一个人就用绳子把电视、洗衣机背起来,一个人还要自己背冰箱,他仗着个子高,力气大,要背冰箱。人家把绳子交给他。因为不会使力气,上楼时,腿一软,差点让冰箱压倒。幸好人家扶了他一把。他说,是脚拐了。见小个子都那么有劲儿,他不服气,只要一人能搬动,就自己搬。保险柜虽然不大,却很沉,也是他一人背上去的。从早上八点多,干到十一点。从卫生间出来,他向主人家要钱,主人家说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他一听就急了。他跑到街上,哪还有三个人的影子。他又回来,向主人家讨工钱。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保瑞说。   “这我们咋知道?”人家一点不让。   “我提前给你们说过的。”保瑞说。   最后,人家不得不给他十块钱。   傍晚酿皮摊收工后,保瑞又去了街口,没有再见到那几个站大脚的。直到三天后的早上,他才又见到其中的一个,很快又见到另一个,这才把十块钱要回来。他很快去了那户人家,把十块钱还了,让人家挺吃惊。下楼时,人家喊住他,问他想不想擦玻璃。他于是又给这家擦起了玻璃。   男主人说,见他比那些站大脚的长相体面,穿戴也干净,才愿意叫他来。保瑞没擦过这么高的玻璃,有些胆怯,说,是否在腰上绑一根绳子,再拴到暖气管上。男主人笑道,没必要吧,五楼的玻璃我也常擦哩。保瑞也笑笑。   因为要赶时间,保瑞站在外面窗台上,用布子快擦,一只手扶着打开的铁窗,没注意到铁窗的合叶锈得不结实,随着一声响,他连人带窗子掉了下去。等男主人伸出头去,只见大个子仰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一扇铁窗待在旁边。他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让妻子赶紧下楼。   保瑞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女主人吓得脸色煞白。她一会儿摸摸保瑞的脸,一会儿摸摸手。有人告诉她,不敢乱动,否则断了的骨头就接不上了,内脏也会受损。围观的人,在议论:   “唉呀,可能已经不行啦。”   “从三楼上掉下来,死不了,也得断胳膊断腿。”   “只要能活着就行,断胳膊断腿是次要的。”   “你们家也够倒霉的,摊上这种事。”   “寿衣店的我认识,可以便宜不少哩……”   女主人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你为啥不给系上绳子啊?”女主人小声埋怨丈夫。   “唉,谁想到,都怪我……”男主人说。   救护车总算到了,保瑞还是昏迷不醒。   在医院门口,保瑞醒来了。听说是要送他住院检查,人一下就坐起来,说,我哪有钱。他从单架上下来。   “我们付钱。”女的说。   “你们瞧,我挺好的。”保瑞蹦了一下,还甩甩胳膊。   “那也得住院检查……”司机说。   “你们……想出多少钱?”保瑞问。   “住几天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再观察观察,就算身体没大毛病,也得六七百元。”司机说。   “那你们给我两百块。我写个条子,收了你们两百元,以后我是死是活,都与你们无关。”保瑞擦一下脸上的血。   司机和护送的大夫都在摇头、叹息。   “这样行吗?”女主人说。   “我说行,就行。”保瑞说。   保瑞拿上钱。救护车和两口子走了。他坐在台阶上休息。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去了门诊室,把几处伤口处理了一下。   一小时后,他破例坐上公共汽车,来到火车站广场。   韩美娇还以为他跟人打架了,听他一说,吓坏了,说,你真不简单,我给你一天假,工钱也照给,赶紧回去休息吧。保瑞犹豫着。韩美娇说,是我的吩咐,还愣啥?   保瑞拿上酿皮,道了谢。   站在广场上,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总不能大白天的躺在候车室。对,还去那户人家,把玻璃擦掉,把十块钱挣上。   两口子见了他,心里都一沉。听说是想擦玻璃,女主人连连摇头,说,连我们也不敢碰这些窗户了,正要请人修哩。   “不会再出事了,我搞过建筑。”保瑞说。   “你是不是很缺钱啊?”男主人说。   女主人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白给你十块吧。”男主人掏出钱。   保瑞没有接钱,也没喝茶,走了。   在小巷子,果然看见一家铁匠铺。他领着师傅,来到这户人家。男主人显得很不高兴。等保瑞说明了情况,女主人赶紧给保瑞和师傅递来香烟。   师傅把所有窗户都检查一遍,把不结实的地方焊了,把掉了的一扇的合叶也焊好。男主人给了十元。师傅说,还差五块。女主人说,可以啦。师傅笑笑,走了。   “该轮到我擦玻璃了。” 保瑞说。   “真拿你没办法。”男主人说。   “让他慢慢擦吧。”女主人说。   中间,女主人不时过来,叮嘱一番,还看看绳子牢不牢。   才擦了两个窗户,主人家请他吃午饭,他把拿来的四份酿皮倒进小盆,请人家品尝。吃了饭,男主人请他看电视,他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两口子很快扶着他躺下来,还给盖上毯子。   下午,保瑞把另外两个窗户擦出来,拿上十块钱,男主人非要给他两包烟。他告诉人家,他在酿皮摊洗碗,有活就喊他。女主人说,我男人姓卢,以后有啥事,你可以找他。   保瑞盘算,今天挣的六百块钱赶快寄给二嫂。   今天很值啊,他想。   他哼起了歌儿。      起1K点1K中1K文1K网1K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7章 洗尸体,来钱真快当   (起9Z点9Z中9Z文9Z网更新时间:2006-8-1 8:29:00  本章字数:3440)      这天下午,保瑞去候车大厅上厕所。路过广场一角,有人在后面拽了他一下。原来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来。“这是你那天挣的。”见保瑞不接,算命先生硬是把钱塞给年轻人。“你要是每天都能来当托儿,我就给你付更多的钱。”   “你怎么就看中了我呢?”   “你相貌端正,心灵聪慧,既然连你都信我的神术,旁人还有什么理由不信呢?”算命先生微笑道。   “不会有人找麻烦吧?”   “你是情况不明,才犯糊涂。现在是半亿人忙算命,一亿人练气功,两亿人刮吃喝风,三亿人鏖战方城……所以,我们怕什么?你先尿去,回来我再讲。”   保瑞回来,见两个扮相动作有几分流气的年轻女子蹲在算命摊前,问这问那,嘴里还带着不敬。他便也过去,蹲下来。   “我在南区就听人说,你算得准,还精通医术,就专门赶来了。你帮我总结一下过去的失误,指明一条发财的途径,预测一下将来的运气,再看看我的腰病如何?我去过五家医院,最后这两家的大夫都推荐了你哩。”保瑞又瞧瞧两个女人。   “那得先征求两位女士的意见,人家比你来得早嘛。”   “不好意思,还是你们先来吧。”保瑞说。   一小时后,保瑞又来上厕所。算命先生见了保瑞,立刻掏出五块钱。保瑞客气地说,给这么多呀,比我在酿皮摊干一天还挣得多呢。算命先生说,你猜我刚才挣了多少?整整四十。你比我想象得还机灵。保瑞说,那你就多付我一点,不然我也摆摊,我研究过《周易》呢。算命先生说,行,今后凡是你当托儿,都提两成。保瑞说,你来钱比酿皮摊主还容易呢。   “这就是知识的价值。”算命先生说,“为啥现在整天忙着给知识分子落实政策?因为他们能创造更大的经济效益。你以为人家是给一对傻乎乎的眼镜片子落实政策?”   “那今后光出死力气的就算完啦?”   “光知道啃知识,命运会更惨。头脑是最重要的。电脑公司的老板,远比电脑工程师更有出息,他能驾驭别人的头脑,具有政府式的策划、鼓动和实施能力,而不是电脑知识有多少。”   保瑞对这个长者真正敬畏起来。这个人跟古代的大将军或几十年前的大土匪,真没什么不一样,都那么有魄力,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己在根性上成不了强者。可天性就不可以改变么?不过,他还是更想顺着自己的理想,把自己铸造出来。   “我预感在你的手里,将会绘出最美的画卷。”长者说。   这一刻,年轻人心里并没有感到宽慰。他需要的是更加实际的东西。“你能否给我提供点信息?”他样子诚恳地。   “我让你帮忙,对你暂时就是最好的信息。”见年轻人在摇头,长者微笑了。“有一条信息,讲了也是白费口舌。”   “你说,我听。”   算命先生于是说,某医院急需洗尸工,要求体力好,责任心强。每洗一具尸体,医院给四十元,死者家属也会给些好处。以往雇的洗尸工,总是干不了多久。雇农民好些,可医院又解决不了住房。他最后说,你别听了不高兴,就当我开个玩笑。   “我去,我去。我女人死了,两个孩子挨饿受冻。我就代表全家人求你老人家了。”保瑞做了个揖。   算命先生沉默。几分钟后,他写好纸条。保瑞给长者一个鞠躬。算命先生说,事成后每天来当托儿,我给你提两成。   #   通过陈子昂副教授,保瑞很快跟医院签上合同。他每天上午来洗尸体,给尸体换衣服。细活包括对尸体进行面部化妆,则由六十多岁的姓董的老先生做。经过这番准备,尸体就可以送到火葬场,举行告别仪式和火化了。无主尸多半不需要更衣,只需简单擦洗一番。医院给的工资分基本工资和计件工资。基本工资本来是一百五十块,但保瑞只能上午来处理全部尸体,医院每月只给八十块。董老先生也是临时工,但在这里已久,每月领二百二十块。计件工资很简单,每处理一具,医院给四十,一般都由两人平分。这活一个人往往干不下来。寂寞不说,给死人穿衣也没法弄。董耀宗这一阵都是请人帮忙。董耀宗是个鳏夫。还有一项收入,是隐性的。每个死者的家属都担心服务不够尽心,会给洗尸人塞钱、送物。一般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这些钱物也由两人平分。这是洗尸人最主要的收入。孝子们不仅塞钱、送物,还给磕头。董耀宗说,他最受不了这个,往往会紧闭双眼。保瑞第一眼就看出来,董大伯是个大善人,心里暗暗庆幸。   保瑞处理的第一具尸体,是一个活到九十八岁的老人,头发、眉毛、胡子全白,双目轻闭,一副灵魂升入天堂的神态。据说死者临终的那天中午,只觉得身体有些疲倦,就好似灵魂正从体中缓缓撤离。他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家人。   “不要紧,午饭多给你夹几片扣肉。”   “啥?”老人没听清。   半小时后,他坐在白色藤椅中,安详地离开人世。   处理这具尸体,没费很大力气。用温水给死者擦个澡,把手指甲、脚趾甲剪短,稍稍做个面部化妆,把寿衣穿上。保瑞得到死者家属送的五十块钱,和一条香烟。钱物是董耀宗转交的。董耀宗就住在离太平间二十几米的一间屋子,是医院南门房隔出来的,只有四平方米,支着单人床,桌子,小炉子。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几年。他不贪钱,以往的合作者都对他很尊敬。一般情况,都是死者的家属直接找董老先生,把东西放在桌上,董老先生还来不及客气,孝子们已经在外面跪下了。这个九十八岁的老人的孙子,年过五十,照样给董老先生跪下。   “烦劳您啦。”一群人齐刷刷地跪着说。   几十个春夏秋冬,屋外的砖地被孝子们磨去了厚厚一层。   第二次是一具中年女尸。这真是恐怖。死者被汽车撞死,拖了几百米,脸没了,眼泡碎了,头发让血浆糊住,乳房磨去,膝盖骨裸露出来。死者在太平间存放了三个月,事件查清了,才让做修容。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是死者的厂长。他长期霸占着这个寡妇,不许她再婚。可她不仅要结婚,还要告厂长。厂长雇了打手,在深夜把她撞了。保瑞和董耀宗一起接待的家属。死者十岁的儿子,给两人长跪不起。男孩的爷爷奶奶和一干亲戚,抬来一箱酒,五箱方便面。死者生前是食品厂的包装工。   “爷爷、伯伯,烦劳啦……”小男孩跪着说。   周围一片痛哭声……   保瑞用温水把女尸头发上的血浆一点一点化开,目光尽量少往死者的脸上停。董耀宗声音沉沉地说,他曾经处理过比这还惨的,有被刀子挖出两眼的,有被汽油烧得只剩下黑骷髅的……保瑞两步来到水龙头前,大吐不止,好似再也站不直了。他再也干不下去了,神经和感情,都不允许再干下去。可韩美娇不要他了怎么办?医院是公家的单位,是不会倒闭的地方,虽然只是洗尸体的临时工。势单力薄的韩美娇,自己都有危机感。   董耀宗见年轻人脸色青里透白,摇头说,当初我的反应更剧烈,还是挺过来了。他叹息说,今天还有一具是梅毒患者。保瑞其实已经见到。她腿根的肉红色包群,就象烂菜花头。她一直不肯就医,最后自杀了。她的亲戚照样要求洗澡,美容,更衣。   “明天你就别来了。”董耀宗说。   “我现在就走呀。”保瑞两眼盯着天花板。   董耀宗沉默。“这样也好,世界很大,你有文化,总会遇上好机会的……”说罢,老先生叹息一声。   但保瑞还是坚持了下来。他没有别的选择,别的出路,他必须赶紧挣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加入到准市民的行列里。   处理完女尸,医院人事科把保瑞叫去谈话。科长问,你跟陈子昂是啥关系。保瑞说,原先不认识,是朋友这次介绍的。科长说,陈子昂出事了。原来,陈子昂在郊区租了几间平房,用黄土制土霉素,用滑石粉制安乃近,用红染料制麦迪霉素……把这些药卖给个体诊所。有关人员前去检查,发现肮脏的地上,堆着上百斤假土霉素片。陈子昂已经被抓起来。   “你原先不认识他就好。”科长说,“否则医院就要辞退你了。我听董耀宗讲,你干活很踏实。我会把你的情况如实报告给院领导。”他习惯性地给保瑞倒了一杯水。当保瑞要端杯子时,他又把杯子拿走了。科长的目光怪怪的。   保瑞马上站起来。   “我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这副样子。我的职业肯定比小偷还可怕。小偷的身份是暗的,小偷也不会给别人传染疾病,小偷整天接触的全是钱或好东西,钱或好东西也是大家都喜欢的。”   不过,他还是把一切都想开了。你这个小领导不是对我的工作态度挺满意吗?我向你发誓,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我一定要变成准市民,要让两个孩子的将来幸福一点,让嫂子幸福一点……      起9Z点9Z中9Z文9Z网9Z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8章 想把不伦不类的市府办公楼拆掉   (起3E点3E中3E文3E网更新时间:2006-8-1 14:31:00  本章字数:2383)      保瑞在丢了钱的第二天中午,给车站派出所的年轻警察端去两碗酿皮。从酿皮摊上得知,这个人叫季小虎。他还得知了这个人的很多情况。季小虎非要把两块钱塞给保瑞。   “我的工资比你高。你要是再这样,就把东西端走。”   保瑞拗不过,只好把钱收下。“看你,这么认真。”   由这两碗酿皮开始,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   季小虎一开始就没把保瑞当成要饭的,后来某一天,保瑞帮他治住几个在广场上打架的流氓,他就对保瑞的身手有了深刻印象。他曾经也喜欢打架。当上警察还不守纪律,从刑警支队发配到火车站派出所,当了一个月的组长也被撤了。他的父亲当年是一家国营大企业的头儿,他的脾气大概是在家属院养出来的。   季小虎很快把保瑞视为朋友,帮着在一个治安不错的单位家属院租到一间小煤棚。它有七个平方米大,裱糊得很干净,里面支着双人床,还有桌子,高凳等等。保瑞每月只需向房东老太太交二十元房租。季小虎并未意识到,自己为朋友做了什么。   这是预想不到的重大进展。保瑞把住上这间煤房,看成是在这座城市生根的开始。他是如此爱惜它,除了季小虎,不许任何人前来。季小虎喜欢喝两杯,这间小房就成了好去处。保瑞总是把自己扮成虔诚的听客。倒不是不想向对方坦白什么,而是觉得自己活到今天,还没有做出何任何值得讲述的事情。   当然还有身份的巨大差异,使他不愿多谈自己的想法。自己过去只是农民,现在也只是打工者和流民,尽管他对生活有许多真切的感受。他知道季小虎不会歧视他什么,可他的见解与自身窘况之间的反差,只会让人觉得荒谬可笑。   “我在刑警队追捕凶犯,可没含糊过,腿上至今还有被砍的伤痕。”季小虎把裤腿提起来,那里果然有一块疤痕。   保瑞同时相信,这个人有一颗善良的心。他愿意跟这个警察成为好朋友。但他的感情,肯定还带有不纯的成分。   保瑞拿出所有奇形怪状的石头,让对方挑选。季小虎的脸上有了不快。“张正才喜欢玩好石,你就送给他几块吧。”   “这是我家乡的特产,是我女儿辛辛苦苦在河边拾的。”   “我是忙人,倒不是看不上你的东西。”   这个人的脾气,是如此耿直。以后,保瑞不断发现朋友身上的许多特点。能交上这么一个朋友,让他感到庆幸。   #   通过季小虎,保瑞认识了派出所的其他几名警察。经常,他会买一袋熟花生,来派出所闲坐。有时大个子几天不来,大家还有点想。不过,他们都有家室,都能体谅他的处境,也经常给他点好处。一天,季小虎把几套便服扔在保瑞的床上,说,大家没机会穿,看你也没换的,就让我拿来了。保瑞似乎挺感动,然而很快用绳子把它们捆起来,扔到床下。他不会穿它们。他的自尊的火焰,被刺激得又要燃烧起来。季小虎显得很尴尬。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我就得不停地接受别人的施舍吗?尽管保瑞知道,他们都是好意,可他还是在内心产生了敌意。这些衣服比在村子里穿的要新得多,比父母亲穿的也要好得多。在母亲的一条线裤上,补了二十多块补丁,厚得比外裤还硬棒。可那是母亲自己穿成的,不是拾拣富人的。   噢,他们要是知道我侯保瑞会这么想,就一定会骂我是个怪物了,是个没有感情的家伙了。因为这件事,他差点都不准备再理这些生活的相对优越者了。可是第二天晚上,几个人在派出所喝啤酒和饮料时,保瑞又看见屋角扔的那辆旧自行车,便说想借用一阵。他也是想借此弥补跟季小虎的关系。   “这辆车是两个月前没收来的,放这里挺碍事。”季小虎瞅着张正,“所长,你说,是不是挺碍事呀?”   “那就先借给小侯吧。”张正很爽快。   #   这天,保瑞特意拿来几枚好石。张正一枚一枚欣赏,看得眼花,一枚也选不出来了。保瑞没有拿来美臀石和舞女石,也没有拿来苍松石和红梅石。最后,把拿来的几枚都送给了所长。   “我可以换掉身上的了。”张正笑道。   保瑞这才相信,自己带来的石头真是些好东西。张正掏出一包好烟,要给保瑞打开。保瑞不让他打开。   “我口袋里天天都另外装一包好烟,就怕遇见上级或什么重要人物,好对付一下。”张正说。   保瑞显出理解的样子。据说祖上走上仕途,就变成驼背。祖上起初要对所有人低头说话,虽然后来职务越升越高,可头顶上还有更高的人。祖上也不愿意在职务升迁之后,就对下级仰起脸来。在一幅画上,祖上驼得并不算厉害。无论如何,祖上的心肯定没有驼下去。保瑞希望,张正的心也不要驼下去。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理想,就是带领一支上百人的建筑队伍,按照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在城里建起一座座具有历史意义的楼宇。好象只有这样,才不会感到自己的人性被摧残被压抑。   他回想参观过的那些明清寺院建筑,他也很想让自己的建筑被几百年后的人们敬仰。他还想干一件事,亲手把六十年代末建造的样式不伦不类的市府办公楼拆掉,建起一座中式建筑。   #   只要医院没事,保瑞就会钻进站大脚的人堆。这天,又揽到一个搬家具的活,是往十七层上搬,因为电梯坏了,要不然公司的人早就自己搬上去了。到了楼底下,几个人傻了眼,原来仅桌子就有四十张,柜子也有三十几个,椅子多得数不过来。除了保瑞,另外几个人都犹豫起来。一个人去跟人家还价。人家咬定五十元,不肯再涨。几个人不干了,离开这里。保瑞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跟这几个人分手后,又返回来,跟管事的说,想用白天和晚上,一个人把东西搬上去,不知道时间是否允许。管事的瞅着保瑞,半天没说什么。保瑞说,我能行,你只要再派个员工在楼底下看东西就行。管事的说,那扣你十元,给看东西的。保瑞答应了。管事的继续用那种目光瞅着保瑞。   保瑞给季小虎打了电话,请他帮忙给酿皮摊请个假。他去土产门市部买来一根绳子。管事的很快叫来一个员工。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19章 真不错,每天能吃上一点菜了   (起2T点2T中2T文2T网更新时间:2006-8-1 20:37:00  本章字数:2569)      保瑞先背柜子,柜子最沉,也最难背。第一趟,用了十二分钟。他算了一下,每趟十五分钟,一小时背上去四件,十八九个小时就可以把大件全背上去,时间来得及。他一点不担心了。到傍晚七点多,大件上去了一半。他稍稍休息一下,去外面吃了一碗拉面和两个烧饼,喝了一碗热面汤。回来,发现看东西的人换了,他给人家让了一支烟。见对方很愿意守夜,放了心。   只是吃过饭,腰腿更酸,背过两趟,下腹也难受起来,每上一层,都得停下来喘息。衣服被汗水浸透,额头上的汗不时就流到眼里,不得不停下来擦眼睛。感觉有如背着一座山。他终于后悔,不该一个人揽下这个活。   下楼,腿一软,扑倒在楼梯上。趴在那里,半天没动静。足有好几分钟,才缓缓坐起来。胳膊和脖子扭伤了。腰也疼,腿酸得动不了。浑身的所有关节,都仿佛绷断了。脑门上的汗,不注地往下流。眼睛蜇得睁不开。喉咙似要燃烧起来。   他仰躺在楼梯上,以使发热的身体快些凉下来。   从楼上下来的几个女孩,停下来,盯了他好一阵。   他想,不能再干了,这钱不是你能挣的。   他缓缓地站起来,朝下走。几分钟后,一股欲望再次占了上风,他又快快朝楼下走去……黎明时,大件全背上去了。他坐在椅子上,麻木地瞧着趴在椅背上熟睡的小伙子。胃里一阵巨痛袭来。双腿酸得再也抬不起来。他定定地坐了一小时。   上午十一点钟,所有的东西都抬上去了。   经过清点,少了一个柜子和两把椅子。   “你得赔钱。”管事的说。   “东西没少,看东西的员工可以作证。”保瑞说。   “看东西的人,也得赔。”管事的说,“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你怎么能为四十块钱,干一天一夜?你会算计,可你算不到我头上。我跟你们这些农民打交道,警惕着呢。”   “说不定是木器厂少给了,你打电话问问。”   管事的这就打了电话。那边回答说,东西没少给。   管事的不但不给钱,还不许保瑞走人。眼看着酿皮摊就要干活了,保瑞没办法,只好把身份证先押在这里。   第二天早上,他去木器厂打问情况。人家根本不接待。他给季小虎打电话求援。季小虎开着摩托车过来。一小时后,情况才搞清,是少付了一个柜子和两把椅子,底单上标清了,只怪买方自己没听清。保瑞这才拿上四十块钱。   #   保瑞经常头痛,可能是从三楼摔下来的缘故。一次,他坐在那里,突然就昏迷过去。有时候,他蹲着洗碗,猛一站起来,眼前就一片黑。也可能是营养没跟上。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体焦急起来。这一天,他走进一家街区诊所。大夫还没把听诊器按在他身上,就说,你身上是什么味?他一愣。接下来,大夫一直板着脸。他问自己得了什么病,大夫一直也不回答,倒是给他开了不少药。经他一再追问,大夫说,别担心,要不了命,吃了药就会缓解。可他说,身上没带够钱,明天再来买药。   这天傍晚,他来到车站大厅的大厕所里,把衣服脱光,放在窗台上,把水龙头打开,用毛巾擦洗身体。进来上厕所的人,都用不解的样子瞅他。半小时后,他洗好了,穿衣服,闻到衣服上有浓浓的气味。房东很仔细,明确说,每天只供一暖瓶开水。他也只有这一身衣服,没法在这里洗它们。   天色还早,他骑上自行车,又去蔬菜批发市场。白天,他在土产商店买了一个坛子,准备腌菜用。自己一定是营养不良,可能还得了贫血。韩明明说,贫血吃瘦肉喝排骨汤最管用。傍晚路过一家肉铺,一问才知道,排骨跟瘦肉一样贵。   这天,在蔬菜批发市场,他拾到几十斤烂白菜帮子,几斤烂黄瓜和碎菠菜,十几个烂犁。在就要关门的牛肉铺,他低价买了几斤纯骨头。就算没机会炖,卖废品,钱也能回来。   晚上,他跟房东老太太商量,以后每月交两吨水钱,如果用多了,还会多交。老太太马上答应了,当即给了他一个桶。   他把白菜帮子和烂黄瓜洗出来,腌上。碎菠菜洗出来,调了盐,当时就吃掉。第二天傍晚,他去另一家蔬菜批发市场,拾到四五十斤烂白菜帮。洗东西时,房东老太太一副羡慕的样子。   “老奶奶,这些菜我用不了,你要是有坛子,我给你也腌上一些……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看上?”保瑞说。   “怎么会看不上?”她这就去取坛子。   保瑞怕她拿不动,就跟进来。厨房的墙角上,摞了好几个坛子。他说,能不能借给我一个坛子。老太太说,都借给你吧。保瑞把三个坛子拿出来。他先给老太太腌了满满一坛,然后给昨天的那坛续满,又腌了半坛子。过了两天,几个坛子就全满了。   那几斤骨头,房东老太太用高压锅帮他熬好。老太太还给锅里放了两把红枣和一个白萝卜。他给老太太送了一半汤。他已经想好,以后就用这里的火,做出来的东西两个人共享。   真不错,每天能吃上一点菜了。想着彩珠的日子,他真想把二嫂接到城里,两个人象夫妻一样住在一起,里里外外也有个照应,他还可以给她找个活干,她洗碗就最合适呢。   #   趁医院没事,保瑞骑上自行车,去保根供职的单位。   两个人在异乡见了面,都显得格外亲热。   “早就听说你也来到省城,就一直等着你哩。”保根大大咧咧地说。他的动作、表情,俨然就象个老市民了。   保根说,由于单位的经济效益特别好,钱多得没处花,正打算将煤炉改成电炉。他不懂电,只好等着被辞退。他对保瑞能在程福荣这样的个体户门下当伙计,似乎很羡慕。算起来保瑞在酿皮摊挣的钱,跟保根在单位挣的也没差着多少。何况保瑞还有一个单间,这在喜欢自在的保根看来,比多拿几十块钱还值得。他说,秀娥这两天要来探亲,到时候一定去吃程家风味的酿皮。   保根这副乐哈哈的样子,跟保瑞的满怀心事形成对比。不过他马上想道,在这个冷漠的世界,憨厚的保根将永远是自己的好同乡。当初一听保根在拐卖人口,自己忍不住想笑。实际上保根的勇气或者不如说是那股单纯的莽撞,一直是自己最缺乏的。在这个正沸腾于金钱油锅里的世界,某种莽撞甚至会比最深刻的理性还锐利。但预感告诉他,保根不会遇上更好的机会。   十一点半刚过,保瑞便站起来。   “急啥,去食堂吃了午饭再走不成?迟到上几分钟,就那么不得了?”保根仍然坐着不动。   保瑞注视着这个模样憨厚的乡亲,还是走了。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0章 到处可挣钱,他累得吐血   (起6R点6R中6R文6R网更新时间:2006-8-2 8:27:00  本章字数:2673)      保瑞没有急着回广场,而是登上保根所在单位的办公楼。他打听到分管建房拆房的办公室的位置,推门进去。一个女人问他有什么事。房间里还坐着几个人,都在看报纸。左边套着一间屋子,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女人听明白了保瑞的来意。   “拆房和建房一样,都得招标。”女人一本正经,“那这样吧,你先见见科长。”她进了里间,很快又出来,“科长正在赶写材料。要不,你下午再来?”她瞅了瞅屋子里的这些人。   保瑞站起来说,那就改天吧。女人把他送出来,说,还不知道你是哪家公司的,能留一张名片吗?保瑞说,我改日来吧。保瑞下到一楼,值班的老汉问,找见人了没有。保瑞说,科长就在里间,只是不肯接见。说罢,他递给老汉一支烟。老汉问,你是啥事?保瑞说,想承揽拆房的活儿。老汉笑着摇摇头。   原来,这种事只是在管事的家里谈。管事的有两个,一个是科长,再就是那女人。她是业务主管,还是科长的情妇,这是大家私下议论的。就在去年,女的还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看来,他还不大可能与这一对男女进行任何交易。他每天都在错过多少机会。不过,眼下这样要求自己是没道理的,他根本就没有启动资金,要想拆楼,启动资金最少得五万元。   #   保瑞给韩明明和另一个伙计各送了一饭盒腌菜,他们都说很好吃。于是,他这天给韩美娇也送了一饭盒。第二天,她就对保瑞说,你的腌菜很好吃哩,大家一顿就把半饭盒吃掉了。保瑞望着这些顾客,突发奇想,能不能在这里出售腌菜。傍晚,他在土产店用一块钱买了十个玻璃瓶。第二天,他先拿来两瓶。   “五毛钱一瓶,看能不能卖掉?”他小声对韩明明说。   “能行,能行。”韩明明说。   果然,东西很快卖掉了。原来,是韩明明买走了。韩明明接着把价钱提高到六毛钱,十分钟后就卖掉了。韩明明本来是在开玩笑。保瑞却当真地说,以后咱们合作,我五毛卖给你,你再六毛卖出去。韩明明说,还是你自己卖吧。保瑞说,恐怕韩老板会不高兴。韩明明说,那好吧,我每瓶得你一毛钱。   第二天,保瑞拿来八瓶。韩美娇很快发现,问怎么回事。保瑞一五一十说了。韩明明瞪着姑姑。看见韩明明的目光,韩美娇终于说,但不要影响正事。两个小时,东西全卖掉。第三天,保瑞拿来十瓶,也卖掉了。这项收入,快赶上酿皮摊给的工钱了。   第四天,保瑞拿来二十瓶,最后也都卖了出去。以后,他每天只拿来二十瓶。韩明明劝他多拿点,他没有动心。   可是,这天,有人找上门来,问是不是腌菜不卫生,家里人吃了拉肚子。接着,又有人找来。保瑞和韩明明都不相信是腌菜有问题,两个人每天都吃很多,也没拉肚子。韩美娇一家人也每天都吃,也没拉肚子。不过,韩美娇还是不让保瑞再把东西拿来出售。韩明明盯着姑姑,却也没有办法。   韩美娇的生意,却越做越细。保瑞因为腌菜,对调料注意起来。一天,他对韩美娇说,碗里调芝麻,可酿皮又粗又大,还没把芝麻咬碎,就咽下去,香气没有出来,不如把芝麻压成粉,再调到碗里。韩美娇一试,顾客果然说好。他还建议辣面里掺些好花椒面,用油泼出来。韩美娇一试,顾客也都说好。   #   姓卢的男子来酿皮摊找保瑞。他妹妹最近要结婚,打算简单收拾一下房子,他问保瑞会不会刷房子。保瑞说自己当年在包工队干过,不仅会刷墙,还会刷油漆。吃完晚饭,保瑞直接去卢家盛家。卢家盛的妹妹等在这里。三个人出来,坐上公共汽车。   这是三居室,保瑞大体看了看,报了价,工钱比外面少要好几成。卢家盛的妹妹眼下正缺钱,就很高兴。   第二天中午,卢家盛又过来,告诉保瑞,刷墙的涂料已经买来,晚上就可以动工,刷门窗的油漆也会很快买好。他交给保瑞一把钥匙。保瑞抽空把刷子、滚子买上。酿皮摊收工以后,他直接去了那套房子。卢家盛的妹妹小卢要求,把墙上的油漆墙围都铲下来,都刷上涂料。保瑞铲了两个钟头,也没搞下来多少。他赶紧干别的,一直干到第二天上午,接着去医院。   董耀宗见年轻人脸上很疲乏,问是不是没休息好。保瑞笑笑说,是失眠搞的。董耀宗想,看来年轻人还是没适应过来。处理完这具尸体,董耀宗让保瑞回去休息。保瑞正要走,又送来一具尸体,来人说,今天就要处理完,明天一早得火化。送尸体的人走了以后,董耀宗说,我来弄。保瑞说,还是傍晚我过来,两个人一起弄,我也可以跟着好好学学。   下午,保瑞在酿皮摊向人询问,怎么才能打掉墙漆。一个伙计说,可以用喷火枪试试。韩明明说,那是站大脚的胡来,用火喷墙,对墙不好。伙计说,砖和水泥本来就是烧出来的。韩明明说,你是你妈生出来的,现在再让你回到你妈的肚子,看你憋死不。伙计说,这不是一回事。韩明明后来说,听说有一家研究所搞出来一种产品,抹在墙漆上,漆就软了,但可能很贵。保瑞上厕所,向站大脚的询问,得到一个电话号码。那边报的价,吓了他一跳。他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恐怕挣不上这份钱了。   收工后,他去了医院,和董耀宗把尸体处理完,就又去了那套房子。小卢和对象小熊也过来了。小熊可能有四十岁了,但小卢就这样叫,保瑞也只好这样叫。小卢大概有三十二三,也离过一次婚了。三个人研究,怎么对付这墙漆。   “不行就再刷上漆算啦。”小卢说。   “还是再想想办法,要多想想办法。”小熊说。   小卢和小熊走了以后,保瑞试着用东西刮。刮了一小时,连一尺见方也没刮出来。今天再不想出办法,就要窝工了。但这两个人却并不着急,小熊一直让他慢慢干,要干细。   第二天上午,保瑞正在洗脸,两个人又来了。小卢说,打听到一个办法,可以在墙上敲些坑,然后在墙漆上抹上石膏。保瑞一听就摇头,说石膏会裂口子,将来满墙都是口子。小熊说,那还是用火枪烧吧?小卢说,不是你的房子,就不心疼啊?保瑞笑道,那就买研究所的产品。小熊说,不行,太贵了。保瑞想,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慢慢往下刮,小熊也正是这个意思。保瑞就去找工具。在铁匠铺,保瑞把情况跟师傅讲了,师傅给他找来两样工具。他拿去一试,有些改善。上午,他没去医院。到了十一点多,胳膊酸痛得动不成了。加上一晚上没睡,头又疼了。在厨房里,吐出一口血。他吓坏了,最近并没有猛喝酒啊。酿皮摊收工后,回到小煤房,躺下就睡了。第二天,浑身感觉很好。他来到医院。今天要处理两具尸体。听董大伯说,昨天正好没活。   保瑞用四个晚上,把墙漆刮掉,用水泥抹平。好好休息了一晚上,又用四个晚上刷了两遍涂料,把门窗也刷出来。   小卢很愉快地把六十元工钱给了保瑞。      起6R点6R中6R文6R网6R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1章 帮古董店主的儿子偷父亲   (起4I点4I中4I文4I网更新时间:2006-8-2 14:31:00  本章字数:2364)      晚上,保瑞正想早早睡觉,门被叫开,几个警察和联防队员进来,要查他的身份证和其它证件。除了身份证,他没有其它证件,甚至也没有办临时户口。警察要保瑞去交二百元罚款,说这是条例规定,还让他马上退房。他们把他的身份证拿走了。   第二天,保瑞才从张正那里得知,可能是院子里有人告了房东。按规定,单位分配的住房是不能出租的。就是说,本市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住房包括相配的煤房都不能出租。保瑞没有说这间煤房是季小虎帮忙租的,只是请张正帮忙,把罚款免掉,把身份证要回来。张正答应去分局说说,但可能有些困难。   #   保瑞再次有了危机感。原来,小煤房是不可靠的。根基发生了动摇。他再次变得象在大海中飘摇的破纸船。必须寻找一个预备的住处。他马上想到那个曾住过七八天的小煤房。可那个房主比现在的房东要胆小,而且不稀罕小钱。他又想到郊区农民家的房子。那些房子最可靠,但他一个人租不起。   这天,医院没事,他骑上自行车出去了。   他把自己扮成收旧家具的,骑着自行车在各个院子里转。他还去了郊区家民家的院子,最后毫无收获。   还是得求求张正,看能否帮忙找个住处。   张正马上就帮他找到了一个住处,还不需要出租金,人家反而给他付工资。这是一间玉石古董店,他每天晚上过来睡觉和看店,每月给一百元。人家要他长期把身份证押着,这倒没啥,人家还要押他一千元,还要签一年的合同,如果他提前走人,一千元不退,东西丢了,还得照价赔偿,赔不起,就只好坐牢。他到店里看。老天,全是值钱的货,有的一件标价就几千元。人家对他倒很客气,因为他是派出所长介绍来的,人品作风自然都不会有问题,加上他长得高大气派,干这工作很合适,所以人家的目光很友善,这就把他当自己人了。   “能否不押一千元?我实在没钱。”他试探着问人家。   “这不好办,以前都是这样。”人家说。   只有请张正说情。花了一百元,买了两瓶酒,送给张正。张正亲自过来了。有辖区派出所所长作保,保瑞不仅不用交一千元押金,连身份证也不用押。张正说,今后店里不管有啥麻烦,就直接跟他说。店主觉得,自己跟所长一下有了交情。   保瑞便每天晚上过来住。近三十平方米的一间大屋子,中间用古董架子隔开,他住在隐蔽的一角,这里是白天店主谈生意和休息的地方,铺的盖的有两套,他的一套,早上自己塞进柜子。   他睡不着,就在一个一个古董架前伫立,一件一件细看,很快就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什么地方放着什么,价格是多少。一天上午,一个顾客进来,说上次看的那件怎么没了。店员一时想不起是哪件。保瑞却根据位置说出来,还说出价格。   保瑞住了四天,这天早上,店主发现一只花瓶没了。店主昨天一整天没过来,说是到县上看货去了。保瑞昨晚过来,就发现那地方空着。他就说,那地方昨晚就空着。店主就打电话,问家里人。家里人都说没动过。店员来了,店主问店员,店员瞅着那块空的地方,说,你儿子拿走了。这件东西标价一千,店主却再也没追问。保瑞心里不踏实,私下向跟店员询问,才知道店主有个二十岁的吸毒的儿子。这店里的东西,少了不止一次。   #   这天晚上,保瑞正要睡觉,有人在外面敲门。保瑞把铁门的小方孔打开,一望,是店主的儿子。   “你父亲吩咐,夜里任何人不准进来。”   “你怕我会抢自己家吗?我是来取东西的。”   保瑞把门打开了。他一直守在店主儿子的身边。这时,店主的儿子笑眯眯地盯着保瑞,说想商量个事。这店主的儿子竟然想跟保瑞合伙,偷一件标价四千元的花瓶。保瑞自然不肯,还劝小伙子也别干傻事。小伙子转了一圈,走了。第二天早上,店主早早过来,发现一件标价四百元的玉器不见了。保瑞也很惊讶,东西怎么会不见了,昨晚他还见过东西就摆在架子上。八成是店主的儿子偷走的。可自己不是一直盯着小伙子吗?保瑞就把店主儿子昨晚来过的事说了,还把小伙子想拿走花瓶的事也说了。店主盯着保瑞,一句话也没说。玉器的事,店主也不再追问。店员来了,店主出去办事。保瑞向店员讲了昨晚发生的事。店员瞅着保瑞,脸上是一副让人奇怪的表情。这天早上,店主告诉保瑞,店主其实还做着更大的买卖,并不太把这个店放在心上,而且这些多是假货,标价很高,购价其实并不高。   过了两天,夜里,店主的儿子又来敲店门,保瑞开了门。店主的儿子又商量,把一件东西偷走。保瑞还是不合作。店主的儿子就在店里转,转了十几分钟,就走了。第二天,店主过来,发现又一件东西不见了。其实,保瑞昨晚看见店主的儿子偷走了这件标价五百多元的小玩意儿。保瑞就把店主儿子昨晚来过的事说了,把店主儿子想合起来偷这里东西的事也讲了。   “下次你跟他合伙。这样,我少损失一半。”店主说。   “哦,我明白了。”保瑞点头。   一天晚上,店主的儿子又来了。   “我想通了,咱们合起来坑你父亲。”   “那咱们就偷好的。”   “第一次合作,先整不太贵的,就整那个小玉羊吧。”   “标价才三百元,划不来。”   “可以了,第一次合作。卖的钱,你给我一半。”   后来,小伙子把卖得的一半钱给了保瑞,保瑞又把钱交给了店主。店主看也不看,就装进兜里,让保瑞不很愉快,他本来还想听一句表扬呢。连着几天,小伙子再也没来。这天,小伙子又来了,要把一件东西拿走。保瑞想了想,就让拿走了。早上,保瑞把事情给店主汇报了。店主一听,就急了。   “那是镇店之宝,怎么能让他拿走呢?”   店主这就去找儿子。没想到,东西昨晚就便宜倒出手了。店主去了买主家,买主说,东西半夜就被别人拿走了。   “你不行啊。”店主回来,指着保瑞说。      起4I点4I中4I文4I网4I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2章 你就象公家人一样,没有责任心   (起1D点1D中1D文1D网更新时间:2006-8-2 20:38:00  本章字数:2227)      保瑞住的小煤房被偷了,穿的用的全被偷走了,还偷走了三百元现金。如果他一直住在煤房,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看来,小偷是掌握了情况。但他跟房东都不能声张,他是黑户,声张了反而不利,他更要被赶走了。以往煤房遭窃,有了损失,都会报告派出所,派出所也会派人过来看看,登记一下。但房东老太太却让他忍着。可就这么忍着,心里很不好受。这一天,他把小煤房遭窃和分局来人检查小煤房的事全告诉了季小虎。   “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把身份证要来。”季小虎说。   一小时后,季小虎果真把保瑞的身份证要回来了。   “他们已经知道,这间煤房是我帮你租的,他们暂时不会再来找麻烦了。不过,丢东西的事,你还得忍着,你是黑户,事情闹开,单位更会让老太太辞退你。对那家单位,我无能为力。”   “你记着这件事,将来有了线索,帮我一下。”   这天晚上,保瑞还是住在古董店。很晚了,他正要睡下,店主的儿子又在外面敲门。保瑞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心想,你整天偷家里的东西出去卖,算什么东西?他就不给开门。任凭外面怎么打门,他硬是装作听不见。外面敲了近一个小时。终于,他爬起来,走过去,打开小方孔,一望,果然是店主的儿子。   “我进来转转……”店主的儿子,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到大街上转去。”保瑞笑笑。   “大街没劲……大哥,求你了。”   “你父亲都对我动火了。”   “不要紧,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我在乎。你走吧。”   “大哥,求你了,你吸白粉不?我给你白粉……”   “滚。”   “求你了,我给你白粉……”   “狗日的,滚——”   保瑞把小方孔关上。   外面是一阵凶狠的拍门声。   “好你个狗日的——”店主的儿子,在外面吼。   店主的儿子走了一小时,保瑞还睡不着,一直挨到天亮。早上,店主没来。店员都来了,店主还没来。听店员讲,店主今天打点另外的生意,要一天呢。保瑞给店员做了交接,就走了。   晚上,保瑞还是过来睡。店主的儿子,没来敲门。他有些后悔,干嘛对人家那样。你心情不好,也不能那样,人家是拿父亲的东西,拿自己家的东西,你认真什么。店主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你图方便,让店主的儿子拿走那么贵重的东西,一次就消费掉,多可惜。你这么做,不是跟职工对公家一样,一点责任心没有。你得让店主的儿子一次只拿走一点点,够用就行。店主脸子薄,不好跟你点透,再说家里有了这种事,本来就难为情,你不帮着,还捣乱,实在不该。你丢了三百元,就心疼得很。不过自己是个穷人,一次丢了那么多东西,心里真不好受啊。当初怎么就不先告诉季小虎呢?还不是怕给人家添麻烦。可最后,还是人家帮了你,而且没要你一分钱,连烟都没来及抽一支。   他就这么想啊,想啊,又一整夜没睡着。   早上,店主来了。店主的气色不大好。   “听我儿子说,他每次都给你百分之七十?”店主说。   “是百分之五十。”保瑞笑笑。   “我该信谁呢?”   “信我吧,你儿子没人格。”   “我看,你才没人格呢。”   “我看,你也没人格。你跟你儿子,是一路货。”   “你不怕我抽你?”   “应该是我抽你。你信不信,我马上就抽你。”   “我给你五十元,你马上走人。”   “你违约了,你给一百元。”   保瑞拿上钱,就出来了。但是,他又进来,让店主把东西全部看一遍,否则将来说不清。店主说,一切与你无关了。   保瑞走在路上,想,怎么就火起来了呢?是心情不好。可店主也不应该啊。怎么能说应该信谁的,明摆着,应该信我嘛,你儿子没人格嘛。可是,你儿子虽然没人格,却还是你儿子,他把你的镇店之宝花了也就花了,可我侯保瑞是谁,我凭什么白拿走百分之二十,于是,你就气大了。   常情,人之常情,保瑞笑笑。这样想着,不再生气了。   只是自己损失了四百多元,于是,又痛心起来。   #   保根和秀娥果真来到酿皮摊。韩明明听说这是保瑞的乡下亲戚,就给碗里盛满。秀娥还是没吃饱,保根把自己的拨给她。   “还不如再买一碗哩。”秀娥说。   保瑞瞅着保根。某些人的弱点,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奋斗是为了什么,最后也就只好付出高昂的代价。   保瑞对保根说,一千六百个碗,每分钟洗五个,要连着洗五个多小时。保根这才明白,这钱挣得不易。秀娥愤愤说,摊主就不能多雇用两个人吗?过了一会儿,保根去上厕所。   “傍晚七点钟,我在广场西边等你。”秀娥蹲过来,一边说着,朝保根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保瑞没吭声,去给她端来一碗酿皮。洗碗水很稠了,他端到马路边倒掉。韩美娇给盆子里放上洗洁精。这种小事,都由她亲自操劳,伙计给顾客的多调了半勺辣子油,她也一眼能瞅见。   “我还要去三姨家,晚上要是回不来,你就先睡吧。明天早上,你去给我买后天的汽车票。”秀娥对保根说。   两口子不久就离开酿皮摊。   保瑞想,我借过她两百块钱,应该加倍还清她。我不会跟她上床上,不会再让自己失身了。   保瑞去银行,取出四百块钱。这里面有不少是给黄定国当托儿挣的。黄定国最拿手的把戏之一,是把过脉搏之后,顺地打个滚儿。但女人们几乎都心甘情愿给他掏钱。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3章 可耻的中产阶级   (起1K点1K中1K文1K网更新时间:2006-8-3 8:30:00  本章字数:2531)      据黄定国说,他的中医水平在这座城市不会低于五个人。可他永远失去了开诊所的资格。三年前,他将要从一家工厂的职工医院退休的那一年,一个中年汉子吃了由他配制的中药,一命呜呼了。公安局经过化验,证实药里没有毒物。虽然如此,单位还是把他开除了。大家早就恨他私下给人看病。他本是兽医,只配给骡子瞧病,职工医院提高了他的身份。然而,他却跟医院的利益对着干。他被开除后,去医院看病的人就更少了。   为了感谢黄定国,保瑞送给对方两条香烟。可黄定国还是很不满,往往当他把女人唬得面如土色,年轻人却在咧嘴微笑。   使保瑞不解的是,这些女人怎么都心甘情愿自投罗网。她们的智商并不低,受的教育也要比村妇高。她们的心灵似乎早就处于疯狂的边缘。否则就无法想象,她们会被黄定国一个打滚就掳去心灵。他很想理解她们。这世界的色彩,确实多起来。每个人再也不象十几年前,一点不敢追求自己欣赏的东西。当年,算命是绝对禁止的,它那时候很可能都被视为国家的敌人。或许正因为这样,许多人如今偏偏喜欢去算命摊前。可痴迷成这样,令人不解。这是否也算时下人们谈论的信仰危机。可这不也算有了信仰么?保瑞曾从二哥那里借到几本当代人撰写的算命书。他并不想给自己预测未来,只是想了解城里人的心态。   #   刚刚六点过一点,秀娥就来到广场边上。直到七点过了十几分钟,保瑞才来。她心里不悦,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秀娥坐在自行车后坐上,双手夹住保瑞的腰。她说五点就把保根甩掉了。保瑞问她,是不是后天就走。她说,才不呢,先去看看你的窝,还要待几天。他不吭声了,默默地蹬着车子。   保瑞这一阵只想着挣钱的事,暗中盘算攒够一笔钱了,就回去把建材厂承包下来。不管厂子将来效益如何,他只想得到承包人的名分,然后组织一个承包队,在城里开始真正的奋斗。刘家庄的队伍没个好领头的,已连续两年亏损。那里面有几个技术能人,他想挖过来。但他很可能只是对承包人的名分更感兴趣。他发现,荣誉总是对他具有某种吸引力,或者说他的灵魂在他赤贫的时候,并没有一味倒向金钱。难道他跟张正,跟祖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吗?不过,他很清楚,眼下他最需要的只是金钱。   而且,档次决定了自己只能从攒钱起家。他每给钱箱子里放进一分钱,前程也就光明一分。只是这种积累的过程,必定十分漫长。他时常会有熬不出头的感觉。在今天,没有暴富的途径很难出人头地。可躺着不干事呢?那就只会使前途更加灰暗。   他曾利用空闲走访了不少地方,了解到不少信息,日记本上密密麻麻记了很多。可他清楚,他还得去医院洗尸体,还得在酿皮摊洗碗。因为对命运的焦虑,就使他对金钱的追求更加疯狂,以至常常失去了警惕。一次,差点为两百块钱丢掉性命。   #   那天晚上,他遇见一个打扮得十分艳美的女人。她那小巧的鼻子和大大的眼睛,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在广场边的马路上站着,双手在裤兜里动来动去,显得很放荡。她不时朝马路另一边瞥一眼。她终于不再犹豫,来到几个形迹可疑的女人中间,哼着曲子,点上烟。保瑞想,这个阔妇人也缺钱花了。   “需要帮忙吗?”他小声问。   她再次朝马路那边望一眼。“我有钱。”她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他,“能帮我找个男人吗?他只要陪我走一段就行。”她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目光更加热切。   “我可以胜任吗?”他马上说。   她立刻把一百元给了他。接着,他们朝一条大街走去。她的要求很简单:陪她走一段,也许是一百米,也许是二百米。她虽然不肯告诉原因,可他看出来,她没有恶意。她要是想把他领进一间房子,他可以马上离开她。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在他的追问下,她终于说了实话:她要刺伤另一个男人的心。他的步子放慢了。她说,他比你矮得多,绝对伤害不了你。他说,看来你很爱他啊。   “他算个啥,我会爱他?”她叫道。   巨大的金耳环,在她的脸上摇来晃去。从她的打扮和言谈举止,保瑞猜测,她不是舞厅的老板,就是咖啡屋的老板。   “我实在不想参与这场愚蠢的游戏。”他终于说。   “你怕了?”她的眼里,露出一点轻视。   保瑞鄙夷地瞅着这个因为有点钱了就变得很无聊的女人。这个世界正出现一批这样的无聊者,他们钱来得很容易,从而不会尝到金钱带来的幸福。他们实在比他还要赤贫。哦,中国的中产阶级,在五十年代失去一切物质,同时也失去了某种精神。   “也许,你应该再付给我一百块钱。”他说。   “原来是这样。”她斜眄着他,接着就又给了一百块。   他再也无话可说。身后传来一声叫喊。两人同时转过身。   “浑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冲到女人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样子凶狠地摇晃她。保瑞急忙上前,把这个疯狂的男人拉开。“什么东西,敢碰我?”矮个子男人吼道。女人搂住保瑞的胳膊,把脸贴在这只胳膊上,嘲笑地盯着发疯的男人。   矮个子的另外两个同伴,用敌视的目光盯着保瑞。   “他是我花钱雇的。怎么样,够气派吗?”她说。   矮个子男人的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焰。“我废了你——”他从腰间拔出刀子,朝女人扑来。保瑞扬起一脚。矮个子男人唉哟一声,手上的刀子落了地。   保瑞弯腰去拾刀子。他的后脑壳被狠狠敲了一下。接着,人家把手塞到他的大腿根处。他叫唤一声,坐在地上。头上又挨了几下。他倒下去。半昏迷中,他听见女人在喊……   醒来,大街一片寂静。许久他才想起来,看看手表。是半夜两点。衬衣兜里,两百块钱不翼而飞。身下冷飕飕的。他竟然没穿裤子。他坐起来。哪儿都不见他的裤子。“报应,报应,这就你的报应。”站在那里,他忘记了羞耻,两只拳头挥舞着,最后朝人行道的护栏砸去。才竣工的喷漆护栏,原来是仿铁的塑料管做的,立刻断了。一对情侣从他的身边走过,女人低着头……   他骤然想起头顶上那个无时不在的命运之神。它只是给了他一次小小的惩罚。他脱下衬衣,包住下身,很快没进阴影里。   从此,他再也不拉皮条了。他感到自己得救了。他深深感激那个阔妇。“我从一场死亡里走了出来。”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4章 一个风尘女子在爱他   (起2G点2G中2G文2G网更新时间:2006-8-3 14:39:00  本章字数:2320)      进了屋,保瑞打开灯。秀娥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保瑞沏了一杯浓茶,庄重地放在她面前。她说,你变了。他说,这一个多月,堡子里都有些啥新闻?   “红玉嫂跟春林乱搞,被人撞见……韵梅的肚子大了,大家都还没注意到呢。”她冷笑道,“可我注意到了,她已经好几次啦。你猜是被谁弄的?是村长。一次我见韵梅在村部的一间屋子里洗下面,仿佛才干了那事,当时村长在另一间屋里写东西。”   保瑞摇头说,胡乱猜疑。   “不可能吗?不是考虑到韵梅跟我不错,我早嚷出去了。你不见韵梅的儿子跟村长长得有多么象?连红玉都发现啦。”   “让红玉说去,你别乱说,就要重新分地了。”   她接下来说,乡里给村民的摊派又增加了。为加强治安,乡治安组又扩大了几个名额,工资费用全由下面负担。乡里把自行车年检变成了季检,每辆车由每年六块变成每季度两块八,不交钱就没收车子。还有计划生育小册子,每家交五块八。连会计耀华都火了,说,现在是五十八顶大盖帽,围着一顶破草帽。侯建新不爱听,从后面把烟头扔在会计的头发上……还有,乡计划生育检查组和县上的什么组,也下来过。计划生育组下来,正好轮到彩珠家送鸡。检查组说,保顺家的计划生育搞得不错,可以发奖,可又让人家交九块八的奖状工本费。村长沉下脸来。也不知道通知了彩珠没有。她叹息说,就快要轮到自己家送鸡了。   “我那两个孩子放在二哥家,”他笑眯眯地瞅着她,“也不知道四口人眼下生活得怎么样?”   “孩子们我见不着面。彩珠的精神倒是比过去好得多,脸上有了红润,跟换了人似的……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嘛?”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有些呆钝。   他想抗拒她的诱惑,可他的神情同样有些不自然了。自从进了城,他就没沾过女人。机会倒有。一天晚上,春花拉着他的手说,不要你再给我帮忙了。月光下,她的脸上透出一层苍白。她的手很烫。他想把手抽回来,她反而攥得更紧。她低垂下头。他说,你讨厌我啦?她扬起脸来说,今天我休息,就去我那里坐坐吧。他摇摇头。她的脸色,变得沉郁,说,那你回去休息吧。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次想喊住她,都没有能张口。   连着好几天,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痴傻,为何会对他产生爱情。他一眼就看出来,她在爱他。但这是可能的吗?他的心,好象都有些生气了。她是干什么的,是什么身份,怎么能随便对他这样。他侯保瑞虽然也是下贱的,却不能贱到这样。他有远大抱负,而且到了那一天,他的历史也还算清白。他感到作为男人的优越。   “春花,你这是羞辱我啊。”他的心里带着恼恨,“在你的眼里,我跟你完全一样,是毫无廉耻和人格的东西。我们两个人真正构成了一对。然后,我们再生一个这样的孩子。唉,总有一天,我要与这个行当进行最彻底的清算。跟你结婚?可笑,太可笑了,你也太疯狂了。噢,我简直想杀了自己啊——”   不过作为男人,他对春花的这分情谊,还是很满足。他并不真的歧视她。他不会歧视她。比起那些无聊的阔妇,她要纯洁一百倍。他珍惜跟她的友谊。他不可能再结婚。他作践彩珠,是想作践二哥,想作践那个大家庭。她总觉得,她是强者。她明明是活着的僵尸,是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弱者,却总要把自己看成强者。就算把家庭的重担独担起来,也不能算强者。她一直在默默改造自己,改造在身上从来也不存在的地主血液,满脑子悲剧式的认同,却要可笑地认为自己是强者。他便要强暴她。接着,他尝到了灵魂的苦痛。春花虽然跟彩珠一样善良,但面对这个巨大的村堡,却懂得自己是弱者。他不想对她施暴,哪怕她自愿。他跟盛行享乐的时代,格格不入。他不想加重灵魂的负担。   终于有一天,他对一个姑娘说,你去把春花叫来,我有话要说。春花来了,她又瘦了不少。两个人在河畔坐下来。   “我本是想去你的住处找你哩。”他说。   姑娘不相信地摇摇头。“你今天……想说什么呢?”她的目光,含着期待。爱情的折磨,使她的心里越来越烦躁不宁。她成了魂不守舍的人。她已经洗手不干了,几个主动找来的男人,都被她冷淡地拒绝。她的收入锐减,不得不重新安排支出,最近连菜也很少吃。不过这种艰苦的生活,并没有使她觉得难熬,反倒孕育了一种幸福感,为爱情而奉献的幸福感。某一天,她突然想去野地里哭嚎一阵。可是,她明白,她其实流不出一滴眼泪。   “想出来坐坐,也想让你解解我的孤独。”   “可我算个啥呢?”   他沉默了。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于是便不能开口了。他也不能象过去那样跟她亲近了。   “你再也别来给我帮忙了,我洗手了。”她突然说。   “好的,春花,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啊……”他说。   春花站起来,扬起两条腿跑了。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了。她愤恨极了,痛苦极了。“妹妹?还是亲的?”她简直要发疯了。她回过头。她大概希望他能追上来。她的脚步早就慢下来。他没有追过来。这个沉痛的事实,立刻让她那昏愦的头脑清醒过来。   “侯保瑞——”她站住,望着漆黑的夜空,在心里叫道。   她想立刻去接待一两个男人。这个报复的念头一经出现,内心就充满了更大的痛楚。   此刻,她的情感在继续堕落与变成圣徒之间摇摆不定。不,她还是更想变成圣徒。这个念头早在认识侯保瑞之前,就存在了。   她多次站在教堂门外,听里面的布道。她是多么渴望,有一天能走进教堂。当她第一次站在教堂门外,心中是多么羞愧:眼前尽是衣着朴素表情高贵的人。她们坐在院子的长木椅上,听一个女人讲解,目光流露出绝大的虔诚、善良和渴望。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了姓屠的老太太所讲述的一切。      起2G点2G中2G文2G网2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5章 唯有耶苏精神能拯救这个世界   (起1B点1B中1B文1B网更新时间:2006-8-3 20:43:00  本章字数:2360)      春花跟那个叫屠善洁的老人,原先并不认识。一天,她等着给人擦皮鞋,一个老太太来到椅子跟前,想坐下来歇歇。老人衣着朴素,头发全白,目光善良。春花立刻请老人坐下。这时,一个要擦皮鞋的男人坐在了另一个摊前。老人不安了。春花却拉住老人。老人用新的目光,端详着这个姑娘。后来的日子里,春花总是想,那种目光有如慈祥的神灵在审视纯洁的弟子——不,有如慈悲的耶稣在注视一个于苦难中跋涉的孩子。   那一天,她跟慈祥的老人,她的人生启蒙者,进行了一次多么富有意义的交谈。老人给她讲了圣经中的故事,以及发生在本地教徒中的事迹。总之她们不论犯下什么罪孽,或是正经历怎样的苦难,最后都由于看到上帝的指引,从此便从精神的苦海中解脱出来。老人说,自己曾经都不想再活,她养了三个坏儿子,他们都在监狱里服刑。可她活过来了。是教堂使她获得了新生。从此,她把耶稣的故事讲给每一个愿意跟她亲近的人。就这样,许多迷途的、痛苦的灵魂,跟她一起走向伟大的地方。老人说,她的身边虽然没有亲人,但她再也没有感到孤独的折磨。她的三个儿子都因为过于迷恋金钱和权势,最后变成罪人。可是从某一天起,他们的母亲开始在清贫和正直的生活中,为他们走上赎罪的漫漫旅途。老人说,她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真想不到,她的几个儿子曾经是海关的关长、县长和国营企业的厂长……她曾经是一个多么有身份的人啊。”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她开始了跟老人的神秘交往。之所以说是神秘,是因为她一次也不敢向老人暴露自己的真实感情。就在认识老人之前,经常搅动在她心中的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应该诀别这个世界。事情的起因可能是这样的:只是到了应该结婚的年龄,她才看到自己跟别的女孩根本不同。不,更可能是一年前的一次奇特经历,从此改变了她的感情轨迹。   一天,一个最多只有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来找她。可是她发现,他还根本不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打这以后,他几乎每天都来找她。她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钱。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也没有过来。她很快就把他忘了。到了某一天,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已经没有了那种少年的单纯。他一点儿不在乎广场上的行人,用迫不急待的样子拉住她的手。   “这些天来我一直很想你,只是我没钱了。我不仅被学校赶出来,也被父亲赶出来。”他不停地向她说着。   这时,两个中年汉子冲上来,把男孩子捉住。他们说他是小偷,要把他扭送公安局。男孩子挣扎着,三个人扭在一起。男孩子挣脱开,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钻进人群,朝天桥那边逃去。两个汉子在后面追赶,一边喊着抓小偷啊,快抓住他啊。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管闲事。许多人停下来,瞧着这台好戏。天桥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小伙子伸出两臂,要拦住男孩子。男孩子一下骑到护栏上。小伙子一愣,然后冷笑了。   “跳呀,你咋不跳呀?”小伙子说着,朝男孩子扑来。   男孩子犹豫一下,就跳了下去……   ——更有可能是这件事,迫使她开始了对自己的思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的反省。死念一定就是从这一天起,走进她的脑海。她勾引并害死了一个多么单纯的孩子,并使多少个成年人的灵魂走向堕落。而她之所以迟迟没有下定死的决心,也只是出于对乡间那一家人的怜悯。一旦没有了她,他们很快就会受冻挨饿。这样,她再次发现自己是多么软弱的人。   但是,从某一天起,她却被一个伟大的思想所感动,终于从久久纠缠着的死念里解脱出来。尽管暂时还在作恶,可行善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生根。不,她的善良本性也许从来就没有泯灭,只是被厚厚的尘土掩埋。而今,这层封泥遽然被一个东西撞开一道裂缝,并且再也不可能弥合。不过只要她多活一天,就还得继续作恶一天,因为人们不许她舒舒服服地摆摊钉鞋、擦鞋,她永远照顾不全各种关系。这座城市,永远使她感到陌生。   这个孤独的女孩,某一天,终于看到侯保瑞的身影。因为从来没有被人关怀过,来自他的一点点关照,都会使她觉得那样温暖。有时这感触会弥漫了整个身心,使她能忘却一切痛苦。当连续发生了一些事情,她都要把他视为保护神了。   一天,她把一个男人领进屋子。还没坐下来,就听见外面又有人拍门。她顿时就紧张起来。身边的男人几步过去,把屋门打开。四五个男人闯了进来。原来,这个男人和这四五个人是一伙的。一个男人很快把门扣上。她眼看着自己将遭到灭顶之灾。这时只听见有人在外面使劲拍门,喊她的名字。   “警察要问你话。”保瑞把门踹开,样子凶狠地对她说。   屋子里的五六个男人,眼看着姑娘就这么走掉了。保瑞拉着她,来到另一家院子。保瑞这天早就注意到这伙人,当其中一个跟她上了天桥,保瑞发现另外几个男人也尾随而去,他跟上了这几个人。在天桥上,他发现,这几个人身上全带着酒气,两个人的腰上还别着刀子。下了天桥,跪在地上的瞎老头抱住了保瑞的双腿,硬说保瑞把他踩了,要求赔偿。这时,汉子们从保瑞的身边走过去,其中一个还扭过头来瞅了保瑞一眼。   保瑞给了瞎老头两块钱。瞎老头还是不肯放人。一个围观者说,这是今天的第几个倒霉蛋呀?保瑞又给了两块钱。瞎老头才松手,翻翻眼皮,把胸前挂的墨镜带上。   等保瑞赶到春花住的院子,听见几个汉子正在拍门,就退了出来。他想找人帮忙,可巷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   第二天中午,旅馆的女老板在酿皮摊前找到保瑞,说春花一夜未归,早上也不见人影,屋子里少了好几样东西。   “算上被损坏的门,一共值一百块钱。”女老板说。   保瑞见韩美娇正朝这边瞅,就说晚上把钱送去。两天后春花回来,女老板只字没提保瑞赔钱的事。保瑞也从未提起。春花后来在一个姑娘那里,听说保瑞替她赔了八十块钱。她也不跟保瑞商量,就以他的名义给屠善洁送去一百块钱……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6章 他被两袋盐压倒了,心却没倒   (起2G点2G中2G文2G网更新时间:2006-8-4 8:31:00  本章字数:2264)      秀娥把保瑞推了一下。他这才清醒,瞅着她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他要站起来。她拽住他,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把脸凑近说,我好想你哩。他还是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挂着浓浓的不满。他告诉她,这几天晚上他都有事。几天的思念,就使她变得这么顺从了。她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高兴地把他放走。   离开秀娥,保瑞如释重负。黄定国正在广场等他。虽然他对黄的行当有些反感,对金钱却不反感。他对那些甘愿上钩的男人女人,同样有些反感。在这个古老国度的文化传统中,似乎有着根深蒂固的迷信情结。这个情结,可能是全世界最严重的。她们总是愿意相信一些完全是荒谬的东西,从过去到现在都这样。她们还特别喜欢跟随潮流,在随潮方面的凝聚力特别强大,看见某人有相反的见解就会群起反感,有时都恨不得剥了人家的皮。共性,是她们追求的最高境界;个性,是她们最看不起的东西。一切仿佛是基因的麻烦。他还在遛达。黄定国还没来。   马路边上,有人从车上往店里卸货。他走过去。   “要帮忙吗?”他问人家。   车斗上的两个壮汉,在瞧他。他们满头是汗。   “干下来,给十块钱,半途走掉,一分没有。”人家说。   “十块太少,再加五块。”他说。   “行,但要快。车很快就得走。”   人家给他的背上放了一袋。感觉很沉。人家又放了一袋。他的身子,晃了晃。在店里,才得知,袋子里是青盐。这时,他看见另一个扛包的身上压了三袋。这次,人家也给他压了三袋。往进背时,他的腿软了一下。他的心,比腿更松软了,自己绝对背不了三次。突然听见一声响。接着,就看见,另一个扛包的倒在了地上,身上压着三袋子东西。他咬咬牙,挺着,没倒下。   倒了的汉子坐在一边,土灰色的脸上是一副苦笑。这是认输的表示。那十几袋算是白干了。保瑞这次让人家少放一袋。人家就少放一袋。以后每次都是两袋。车里的货,还很多。   “太慢了。”司机这时说。   “先卸下来,让司机走。”保瑞说。   “放到地上,就上不了肩了。”人家说。   “那就快背。”司机说。   “那就一次三袋。”人家说。   “行,就三袋。”保瑞说。   保瑞的肩上,又压上了三袋。鞋上出了麻烦,人一下就摔倒了,头撞在了大台称上。三袋东西,重重地压在身上。几个人跑过来,把他扶起来。人家刚一松手,他的腿一软,就坐下去。   “都是松包嘛,这哪成哩。”司机说。   “哪快往地上放。”有人说。   于是,车上的两个人,开始往地上推。   保瑞坐在地上,见两个人在车上推一袋,便有了冷笑。他想站起来。终于,他站起来了,虽然走路的样子有些飘。他大口地吸着空气,身上的感觉好了一些。   “我两袋两袋背,你们继续往下推。”他对人家说。   “这倒是个办法。那你就背。”   他就又开始背。背到店门口,脚下又有了麻烦,头重重地撞在铁门框上。盐袋子也烂了,东西撒出来。他跪在那里,一阵虚脱感袭来,浑身直冒冷汗。两个人赶紧把他扶起来。接着,他又坐下去。人家都朝他笑。没人再理他了,就让他那么坐着。   “你不行。”一个人对他说。   他朝人家苦笑一下。他想起来,那个走掉的汉子,就是这么苦笑了一下。他有些奇怪,东西搞破了,人家也没让他赔。   汽车走了,店主不打算在今天往店里抬了,店门也关了。他依然坐在那里,一直就那么坐着。   后来,他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身子还是飘得厉害,就跟走在云里似的,人一摇一摇,终于,又坐在了地上。   #   保瑞坐在塑像下面休息。一个人从后面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原来是翻译家。翻译家问保瑞想不想给茶廊当野马,也就是给小姐们当保镖,晚上九点上班,早上六点下班,每天挣十块钱。保瑞想了想,说,不干。翻译家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保瑞跟他交谈起来。翻译家叫金志国。翻译家说,想给茶廊入百分之三十的股,茶廊眼下很挣钱。   “你长得这么体面,站大脚杠大包实在可惜了……以后遇见有钱人,不妨介绍过来,回扣不会少。”金志国说。   保瑞猜测,此人八成知道他在算命摊前当托儿。他便亲热地说,不知道你的茶廊在哪儿?金志国说,一会儿过去坐坐。   保瑞给一个曾经将自家院子里挖出来的宝物无偿捐出去,而今一贫如洗的女疯子两块钱。这立刻赢得金志国的好感。金志国掏出一张十元钞票,给了女疯子。她照例又叫了一声爸爸。金志国很郑重地,请保瑞去艺术茶廊小坐。   茶廊距火车站还不到一华里,主厅的四壁都是字画,一些地方还摆着假古董。最初的感觉,虽然缺少文化底蕴,还赶不上侯家堡一些人家,但还算个文雅之处。只是姑娘们的目光,全都鬼鬼祟祟。电话响了。金志国过去拿起来,说,我这就过去。放下电话,他对保瑞说,你先跟姑娘们聊天,我很快就回来。   一个姑娘请保瑞进包厢坐。保瑞刚一坐下,姑娘就挤坐在他的身旁。她们均显得很大方,不象春花那些农村姑娘。电话又响了。一个姑娘听完,过来掀开帘子,对保瑞说,要你去背一个醉汉过来。说罢,给了他十块钱。保瑞旁边的姑娘,不高兴了。   “可他是新来的野马,又不是你的客人。”   “哦,我不知道啊。”保瑞身边的姑娘赶忙站起来。   保瑞一怔。好几个姑娘站在大厅,盯着保瑞。一个姑娘嘲笑姓吴的姑娘,说她财迷心窍。大家嬉笑着,不时瞅着保瑞。   保瑞跟着姓方的姑娘走了两百米,进到一家酒楼。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7章 现实是政客的,历史是艺术家的   (起6M点6M中6M文6M网更新时间:2006-8-4 14:33:00  本章字数:2215)      在一个包间里,姑娘指着一个喝醉的家伙说,就是这位先生。这人身材矮小,五十来岁,此刻神智都不清楚了,身上全是污物,地上吐了一堆。但一看见姑娘,他的眼睛立刻就有了光泽。   “小方……惭愧,看……我成了这样……”醉汉说。   “不要紧,把你背过去吧。”她说。   “你先把他的上衣剥掉。”保瑞站着没动。   “咦——”醉汉的嘴里发出这么一声,用手指着保瑞。他取出一摞钱来。“我有钱……我给你一百?”见年轻人盯着他手里的钱,他便微笑了。可接下来,年轻人又把头扭开了。   “我重新找个人来?”她说。   “不,我就要他背。”醉汉说。   “帮帮我吧?” 她过来,拽保瑞的衣服,恳求说。   “老实说,今晚你能从他身上得多少钱?” 保瑞说。   “五百,或者八百,就看他高兴不高兴了。”   “那我也要八百。不行吗?那我走啦。”   她赶紧过去,对醉汉说着什么。   “啊,好有气魄……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这样。我喜欢他,我高兴他这样……我活腻烦啦。”醉汉于是数了八张钞票,递给保瑞。保瑞接了钱,就要背人。醉汉说,慢,还是把衣服脱了?保瑞说,你付过钱了。保瑞立刻把醉汉背起来,出了酒楼。   “兄弟,我不该拿几百块臭……钱来欺负你。”醉汉说。   “你后悔啦?”保瑞说。   “你是条汉子,你就当我的保镖吧。”   “我只认得八百块钱,永远不会再理睬你这个人。”   醉汉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飘过来。保瑞不知道,这家伙吃了些什么。他真想把这人扔进下水沟。   “啊,终于到啦。”小方高兴地说。   #   秀娥在保瑞的抽屉里乱翻。一张纸片上记的一句话,引起她的注意:对命运的反抗欲,是一切伟人所共有的品格。   这是他的感想。某一天,保瑞在房东老太太送给他的一摞废纸中,随便抽出来几页。从厕所出来,他怀着兴致,翻找这几页纸所属的那本书。他找到了。书的封面不见了,扉页上印着“忏悔录”,以及“卢梭著”等字样。他知道卢梭,也听说过这是一部奇书。以后的几个夜晚,他便端起这本内容不全的书阅读。它的坦率,令他为自己如今的虚伪有了不安。它把那么多自我情欲暴露出来,令最坦诚的中国人惊愕。此人真正为灵魂写作。在保瑞看来,中国作家热衷的只是写字,不停地写呀写,哪怕写的东西是违背心灵的,哪怕赞美的东西是心灵诅咒的,可一旦变成铅字,就会感到幸运,甚至庄严地以为终于实现了自我。   不过,他还是为卢梭过分的多愁善感不解,卢梭还是渴望能被当代人理解。只是当代人的目光,往往会被自身利益的迷障所遮,不会或不愿意做出公证和准确的判断。卢梭主要还是被后人承认的。杜甫当时连中档诗人的名分也够不上,也是被后人承认的。历史,似乎更是艺术家们驰骋的战场。   保瑞想,卢梭一直渴望逃离人类,而自己则更喜欢挤进人流之中,自己的寂寞和空虚,都在迫使自己朝人窝里钻营。   不过,他并没有能把这部书读完。进入夏季,吃酿皮的人一下子增多,销量从每天一千六百碗增加到两千碗。他一回来,就只能倒在床上。读书在他已经是奢侈的享受。   #   夜里十二点多,保瑞回来,手里拿着洗了的湿衣裳,他把拾到的两个破纸箱也拿进来。   “我早都想先睡了。”秀娥盯着他的光上身说。   保瑞掏出四百块钱。“我永远感激你对我的帮助。”他神情庄重地说,“所以,我要加倍还你。”   “你在跟我结账吗?”   “瞧你说的。”他有说不出来的满意。他对侯家堡的超越是如此轻易,却被压抑了这么多年。他的成功,不应该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不喜欢她,就应该跟她尽快了结。他不想骗她。   “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不想欠我的情,只想跟当年一样,愿理我就理,不愿理就把脸象僧人一样地一扬……我早看透了你的心……”她把几张钞票打落在床上。   他惊讶地瞅着她。他原以为她会很高兴呢。哦,他现在是这么喜欢炫耀。可他就是不想拿她的东西。他想起卢梭的真率。他在她面前,也要成为真人。他的目光,就显得更顽固了。   “我才不稀罕你的臭钱。”她抹着眼泪,“告诉你,今生今世你也别想甩掉我。你以为自己变成城里人了?瞧你的脸,瞧你这躲躲闪闪的眼神……你就象城里的窃贼。当我今晚第一眼看见你,就有了这个印象:窃贼——”   “你……”他骤然喘不上气来。   “叫花子……窃贼——”她说。   猛然间,他抓住她,把她的身子朝墙上推去。她挣扎着。他却又松开她,身子奇怪地蹲了下去,手抱着头。她迅速瞥了他一眼,然后从床上滑下来,伸手攥住他的耳朵。   “我让你这个白眼狼——”她好似要把他的头提起来,最后却猛地一搡。他就撞在了墙上。他从墙上弹回来,再次抱住自己的头。她的目光,含着一丝惊异。“你少给我来这个……我见得多了。”她把胳膊一甩。然而他的苍白的面容,还是让她的心颤了一下。“你还想咋?”她摇晃他的身子。她停下来,疑惑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接着,她把他推倒,屁股骑上去。   “你欠我的情,永远也还不清。”她说。   “你死了,我也要缠住你。”她发狠道。   他伸出两只手,把她轻轻一举,她便坐到了地上。   她坐在那里发怔。   他也在发怔。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8章 从此不当皮条客   (起3N点3N中3N文3N网更新时间:2006-8-5 9:00:00  本章字数:2529)      早上,秀娥也不梳头洗脸,就要走。保瑞问她干啥去。她说要走呀,可东西一样也不拿走。晚上十二点多,她才回来。保瑞也刚刚从外面归来。她脸上已经不见了哀伤,虽然眼泡儿还有些浮肿。看样子,她玩得挺痛快。她默默看着他擦洗身子。   “我去了一趟东郊。”他瞥了她一眼。   “我见广场上有个人,好象是你,还戴个眼镜。可你不戴眼镜,也从不戴墨镜。”她打量他。   “保根要来这儿。我这两天一直在等他。”   “他白天没跟我说。你们聊你们的。我夜里十二点以前不回来。你把我的东西藏好。”她开始铺床。他没有睡意,取过一本书来翻。“啥书,这么高的兴致?”她问。他把手抬起来,让她看见书名。“让我也翻翻。”她把书夺过去,身子靠在床头上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她又把书扔到一边。   “广场的书摊上有一本书,上面讲到性交十八法……”   “这你就想错了,你把我想成荡妇了。”渐渐,她的眼里露出一点悲哀。“但随你怎么想吧。”   后来,他把灯熄了,上了床。两个人离得很近。她的手几次摸索过来,又撤回去。后来,她就睡着了。他却睡不着。一个多钟头以前,他在火车站后面的窄巷里,被几个女人堵住。她们扬言,白天要来酿皮摊捣乱。她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在酿皮摊恐怕干不久了。他后悔不该去找春花,不该那么厌恶黄定国。   黄定国这天把道袍也拿来,把佛像也摆上,这使他又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但他打了第一个滚儿,就把腰扭伤,坐在那里龇牙咧嘴。“你身上的厉鬼连我都伤了,可见你病得不轻。我不敢碰你了。走吧,走吧,钱我不要了。走吧,走吧,你好自为之。”   “这怎么行,我是慕名找你的呀。”女人急了。   女人突然给算命先生磕了几个头。   “办法还是有的,可你得先补我的腰。”算命先生说。   “得多少钱?”女人问。   “什么钱呀钱的,如今人们眼里只有钱吗?我的腰伤是能用钱赔的吗?钱要是有那么大神通,你就去别处吧。”算命先生把胳膊一甩,“我要的是心,孝心,象女儿对父亲那样的。我收你为义女,给我老伴也好交待,她不许我为外人一再损伤自己……但我是神,你不能老来看我,我更不会去看你。我重复一遍:我收你为义女,一是为了给你治病,二是为让我老伴心里好受。你同意,我就治,不同意就走开。想给我当儿当女的多了,我是看你可怜,经不住你一再恳求……你还不知道要沾我多少光哩。”   “好……吧,”女人说。   于是,算命先生就令她行磕头大礼。她把头在地上连捣了三下。“好了,女儿,抬起头来,让义父再把把脉。”他捏住她的胳膊。他的手颤抖不止,脸上一副痛苦状。他松开她,在那里喘息不止。女人问,你咋样?他摆摆手说,我在引功呢。周围立刻安静下来。许久,他长吁一声说,厉鬼只把我的肝脏破坏了一小点儿。女人就更加过意不去。他开了药方,说,击不昏厉鬼,就别来找义父了,你可以去任何医院先验证这方子。女人点头,又马上摇头。“你也可以去这里找我。”他取出名片,指着一排字说。女人接过名片,带着感激离去。   保瑞不知黄定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担心他心存不轨,就悄悄跟在女人的后面。她很敏感,立刻发现有人跟踪,脚步一下变快,可很快又停下来,转过身。保瑞猝不及防,只好迎上去。   “你真愿意让他做你的义父?”霎时,他感到她的机警的目光,都钻进他的心里了。自己才更象一个心存不轨的坏蛋。见她露出讥讽的微笑,他再次后悔自己的冒失。“你就不怕……他心存不轨?”他还是问道。   她的目光,一时就变得更加机警。   保瑞再也不想说什么,只是望着苍天。此刻,群星灿烂,巨大的智慧生灵仿佛正从各个方向俯视地球上的人们。他的心变得空虚异常,他垂下眼帘。“天神,天空的智慧生灵们,请原谅并拯救这些蠢驴吧,也拯救我的堕落吧——”在头脑中,他跟那些智慧之物顿然有了沟通。可智慧生灵们的目光,有如人类望着蚂蚁的样子。难道两种生命之间,真就不可以沟通吗?   唔,这有什么稀奇,不是连人们之间都不可以沟通吗?不然为什么要高喊理解万岁呢?可是连仁义礼智信全都踢跑了,如今又在精神的废墟上踏上金钱的一万只脚,互相还理解个屁。他又想着刚才的那女人。好啊,就让她栽在黄定国的手里吧。   算命摊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保瑞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疾走,心里越来越空虚,最后朝天桥上走去,他想跟春花聊聊。   #   他在好几个院子,都没有找见春花。在窄巷里,他不时给一些男人、女人让路。地上的泥巴,弄脏了鞋面。他不明白,这里为什么总是这么脏。可男人们还是一个劲儿往这里钻。   他忽然想起董大伯讲的一件事:   已经快六十岁的于兴旺院长,隔不了几天就要来一趟太平间,对董耀宗说,一会儿有一具女尸要运来,到时候你先出去一小时,我再单独诊诊。董耀宗便点点头。女尸运来,董耀宗并不急着放进冷藏箱,而是等院长再诊诊。一回,是个少女,长得真是少有的美……刮了胡子的于院长来了,董耀宗便离开。   还没半小时,董耀宗又鬼使神差地回来,大概是美丽的女鬼勾住了心。铁锁不在门上,就是说,院长还在。他怀着好奇,从门缝往里窥视,就见脱光了衣裳的院长趴在少女身上……院长扭过大汗淋漓的脑袋,朝铁门望来。董耀宗一惊,赶紧离开,一边想,医院这下要辞退我啦。可院长几天后又过来说,一会儿我要再诊一个,到时候你先离开一小时。   保瑞已经见过斯文的院长,当然不是在太平间。   #   巷子里,一个女孩拦住他。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女孩。   “是来找刘春花的?”女孩问。   保瑞笑笑说,是找你来了。女孩说,我的屁股哪有春花的嫩哟,要不然你怎么从来都不跟我们泡呢?保瑞说,我肾虚,跟谁也泡不成,我这就给你们找个人?女孩说,你要是找不来,就自己来,我们不多要你的钱。旁边的女孩说,你要是不来,我们明天就去酿皮摊捣乱。保瑞说,不要这样啊。他给她们递烟,还给点上。一个女孩把烟雾喷在他脸上,说,我们在这里等你。她把他的大腿拍了一下,他才赶紧走了。   他没有给她们拉客,他洗手了,给谁也不拉客了。      起3N点3N中3N文3N网3N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29章 皮肉女子才有这样的情谊   (起8A点8A中8A文8A网更新时间:2006-8-5 15:13:00  本章字数:2614)      早上醒来,秀娥的兴致极好,说还要玩几个地方。果真什么也不拿走。晚上十二点多,才疲倦地回来。第二天,也一样。   “怪了,晚上我又见到那个戴眼镜的,真象你啊。”她趴过来,瞧着他的鼻梁,“唔,没有眼镜压出来的痕迹……”她思索地摇着头,“他大概也看见了我,就把拳头朝我挥挥……”   “保根没来,他这两天不会来了?”   “可我也该走了。保根让我自己买汽车票。我对他说,早上有亲戚送我,让他不要请假了。”   “急啥,就不能再住一天?”   “又在赶我吧?”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怨气。她把的四百块钱拿起来玩。“我永远不要你还钱,那两百块钱就是我们的定情物……你干嘛非要抹掉这段历史啊。”   历史,他蓦然意识到,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   #   他又想着那几个女孩。他不知道,白天还会发生什么。昨天她们跑到酿皮摊前,每人要了两碗,如狼似虎地吃完,抹抹嘴唇,抬起屁股就走了。一个女孩回过头来指着他说,是你请我们的啊,然后给了他一个媚笑。   “明天我们还来啊。”另一个女孩挥挥手说。   酿皮摊的几个伙计,惊异地瞅着保瑞。   保瑞这时想,这几个挣不上钱的饿狼再来捣乱,他仍然毫无办法。她们疯了,见什么都想咬一口,自己不是她们的对手。她们在酿皮摊前多说一句话,他就得滚蛋。他愿意喂她们,直到她们吃腻为止。只是她们那饥饿的肚子,怎么会有腻的可能。   后来,某一天,他请她们去饭馆吃饭,上了好几个炒菜,还有红烧肉,还有带鱼,还有啤酒。她们吃好了,也喝好了,从此就成了他的朋友。她们后悔,曾经对他那样。从此,他不时给她们带去一两份酿皮。只是,他也了解到,秦桔真的陷入困境。她身上有病,很虚弱,动不动就流血,不能再接客,她也没有任何亲人。或许有,不肯说。于是,他每天给她送去一份酿皮、三个饼子,够吃一天的。他还借给她钱,主动把钱塞给她。她被感动得哭了。她蹲在那里,给他擦皮鞋。有一天,他离开后,她趴在床上,哭了很长时间。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他。   有一天,她病了,浑身无力,脸色苍白。他用自行车把她推到医院。在医院门口,她突然跑了。他追上她,苦苦劝说。她昏了过去。他把她抱进医院,让她住了院,钱都是他垫的。她醒来后,很吃惊。多漂亮的房子,多明亮的窗户,她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屋子。这就是城里人说的住院。她也住上医院了。她上天堂了,所以又哭了。见侯保瑞端着吃的进来,她十分不安。他也是个穷光蛋,怎么能老让他这样。而且,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是脏病吗?她感到羞耻,感到无颜见他,感到不配让他这样。后来得知,得的是另一种病,才安心了一点。   她在这里住了七天,做了全身检查,得知了病情,有了对症的药,眼前仿佛一下就有了阳光。   秦桔出院的那天,保瑞借来一辆三轮车,把她接回去。   一路上,她始终带着笑,这是从心底里溢上来的笑。   “让别人捎着,快活吧?”他回过头来问。   “当然啊。”她朝他点点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可是,她的表情又阴郁起来。她默默叹息一声。她的未来,在哪里呢?   保瑞在屋子里放了很多吃的,让她一星期不要出门,他每天都会来送吃的。他刚一走,她就开始发呆。她不知道,自己拿什么去还这个人。她又哭了,然后又是发呆。   后来,有一天,她又去了医院。上次,她在一个医生那里了听到一个情况,她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她觉得,那医生就是在给她说呢。医生了解到她的想法,马上建议她住院做全身体检,还不许她给别的医生说明真实情况。体检结果很好,她可以拿掉一个肾。买她肾的人,跟她见了面。两个人商量好,只说捐肾。这个人这就付了一半钱,另一半钱,她一割下肾了就付。这个人还说,不管将来移植效果如何,会不会有排异性,都与她没有关系了。两天后,她做了手术,把一个肾割掉。出院的那天,另一半钱也拿到了。她把钱寄走,只剩下两万元。她每天大吃大喝。   这一天,她把侯保瑞叫来,把一万六千元交给他,说暂时请他保管几天,她要出去办一件事。   保瑞没有想到,秦桔会自杀。当别人告诉他这个噩耗,他简直不能相信。秦桔给他留下一封信,几份遗嘱,要求把她的骨灰埋在山上,立个简单的碑,求他每年都去山上给她扫一次墓。   她说,她不想得上脏病,所以想早点死掉;她也不想看见家里的亲人,所以就这样死掉。她把家里的后事全安顿好了,两个孩子再也不会因为没有钱而辍学……她对保瑞给她的帮助和安慰深表谢意,她想永远躺在地底下等待他的看望。那些钱,就作为每次给他的路费和给她买烧纸的钱,以及对他的报答。   她希望他不要去寻找她的亲人。她不想让亲人们知道,她曾经都做过什么。她想让亲人们永远觉得,她还活在世上,会于某一天又跟他们联系。对于丈夫,她则怀着深深的怨恨,死了也不想见到他。她要求永远不要告诉她丈夫,她被埋在了哪里。   她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医院。她因此会在阴间里觉得,自己总算给世界做了一件好事,总算对别人有点益处。   医生们对这个姑娘赞不绝口。   给秦桔办理火化手续很不容易,他又不能请季小虎或张正帮忙。几个女孩在场面上忙,他在底下出主意,医院也帮了忙。派出所终于开了自杀的证明。还好,除了几个女孩,没有人知道他跟秦桔的关系,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保瑞在大南山里找到一块很美丽的很清静的地方,把秦桔的骨灰埋了,给她立了一块漂亮的碑,上面写着她的大名。   他和几个女孩,再次祭奠了秦桔,几个人在此吃了饭。几个女孩又狠狠哭了一场。她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更大的转变,就象小妹妹对尊敬的大哥哥。秦桔在最后的日子里,也对他百依百顺,再也没有了那种泼辣和尖酸。她们恢复了曾经的面貌。   他给她们每人两百元,作为对这前后的酬谢。但她们坚决不要。她们甚至对他产生了敌意。   “我们穷,但不会要这种钱。”一个姑娘说。   “你跟秦桔是啥关系?比我们姐妹还好吗?”另一个说。   她们这就恢复了以往的凶相。   “我只是想接济你们一下,又没有理由。”   “我们不会跟你捣乱了,不要再担心嘛。”   他一直没有让春花知道并参与这些事。他怕春花知道了,会对她自己的命运又伤心起来。   埋过秦桔,他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起8A点8A中8A文8A网8A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0章 在马路边撒尿,痛快,痛快   (起7X点7X中7X文7X网更新时间:2006-8-5 21:12:00  本章字数:3429)      保瑞和季小虎在派出所的值班室喝冰镇啤酒。   季小虎的脸色有点儿泛黄,衬衣纽子解开,露出背心。他从来都不肯把衬衣彻底脱掉,连喝酒也要象个庄重的警察。   保瑞便看到,季小虎在骨子里面对生活的严肃。张正如果遇到这种场合,很可能连背心也会脱下,只是在上司面前,才让自己显得有点礼貌。保瑞对季小虎的好感,就通过这一点一滴的小事,不断增强。他甚至看到了,对方心灵中一块未曾被金钱与世俗浸染的净土。这么一来,他就越是为朋友由于性格原因,在未来必将遭到的种种磨难,而很不开心了。   季小虎说,他又要忙几天了。   “什么事?”保瑞随便地问。   “治安不佳,上面决定突击搞几个动作。你没看电视吗?很多省市都行动了。这场风暴少说也得刮一个月。说不定我也能弄出个事迹,上上电视。”季小虎笑道,“明晚十二点先突击火车站一带的各家旅馆。你要玩女人,明晚可别干。”   “这种事,抓了还得放。”   “这回要重罚,罚死你。”   “那是厉害。我一天就挣几块钱,下雨了还一分挣不上。摊主办红白喜事,我们也只好干瞪眼休息。唉,难哩。所以我从不玩女人,不沾白粉……听说你们玩女人不花钱?”   “胡扯。上面发现了不得了,会大大影响前途,老婆一关也不好过。还是你好,独身一人,自由自在。我有时也想,让我老婆也烧死算啦……来呀,一对夫妻,只生一个……二老双亲,媳妇不认……怎么,我这就又四个啦?”季小虎端起碗,又为难地放下,说先上一趟厕所。他回来后,保瑞又去了。   可保瑞很快就夹着尿逃了回来。那间厕所实在太肮脏了。他这才明白,这里的男人怎么都喜欢在马路边撒尿。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公共财物都管不好,私家财产都能得到最好的爱惜。他在大街上不止一次看见,女人的皮鞋蹭了点灰,本人也要赶紧擦去。本市最大的公园里的一个湖,三十年来一直叫人工湖,就是没人给起个名字。试管婴儿生下来,家长也会起个名字,不会整天把孩子叫试管婴儿,也不会叫张试管或李试管。还有老西门那里有一块洼地,因为建不成楼,许多二三十年代就有的老杨树幸存下来,老人们都喜欢去那里玩牌遛鸟,好动脑筋的人喜欢去那里布阵棋局。只是这地方也没有名字,大家只好叫老西门小游园。连警察也这么叫。可游园并不是那游园的名字,小孩再小也会有名字,小孩不可能永远成为一个人的名字,这也体现了对被称呼者的起码尊重。有个路口,自然形成一个三角形花园,大家就叫它三角花园,就象人叫钩鼻、大嘴一样。这种麻木和冷漠,令他惊愕。他不信,这里的人性从来是这样。许多一百年前的老名字倒很好听,如山陕台,古城台,湟柳书院……   “在我未来的公司,员工们一定特别乐意为我的财产主动担责。哦,只要我一想到员工们望着我时的那种信任的目光,我就忍不住想要挥舞起充满慈爱的手臂,向他们呼喊——朋友们,前进,朝着我们智力的极限,朝着人性解放的大道,而不是压抑人性的甬管,朝着实现人生价值的至高境界,而不是窒灭人生价值的森严等级,前进,前进——”在他的脑海里,经常就会冒出诸如此类的古怪想法。   #   上午,保瑞看见春花的好友月芳,就把昨晚上在季小虎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并让她把春花叫出来,虽然春花已经洗手不干了,他还是不放心。看见春花出现在广场那边,就朝她示意一下,然后走进电信局营业大厅。   大厅里十分热闹。一些人站在大厅中央,很惹眼地攥着小手机,不停地环视四周,观察别人的反应。一些人把上衣张开,把腰上别的传呼机露出来。一个拿着手机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却用公用电话跟对方联络,接通后又让对方给这边的公用电话打。保瑞想,这家伙的对方一定用的是公家的电话。   八年前流行于这座城市的时尚之一,是手里提着收录机,让里面发出各种刺耳的音响。不管男女,手里提着或怀里抱着那个笨重的家伙,走在街上,或坐在公共汽车里,眼睛不停地环视四周……那真是潇洒极啦。再早几年,流行于这座城市的时尚,是在脸上架一副金属框架的茶色眼镜。当然必须是茶色的,而且必须在镜面上贴上商标。穿军服也曾成为流行时尚。那是更早几年的事。男人喜欢穿上草绿色的上装,紧扣风纪扣。女人喜欢穿上草绿色的裤子,戴上草绿色的帽子。她们亲昵地称这种帽子为俊帽。总之,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就是追求共性。他们的美学原则,跟别的城市里的人总是不大一样。   侯保瑞的天分之一,就是常常能看到没有被别人看出来的各种未来时尚或趋向。因此,他也才敢于对这些所谓时髦的人们不屑一顾。他预见在手机之后,人们将时髦怀抱一种相对笨重的东西——小情人——它将成为身份的最新象征。这一时尚至少会沿续几十年。以后的时尚之一是,人人把头发染成紫色,把脸抹成菜绿色,脚上蹬着类似晚唐宫廷绘画中那种底高头翘的鞋子,弄出不怎么会走路的样子。四十岁的女人喜欢梳两只朝天椒,没事就吮吮手指,用奶瓶喝水,上街决不带上儿女。   保瑞看见金志国的身影,接着又看见了贾明礼。这两个人的西装,可能是大厅里最气派的。金志国朝这边奔来。这时候,他也没忘了把上衣撑开,让皮带上别的传呼机和手机露出来。他差点跟外国人那样,或如中国的外交官那样,把保瑞拥抱一番。接着,他递给保瑞一支香烟。香烟盒在他手里停留了很久。这虽是国产烟,却是最名贵的。他的整个派头,都显得极不平凡。   “我的人生目标已经转移,不再对茶廊感兴趣,更不再对文化感兴趣,而是彻底涉足经济,并且是房地产买卖。”说罢,金志国朝四周环视一番。见好几个人在注意他,脸上便有了一种满足。周围的几个人,面对金志国的气派,感到自己手里的小手机失去了光彩。他们无法控制好奇心,注意听这三个人的交谈。   “我们在哪儿见过?”贾明礼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保瑞说。   贾明礼凝视着保瑞,很友善地点点头。   保瑞暗想,这个家伙多半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他还是不想跟这个人交往,他在心里对贾明礼有着最强烈的抵触情绪。这个人一个月给我一千,我也不会动心,这个人会很快栽个狗吃屎。   金志国想,这两个人本来有机会相识,但是错过了。贾明礼说,那天晚上是他自己走到艺术茶廊的,根本没有人背他。金志国这时把贾明礼介绍给保瑞。   贾明礼现在已经不是厂长,他的企业被一个更大的企业兼并掉了,他也变成了民间人士。可他的企业被兼并,又是在他一手操纵下完成。天知道,此人心里是咋想的。眼下,他正经营一家房地产公司,自任董事长。多少天以后,金志国告诉保瑞,那个把贾明礼兼并掉的大型国有企业的一把手是贾明礼的哥们。   金志国的三姐,曾经是贾厂长手下的科长。三姐多半是为了躲避厂长的追求,竟然辞职。直到今天,贾明礼还时常会在舞厅或什么地方指着某个女人说,你得意什么,你的气质和风韵都是空壳子,金雪才是有深厚底蕴的……   不久前的一天,贾明礼和金志国在艺术茶廊相遇,两人谈了很久。金志国对贾厂长的认识有了根本性转变,特别是贾厂长决定要拉这个小兄弟一把之后。金志国回到家,就试探三姐。三姐对贾厂长,仍然连一个字都不愿提起。三姐的铁石脑袋,不可能被市场经济的铅锤砸开了。他深怀遗憾。贾明礼几次想来他家坐客,他也每次赶紧热情地邀请,可贾明礼的意志都在最后一刻动摇。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怕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金雪。   金志国又把保瑞介绍给贾明礼。“侯先生目前正跟一个叫黄定国的中医权威合作,筹备组建周易应用研究所和生命科学研究所……黄先生此前曾进行过长达三十多年的大规模兽类试验,以后又进行了几年的人体试验,在理论与实践上都具备了进行划时代开拓的条件。侯先生此前曾进行过大规模的植物学研究,主要是对小麦、青稞、土豆和蔬菜的研究……这次两人联手,互相取长补短,有望在一些重大领域取得实质性突破。”   保瑞显得不安,特别是周围这么多人在盯着他。他想,这个金志国连我的什么都知道。黄定国只是在一次闲谈中说,想打出周易应用的牌子。金志国怎么把黄定国的什么都知道?   “好,好,有出息,有志气……”贾明礼笑笑。   贾明礼的手机响了,他把它关掉,又放回裤兜里。   周围的人,都在注意三个人的一言一行。贾明礼没有把手机别在皮带上,仅仅是装在裤兜里,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不知不觉,他们都把手里的那个小家伙藏了起来。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1章 风尘女子拯救风流少年   (起2L点2L中2L文2L网更新时间:2006-8-6 8:53:00  本章字数:2649)      保瑞看见春花来到大厅,就向两个人告辞。   贾明礼竟然还主动跟他侯保瑞握了手。   在角落里,春花说,月芳给她说了。她的眼里,含着感激。   “我整天闲着没事,去给你拆洗铺盖吧?”她说。   他本想摇头,看见姑娘的目光,却点点头。她离开大厅好一会儿,他才出去。韩美娇最近对他很注意。韩美娇大概觉得,自己的摊位是个清白的地方,容不得被人戳戳点点。虽然他早就罢手,可韩美娇怎么能明白这些。   他知道自己在太平间干不久了,觉得可惜。他的神经不可能那么麻木,他如今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就是梦里,也时常会被死人的样子弄得汗流浃背。每天早上,那送丧的队伍,那惊天动地的哭喊,都使他的心不能安宁。每天都要经历这种事。这也太折磨人。有时,他还得陪磕头人落泪。那场面是由不得人的。这世界把所有的痛苦集中起来,播放给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酿皮摊能干多久,这也由不得他。不知不觉,他又急躁起来。   破纸船,破纸船,我仍然只是大海中的一只破纸船。   春花戴着一架墨镜,发型也改变了似的,一时都让人认不出来了。一路上,几个老人都在打量着这一对青年。春花的身子靠得更近。他便闻见姑娘身上的一股香气。他不安地想,要是她再用肉体向我发动进攻,我几乎没有招架的力量了。   进了屋,春花很快忙起来,把被子摊开,抽上面的线头,动作麻利,真象一个家庭主妇。刚才,当第一眼打量这间小屋,她便产生一个念头:要是自己有一间这样的小屋,该有多好。瞧着干净的小床,她想,自己怎么不可以用年轻的血液,在这里哺育一个漂亮健康的孩子,孩子的前程不定会有多么远大,比如大学教授、科学家……在实验室穿着白大褂,在讲台上穿着西服。儿子也跟父亲一样高大,比父亲更加英俊……当多少年以后,她领着小孙女在校园散步,回想往事,就不会只是羞愧了。   #   存在于春花内心的这些圣洁的感情,就如迷幻剂,时刻麻痹着她的感情。不错,当她进了几次教堂外面的院子,和读了几篇圣文之后,精神麻痹症就变得更加严重。她时常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处境,而不断干出荒唐之举。   一天,在窄巷里,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用慌慌张张的样子跟她搭话。看着他们稚气的脸蛋,她马上想起那个死去的少年。她不再冷淡,请他们进屋。她如亲人一般,用沉痛的样子询问,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她用人生的幸福、未来的前程,来启迪他们的灵智。她为从自己这张笨拙的口中,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而暗暗惊异。两少年的目光,已经是多么不耐烦了。他们惊讶地盯着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谁都能看出来,她是干什么的。他们还看出来,她的精神可能有些毛病。   一个少年走上前,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她的头使劲摇晃几下。她扳开他的手,气愤地说,你怎么敢对我这样?她的脸蛋,胀得通红。另一个少年,手伸进她的衣裳里,说,你是不是看我们还没长大啊?说罢,把她捏一下。她痛得跳起来。他又抓住她的手去吻。   “你们想干什么嘛?”她气愤地喊。   一个少年掏出钱来,扔在床上,另一个少年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她挣扎着,抓起床上的钱,甩在少年的脸上。三个人扭成一团。她很快就被两个少年按倒在床上。   “你们不能这样呀,不能这么对待一个姐姐,不能脏了自己呀……你们快想想自己的未来,想想将来的妻子、孩子……”   她的脖子被一个少年卡住,一阵昏眩袭入脑袋。很快,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旅馆的女老板推醒。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躺在这里,下身一丝不挂。然而,她就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了。女老板生气地把毯子抓过来,扔在她腿上。女老板让她去清这次的账。她的嘴唇动了动,又难受地闭住。   她回忆两少年凶残的面孔,泪水不住流淌。“畜生——”她想,“哦,不,我不能这样诅咒他们……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迷途的羔羊,我要用爱心拯救他们……可他们再也不会见我了,他们以为我一看见他们就会扑上去,咬烂他们的耳朵,把他们扭到警察那里……可是,他们想错了。我那样做就不是爱了,因为监狱是拯救不了他们的,只会使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加冷酷。”   她想着这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个圣人的形象,那便是她心中的上帝。只是,她的仁爱的表情很快就被扫去,因为身体的疼痛又在折磨她。这样,她又要诅咒两个小畜生了。   她明白了,死念一直就不曾离开她的头脑。“看来,我永远也成不了圣徒啊。”她感到遗憾,那两个小畜生为什么没有把她弄死?“不错,他们是畜生,是畜生里的下品,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她的胸中燃烧着烈焰,那热度都要把她焚化了。她真想拉上两个小东西,一同化为灰烬。她真的再也不想看见自己的躯体了,也一点不害怕来自上帝的惩罚了。可她很快就又明白过来,除了自己,谁也弄不死她。   “这一切都是天意。”她又这样想道,“是上帝看到我的苦还没受够。”这样,她就用惧怕的样子闭住眼睛。“其实,我自己才是畜生啊,虽然我彻底洗手了,可是我曾经干过的一切,还要象阴影一样紧随着我,给我带来厄运……”   有一件事,她一想起来就害怕:那个死掉的男孩子,长得十分象她的一个弟弟。曾经有一天,在持续的幻觉作用下,她看到自己在亲弟弟面前脱下裤子……她被自己的淫乱惊呆了,内心恐惧到极点,嘴唇抽搐,突然,她大叫一声,扑到墙上,用十个指头抓着墙皮,好似要让自己的身体钻进去……许久,她的贴在墙上的脑袋清醒过来。她呆呆地瞅着自己手上的鲜血。   在另外一些突现的幻觉里,她要么渴望别人用粪便涂抹她的脸蛋,要么渴望别人用双脚踏踩她的下身……在少年死掉的最初一个月里,她会一天几次走进各种幻觉里。   仅仅是出于对亲人的责任感和不可磨灭的爱怜,才挽救了她的生命。她必须为他们活着。她感到自己正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有时,她觉得自己是沙漠底下躺着的木乃依……后来,她认识了基督。这同样是天意的安排。在教堂门前,她没有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阔妇,然而她所见到的目光,又都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她们全都渴望活着,渴望行善。而教堂跟金钱跟华丽从一开始就没有结缘,这让她深感安慰。这一天,上帝对她进行了一次多么深刻的教诲。   在被两个少年强暴之后,躺在床上,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还活在世上。“我只是愿意活着……我活着,只是因为我想活着,只是因为我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泪水从她的眼角奔涌出来。她禁不住放声而泣了。      起2L点2L中2L文2L网2L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2章 卢梭教导他不要为伦乱不安   (起0Y点0Y中0Y文0Y网更新时间:2006-8-6 15:08:00  本章字数:2171)      下午六点多钟,保瑞在自行车把上挂着一斤酱猪头肉,半斤油炸花生,几根黄瓜,几个大饼,一瓶白酒,几瓶啤酒,匆匆往回赶。听谁说起,春花也能喝点儿,只是一醉了就哭。他今天只打算让她喝啤酒。   然而,春花不在。   屋子按女孩的思路重新布置了一番,真象个温馨的家了。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说她还有事,不能陪他吃晚饭了,明天上午过来缝被子。她要他别忘了把晾在外面的东西收回来。   他心里一阵空落。那两枚动物图案的小石,倒是被她带走。听说这是春芳和黑虎在河边拾到的,她显得那么高兴,说,我就象是看见了两个孩子啊。她说,你几时才能把他们带来,好让我领着去人工湖玩啊。   倒上酒,半天才抿一口。又看见卢梭的书。卢梭为自己惊世骇俗的文字激动、窃喜,他侯保瑞却不敢在内心揣度未来。他占有了嫂子,却给她带不来幸福。他比卢梭要不幸得多,他有太多的精神重负。不过,卢梭的放荡毕竟让他获得了一点安慰。   他又想起冉阿让老兄。当某一天终于成为社会贤达,自己想要干的第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就是扶贫济困。   望着这么多吃的,他想,这种日子,二哥和彩珠做梦也不敢想吧?心中就有了一丝宽慰。他还有什么可失意的。   他又想着春花了。她是那么善良、美丽,以至众多的城市男儿都不配向她求婚……可他却不能要她。   她只能象秦桔一样,最后卖掉一个肾。   她知道秦桔卖了肾。在她看来,秦桔那么轻易就解救了一家人。他怎么去阻止她的疯狂想法呢?他就连自己的前途都看不见……失意中,他把面前的酒瓶推开。   他还是把酒瓶拿了过来。狷躁的灵魂,需要它的滋润。一瓶白酒喝光了。又打开啤酒。咽下喉咙的酒,从嘴角流出来。大脑刺激出特别愉快的感觉,虽然内心也有了莫名的痛楚。   在有些昏花的目光里,他的胳膊上冒出许多红点。“我被染上梅毒了吗?”他大惊失色,人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一边甩着胳膊,身子向后逃去。他撞在了墙上。   他回过头来,用惊恐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胳膊。在一瞬之间,所有的红点都消失了。他眨着眼睛,抚摸着这只胳膊,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渐渐,胳膊成了尸体的颜色。他睁大眼睛。胳膊上确实带上了死气,这死气正在向全身扩散……就连心脏也有了窒息的感觉。   “我要死啦……”他这么想,头脑里浮现出太平间里死人们的样子,两腿一软,脊背沿着墙壁滑下去。   他蹲在那里,两只眼睛带着灰色的死光。他用奇怪的样子,抓起地上的啤酒瓶盖,把它按在胳膊上,用力一拉。胳膊上出现几溜儿白印,白印里里渗出几道鲜血。他用麻木的头脑思索着,脸上终于有了微笑。   还不等脸上的笑纹彻底绽开,胳膊上的鲜血就又变成了黑煤色。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多恐怖的煤山,他则变成了一堆小坟包一样的煤粉。幻觉里,无数黑煤鬼从煤山上冲下来,双脚踩跺他的身体,小坟包眼看就要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不……”他挣扎着,从他们的脚底下爬起来。   他走进幻觉,人赫然站起,冲出屋子。他在夜色中奔逃,甩着胳膊。两只胳膊一步不落地紧随着他。他的脚步更快,把胳膊甩得更猛。“放过我吧,”他哀求道,“让我回乡……”两只胳膊如恶魔似地,紧追着他不放,仿佛非要将他踩扁、踏烂,很可能还要再次剥下他的裤子呢。   绝望中,他差点又尿出来。   #   直到看见巷子的路灯,他才清醒。他呆呆地站了一刻,朝回走。可又实在不想马上回到那间令人窒息的小煤房。   他朝艺术茶廊去了。他要向姑娘们打听一番,金志国到底是啥人。进了茶廊,小方等几个人迎上来。她这就不认识他了,把他当成了大老板,一心要泡他。可他不理她,跟另一个女子进了包间。有人把茶端上来。他跟姑娘聊起了金志国。   “他跟一个大老板搞房地产去啦。”她说。   她说到房地产,脸上带着很大的敬意,说到艺术顾问,并没有这样。她对金志国的过去不了解,只知道他对书法有研究,这个茶廊是他帮着布置起来的。   姑娘的大腿紧挨着保瑞的腿,把热乎乎的体温传过来。然而,这个男人显得如此麻木。   茶廊里又进来几个客人,都是喝了酒的。很快,姑娘们各领着一个客人进了包间。一个姑娘让人把茶廊的大门反锁上。   “对不起,我坐得太久了。”保瑞站起来。   “你付了钱再走。”她瞪着眼睛。   保瑞问,要多少钱。她这就去结账。保瑞站在大厅里等。她回来了,说,是三百九十八块。她交给他一张单据。   “我身上只有二十块钱。”保瑞哼了一声,也不接单。   “这不是抢人嘛,没见过你这么蛮横的人……”她嚷道。   周围站了好几个人。两个男人的脸上带着一股匪气,另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有点象老板。保瑞对这个象老板的人说,我是来打听金志国的,不是来喝茶的,我还给你们当过野马,背过一个叫贾明礼的,我还有金志国的名片。保瑞掏出金志国的名片。   “搞什么名堂嘛?”刚才陪了保瑞的姑娘说。   “我能走了吗?”保瑞问象老板的男人。见对方点头,他便往外走。一男子从包厢里出来,说,乱糟糟的,哪象个茶廊。   保瑞走出十几米远,听见茶廊的金属卷闸门哗啦一声拉了下来。此时就是张正和季小虎过来,也叫不开门了。      起0Y点0Y中0Y文0Y网0Y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3章 湟水,饱含不屈的意志和力量   (起2M点2M中2M文2M网更新时间:2006-8-6 21:03:00  本章字数:2106)      这一年,大高原东北部的这个角落,雨水超过往年平均值的一倍。湟水浩浩荡荡。火车站广场西侧两里外的河岸,一些地方早年修了水泥堤岸,一些地方只是用铁丝网围住石块,以保护岸土。在更远的地方,河岸呈现着自然状态,每到夜晚,人类的声息沉寂下来,河水的喧哗声就大起来,不时还会传来岸土崩塌落入水中的响声。这个季节,河水早已不是黄色,而是黑色,水稠得泥浆一般。站在河岸上,浓浓的泥腥味会猛烈地闯进鼻孔。   沿着河岸的土路往东走不到两华里,有一片美丽的杨树林。在这片林子附近,散布着零零散散的麦田,和老式的村舍。村舍在夜色中总是那么寂静,跟城市的喧闹形成对照。刚才,一个处在变音期的少年,在林子附近唱花儿。少年的歌声,引得在河边洗东西的村妇们一阵骚动。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向很远。这当儿,少年的歌声再次传过来:   #   大豆杆杆吹唢呐,   赛过了青铜的喇叭;   你把我甭当个憨娃娃,   我在个墙头上跑马……   #   少年的身影只有十三四岁,歌声却把她们逗得兴奋起来。然而她们的野性,早就被城市的文明软化下去,以至对出的歌儿显得羞羞搭搭,并不时被羞怯的笑声掩埋……   唯独只有湟水的涛声,永远这般强劲有力,其间饱含了不屈的意志和力量。古老的湟水居民正是通过耳朵和眼睛,持续承受着它的熏陶和滋养,才得以把古老的性格基因一代代传下去,以便某一天能重现自己的原貌。湟水的涛声在这些无心的耳朵和眼睛里,竟然含上了哀诉的成分。   湟水以沉默的方式,排挤着压迫它的胸脯的水泥堤岸,铁丝网,以及一切企图禁锢它灵魂的人类造物。在这种对野性的呼唤中,时光的养分不断注入河水的拍浪,所以河床里涌动着的就远不止是由冰川融水、山泉、雪霰、冰雹、雨水……汇合而成的流水,也是时间和岁月的感情和意志。   这后者的意义,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众多生灵要来得更加重要。一切的一切,都是时间这个造物主的宠儿或牺牲品。在时间的舞台上,人类的总体力量因为自身心智的超拔,暂时迅速壮大和膨胀,其增长速率远远超过了土地兄弟,江河兄弟,各种动物、植物兄弟……这个局面,还将持续几百年或几千年。一种不平衡感,甚至还有毁灭的预感,也就必然要刻在大地的脸上和人类的心中,从而使人类永远达不到愉快的极致。人类可以战胜一切兄弟,但最终战胜不了时间与岁月。   #   春花和保瑞坐在河岸的土台上,亲热地交谈。喜鹊在树上低声鸣唱。水流声象是有了情感,或许正是在跟喜鹊们对唱吧。草地的湿气飘过来,跟流水的泥腥味搅在一起。不远处,村妇又唱起花儿,歌声很快被她们的笑声打断。   春花的胸腔,又有些不舒服。   “我现在是不是太瘦啊?”   “嗯,但这样就有了城市雅妇的风韵。”   “才不是哩。”她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也许,我应该每天吃一两猪头肉,一个月吃上三斤。郑家卤肉馆的香味,都把广场淹没了。”她咂了咂口水,把口水咽下去。   “那天我买了一斤,可你却跑掉了。”   “就不会再买一次吗?还是心不诚呀。”   “是啊,明天就买上两斤,让你一次吃个够。”   “还是分几次买吧,先买上半斤就行呀。”她瞅着他,“你觉得,自己是大富翁啦。我不想让你买了。我这几天再也不会见你了。你就自己吃吧。再说,我早就不吃荤啦。真的。”   “我并没有得罪你啊。”   月亮如金色的盘子,镶在天空,映在水里的影子,变成了一片片颤动的碎光。保瑞一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侯家堡。月光撒在春花的脸上,使她显得更加俏美。他忍不住又瞅了她一眼。她多么象彩珠,也多么象春芳。他的心脏被什么捏住,感到难受。   #   春花的神智变得有些恍惚。她也在思念家乡,思念几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的父亲。她突然想哭。她弄不清,这股情绪是怎么回事。反正,她最近的情绪一直很不正常。   春花的老家距这里两百华里。那是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交接地带。一百万年来,由西伯利亚吹来的黄土覆盖在地表上,如今已堆积了一两百米厚。河水流经那一带,把一半精血失散在干渴的土地上。地学上称这种土为第四纪马兰黄土。春花家乡的人不这么叫,只称作老黄土。老黄土上沟壑纵横,气候干燥,物产匮薄。春花的祖先在这块土地上爬滚了几百年,到了春花,因为造化,她进了城。每个月,她都要给家里寄一笔钱。年迈多病的父母亲,五个未成年的弟妹,都指望着这笔钱。至于她在城里干了些什么,家里人从不过问。最初,她只是来这一带要饭。操家乡口音的要饭人,在这一带曾经很多。她的家乡把出来要饭叫闹吃的。“走,闹吃的去。”就是指要饭去。如今要饭的少了,大概是谋生的手段一下子变多了。家乡的叫花子们,一直喜欢唱一首带着浓烈的山野情调的歌谣:   #   你是哪里人?   我是钢谷人;   钢谷怎么样呀?   钢谷渴死人……   #   男女叫花子,脸上肮脏无比,神态疲惫不堪,但只要一唱起这支家乡的歌谣,眼里就会流露出为外人所不能理解的微笑。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4章 自杀不被上帝允许,但自虐可以   (起4Q点4Q中4Q文4Q网更新时间:2006-8-7 8:29:00  本章字数:2512)      春花从小就听惯了这支歌谣。久而久之,歌子的韵味如血液渗进了骨肉。贫穷就是这样,变成了心灵的一部分。只是她们依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快乐,就好似伸展开来的树根永远能找到水源一样。多少年来,农家就是那一两间破土屋,屋里有个土垒的大炕,全家人就拥挤在这炕上睡觉,做梦,调理筋骨。直到十五岁,春花还跟弟弟妹妹们挤睡在这个炕上。父亲母亲曾经也都挤在这个炕上。每当母亲再生下一个孩子,大炕就变得更挤一点。然而,这炕仍然是大家每天劳累之后最想往的去处。在这里,休息代替了劳作,美梦代替了烦愁。   直到有一天,她走进城里,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比梦境还要美妙的天堂。这个讨饭姑娘在城里长高了,变胖了,脸蛋也白嫩了,就连失神的眼睛也有了神采。后来的许多日子,她时常会想,要是自己一直在要饭,该有多好;要是自己也能象侯保瑞一样,给一户绝对清白的生意人家洗涮碗盘,张罗顾客,该有多好……一天,她在梳辫子时,无意间发现了好些白头发。她愣怔了好一阵。整整一天,再也不能打起精神来。   只是对她来讲,一切思索都显得毫无意义,任何思索也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拥有父母亲赠给的这副身躯,便什么也没有了。父母亲还赠给了她一张需要吃饭的嘴。需要吃、穿和睡觉,也许就是她的几件最大的不幸。不仅如此,她还得操心远在乡间一家人的吃、穿和睡觉。就在今天,她还幻想过,如果她的儿子是科学家,她就以母亲的身份,求他为普天下的穷人做个好事,发明一种跟水一样简单和便宜的食品,只要喝下一杯,五天都不会饥饿。可她遗憾地看到,科学家只对火星和月球更感兴趣。如今科学家跟凡人一样,都变得势力和浮躁。   不过,她整天想得更多的,恐怕还是自己的事:比如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进教堂……由于这些思索,由于内心的焦急,爱情对她就显得更加紧迫。因为能把她从苦海中彻底解救出来的,似乎只有爱情。虽然不再接客,可她的新生活又在哪里呢?她也只念过几年小学啊。一天,她注意到算命姑姑的身影。这个从来不乱花钱的女孩,在算命摊前耗了半个钟头。她遵从算命姑姑的忠告,买来一双皮鞋,把内底撕开,贴上写着自己名字的胶布,再把内底粘好。她把鞋送给心上人,要他穿上。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穿。这使她焦急。算命姑姑说,只有让所爱的人千遍万遍地踏踩她的名字,她才有资格接受他的爱,这个爱也才能成功。   她跪在床上,最后又匍匐在地上,乞求命运能为她保佑,并饶恕她曾经的一切罪孽。她显然忘记了圣书的教导:除了应该相信上帝,再也不要相信其它法力的存在。到了某一天,侯保瑞终于穿上了那双鞋。这是因为,她把他的旧皮鞋骗走了。   这一天,她又来到算命摊前。她要给心上人测一测了。算命姑姑瞅着她说,他的周围有很多陷阱,正威胁着他的安全。在他还没有排除这些陷阱之前,命运便不会让他跟她相爱。算命姑姑说,自己暂时也只能测到这一步了。接下来的日子,她整日如坐针毡。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帮助他。她对他的命运的关注,早已经超过了对爱情的关心。她非常严厉地谴责自己:   “我对他的一切,从来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啊。”   这一天,她从女友那里得知,有几个姑娘去酿皮摊折腾他好几次了。直到这时,她才算看清了其中一个陷阱的位置。连着几个钟头,她都在思考这件事。她找到一个当事者,把一件新毛衣送给对方。她又找见另外两个姑娘,把仅有的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赠给她们。她恳求她们,再也不要去酿皮摊捣乱。有两个姑娘,当即就答应了。只有一个姑娘,因为自身的困窘和不顺,从而不肯对她轻易原谅。这使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她又去找这个姑娘。与此同时,她开始思索,他身边的别的陷阱在哪里?燠热的思绪,使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发疯了。   终于有一天,她做出一件与自己这一时期的意志完全相反的事情。她本来已经多日不再接待男人,可是当一个脸上长着很多红包的汉子来找她,她立刻就答应了。她奇怪地认为,这个男人一定得着传染病。她跟这个男人极尽放荡。中间,他因为受不了她的过分热情,而打了她两下。临走,他用她的高跟鞋在她的小肚子上又敲了两下。半昏迷中,她一点不恨这个男人,倒是对他怀着深深的感激。教堂和上帝,在她的头脑中变得越来越遥远和苍白。她看到自己的肉体正在死去,它们正化成苍白的血水。她毫无遗憾。这一融化的过程那么缓慢,于是,她在幻觉中张开双臂,朝死神急切地扑过去……   这一时期,自虐构成了她生活的一大特点。   一天,她的手指被划开一个口子。眼看着鲜血从肉里涌流出来,她却无动于衷。在同伴的惊呼中,她用破布将手包上。同伴说,这样会感染呀。她平静地摇摇头。最近以来,她连续从国有电力公司宿舍区的垃圾箱里拣回发黄的大米、发霉的腌肉……为了省煤,她多日不喝开水了。至于感冒发烧,也不再吃药。   一天,过马路时,要不是飞速开来的汽车刹闸及时,她就被撞上了。司机吓得伸出脑袋。她却对司机笑道,不要紧嘛,没有什么。还有一次,她在火车站广场倒卖火车票,这些票都是另一个票贩子倒给她的,她再多加三块钱倒出去。没想到里面有一张假票。买主很快找来了。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她不想向这个高大的汉子解释什么,立刻把钱退还给他,扬起头说,请你把我交给警察吧。对方盯着这个目光怪怪的姑娘,终于走了。   这一切并不是由于我想早点死掉,因为自杀是不被上帝所允许的,虽然我根本不相信人的灵魂可以永恒。就是能够永恒,对我也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可能根本不相信圣书里讲的一切。我想活着,就把圣书里不许自杀的理论作为救命稻草。如果人死了真可能下地狱,那我宁可在地狱里待一千年,或者干脆让我的灵魂永世成为地狱里的一粒尘埃……因为我本来就是魔鬼,虽然我彻底洗手不干了。   她还在不停地给教堂捐钱。所有这些钱物,都通过那个姓屠的老太太转交。她可能还是希望,上帝能保佑她一点什么,至少使她的家庭别再遭受新的磨难,别因为她这个魔鬼而遭殃。她越来越相信,上帝不会总干伤天害理的事,让好人永远受难,让恶人花天酒地。在这个注定了什么好处也得不到的姑娘心中,对上帝常常公开怀着憎恨。相对于上帝,她更爱她的家人。      起4Q点4Q中4Q文4Q网4Q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5章 对妻子的放荡无能为力   (起8M点8M中8M文8M网更新时间:2006-8-7 14:35:00  本章字数:2223)      不远处的大铁桥上,一个男人伫立着,朝这边张望。春花正要仔细看,这个人的身影消失了。刚才,她一直觉得身后有人跟踪,手便朝裤兜里摸去。那里装着几张存折,都是准备还给一个男人的。两星期以前,她还跟这个古怪男人碰了一面。只是,她再也不想把他领到自己的住处,虽然这个人不会干那种事,只是没完没了地跟她交谈,她也不能再接近他。   若干天以前,她跟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搭上关系。这人似乎很有钱。他只要求前往她的住处,同她坐上一会儿。他说他带着钱呢。他用诚恳的样子,拍着上衣口袋。   她觉得奇怪,最后却还是把他带到了住处。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一双眼睛很久都不能适应。后来,他就用古怪和放肆的样子观察起她来,目光在她的胸前久久驻留……他蓦然站起身。“我该走啦。”他掏出两张一百面额的钞票,递给她。她愣住了。   “你还嫌少?那我再给你一张。”他真又掏出一张来。他把她的手拉过去,把钞票放在她的手里。他的脸上含满诚意。   “你给得太多了。”她终于冷冷地说。   她心里不安,害怕。他并不同她睡觉,这是为什么?是嫌她脏吗?自尊心使她变得不能自制。她想把钱扔给他。可是,他就象个慈祥的父亲。她不能向他发火。   “你真是个怪孩子。”他摇摇头,“我可以走了吗?”他把鸭舌帽往下一拉,迅速离开屋子。几星期后,春花再次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他。他也看见了她,身子往前一冲,接着又将身体缩进黑暗里。她想马上跑开。可他一下冲了过来。   “我带着钱呢。咱们快离开这儿。”不等姑娘回答,他就挽住她的手臂。上一次的害羞,早于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路上,这个喝醉的男人不住地说,我是多么想你……   这天,他仍然不同她发生肉体接触,只是隔着衣裳一遍遍端详她的身体,最后又为自己的样子感到羞耻。两个人交谈得相对投机之后,他跪在床上,哭诉着心中的不幸……   #   他一直为妻子跟别人偷情而痛苦不堪。他是要强的人,决不愿意把自家的丑事暴露给外人,况且他又是怎样深爱着妻子。她年轻,漂亮,出身高贵,在大学里任美术讲师。   然而有一天,他发现她把男模特领到家里,让对方脱光衣服,并跟这个下贱的男人调情。她肯定经常在外面胡搞。由于憎恶,连着几个月,他不再碰她。她的精神变得更加怪诞。她同时跟几个男人要好。   奇怪的是,她的创作激情却在这一时期疯狂爆发了。她把这归功于生活的恩赐,好象她原先并不是在生活,而是在睡觉。接连几幅绘画引起轰动。妻子变成了沉郁和亢奋的混合物。丈夫怀疑,她已陷入病态。一天,他说想领她去医院看看。她惊愕地盯着他。她的坚毅的嘴唇在三十几岁时,变得更象父亲了。   那个老头子是南方一所著名大学的校长,正省级官员,举国皆知的文化学权威。这位学子自从三十岁上死了妻子,再也没有结婚,并用全副爱心守护着女儿,把她视为感情的寄托。女儿也把父亲视为人生的楷模。父亲当年只是为贫困的家乡百姓讲了一句大实话,就成了右派,从此剥夺了说话的权力。一段时间,父亲在家里也很少同女儿讲话。只是到了某一天,妻子的忌日,他再次变得滔滔不绝,向女儿倾诉对故人的怀念之情。妻子是在他成为右派后,病急交加而死的。那时,他唯一的女儿才两岁。这天,这个半疯的男人领着长高的女儿,来到校门外跪下来,在众多熟人和生人的注视下,给妻子烧纸钱。   女儿对父亲的敬佩,在这一天迅速膨胀。   只是几年前她去南国探视了一回父亲,回来后情绪就变得不正常了——反正他是这样认为的——一天,她告诉丈夫,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在跟女佣胡搞,父亲早就背叛了妻子,背叛了人格和信念,变成了受欲望摆布的俗人。   不过,她大概早就觉到了父亲的变化。这些年来,父亲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错话。就连父亲的父亲,也就是她的祖父,都觉得儿子变得越来越阴沉。   一天,女儿从父亲家中的录像带中随便抽出一盘,放进录放机里。短短几分钟,她看到连自己这个凭想象力生活着的人,也想象不出来的一组组淫邪的镜头……她把电视关上,再打开……这时,屏幕里赫然映出父亲瘦骨嶙峋的裸体……她惊呆了。   血液涌向头顶。她仿佛看见一个肥胖的女人裸体,在变换各种动物姿式,闪过,重现……这天,女儿趴在父亲的巨型写字桌上,凶狠地哭了一场。之后,毅然离开小洋楼。   几天来,女佣一直在敌视她。她明白了缘由。女儿回忆,多少年来,父亲的面容没有这样年轻。他的两部著作在排印,另一本书又快写成。就是这个相貌丑陋、体形臃肿的村妇,焕发了父亲的活力吗……   某一天,女儿奇怪地谅解了父亲——丈夫这样想象——哦,因为她也从精神的禁锢里解放出来,这的确是一个精神负重不断得到解放的年代啊。她是再也不愿意在一头拴着道德信律,一头拴着感情欲望的钢丝绳上犹豫、徘徊,弄出种种令今人感到滑稽的怪相了。她对自己的青春不复痛心疾首。   原先,她很少看男人的裸体,虽然她是画家,并且还是油画家——丈夫这样想象——她的行为,曾令许多同行不解。她用固执坚守人生的信律。然而,从某一天起,她开始看他们了。这个突破,这个创举,一下粉碎了她头脑中原有的一切想象,那些建立在丈夫丰肥躯体之上的想象。   其实,她又有几次在灯下研究过丈夫的裸体呢?她只相信感觉。这种刺激,如此有力地复活了她的激情。   一幅幅作品诞生了。它们均是那么富有力度。      起8M点8M中8M文8M网8M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6章 放荡的妻子,我要以牙还牙   (起3G点3G中3G文3G网更新时间:2006-8-7 20:54:00  本章字数:2597)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摸了男模特的肌肤——丈夫这样想象——新颖的刺激,使她彻夜不眠。早上起来,她发现自己变了个人。她再次请模特为她服务,声称给他很高的报酬。模特从此每天都去她家,为她翘首弄姿。丈夫始终不知此事。直到一天上午,他提前回来,才发现家里坐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他躲在厕所里,激动地不能自制。模特离开,他立刻从厕所里出来。可她先下手为强,说他不该对客人如此不友好。   “难道,我还得请他共进午餐吗?”   “你怎么这么没有男人风度?”   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次,丈夫忍不住把内心的痛苦吐露给大学同学,现在的副手强某。那是在强某家里喝酒的时候。强某听后,反而说他心眼太小,妒嫉心太强,看见女人的成就便心生不快,并在不快中想象出一大堆情节,强加在妻子头上。既然彼此是好同学,他又有一副好脾气,强某就一点儿也不客气。   “不就是画男人的裸体吗?不就是模特吗?”   他盯着这个副手,心里多么气愤:如今人人都装模作样,因为生怕别人说自己落伍,思想不解放,观念不更新——可这都是什么时尚,丑陋,肮脏,与人类心灵的进步和纯化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它们为罪恶的欲望提供温床,提供最强悍凶暴的理论依据。如果姓强的老婆把另一个男人的衣服剥光,这姓强的恐怕比谁都要失态。他再次感到,如今人心的不可沟通。   他怀着深深的不幸感,把痛苦埋藏在心间。在最为苦闷的日子,他再次想到了死。他不想因为贪污罪,在监狱度过余生。终于,一天晚上,他来到火车站广场……报复的欲望,笼罩了他的感情世界。他本来可以轻松地在公司里找个小情人,就如老同学强某那样。只是他天性谨慎,脾气固执而羞怯。他不敢想象,如果遭到拒绝,将会怎样狼狈。他竟然忘记了手中握有的权力。   他在广场上徘徊了许多天,始终没能下手。他太害羞了。另外,她们的样子也使他懊丧。丑陋、寒酸,简直不能跟他的妻子相提并论。缺乏气质,缺乏风度,这使他深深失望。看来,很难有人能于气质上超过妻子了。他蓦然发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妇人,仔细一看,又不见一个真正的女人。   “人呢——”他在心中绝望地喊道。   他决定再也不来广场游荡了。他坚定地安慰自己,明天就去试探公司的打字员刘小芳。小芳虽然没有气质,但美貌跟自己的女人不相上下,也许还更好一点。第二天早上,他从轿车里钻出来,瞧见穿了一条很肉感的健美裤的刘小芳。她正骑着自行车进公司大门,车把上挂着很好看的牛皮提包。因为匆忙,使包里的奶瓶、手纸、尿布……通通钻出来。他的脸不由一热。她正全身心地扑在小母亲的角色里呢。公司里关于她很风流的传闻,看来都是胡说八道。他怎么能破坏一个如此温馨和睦的家庭。   晚上,他来到坐落着一排茶屋和咖啡屋的背街上。他很快注意到,站在玻璃门后面有姿色的女人,和玻璃门后面目光奇怪的男人。他越看越觉得,他们是雇来的黑手。她们的模样,比他的妻子精灵一百倍。他对她们有强烈的不信任感。她们是当今的强人,因为她们彻底不要脸皮了。要是她们把他阻在屋里,他的一切都完了。说不定,他得用几百万元才能摆脱。   他再次来到广场。这一天,他瞧见春花的身影。虽然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农家孩子,可她别有一番动人的模样。她的纯朴和善良,并不为她的勾当所污染。这让他安心。他终于来到她的住处。浑身的颤抖,使他对自己有了深深的不满。那一刻,就连他的腮帮子都抖了。很快,他就逃走了。不过,第二次,就不再那么激动。他便在酒醉的冲动下,诉说内心深深的不幸……   惊愕中,她几乎要为这个可怜的男人流下眼泪。她第一次听说,家庭里还有这么多的不幸。她对那女人,有了深深的不解和鄙夷。“她不是为生活所迫,而是为享乐。”在她看来,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坏女人。“她住着多好的房子,穿着多好的衣裳,出门不是坐公共汽车就是出租汽车……她什么也不缺。她还是大学教师哩。大学是什么样的地方,大学老师又是怎样的身份。”她不能理解,城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她才是真正的妓女。”她为这个落魄男人,撒下两滴同情的眼泪。   而这就使他更加把她视为知音,唯一的知音。他无所顾忌地向她诉说身边的一切、一切……他的憋闷已久的心,在这个广大的世界,第一次找到了宣泄的对象。他对她充满感激。自己再也不孤独了。她的身份,则无所谓。他一次次看到,她有一副多么善良的心肠。他不舍得跟她发生肉体关系,他不愿意作孽。   他把春花跟妻子神态上的细微不同,进行有趣的比较。他得意地想,乔琳琳知道了他头脑中的一切,会怎样愤慨啊。   #   就在这个空气中飘荡着花儿的歌声,弥漫着浓浓的河水腥味的夏夜,春花把古怪男人的事告诉保瑞。春花这时从兜里掏出几张存折。“这全是他塞给我的。他从来也不同我发生关系,只是没完没了地诉说,让我一夜一夜倾听他的哀诉……然后就给我塞钱……他真的挺可怜哩。”她叹息着。   “既然他愿意给,你就全收下好了。”   “可我怎么能要他这么多的钱呢?我的心脏都被这些钱压痛啦……我打算一碰见他,就把多拿的钱还给她。”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口那里,样子奇怪地蹭着。她想起屠老太太,想起站在教堂门外的一个个穷苦、善良、正直和虔诚的人们。   他耐着性子说,有很多男人,都不是为了肉体需要,才跟某个女人接近。如这个男人,热爱和崇拜妻子,却发现了妻子的不贞,神智就疯迷了。“他会清醒的,不会缠你很久的。”   “那这些钱……”   “为什么不收下呢?他能给你多少,你就值多少。他耽误了你多少时光?你是付出了劳动的,他可不会白白多付给你……这就是市场经济,就是规则。”他觉得,自己对这个新名词的运用十分贴切。他对市场经济就是有特殊的好感。他就是冲着这东西奔进城里的。只是他还缺乏经验,没法在这片大海上把握住各种机遇。他想,自己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实践与思考。   眼下,他的实践十分卑下,十分残酷。这种折磨,会终生受益。厚与黑,本是你都缺的。如今,厚是你的长项了。你虽然不拉皮条了,可还在当托儿……你还有什么不能学会?只是,黑还很不过硬。在你的天性里,本来就不具备残忍的品格,黑成不了你的长项。可没有黑,果真就干不成大事么?看来,他还是想顺着自己的思路,把自己铸造出来。      起3G点3G中3G文3G网3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7章 爱情是梦,卖肾是出路   (起5Q点5Q中5Q文5Q网更新时间:2006-8-8 8:36:00  本章字数:2425)      “我真想通过你,把多拿的钱还给他啊。”她心烦地说。她只是陪着那个男人坐了坐,说了说话。她不能黑了心。而且上帝是不会原谅她的,是会加倍惩罚她的。   她想,他因为遇到一个坏妻子,就以为世界上的所有女人都不仁不义。她想让他明白,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他没有必要太痛苦。他可以离婚,去找别的女人。他不是还有事业吗?他不是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乐趣吗?她就愿意这么开导他。当然,她不会再把他带进屋子,她不会再把外面的任何男人带进屋子。   #   一阵河风吹过,她的头发飘起来,有如黑色的火炬。   “傻瓜,”他大声说,“他一次给你一千,你也收下。你对他就值这么多。这是双方的自由交易,并没有谁强迫。”   他站起来,朝前跨了一步,又转过身来。   “你以为你正直吗?既然正直,为什么要干这种勾当?虽然你现在洗手不干了,可你曾经纠缠了多少迷途的男人?你以为你真能洗清吗?你虚伪,跟卢梭一样……在这个世界上,能保护你的,除了金钱,还是金钱,只有钱才能让你彻底干净下去。”   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他都想敲一下她的脑袋了。多少天以后,他才明白,他的内心那时正经历着怎样的搏斗。她如同一种腐蚀剂,在涣散他的意志。还有卢梭,也在动摇他的信心。他把她的未来看得很清楚:她会被自己的不负责任毁灭。割掉一个肾,还能再长出来吗?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每当想起这次交谈,他就想,他对她的预感是多么准确。   “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二百多块……”   “所以,他的钱就来得不会正当。”   “他是很忠厚的一个人哩。”   她想起他对她的关心。他询问她的经历和家境时的神态,如同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是的,比起亲生父亲,他更显出长辈的细心。这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的、正患感情饥饿症的女孩,似乎都想认这个人作父亲了。多少次,她在愤懑中想道,我就象一个从来没有过爹娘的野孩子啊。她的要求从不过分。只要你们能问我一句就行啊。但父亲从来也不问她。   #   金色的月光,撒在她的脸上。他却在她的美丽里,看到了一种苍白。河风飘过,她的头发又飘了起来,就象是黑色的火把。   “你分析这些干啥?这跟你的生活有关系吗?”他恶狠狠地伸过头来,“你究竟想干什么呢?也想立贞节牌坊吗?”   在他看来,她的命运比他还要不幸。他至少可以在酿皮摊上洗碗。如果有一天韩美娇扩大经营,他可以把她介绍来洗碗,可这样做的结果,将是他和她都得滚蛋,她的身份在天桥那边谁人不知,她会引来多少姑娘的嫉恨。他却看到了她的浮躁,看到了她骨子里太多的善良。他为她焦心,为自己的无能生气。   “你别生气啊。”她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她把他攥得那么紧。她知道,他都是为她好。她闻见了一股男人的气息。她今生仿佛第一次闻见这种气息。她是如此陶醉。于是,她哭了。   你怨恨我啦,你这么讨厌我啦,她痛苦地想,可我已经彻底洗手不干了。我要从此离开广场,虽然还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就在不久以前,她去路口又摆了几天的修鞋摊。她每年都要这么摆上几次,十几次。一个外号叫四哥的人,很快就跑来找麻烦,要她每月交一百块钱的安全费。他威胁说,要是三哥一来,就更难办了。加上几个修鞋摊主不断捣乱,她再次退却了。   她还是想去要饭。然而,只要想起施舍者盯着她时的各种目光,想起曾经的那些经历,她的心就会一阵发冷。   记得有一次,一个至少有七十岁的老头把屋门打开,打量了她一番,友好地请她进屋,让她先坐在沙发上。她以为他是去给她拿馒头了,谁想他却拿了一把菜刀来。他说,不许出声。接下来,她跟这个打算强奸她的瘦老头进行了殊死搏斗。她的头上被砍了两刀,身上挨了好几刀。她把老头的半只耳朵咬掉了。老头的什么病突然发作,身子一下软下去。她一刻也不敢停留,拾起破碗,打开门,就朝楼下跑。还没跑出楼洞,就听见有人在上面叫喊捉小偷。她一脚踩空了,人顺着楼梯栽下去。   她的眼前一片昏花,连呼吸都中断了。几秒钟后,她才连滚带爬地出了楼洞。听见身后有人追来,她拐到楼后,躲进另一座宿舍楼的地下室。隆冬的地下室,比外面还要阴冷,加上受惊和饥饿,一阵虚脱感朝她袭来。醒来,天已经黑了。   她一步一摇地走了五华里,半夜才回到住处。她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这天傍晚,她终于醒来。女老板递给她一封信。父亲在信上说,她母亲的哮喘病又发作了,这次比哪一次都严重,急需五百块钱住院。虚弱的姑娘还没有把信看完,就又昏迷过去。醒来后,她去向女老板借钱。女老板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默默地瞅着她。   院子里,出现一个姑娘的声音。女老板出去,说,你们快点行事,这几天风声紧哩。女老板进来,说那个姑娘一天就能挣几百块钱。女老板瞥了她一眼,走了。   春花回到屋子。半小时后,女老板领来两个男人。姑娘正迷迷糊糊地睡觉,被子被掀起来。女老板笑笑,出了屋子。春花在叫喊,可虚弱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她又昏迷过去。醒来,女老板给她的手里放了几百块钱,其中一百块钱是她自己挣的,另外全是女老板借给的。她仰在床上,一夜没合眼。   半个月后,她又回来。她面黄肌瘦,脊背弯曲,连呼吸都困难了。女老板盯着她说,我以为你跑到天涯海角了,差点把你的修鞋工具卖啦。姑娘跪下,恳求再借给五百块钱。她母亲住在医院,钱用光,医院停了药,要把病人赶出来。   “五百块钱不算什么,”女老板爽快地说,“但你必须连着接一个月客,人不能出屋子一步,拉屎撒尿都得在屋子里。”   可是,如今她竟然只想着要饭了。要饭能解决那一家人的问题吗?还是得卖肾。秦桔都能卖肾,你怕什么?   要彻底勇敢起来,再也不能自虐,用你的肉体,阻挡一切困难……爱情,只是一个梦……秦桔,我从内心感激你的指教。   她的脸上,露出微笑。      起5Q点5Q中5Q文5Q网5Q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8章 震惊自我的职业,裸体模特   (起8L点8L中8L文8L网更新时间:2006-8-8 14:38:00  本章字数:2355)      两天以后,保瑞找到一个新的工作:人体模特。   在一九九一年这个边远的省份,人体模特也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干的。学院美术系的人体课,因为没有合适的模特,曾被迫用假人代替。学院只给他提出不多的几个条件,包括不得跟美术系的学生谈恋爱。他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能否把所有的课时都安排在上午十一点半以前结束。系里说,只要不安排上午的第四节课就行。系里给的报酬是每节课八块钱,一周四个课时。系里没有规定他不可以在业余时间为私人服务。   “看来,系里对我的身材是满意的。”他沉思道。   这时,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注意起这些行走在校园里的少男少女。当他们第一次面对他的裸体,会是怎样的感触。特别是她们,表情个个庄重,一旦面对他这粗野的肉体,不会恐惧吗?可他很快就不这么想了。她们将要白白欣赏他,玩味他,这就是他跟她们的主要关系。他是介入这所学院的另一种风格的人,他同时意识到这一点。她们会对他产生厌恶,也会产生好奇。   “我必须引起她们的好奇,并最终得到她们的好感,可我应该怎样努力呢?”他也只想出这样几点:首先,应该显出泼辣和坦率的风度,刻意表现出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样彼此就更容易接近。其次,还得装成有尊严的样子,如今谁会尊敬那些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只是,这两条完全对立,没有办法融合。   #   一个四十多岁的叫陈佳容的男子,眼下是校图书馆的助理馆员,曾经当过裸体模特。保瑞前去向他请教。陈佳容说,他是为了调进学院才兼了模特,当调动成功,就再也没干了。   “打一开始,就不要过分听话。”陈助理馆员说,“要暴露毛病,让他们学会忍耐,这样他们才会尊重你的存在,否则你就不可能舒舒服服挣钱,你的任何缺点都会令他们不可忍受。如今人人想作践自己,就看你能否把握住。”他用很欣赏的目光,打量保瑞。他断定,此人是这所学院有史以来最好的模特之一。   保瑞听到这个夸奖,忍不住微笑了。   “不过,最好不要私下给低年级女生当模特。”陈助理馆员说,“她们刚开始过半独立生活,经验不足,情绪不稳……有可能会伤害了你。这里有一句话:大一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二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三不知道自己知道,大四知道自己知道。面对的是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最好就是敬而远之……”   如果说保瑞相信了这个人的判断,还不如说相信了此人的真诚。在今天,一切来自同行的赞誉都值得怀疑。不过此人早就爬进知识分子行列,干嘛还要虚假恭维。当亲眼看见一两个助教模样的漂亮女人,向助理管员微笑着问好,他想,此人的经历并没有使自己低人一等。虽然这仍有可能是虚假的客套,知识分子的表里总是不太一致。可对此时的他,只要能有表面的尊重也就够了。他仍然担心,某个老师或学生会在课堂上出其不意地给他一点难堪。当他还是裸体时,那种难堪多半会让他无法应付。   陈佳容说,学院里许多女生的屁股都是假的。她们把包了棉花的屁股高高撅起来,使自己显得很性感。而外面一些有钱的女人,则是用硅胶隆胸隆臀。非洲某些部落的女人不穿上衣,是对付酷热的需要。男人当然不会因为看见乳房,就想性交。我们这里的妇人表面相当遵守这里的文明,把屁股乳房紧紧包住。然而实在显得丰满,就引起男人们的想象。而你越想象,她就越不让你看到真实。这么一来,她也就越是显得性感了。所以陈佳容觉得,我们这里的文明对我们某些妇人来讲,是天赐的好东西。   陈佳容还说,在美术系,男女生经常互相充当模特,几个人躲进屋子。在学院的某些角落,经常可以看见美术系学生的古怪行为。她们会爬到某个楼房的屋顶平台,其中一两个的身体半裸或全裸,其他人在旁边支着画板。因为有近一米高的墙裙,她们不怕别人会望见。假如别的系的人经常在户外露出阴部,就有精神不正常之嫌了。陈佳容想听听保瑞对这些事的看法。保瑞不知如何评价。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以往的经验完全用不上了。   #   保瑞去陈助理馆员的住处再次请教。陈佳容白天也曾邀请过他。这是一座筒子楼,楼里比外面还要黑,保瑞不得不小心地扶住墙壁。上到三楼,一间厕所透出了一点可怜的灯光。长长的楼道里堆满旧报纸、煤砖、麻袋、尿盆、手纸篓、菜缸、蔬菜、案板、碗柜、液化气灶,使楼道狭窄得只能免强行走一人。墙壁熏成了黑色,蜘蛛网从墙上垂下来。很多人家门口的墙上,挂着辣椒、大蒜、熏肉、刷锅刷子、鞋刷子、蜡烛瓶子……家家的屋门上都贴着倒福和祝福发财的春联。厕所里全是污水,地面上垫着砖块。一股恶臭飘出来。几个大便池的木隔档破破烂烂,蹲在里面,从楼道里走过的人肯定会看见屁股。   敲过屋门,不一会儿,一个女人过来把屋门打开。她显得很有气质。保瑞以为这是陈佳容的妻子。   “我找你丈夫。”保瑞说。   保瑞进来,见屋子被隔成两间,边上还隔出窄窄的过道。靠里边的屋门开了,陈佳容探出头,笑道,嘿,是你。女人关上大屋门,又看了保瑞一眼,才进了较小的一间。   陈佳容笑眯眯地瞅着保瑞。这个被隔开的屋子,大约占了房间的一半,一边的墙下放着沙发,对面放着一组小型组合柜,柜子中部作了书柜,里面放着一些艺术类书籍,但更多的地方放着假古董。仿古罐里放的全是抽剩的烟头。窗下一张写字台,上面很整洁,一枚奇石摆在上面。木墙这边放着一组矮柜,柜子上斜靠着两幅油画。屋子虽挤,还是养了两盆奇花。陈佳容端来一杯茶,请保瑞坐到沙发上,他自己在电镀椅子上坐下来。   “刚才的这女人……”   “我的邻居。”陈佳容说。   保瑞惊讶地扭过头。他明白了,她的表情是咋回事。她的身子好象压在了沙发上。陈佳容始终用一种声调说话,不觉得天花板下面还有个女人。她把录放机打开,轻柔的音乐传过来。      起8L点8L中8L文8L网8L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39章 她把他看成是真正的艺术家   (起0B点0B中0B文0B网更新时间:2006-8-8 20:51:00  本章字数:2443)      陈佳容说,是否把这女人也叫过来。他这就过去敲着木隔墙说,玫,我的朋友请你过来聊天。他回过头,朝保瑞挤眼睛。隔壁的音乐声变小了。陈佳容对着木墙说,我的朋友看上你的高雅啦。女人终于说,别烦了,我都洗了。陈佳容说,洗了哪儿,我怎么没听见?女人说,我老让你听见?陈佳容说,一个人这么早上床有啥意思,不如过来聊艺术,我的朋友是著名人体模特和美术鉴赏家。女人说,我真的洗了嘛。陈佳容说,咱们喝咖啡,一边看窗外的夜景,你在黑笼子里捂得不够啊?女人说,你的窗外没什么景致,全是垃圾和臭味儿。陈佳容说,我们等你啊。女人说,让我穿好了再说。陈佳容说,女人都这么麻烦。   至少过了半个钟头,她才过来。   “这位是赵玫,每天都跟我同房。”陈佳容说。   “什么呀,只是邻居嘛。”赵玫说。   “这位是我的朋友侯保瑞,”陈佳容又向赵玫介绍说,“美术系新来的模特。很有男子气派吧?怎么,你刚才画眉了?”   “胡说什么呀?”赵玫瞪陈佳容一眼,朝保瑞笑笑。“我是教哲学的,你一定觉得我们很枯燥吧?”她伸出一只手来。   “我觉得,你有艺术家气质。”保瑞跟她握手。   “不要一见面就搞肉体接触嘛。”陈佳容瞅着赵玫,“看你得意的,人家不过是在逗你啊。”   “我哪能听不懂啊,你又从墙眼儿里瞧人啦。”赵玫坐在沙发上,然后拍拍沙发,请保瑞也坐下。保瑞刚坐下,沙发就吱吱响。“什么破沙发?每晚都得听一阵这声音,烦死啦。”她说。   “你有多好啊?每晚都得听你半个钟头的响。一个人,这么响是在做啥。后来猜到,八成是迷上了缩阴功。”陈佳容说。   “你才练那种功哩。”赵玫笑道。   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赵玫对艺术很感兴趣。她问保瑞以往都在哪儿供职。保瑞一怔,说,为了艺术,在医院摆弄过尸体。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男尸的健壮,和女尸的丰满。赵玫听得很仔细。她已经把他看成是真正的艺术家。就对艺术追求的严肃性来讲,她认为他比美术系的大多数教师都胜出一截。   接下来,他们就丰满与健壮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其实,只要把几个部位画好,瘦削与不丰满同样具有震撼力。某些现代画家的作品,就是极好的证明。”陈佳容说。   “那些作品是不是真正的艺术品,还要经过历史检验。我觉得,它们跟人类的一般经验距离过远了。”赵玫认真地说。   “什么一般经验,不过是情欲的又一表述。”陈佳容说。   “你说的关键部位都有哪些?”赵玫问道。   “对女性来讲,主要是臀部,小腹下方的三角地带,以及乳房;男人则是大腿,臀部,以及胸部。”   赵玫陡然大笑。“这才是赤裸裸的情欲,才是某些现代画家的无所顾忌,他们专门把有关情欲的东西提取出来,不满足于传统画家的间接手法,就差把阴部放大十倍了……但人就是人,不是动物,人有文明、传统和道德,这种传统包括某些心理习惯、思维定势。某些画家的作品在人们眼里,毫无美感。”   “可我同样反对搞阴部肿胀。”陈佳容说。   “这种局部放大不是艺术,不能产生持久的美感,而具有含蓄色彩的丰满和健壮,才会产生持久的美感。”赵玫说。   “我明白了,”陈佳容笑道,“为什么杜国庆永远也不回来看你,而是整年整月沉迷在对大炮和坦克的研究里——你的三个主要部位,除了小腹下面的三角地带,其它没一个行的。”   “咦,你这个坏蛋,我是谈艺术哩……你怎么这般无理?你才不行呢,早早就被老婆休了。”她站起来。“对不起,”她对保瑞说,“我有点事,以后再聊。”她瞪着陈佳容,“喂,今晚我迟一点回来,不要把大屋门反扣上。”   她刚一走到楼道里,陈佳容就大笑了。   陈佳容说,他是两年前分上这间屋子的。一天,他发现,木隔墙的一个地方粘着一块东西,用手抠抠,胶布掉下来,墙上出现一个小洞。他把眼睛对上去,看见另一间屋子的沙发床。他很快又用胶布把小洞粘住。以后的半个月,他每天都在小洞前耗费一两个钟头。遗憾的是,她除了三角地带还好看,乳房和臀部全是偏的。人体课上的女模特,几个部位都很厉害。他终于对她失去兴趣。不知从哪天起,胶布掉了下来,赵玫发现了小洞。那天她关了灯,刚躺下去,见木墙上有个小亮斑。爬起来,把眼睛对上去,看见陈佳容正用眉笔修眉。她用东西把小洞挡住。第二天晚上,她再次把眼睛对上去,发现对方在那边挡了东西。她来这边要开水。陈佳容倒水时,她把墙上的胶布抠下来。   “哦,这个小洞原先就有。”他神情紧张地说。   原先住这儿的,是美术系的教师郑义,三十几岁,一脸大胡子。郑义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年。赵玫一时眼泪汪汪的,目光也呆呆的。连着好几天,见了谁都显得疑虑重重。   这天,保瑞跟陈佳容聊到深夜。赵玫还不回来。陈佳容再三挽留保瑞住上一晚。保瑞放心不下小煤房。黑暗中,陈佳容搀着保瑞的胳膊,把客人送到院子里。   #   保瑞感激两个人的友好。他们不在意他是什么,他们大概都很寂寞,但寂寞了非得跟你一个模特聊艺术?这的确是层次更高的地方。多少天来,内心的压抑,就这么释放了。但如此坦然地探讨从事的工作,他仍然不能适应。是啊,你能跟人探讨当托儿的谋略吗?能跟人讲述洗尸体的体会吗?   不过,他如今被剥成了裸体。你在死人面前还有活者的优越感,在前来算命的人面前也有清醒者的优越感,更在天桥那边的姑娘们面前有不用脱裤子的优越感……可在这里,你没有了任何优越或幸运的感受。你真正成了贱货。   他不能理解,赵玫为什么要对他友好。   你在灵魂丢失了之后,肉体也丢失了吗?那么,你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呢?是个只知道装钱的袋子吗?但学院里的你是受法律保护的,就是说,你有尊严了。你如今的下贱是合法的,原来的优越感是不合法的。你不是很爱钱么?你可以合法地挣钱了。   轻柔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好似连老天也在安慰他了。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0章 她们才是真正的脏猪   (起4V点4V中4V文4V网更新时间:2006-8-9 8:27:00  本章字数:2339)      第一堂课,保瑞是在楼道一侧的门窗被严实挡住的教室里度过的。由天窗上撒下来的阳光又强又亮,他不时就要朝头顶上瞥一眼。这边的三个窗子跟不远处的大楼相对峙,也很使他心神不宁。面对几十个男女生,和十来个年龄不等的男女教师,他起初很有些惶恐,虽然很快就镇定下来。女生及几名女教师,目光均冷静得出奇。不过,他还是从她们脸上看到了她们内心的某种惊讶和骚动。她们用专注于艺术的神态,遮掩着某种情绪。   “你们尽管看吧,欣赏吧。我只是猪。陈佳容说,当初他这样一想,内心就会平静,就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还是不能彻底无所谓。她们看上去比春花还小,比他的女儿并没有大出几岁。她们究竟有什么资格,这样欣赏他。她们的智力,一点不比他强。唯一的原因是,他被母亲生在了农村。他竟然被她们剥成了裸体。她们还可以在脑子里任意想象他,甚至想象跟他做爱的场面。他真的成了她们的玩物。最可恨的是,她们把棉花垫起来的屁股扭来扭去,考验他的性神经敏感程度。只要他的那东西稍微膨胀一点,就要丢尽人了。其实那种膨胀,在撒尿时也会出现。可在她们这里,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情欲发作了。难道你们一流白带,就是情欲发作吗?就是润滑阴道,以配合插入吗?噢,这才是多么凶险的行当。她们对他的把玩,比在动物园里给黑猩猩假装扔点吃的还卑鄙。猩猩把嘴张开,只是为了满足食欲,而不会被看成道德问题。   虚假的大肥屁股才是真正的脏猪——文明使你们更加为所欲为,使你们的放荡更加富有成效……最后,你们还落得性感的美名。所以在陈佳容的眼里,文明是一泡臭屎。此刻在我眼里,文明也成了一泡熏屎。太可耻了,太可耻了,你们这些强者太可耻了。你们这样挑逗一个弱者,一个裸体,太可耻了。你们从容地数我有几根阴毛,用目光量度我的包皮长短,这太可耻了。艺术太可耻了,画家太可耻了。我唯一反抗的办法,就是在心灵里把自己变成木乃依,这样,才可以不接受你们的挑逗。   他发现,一名女教师的神态与众不同。她并不绘画,望着他身体的某一处时,如同欣赏什么器物,冷漠地出奇。   当时,他就被她的姿色震慑住了。她约莫三十几岁,眼睛稍凹,高鼻梁,脸瘦,看去有几分冷峻。头发自然地垂向后面,只用带子在半腰扎了一下。乌黑的头发,使皮肤显得很白,特别是脖子一带更白。身着一件无领的浅灰色麻纱短袖衬衫。他有一刻恍惚觉得,她就象个小巧干练的美男子。内心的机警,使他把目光挪开。这多半就是建筑公司总经理张亚楠的妻子乔琳琳。   他回想几次尾随张亚楠的情景。这个人最近每天都去省建设委员会。在大楼的值班室,他了解到,这个人已经是省建设委员会的副主任。这天,他又来到建委,要看看这个人的办公室。不做到这一点,他对这个人的研究就不够彻底。   哦,省建委的副主任,会给侯家堡的建筑材料厂带来何种命运?反正只会比建筑公司总经理的能量大几十倍。裸体还带来这一件好事。他也正是冲着这个东西,才奔进大学的。让他不安的是,她过于漂亮了。在她面前,他怎么还会有姿色。他是否可以通过别人跟张亚楠认识?唔,你又急躁了,你来城里还不到两个月,成绩不算小了。只要能给她当最普通的模特,舒舒服服地挣钱,就也很好了。当他为她脱得精光,倒想看看她的态度。   #   头一个星期,保瑞干了八个课时的人体模特,其中四个课时是临时加上的。他给前来的学生及老师,均留下很好的印象。   在近期中午食堂的饭桌上,美术系某些班级的女生们最热衷谈论的话题之一,便是新来的模特。她们当中有人认为,侯保瑞即使是给十九世纪欧洲的某些大师当模特,也够资格。他的黝黑的肤色,凸起的肌肉,对白皮肤少女灵感的触发,是如此明显地呈现出来。每个人的画面,都于赫然之间变得充实有力了。   别的系的女生,特别是中文系的,对美术系的女生每每在饭桌上放肆谈论男人的躯体,似乎很反感。中文系的女生只能在文学的描述中,间接领略男人的风采。她们很早就认为,美术系是最不干净的地方。后来有幸见到侯保瑞,深为不解,一个如此粗野雄放的家伙,怎么能激起美术系一帮人那么浓厚的兴趣?一些中文系的女生便认为,美术系的女生又在犯学院病。   美术系的学生和老师们,为了让保瑞顺从地做各种动作、姿式,每次都带来香烟,有时还带来水果和干果之类。保瑞一般都不在课堂上抽烟,临走时会把烟拿上,还问这样可以吗?大家便说,可以,可以。下一次,他们还给他带来吃的。   他正准备最大限度地索取。他似乎觉得,这样也抵不了他的损失。表面上他得到了尊重,实际上他可能就象关在笼子里的猴子。观者给猴子扔食品,并不是出自敬意或爱心。然而,谁让母亲把他生在了农村。他便又恨祖上。那个老朽不懂为官之道,突发奇想,要彻底变革税制,以缓解空虚的财政和凋敝的民生。可皇室和百姓还没得到好处,大批的官僚就先反对上。最后老糊涂就滚到湟水边,侯家也从此过上心惊肉跳的日子。祖训就这么出笼了。它使人觉得,老朽再也与世无争。可你的后人却要承受多大的不幸。赤贫笼罩着他们的日子,精神麻痹更是把他们弄得不人不鬼。而你最有出息的后人,竟被智商平平者任意玩弄。他们的祖上就得过你减税的好处,如今事过境迁,谁还想报答你的恩德。眼下,一个七尺男儿被剥成了这样。傻,祖上,真是傻到家了。你在九泉之下,不会听见如今人们是怎么说的:票子房子孩子,全得到位。你还弄出个祖训,教导子孙永不膨胀物欲。我就是要把你的说教狠狠踩在脚下,叫你在我这里永世不得翻身。   为了当好模特,他向医院请了两星期假。董耀宗担心年轻人会从此不归。保瑞想,最好有女教师单独请他当模特,那就可以挣更多的钱。自己确实是一头猪,不要否认,不要想更多。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1章 她们画他的裸体,还公开展览   (起7G点7G中7G文7G网更新时间:2006-8-9 14:28:00  本章字数:2457)   第41章 她们画他的裸体,还公开展览   不过,他的忍耐力接着就经历了考验。几十幅裸体素描,挂在过道上,专供人参观。一些学生与教师看见他,目光是如此奇特。整个上午,他的精神经历着煎熬。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而且这是展示他们的才华。他们没有错。可以想象,一切不过是以往形成的传统,他不可能向美术系提出抗议。   他没有向酿皮摊请假,躲在小煤房里。某一刻,他的眼里噙满伤心的泪水。想着还得硬着头皮走进学院,走进那座大楼,经历那一对对目光的灼烤,他终于没有勇气了。   “我再也不会走进那所大学了。”他的目光被软弱笼罩。   这股失意的情绪,使他对酿皮摊也产生了反感,对站大脚的朋友们也有了反感,最终,对这次进城有了深深的怀疑。他向命运服输,不想奋斗了。可他又不能回侯家堡。愁闷中,他把曾经喝剩的半瓶酒喝掉。头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死掉。对,为什么不死掉?这不是一了百了吗?尸体怎么办?让侯家堡的亲人们为你收尸吗?不,要让他们永远见不到你的尸体。要把事情做得比秦桔还彻底,让尸体彻底销毁。谁能帮你做到这一点?只有狼。死在荒山野地,就可以让狼帮你打扫干净。那么,什么时候实施?明天吗?后天吗?为什么要那么久?你活着一天,就得受辱一天。就在今天吧,现在就实施吧……真是个好主意。瞧,你这就不太痛苦了,心这就松坦下来。   他出了屋子,朝四周打量,然后往北面大山的方向走去。从山崖上跳下去,剩下的事,就是狼们的了。只是最近以来,狼的踪影不常见了。要是狼们不出现,你的骨灰八成还得被侯家堡的亲人收走。这,太让亲人们难受了,太让彩珠失望了。不行,这办法不好。再说,天这么黑,你根本找不到一个好的山崖。还是等天亮再说。这样,心又痛苦起来。   活着,太沉重。在侯家堡的时候,可没这样过。   唉,这次出走,真的太草率,太草率。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滚到汽车轮子底下,为亲人们争得一笔赔偿——只是,这样一来,就害了另一个家庭。司机一家,就要抱头痛哭了。不行,这不行。他靠在人行道的花墙下面,用疲倦的目光打量着过往的汽车。如果死不了,躺在医院,那才叫悲惨。唔,秦桔,你说什么?先卖掉肾,再死掉?嗨,侯保瑞,大傻瓜,还没有卖肾,就想死掉……哈哈,先不要死掉。   他的心,再次变得轻松起来,他是有价值的。   半夜,醒来,对自己躺在大街上深为惊讶。他一边朝四周打量,脑子飞快地回忆。他从地上爬起来,迅速离开这里。   半小时后,他把小煤房锁好,骑上自行车。   学院的门房值班员在打盹,没有注意他。   他把自行车扔在草地上,进了大楼。虽然楼里很黑,他的脚步却很快。画还挂在那里。它们很想一直这么待下去呢。他的心里含着恶毒的冷笑。你们的死期已经到来。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听周围的动静。他开始行动,把线绳剪断,把所有的画放在地上,一张张摞起来,最后卷起来,绑上。出了大楼,他骑上自行车,来到一堵墙边,把一卷画扔到墙外,又骑上自行车,来到学院正门,出去。值班员瞥了他一眼。   他把这些画拿到小煤房,扔到床底下。   “这些画,对我的人生是一种纪念,对我的小人之为也是一种纪念。总有一天,我会亲手还给你们。”他这样想。   第二天早上,他按时来到学院。今天有他的课。当他又走在那个楼道,心里得意,虽然心里也很不轻松。   他听到了她们的叹息。他将要帮助她们改变一种习惯,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他的态度,格外友好。   一天之后,林光把保瑞叫到办公室,问他知不知道大家丢了很多画的事。林光还说,在这个系,任何模特都能以任何理由辞职,而他都会予以充分理解。   保瑞从办公室出来,内心感到被重重地击了一下。   不管林光是否去门房了解情况,他都觉得自己很失策。   他意识到,从此之后,他必须跟美术系充分配合。   至于那些蔑视的目光,他想,在他没有当裸体模特之前,就经常在品味了。由于能这样想,他在学院的澡堂里感受某些人的目光,就没有马上激动起来。只要他们不做出公然的挑衅,他就装作什么也看不见。这是高明的。他的麻木,使他们对他失去了兴趣。有时,他的好身材可能还使他们有了羡慕呢。   保瑞还是从一些学生和老师的脸上,看到了某种敌意。他们还是怀疑到了他。他们不再总是给他赠送东西。而且,对他越来越挑剔。以前他们很愿意顺从他,现在他经常必须整堂课保持一种姿势。这比背冰箱爬楼梯还难受。他们大概看出来,他需要这个岗位,需要这份钱。这个猜测,有不少旁证呢。一天,外面下着雨,有人提议给他加钱,让他站到雨中,以便能画难得的雨中景象。提议没有得到周围的响应,却让他的心再次难过起来。   一天,在游泳池,她们见他游得非常好,超过了体育系的老师,便来请教,还不时用身子碰他的身体,都是发生在水下。他没有注意到水下和水面上的区别,帮她挑了挡了视线的头发。当她发现看台上有人注意,马上绷起脸来。   “你怎么敢摸我?”她气呼呼地爬上岸,再也不准备理这个模特了。她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摸过他的腰。在看台上,她向两个女生大声说着什么,样子十分高傲。   当天,系里的一个小领导找到他,严肃指出,今后不得在女生面前过于随便,否则会引来严重后果。   保瑞终于接受了一个深刻教训:她们因为年轻,而十分喜欢冲动,有时做事不顾一切。从此,他对她们保持适度的警惕。   几天来,他一直怀疑,有人用他的裸体形象搞名堂。两个女生在课堂上画他,不求质量,只求速度,别人一堂课画一张,她们画好几张。他早就听陈佳容说,经常有美术系的学生把画作卖给别的系的学生。只是,他抓不到证据。就是抓到,又能怎么样呢。自从走进学院,一切都只能被动接受了。   一天,学生们画他在太阳下面的样子。她们都戴着帽子,只有他光着头。他很后悔,为什么要剃光头。这两堂课,把他整得够惨,虽然只是接近中午,还是差点昏倒。      起7G点7G中7G文7G网7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2章 让虚伪成为一把可怕的锐器   (起7L点7L中7L文7L网更新时间:2006-8-9 20:33:00  本章字数:2288)      保瑞为身体忧虑,仿佛前途都要受到影响。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贪那两百块钱,而不做一次全身检查。一切都是从三楼上掉下来造成的。不过,眼下就是有人白给他八百元,让他去做一次全面体检,他多半还是不愿意去。他是无法接受一旦身体有病的事实,他宁可自己欺骗自己。他的父亲,他的两个哥哥,其实也都是这样的人。有人做过统计,农民有病,百分之八十都是病死在自己家的床上。莲花临死,也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虽然她还去乡卫生院查过两次,算很不错了。   眼下,保瑞宁可相信,他需要运动和锻炼。不是在太阳底下站不住么?那就多站站好了。也许通过这个办法,还真能发现问题。一些人对他的身体素质产生了疑问,他也对自己有了疑问。必须迅速解除心中的不安。这天,他正好不需要去酿皮摊。   他在大太阳底下默立,头上什么也不戴。头二十分钟,感觉很好,跟在村里的时候一样。后来,身上有了一些不适,心里也恶心。他还是坚持,身体笔直。看来,并不是大脑的问题,主要是全身在发虚。这使他宽慰。当他再次倒下去之前,他的心里怀着很大的宽慰。他的意识是突然消失的。他朝后仰倒,脑子几乎什么也不知道。身后有一块砖,是他锻炼用的,他不够谨慎,没有把它放在更远的地方。他仰倒下去,头重重敲在砖头上。   人们还以为,他仰在那里,是在做日光浴。他平仰着,双臂张开,双腿也稍稍张开,的确象是做日光浴。近来,校园里出现很多奇怪的事,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但有一个人,警觉起来。其实,这天,她一直注意着操场上的这个人。她正在写东西,因此没有急着去吃午饭。当她又抬起头来,发现侯保瑞躺在那里。她的嘴角,有了一丝微笑。她想去操场,跟他聊聊。当她再抬起头来,目光一愣。他是在练习什么。她有些急躁起来,想赶紧把东西写完。她觉得,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儿。她凝视着他。   赵玫奔来,见侯保瑞的嘴边有白沫。她本能地想叫喊,想让人们快过来。只是,她奇怪地压制了这股情绪。她蹲在那里,用身体挡住阳光,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手上有了奇异的感觉。接着,她把他扶了起来。她很吃力,于是,她跪下去,把他抱在怀里。她的手指,在他的仁中那里狠狠地掐着。   他的眼皮动了一下,整个表情都活起来。   “你没死啊。”她说。   他看见,她的额前有许许多多的汗点。   他朝她笑笑。他感觉到了,她胸脯的一股燠热。他想动一动身体,可是浑身都不听使唤了。后来,在她的掺扶下,他来到一片小树林里,坐下来。这里很清凉,很适合他。   “我去打饭,你就坐在这里。”她说着,站起来。   “多打一点啊。”他忍不住叮嘱道。胃部的饥饿感,几乎使他又要昏过去了。他又不明白了,自己的毛病到底出在哪里。   她很快就回来,买了两份菜,四个馒头。   他顾不上吃菜,一口气把两个馒头吃掉。她又递给她一个馒头,他几口又吃掉了,接着,把菜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最后,她又递过来一个馒头。他盯着这个馒头,犹豫着。   “吃罢,我再去买。把这份菜也吃掉。”   “谢谢。”他把另一个空碗交给她。   她又买了一份菜,两个馒头,把一个馒头交给他,又给他拨了半份菜。这时,他的吃相已经很正常了。   “不要把我昏倒的事,告诉任何人。”   “你应该去检查一下。”   “是不注意饮食造成的,我清楚。”他瞥了她一眼,“我这一阵一直节食,为了让体形好看。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男人就是要强健嘛。你真是的。”   “是啊。”见她相信了他的假话,他放了心。“决不要告诉任何人,陈佳容也不能知道,因为,这太可笑了。我为节食而昏倒,为身体美而昏倒,跟时尚少女似的,太可笑了。”   她咯咯笑起来。“好啦,那我先回去了?”   他又来到操场上,站在刚才的地方,接着,他仰躺下去,很快又站起来。他这样反复了几次。不远处的大楼里,至少有两个人在窗子里注意他。这时,他很有气势地跳跃几下,眼睛一直瞅着那幢大楼。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离开。   #   保瑞给陈佳容当了几次模特。陈佳容的画技,比一些大学生强多了。给私人当模特,的确挣得多。陈佳容对保瑞的研究,也比大学生认真仔细。他可以用手不停地触摸,女生就做不到。从陈佳容这里,保瑞懂得了一些所谓人体的语言。这种时候,赵玫往往都不在隔壁。但有一次赵玫突然回来,陈佳容就显得很不自在。赵玫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悄无声息的。有人敲大屋门。陈佳容有些烦躁。是来找赵玫的。陈佳容舒出一口气。   女人在赵玫的屋子里小声咕哝了一阵,走了。赵玫在屋里哼着歌。陈佳容无法忍受,过去拍着木隔墙。   “请安静点儿,我在画画呢。”陈佳容说。   “就你一个人吗?我能过来看看吗?”赵玫说。   “可以呀,你过来吧。”陈佳容转过脸,朝保瑞笑笑。   “可我怎么觉得,还有一个人啊。”赵玫说。   陈佳容瞪着木墙。“是还有一个人呢。”听见她问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就更生气了。“是女的,你可以过来嘛。”她却在那边说,你怎么请了女模特。“画女人不请女人呀?”他说。   “那你让她出一下声。”赵玫说。   “赵老师,是我,侯保瑞。”保瑞开腔。   “我就觉得是你啊。”赵玫笑了。   “玫,我来要一杯开水行吗?”陈佳容说。   “是给侯老师喝吗?我有新买的茶叶哩。”赵玫说。   阵佳容又瞪了一眼木墙。半小时后,陈佳容才画完。保瑞穿好衣服。赵玫给两个人端来茶水。她在欣赏画面。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3章 她的肉体跟灵魂也是分离的   (起7D点7D中7D文7D网更新时间:2006-8-10 8:23:00  本章字数:2179)      “少看,这是侯先生的裸体。”陈佳容说。   “我欣赏的是艺术。”赵玫不再看画,跟保瑞聊起来。   保瑞掏出几块石头。赵玫立刻抢了两枚似动物的,陈佳容把剩下的两枚拿走,还嘲笑她太笨,拿了不好的。她说自己天生就喜欢动物。陈佳容说,乔琳琳腰上别的玉石价值两万。   “身上装上石头,真的能避邪吗?”赵玫问。   “你又没干过太多的坏事,不装也罢了。”陈佳容说。   “这样说来,你倒是应该装上的。”赵玫笑道。   “我不是说了嘛,你要是想看我,也可以的。”   “瞧你这瘦样儿,我实在懒得看哩。”   “那就看侯兄弟的,可你又没这胆子。”   “该看就会看的。”赵玫说罢,赶紧瞅了保瑞一眼。保瑞还是友好的样子,一边喝茶。赵玫越来越不自在,很快溜走了。   保瑞想,这个女人确实对我有点好感。她的丈夫是几百里外一家军工厂的武器专家,是一个表面上很忙,实则很无奈的普通知识分子。她和陈佳容其实都是这种无奈者,只是表面显得闲散些罢了。比起武器专家,他们更无所事事。赵玫并不信仰自己的说教,她的肉体跟灵魂也是分离的。所以,美术系的教师还活得痛快一点,起码观赏裸体还是适应了灵魂的需要。   他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赵玫,总不能就送给人家几枚破石头。但对于异性,还是必须谨慎些。后来,他借了工具,找上材料,把这层男女厕所的木隔板全修好了。赵玫说,这些丢了的隔板,是文革中战斗队拆下来去做了语录牌,之后就一直这样子,反正谁在此也住不久,也不反映。赵玫面带感激。   #   保瑞对陈佳容也心怀感激。陈佳容弄清了,两个女生的好几幅画,确实是卖给了别的系的女生。陈佳容要保瑞把这件事反映给系里。保瑞想,还是应该私了,可以把卖得的钱要过来,使她们今后不会再这么做。他找到一个女生,让她把钱交出来,她如果不交,他就找系里。她因为缺钱,只交出百分之五十。他在另一个女生那里,把钱全要了过来。这个女生说他是抢。   “你们以后还可以干。”他对她微笑道。   看来,他还真的把她们阻止了。她们以后都懒得再画他。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女生把他的头颅画得特别古怪,简直象猴子的直系,身上的毛也被很夸张地画出来。   当保瑞得知那女孩的家境比较困难,就把一半钱还了。他的善良只起到相反的结果,女孩马上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讹诈了我。”她想。   后来某一天,她要给保瑞钱。她说又卖了关于他的四幅裸体素描,而且以后还会这么干,得了钱就平分。   “你浑蛋——”他低声说。   “你不是说,我们以后还可以干吗?”她微笑道。   “我真要告到系里了。你就不怕?”   “我死都不怕。”   “好吧,你等着。”   但是,他并没有告。倒是有一天,他对她说:   “你缺钱,就干吧。”   “好吧,那就干。”   他恨得咬牙切齿。   #   保瑞上人体课都很守时,但有一次,快到中午十一点半,他忽然就坐不住了,飞快地穿着衣服。“对不起,这是我跟系里讲好的条件。”他给大家一个鞠躬,“我傍晚七点钟再来,我能免费坐到晚上十点。”最后,老师在学生们的怂恿下,用商量的口气说,你八点钟再来,我们会为你多算课时。   他看出来,她们对他的肉体的迷恋。观看真实的肉体,会比看录像更加刺激,何况他与这所学院的故有风格大相径庭。就连他也感到,自己身上的这种野调,正是多么优美的风度。这一隅相对原始和朴实的景观,在世纪末充满无病呻吟的校园,有如黑暗中的流星一般惹眼。他不再关心,自己的地位是否牢靠。这些男孩子的目光总是显得惘然,而这些女孩子的目光也总是显得空虚。有时他觉得,她们似乎是要用目光攥住他的雄器。有时他又看见,他们眼里强烈的敌意……他便在心里发出微笑。   不过他深深懂得,自己决不能锐气太盛。八年前,他就栽在这一点。他仍然显得谦卑。而谦卑都快要成为他的标志了。   他的文明,赢得女人们的好感。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叫江碧玉,是某中学前来进修的老师,这一阵每次都来上保瑞的人体课。她的样子过于平凡,他开始并没有注意她。一次,她在学院的马路上对他说,很想请他当模特。   “林教授要我好好抓住这次进修的机会哩。”她说。   面对这个表情纯正的女人,他马上同意了。在他看来,她属于跟她们不同的另一种人,不大可能干出伤害他的事。   她家里摆着很多异国装饰品。她的丈夫在西欧打工。她没有孩子。她给他付了很高的报酬。但画面的进展很慢,一半时间都用来聊天了。她可能很孤独。她对他的强健,却视而不见。她养了一只大肥兔,养了不少花,比陈佳容的花壮观多了,好几盆都是外国品种。她说到这些花,比说到丈夫还愉快。   临走,他再次看出来,她对他的到来是多么高兴。   “你一定再来啊。”她在窗子里朝他挥手。   他的鼻子里终于没有狐臭味了。他发现,她的寂寞远比赵玫严重。赵玫的男人只是待在本省的荒原,赵玫也是自己不想跟丈夫和好。江碧玉的男人是在万里之遥的西欧。可她拥有一件很好的武器,即绘画。她可以把看中的男人领到家里。对他来讲,她有点钱,这是最重要的。他愿意把她牢牢攥住。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4章 知识分子拿他当开路先锋   (起7Q点7Q中7Q文7Q网更新时间:2006-8-10 19:41:00  本章字数:1662)      一般来说,人体课的气氛都很认真、严肃。这反倒使保瑞不自在。一次课间休息,他披上浴巾,来回走动。一女生连他大腿根的黑痣也画下来。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她便讲出一堆道理。   如今,他能够很随便地同她们探讨人体的各个部位了。他说到乳房,如同说馒头一般自然。她们都乐意接受他的坦然。有一天,他怀着恶意,又跟她们探讨阴毛的问题。他认为,让画面出现那片东西不很美观。一个女生立刻反驳说,它恰恰表现出女人的生命活力。她显得很认真,脸都挣红了。他想,自己的恶作剧该结束了。可她却抓住这个议题不放,又讲了很多。她谈到某一幅作品在男性生殖器的表现上有问题,画家显然没有理解生命这个最神圣的现象。最后他便怀疑,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心理有问题。   #   一天,保瑞接受一个外面来进修的行为艺术家的劝说,让身上抹上颜料,使他看去象一个雕塑。行为艺术家用小面包车把他拉到市中心的某一处。站在草地里,他就更象雕塑了。他之所以接受了这位老师的怂恿,一是因为能得到一百元,二也是想借此提高基本素质。老师要求他每三十分钟才变一下姿势。他只需要表演三小时。如果这次成功,老师每星期都会邀请他表演。   然而,保瑞这天刚换了第一个姿势,就把一个女孩吓得跳进湖里。老师和保瑞被人带走了。市容管理部门,罚老师和保瑞各一百元。他们反复察看,认为这个人确实穿着小裤衩,否则事情会更严重。这件事捅到学院。是学院派人把两个人领走的。   林光对这件事很生气,因为差点弄死一个女孩。女孩的家人也不依不饶,甚至要打官司。   “这就是我们的国情啊。”林光对行为艺术家说。   “你,可以考虑辞职了。”林光对保瑞说。   眼下院长出差,副院长章示霖暂时负责,他对侯保瑞是否穿了裤衩极为关心,几个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一个记者还要采访他。惹出麻烦的是无业进修人员和临时工,这太不值。他生气地说,应该开除这个临时工。他通过电话,向林光又问了情况,得知确实是穿了裤衩,气才消下去一些。他一向对散漫的林光看不惯,这件事更印证了他的感觉。看来,辞退临时工是必须的。   让他意外的是,那个记者很快来到学院,并不再关心是否穿了裤衩,只说这是新鲜事物,还想见见本人,林光跑来请示怎么办。章示霖又反问林光的意见。   “还是大事化小。”林光说。   “你总是这样。”副院长说。   “我是美术系主任,也不能太不开通,国外……”   “这是国内。”   “那就辞退?”   “嗯……先给一个警告吧。”   “再有其它事情,我就辞退他。”   林光很快见到保瑞,把事情的严重性讲清楚了。   “都是那一百块钱把你勾引的。”林光说。   “是的,全是那一百块钱。不过,本省过去真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吗?人家刚才还对我说,以前他表演过多次……”   “你这个无知的家伙,他是想让你当开路先锋。”   “我真的很无知,而且很疯狂。”保瑞想,“我再也不能出错了。这件事很可怕,也很可笑。”   只是,他的麻烦又来了。有人向系里检举,侯保瑞鼓动某女生把课堂作业卖出去,因为画的是裸体,就很有销路。   这件事,让林光又很费了一番心思。画就在桌子上,侯保瑞却不承认。最后,根据笔迹,才查出是某女生干的。这个女生承认,侯保瑞是她的合作者,钱是两人平分。   现在,不仅是侯保瑞要被辞退,这女生也要记过,将来毕业分配真就成问题了。只是,林光又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隐情。说实话,他一点不想把事情搞大,要给女生记过,院领导得知道。他现在正处在升副院长的关键时期,加上章示霖本来就对他不太感兴趣,他决定还是再谨慎一些。他亲自找这女生谈话,将问题的严重性讲清楚。女生终于承认,事情与侯保瑞无关。她把什么都讲出来了。说被侯保瑞整了以后,她再也没卖过画,只是为了气侯保瑞,才说又卖了几幅。过了一天,事情彻底弄清了。女生的记过也不必给了。但侯保瑞惹的事也太多了,林光想。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5章 你们有啥脏活累活就找侯保瑞   (起8W点8W中8W文8W网更新时间:2006-8-10 19:45:00  本章字数:2208)      保瑞是谨慎的,再也不敢触犯学院的任何忌讳。   这时,总务上要抽老师们治理环境,林光就把保瑞派去。刘科长分配保瑞把全校的树都浇一遍水。刘科长没有说,这事还要过两天办,皮管子坏了,太远的地方够不到。保瑞当天就去借皮管子,人家只说坏了。保瑞心里着急,又不敢多问,最后只好用最笨的办法,自己提水浇树。春天栽的树,叶子尖有点干了。保瑞一晚上没睡觉,一个树一个树浇。到第二天上午,就快浇出一半了。刘雄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见,模特在提水浇树,就问底下的人,皮管子买来没有。科员打电话。那边说,还是没货。   “那你也去提水浇树。”刘雄说。   科员跑来,对保瑞说,你歇歇,我干一会儿。保瑞说,我上午没课,闲着,你去忙你的。正好这时一个人跑来,叫这个科员去盖章子,科员就走了。保瑞又干了一上午。傍晚七点,他又回来,继续浇水。一个晚上,剩下所有的树都浇了一遍。   刘雄见了林光,把侯保瑞好好夸了一番。   “以后有啥脏活累活,你就找侯保瑞。”林光说。   林光见了保瑞,脸上很高兴,似乎不愉快都过去了。   #   保瑞并没有感到灾难过去了,他还在努力弥补。听到刘雄说路边的柳树垂条太长了,影响走路,他便借来双面梯和锯子,一个人去把那些过低的树杈锯掉。他很小就做过这种事,也经常见别人这么做。刘雄很快发现,这个侯保瑞挺专业的。科里的人要帮他,他说自己一个人就行。上百棵树,几天就处理完了。一些学生和老师路过时,目光里流露出满意。有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说,早就应该修修了,柳条经常打在脸上哩。她们停下来,瞧着他锯,还过来帮他扶梯子。他朝她们笑笑说,不用扶。   刘雄其实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真要干,就是干,他也只会在秋后干。但侯保瑞马上就干了。他起初一怔,心里接着就感到了愉快。科长过来,亲自扶了梯子,陪了一个多钟头。   “去年就想搞这么一下。”   “这一弄,几年都不用再管了。”   “看学生们的脸老挨柳条打,我觉得失职。”   “总务科的领导,最不容易当了。”   “吃喝拉撒,全是挨骂的事。剪树给你二十元补贴。”   “给钱,我就不干了。我当时一听你说,就坐不住了。我会弄草弄树,别人又不会。这么大个学院,得好好管哩。”   “是啊。”   后来,又是剪草。科里有剪草机。他不会开,学了学,就会了。他把所有的草坪,都剪了一遍。为了剪草,他不得不向酿皮摊请了假,还把星期天用上。上午都有课,剪草机响声太大,他怕影响大家听课,中午大家又要休息,就只能利用下午四点到傍晚天黑之前的时间,星期天当然是全天都干。大太阳底下,他满头是汗,浑身上下是汗,汗水搞得眼睛都睁不开。等刘雄星期一早上过来查看,见所有的草地都剪得整整齐齐。刘雄想,今后不用再雇外面的人干了。侯保瑞还把割下来的草,都集中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后来得知要当肥料,刘雄就想,这小子是懂,学院这么大,有个这样的人,还真是便利。知道了侯保瑞不喜欢要补贴,他便从自己的办公柜里取出几瓶饮料,拿过来,放在草堆旁边,也没给人家招呼一声,就走了。   接下来,保瑞又种花。其实很简单,把种子浅浅撒上,浇上水,一个月后就会冒上来。种子是他自己花钱买的,总共也就花了十来块钱。他要了发票,却不准备马上报销。事情又不是领导安排的,而且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只是觉得这些地方有些空,就先这么补种上。如果效果好,明年春天大量种,他就可以把这张发票报销了。不过,到那时候,他们多半不会承认。不承认就不承认吧,只要能承认他的手艺就行。对于园林,他似乎有天生的悟性,而这所大学又特别需要这种手艺,他便很高兴。   他不知道那几瓶饮料是怎么回事,就提到科里。刘雄那会儿不在,他放在桌子上,给科员说是拾到的。一个科员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意没给侯保瑞说。后来,几个人就把这几瓶东西喝掉了。刘雄从外面回来,见自己的桌子上也有一瓶。   “今天是谁请客?”刘雄马上就打开了。   “是侯保瑞请的。”一科员笑道。   刘雄不再喝了。他盯着这名部下。   “侯保瑞说是拾的,就提来了。”科员笑道。   “嘿,你们这群坏蛋啊。”刘雄不喝了,放下。   过了一天,刘雄把五张洗澡票交给部下,让送给侯保瑞。科员过来时,见侯保瑞把剪草机的一些部件拆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科员不解地问。   “用着不利索,我用油洗洗。”保瑞朝人家笑笑。   “你啥都会啊?”   “其实,我就是胆子大。”   “这机器,以后就归你管吧。”   “是。”   “能不能送给我一张洗澡票?我岳母明天过来……”   “你全拿去吧。我喜欢自己冲冷水。”   “那我拿上两张。”   “五张全拿走。”   “你别跟刘科长讲。”   保瑞点点头,朝科员笑笑。   这天,刘雄问保瑞,是不是他把一幢筒子楼里的两间厕所的隔档修好了。保瑞说,反正闲着没事。刘雄点点头。保瑞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各大楼的厕所查看一遍,发现很多大便隔档不是掉下来,就是裂了缝。他向刘雄领了铁皮、五合板,几天里把这些地方都修好了,领了一桶漆,在局部刷上。刘雄看后,觉得不错,只是有点补丁的感觉,以后可以整个油漆一遍。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6章 他要尽快接近乔琳琳   (起5J点5J中5J文5J网更新时间:2006-8-11 8:28:00  本章字数:2473)      使保瑞不快的是,乔琳琳对他一点表示也没有,或者说只表现出造作的冷漠。他的因为整天握镰刀、铁锨而变得十分粗糙的手掌,仿佛使她很奇怪。他看出了她的轻视。   “可她才应该遭到诅咒。她是荡妇,没有人格,尽管着装华美。她比春花们渺小得多。”不过,他仍然在寻找机会接近她。   她经常去体育馆的小健身房。健身房的门票贵得吓人,里面全是进口设备。这也就说明,她确实有钱。一天,他又看见她进了健身房。在健身房门外,他谎称找人,没买票就进去了。里面没有她的影子。他抚摸这些漂亮的机器。它们显然更加方便。   几个女人跟男人一样,几乎脱得精光。两个不象是本院的女人,都看不出是女人了。她们的乳房变成了肌肉,身上一切可能的地方,都准备变成肌肉。他为她们遗憾,为她们失去了女人的风姿可惜。一个面孔有几分熟悉的男人,邀请他过去玩。他脱了上衣和外裤,样子笨拙地玩起来。看到他的肌肉,几个男人围过来。一个练得最象男人的女人,也走过来,打量他。   “先生,我觉得,你的肌肉有点发虚。”保瑞说。   “我是女人,你看清楚。”她的脸上带着骄傲,“你是否觉得,我的头发削得过短了?比起你,我的肌肉更加突出。”   “不,你的肌肉发虚。再说,女人干嘛非要把自己练得象男人呢?你练得再象,也只是象而已,所以……”   “这就是时尚,就是美。”她的眼里含着轻视,“只有乡棒才不懂得。我好象看见,你在扫马路?”她把头扬起来。   “这是无关的话题。”保瑞微笑说,“我虽不懂得什么叫时尚,却看出你身上全是假肌肉。”他把她的胸脯捏了一下。   “你这个流氓,敢捏我的胸——”女人痛得跳了一下。   在场的男人,都大笑起来。   他的十个指头叠合起来,向她谢罪。另一个女人说他太粗野了。但所有的男人都很向着他似的。他扭过头,见乔琳琳正在注视他。他想跟她打个招呼。她却把脸扭向一边。   “城市是个古怪的东西,”他对着女画家的侧影说,“它总是与自然对立,弱智者看不见。”他穿好裤子、上衣。他记得她说过,她的画面再也没有进展。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她说不定也想让自己的身体如同男人,其实她精神的某一部分本来就象男人了。自己刚才的几句教训很有分量了,不需要再说什么。   “我已引起她的足够注意。”他扬长而去。   他清楚,她比江碧玉有钱得多,她是真正的阔妇,只要想想她有个什么样的丈夫吧。在他看来,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家伙,一方面想给这个世界奉献一种美,可这个美却是通过邪恶的欲望散射出来。跟她一比,他的灵魂根本不算是丢失了。   然而,这种思索只能显得苍白。他不会忘记使命。他如何才能尽快接近她呢?这时她的美丽,她的气质,又会使他的内心产生一种奇怪的情绪。他发现,他有点欣赏她。当然,这跟喜欢和爱不是一回事。在他眼里,她过于傲慢。并且,她还有才气。女人有才,可不是很好的事。在皇帝眼里,一个大臣要是太有才气了,也不是很好的事。“不过,在她面前,至少表面上,我倒应该是一个臣子。”他提醒自己。   ###########################   在此对“拒绝风流”进行一次推介   情节概要   主人公在第七章走进城里。伴随着主人公的活动,我们看到一个广阔的世界:艺术家,教授,各类老板,暴富者,官员,国企、私企老板,游民,骗子,一般市民……   在进城的当天,主人公就在公共汽车上被莫名其妙地罚了钱。他去煤场找活干,竟被煤帮毒打,眼睛差点弄瞎。当他在摊位上找到一个洗碗的活,身上的钱又全被偷去。他那农民式的善良天性,面对这座城市永远束手无策。后来,他去给医院洗尸体,又去大学的美术系当裸体模特,给丈夫出国的女人当陪聊,最后又爱上了有丈夫的女画家。   应该说,他是有良心的,虽然也有很多缺点和历史刻在身上的缺陷。他有家庭的责任感,渴望尽快把两个孩子拔出农村。可他的理想要实现起来,却充满坎坷。他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使自己的肉体堕落,但最后还是给丈夫出国的女教师当起了陪聊,出卖了色相。他的翻身的奋斗只能从失德做起,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他的天定的不可逃脱的命运。但他的良心从来都没有丢失。他一边在挣各种各样的钱,又在诅咒金钱;拼命巴结权贵,又在心里蔑视和嘲笑他们;出卖色相,又在古今的知识堆里拼命充实灵魂。他的内心充满二重性,认为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又迷于女画家;憎恨城市,又使劲往进钻,为不能钻进来而急迫、焦烦;赞美真诚,又刻意虚伪;欣赏自己的才智,又讥讽自己的肮脏;拼命挣钱,又嘲笑讲师教授为金钱而浮躁;瞧不起知识分子的迂腐,又嫉妒他们是吃公饭的;轻视吃公饭的人没有了丝毫的创造力,自己又渴望有一天能钻进他们的队伍;憎恨腐败,又想利用腐败的官员为自己的上升铺路……然而他不论怎样变,却有一根心灵的筋骨不会变,那就是一个穷人最基本的感情和良心。虽然他渴望挣钱,却希望在自己未来的公司里每个人的良好人性都不要受到压抑,向上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在金钱与荣誉之间,总有一种力量在把他拉向荣誉这边,他好象更想得到一种价值上的满足。他与享乐永远格格不入,与世风永远格格不入。他一方面干着在别人看来是最低贱的工作,比如裸体模特和清洁工,一方面又反差极大地就象时代的思想家,在具有幽默性质的对比中,我们看到了他的可笑和神圣,他的真诚和迂腐。在他的身上总是充满对立,英俊的外形与身份的反差,低贱的工作与头脑的反差,勃勃雄心与地位的反差,善良的本质与环境的反差……这才是生活中的真正的幽默。   我们看到这个人是时代的产儿,是多么典型的性格。向上的力量和向下的力量同时存在于他的心灵。这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充满了各种内在矛盾的人。通过引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手法,我们让这个人的内心总有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同时大声叫喊。在对权力、地位、金钱、物欲……这些时代宠物们的追逐与抗拒中,总是伴随着情感、人格的失与得,灵魂的死灭与再生是那么惨烈。      起5J点5J中5J文5J网5J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7章 再次展览他的裸体   (起5D点5D中5D文5D网更新时间:2006-8-11 14:42:00  本章字数:2142)      美术系毕业班的汇报展,在体育馆举行,参观的人很多。有人告诉保瑞,有关他的一些画也挂在里面。他放下手头的事,赶紧去了体育馆。大厅的四周,挂了一圈画。他只转了少半圈,就发现了有关自己的好几幅裸体画,有的是素描,有的是油画。他的额头,这就冒出一层汗。参观的人很多。有人认出了他,用手指他。不少人的目光投过来。他觉得,浑身被无数根刺蜇了,一时间汗水把衣裤都搞湿了。比起这一次,上次的那些画算得了什么;比起这里的人流,上次看见他裸体的简直少得可怜。瞧,好些教职工也进来了。他们就是为了观看一个个裸体。比起他,女模特的画,处境更惨,围观者一层一层。一个体育系的女生,站在他的裸体画前拍照。他急了,几步上前,要制止她,可她已经拍好,把照相机装进包里。她有些不解地瞧着他。   “请你把照相机交出来。”保瑞说。   “凭什么呀?”她问。   “你照的是我的裸体。”   “我没照。”她把脸扭开。   她的几个男同学走过来,一个笑着对保瑞说:   “这有什么啊?她照你,是欣赏你。我还想让她照呢,她肯吗?画上的人,真是你吗?你的肌肉有这么漂亮吗?”   “是啊,这是你吗?你把衣裳脱了,让我们看看。”   “少费话。不是我,我会这么急吗?”   “有什么可急的?这是好事啊。”   女生在一帮男生的保护下,这就要离开。保瑞上去,非要女生把胶卷曝光。女生倒轻松下来,有些得意地瞅着他。这时,另一个男生又在那里拍他的裸体画。保瑞求这个女生先别走,跑过去制止那个拍照的男生。扭过头,就见女生快步朝外面跑。临跑出门,她还扭过头来,朝保瑞一笑。她的几个同学,也跟着往外跑。一个男生停下来,朝保瑞喊:   “谁让你不把鸡巴捂起来啊?”   保瑞的周围,一片笑声。一些女生用亮亮的目光瞅他。她们待在这里不走了。一个美术系的老师过来,问保瑞怎么了。   “凭什么把有关我的裸体画摆在这里?”   “哦?这有什么呢?”   “这样不行。我得去找林光。”   “你跟美术系没签过合同吗?”   “什么合同?”保瑞已经心虚了。   “这都是正常活动嘛。”   “这很不正常——”保瑞指着周围这些学生说。   “你这人,太奇怪了。”老师摇头。   “你们才奇怪——”保瑞吼道。   “他是不是太奇怪了?”老师笑着问这些人。   “是太奇怪啦。这有什么啊?”一个男生说。   “我还想这样呢,可惜没人邀请我。”另一个男生说。   女生们都笑嘻嘻地瞅着保瑞。   “你们才奇怪,你们太奇怪了——”保瑞吼道。   一个男生过去,把画中保瑞的屁股亲了一下。   顿时,周围发出了一片呼叫声。   保瑞都要昏过去了。他真的昏了过去。几个女生惊叫着,跑过去,要扶起他来。一个女生喊一个男生的名字。这个男生急跑过来。几个人把保瑞扶着,让这个男生把保瑞背起来。还没背出体育馆,保瑞就醒了。他挣扎着从这个男生的背上下来。他扭过头去,见好些人站在那边瞧他。他用手指着他们,说:   “你们好奇怪啊——”   于是,几个女生又笑起来,笑红了脸,一个女生笑弯了腰。   “看我不去撕掉——”他这么吼着,就要过去。   但被好几个人拉住了。   “你不要这样了。”一个女生求道   “你不要生气了,我陪你找领导好吗?”另一个女生说。   “谁让你没穿裤衩啊?”一个男生笑道。   “呸——”保瑞朝这个男生说。   “你不要再让他急嘛。”一个女生说。   保瑞瞥着这个女生。他不再挣扎。   “好吧,让大家看去,让大家拍去。”他竟然平静地说。   他好好地站在那里,样子再也不急了。   这几个人,反倒有些惊讶了。   “不就是个鸡巴?”保瑞说罢,笑一笑,走了。   他回过头,朝他们笑一笑,仰头走出去了。   ###########################   在此对“拒绝风流”进行一次推介   小说的艺术特点   语言泼辣,尖锐,细腻,朴实,充满生气,加上主人公那独特的性格和智慧,使感情和思想很容易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注重现实感,生活的信息量较大,让人感到厚重,亲切,真实。特别注重细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在纷杂万象的事态中去叙述和描写,具有相当的震撼力。不论对生活场景的描写,对世风的临摹和分析,还是对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刻画,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共鸣。   可读性强,把严肃的思索尽量用小说的情趣加以体现,追求深刻,但不沉闷,追求本质,却通过有趣的现象入手,具有本质上的幽默感。   人物丰满、有特点。一部小说如果没有一些有个性的人物作支撑,那只能供人在某几天里轻薄地消遣一下。好小说都是靠不朽的人物传世的。作者一贯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有个性、有思想、有滋味的人物,让人们不易忘记。人物内心的二重矛盾,性格的复杂,心理的多侧面,甚至对复调手法的运用,使人物更加真实饱满。读者通过人物去感受与领悟时代的精神与气质。      起5D点5D中5D文5D网5D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8章 他仅仅想成为她的情人   (起7I点7I中7I文7I网更新时间:2006-8-12 8:53:00  本章字数:2203)      学院要招几名临时工,报名的有十几个。他找到林光,请系里帮忙。“如果能兼清洁工,我就能把模特长期干下去了。”   “行啊,我去帮你说说看。”教授鼓励年轻人把模特长期干下去,“这是一个很崇高的职业嘛。”   “我怎么会不懂得。”保瑞虔诚地说。“卖身没有什么崇高的。”他又这样想,“你就不想脱掉裤子。你真做这么一次,就会引出一桩案子:妻子离异,或女儿出走。我理解我的处境。”   他一点不想责怪系主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部分人做出牺牲,以便让另一部分人赢得成功。每个事业上的成功者,都是踩着别人有形无形的尸体爬上去的。在这所大学,他在一切方面只配充当别人的阶梯。而人生的悲哀就在于,阶梯内部都充满争斗。在此,高级阶梯充当了事业成功者的角色。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皇帝是真正的成功者。不,皇帝的命运又被最普通人所掌握。明朝的那位开国皇帝,为了不受人摆布,兼了几乎所有大臣的职务,被活活累死。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片阴影。因此只要能轻松愉快地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这样,还没有开始奋斗,他就把一切看透。这是祖训赋予他的智慧,还是祖训对他的灵魂的腐蚀?不过,这些思绪并没有减弱他那日益膨胀的激情。他还在跟系主任滔滔不绝。   林光让保瑞晚上给他当模特。保瑞稍感意外。林光自从搞了行政,就不常画画了。保瑞的课上,他只来过一次。私下里听人讲,女模特的课,他还是常去的。   #   晚上,保瑞去林光家。他把楼层记错了,来开门的是个又瘦又小、戴着深度眼镜的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娇小而美丽的女人。瘦男子一愣,接着就把门关上。   “他是美术系的模特?”屋里的女人说。   “八成又是个男妓。”男人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知道,你不爱听。”   “又是什么意思嘛?”   保瑞站在那里,情绪有几分冲动。不过,想到这个丈夫对自己的妻子非常不放心,想到这场爱情游戏是多么折磨人,他的内心就绽出恶毒的微笑。这个小插曲,还给了他一种自信,他可以在江碧玉们跟前站住脚跟,他还是有一点姿色的。   他犹豫了好几秒钟,又敲开对面的屋门。这套房子要比对面的宽大许多。老太太说,林主任就住在上面。保瑞又上一层,敲过门,林光在里面问是谁。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我穿戴不齐,不好见人啊。”林光解释说。   保瑞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不久,他掏出四枚好石,即红梅石、苍松石、耕牛石和裸舞石,说,要是喜欢就选上两枚,另外两枚我要带在身上。林光接过几枚石头,说,你怎么知道我如今也喜欢玩好石?保瑞说,大画家当然应该有这样的雅趣。   “唔,”林光捧着几枚石头,“这几朵红梅,生动逼真,几棵苍松也是……这个裸舞石,唔,简直太艺术了,我要了,还有苍松石我也要了,我也想长寿嘛。红梅虽然生动好看,却有些孤傲,不合群,最后只好在郁郁葱葱的盛春里消失……这不是做人的上策。这耕牛的图案也好,只是不如裸舞石更艺术。”   “哈哈,真是高见啊。”保瑞说。   “能得到这种好石,是我的荣幸。你老家真是不错,能出产这么好的石头。你不如开个店,生意一定会红火。”   屋子里摆了不少奇花。系主任说,这些花草大都是来自南美洲或菲律宾,价格差不多都是半年的工资。   站在画室门口,保瑞见里面布置得十分豪华,长长的木架上摆满了古董和艺术品。林光请保瑞进去。他指着一件玉器说,这是西汉的玩意儿;又指着一件样子朴陋的紫茶壶说,这是明朝正德年间大师供春的杰作,被清代的一个太监收藏过四十年。墙上的字画,也尽是出自古代和当今的名家之手。   画室的一块大花布下面,盖着三箱子大回春药丸,最上面的箱子打开,里面的小盒下去一半。看来,林光天天都在吃。箱子旁边,斜靠着一幅未完成的女人裸体画,她的丰满健壮,有一股不可征服的力量。保瑞笑了:所以教授就拼命服用大回春丸。   #   有人敲门。林光照例又问了一声。进来的是一个哲学系的男生。原来,林光这天要搬几件家具。   他们让两间卧室彻底变了样。林光不久以前离了婚,眼下也不想结婚,决定连双人床也拆了。看来,教授对前妻怀有深深的怨恨。保瑞听人说,系主任的四次离婚全是自己提出来的,何故还要如此。林光把褥子卷了一半,又停下来。站在那里的似熊的宠物,在朝几个人瞪眼睛。林光说,还是留着更方便一些。   哲学系的男生走了,林光才拿出饮料。“我从来不叫本系的学生干活,免得让人说闲话。你不懂,生活在这个年代里的教师的心理,大都十分阴暗,对什么都不满意,特别是对权力。不过你是我的人,我对你放心。最近听到过我的什么吗?”   “听江碧玉说,你是本省画界不可取代的大腕。”   “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一个女画家,你可以给她当模特。不过你在作风上要检点,不能在私下给女生当模特。”   保瑞不好问是谁,心里只想着乔琳琳。这些天,他仿佛只干了一件事,对美术系的研究和琢磨。林光能成为一种靠山,江碧玉可以付钱,却不能带来更多的东西。只有乔琳琳,能满足他的一切需要:金钱,权力,姿色。他为什么那么看中她的漂亮,他又不想跟她谈恋爱,只想成为她的情人。他不爱她,却想让她爱他。这似乎没有可能,这只是他的疯狂的幻想。      起7I点7I中7I文7I网7I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49章 一次真正的堕落   (起3Q点3Q中3Q文3Q网更新时间:2006-8-13 15:03:00  本章字数:2614)      似狗似熊的宠物,依偎在林光的身边。   “我听说,乔琳琳住的也很大。”保瑞说。   “她家要比这里大几十个平方米,是超标的院级房,专门照顾给张总的。这幢楼是张总的公司盖的,少要了好些钱。”   “凭你的能力,当个副院长有什么不可以。”   “如今什么是凭能力的?”林光冷笑道,“再说能力又怎样施展?我现在的主要精力,都用在搞平衡了。有人说,这就是领导能力。我那个系,三分之一的人干,三分之一的人看,三分之一的人在捣乱……我这个系主任既要给干的人鼓劲,又要维持不干活的,还要分化捣乱分子,难哪。我最近就推荐了一个捣乱分子当副教授,还让另一个不爱干活的公费出国考察……”   “那干活的人不有意见了?”   “这都是为了全局利益。”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林光忘了问是谁,过去把门打开。是江碧玉。保瑞一阵失望。林光这就给江碧玉推荐侯保瑞。   “过一会儿,你就去我那里?”江碧玉说。   “好啊,执行林主任的安排。”保瑞显得很愉快。   江碧玉很虔诚地向教授请教一些绘画问题。两人很快去了画室。保瑞来到画室,见那里支着江碧玉的一幅风景画,林光在指点画面。林光又把她的一幅人体画拿出来。其间她问,包皮是否太长?教授说,这样才显得单纯。她不停地问一些细部,教授却指出整体的不足。她终于感到自己一无是处,说,我回去重画。林光说,先把握整体,对肌体仔细观察几个小时,再动笔。   “我懂了。”她瞥了保瑞一眼。   #   走在院子里,江碧玉说,林教授虽然是本省画界的几个大腕之一,然而眼下全都忙于官场了,人现在全浮躁了,只知道奔眼前利益,林光是处长加教授了,就住上了比副处长加教授时大一点的房子,要是再提个副院长,就能住上超标的院级房了。   “可这怎么能同永恒的艺术相比啊?凡高当年过得多苦,但事业却获得了永恒。林主任玩权术是半路出家,他主要还是靠实干,连我看着都费劲。你不知道,如今会干的不如会拍的,会拍的不如会塞的。我那位当年也混了个正处级,可在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年,就因为太正直。最后人家又说他年龄大了,不好提副厅级了。所以,当官的命运是攥在别人手里啊。连我那位后来也自嘲说,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德才作参考,后台最重要。他想了整整八百天,翻了一百多个大人物的传记,最后就出国打工啦,正经给资本家当雇工。你猜他现在怎么说?他说还是给资方干活痛快、划算。你听听,这哪象共产党员说的话……”   “凡高没说的,死后成了全人类的遗产,多值呀。”   “瞧你,跟我那位一样庸俗啊。”   “你说,乔琳琳的才气到底怎么样?”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很高,但很可能正迷失在云雾里面。不过她马上又说,乔琳琳和林光都是本省的顶级人物,自己要是能达到他们的一半,就得意死了。   “你的艺术感觉很好,只要坚持,会结出果实。”   “真的吗?我都没有信心了,以为只配教一群孩子啦。也许还是旁观者清啊。”她靠得更近,一股气味冲他而来。   “你要坚持,特别是在人体画方面。”   “我也是这么想。”   #   出租车很快开进了中学。   在这座巨大的城堡里,似乎只有校园的夜晚是最安静和接近大自然的。被白天暴晒过的草木,散发出独特的香气。钻天杨伸到五层楼高,落下的一条条阴影,好似刻在大地上的石纹,显得格外凝重。樱花树花朵累累。他被樱花的样子感动。他的心也具有樱花树的气质,他也渴望在恬淡的氛围下,完成相当富有成果的人生之旅。他被这些景致迷住,跳进花园,在泥土的芬芳中感受有别于乡间的轻松……这个夜晚,他的嗅觉变得格外灵敏。   楼洞里下来一对年轻人。江碧玉的脸上,带着一丝挑衅。进屋不久,她就把灯光调暗,打开音响。一股休闲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他问,什么时候画画。她说,难道这样不好吗?   “可我是来挣钱的。”他说。   “财迷。”她讥笑道,“我会让你吃亏啊?”   她从柜子里取出各种吃的,又亲自给他削了苹果。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又换了一盘带子。   “哦,我还有一样好吃的。”她调皮地瞅了他一眼,奔进厨房。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大椰子,上面还插着吸管。她把他手里还没有吃完的苹果夺过去,把椰子塞给他。见他开始吸了,她便欢快地笑了。“是菲律宾产的,就剩这一个了,等着给最好的朋友品尝,没想到却是你……人们都说,椰子汁是喝不饱的。”   “可我已经饱了。”他喘了一口气。   “好喝吗?我在椰子汁里兑上甜酒怎么样?”她过去从玻璃柜里取出一瓶甜酒,“这是法国酒,很名贵的。不过,眼下最流行的是金箔酒,就是酒水里含着金子的那种啊。金子也是微量元素嘛,都说喝了对人体有益哩。可我这里没有呀。所以,只好委屈你啦……你这就来一杯好吗?”   “我实在装……不下啦。”他站起来,去夺她手里还没有打开的酒瓶。“我是来工作的。”他郑重地说。   他们准备工作了。他把衣服脱下来。她抓起他的衬衣,放到鼻子底下,然后摇着头说,真难闻啊。虽是这么说,还是又闻了一下。她过来校正他的姿势,鼻子几乎要贴到他的肚子上。   “身上的味道更重啊。我都没有情绪啦。真是的。”   她去卫生间忙活了一阵。   “这就去洗洗吧。水不热,请原谅呀。”她过来说。   他进了卫生间。她从外面把门关上。没过两分钟,她又把门打开,递给他一包香烟,还说男人大都懂得泡澡时的这种享受。   “这还是林光以批发价卖给我的哩。”她说。   一次,她说想去商店买一条烟,家里来人了好招待,但不知道现在兴什么牌子。林光听见后说,他家有两条好烟,一直没舍得用。最后,他就以批发价卖给了她。   保瑞抽了两口,发现这是假冒产品,心想林教授怎么好意思对同行这样,也许东西是别人送的,林光也不知道是假货。她在外面问,要不要搓背。他说不用。可她还是进来了。他的身体流过异样的感觉,想叫她停下来,却抓住了她的手。她慌了,使劲推搡他。“不要,不要嘛,我不是那种女人啊。”她挣脱了,跑掉。他担心她会做什么事,跟过来。她吓一跳。他正要退出,她却把他抱住了。他们倒在床上。她跟大醉了一般。“是你在勾引我啊,是你在勾引我啊……”她已经不会反抗了。      起3Q点3Q中3Q文3Q网3Q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50章 北方的牡丹比南方的梅花富贵   (起5X点5X中5X文5X网更新时间:2006-8-14 14:30:00  本章字数:2531)      由于有美术系的推荐,保瑞当临时清洁工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他的职责是将校园西侧的几条马路,分别在上午、下午各清扫一次。他对总务科的人说,上午下午是校园里活动最频繁的时候,不如改成清晨和傍晚各扫一次。   “只是,你不能领夜班补贴。”刘雄说。   “我本来就没想过这事……当然,我也是为了扫马路时没人妨碍。我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清洁工。”   “你这人挺实在,”刘雄说,“这是很好的开端。”学院好几次都想把上午扫改成晨扫,均没有实现,如今这个模特却自告奋勇,科长就又鼓励了几句。   保瑞只晨扫了几次,大家便觉到了这种变革的好处。原先大家一边呼吸尘土,一边课间活动。许多人都对新来的清洁工感到满意。没过几日,保瑞又来到总务科,说由于早去晚归,睡眠不能保证,扫地也受影响,加上他是模特,很招人眼,前天晚上在校园外的路上,就有一帮小流氓老远用石块砸他。他说,原先清洁工只要够条件,宿舍也是分给的,美术系也认为够条件。   刘雄高兴地说,没问题,六人一间,上下铺。保瑞说,锅炉房旁边的旧仓房老锁着,不如住上人,可以让那一带更安全。刘雄说,总务科不管安全。保瑞说,我可以把那一片卫生包上。   那一带,一直是校园环境卫生的包袱。因为离教学区和宿舍区都较远,把那片区域分给谁,谁也不好好管。风把纸张吹得到处都是,多少天也没人打扫。院务会议几次提出意见。   “那间房子漏水。”刘雄说。   “我自己动手修修,你们给批点料就行。”   “那房子潮得很。”   “我家的屋子更潮哩。”   满屋子的人,都点头笑了。一个说,公家的破烂也比农民家的宝贝强。另一个说,要是人人都这么能吃苦,全国的小康不早实现啦?气氛一时对保瑞很有利。科长说,那就商量商量。   保瑞去批发市场买了两瓶金箔酒,晚上来到刘雄家。   科长给保瑞倒茶时,保瑞掏出两枚好石,一枚是红梅石,一枚是牡丹石。保瑞早就注意到,科长办公室的桌子上摆着一枚好石。保瑞说,你要喜欢就挑一枚,另一枚我要带在身上的。保瑞给科长介绍两枚石头的来历。刘雄显得格外高兴。   “这红梅好是好,就是太单薄清瘦了点,不如牡丹来得卓然大气,牡丹身上更有一种富贵荣华之态。”   科长告诉保瑞,他的同学林永宏,现任外经贸厅副厅长,收藏了一枚竹石,后来改名为蔗石,图案煞是好看。   “竹子不是更雅吗?”   “竹子中空,寓意不好。”   刘雄家也养着不少奇花,一些品种跟林光家的接近,只是成色和气派就逊色多了。不过主人还是很自豪地一一介绍它们的价钱、产地和习性。当说到美洲,科长感叹地摇起头来。在保瑞看来,这些时尚都是浮浅的。就接近大自然而言,任何一盆小花都可以达到目的。可见,他们主要并不是为了接近自然。只有在美术系,表现个性和突出时尚之外的自我才是永恒的主题。美术系的人才算活出了一点品味。但美术系又是遭骂最多的地方。林光如今的言行,跟美术系越来越有距离。林光只有彻底入俗,才能被美术系之外的更多的人所接受。   科长给客人的杯子里续了几次水,他自己并不喝。“我在办公室早喝够了。”他说,“明天我跟几个人碰个面,后天你来拿钥匙?”他顿了一下,“你明天下午就可以来拿。”   #   保瑞来到幽静的小道,兴奋地踱步。   “我至今也没给林光送过重礼。”这个发现,着实使他吃了一惊。当林光把他收留下来,他就应该拜谢一次。他猛然离开石椅子。但几秒钟后,他又坐下去。“美术系对我很满意,系主任对我献上的两枚好石也很喜欢,我暂时何必多此一举。”在他看来,美术系里全是凭感觉办事的家伙。你要是狠求他们,他们反而会觉得你不行。自己在美术系已经损失得太多。每当想起那些少男少女在他的裸体面前的无所顾忌,他的心就不能平静。但他的重大使命,却是要更好地激发她们对他的兴致。   他把手里的红梅石捧起来,在路灯下端详。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喜欢它。它只能装在他自己身上了。这一刻,他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好似他的某种好事也会如红梅一样不能持久。不过,他马上又想,我还是有点喜欢红梅的这种孤傲哩。   月色下,这枚石头上的花纹,显出神秘的色彩。他还是弄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被这个时代抛弃。   #   第二天上午,保瑞就意外地得到一个报答林光的机会。当时他戴着红袖标,拿着小扫把和簸箕,在校园拾拣被人刚刚丢下的东西。这时,又有一个教师把纸团扔在地上。他喊了一声,很生气地要这位老师把丢在地上的东西拾起来。   “你想干什么?”这位老师反问道。   “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一个女教师说,“他是才来的清洁工,肯定不认识你啊。”她又瞧着保瑞,“你自己扫掉算了,李处长不是有意的嘛。”   “处长更要讲文明。”保瑞俯视着女教师,“你不应该为他讲情。如果他是学生,你也许就会帮我说话吧?”   “张狂。”李处长丢下这么一句,走了。   “站住。”一个五十来岁很有风度的男人大声说。   “王……省长。”李处长显得很尴尬。   “我是副省长。你还是领导,怎么可以这样呢?”   李处长再也不说什么,过去把纸拾起来,放进簸箕,还对保瑞说了对不起。他五十过了,却如同一个大孩子,红着脸,双手垂下。王大明不想再为难他,说,你去吧。李处长赶紧走了。   “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吧。”王大明对围观的人说。   等大家散了,王大明握住保瑞的手。“你敢跟歪风邪气作斗争,这很好。”他的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要是李处长敢打击报复你,你就给我的秘书打电话。”他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马上走过来。副省长让秘书给了保瑞一张名片。   保瑞接过名片,见上面印着王大明副省长秘书晋青等字。王大明让秘书去办公楼下等候。看样子,他还想跟这个年轻人多聊几句。他问保瑞在学院干了几年。保瑞说才来不久,主要是干模特,打扫卫生是兼职。副省长问保瑞跟林光熟不熟,还问这位系主任人怎么样。保瑞说林光的事业心强,领导能力也强。副省长点点头。最后,副省长再次跟保瑞握了手。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一 第51章 心在流血,到处是他的裸体画   (起4Y点4Y中4Y文4Y网更新时间:2006-8-15 14:10:00  本章字数:2276)      这天,保瑞一直想着王大明的事。副省长询问林光情况的样子,就象是在物色副院长人选。接连几天,他一直在想:我怎么会跟副省长握了手?这个人对我的未来能发挥何种作用?皇上到某个农民家坐坐,就会带来什么实惠吗?如果皇上到了某个大臣的家,这个家才会有好事。自己的层次太低。而这所学院的层次却不低。他将会得到很多在广场上得不到的好处。   下午,他领上了小白房子的钥匙。   这间房屋有十二三个平方米大,门窗都还完好。屋里的废旧物品,他暂时堆在了外面,下午再用架子车拉到指定的仓库。他用簸箕把屋角的积水清出去。屋顶是简易水泥预制板构件。他找来一块油毡,先盖在屋顶漏水的地方。等哪天有了空,再抹一些水泥。屋里一股潮气,他打算用现成的铁炉子烤几天。旁边锅炉房的煤场,堆满了煤粉。这里很荒僻,周围杂草丛生,很少会有人来打搅。这是他最满意的。他把领来的木床、桌子摆好。   #   现在就让心里充满愉快,恐怕还不是时候。那个预感,总要来折磨他。必须加倍干好清洁工作。但努力的效果如何,心里完全没有底。他便去另外一些清洁负责的范围观察。结论是,他的劳动成果是高水准的。一天,他又去某大楼转了一趟,顺便在这里解手。他惊愕地看到,在一个大便隔档里,贴着他的裸体画照片,不知用什么贴上去的,撕都撕不下来,上面还有用不同的笔迹写的脏话。照片周围的木板上,还有几首可耻的打油诗。这一侧的木隔档上,画了几幅女人裸体,也有几首打油诗。他早就知道,这些东西被称为校园的厕所文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厕所文化的侵害者。他心惊肉跳地想,也许有关他的东西,早就贴得到处都是,他竟然成了他们大便时的消遣物。他把所有的男厕所都查看一遍,一共发现了七幅他的照片复印件。   这是谁干的?那次在体育馆,体育系的那个女生照的并不是这幅画。而且这是在男厕所。她不会跟男生合起来干这种事。她已经知道,他看见他拍了照,所以不会干这种事。   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反映上去。这太不能容忍了。他竟然成为全校男人大便时的消遣物。体育馆还算高尚的地方,那也是公开展览,也是对你的身体的一种肯定。在教学楼过道挂上你的裸体画,也是公开展览,虽然你受不了,但凭心而论,人家也并没有想把你当成玩物。现在可好,你彻底成了玩物,他们一边大便一边用眼睛玩你,用心灵玩你。还有那些打油诗,用最下流的语言,挑逗大家的情欲。还不是挑逗女人,是挑逗男人。打油诗还一再贬低你的人格,无端说你是女人们的尤物。这是挑拨你跟全体男人的关系。他这次虽没有要昏倒的预兆,但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太粗心了,都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玩物,一点也不知道。怪不得,男生总是用怪怪的样子瞅你。现在明白了,你是充当了大家的玩物。教室里女生用眼睛玩你,毕竟还有绘画的外衣,体育馆展览也是加了汇报展的外衣。现在,外衣被彻底剥去,你成了真正的裸体,纯粹的玩物,成了整个校园里最可笑的人。   他没有想到,他的心不是被预感的证实击伤,而是被另一个东西击伤。林光对他表示了安慰,还亲自去找了有关处。副院长便在全院师生员工大会上讲了这件事。这里每隔几天就要开一次这样的大会。保瑞不算师生员工,没有资格坐在椅子上倾听。但看到了效果,有更多的目光在注意他了。尤其是一些年轻女教师的目光,非常地古怪,简直令他心惊肉跳。   这天,赵玫说,女厕所里也有他的照片,还不止一幅。   本来,他已经容忍。就你的身份,算个什么,可副院长都在大会上替你说话了。虽然这一替,使你更加尴尬,但人家本意还是好的。再说连林光都说,反正你跟他们长得一样,就算他们是一边大便一边欣赏,实质也没什么。现在,情况变了。他跟她们长得不一样,她们这一蹲,显然就有了实质性的含意。   学院必须处理这件事,必须深入调查这件事。   只是,林光这次有些为难了。   “要不然,你就辞职别干了?我无法再为难院领导。”   保瑞张口结舌。   “你本来就从事的敏感职业,可你的承受力太差。”   保瑞呆若木鸡。   “你其实也成了偶像,虽然是贴在厕所里。”   保瑞突然微笑了。   “行,我就练习承受力。”保瑞说。   保瑞还是买来黄漆,请赵玫帮他盖住照片。   “可能是你修了厕所,才遭到这种进攻。”赵玫说。   “是吗?唔,真有可能啊。”保瑞点头。   他们利用学生们都上课的时候,他站在外面,她进去刷。他希望她刷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最好不要死盯着他的裸体看。可这样会刷不好。他就希望,她还是认真点。他花了二十块钱,买来两桶漆,可她只刷了两个地方。据说,贴他照片的至少有十个地方。她每解决一个地方,就得花很长时间。她是怎么搞的。原来,她把所有的厕所文化都解决了。女厕所里,早就画了很多男人的裸体,写了很多打油诗。他只好再去买漆。在院子里遇见刘雄。刘雄说,日他的,我给你十桶油漆,正好把补丁解决掉。保瑞跟着科长去了库房,先拿了四桶。赵玫也被解放,后来的所有地方,全是临时工们刷出来的。经过这一遭,保瑞深受洗礼,从此什么也不在意了,心里一下坦然了,反正大家全见过了你的裸体。不就是个鸡巴,你现在更有资格这样说了。   受了那个预感的提醒,他每天干活更加起劲。干完活,人靠在床头上,一遍一遍打量这间屋子。他觉得,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有了根。一切内心的屈辱、不幸,一切白眼、傲慢,都变得无足轻重。他摸着平滑的墙壁,幸运感使眼眶再次发潮了。   汉子又一次思念起家乡的儿女来。      起4Y点4Y中4Y文4Y网4Y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章 回乡探亲好风光   (起9W点9W中9W文9W网更新时间:2006-8-15 14:13:00  本章字数:2684)      在一个阴雨绵绵,既不能摆摊也不能清扫的日子,保瑞向美术系请了假,回侯家堡。山区数不尽的梯田和清新的空气,使他的被城市久久压抑的心松坦下来。他的胸腔一阵疼痛。一踏上侯家堡的土地,他的心立刻被另一种感情,那种初获成功的幸运感弥漫。这里的贫瘠和愚昧,如此触目惊心地呈现在面前。妇人们的脸上,全是麻木;男人们的目光,带着浑浊,是多少年来被酒精搞的,头发乱蓬蓬的,从来也不好好梳一下;六七岁的男女孩子,这时节还穿着开裆棉裤,满地打滚……   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这种地方生活了三十多年。他至少在侯家堡白白浪费了八年时光。如果他当时在刘家庄的建筑承包队里能稍稍显得乖巧一点,少来一点所谓的正直,那现在的经济基础已经多么厚实了。他很清楚,那些所谓的正直,其实正是疯狂的嫉妒症的发作。他惊讶于人类感情的曲折。他想象,当他作为一个成功者步入晚年,一颗心将会多么宽容。而这种精神状态,未必就意味着人格的跌落。也许到了那时,正直才是一种最纯粹的品质。如今,他一点不想去嫉妒什么人了。   先去看了父母亲大人。把给父亲买的一件上衣,给母亲买的一件腈纶毛衣放在炕上,又给母亲的手里塞了三百块钱。出了父母的屋子,来到大哥大嫂的屋子,把给大哥买的一件衬衣,和给云霞买的一件衬衣和两双尼龙袜子扔在炕上,连坐也没坐。   保瑞在二哥家里吃着鸡蛋面片。彩珠又说起龙沟水库垮堤的事。保瑞在学院也听说了这事,没想到冯县长也会被淹死。他在县城和村里见过冯县长两次,每次都觉得冯铁山人很实在。跟冯县长一起死的,还有县水利局的局长。一个副局长当时带上家人跑了,被州长派人抓了回来。州长扇了副局长两个耳光,还把副局长别在腰间的美女好石揪出来,扔到河里。警察接着去抄了那人的家,从提包的夹层里找到两百多万元的存折。家里人谁也说不清楚,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冯县长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彩珠低着头说。   “为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保顺感慨。   “听说坝子底下全是沙子,没有水泥?”保瑞问。   “详细情况,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只是给冯县长送别的那天,全县的百姓自发就去了一万多人,场面好感人。彩珠,你不是也去了吗?你就给保瑞再学学当时的情景呀。”   “大家就是哭呗。那一刻,仿佛连地上的草木、天上云彩都在哭了……老太太的儿子一路哭喊说,你救我老娘做啥,她本来就是快入土的人……这下可好,让我们一家怎么担待得起啊……汉子扯着头发,嚎道,为啥当时我不在场啊……后来听说,老太太的村里,凡是没能去火葬场的,朝火葬场的方向跪了一天。在老太太的后辈们的一再恳求下,冯县长的妻子终于同意,把冯县长的部分骨灰放在这家供奉七周,然后再撒进湟水。迎来骨灰的那天,全村人又是长跪不起。病重的老太太哭得昏死过去,还是县医院的大夫抢救过来的……”   沉默许久,几个人才又说起别的。   深夜,保瑞才出了二哥家,两个孩子在前面奔跑,去开院子门。彩珠紧跟在小叔子后面。快走出院子,保瑞回过头来。彩珠似乎吃了一惊。两人默默对视。月光下,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他伸出手,想把她眼里的泪痕抹去,可手又奇怪地垂了下去。   “我的手脏呢。”他这么想。   他的心,是这么深深地疼惜这个女人。他对莲花从来没有这样过。回想十六年前第一眼看见她,他的头脑就有一个强烈的意识,这个家不配得到她。他对家庭和二哥的鄙夷,从那一天就埋进心田。这个家庭在外力的怂恿下,无穷无尽地作孽。而今,赎罪的责任落在他这个幼子身上。他为自己的感情骄傲。   “哭啥?”他说。   “……”她低下头。   “明天早早过来。”他叮嘱道。   “我不。”她朝东房的窗户,瞥了一眼。   保瑞出了院子。   彩珠正要关院子门,手又停了下来。直到保瑞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她才把门轻轻合上。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把手按在胸前。在一阵幸福得就要昏眩过去的感触中,心头又划过一道痛苦的闪电。刚才,她看见他的手伸了过来,最后又缩回去。他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他觉悟到自己的罪孽吗?“哦,不,不是,”她马上又想道,“他让我明天早早就过去哩。”她回想着他这一天里的每一个表情。   彩珠拿起保瑞送给她的红毛衣,在镜子前试穿。看见自己一下变得这么精神,眼里便有了一层喜悦。一刻,她走了神,想着保瑞待在冷清清的屋子里干着什么……恍惚中,自己来到保瑞的身后,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弄着潮被褥,心里着急,嘴里便发出一声叹息,把他推开……蓦地,她侧过脸,瞅了保顺一眼。   保顺今天很高兴。保瑞送给他一台收放机,还在炕桌上放了二百块现金。彩珠去送保瑞,他竟然跪下去,朝三弟家的方向艰难地磕头。他心里说,你是我们大家的指望了,是我们家扬眉吐气的指望了,除了彩珠,你是第二个能让我下跪的人……腿上一阵巨痛。他倒在炕上,斜卧在那里喘息。他想着刚才跟三弟的对话,心里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看谁还敢歧视这一家。这家有个瘫子,有个废人,但这家也有了城里人,是正正经经在省城里当临时工的……这次划地,看谁敢轻易把彩珠赶到山上。   “你要好好干,别人一天扫三回,你扫五回。”他那时说。   “得珍惜。”保瑞说。   “这真是祖上的造化。”   “祖上是大学问家,我沾光,也能在大学扫地了。”   “不过学问对咱们没用,还是要好好扫地。”   “要好好扫。你跟二嫂从此都要吃好一点,再也不要拉不下屎,咱们同样要痛痛快快地拉屎,痛痛快快地活一回人。”   “让两个孩子都高中毕业。”   “这就是扫地的价值。”   “你终于懂事啦。一定要好好扫。争取在城里落户,让咱们家出一个城里人。祖上当过城里人,下来就是你。邻居泼脏水老泼在我的院子门口,彩珠气得不行。看他们今后还敢不敢?我三弟是能人,将来谁还不求着谁?不走的路,也得走三遍。”   “两个孩子还要继续让二哥二嫂劳累哩。”   “你一百个放心吧。不是跟你夸口,大嫂那边有两个了,怎么也不会有这边照料得细。彩珠的心肠,你知道。就一百个放心吧。其实,你就是不给这钱,彩珠难道就不管了?”可他还是把二百块钱攥在了手里。他感受到这钱的威力。   “我干模特,只是静静坐着,一节课就挣六块钱……咱们明天痛快喝一场,我掏钱。”保瑞盯着彩珠,“明天你得过去帮我拾掇一天,被褥得带两套哩。”   “你去拾掇一天,不行就带这边的。”他对彩珠说。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章 他有一颗过于野浪的心   (起5O点5O中5O文5O网更新时间:2006-8-16 14:02:00  本章字数:2254)      保顺这会儿瞅着彩珠。   “保瑞刚才说,可以给你在城里找个活儿。要不是我这副样子,你每年也可以去干上几个月呢。”   “如果只是干几个月,还是可以走开的。让母亲和大嫂每天多过来几趟,不就成了。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先搬过去嘛。”   “可你毕竟是个女人。城里乱,你就不怕被人骗了?”   “有保瑞在,我怕什么。”   “你就真能丢得下我?”   “是啊。”半天,她的嘴里挤出一句。   两个孩子这一走,她的心头一阵空落。她这才发现,自己对两个孩子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了对任何人的。一刻,她心里憋闷得直想哭。不久,她出了东房,坐在厨房里发怔。两个孩子就这样,把她的心彻底勾走。   #   彩珠早早起来,烙了几张鸡蛋葱花薄饼,打了半锅拌汤,先伺候保顺吃了,然后把剩下的东西全端到这边。   院子门是春芳开的。黑虎这会儿也起来了。彩珠在西房把炕桌支好,让两个孩子把鞋脱了,上炕吃饭。   “早上吃这?”黑虎稀罕地问。   “快坐上去呀。”春芳亲昵地推了一下弟弟。   黑虎伸手就抓起一张饼。   彩珠从黑虎的手里要过饼子,撕成两半,把一半还给他,另一半递给了春芳。她要他们快点吃。她走进东房,对依然蒙头睡觉的保瑞说了一句什么,退出来。   黑虎打着饱嗝,跟着姐姐上学去。他是上学前班。   彩珠在厨房里拾掇了一阵,又来到东房。保瑞睁着眼睛,在想心事。她坐在了炕沿上。   “你瘦了,咋就没吃胖呢?”她的两眼有些发潮,脑子里想着他在城里受的煎熬。可他这次却干得很安心。是他懂得了人生的艰难么?她忍不住想伸出手,抚摸一下他的头发。只是另一种感情,又阻止了她这么做。如果他这次也是逃回来的,那她的冷漠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坐起来,把她拉过去。她又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院门都没关。”她说。   “你去关上。”他说。   “我不。”她扭过身。   “你不去,我去。”他站到地上,穿上衬衣,说要去茅房撒尿。从茅房出来,他把院子门闩上。昨天一见过父母,就直奔二哥家。他这才把院子仔细打量一番。菜地荒得长满杂草。心里盘算,是不是把菜地拾掇一番,种上东西。这么荒着,心揪呢。他悲叹,自己永远是穷人心肠。这点地,一年忙下来得几个钱?抵得上一星期当模特挣的么?抵得上半个月当临时工挣的么?   “你今天哪儿也别去,把菜园子拾掇一下。”彩珠站在堂屋前的石阶上,“你看这园子荒的,看着心都揪哩。”   “罢了,种上也没人浇水。”   “有我哩。”   “看你一天忙的。”他盯着她,“秀娥说你胖了,果真是胖了,气色也好看了。你变年轻了,我不哄你。”   “讨厌。”   “你胖了。”他依旧那么盯着她,“你要是进了城,就会变得更加好看。我知道你也想进城看看,走走。可我不光是要让你走走,还要让你住下来呢。我有两个住处,二哥不知道,你别给他说,我就只让你一个人知道。”他得意地笑了。   他扬起脸来,望着远方的苍天,在心中玩味着这次进城的价值。他给每个亲人都带来了光明和希望。这样,他又要为自己感动了。他深深体味着一个男人,一个奋斗者的尊贵。唯一可惜的是,莲花死啦。不,唯一可惜的只是,那个乔琳琳至今还没有看到他的价值。他的心中,便有了一声叹息。   “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她冷冷地说。   “给酿皮摊洗碗,你最适合。”他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大学里的垃圾也不多,比弄这菜园子清闲。妈的,城里挣钱的地方真是太多太多……我怎么到现在才懂得呢?我怎么就不会分身术呢?我怕我会撑死在城里呢……”他畅笑着。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笑声有些神经质。他愿意让侯家堡的人都听见这笑声。在每个人的一生中,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出这种声音,尽管苍天把嗓子赠给了每个人。不过他感到,自己的嗓子正变得越来越干涩。他不再笑了。   “你在说胡话吧?”她斜眄了他一眼。   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是谁骂我了……是你讨厌我了?我没钱时,我懒散时,你们都嫌我哩。如今我倒了个个儿,你们还嫌?”他的眼里,含着深深的不满。“你怕我,你是怕钱?你为啥还不快答应我啊。”   “我只想跟孩子们待在一起,”她笑了,“再就是庄稼、土地……我哪儿也不去,这儿有我的家哩。”在她的意识里,她便是这院子的女主人。莲花把一切都托给她了。莲花不是在临死之前说,想把两个孩子都送给她么?在这个院子,她不会再感到某种精神的压抑。站在这个人面前,她的心脏随时都是舒展的。   “我把两个小东西全送给你,行不?”   “你要是跟城里女子结婚,我就把两个孩子领过来。”   “成呢。我看上了人家,不见得人家就看得上我。哦,罢了罢了——”他奇怪地嚷了一声。   “你有钱啦。”她凝视着他。   “不假。”他点点头,“我上一节模特课,挣十块呢。他们舍得给我买中华烟抽。我还有啥可乞求的?我知足了……”   她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悲哀,一片沮丧的影子。她不知道他在城里都遇见了什么,她想知道,又什么也不想打听。她看出来,他迷上了那座城市。在他身上,焕发出新的光彩。她跟他的鸿沟在继续扩大。他有一颗过于野浪的心,她想,他父亲年轻时虽然也很善于折磨女人,却不会如此冷酷。她仿佛明白了莲花的死因:那不是由于恨,恰恰是由于刻骨铭心的爱。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章 嫂子,我的女人   (起2O点2O中2O文2O网更新时间:2006-8-17 11:40:00  本章字数:3007)      “回屋吧,小心受凉。”进到东房,坐在炕沿上,她蓦然又看了他一眼。“我这几天正难受哩。”她低着头说。   女人拾掇床上的被褥。他把裤子穿好。他洗了脸回来,见炕桌上摆好了吃的。   “乡里人,吃啥早饭。”他说。   “你是城里人啦。”她抿嘴一笑。   “你就不说好听的。我今天就走呀,收庄稼也不回来了。”   “谁嫌你了?唔,我还是有点难受哩……我真怪啊。”   她的脸红得厉害。她在给我演戏哩,他想。他心里依然充满愉快。他盯着她,想,演吧,往下演吧,看最后能演过我不?我如今可是正格演员。他的目光,含着嘲弄的神色。   保瑞放下碗,从炕褥下边摸出几张存折和几百块现金。“这都是我挣的。我这次回来,就是给你送钱的。我一辈子没摸过这么多的钱。我要是被城里的汽车撞了,这钱怎么也不能黑在银行的嘴里。”他的嘴角奇怪地抖了一下,“听着,以后我都放在你这儿。我把一家人的未来,拴在你身上了。”   “什么活呀死呀,再胡说,我偏不管了。”可她还是打量起几张花花绿绿的存折来。“真漂亮。”她说。   “这是大钱。”他说。   “嗯。”她点点头,把存折拿起来。   “我要是有了什么意外,你就靠它过活吧。”   “又胡说了?”她把存折放在炕桌上。   “我不是吓唬你……可我还是在胡说吧?”他笑了笑,“我干嘛要惹你生气呀?前天晚上,我又梦见跟你在一起了……我不哄你。”可他还是疑心,自己正在哄她。城市已经把他的意识搅乱。“我没哄她,我是做了那个梦。”他想。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钱黑了?”   “你黑,我就是要让你黑呢。”他点着头。“我的女人。”他在心里唤道,眼眶随即潮湿了。“我为啥进城?我说过,我就是要让你从今起能跟人一样地活,跟人一样地吃饭,跟人一样地拉屎,拉出油汪汪的屎。”他的喉咙哽咽了。   彩珠猛地把脸扬起来。接着,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   #   保瑞还是花了整整一天,把菜地拾掇出来。   彩珠把莲花的一套旧被褥拆了,洗干净,打算缝好后让保瑞带走。中午,她回去给保顺弄了点吃的,然后又过来忙碌。   下午,云霞过来一趟,蹲在菜地旁跟保瑞聊了一阵。她再次询问,在城里都干些什么。他说,什么都干。她说,拐骗女人你也干么?他说,城里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她说,你算是大开眼界了?他说,明白了不少道理,不敢随便嘲笑人了。她怔一下,朝他的牛仔裤和黑皮鞋睃了几眼,笑道,你大哥说你懂事多了。他摇着头说,其实还是跟过去一样,只是过去没钱而已。他用自嘲的样子说,钱真的挺厉害?她说,至少是有些变化吧?他问,变了不好吧?她说,这你去问城里的女人。他就再次想起乔琳琳的傲慢。手上的小铲,猛然把一根粗草斩断。   他想着大学生们的浮躁。那女人喜欢的,就是这等货色?既然她那么喜爱标新立异,就应该看到他的优点。在一派无病呻吟中,他这个通身弥漫着生活气息的真人,本应该使她感到刺激才对。他肯定比她父亲的那个保姆,对创作灵感的激发具有更高的价值。他更有思想和活者的气概。他再次想,她是在演戏。她为什么要这样,是对他的重视吗?他继续想入非非。   “真的,你给你大哥也找个活儿。”   “城里的医院,缺个洗尸体的……”   “你……混账。”她把脸沉下来。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何必来为难我呢?”   “反正,咱家已经出了你,我也算扬眉吐气了。看谁再敢小瞧咱家。侯百发那狗日的再有钱,家里也没有在省城做事的。你不知道,他孩子在我的地里拉了一摊屎,他都要铲走,还专门对我说,这是福气,不能随便丢。这不是欺负人吗?”   “邻里之间,计较这些干啥。”   “当初我咋就没嫁给你呢。”她嬉笑道,“莲花咋就这么没福气呢?是谁要挤断她的福气吗?可怜的人……”   彩珠从堂屋里出来,盯着云霞,说,你是在给谁叹气啊?你娘家出事了吗?云霞说,听听,我娘家会有啥事?你的话怎么这么不顺耳。彩珠依然笑着,说,你这就把新袜子穿上了?这是尼龙袜子,是冬天穿的。云霞的脸上一阵泛红,说,保瑞给你送了一件毛衣?看样子,我也得把小叔子伺候好哩。彩珠说,屋里正好有一盆脏衣裳啊。云霞起身,朝屋子里走去。一会儿,她走出来,说,除了一条裤衩,什么也没有。彩珠用手背挡住嘴巴,笑弯了腰。等彩珠回到屋里,云霞再次蹲了过来。   “你看彩珠刚才笑的……这十几年,你见她这样过吗?你就多照应着她点吧。”云霞摇着头,“可怜的人……”   “我早就说过,大嫂姐嘴快,但心地善良。”   “你明天过来吃晚饭吧?我给你割肉去。”她眼巴巴地。   “就这么想谢我?”他盯着她,“当年你结婚的前夕,我眼巴巴盼着你能快些入门,好让我吃上一顿红烧肥肉。可是接你的前一天,大又让我去给县城的一个远亲送贴。回来的路上,我怕吃不上肉了,急得一个劲捶腿……后来,肉也吃上了,还吃上了你喂给我的一块硬糖。我就象第一次得到别人的疼爱,躲在茅房里直抹眼泪,想着将来要怎样报答大嫂姐……”   “人不知足。想想当年,眼下一点儿也不苦了。”   “秋天我不准备回来了,你跟大哥帮我收麦子吧。我给你和大哥一人送一件毛衣。”他观察着大嫂的表情。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闭住嘴。她的目光并没有什么特别,他的脸上却有了一点不自在。他怀疑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缺少对待彩珠的那份真诚。这是为什么呢?是彩珠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庭,而大嫂却始终把一大块保留起来的缘故?多少年来,在他的头脑中,不时就会出现这样的念头:当初真应该把大嫂嫁给二哥,把彩珠嫁给大哥。他有些明白了,他对这个女人的冷漠,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对彩珠的怜悯而引发的。   “就别提送东西啊。”她说。   他就更加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在大家眼里,他成了什么。   “昨天我走后,大没骂我吧?”   “母亲还说,很想来你这边看看哩。”   “别,她的腿不好。你家好象有几块样子奇怪的小石头,都拿来给我。谁家有这样的小石头,都收来,一枚我付五块钱。”   “五块?我看你是钱多得烧包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老实说,你在城里睡秀娥了没?”   “她又吹牛了?”   “你真不如在城里找一个,让咱们侯家也改改门户,让我也串串城里的亲戚。瞧人家秀娥,在村里多神气。”   不知什么时候,彩珠站在了两个人的附近。“你是为两个小侄儿操心吗?大嫂姐,我知道,你的心一贯善良。”   “你怎么跟大嫂说话呢?”保瑞忍不住说。   “咦,我也是你的嫂子呢。对不起呀,大嫂姐,是我冒犯你啦。你接着给你两个侄儿的大开导吧。”彩珠走开。   “莫名其妙。”云霞望着彩珠的背影,“要不是看在大家难得这么高兴——”她好似要蹦起来,最后,只把拳头一挥。   “你是嫂嫂。在家里,不是谁都让着她一点么?你看她整天守个瘫子……”保瑞的脸上,露出无事的微笑。   “行啦行啦,她是大功臣,是侯家的奶奶……”云霞斜眄着天空,“我走啦,免得在这里碍眼。”她把身子扭过去,“你需要用啥,就自己过来取吧。”说罢,迈着很响的步子走了。   屋子里,传来嘤嘤的低泣声。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章 小康是啥?不知道,奔就是了   (起8X点8X中8X文8X网更新时间:2006-8-18 12:08:00  本章字数:2747)      晚上,保瑞在二哥家吃过饭,见天已黑透,就沿着小路来到村长侯建新家。村长这会儿正好在家。   “嗬,我的兄弟,你还记得回来呀?”侯建新把一杆从父亲手里继承过来的水烟枪放下,屁股在炕上滑着,站到地上。坐在对面的女人,放下手里的针线,也滑到地上,冲着保瑞傻笑。村长请客人快往炕上坐。女人去外面倒茶水。母狗跑过来,舔村长的手。保瑞把提包里的两瓶青稞酒,几瓶肉罐头,两袋奶粉,取出来,放在炕桌上。“你瞧你,你瞧你,”村长摇着头,“你这是做啥呢?你想看我了你就来,你这是做啥呢?”   “你别客气,你别客气呀。”   “来,兄弟,快把这烟枪端上。威风凛凛,是不?”   “你已经够威风啦。还是先抽这个。”保瑞掏出一包烟,从中取出一支,“这是英国的三五牌,是大学教授白送的。”   “不简单,不简单,”村长把烟盒拿在手上,来回翻看。女人也凑过来,说,这是啥牌子烟呀?“啥牌子,英国烟。”男人说。女人的嘴里,发出惊叹声。“这烟是冲。”村长点头。女人冷不丁说,这才叫威风吧?村长翻翻眼皮。“各有各的威风……当然,这毕竟显得阔气些。不错,不错,”村长连连点头。他闻见保瑞嘴里的酒味儿,就招呼女人把那瓶没喝完的酒拿来。女人很快就拿来,还拿来几个小酒盅。村长的脸上,一片欢喜。   保瑞给村长讲程氏酿皮的制法和调法,说,醋都是用草果熬出来的。侯建新说,那是吃钱,没必要。保瑞说,他们把味精当盐用。村长说,败味口,我炖鸡都不放味精。女人冷不丁说,那是你家里没味精。村长眼睛瞪直,说,我这叫绿色食品,你懂啥是绿色食品?村长盯着保瑞,笑道,咱们的观念也是更新的。保瑞说,这是一个更新观念的年代啊。   侯建新又问女人,啥是超前意识?女人答,不知道。村长得意地笑道,现在当干部主要不是看肚子里吃的是啥,而是要看会不会讲新名词,讲硬道理。他威风凛凛说,味精算啥?大不了两块钱一小包,可新知识不是一两天就能积累起来的。保瑞抿了一口酒,说,大学老师吃的是白菜熬豆付,讲的是火箭送卫星,这叫境界。村长的女人咕哝说,我看你们都喝多了,要我说,还是吃穿享受最实在。村长说,要不咋说你是妇人。女人讥笑说,还是少一些你这样的人当村长好。村长说,那就再让二大大当?你当年不是都说,二大大就象个监狱长么?   “有新知识了有啥不好?”保瑞开导村长的女人,“有新知识才能有新眼界,才能真正干出事业来。何况眼下这么穷,你不就得跟大家多说两句暖心的话,让大家看到前途,提高勇气,不然谁还有心思奔生活?眼下不都在说奔小康吗?小康是啥?你别管,奔就是了。你原先买不起盐,奔着奔着就买得起了。现在买不起味精,奔着奔着就买得起了。将来有了生物餐料,奔着奔着就买得起了……新东西在不断出现,能先使用的总是少数人……五千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你用得起陶罐了,铝锅出现了,你用得起铝锅了,高压锅出现了……可现在发现,铝进肚子太多对人体不利哩。还是农民的老铁锅最好。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呀。味精果真很好么?盐才是绝对有益的。人是什么?是几百万年来在盐的作用下进化过来的,不是在味精的作用下进化过来的,最适应人体的只能是盐。古人就不得各种怪病。历史将证明,味精只能存在于人类的某个阶段,盐必然永远存在。要有坚定的信念,要有哲学的远见。哲学可以看穿一切。当然,嘿嘿,将来有了钱,不妨也赶赶时尚,买两次味精。但要看透,绿色才是科学。”   村长的女人显出吃惊的样子,半天才想起呼吸一般。   “前面的道黑着呢,不能老走弯路,不能老交学费,领头的一定要能辨别,不能光顾着奔,不能只管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哩。”保瑞继续往下讲,“就穿衣来讲,温暖身体是科学是根本,样式是时尚。你过去嘲笑自己的大裤裆,今天大裤裆称为老板裤,你还敢嘲笑吗?你看那城里的时装,不就是几年一个来回地转?健美裤上下一般紧瘦。要不了几日,就会出现上下一般粗壮的。再过几日,上瘦下肥。再过几日,上肥下瘦……最后又是上下都紧。再说有一种布料,开始叫工装布,做出的服装叫工作服,人人爱穿,穿上就是当上工人了,就不是下乡知青了。后来又有了考大学,当工人不吃香了,就用工装布做牛仔裤,你还敢嘲笑吗?这都是时尚。咱们村长看透了时尚,是真人哪。咱们村长有理想,有信念,还有科学,还有哲学……是真人哪。”   村长惊讶地瞅着保瑞。倏地,他把手伸过炕桌,握住保瑞的手。“兄弟,几日不见,你竟成啥人了?”他激动地连屁股都抬起来,“让这些不守安分的村民听听,今后还浮躁他娘个啥?”   “保瑞兄弟,你就快说正事吧?”村长的女人有些急了。   “噢,是这样,”保瑞就开始叨叨彩珠家的困难,和这个女人的高尚人品。坐在小凳子上的女人,又忍不住了,说,你可是为你二嫂分地的事来求情的?保瑞愣了一下。“对呀,对呀,不为这,还为啥?你们看,大学把我的表达能力熏陶没啦。”他恳切地望着村长,“我二哥的命运,就攥在你手里哩。”   侯建新站起来,手一挥。“继续照顾。”他着瞅女人,“我醉了,说话就不算数了?但事情总得有个程序吧?总得先提到议事日程吧?”他又坐回去。“我真醉了?”他问女人。   “你先休息。”保瑞知趣地说,“你累了,我不打搅了,就先提到议事日程吧……哦,对了,你办公桌上的那块石头,就按你上次说的价卖给我。我跟城里的朋友吹牛,说侯家堡有一枚怪石。他不相信,我偏要拿给他看。”   “我上次说多少钱卖给你?”   “二十块。我想通了,二十就二十吧。”   “不对呀,我是说……四十块。”   “那我买不动啦。”   “那就三十,你明天上午来取。”   “一块破石头……我也没别的用处。”   “有没有用处,你自己清楚……明天来取。”   送走了客人回来,女人拿起那盒英国烟,说,你咋忘了让他把烟带走?侯建新说,他自己不也忘了嘛。女人说,别让人家把你当成了贪污犯。侯建新说,你懂个啥,上级对侯家堡越来越有意见了,连两瓶青稞酒也卖给村里作招待吧。   “过去是谁家穷谁家光荣,如今是谁家有钱谁家张狂。日他祖崇,就是没人问钱是从哪儿整来的。”他又摇头笑了,“保瑞也算是堡子的奇人,一个改革家,我为啥就不能在乡长跟前夸夸他呢?我没政绩,培养出个保瑞来,不算政绩吗?”   “弄不好,保瑞会在大学里娶个老师哩。”女人说。   他瞅着女人。“不会这么快吧?你没听说那句城里的顺口溜吗——五十年代嫁贫农,六十年代嫁钳工,七十年代嫁军营,八十年代嫁文凭,九十年代嫁蓝眼睛……蓝眼睛是啥?是钱,而且是美元、英镑,保瑞离这还差得远哩。”   女人却不知为什么,摇摇头。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5章 穷困的顽根似要永远延伸下去   (起3E点3E中3E文3E网更新时间:2006-8-19 11:03:00  本章字数:2934)      保瑞在家里待了三天。   临走这天,彩珠早早来到这边,做好饭。两个孩子吃罢,静静地坐在那里。保瑞催他们去上学。彩珠却拉住春芳的手。   “今天晚去一会儿。”彩珠说。   “有啥好送的,又不是永别。”他说罢,心脏奇怪地一抽。   “我就要让他们送哩。”彩珠说。   “在家听二娘的话,好好学习。”他摸摸春芳的头,“还有几天就期末考试了?要好好学。不懂的,就问二大。”他还想说什么,可脑子却空得没一个词儿了。   孩子们都眼巴巴地望着父亲。   “秋天我不一定能回来,你们两个要跟着大人下地,粮食是能随便吃到嘴里的?”一阵心烦意乱中,他竟然这样说。这完全不是他要说的。他要说的,是另一类话。但他的脑子很乱。从今起,你们就是大人了,他这样想,目光就象是在询问:你们能从此独立走完人生的旅途么?他不能再看女儿的眼睛了。   “收割的事,有大人操心呢。”彩珠不满地瞪着保瑞。她又把行李这摸摸,那摸摸地捣腾一番。   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   被雨水刚刚浇过的山塬,发出一片暗棕色的光泽。蓝天上的朵朵白云,抹上一层粉红的颜色。绿色的麦穗,在晨风中摇荡不止。身边的湟水,飘散着浓重的泥腥味儿。   走在彩珠身边,多年前的体验又回到身上。他想起莲花。那女人真是没福……可男人的心,最好别被沉重而琐碎的往事纠缠住。他眼下牵挂的,只是彩珠一人。   一刻,他望着在前面奔跑欢跳的儿子,想起自己的童年。岁月流逝,人生复旧,穷困的顽根似要永远延伸下去。他的心,渐渐有了一股郁闷。蓦地,他的嘴角挣出一朵冷笑。   站在小山包上望去,前方的道路更加溟溟濛濛……   “行了,都回去吧。”他说。   “再送一程。”彩珠说。   “行了。”他粗声道,独自朝前走去。   保瑞的身影,越来越小。当他陡然没进一个沟里,彩珠的心猝然抽紧,仿佛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朝前跑去……哇地,她放声大哭,腿一软,膝盖砸在黄土上。   “苍天保佑,我的亲人——”彩珠磕头。   **********************   对“拒绝风流”进行一次推介:   一,题材   这是农民青年进城打工的故事。这个题材意义重大,我国目前有近一亿的进城打工者。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受到文学的忽视。这部小说的特点在于不仅用城市人的视角写城市,更用农民的眼光,特别是一个有思想,有头脑,有抱负,甚至也是有点野心的农民青年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被我们熟悉并熟视无睹的城市。这期间发生在文化、思想、情感和精神上的碰撞,使我们有触目惊心的感慨。城市人挣扎在城市的故事,已经被写得很多很繁了。现在我们让一个农村青年走进城里,而他又很有性格,有思想,又长得高大英俊,这样就会很快跟城市发生一系列关系,我们就能借此看到平时不被注意、不被发现的很多关于城市的精彩的东西。由于主人公的身份和心理跟城市格格不入,作者就把城市的许多荒诞不经的、幽默可笑的、深沉悲壮的、感人至深的东西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展示出来。这实在是比用城市人来揭示城市,要更加有趣,更具艺术效果。   二、情节概要   主人公在第二章走进城里。伴随着主人公的活动,我们看到一个广阔的世界:艺术家,教授,各类老板,暴富者,官员,国企、私企老板,游民,骗子,一般市民……   在进城的当天,主人公就在公共汽车上被莫名其妙地罚了钱。他去煤场找活干,竟被煤帮毒打,眼睛差点弄瞎。当他在摊位上找到一个洗碗的活,身上的钱又全被偷去。他那农民式的善良天性,面对这座城市永远束手无策。后来,他去给医院洗尸体,又去大学的美术系当裸体模特,给丈夫出国的女人当陪聊,最后又爱上了有丈夫的女画家。   应该说,他是有良心的,虽然也有很多缺点和历史刻在身上的缺陷。他有家庭的责任感,渴望尽快把两个孩子拔出农村。可他的理想要实现起来,却充满坎坷。他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使自己的肉体堕落,但最后还是给丈夫出国的女教师当起了陪聊,出卖了色相。他的翻身的奋斗只能从失德做起,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他的天定的不可逃脱的命运。但他的良心从来都没有丢失。他一边在挣各种各样的钱,又在诅咒金钱;拼命巴结权贵,又在心里蔑视和嘲笑他们;出卖色相,又在古今的知识堆里拼命充实灵魂。他的内心充满二重性,认为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又迷于女画家;憎恨城市,又使劲往进钻,为不能钻进来而急迫、焦烦;赞美真诚,又刻意虚伪;欣赏自己的才智,又讥讽自己的肮脏;拼命挣钱,又嘲笑讲师教授为金钱而浮躁;瞧不起知识分子的迂腐,又嫉妒他们是吃公饭的;轻视吃公饭的人没有了丝毫的创造力,自己又渴望有一天能钻进他们的队伍;憎恨腐败,又想利用腐败的官员为自己的上升铺路……然而他不论怎样变,却有一根心灵的筋骨不会变,那就是一个穷人最基本的感情和良心。虽然他渴望挣钱,却希望在自己未来的公司里每个人的良好人性都不要受到压抑,向上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在金钱与荣誉之间,总有一种力量在把他拉向荣誉这边,他好象更想得到一种价值上的满足。他与享乐永远格格不入,与世风永远格格不入。他一方面干着在别人看来是最低贱的工作,比如裸体模特和清洁工,一方面又反差极大地就象时代的思想家,在具有幽默性质的对比中,我们看到了他的可笑和神圣,他的真诚和迂腐。在他的身上总是充满对立,英俊的外形与身份的反差,低贱的工作与头脑的反差,勃勃雄心与地位的反差,善良的本质与环境的反差……这才是生活中的真正的幽默。   我们看到这个人是时代的产儿,是多么典型的性格。向上的力量和向下的力量同时存在于他的心灵。这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充满了各种内在矛盾的人。通过引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手法,我们让这个人的内心总有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同时大声叫喊。在对权力、地位、金钱、物欲……这些时代宠物们的追逐与抗拒中,总是伴随着情感、人格的失与得,灵魂的死灭与再生是那么惨烈。   三、小说的艺术特点   结构合理,重心突出,内在张力大。   语言泼辣,尖锐,细腻,朴实,充满生气,加上主人公那独特的性格和智慧,使感情和思想很容易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注重现实感,生活的信息量较大,让人感到厚重,亲切,真实。特别注重细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在纷杂万象的事态中去叙述和描写,具有相当的震撼力。不论对生活场景的描写,对世风的临摹和分析,还是对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刻画,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共鸣。   可读性强,把严肃的思索尽量用小说的情趣加以体现,追求深刻,但不沉闷,追求本质,却通过有趣的现象入手,具有本质上的幽默感。   人物丰满、有特点。一部小说如果没有一些有个性的人物作支撑,那只能供人在某几天里轻薄地消遣一下。好小说都是靠不朽的人物传世的。作者一贯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有个性、有思想、有滋味的人物,让人们不易忘记。人物内心的二重矛盾,性格的复杂,心理的多侧面,甚至对复调手法的运用,使人物更加真实饱满。读者通过人物去感受与领悟时代的精神与气质。   总之,后面的内容会更加好看。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6章 踩死你,就象踩死一只蚂蚁   (起6E点6E中6E文6E网更新时间:2006-8-20 11:17:00  本章字数:2499)      保瑞被一个消息惊呆了:春花死了。   人们在离火车站二里远的沙滩,发现一具女尸。经验证,它是钉鞋姑娘刘春花的尸体。保瑞盯着月芳,目光呆钝了。月芳说公安局已经认定是自杀,因死者在失踪的前几天回过老家,把所有存款及值点钱的东西包括修鞋工具都带回去。法医发现死者的心脏患有重病,死者多半是因绝望自杀的。死者生前曾几次跟人谈到,活在世上好没意思。死者在失踪的那天晚上,对旅店的女老板说,她的胸口不舒服,想去河边走走。她死后有人证明,那几天,老是有个姑娘在堤岸旁边的树下久久凝坐。春花的父母面对前来调查取证的公安人员,最终也认可了自杀的说法。   “哦,春花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是个毫无生命保障的人。”这天夜里,保瑞站在河边,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不错,有谁会为这样一个小东西的死灭而痛心呢?”   他沿着河岸朝下游走去,不时,停下来,眼睛望着动荡的水面。他的目光机警而麻木。他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噩梦。想起几天前还跟她在一起的情景,就怎么也不相信,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他在一片沙滩前站住,朝河边走去。这也许就是人们发现尸体的地方。他蹲下去,把手伸进水中……许久,他望着河的上游,那隐没在夜色中的世界,默默叹息一声……   一个男人在唱湟水歌谣:   #   湟水,我的女人河,   你的苦难为何这般多……   #   这歌声仿佛是从保瑞的心里流淌出来的,一时间,他便热泪盈眶了。他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   他的麻木的耳朵,被一个声音震动。河堤上有两个汉子,其中一个正朝他喊话。路灯灯光下,他隐约看见,他们的胳膊上戴着治安员的红袖标。他懒得理睬他们,木然地把脸扭开。   两个治安员,朝河堤下走来。站在跟前,他们发现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喝酒,这就更加重了他们对他的关心。   “你可要想开些呢。”中年汉子说。   “她是因为得不到爱情,才绝望而去的吗?”保瑞又想。他对自己的鄙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强烈。如果春花真是死于自杀,那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然而一贯的机警在告诉他,春花多半是死于谋杀。她一定是被人推下河的。爱情,对她算得了什么。她的心里装得更多的倒是责任,对那一家人的责任。她知道,自己活在世界上并不是为了享受,只是为了受苦。她还没卖肾呢,怎么会死?   他跟着这两个人,朝河堤走去。还在沙滩上,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孤独,说他的女友在几天前自杀了。这立刻引得他们一阵同情。在马路上,他们都主动跟他握手。   走出十几米,他还在想,连我也宣称,春花是自杀……我的情绪在几分钟里,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变化……”   #   他走进一条巷子。一些店铺此时还没有关门。这些所谓的店铺,多半都是咖啡屋、茶廊。几个女人分别站在这些屋子的窗帘后面瞅他。一个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问他想不想坐坐。他说没带钱。她说,没带钱也没关系。他简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盯着她,想她在玩弄什么花招。看到她比春花穿的要好得多,目光却是那么放荡,他决定要捉弄一下她。他想起在艺术茶廊的遭遇。那家老板最终还是捉弄了他。一天,金志国来到酿皮摊前说,艺术茶廊把他最后两个月的工资扣了,说他的朋友来消费后没有付钱。保瑞要金志国同他一块去讲理。   “我并没有要你赔钱嘛。”金志国说。   保瑞倒不自在起来。金志国把身上的传呼机取下来,交给保瑞,说他有手机了,让保瑞先用着,两个人也好联系。后来,保瑞去艺术茶廊,想帮着把钱要回来。人家说,这跟金志国不辞而别也有很大关系。看来,钱是要不回来了。   保瑞走进里间,见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看录像。身后跟的女人,请他坐下来。他说,我真的没带钱。另一个女人说,就坐下来玩玩嘛,这里的条件是最好的。他刚一坐下来,一个女人便坐过来说,我们有最好的服务哩。说着,手搭在他的腿上。   “除了搂抱,还有什么是最好的?”保瑞问。   “也可以欣赏别人的搂抱,是顶级的录像带。”姑娘这就要播一盘。保瑞说,我没钱。“我看也不行呀?”姑娘笑道。   保瑞蓦然发现,身旁的两个女人正同时抚摸他的大腿,屋里的其他女人都不见了。这两个女人的样子实在无耻。自己的脸皮就够厚了,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厚还很不到位。瘦点的女人在解他的裤带,她给胖点的女人使了个眼色。胖点的女人过去把一个东西扶了一下。他好象见过这东西,电视里的记者举着它,给别人录像……他一下把瘦点的女人推开,捏住胖女人的脖子,把她按在瘦女人身上,让她们做爱。“我不是处长、科长,我连公务员也不是,”他使劲儿按住她们,“你们干嘛想讹诈我啊?”   直到外面的人跑进来,他还不想松手。她们不仅脸皮厚,还心肠黑。世界上还有做这种生意的。这生意才是一本万利。可那些处长、科长就这么傻?连这点诡计都识不破?她们怎么会如此老练?肯定是连连得手。他为吃公家饭的笨蛋,感到悲哀。   ###############################################################   这是农民青年进城打工的故事。这个题材意义重大,我国目前有近一亿的进城打工者。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受到文学的忽视。这部小说的特点在于不仅用城市人的视角写城市,更用农民的眼光,特别是一个有思想,有头脑,有抱负,甚至也是有点野心的农民青年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被我们熟悉并熟视无睹的城市。这期间发生在文化、思想、情感和精神上的碰撞,使我们有触目惊心的感慨。城市人挣扎在城市的故事,已经被写得很多很繁了。现在我们让一个农村青年走进城里,而他又很有性格,有思想,又长得高大英俊,这样就会很快跟城市发生一系列关系,我们就能借此看到平时不被注意、不被发现的很多关于城市的精彩的东西。由于主人公的身份和心理跟城市格格不入,作者就把城市的许多荒诞不经的、幽默可笑的、深沉悲壮的、感人至深的东西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展示出来。这实在是比用城市人来揭示城市,要更加有趣,更具艺术效果。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7章 他们这样给自杀的副省长整容   (起3P点3P中3P文3P网更新时间:2006-8-21 11:53:00  本章字数:2298)      当他在小屋里沉沉睡了几个钟头,目光再次对着无孔不入的灿烂阳光时,才终于愿意相信,春花多半是死于自杀,虽然还是找不到春花自杀的充分理由。   这一时期,春花虽然常觉得身体不适,并不知道心脏患有重病。她把修鞋用具带回老家,也事出有因。大弟弟十七岁了,也想出来混口饭吃。她不愿意弟弟来这座城市,希望他去另一座城市。她把两套修鞋用具中较新的一套带回家,也是想借机跟弟弟再谈谈。回来,闲谈中,她把这件事告诉保瑞。她把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回老家,更是受了他的启发所致。一次他说,我要把存折送回老家,连存折上的名字也换成家里人的。她当时还嘲笑了他的神经过敏。几天后,她也想回一趟老家了。   那么,春花是失足掉进水里的吗?“不会,不会,”他马上就在心里摇头,“这种可能性等于零。”他就再次想道,春花是被人杀害的。“只是,有谁会费心捏死一只小蚂蚁呢?她是那么善良,不会伤害世界上的任何人。就连一个恶棍,也不应该向她下手啊。”最终,他只能相信,春花是死于自杀。   但是有一天,他忍不住向季小虎谈起修鞋姑娘的死,对方一再持这样的口气:她多半是被人杀死的。这使他的情绪,一下亢奋起来。几分钟后,他明白了,季小虎同样是猜疑。季小虎长期以来对张正怀有成见,对上报这个死案,再次跟所长有了分歧。   盘绕在保瑞头脑里的那种警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麻痹下去。只是,他的心还是时常被悲伤填满。她才二十一岁啊。他对春花的死怀有那么深的自责。如果他当初给她一个准备帮助她拔出苦海的许诺,哪怕它根本不可能实现,她还会死么?   他打掉了好几个碗,摊主啥也没说,他还是谨慎起来。他把酿皮摊给的工钱,凑够两百元,按春花告诉的地址,寄给了她父亲。他不肯把当模特挣的钱也寄去,是内心仍然感到屈辱。   #   他在做模特上却取得很大成绩,连省里的画家也常请他当模特。对他来讲,只要付钱,给谁不能脱裤子。他现在是江碧玉的座上宾。他当陪聊,每月从她那里挣四百块钱。他们再也没有发生过上床的事。她仿佛对那件事很后悔。他却不是。他脑子里每天浮现的最多的东西之一,就是她的肉体。他无法相信,一个五十三岁的女人,会那么白嫩。她对他有了古怪的吸引力。这种年龄的悬殊,给他以强烈的刺激。他为自己羞愧。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念她的肉体。她有如熟透了马上就要发烂的果子,通身具有浓烈的香气,能把馋食者彻底弄醉。   他还时常想着她的处长丈夫。处长相当于县长。他不能不激动。大哥和二哥,谁敢相信这个小弟会有这样的能耐。而且这女人一点也不衰老,比整日劳作的三十出头的村妇更有风采。   处长,以及她浑身的白净,就是这些天不停地盘绕在他脑子里的东西。因为这个女人,他连在乔琳琳那里遭到的冷淡也要忘掉了。不过,他暂时还不想第二次按倒江碧玉。她的后悔,是出自真心。他担心,她会在冲动之下把他赶走。钱永远是他首先要考虑的。那位处长不也一样,跑到西欧,干很低档的活儿,可同这边一比,收入又成了高阶层的。看来,处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价值并不高。他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高兴。   #   为了干好模特,保瑞辞去医院的工作,虽然洗尸体的收入很高。就在几天前,他还处理了一具大人物的尸体。他和董耀宗各得到五百多元的好处。虽然没有人磕头,但一大群厅长、主任都来向老先生慰问和嘱咐,其中还有穿警服的。随同人员在小屋的桌子上放下两大包东西。老先生一生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阵式。   死者是上吊自杀,舌头伸出老长,眼睛暴突。他们怎么也不能让死者的眼睛闭住,让舌头回到嘴里。董耀宗说,就在两个多月前,他还在电视里见过这位副省长的尊容,那是一副美男子形象,目光沉着机敏,上了油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去,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的主。谁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也会自杀。   这几天,医院各角落都在传播有关这位常务副省长的小道消息。有人说他在经济上犯了事,受贿不下两千万,而且那都是国家的扶贫款。还有人说,他的死是被一个年轻女人也即情妇逼迫的。她要他再帮一次忙,把某个大型工程搞到手。可他觉得风险太大。她就一次次威胁,他竟然一死了之……但也有人说,他为人还算正派,生活也简朴。院长于兴旺就持这种观点。   直到第二天,两人面对这具尸体,还是一筹莫展。董耀宗坐在小凳子上,把手一挥,说,割去算啦。说罢拿起一把剪刀。内二科的一名护士,这时又推来一具尸体。董耀宗把剪刀伸到死者的嘴里,咔地一声,舌头下来了。董耀宗发现,死者的几颗大鼠牙早就不见了。董耀宗把死者的上下嘴唇一捏,这嘴巴就再也不曾张开,接着,眼睛也合上了……让在场的三个人目瞪口呆。   “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呀。”董耀宗说。   几分钟后,医院开始传播一条消息:洗尸工受人指使,把杨风的长舌头剪掉了,死者在阴间也不会说话了,一切只能烂在肚里,死者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前来察看的要员也松了口气。   出殡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拉上尸体的车,由警车带队。路上的所有汽车,全都停了下来。警车里的人,用喇叭不停地厉声喊着:靠边,停下——   那一刻,所有的汽车包括公共汽车,都老老实实停下来。   保瑞和董耀宗站在大门外,观看这一幕。保瑞想,这就是男人的风采。他听人说,祖上这个当年大明的宰相级人物,被发配到西部,皇上特意派了护兵,以显皇威。来湟水的一路,风光得很。他琢磨,等自己真的攒够一笔钱了,就回去把村里的建材厂承包下来,不管将来能不能赢利,也要尝尝当厂长的滋味。   他大概又忘记了,江碧玉的丈夫给他的启示。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8章 这里的知识分子没有独立意识   (起2U点2U中2U文2U网更新时间:2006-8-22 11:56:00  本章字数:2464)      由于另一名清洁工因病告辞,保瑞把此人承担的区域也兼管起来。校方并不准备给他增加工钱。他傍晚把校园清扫干净,第二天晨扫就轻松了许多,有时都可以不必扫。可他还是要扫。有些晨跑的学生很烦他的勤快。他有如一台特别守时的机器,拉着架子车,车里扔着长扫把、短扫把、铁锨、簸箕,迈着轻松快乐的步子,来到管区,把工具拿下来。人们从窗户上看见,清洁工在尘埃中小跑,那种节奏和热情,在这座校园的确不同寻常。   在他的想象里,大学校园的清晨本该十分热闹:学生在集体跑步,老师在集体做操……可实际情况相反,学生不爱晨跑,老师不练气功。本市很多公共场所,这一时期常见的活动之一,就是操练气功。每天一到黎明,高音喇叭就会在这些场所的上空又喊又叫,男人如女人一般扭着屁股。远远望去,你分不清这些人是男人还是女人。站在跟前,你会发现这些人表情严肃之极,就象是在进行一项事关命运的魔术,或灵魂的转体术……在这座校园里,表面上没有任何自发的集体活动。可他发现,知识分子的独立意识,使他们更善于待在家里独自进行集体活动。   眼下,这里最流行的活动之一,是西瓜皮浴面。这个季节上市的西瓜,都是早熟品种,贵得吓人。一些人家的窗外,每天都会出现一块瓜皮。它们是财富的象征,所以不会被扔得更远。   据说,校园里这一阵还流行另一种时尚,喝尿健身活动。这项活动最早是从日本引进的,本地做了一些改进,给尿液里加上鲜蜜、白糖或啤酒。他们从来不喜欢天然或原汁原味的东西。有人甚至用尿液加五香粉以及味精,去炖母鸡。小报不断向市民透露这方面的情况,还登载尿液里微量元素的含量,特别指出这种疗法是从现代化了的日本引进的。一些人收集各种年龄段的童子尿。一些教师发表文章,推销研究成果,把它称为尿疗学。   的确,这所大学的教师们最持久的热情之一,就是建立各种各样的学说,进行各种各样的发明。计算机系的老师最热衷的事情,是实现生活中一切领域的自动化。他们发明了能定时预告的仪器,只要在身上背两星期,它就能掌握你的规律,从此向你定时发出预告,使你的生活进一步规律起来。一次,某受试者在食堂吃饭,仪器喊她去解大便,原因是她一天前在拉肚子。她一时显得很狼狈。生物系的老师有一阵对梦学有了浓厚的兴趣,寻找萝卜大葱与梦境的关系。体育系的老师长期喜欢钻研的课题是倒步学、劈腿学、甩臂学……这些活动,都需要经费,所以都需要列入省部级、委厅级或系处级科研计划,课题结束,经过鉴定,就可以参加评奖,获了奖就有了晋升职称的资历……   所有这一切活动,把他们与外部世界鲜明地区别开来。到了未来的知识经济时代,他们才更会如鱼得水。不过,也有一些教师对以往的发明创造和著书立说均感到了厌倦,从而投入到非常实际的挣小钱的行动里,每星期都举办各种学习班。   #   这天,保瑞戴着红袖标,去校门外的几家饭馆门前转悠,指责这家那家没把门前的卫生搞好。几家饭馆租着学院的房子,便都客客气气。过了一天,他又去转,见菜叶、白酒瓶,仍然扔得到处都是,便火气不小地找到几家老板,跟他们商量。   “你们没有精力管好门前的卫生了。这样吧,你们把所有的垃圾都装进筐里,我派人定时拉走。费用嘛,每月各家先出十块钱。”他不想一下定得太多,否则一开始就会顶牛。看到他们很愿意,他放下心。他再次体会到公家单位的厉害,尽管公家单位的工作效率不高,却浮在社会的最上层,是出领导的地方。自己有一天成为建筑承包队的队长,也不会有红头文件规定级别,就是把建筑队搞砸,也不能调到另一个单位继续掌权。   他及时向总务科的头儿刘雄作了汇报,但没有说几家饭馆均给了他钱。刘雄对这件事,马上表示赞同。   “你既然要管,就得管好。以后有啥事,我们就找你。”   保瑞便合法地多了一样工作。“请的人迟迟不来,只好我先兼着。”他拽拽臂上的红袖标说。老板们报以歉意的微笑。   他便开始操作,把垃圾装进架子车。草地上全是大便,他一点一点铲出来……他把各餐馆门前扫得干干净净。就连发出浓烈尿臊气的墙角,也用自来水好好冲洗了一番。即是逢年过节,馆子门前也没这么干净过。餐馆老板过意不去,让伙计帮着拉了一趟架子车。另一家餐馆的伙计,不声不响地端来洗手水。   #   正当保瑞为自己的某些进展有些满意时,却出事了。   黎明,他把分管的区域扫干净。上午听说,下午省上的领导要陪部里的领导来视察,他上完模特课,把分管的区域又察看一遍,才放心地去了酿皮摊。就在部里的领导就要到达时,很多地方同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碎纸片,连办公大楼里也是。领导赶紧把刘雄喊去。刘雄又找底下的临时工。直到领导们的车都驶进院子了,一些地方还在打扫。领导们肯定全看在眼里了。这件事的影响肯定十分恶劣。一天以后,刘雄的表情还这么激动。   “你是唯一擅自离岗的人。”刘雄说。   保瑞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他也没有任何要说的,他知道问题的严重。如果开除他,他也没有任何申辩的理由。   “我听说,你每天下午都擅自离岗。”刘雄盯着保瑞。   直到这时,保瑞才决定申辩一下。   “并不是这样,仅仅是这两天有事。”   “这件事会调查清楚。不过,我估计,多半已经没有调查的必要了,你可能已经被上面除名了。”   从刘雄的办公室出来,保瑞并不为自己过分感到沉痛,倒是不安于学院的损失,他个人的损失也许真算不上什么。命运不该让他分管那块最重要的区域。大楼里的卫生不归他管,这次也出了麻烦。作案者并不是专门整他。   还是应该为学院做些补偿。他向酿皮摊请了五天假。   在学生的大量参与下,学院的环境治理告一段落。但暖气维修又开始了。保瑞主动往楼上背暖气片。每次都背十片,一次也不休息。刘雄看见他,目光是轻视的。也许因了他侯保瑞,学院本该得到的某个项目得不到了。在部长的眼里,这所学院的素质并不高。保瑞等着刘雄手下的人要走小白房子的钥匙。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9章 只有把小小的力量团结起来才行   (起4H点4H中4H文4H网更新时间:2006-8-23 11:03:00  本章字数:2334)      办公大楼前卸下很多柜子。它们要放到六层的大会议室,当展览柜用。许多临时工都主动过来,一些学生也被叫来。除了保瑞是独自往上背,大家都是两人一组。保瑞第三次上来,见院领导办公的三层上,站着几个人,在商量事。   保瑞下来,见刘雄站在那里,他不想说什么,打算继续背柜子。在没有宣布将他除名之前,他还得跟其他临时工一样。   “你没有必要这么费力气了。”刘雄过来说。   “已经定下来了?”保瑞傻气地问。这时,他的心还是沉了一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甚至也没有心情当模特了。   “就是已经将我除名,我还要将眼前的事干好。”保瑞突竟然有些傲慢地说,他甚至冷笑了一下。   “你就不想把精力用在促拿作案者吗?”刘雄小声说,“你去看看,你分管的区域,又落满了碎纸屑。”   “是吗?我需要马上去扫掉吗?可是,我觉得,就让它们待在那里,让院领导们注意到它们,倒是件好事哩。”   “对,不要扫,让院领导看见再说。”刘雄小声说。   保瑞看见,刘雄的眼里带着怨气。科长这回也受气了。   一小时后,处里终于下了旨意,把侯保瑞除名,让科里发个通知,严肃强调一下纪律,在通知里做个诚恳的自我批评。   刘雄去找院长黄耀庭。他不愿意背这个黑锅。捣乱者又在捣乱,总务科没有能耐了。他现在不顶住,今后才要倒霉。   站在大玻璃窗前,黄耀庭朝刘雄指的地方望去,说:   “你们不要扫,我一会儿要路过那里,要亲眼看看。”   刘雄竟然将侯保瑞如何整夜浇树,如何一个人往六楼上背柜子的事也说了。总之,他的下属并不是不能干。   “那就让大家继续好好干吧。”黄耀庭笑道。   “通知不用发了吗?”刘雄问。   “总不能隔几天就发个那样的通知。不过,擅自离岗,也不应该嘛。你就以科长的权限处罚吧。”   “罚半个月的工资?”   “要告诉他,熬夜工作是一回事,擅自离岗是一回事。如果再犯同样的错误,就不可原谅了。”   刘雄去了处里,把新出现的情况告诉领导。事情显然变得不简单了,对侯保瑞的处理只有先放放。副处长来到路上。果然到处都撒着碎纸屑。他摇头说,这是什么心态?   黄耀庭后来在全校师生员工大会上讲了这件事。他只字没提清洁工们的不是,而是把矛头指向破坏者。   处里也就不再提除名侯保瑞的事。   保瑞也由此吸取了教训,他一直没有跟其他清洁工建立协作关系。只有把小小的力量团结起来,才能保住饭碗。他找大家谈话,很快就建立起防护网。由此,他在清洁工中确立了威信。   #   保瑞还在为自己消除影响。听刘雄讲,学院的围墙内侧也乱写乱画了很多东西。保瑞去巡游一圈,发现果真如此,他就去找刘雄领白灰,想一个人把墙都刷一遍。   “一个人不行,我多派几个临时工,你来负责。”   刘雄真就给派了几个人。   正干着,保瑞来了灵感,为何不在墙上画画呢?现成不是有美术系的学生吗?那帮才子,巴不得实践啊。他就去找刘雄。   刘雄原先也想过这事,但觉得麻烦,也就罢了。现在,侯保瑞一提,而且说不会花很多钱,兴趣马上来了,就让侯保瑞去物色学生,他去处里汇报。处里听说花钱不多,就同意了。   保瑞半途上又回来。他是觉得,这件事要慎重。   “还是科长面子大。你找林主任,让他挑最好的学生,而且画些什么,也要你们领导定夺哩。”   “那你就只管整修墙面吧。”刘雄很高兴。   这件事成了大事,副院长也参与进来。领导决定,不仅要画画,还要写上诗,当然都是古今名人的诗,要搞出点园林味道。   保瑞抹水泥上灰有一手,临时工们都听他的。只几天,他就把活搞完了。墙面还要干燥几天。他没事,去修人行道,把坏了的地砖换下来。好砖不够用,他只好又把坏了的拼接起来,用水泥加固。凹下去的地砖,底下垫上东西;凸起来的地砖,把底下铲一铲,然后再铺上。两天功夫,几条人行道就恢复了平整。办公大楼前人行道旁边的报栏,他觉得很重要,经刘雄批准,并给了料,他把坏了的地方修好,钉眼烂伤都泥好,脏东西铲掉,整个用砂布打过,刷上漆,破了的玻璃换下来,整个儿跟新的一般了。本来学院想重做,这下没必要了。保瑞又发现,各大楼的墙裙很脏,就领着临时工用水洗,用砂布打,几天就都干净了。   院墙内侧的画与诗,几天功夫,也完成了。   林光显得特别高兴,沿着边墙整个走了一圈。刘雄紧跟在林光的身边。两位副院长也沿着这道边墙走了一圈,不住地夸林光和刘雄行。花钱虽不多,园里园外就成两重天了。   后来,保瑞在刘雄的指示下,又把全院所有厕所的破玻璃都换下来,并且把所有厕所的玻璃都擦干净。   一个女大学看见侯保瑞干活的情景,在心里说,这是中国最勤奋的人。她的目光明显有了一点爱意。   “以后这厕所的玻璃,就让大家自己轮着擦。”刘雄说。   “这也算转变观念。”保瑞说。   “要转,不转不行了,这帮懒人。”   “他们也忙呢。”   “忙个屁,忙也是瞎忙。”   “办公楼的厕所就让我包下来算了。”保瑞笑笑,“我一个月擦几个,一年四季轮着擦,大体也能干净。”   “你一个人?”   “不就几个窗户。你就放心,我是锤炼出来的。”   “那行,就交给你了。中间你吃不住,就让管厕所的女临时工们干,你来监工。学生宿舍和教学楼的厕所,学生们自己轮着擦,我搞一个轮流表,发下去,只要勤检查就行。”   “检查的事,可以交给我。”   “就交给你。”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0章 呸,你们的小资或中产阶级情调   (起5V点5V中5V文5V网更新时间:2006-8-24 11:38:00  本章字数:2683)      如今,只要保瑞和江碧玉早上没课,就会待在一起。她会给他做精美的早餐和午餐。晚餐他们常去外面吃。这样一来,酿皮摊就得给他付更多的钱。这天,她又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味道。她拿来香水,在他身上喷个不停。其实她并不知道,他在洗尸。   她越来越富有情调,就是白天也会合上窗帘,使屋里变得朦朦胧胧。两个人一边品酒或咖啡,几小时沉醉在音乐的怀抱。她发现,在这种氛围里,他的裸体会呈现出特殊的风采。她不再仔细研究他的肌纹,而是让他赤裸着坐在沙发上,跟他交谈,就好似正对他进行整体把握。每当这时,她穿得也很少。   他愿意跟她待在一起,也是想被中产阶级情调熏陶一番。空虚和无聊,是她们的全部感情。他将来有了钱,可不会堕落成这样。不停地奋斗,才是他的快乐。什么潇洒走一回,那是穷人的渴望。对这种情调的掌握,将使他获得一个外衣。他将由此朝城市深入挺进,朝乔琳琳的情感深处进军,她才算是贵人,夏天跟丈夫公款旅游,冬日坐在暖气旁边阅读内部消息。   他幻想,在她那里挣钱的同时,可以伺机接近她丈夫。   在江碧玉这里,他还学到许多绘画知识,或者不如说是绘画术语。这也是他愿意跟她交往的另一个原因。她连家门的钥匙也给了他一把。夜里就是聊到再晚,他也会离开。有两次,她想让他留下来,可他看出来,她并不是想同他上床。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想象得那么年轻。是他被乔琳琳打击得太狠吗?他警告自己,再也不要迷恋老阿姨了,因为这是病态的。   他一定是受了卢梭这个平民的影响。他对这个人在书里表现出的真诚,越来越不满意。卢梭通篇都在教唆。   关于《拒绝风流》这部小说   一、题材   这是农民青年进城打工的故事。这个题材意义重大,我国目前有近一亿的进城打工者。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受到文学的忽视。这部小说的特点在于不仅用城市人的视角写城市,更用农民的眼光,特别是一个有思想,有头脑,有抱负,甚至也是有点野心的农民青年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被我们熟悉并熟视无睹的城市。这期间发生在文化、思想、情感和精神上的碰撞,使我们有触目惊心的感慨。城市人挣扎在城市的故事,已经被写得很多很繁了。现在我们让一个农村青年走进城里,而他又很有性格,有思想,又长得高大英俊,这样就会很快跟城市发生一系列关系,我们就能借此看到平时不被注意、不被发现的很多关于城市的精彩的东西。由于主人公的身份和心理跟城市格格不入,作者就把城市的许多荒诞不经的、幽默可笑的、深沉悲壮的、感人至深的东西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展示出来。这实在是比用城市人来揭示城市,要更加有趣,更具艺术效果。   二、情节概要   主人公在第二章走进城里。伴随着主人公的活动,我们看到一个广阔的世界:艺术家,教授,各类老板,暴富者,官员,国企、私企老板,游民,骗子,一般市民……   在进城的当天,主人公就在公共汽车上被莫名其妙地罚了钱。他去煤场找活干,竟被煤帮毒打,眼睛差点弄瞎。当他在摊位上找到一个洗碗的活,身上的钱又全被偷去。他那农民式的善良天性,面对这座城市永远束手无策。后来,他去给医院洗尸体,又去大学的美术系当裸体模特,给丈夫出国的女人当陪聊,最后又爱上了有丈夫的女画家。   应该说,他是有良心的,虽然也有很多缺点和历史刻在身上的缺陷。他有家庭的责任感,渴望尽快把两个孩子拔出农村。可他的理想要实现起来,却充满坎坷。他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使自己的肉体堕落,但最后还是给丈夫出国的女教师当起了陪聊,出卖了色相。他的翻身的奋斗只能从失德做起,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他的天定的不可逃脱的命运。但他的良心从来都没有丢失。他一边在挣各种各样的钱,又在诅咒金钱;拼命巴结权贵,又在心里蔑视和嘲笑他们;出卖色相,又在古今的知识堆里拼命充实灵魂。他的内心充满二重性,认为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又迷于女画家;憎恨城市,又使劲往进钻,为不能钻进来而急迫、焦烦;赞美真诚,又刻意虚伪;欣赏自己的才智,又讥讽自己的肮脏;拼命挣钱,又嘲笑讲师教授为金钱而浮躁;瞧不起知识分子的迂腐,又嫉妒他们是吃公饭的;轻视吃公饭的人没有了丝毫的创造力,自己又渴望有一天能钻进他们的队伍;憎恨腐败,又想利用腐败的官员为自己的上升铺路……然而他不论怎样变,却有一根心灵的筋骨不会变,那就是一个穷人最基本的感情和良心。虽然他渴望挣钱,却希望在自己未来的公司里每个人的良好人性都不要受到压抑,向上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在金钱与荣誉之间,总有一种力量在把他拉向荣誉这边,他好象更想得到一种价值上的满足。他与享乐永远格格不入,与世风永远格格不入。他一方面干着在别人看来是最低贱的工作,比如裸体模特和清洁工,一方面又反差极大地就象时代的思想家,在具有幽默性质的对比中,我们看到了他的可笑和神圣,他的真诚和迂腐。在他的身上总是充满对立,英俊的外形与身份的反差,低贱的工作与头脑的反差,勃勃雄心与地位的反差,善良的本质与环境的反差……这才是生活中的真正的幽默。   我们看到这个人是时代的产儿,是多么典型的性格。向上的力量和向下的力量同时存在于他的心灵。这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充满了各种内在矛盾的人。通过引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手法,我们让这个人的内心总有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同时大声叫喊。在对权力、地位、金钱、物欲……这些时代宠物们的追逐与抗拒中,总是伴随着情感、人格的失与得,灵魂的死灭与再生是那么惨烈。   三、小说的艺术特点   结构简洁,重心突出,内在张力大。   语言泼辣,尖锐,细腻,朴实,充满生气,加上主人公那独特的性格和智慧,使感情和思想很容易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注重现实感,生活的信息量较大,让人感到厚重,亲切,真实。特别注重细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在纷杂万象的事态中去叙述和描写,具有相当的震撼力。不论对生活场景的描写,对世风的临摹和分析,还是对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刻画,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共鸣。   可读性强,把严肃的思索尽量用小说的情趣加以体现,追求深刻,但不沉闷,追求本质,却通过有趣的现象入手,具有本质上的幽默感。   人物丰满、有特点。一部小说如果没有一些有个性的人物作支撑,那只能供人在某几天里轻薄地消遣一下。好小说都是靠不朽的人物传世的。作者一贯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有个性、有思想、有滋味的人物,让人们不易忘记。人物内心的二重矛盾,性格的复杂,心理的多侧面,甚至对复调手法的运用,使人物更加真实饱满。读者通过人物去感受与领悟时代的精神与气质。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1章 在中国,过于积极会有灾难   (起3E点3E中3E文3E网更新时间:2006-8-27 11:22:00  本章字数:2070)      校园里还是经常出现奇怪的碎纸屑,主要是在晚上,有时在保瑞的管区,有时不在。刘雄很想抓住这个人,保瑞也是。好几个晚上,保瑞在校园里巡游,直到一两点钟才睡。   这个季节的夜晚,学生们睡下以后,校园骤然寂静,显得格外美妙,花朵的气味,树木的影子,都给人以美妙的享受。保瑞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清闲,是这样愉快。   蓦然间,他看到路灯下飘起了雪花。它们美丽异常,还有她甩动的胳膊,也这么美丽,这么撼人心魂……他呆呆地望着。雪花迅速落下,他在心中遗憾——它们为什么只肯在空中逗留这么短暂的时光呢?幻觉里,他看见漫天飘起了雪花,美丽无比,壮丽无比,他的心为之颤动了。   她走过来了。她的手臂又舞动起来。雪花再次飘舞起来。   “美丽的景致……就象天女散花。”   女孩受到一惊,猝然停下,朝黑暗里望去。   “你是谁……快出来。”女孩说。   “是我。”保瑞从黑暗里走出来。   女孩盯着这个人。   “你快把我抓起来呀。”   “为什么呢?”他摇摇头。   “我在给你制造麻烦,我在给你捣乱。”   “你是在跳舞,你的舞姿太美妙了。”   “我从小就练习舞蹈。”   “你再撒一次好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就撒吧。”   她在犹豫。   “那我先撒。把你的雪花送给我一点。”   她把书包张开。于是,他抓了一大把。他走过去,手猛然往起一扬。雪花飞舞起来。可它们舞得并不高,远没有她的高。他瞅着她,似乎有些失望。她瞅着他,笑了一下。   “还是你来吧?”   她还在犹豫。他把她的书包打开,抓了一把,递给她。她终于接住。他又抓了一把,走到马路中间,说,你快一点啊。他说着,手往起一扬。这次,雪花舞得更低了。   “好吧,看我的。”她说着,走过来。   她的胳膊用力并不重。她就象是舞蹈一样,柔软的胳膊和手轻轻地甩上去。雪花就在高高的地方飘舞起来。他钻到它们的下面,让它们落在他的脸上。他把手臂张开,用大力士的样子,接它们,又抓它们。它们是多么轻巧啊,从他的指缝间逃走。   “你玩够了没?”她突然说。   “还没有呢。咱们再扔?”   “够了,够了。快点把我抓起来。”   “你厌恶我?好吧,那你走吧。”   “不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叫什么?是哪个系的?”   “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在舞蹈……”   “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   “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说。”   “你这个浑蛋,我厌恶你。”她扭过身,走了。   他依然站在那里,默默瞅着她的背影。   一小时后,他把地上打扫干净。第二天,刘雄见到他,问他有什么发现没有。他不解地盯着科长。晚上,当大学生们都睡下之后,他又开始巡夜。他怀着期待,走到昨天的那个地方。这里安静极了,仿佛再也不可能发生昨天那种事情。他在黑暗中坐了一小时。直到认定她再也不会过来,才走了。   他觉得,昨天的事,就象一场梦境。   黎明之后,他把自己的管区又扫了一遍。回来,他在脑子里仿佛看见,女孩又给地上丢满了纸屑。虽然临时工之间已经建立了协作网,他还是不放心,再说你自己的管区,自己不操心,最后出事只能是你自己负责。他就又跑到自己的管区。他把各处巡游了一遍。很干净。倒是别人的管区有些脏,他不想闲着,替人家打扫了,省得人家上午再扫。他这才想到,自己跟大家扫地的时间不一样,显得大家不太积极,大家不有意见才怪。   他还记得,多少年前,小学女老师偷偷告诉过他,在中国过于积极工作或劳动肯定要倒大霉。不知道那个女老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在以后的岁月里,那个年轻的女老师成了他心中的一个偶像,尽管他心中永远没有偶像这个概念。   可是,那个女老师后来自杀了。这成了他心头永远的病。他在一段时间里竟然夸大地认为,她是中国最敢讲真讲的老师。   不过,刘雄并没有建议大家都去晨扫。再说了,自己也可以早上才扫。学生都上课的时候,扫地一样很方便。他当时那么做,也是为了体现自己早起晚归,好要一间房子。现在不好再改了。每天都要起这么早,有时就很累。好在他眼下就是想锻炼意志。   他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这几天,半夜也会惊醒。他就爬起来,去管区查看。地上什么也没有。他总觉得,不止是女孩一个人在丢碎纸屑。可大家一下都安静下来,他反而不习惯了。弄得他老是要半夜爬起来。本来黎明就要晨扫,他却躺不住,就跟尿憋了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就不如去查看一番再睡着踏实。可这样一查,往往就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躺在床上最难受,就不如干点什么。干什么呢?不如就去守着管区。就坐在了阴暗的角落里。但这个人却从此消失了,再也不曾露面。   那个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她是针对他的。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2章 这就沉不住气了,还想当官?   (起7U点7U中7U文7U网更新时间:2006-8-29 11:52:00  本章字数:2551)      暑假快来了,保瑞就没有急着离开酿皮摊。   这天,他了解到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国营旅店,准备出租一楼临街的两间屋子。韩美娇的亲戚想租用开饭馆,竞争者很多,担心自己没希望,便想让担任区人大代表的男人找人说说情。   “人大代表又不是议员,开会只有举手的份儿,人家国营旅店会听我的?”程福荣回家蒸酿皮去了。   傍晚,酿皮摊收摊,保瑞来到车站派出所。正好只有张正一个人在。保瑞把国营车站旅店准备出租两间屋子的事说了。一次在派出所喝茶,保瑞听张正说,很想让女人停薪留职做生意。   “咱们跟程福荣的亲戚合股。我套过韩美娇,她说地段这么好,跟人合股有什么。就看你夫人干不干了。”保瑞说。   “这倒是个机会,只是保险吗?”张正慎重地说,“停薪留职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个月光工资就损失一百多块呢。”   “据说房租一个月四百块,每季度第一个月交齐。另外再有个两千多块钱添置设备,边干边完备。有个五千块钱启动,就差不多了。我估计程福荣亲戚的份额至少要占到一半,剩下的我跟你夫人再一人一半。一千来块钱,你出不起呀?”   “千万别让人家把咱们坑了。”张正有些动心,“我女人之所以要做生意,是因为她娘家太苦,病的病,残的残,还养着个老痴呆儿……这些年,我这女婿当了整整一个儿啊。我女人说想做生意,我不敢拦,我拦我就得继续给丈母娘当儿子。”   “你是啥身份,程福荣的亲戚敢坑你?”   “你能否先替我垫上八百块钱?”张正终于下了决心。   “我的钱都捎回家盖房子了。我还想让韩美娇先替我垫上几百块呢。”保瑞显出为难的样子。   “那好吧,我去别处借点。哪天我亲自把钱交到韩美娇的手里,再让她立个字据。 咱俩先不必跟韩美娇的亲戚打交道。”   “你到底是搞公安的……最好别已经租出去了。”   “租了也得退掉。”   保瑞稍感震惊。张正平时不这样,对人相当和气。又有一个家庭倒霉了。自以为租上了房子的那一家人,也许正围坐在一起畅谈未来哩。保瑞便有些不安。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可笑。这点小事都沉不住气,还想着将来当官呢。对旅店来讲,一切都在未定之中,他们一直等着最有价值的租房人。   保瑞把韩美娇拉到一边商量。他说,他入不入股没啥,主要是想把张所长拉进来。租房的事有张所长出面,必定能成。   #   收摊后,韩美娇请保瑞去吃火锅。席间,她不停地给保瑞倒酒。从饭馆出来,天已黑透。韩美娇想起什么,又跑回馆子。韩明明说,她准是去要发票,以便向表弟报销这顿饭。   保瑞却能够理解韩美娇了。她是小人物,只能一点一点地努力。每走一步,都很艰难,除了要使出全部力量,还要防备别人的冷枪。她走到今天,实在不易。他很敬佩她的清白。   保瑞朝小煤房走去。这几天,只要一想起学院的那间小白房子,心里就犯堵。陈佳容说,那屋子两年前吊死过一个女人。她是中文系的教师,长得很标致,三十好几还没结婚,死前刚刚评上讲师职称。按说,她早就该当讲师。传说她心性高傲,跟领导的关系一直不好。自杀可以不报警,她在本地没有亲戚,校方担心以后说不清,还是报了警。于是,发现她怀有几个月的胎。后来一直没查清,是谁让她怀了。谣言一度指向系主要领导,和院职称办的人。不过她是自杀无疑,也就没再往下查。   保瑞想,怪不得一直没有人住那间屋子。这些天来,经常有人向他投来古怪的目光。前天,他在美术系一个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看见一张几年前艺术、哲学、中文、历史等文科系的教师们的集体合影。那上面除了乔琳琳,还有另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女人。夜里,他做了个梦,他成了郎大中,神情忧郁的女人不顾一切地朝他扑来,要咬他的鼻子。他大叫一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睡了你呀……他一下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床上。   #   保瑞路过一家剧社,听见里面传出秦腔的吼声,顿觉十分过瘾。要不是积攒了太多的悲愤,喉咙里怎会发出此种声音。当年在侯家堡,一听见别人吼秦腔就心烦,现在想来真是浅薄。   保瑞在椅子上坐下来。几分钟,他的茶碗就被四五个提着热水瓶的女演员揭开了几次。台上的男演员唱罢,另一个女演员朝台上奔去。她的嗓子非常好,却只有一个男人给搭了一条红。   台上换了另一个女人,嗓子比刚才的女子差远了。一个年轻人从雅座上站起来,倨傲地伸出两个指头。保瑞以为,此人是要人上去搭两条红。伙计却抱了一堆红缎子,给女演员披上。   “你下面看吧,”坐在保瑞身边的男演员说,“今天哪个女演员唱得不好,信贷员就专门给搭红。这都是批发商李跛子惹出的事。信贷员不许自己在场时,由别人来左右场子的气氛。”   “一个红多少钱?”保瑞小声问。   “十块。演员五块,乐队三块,剩下的两块归剧团。”   女人唱罢,跑下台去跟信贷员握手。   “我心里憋气啊。”一个人用拳头捶胸口。   男演员回头笑道,谁叫你只是个修鞋匠。   保瑞猛然站起来。两个男演员跑过来送他。   “作孽,作孽,”保瑞指着这两个人说,“你们还待在戏棚子里,真不应该呀。以后只要信贷员过来,你们就集体出走。”   “可团长不让啊。”一个男演员说。   一个大汉走过来,问两个演员在吵什么。原来,这就是李团长。保瑞一脸的蔑视。李团长的目光,同样含着轻视。   “这不是演出,是糟蹋人。”保瑞说。   “我们全凭这吃饭。”李团长说。   “呸。”保瑞说,“你把李建华叫过来,看我不抽他。”   李团长愣住。今天遇到了不好惹的,赶紧作个揖,然后掺上保瑞,往外面送。保瑞来到外面,情绪马上就不一样了。走在街上,他想,李团长有何办法,连整个娱乐界都被金钱买断,只要看看电视里每天都演些什么——他们把自己当成造乐的机器,可观众一眼就看出来,里面全是虚情假意。导演生怕观众不跟着傻笑,在音响里配制了笑声。造乐,造乐,我们的演员只会大声傻笑了。就连最喜欢造乐的美国人,都对中国演员只会傻笑不解。   保瑞回过头,见剧社门口站了好几个拿棍子的人。他们都在朝这边瞅。喝醉的李建华,在招手,让他侯保瑞回来。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3章 洗尸体真就那么可耻吗   (起7H点7H中7H文7H网更新时间:2006-8-30 10:50:00  本章字数:2563)      韩美娇的表弟叫韩庄,四十岁,黑脸膛,在中区还开着个饭馆。房子租下来后,三家协议,韩庄入百分之五十一的股,张正的女人入百分之三十,保瑞入百分之十九。每季度分一次红。出纳是韩庄手下的人。张正的女人兼会计,另外拿一份工资。韩庄认为仗着这样的地盘,馆子的生意必会兴旺,因而劲头十足。   保瑞并不担心,韩庄会跟张正的女人合起来坑他。他也就入进去几百块钱,这比在银行吃利息强。他更看中这次经历。   这时,回村里承包建筑材料厂的谋划,就显得那么不切合实际了。这个年轻人就是这样,不断调整自己的思路。   对于张正多占股份的事,他很快就想通了。我只有依附在他的裤裆底下,才能干出点事业来。这也就是我的现实。真正的可怜虫倒是韩庄,连我也成了盘剥他的帮凶。我还在充当拉皮条的角色。但韩庄这个可怜的妓女,早就巴不得有个腰粗腿壮的嫖客来奸淫自己,否则就无法实现发财的美梦。   打开小白房子,见地上有一张纸条。是江碧玉写的。她要他去她家吃午饭和晚饭。几天前,她跟他闹了点别扭。她不知听谁说,他在医院洗尸体,就向他发了脾气。   “她以为,她真的用钱把我包下来了。”他也不跟她多解释什么,不说他已经辞掉了那份儿活,把她的钥匙放在茶几上,离开她家。她很快就追下来,硬是把他又拉回去。   一定是陈佳容告诉她的。只有陈佳容和赵玫,知道他的这一经历。陈佳容跟江碧玉很熟。陈佳容究竟是什么心思。我本来就不是可以坐食祖产的贵人,也不是可以不劳而获的权士……清洗尸体真就那么可耻吗?这跟当模特一样,是被法律保护的。   不管怎样,他现在跟人合开了餐馆,这意义是巨大的。   美好的前景,已经有了开端。所以,应当高兴了。   #   保瑞没想到,秦桔的丈夫会找上门来。秦桔的丈夫来,主要是为三件事。一是秦桔卖肾得的钱,没有全寄回家,有两万元不知去向。二是秦桔的骨灰埋在了哪里,活着见不着人,死了应该见到尸首。三是要听这个人讲讲,自己跟秦桔是啥关系。   望着这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保瑞只能在心里为其遗憾。两口子的关系,怎么僵到这个程度。据说,秦桔的丈夫死活不愿意跟秦桔离婚,宁可一直耗着。秦桔跑出来四年了,秦桔的丈夫从来不肯出来找找媳妇。秦桔的丈夫在乡政府做事,按说秦桔这个村妇应该高兴得百依百顺才是。可秦桔宁可跑出来干这种事。现在,秦桔的丈夫一找就找到地方了,把秦桔在火车站广场后面干的事全知道了,卖肾得了多少钱也知道了,跟他侯保瑞有来往也知道了……这说明,这个人一直就没管秦桔的死活。   保瑞显得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无可奉告。秦桔的丈夫说,这事没有完,明天还来。他把这间屋子又仔细打量一番。   保瑞很快就去了火车站后面,在小巷里找到饶云。她也正想找他,心里也装着秦桔丈夫的事。保瑞这才知道,秦桔拿上卖肾的钱,很快给了她和另外两个好友各一千元,以感谢她们这几年的照顾。她现在担心,秦桔的丈夫会把钱要走。保瑞想,秦桔给了自己一万六千元,就是说,秦桔自己才用了一千元。秦桔那一阵整天吃好的,最后也就用了一千元。秦桔真是可怜。可这个丈夫,得了大钱,还不满足。保瑞要饶云放宽心,秦桔的丈夫不会知道这三千元的事,一切都按秦桔生前的决定和遗嘱办,不要多说任何话,不让这个人抓住任何把柄。   见了几个姑娘,保瑞心里踏实了。   第二天,秦桔的丈夫果然又找来。保瑞拿出秦桔生前写的一份遗嘱的复印件。上面说,将她的骨灰撒进湟水。秦桔的丈夫见上面的字确实是秦桔本人的,这也跟几个姑娘的话相一致,基本上就信了。关于钱的事,保瑞说,秦桔这四年没向丈夫要过一分钱,她卖了肾,花掉两万,也应该,劝年轻人不要想不开。没想到秦桔的丈夫听见这话很不高兴,说是秦桔卖肾得的钱,当然要计较,就是卖屁股得的,也要认真,她的身子只属于丈夫。   “你不要胡说,秦桔什么事也没干过。”   “你怎么这样爱护她?你跟她究竟是啥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她喜欢买酿皮吃,我们就认得了,有时候欠我两个钱,有时候又多给我两个,说是预付下次的,互相渐渐就有了一些信任。这次办丧事,也因我是男的,胆子大,她才托上了我。你这人,不知感恩,不懂得应该请我吃饭,反而这样待我,让人好难理解。事情传到你家乡,怕也不好听。”   “我才不怕。我早就知道,她卖屁股了。”   “你怎么这样攻击自己的好媳妇?”   “她好个屁。你少包庇她。”   “就算她卖了,也是为生活。只要她活着,还是好媳妇。你计较这干嘛。如今有几个贤妇?假如固定给几个男人卖,那你才完了,那算戴绿帽子。现在不算戴绿帽子。你没必要计较。”   “我都恨死她了。孩子长大也会恨她。这个坏东西。”   “她为你和孩子卖肾,还不好吗?一般女人,把钱花光了也不会寄给你。由此可见,她没有外遇,是难得的好媳妇。”   “我就听不得由你说这个。”   “你这人,太偏见了,都什么年代了……”   保瑞不想再说什么。没想到,年轻人还真想请他吃饭。这倒是和解的机会。他就去了。   本小说的艺术特点   结构简洁,重心突出,内在张力大。   语言泼辣,尖锐,细腻,朴实,充满生气,加上主人公那独特的性格和智慧,使感情和思想很容易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注重现实感,生活的信息量较大,让人感到厚重,亲切,真实。特别注重细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在纷杂万象的事态中去叙述和描写,具有相当的震撼力。不论对生活场景的描写,对世风的临摹和分析,还是对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刻画,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共鸣。   可读性强,把严肃的思索尽量用小说的情趣加以体现,追求深刻,但不沉闷,追求本质,却通过有趣的现象入手,具有本质上的幽默感。   人物丰满、有特点。一部小说如果没有一些有个性的人物作支撑,那只能供人在某几天里轻薄地消遣一下。好小说都是靠不朽的人物传世的。作者一贯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有个性、有思想、有滋味的人物,让人们不易忘记。人物内心的二重矛盾,性格的复杂,心理的多侧面,甚至对复调手法的运用,使人物更加真实饱满。读者通过人物去感受与领悟时代的精神与气质。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4章 这里办案子要考虑社会效益   (起8N点8N中8N文8N网更新时间:2006-8-31 11:24:00  本章字数:2873)      半小时后,保瑞借着喝了酒脸皮厚,就把什么都套出来。这小子在乡上借着有脸有面的,搞过好几个女子,还把人家领到家里来,被秦桔当场捉住,把两个人的皮带都拿跑了。这还是开头发生的事。后来还有把两个人用皮带绑在一起的事。所以秦桔的丈夫说,他并不吃亏,早就先下手为强,给她戴过绿帽子。保瑞连连摇头,骂这个人浑蛋。过了一会儿,年轻人又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干过,刚才是气得胡说。又过了半小时,大概是喝得太多了,年轻人哭喊起来,还砸杯子,谁也劝不住。保瑞更成了最大的敌人,脸上被泼了一杯酒。   “我要去学……院告你……钱我不追问……但总要见到尸首见到土包啊……难道我没这权力吗……难道你要把绿帽子给我戴到死吗……难道骨灰跟屁股一样好玩吗?”秦桔的丈夫说。   秦桔的丈夫果然叫住一辆出租车,朝学院去了。   保瑞想,这下完了。   两小时后,保瑞回来,见秦桔的丈夫躺在小白房子门口。他把这个人抱进来,放在床上。这个人给床上吐了好几次。保瑞无法忍受,把这个人又抱出去,放在地上,说:   “你们两口子,凭白无故都这么整我。我不干了。”   保瑞进去,把门狠狠关上,把床单拉下来。   秦桔的丈夫站在外面,轻轻敲窗户玻璃。   “你这就不醉了?”保瑞吼道。   “大哥,快开门。”秦桔的丈夫说。   保瑞过去,把门打开。秦桔的丈夫一下跪在面前。   “你是好人,我赔罪了——”秦桔的丈夫重重磕了仨头。   保瑞把这人扶起来。   “但我不定什么时候,真要告你。”秦桔的丈夫说。   “你随便,你随便。你们两口子就这样子。”   “你这话,我爱听,我受用,我喜欢……”   “你这个醉汉……”   “唉,我走了……”秦桔的丈夫说着,真的走了。   保瑞没有关门,一直望着这人的背景。秦桔的丈夫被什么东西绊了,栽倒下去,半天没有起来。保瑞听见年轻人用悲沉的嗓子大哭起来。年轻人的两臂高举着,摇撼着。   几天后,保瑞又去了秦桔的墓地,一边烧纸,一边问她该怎么办。她说,还是按生前定下的办。保瑞也无法了。要是秦桔的丈夫再喝了酒,控制不住,找了学院领导,那就好瞧了。要是告到法院,他侯保瑞不就成了藏匿主人家尸体的罪犯,那才更好瞧了。哪有死了还不让丈夫见尸首见土包的道理?秦桔心太狠。   “秦桔,你也太狠。”保瑞说。   “他是要挖坟,他心里有一口恶气。”秦桔说,“我都已经死了,你们得尊重死者,可不能让他挖坟呢。”   “那好吧,我不让他挖。”   “一定要顶住,死死顶住。”   “好吧,我死死顶住。”   保瑞又见到几个姑娘时,她们全没了信心。可怜的秦桔,死后也不得安生,坟迟早是要被挖了。她丈夫不能容忍,她被埋在异乡。但秦桔死也不愿意回家,更不想见丈夫。   保瑞再次感到,自己是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他给秦桔所干的一切,都没法说清了,他八成是秦桔的婚外遇,是情人。他只能老实等着,让秦桔的丈夫告他。而且一告一个准。这里办什么案子都可以拖,办奸情案不会拖,可能是考虑了社会效益。   关于《拒绝风流》这部小说   一、题材   这是农民青年进城打工的故事。这个题材意义重大,我国目前有近一亿的进城打工者。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受到文学的忽视。这部小说的特点在于不仅用城市人的视角写城市,更用农民的眼光,特别是一个有思想,有头脑,有抱负,甚至也是有点野心的农民青年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被我们熟悉并熟视无睹的城市。这期间发生在文化、思想、情感和精神上的碰撞,使我们有触目惊心的感慨。城市人挣扎在城市的故事,已经被写得很多很繁了。现在我们让一个农村青年走进城里,而他又很有性格,有思想,又长得高大英俊,这样就会很快跟城市发生一系列关系,我们就能借此看到平时不被注意、不被发现的很多关于城市的精彩的东西。由于主人公的身份和心理跟城市格格不入,作者就把城市的许多荒诞不经的、幽默可笑的、深沉悲壮的、感人至深的东西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展示出来。这实在是比用城市人来揭示城市,要更加有趣,更具艺术效果。   二、情节概要   主人公在第二章走进城里。伴随着主人公的活动,我们看到一个广阔的世界:艺术家,教授,各类老板,暴富者,官员,国企、私企老板,游民,骗子,一般市民……   在进城的当天,主人公就在公共汽车上被莫名其妙地罚了钱。他去煤场找活干,竟被煤帮毒打,眼睛差点弄瞎。当他在摊位上找到一个洗碗的活,身上的钱又全被偷去。他那农民式的善良天性,面对这座城市永远束手无策。后来,他去给医院洗尸体,又去大学的美术系当裸体模特,给丈夫出国的女人当陪聊,最后又爱上了有丈夫的女画家。   应该说,他是有良心的,虽然也有很多缺点和历史刻在身上的缺陷。他有家庭的责任感,渴望尽快把两个孩子拔出农村。可他的理想要实现起来,却充满坎坷。他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使自己的肉体堕落,但最后还是给丈夫出国的女教师当起了陪聊,出卖了色相。他的翻身的奋斗只能从失德做起,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他的天定的不可逃脱的命运。但他的良心从来都没有丢失。他一边在挣各种各样的钱,又在诅咒金钱;拼命巴结权贵,又在心里蔑视和嘲笑他们;出卖色相,又在古今的知识堆里拼命充实灵魂。他的内心充满二重性,认为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又迷于女画家;憎恨城市,又使劲往进钻,为不能钻进来而急迫、焦烦;赞美真诚,又刻意虚伪;欣赏自己的才智,又讥讽自己的肮脏;拼命挣钱,又嘲笑讲师教授为金钱而浮躁;瞧不起知识分子的迂腐,又嫉妒他们是吃公饭的;轻视吃公饭的人没有了丝毫的创造力,自己又渴望有一天能钻进他们的队伍;憎恨腐败,又想利用腐败的官员为自己的上升铺路……然而他不论怎样变,却有一根心灵的筋骨不会变,那就是一个穷人最基本的感情和良心。虽然他渴望挣钱,却希望在自己未来的公司里每个人的良好人性都不要受到压抑,向上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在金钱与荣誉之间,总有一种力量在把他拉向荣誉这边,他好象更想得到一种价值上的满足。他与享乐永远格格不入,与世风永远格格不入。他一方面干着在别人看来是最低贱的工作,比如裸体模特和清洁工,一方面又反差极大地就象时代的思想家,在具有幽默性质的对比中,我们看到了他的可笑和神圣,他的真诚和迂腐。在他的身上总是充满对立,英俊的外形与身份的反差,低贱的工作与头脑的反差,勃勃雄心与地位的反差,善良的本质与环境的反差……这才是生活中的真正的幽默。   我们看到这个人是时代的产儿,是多么典型的性格。向上的力量和向下的力量同时存在于他的心灵。这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充满了各种内在矛盾的人。通过引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手法,我们让这个人的内心总有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同时大声叫喊。在对权力、地位、金钱、物欲……这些时代宠物们的追逐与抗拒中,总是伴随着情感、人格的失与得,灵魂的死灭与再生是那么惨烈。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5章 与皮条行当进行一次总清算   (起8H点8H中8H文8H网更新时间:2006-9-2 11:12:00  本章字数:2215)      保瑞再次去找饶云,让她们别松口。饶云答应了。她的情绪不太好,原来,几个汉子把她坑了,一分钱没给,全跑了,还把她的钱偷走了,有好几百呢。昨晚,她哭了一夜。她实在不想干下去了,她早就不想干了。她也想卖肾,得一笔钱,做生意。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我去端盘子洗碗也行啊。”   “附近都认得你,不好办呢。”   “唉,是啊。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哩。”   “那你敢不敢去医院洗尸体?要是敢,就有救了。”   “医院哪会要我?”   “我认得人,就看你敢不敢?报酬不少呢。我也干过。”   “你敢我就敢。我杀过狗,剖过膛。最好能解决住处。”   “住的不要提,否则一开始人家就不想要你了。”   “那就不提。”   “我先去联系。成不成,明天都来见你。要保密。”   “绝对保密。”   保瑞当天就跟董大伯讲了,说女孩是老熟人的亲戚,家里遇到难事,要想办法帮帮。但董耀宗不想给自己身边招个女的,怕不方便,就想给别的医院联系。他想,姑娘家愿意干这个,一定是逼得无路了。当天,就跟另一家医院的熟人打电话。那边马上通了一条信息,说省六医院缺人手,不知女的行不行。省六医院的姬正联,是自己当年带出来的徒弟,董耀宗马上就去了省六医院,谈了情况,姬正联立刻让姑娘过来,双方见个面。董耀宗就给保瑞打传呼。保瑞得得知情况,晚上就去找饶云,商量好第二天一早就去省六医院。   后来一切都顺利,饶云转眼之间就有工作了,而且离那太平间不远就有一间平房,住着两个女清洁工,医院把饶云也安排进去,解决了住的问题。她师傅姬正联,脾气人品都不错。   保瑞想,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把春花介绍去呢?难道春花会不愿意吗?可他确实就没想到。他再次为春花痛心了。   两天后,饶云来到学院,手里提了很多吃的。   “看来,你真想踏实了?”保瑞盯着饶云。   “是啊,咱们村姑,这够理想了,还有住的。”她满脸都是欢喜,“侯哥,她们几个老是问我,我能说实话吗?”   “干几天,稳定了,可以跟她们说。”   “侯哥,我今天把针钱拿来了,想给你拆洗被子。”   “不用,才洗过。老老实实坐着吧。”   “侯哥,我一点不怕死人,你说怪不怪?”   “你天生胆子就大呗。”   “可我挺怕活人哩。”   保瑞瞅她一眼,笑笑。“记着,要严谨,别让姑娘们老到你那儿乱说话。待人别那么厉害,要仁义,要宽厚。”   “我懂,侯哥,我记着了。”   “这些东西全提回去。”   “我不。侯哥,你瞧不起我。”   “你才开始挣钱,省着点。”   “侯哥,我还想去见见董大伯。”   “董大伯就不要见了,有我呢。”   “侯哥,我这两天老是想,我能彻底洗手吗?”   “怎么不能?是人就能。不能,就不是人。”   “对,不能就不是人。男人身上的臭味,我厌恶。”   “我看出来了。”   “只要今日放下屠刀,明天就可以成佛。”   “完全对。”   “要是她们几个都能洗手,就好了。”   “你先站稳了,一个一个来。”   他想,凡是自己给拉过皮条的,最好由自己帮忙,使她们一个一个获救——这也许算是最好的清算。   “到时候,还得找你。”   “只要你们都能跳出来,我不怕麻烦。”   “刘春花别死多好。你当初怎么就没帮她?”   “是啊,怎么就没帮她呢?连提都没提过。”   “说明你跟她不真好。”   “是啊,的确不真好,没有对你们好。”   “可当时我们还生气呢。”   “你们是没指望,就瞎生气。”   “我这两天一想到秦桔,心里就不好受。”   “我同样没想过,应该给她帮帮忙。”   “要是我不求,你也不会帮。介绍洗尸体,说得出口吗?”   “是说不出口,想都想不起来。”   “但我高兴,我太满足了。我高兴得大哭了两次。”   “好好干吧。”   “嗯。”   #################################   这部小说的艺术特点   结构简洁,重心突出,内在张力大。   语言泼辣,尖锐,细腻,朴实,充满生气,加上主人公那独特的性格和智慧,使感情和思想很容易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注重现实感,生活的信息量较大,让人感到厚重,亲切,真实。特别注重细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在纷杂万象的事态中去叙述和描写,具有相当的震撼力。不论对生活场景的描写,对世风的临摹和分析,还是对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刻画,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共鸣。   可读性强,把严肃的思索尽量用小说的情趣加以体现,追求深刻,但不沉闷,追求本质,却通过有趣的现象入手,具有本质上的幽默感。   人物丰满、有特点。一部小说如果没有一些有个性的人物作支撑,那只能供人在某几天里轻薄地消遣一下。好小说都是靠不朽的人物传世的。作者一贯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有个性、有思想、有滋味的人物,让人们不易忘记。人物内心的二重矛盾,性格的复杂,心理的多侧面,甚至对复调手法的运用,使人物更加真实饱满。读者通过人物去感受与领悟时代的精神与气质。      起8H点8H中8H文8H网8H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6章 某些成年人拉屎也靠父辈搀扶   (起8S点8S中8S文8S网更新时间:2006-9-3 11:08:00  本章字数:2749)   `   这一天,酿皮摊又歇业。中午,保瑞坐在靠近校门口的一家馆子,喝啤酒。老板免费送上两碟小菜。不久,保瑞看见乔琳琳出现在饭馆门前。他站起来,邀请她坐过来。   “酿皮摊歇业?”她问。   “是啊。”他心里一愣。对方竟然把他了解得这般清楚。他原以为在这所学院,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外面的事情。   “他出差了,我一个人懒得做饭。”她解释说,“这星期我一直在外面吃,食堂的饭菜我吃不惯。”   他两次看见她钻进这家馆子。他今天就是在这里等她。如果她不进这家馆子,他也可以看见她从门前走过。刚才,她站在门口,目光一亮。但愿这是因为遇见了我的惊喜。他认为,她一直在跟他演戏。说不定她也是为了遇见我,才一次次往这几家饭馆里钻。她的肉体,而不是精神,总有寂寞的时候。   他多次跟踪这个女人。这段日子,没有别的男人跟她来往密切。她的情绪与绘画,都处在低潮。通过向别人讨教,得知她的画风正挣扎于形式的泥潭,或者说,新的充满活力的东西正试图走进画面。他找来她近期发表的有关艺术的文章,进行研究。尽管对许多词汇一知半解,却认为窥视到她目前的主要问题。   他仍然找不到机会,跟她接近。一天,在教研室,她说了一句很粗俗的俚语。在场的人,只有他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哦,怎么会有如此大胆和放荡的女人呢?面对几个面面相觑的教师,他琢磨,她的老家距离侯家堡不会太远。说不定,她正是在给他暗示什么。事后,每当想起她的样子,他就无法平静,就会为她感动。他完全忘记了张亚楠,一味沉迷于对她的想象。   他还是找不到机会。在教室,他装出更加无所谓的样子。休息时,他会跟几个长相不俗的女生高声交谈。他对她们的风格大加赞赏。乔琳琳一定认为,他对这几个活人的脸蛋更感兴趣。   某一天,他来到她的身后,观赏她的画面。他的嘴里,发出笑声。她扭过头来。他走开了。她气得脸都白了。   #   一天,他终于要对她干一件更加有意义的事情了。他炮制了一封读者信。他顺着她文章里的思路,对她的画风进行了最全面的攻击,他对她目前的精神状态进行了一番剖析。他认为,她正在不自觉中封闭自己,就如许多艺术家还在一味坚信小感觉。   他对她以往的模特予以嘲讽,说他们不算真正的人,没有思想,没有奋斗情怀。对她优裕的生活,也进行了否定。他强调苦难经历,而不是肉体舒乐,对艺术家灵魂的特殊意义。   他还忘不了对她丈夫的地位表示轻视。整个文章,只有这一部分最说出了心里话。好几天,他都没能从愤懑中走出来。他有一千条道理,否定她的婚姻、生活及艺术。   他还忍不住骂人了。他早就知道,骂人是苍白的,骂人连侯家堡的古老思辨都不及,可还是骂了人。他说张亚楠是猪。张亚楠整天拿着提字的毛笔,实在象一另类滑稽演员的登场。   几天后,他再次看到她,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他没有走进教研室,而是从门口溜掉了。太好了,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但愿她再也不要抬起头来。这是他进城以来干的最有意义的事。他没有发现,每当想到她的气质与美貌,他就不能平静。   出乎意料,当她再次坐到教室里,情绪很正常,目光还含着一点嘲讽。这使他不安。她始终没有干出让他难堪的事。   “她还没有怀疑到我头上,”他想,“她似乎默认了我的观点——我希望她是有出息的艺术家,能虚心接受我的观点,以使自己的画风……不,不是什么画风,而是最终能让我这个活人走进她的视野,虽然我也同样是没有思想的躯壳。”   他觉得,只要自己把金钱视为最有力量的东西,面对历史也就只能显得苍白。但人性的弱点在于,我们都想过好日子。   #   “我请你喝杯啤酒?”他说。   “啤酒胀胃。”她摇摇头。   伙计过来问她,想吃点什么。她说,跟昨天一样。伙计很快就端来一碗精致的鸡丝拉面。“你不能老喝啤酒,”她说,“小心肚子鼓起来,人家就不喜欢请你当模特了。”   “我跟人合股开了一家饭馆。当模特,不过是出于我对艺术的挚爱。”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你也许会奇怪,在如今这种物欲横流的氛围里,居然还有象我这样热衷艺术的人。”   “可你还在扫马路。”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想得到一间住房。”他解释说,“我在城里没有安身之处,这不是你们这些依靠父母亲活着的人能理解的。如今,某些成年人连拉屎撒尿都得靠父辈搀扶。”   如果不是为了认识张亚楠,他会立刻走开。如此俗气,眼里只有表面的身份,短命的身份……怪不得,什么也画不出来了。   “我使你不快活了。”她歉意地说。想象中,他确实应该有某种身份。这样,她跟他的幽会才更具价值。不,一个野汉,毫无身份,被我欣赏,那才是更好的讽刺。   “我要是这么容易生气,早就诀别这个世界了。十九世纪一些艺术大师的遭遇,比我更悲惨。”他盯着她,“林光经常借给我一些书,他说这些书对提高我的素养有帮助。我辜负了他的好意,我把时间都用来扫垃圾了……我在阅读另一种书籍,进行另一种创作,它对百姓更有价值。今天的艺术家与清洁工的不同,很大程度上在于艺术家创造垃圾,清洁工清理垃圾。”   在这个校园,少一个乔琳琳对大家没什么,少一个侯保瑞就不好了。可让教师们举手表决,却都会投她的票,会对她的艺术表示欣赏。这是一个刻意虚伪的年代。他跟张亚楠的感受,竟然一样。张亚楠在她面前只能是弱者吗?张亚楠一跟她离婚,她就得滚到集体宿舍。女人的漂亮,看来永远是一件好商品啊。   哦,艺术凭什么也欺负我呢?她们的艺术一方面想继续保持清高,一方面又如衰老的妓女,拼命张大两腿,还是得不到金钱这个野汉的欢心。这个野汉究竟喜欢谁呢?还不是金钱,金钱就是喜欢跟金钱抱团儿。团儿越大,才越有力量。这就是今天的奥秘。你不应该当老妓女,你天生跟金钱是对立的。你不应该拥抱金钱,而是要踢它,打它。这样,老色鬼才会对你尊敬一点。   在保瑞看来,一个家伙穷得连屎都拉不下来,还不动摇,才是搞艺术的料。曹雪芹就这么写小说。只可惜,眼前这么有天资的女人,都情愿把自己卖给驼背老人。曹雪芹要是活在今天,就是最大的傻瓜。他便有了更强烈的想作践这个贵族的欲望。   “这个精神堕落的女人。”他在心中加重对她的轻视。她曾经在文章里表示,艺术应该承载不朽的思想。可她又在画什么样的东西,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竟然还敢滔滔不绝地指教广大众生的灵魂,脸皮太厚了。这就是当代的教师爷。他们彻底反对孔子的说教,却比孔子还喜欢指手划脚。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指教别人,规划别人,洗别人脑子,而身体力行则跟自己没有关系。他们对孔子身体力行这一点,肯定也很反感。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7章 他有最后的胜利者的气派   (起1L点1L中1L文1L网更新时间:2006-9-5 11:30:00  本章字数:2383)      她盯着这个夸夸其谈的男人。她看出来,他很想得到她的重视。其实,她早就重视了,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不,机会大量存在,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邀请他当模特。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对这个人始终犹豫不决。在他面前,她反倒成了一个弱者。   她从他的躯体上,更可能是从他的行为上,看到了一点象征意义,即他比这所大学里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更具有最后胜利者的气派。不过,她恐怕还是对他的躯体更感兴趣。只是,他仅仅渴望从她这里挣到钱。这样,她便一再抗拒来自他的诱惑。   最近,她收到一封奇怪的信。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出自外行之手,但里面的许多话都切中了她的要害。她对自己近来的一切思索,都厌倦起来。她更加确信,自己需要再次潜入生活了。是的,体验,观察,研究,这对艺术多么重要。实际上,她一直在这样做:观察,研究,体验……对每个模特。   她不止一次看到,他在被自己扬起来的灰尘中怎样奔跑。这个人身上的热情,令她不解。她对他有了很大的兴趣。   “他的目光经常显得多么无礼。”她必须先打击一下他的情绪,在幽会之前,先压压他的气焰。他有气焰,虽然他总是装出一副憨厚相。此刻,她就在接受他的烘烤。   她回想八年前,也就是来到这所大学的第二年,她的精神被学院的死气沉沉压抑得快要爆炸。暑假,她来到茫茫草原。在帐篷里,高草间,山坡上,她用身体接住不知姓名的大汉的每一次进攻,她把这看成是为自己注入自然界的伟大力量。当只有她一个人时,她就会为苍茫的草原痛哭,为雄奇的雪山发呆……   直到最后,她才知道他叫加铁。她明白,自己今生再也不会看见他了。可就在某一天,这个粗野的汉子又回到她身边。她发现,侯保瑞跟加铁不仅身材一样,表情和眼神都很类似。   但纯粹外在的力量,不可能唤起她的激情了。   她仍然显得十分平静,不过,她的目光里含上了更多的鼓励和引诱。“也许任何人在机会面前都是平等的,”她不痛不痒地说,“更多的只是个人素质问题……”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羞辱对方,可她同样控制不住自己,她确实觉得,他太过分了。   “这是什么话,素质是什么?使你有了可高人一等的素质的原因是什么?”他喝了一口啤酒,又把它喷在地上。“我认得一个女人,这次回家我对她说,我给你在城里找个活儿。我说你在城里干一个月所得,比你在地里干一年所得还多。我几乎要下跪了,她仍然不肯醒悟。”他的眼里含着一丝微笑,“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开始向她施展另一个计谋,向她道出他在跟另一个女人要好。不论她是否在意,这只会加强他的地位。   “不知道。”她冷淡地说。   “她是被一样沉重的东西拴住了。”   “男人?孩子?家?”   “是另一种东西,一种能窒息灵魂的东西。”   “……是什么?”   “赤贫。就是这个东西。”   假如彩珠或春花生长在城里,是在公家单位里就职的人的孩子,如今也是大学讲师了。你上了大学,就如古代考上举人。可侯家堡没有人考上大学。侯家堡的最高学历是高中毕业,下来就是他侯保瑞,上了一年半高中,还差一年半没毕业。当时,母亲的风湿病又犯了,住进乡卫生院。一次就要花四五百元。这比一家全年在地头上挣得还多。他不能赖着读完高中了。   他就读的高中,是戴帽子高中,只有教初中的实力,为着这些农家孩子,硬撑着办了个高中班。县上有正规高中,去那里就读得住校,得交住校的费用,得带上粮食和副食费,这都是很大的开支。这个所谓的乡办高中,好几门课开不了,他自己学。他的天资,让老师们喜欢。可最后,还是退学了。   他能把这一切讲给画家么?他是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跟女人讲这些。而且,她会信么?她是当今的艺术家,当今的艺术家只关心自己的收入,关心车呀,房子呀,官职呀……他对历史上的许多艺术家,倒怀有十二分的敬爱。   “我知道,你会沉默。”他微笑道,“我对这场改革,对市场经济,比你们热心百倍……我们的一切距离,必将缩短。”   “你过于看重个人历史了。”她终于说。   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又把话咽下去。她不想再刺激他。这也是因为,他道出的恰是她的思想。奇怪,他就象真正的她在同假的她辩论。他跟她有这么多相似的观点。不知不觉,她对他的好感在加强。看看,我从来就不孤立。她看重他,不正是因为他的形象迎合了她的情绪吗?只是,她一直担心他的虚伪。   “人就是历史,就是历史的积累。一切都是历史的产物。再也没有比历史更可怕的。假如你从小得不到良好的教育,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历史了。只是那样一来,你也就不会思考了,因为你没有素质了,你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幸福了。”   “你的内心积满了委屈,穷困使你的精神变得谵妄……你自以为是醒悟者,你很危险。”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又走到自己的反面。他道出的都是她的观点,她却对他有了莫大的反感。   “谢谢,我是否应该把自己的观点赶快隐藏起来?”   “从第一天起,我就感到你的目光很特别。”   “那我要继续让你讨厌下去。”   他的眼里,有可怕的光焰。艺术家如果没有灵魂,比招摇过市的时装模特还可悲。我在重复她的观点,她却极力反对我。我的生命经过八年沉寂,终于开始了一次跃动。不管成功与否,这次爆发都极具分量。我指向明确,就是金钱,就是这个最强有力的东西。就改变人生,我比她们更有效率。他嗅到二十年后的气息,必将永恒的气息。这气息,还稍稍有点人味。   她沉默,在沉默中注意他。   爷爷自认为也是个农民。爷爷靠要饭创立了家业,供儿子读书,使儿子成为举国闻名的学子。爷爷是改变了历史的人。但面前的这个汉子,不也这么做吗?可她跟这个人的感情距离,是这样遥远。她对他的气焰,有无法形容的反感。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8章 他终于给乔琳琳当了模特   (起1C点1C中1C文1C网更新时间:2006-9-6 11:04:00  本章字数:2561)      就在这时,她邀请他当模特。   “一小时给多少钱?”他问。   她皱了一下眉头,不痛快地伸出两个指头,然后又伸出一个来。她把下巴扬起来。他果真只是盯着她的金钱。这使她越来越不快活。她都后悔邀请他了。   不知何时,雨停了。保瑞把传呼机关上,生怕韩美娇会给他打电话。画家终于要画他了,敌人露头了,战斗开始了。   汉子震惊了。这个家,如此阔绰。只有这种氛围,她才能显出全部的高贵。怪不得,张亚楠不会被春花的俏美迷惑。喝惯了烈酒,对白开水一般的啤酒,自然提不起兴趣。   他闻到一股邪恶的气息。他冷峻地打量这些家具、古董、玉器、金子……通过春花的述说,使头脑中产生的所有想象,都被现实证实。心中积满痛恨,头发抖动起来。但金钱射出的道道金光,还是搅乱了意志。他跟叫花子一般,不知该坐到哪里。   我渴望富贵,这就是富贵。我拜倒在这富贵脚下,而不是这一对男女脚下,我越来越鄙视这一家人。一只玉碗里,放着很多好石。他想起这次带来的好石。他不仅把村长的男女交欢石搞到手,还搞到几枚明清奇石,一枚他起名三女裸舞石,一枚起名美男裸舞石。真不知道这些石头的最后主人是谁。他也弄到不少真正的好石,一枚石头上的花纹如奔马,它是春芳在很远的河边拣的;一枚石头上的花纹如海虾,它是大嫂云霞拿来的。   “你坐呀。”她瞅了他一眼。   他在不安中,再次感到了屈辱。   她站在一面大镜子前,整理头发。一进屋,她就换上休闲的装束,踏着银丝拖鞋。这时,她夹紧双腿,收紧小腹,还做了几个下蹲运动。发现他在注意她,她又做了几个甩臂运动。   她不想让他看出,她在练缩阴功。他不仅看出来,还看出她这是为了能迷住张亚楠,好让她过纸醉金迷的生活。他彻底了解了她。她爱钱,爱地位,却不爱给她带来一切的丈夫。她整个把自己卖了,把灵魂卖了。可怜的春花,却只出卖肉体。她不爱丈夫,多半是他不能给她带来肉欲的满足。不过,他正是冲着她的放荡才来到校园,只是自己的姿色真的太差。   #   接下来的两小时,乔琳琳不时就会走过来,把他的姿势校正一下。她的神情,始终介于端庄与冷漠之间。   他明白了,她对他的躯体并不很感兴趣。每当她的手指触到他,他就会有异样的感觉。可一见她的表情,他就泄气了。他有如一架机器,任她摆布。一小时下来,比坐三节课还累。   “你是不是休息一下?”她问。   “连你都不觉得累,我休息什么。”   “你的热情,让所有人满意。你还不知道,老师和学生们是怎样评价你的。不过,你还需要系统掌握一些知识。”   后来,她给他讲人体的肌肉,骨骼,内部结构,指出他什么地方是多余的,什么地方是不足的,一边捏弄他的身体。他是如此沮丧。一切计谋,在她面前都无法施展。他的那点思想,面对她的系统博大的知识构架,显得多么苍白。此前,他还想,我是否强暴她?我就是强暴她,她也不能向人述说,从此,她就得任我摆布……可她是如此冷酷和坚强的女人。他涣散得如一滩阳光下的污水。张亚楠给春花讲的事,有多少是真的?   艺术多么丑恶,在艺术的美名下,包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欲念。艺术本来就是欲望的替代产物。这个怪诞的女人,正巴不得我勾引她,从此,我就只好听任她的摆布……哦,她的涂了东西的脸蛋,就象一个橡皮假人,冷血蛇妇……   他真想跳起来,从她的身边走开。   #   待在卫生间,他迟迟没有解开裤带。镜子里是一张苍白的面孔。他越来越沮丧。蓦然间,他瞧见挂着的女人内衣。他把它抓到鼻子底下。他马上清醒过来,把它推开。“呸。”他说。   在门口,他奇怪地站住,回头,再次盯着这件内衣。他又闻见了它的独特的香味。那是她的体香吗?他过去,攥住它,好似要把它撕碎。最后,却把它蒙在脸上。他疯狂地吻它。   “我并不爱你,”他呻吟般地申辩,“只是,我又要没命地崇拜你。”外面的一声响动,把他惊醒。他瞥了一眼门闩。刚才一进来,他就把它扣上。他仿佛又看见她那含着嘲笑的目光。可他就连一点羞耻心也没有了。他再次把这件内衣蒙在脸上。   离开她家时,他把一分钱的硬币压在玻璃板下面她的照片的脸部。他干这件事,内心含着报复的快感。搞艺术的,内心大都十分敏感。她必定会因此思考一点什么。如果她什么也思考不出来,那她在艺术上也就毫无指望了。   天空晴了没一会儿,又要下雨了,灰蒙蒙的雾霭在头顶上聚集。他加快脚步。阴云刹那间笼罩了天空。大雨打在脸上。他缩着脑袋快走。猝然间,一道闪电在头顶上掠过。他感到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闪电一下子迸裂了。   #   躺在小白房子,他痴呆地望着屋顶新渗进的雨迹,身体有如抽光了血液,疲软无力。他回想女画家是怎样捏他的肌肉,说是要看看力度。她如此富有经验。那时,他恨不能咬她一口……终于,他长长叹息一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不能挣的钱。他想起了秦桔和春花。再也没有比她们更加不幸的女子了。   他终于相信,春花是自弃,就象秦桔是自弃一样。尽管这会加重他的自责,他也不能不相信了。   #################################   关于《拒绝风流》这部小说   一、题材   这是农民青年进城打工的故事。这个题材意义重大,我国目前有近一亿的进城打工者。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受到文学的忽视。这部小说的特点在于不仅用城市人的视角写城市,更用农民的眼光,特别是一个有思想,有头脑,有抱负,甚至也是有点野心的农民青年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被我们熟悉并熟视无睹的城市。这期间发生在文化、思想、情感和精神上的碰撞,使我们有触目惊心的感慨。城市人挣扎在城市的故事,已经被写得很多很繁了。现在我们让一个农村青年走进城里,而他又很有性格,有思想,又长得高大英俊,这样就会很快跟城市发生一系列关系,我们就能借此看到平时不被注意、不被发现的很多关于城市的精彩的东西。由于主人公的身份和心理跟城市格格不入,作者就把城市的许多荒诞不经的、幽默可笑的、深沉悲壮的、感人至深的东西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展示出来。这实在是比用城市人来揭示城市,要更加有趣,更具艺术效果。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19章 继续假装聆听他们的教诲   (起8R点8R中8R文8R网更新时间:2006-9-8 11:08:00  本章字数:1620)      清晨,保瑞把分管的区域扫干净,一上午就待在锅炉房旁边的小白房子,偶尔也会拿出一本书来翻翻。可脑子里什么也装不进去。是啊,他这会儿怎么还能看进去书呢。   乔琳琳家的书,在柜子里一排排耸立着。当时,他就为自己在饭馆里跟她谈了那么多关于读书的事,深为后悔了。他把自己说过的每句话,回想了几十遍。他说了很多谎话。可那些对命运的责备,倒是心里话。他就是想让她明白,他也有脑子,也有感情。他获得了一些成功,只是不知道这个成功有何意义。她羞辱了他,这是他得到的唯一结果。她一定会在内心嘲笑他的夸夸其谈。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向她说。   他一向鄙视夸夸其谈。在这所学院的许多角落,都很崇尚夸夸其谈。相对来讲,美术系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一向没有什么真正的理论可讲,每个作画者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与感觉。也正因此,他才不肯多听美术系的课。他更愿意听那些夸夸其谈。这些东西如一种包装,是每个显得有点素质的人必须掌握的。   在某些人面前,你不要用朴实的语言把意思表达出来。他经常这样告诫自己。要尽量使用华美和玄奥的词藻,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这样他们就会加倍尊敬你了。   不过他在乔琳琳面前,并没有使用华丽的词藻。这倒使他放心。她至多只能嘲笑他的激动。他那天是朴实的,非常朴实。他的许多话都让自己吃惊,它们是突然跃入脑子的。她不可能藐视他的感情。虽然她极尽羞辱了他,可他不也羞辱了她吗?她对他的羞辱,正可能是恼羞成怒的表现啊。这样想来,她是不会再理睬他了。不过,她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人。她是艺术家,行为总是很反常。她把他的躯体摸了几遍。她象个大夫,冷静,冷漠。最后,画面的进展很缓慢。这给了他希望:她还得继续请他。   出于自尊,他当时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再请他过来。后来他想,自己怎么还会有自尊心呢?现在,只能等待,特别是在感情问题上,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来学院还不到一月,给她当模特才几天。张亚楠就算是亲兄弟,也没什么用。要承包建材厂,启动资金得十万。他不会幻想天上掉馅饼的美事。那种事会降到张正头上,不会降到韩美娇头上。再说那么偏远,销路在哪里?附近只有一两个县城、一个州府,难道要拉到几百里外的省城?省城当地就没有更便宜的?建材,有重量,不值钱,运费便是最大的成本。省城早就有上百家建材厂了。这些厂子的头儿,说不定跟省长们都有关系。而栽了,你也就完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看上的只是名分。可这个世界没有你的名分。   #   一天,他看到《孙子兵法》,很快被吸引住。“孙子说,兵者,诡道也。其实,在今天,诡道不只限于军事领域啊。”他沉思着,“孙子说,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这话对我也很有启迪。我今后应该把虚伪包藏在诚实之内,决不能把虚伪和诚实截然对立。否则,我的一切就会被她那阳光般的目光穿透……”   他想起来,祖上不也对《孙子兵法》十分喜爱吗?祖上写的的有关文章,他就曾见过两篇。祖上生活的年代,研究兵法并不是上流社会的时尚。祖上一贯就不入时。据说,他从不喜欢赴宴请,一见请贴就心烦,得罪了不少人。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包子和面条,连炒菜也很少吃,还不喜欢喝酒,喝酒会影响第二天读书。他是那个时代的怪人,是没有人能理解的人。   现在,他的后人也研究兵书,并且也不是为了军事。   保瑞看到,作为苦斗者所必须的内在素质,在他身上迅速得到提高。他本来就有的读书乐趣,也在增强。此时,知识的意义仿佛就是使他能张开一张嘴去打动别人。   他想起二哥。对于这个只崇尚语言,不崇尚行动的校园,二哥应该成为大家的楷模。二哥的残腿在这个小王国,根本算不上缺点。当他向人们发表气功演讲或作健身报告时,口才会赢得一片喝彩。他早就进入这所大学的最高境界。他们完全应该在图书馆的门前为他塑造一座铜像,以便大家时时膜拜。   还要继续弄出傻乎乎的样子,聆听他们的教诲。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0章 没有一条可供我贯彻的指示吗   (起9O点9O中9O文9O网更新时间:2006-9-11 11:02:00  本章字数:2034)      这一阵,保瑞常去林光的办公室,问有什么指示,或有什么要干的活没有。林光满脑子学问,可也不能整天给别人倒,见侯保瑞进来,就请年轻人坐下,有时还给人家扔过去一支烟,然后就是闲聊,天南海北的,还讲了不少笑话,很多都是从酒桌上听来的。保瑞在这方面见闻不多,只是听林光讲,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其实酒桌上的那些黄段子,他不仅不爱听,还有强烈的对立情绪,因为他根本就坐不到公家的酒席宴上。他也根本就不想笑,可最后往往还得笑。连他都觉得,自己的笑干干的,林光不见得就听不出来。他倒是想听听林光讲学问。他没机会听林主任的课,这会儿也算是个机会,可以提高一下。可林光的脑子早就用乏了,这会儿只想消遣,而且这还是跟他关系不错的表现。可他却不满意,觉得林光好无聊,搁在县上,你是一个管着好几十万人的父母官,还有心思整天讲无聊故事?所以说,大学就是清闲,都有工资发,起码没有吃不上饭的,没有穿不上衣的,没有入不了土的,所以就坐在办公室里乱聊一气。即便是别人从门口走过,听见,也不会当回事,因为早就习惯了。而一个领导要是整天板着脸,大家反而不习惯,受不了。又没有把死人抬到你家门口,诚心跟你过不去,你整天板个脸干啥。所以林光这样,还是对的,完全是适应环境的。保瑞坐在那里,听林光讲,不时笑一笑,心里累,可脸上还得高兴,眼里还得有兴奋。   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林光。人家把你当成可以亲近的人,你却在心里保持了距离。可是一想,这距离天然存在,并不是你想保持不想保持的问题。林光讲的,全是宴席上的事,哪里是你侯保瑞可以参与的。反过来讲,请你参与,你就参与吗?祖上的权势可是大哩,请的人也多哩,最后呢,是一个一个的拒绝,把人得罪光了,最后自己也彻底完蛋。这是基因问题。你不喜欢吃宴席,全是基因作怪,这是干不成大事的,是要坏事的,你整天想自己节约,也让别人节约,这绝对成不了大器。   “就没有一条可供我贯彻的指示吗?”最后,他问。   林光一愣,接着,笑了。“好好干就是了。”他说。   “好吧。但总觉得,方向不太明确。”   “车我给你了,上面方向盘也有,你自己使劲吧。”   “但你也得经常指点啊。”   “你是着急了。没必要嘛。就这么干吧。”   “好吧。”他最后笑一笑,出去了。   回过头,就见系主任开始严肃地办公。   下次,他又问系主任:   “有啥指示没?”   “没啥。”林光这样说,脸上很高兴。   他就这样,经常主动去求批评,去求指示。   “唉,还是模特有觉悟啊。”一次,林光说。   “老师们不常来求你指教吗?”保瑞问。   “求个屁,恨不能我永远别朝他们开口。”   “不会吧?”   “你傻啊?”   “真想不到。”   “想想你跟村长的关系吧。”   保瑞一愣。自己的确不想让村长老来指教自己。   他也经常去刘雄的办公室转一转,问有什么指示,或是有什么要干的活。虽然刘雄这里总有干不完的活,可他不怕,凡是科长能想起来,能说出来,他就去做。有一天,刘雄让他帮食堂卸煤,他没一点犹豫,就去了。科长手下的科员,当然不会给自己揽这样的活,因为这跟发工资没关系。而保瑞也知道,自己总是这么揽活,还不是想在这里长期领工资。   有时,他也想,自己老这么去领指示,领批评,是不是太虚伪。他就想,你又不是不想干活,而是专门讨苦吃,是诚心想出力气,说到底,不仅不虚伪,还很有些下作。人家正式职工从来不这样,不这么下作,不这么恶心。你都这么恶心了,还要作践自己,说自己虚伪,太过分了,只有公家的人才这样说你。彩珠和秀娥见你这样,只会觉得你太可怜。黑虎和春芳见你这样,简直都要为你流泪。所以,你何必与自己过不去,说自己虚伪。   不过,他还是要觉得自己虚伪,觉得自己怎么都恶心。   就不要再去了。可发生的事件那么多,你怎么办啊,你得争取主动啊。你去领指示,他没告诉你,责任就不在你了。而且你这么主动,就是有个什么闪失,他也就原谅了。   所以,虚伪是必须的。还是得经常去求得指示。   一天,刘雄见他实在闲得无聊,就让他去帮忙整理整理自己家的煤房。保瑞兴高采烈,两小时就把活干完了。   “还有啥活?”保瑞问。   “我家大便池有味了,但不能让你干。”刘雄笑笑。   “见外?”   刘雄又笑笑,让年轻人上去喝水。   进来,保瑞立刻就朝卫生间走去。所有东西都很干净。   “你以为,我就那么懒吗?”刘雄说。   “但我有瘾,我就想过瘾,跟抽大烟似的。”保瑞笑笑。   “嘿嘿,谁不想清闲?”   “我就不想,我就只想过瘾。”   “那好吧,我以后累死你。”   “那就好,我就狠狠过瘾。”   “少油嘴滑舌,快喝茶,都凉了。”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1章 老师以为汉子在发神经病   (起0X点0X中0X文0X网更新时间:2006-9-17 10:41:00  本章字数:476)      人们用新的目光看侯模特。林光对保瑞的赏识,令许多教师也不能不对侯模特另眼相看。林光曾几次公开批评另一个男模特尚涛。于是,保瑞把这个人的一部分课取代了。但保瑞还是没有起码的安全感。他只是进城的打工者,连城市户口都没有,某个当权者说一句对他不利的话,他就只好滚蛋。他也没有自己的住房,这种处境比尚涛这个市民要不利得多。   如果说保瑞对大学里的哪一门课感兴趣,就是对“建筑艺术概论”了。这可能跟他的某些经历有关,跟那些非常有诱惑力的幻想有关。这门课,只被列为选修课。他认真听过几次。他戴着红袖标,从后门潜入,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老师张大眼睛,望着这个清洁工,咧嘴笑了。见清洁工在记笔记,老师可能以为汉子在发神经病。下课后,他走到汉子的桌前,看此人都记了些什么。老师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这并不是出自对清洁工的不敬。   保瑞完全看出了这个长者的心理。“他认为,我只配去打扫马路。他不愿意看到,我还有一点点向上的决心,他愿意永远保持对我的那点优越感。哦,他究竟有什么可优越的?”不过,他还得在这个长者面前表现出一副卑微相。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2章 某老师用枪射击他的屁股   (起3U点3U中3U文3U网更新时间:2006-9-21 10:55:00  本章字数:1784)      美术系的讲师管传宇,用枪射击了保瑞的屁股。保瑞想象不出会有这样的事,不得不在事件发生后思考了几个钟头。   保瑞没能发现,子弹是从那幢学生宿舍楼的哪个窗子里射出来的。几乎所有宿舍的窗户都是紧闭的,所有厕所的窗户都是大开的。整幢楼显得十分安静。学生们都回家过暑假。只是想到射击者还会开枪,他才捂着流血的屁股,一瘸一拐地逃走。   他来到校医院。没有医疗证,不能挂号,管挂号的让他直接去楼上找大夫。大夫让他剥下裤子,趴到床上。子弹不深,医生轻易从肉里把它揪出来。几个人都建议,他去保卫科报案。   中午,他没去酿皮摊。躺在小白房子里,一直在想,自己又得罪了谁呢?若干天以前,他曾让管传宇从梯子上摔下来。那几天他临时给大澡堂烧水,一天晚上,他抽空回去吃晚饭,看见一个人站在木梯上,从小窗子上往澡堂里张望。这天轮到女士们洗澡。他终于看清,梯子上是美术系的老师管传宇。可人体课上你还没看够吗?保瑞过去,把梯子踹了一下。他用力并不大,多半是管传宇自己心慌,所以狠狠地栽在地上……保瑞赶紧把管传宇扶起来。管传宇说,没事,没事,别担心……   保瑞曾经看见,管传宇用气枪在校园里打过鸟。   保瑞这就要爬起来。可屁股上的伤痛,让他动弹不得。渐渐地,他也冷静下来。自己决不能跟管传宇交恶,这个人是美术系的老师。那些不知来历的碎纸屑,差点让他滚出校园。这次的仇恨显然更深,子弹钻了进了肉里。他不停地责备自己:干嘛多管闲事?那些女人与你有何关系?她们会感激你吗?她们会对你友好一点吗?他发现,一到某些时候,大脑就控制不住,专门让他倒霉。什么兵法,谋略,都远远离开他,看他的笑话。   还得跟这个人和好。他要再打你一枪,就麻烦了,尽管他也得倒霉,但你已经没命了。这对对你的志向,毫无益处。   在他眼里,长头发的管传宇显得更加疯狂了。   必须阻止更大的悲剧发生——所以,提上烟酒去给管传宇道歉。不,这太下作啦——然而,就是为了拯救管传宇——不,我对他没有这样的亲情,我恨他——但悲剧随时会发生——啊,我想宰了这小子……   直到下午五点多,他才来到管传宇家住的楼下。这也是一幢筒子楼。敲开一楼的一户人家,打听到管传宇家在二楼。   敲过屋门,他显出轻松的样子,就象是来找画家聊天。女人把屋门打开。他在教研室见过她几次。她不算漂亮,却很耐看。她请他进屋。屋子只住着一户人家,却更加拥挤。   “管老师答应把气枪借我用用。”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一点也没有犹豫,把茶倒上,就去找气枪。她在两张高低床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她说昨天还看见,就放在这里的。   “不着急,我等管老师回来。”保瑞说。   她一边择菜,跟他闲聊。她家有五口人,今天公公带着她正上初中的一对儿女去走亲戚,很晚才能回来。   这间屋子摆得跟大学生宿舍似的,靠窗户的两边各支着一架双层床。一边的上铺上摞着几个箱子和绘画用品,另一边的上铺铺着被褥,两个下铺也都铺着被褥。其中一个下铺的墙上贴着很多明星照片,这大概是女儿的床。两个上下床之间,摆着一张学生宿舍用的大桌子,上面放着各式化妆品,以及吃饭和学习等用具。紧挨着那边高低床的墙下,支着案板。再过来,放着液化气灶具。灶具下面是个铁皮柜,里面布满油污,酱油瓶、醋瓶、调料瓶、碗筷等等,全塞在里面。在柜子下面的地上,塞着几双皮鞋,和擦皮鞋用的布和刷子。它们跟碗筷只有两三寸距离。墙根堆着扫把、拖把,门背后挂着抹布、刷子、毛巾。这边的半壁墙上靠着一组小组合柜,里面摆着酒具、麦乳精、廉价洗头膏、手纸和几件假古董。保瑞坐的沙发是折叠式的,大概是两口子睡觉的地方。痰盂里全是茶叶水,上面还浮着黄痰。   保瑞想起管传宇那些精美的画,觉得这人真不简单哩。   这样一间屋子里,也养了几盆奇花,和一只小狗。   管传宇这就回来了。见保瑞坐在他家,着实吃了一惊。他的肩上背着包,半天都忘了放下来。   “想请教点艺术问题,就来你家了。”保瑞亲昵地说,“你把枪拆了?子弹只擦破我一点皮。”他把包要过来,打开,就看见了拆成数截的枪和行军水壶。他把枪取出来。“你这家伙真会恶作剧啊。这枪借我玩两天。”他笑眯眯地坐回到沙发上。   管传宇呆若木鸡。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3章你敢蔑视乔琳琳,她就会勾引你   (起0A点0A中0A文0A网更新时间:2006-9-22 10:46:00  本章字数:2040)      “咱们喝一顿,我去买点小菜?”保瑞说。   “说的,我请不起?咱们早就应该聚聚啦。”管传宇说。   女人让管传宇把液化气灶和罐儿拿出去。她对保瑞说,今年丢了两个罐,再也不敢放外面了。她把案板也端了出去。   “枪你拿去玩就是了,只是别用来打我,或者也打屁股,看在这一家人的份儿上。还有那天偷看女人的事,你可别在我老婆跟前提起呀。”管传宇小声说。   “嗨,事情都过去了,提它干啥?”   不一会儿,女人把两盘热菜端进来,放在茶几上。“你趁热吃啊,别嫌我的手艺不好。”她亲切地说。   “许平,这是你几年来炒得最好吃的一次。”管传宇说。   “是吗?”女人有些轻视地瞅了一眼丈夫,“也是呀,你哪里配让我这样伺候。”她说罢,朝保瑞笑笑。   管传宇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侯先生说,你的身材挺适合当裸体模特。”管传宇说。   “胡说什么呐?画家都是职业流氓。”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不过,我每天都在练功……哟,锅……”她跑出去。   管传宇告诉保瑞,她的女人在医院工作,是副护士长。据她讲,外科的护士全是职业流氓。有些病人在科里一住几个月,身上绑着绷带,有时实在憋不住了就只好自慰。可护士倒好,只要发现,几个人过去就把人家的被子掀开,还说你不好好养病,这是干啥?是成心要弄脏被褥吗?最后,还让病人写一份检查。她们把病人的检讨书传来传去,还讨论写得深刻不深刻。一些护士几天见不到检讨书,就会打问,最近有谁写了检讨书没有?   保瑞去上厕所,见许平站在楼道,两腿夹紧,控制呼吸,可能是在练缩阴功。见保瑞在注意,她停下来。   上完厕所,保瑞跑到小白房子,拿了半条烟来,让管传宇马上品尝。管传宇吸了两口,说不错。保瑞说,那你就用吧。管传宇说,这怎么行。保瑞说,咱们谁跟谁啊?管传宇很感动。   #   管传宇跟保瑞论画。直到讲到本系的老师,保瑞才又打起精神。管传宇认为,美术系最棒的老师是林光,最有才气的画家是乔琳琳。林光放弃了对画风突破的努力,猛攻艺术理论,这使他变得很轻松,使学识显得更渊博。他在许多人的眼里,更具备了当副院长的资格。乔琳琳正相反,试图取消一切理论的束缚。   “乔琳琳究竟有啥本事,让你们如此崇拜?”   “谈不上崇拜,讲句真话罢了。要说鄙视,也有一些。这我就不说了。她画的农民,腹部有厚厚的脂肪;画的打工者,手里不离啤酒杯……她整个儿被张亚楠毁啦。”   “她曾经有过很多模特吧?”   “她的模特都是最丑、最邪乎的。她肯定是个自虐狂。你当不了她的模特,你过于斯文。圈子里最新的时尚是,说脏话,讲下流故事,但必须有思想,简单的办法,有点影射便是了。”   “你要是敢蔑视乔琳琳,”女人盯着自己的丈夫,“她就会勾引你,然后把你甩掉……可惜,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蔑视她,所以她早就对男人们厌倦了。谁也打不上她的主意,到头来只能让自己丢脸。男人搞艺术多寒酸,简直是小工匠一个,哪能跟张亚楠相比?……瞧你腰上别的玉石,就象花两块钱在地摊买的。你真不如装一块好石,那才时尚,只是你没有手机袋……”她这时吸吸鼻子,“锅,锅……”她从矮凳子上跳起来……   外面,一个女人跟许平说偏方,还说了句黄定国什么的。她们的声音忽然小了,嘴里发出隐秘的笑声。   “孙子说,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保瑞想,“可我对乔琳琳又了解多少?最可悲的是,我对自己更不了解,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从何而来,往何处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个子高低,身材胖瘦……唉,再也没有象我这样的傻瓜啦。”   不过,他还是感到庆幸。他在一瞬间化解了一个敌人,增加了两个新朋友。然而他还是悲愤地看到,孙子的谋略也就只能让他一再忍气吞声,别人用枪打了他,他反而得给凶手赔不是。忍吧,忍吧,只要有了钱,就不用这么贱了。他仿佛害怕脑袋会不听话,就把太阳穴那里狠狠揉了几下。   第三天,屁股又疼起来。他担心是发炎了。他后悔为什么要跟管传宇喝酒。他来到校医院。人家还是不给他挂号,而且不许他再上楼。前天他走了不久,她就遭到领导的批评。他只好撅着屁股,去外面的街道医院。人家一看,说发炎了,马上给他挂上点滴。用的不是青霉素,是没听说过的药。结账时,吓一跳,竟然要五十多元。他跟人家争。大夫说,命要紧,还是钱要紧?青霉素对你不管用。他只好把钱交给人家。第二天又来,第三天又打了一回。第四天,硬是没有再来。在打针的第二天,他看见许平。她问他怎么撅着屁股走路。他担心她会跟管传宇吵架,引起新的矛盾,就没说实话,说屁股长了疮。她说,要讲卫生哩,要改改农民的习气。许平听管传宇讲,侯保瑞大概嫌学院的澡堂价钱贵,经常端一盆凉水,在房间外面简单擦擦。但那会儿一定擦不成屁股,加上天热,就长了疮。她是正牌医院的副护士长,应该详细指点一下他才对,他毕竟也算她一家人的朋友了。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4章 奇怪,种的树一棵一棵死去   (起3A点3A中3A文3A网更新时间:2006-9-23 10:44:00  本章字数:1946)      校园里新栽的很多小树都死了。刘雄找到保瑞,问他是怎么搞的。自从上次保瑞很好地完成浇树任务,刘雄就把今后一段时间浇树的事全委给了他。橡皮管一直没买来,保瑞的笨办法就显得特别有用。刘雄对保瑞讲过,如果必要,可以抽一些学生帮着浇树。保瑞当时说,自己就可以。可没过多长时间,至少有七八十颗小树都不行了。处领导问刘雄是怎么回事,刘雄接着就来询问保瑞。保瑞说,自己按时浇了。这怎么能让刘雄信服。刘雄听科里的人讲,侯保瑞上班时候还是经常往外跑。刘雄了解自己底下的这帮人,不能全信他们的,但也不能全不信。再说,侯保瑞至少还兼着美术系的人体模特,他对此就一直有看法,只是碍着林光的面子,才一直没说什么。林光有些欣赏侯保瑞,而林光又是提升副院长的几个最佳人选,他不想跟林光过不去。   树苗今年很紧张,是处里走了关系才买来的。学院的绿化跟有关方面签了合同,实际上很多单位都签了合同,环境绿化突然间成了衡量单位领导政绩的重要指标,所以树苗也就一下金贵起来,得走后门才能买上。这下可好,几天就死了七八十棵。   处里和刘雄都非常生气。这事还没引起院领导的注意,但院领导肯定会知道的。刘雄想,决不能等着挨领导收拾。   秋补是唯一的办法。但对人的处理,一定要走在前头。这样才能给自己赢得主动。侯保瑞,你这也是活该。   当然不能马上辞掉侯保瑞,自己上次才在黄院长面前说了此人的好话,黄院长也很给面子。侯保瑞这家伙也确实能干,竟然一桶一桶地,把全校所有的树都浇了一遍。在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是不可想象的。而且这家伙是用晚上,这也是不可思议的。白天太热,浇树对树根不利,自己也懂这个道理。但浇树的时候,谁又会想到这个道理。这家伙,真有点不简单哩。一些小树在这个人接手之前,就出现不旺的迹象。事情显然不简单。不过,不简单的事往往要简单明了地处理,否则会就变得复杂。这是他多年累积的经验。所以,侯保瑞,我还得处理你。说不定我最后还得将你除名。这是工作的需要,讲政治的需要。你觉得委屈吗?谁叫你是临时工,就是说,是软泥巴蛋。   刘雄怀着一点同情,要对这个软泥巴蛋再下一次手。这就叫杀鸡给猴看。科里的那一个个小猴猴,他没权力动,甚至不能动一根毫毛,院长也不能实质性地动他们,他们吃的是皇粮。这就是铁饭碗。要是有一种魔术,让侯保瑞变成科员,他的科员们变成临时工,他会多么高兴,他的业绩就会在几天里冒上去。他需要冒尖,他的年龄很大了,当副处长眼看就没指望了。   侯保瑞,让我再对你下一次手吧,你再贡献一次吧。   先重罚。一棵死树罚五元,八十棵下来就是四百元。对于每月挣一百三十元的临时工,这不算轻了。你感到冤枉?将来该辞掉你还会辞掉你。我可怜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保瑞确实感到冤枉。只是,他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他接手的时候,只有十来棵小树显出要死的样子,这阵子情景越来越不妙,一排一排的都不行了。其实,他心里比刘雄还着急,采取了不少办法,就是不管用。他后悔没办得主动一些,及时给刘雄汇报一下,否则也就不会受这种罚。他倒没有怨天忧人,一味埋怨坏事又被自己摊上,谁管也管不好,树肯定都得死——这种想法与事无补,还会加重心里的怨气,到头来只能更加倒霉。   他担心的是,小树还会接连死去。那样一来,他一方面在经济上无法承受,更重要的是在大家眼里就算完了。一旦小白房子住不成,连人体模特也当不成了,连洗尸体也不行了……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哦,小树,你们可别再死了。可他知道,它们还会一棵一棵死掉。其实眼下最重要的,倒是赶紧买树苗补种。这树夏季可以补种。自己来补,花钱比罚款多,但总的效果却好得多,现在早就不是什么钱的问题了。   他立刻去外面联系树苗。一棵要二十块钱,八十棵就是一千六百块,这超出了他的能力极限。他当一年清洁工,也才挣一千五百多块。要是再死几十棵,怎么办。唉,还是挨罚款吧。可罚款会带来多么可怕的结局。真是走投无路了。   也许,这便是大难临头的先兆。对,不能买树苗,买了也是白买,到时候学院也不会给你退钱。你没有住小白房子的命。它宁可空着,也不愿意让你住。还有小煤房,宁可空着,你也住不成。你倒是可以住进太平间里。没有人会去那里查房。对呀,对呀,你怎么忘了这一条退路。跟那些死人住在一起,实际上是最安全的。他这么想,心里一下踏实了。他不再那么过分惧怕未来了。他还可以继续当裸体模特。不过,于兴旺要诊尸体怎么躲避呢?对了,白天自己不在那里,白天在美术系的教室忙,在酿皮摊忙。嗨,一切都解决了。他真的不用害怕了。   他没有忘记给老师傅塞两包烟。老师傅看他这么急,就更详细地问了情况,最后建议他挖开几棵树看一看。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5章 我总得把事情摆平   (起8G点8G中8G文8G网更新时间:2006-9-24 10:45:00  本章字数:1771)      回来,碰见刘雄。   “你又干什么去了?”   “我去联系树苗。我要自己补种。”   “要是树苗都死了,你倾家荡产也补不起。”   保瑞想起老师傅的交待,就让科长等一下。他很快拿来一把铁锨。两个人开始挖死树。最后发现,这树没根。虽然这树没根往往也能栽活,可刘雄记得,学院进的都是有根的。他们又挖了一棵死树,还是没根。   刘雄这才知道,问题是出在了那里。   保瑞这就又骑着自行车,去找老师傅。   老师傅说,虽然这树没根也能栽活,但还要看土质和各种具体环境。老师傅认为,树死掉,主要是没根造成的。   这时候,保瑞的心才松下来。   刘雄终于查出来,是科里的人干的好事。这次一共买了六百棵,但取货时只有五百棵,那一百棵还要再等一星期,去办事的人为了省事,就同时进了一百棵无根的。   保瑞最后还是挨了罚,他还是有管理不当一事;那个进货的科员,也被罚了一百元。事情在处里了结,院领导不知道。   本来,也可以不这么办,把科员批评一下就算了。可刘雄这回真的很生气。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也太胡闹了。学院一样是把钱付了,拿回来的却是无根的,原因就是怕去两次麻烦。虽然过去也老出现这类事,但这回刘雄真的特别生气。因为,侯保瑞这个临时工竟然要自己花钱补种,而且这个人一点不怕麻烦,跑到外面请教,把问题连根挖出来了。如果不是这个人,问题也许会永远被埋起来。所以,他感到有些丢脸。   一定要认真处理,一定要出出这口气。   罚两百元恐怕难,事情可能会闹到院领导那里。这一来,自己也会牵连进去。罚一百元比较稳当。于是,他先提出来罚侯保瑞一百元。原因是,虽然你发现树苗无根,可发现得晚了。他就这么对大家讲。最后,拿了无根树苗回来的人坐不住了,自己也交了一百元。刘雄这时候心也软了。本院这些年来,对正式工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他就悄悄对这个人讲,将来我给你派几个活儿,让你得点补贴。他虽然这样说了,人家还是不高兴,这回的事明摆着,是做好了口袋让人往里面钻。难道学院交学费的事情还少吗?处长院领导做错了事,一损失就是多少万,就说是交学费了,长了见识了。这种树无根也可以活,谁想到,这回就没活成,这怪谁,只能算天意,所以也应该交学费嘛。   保瑞很不痛快地交了罚款。   “进了新树,再死就是你一人的事。”刘雄说。   “这次我要亲自进货。”保瑞说。   “你给树浇水,我想给你一点补助。但这事成不成,我不敢保证。你只管一心一意把树看护好,别再惹麻烦。”   “补助我不要。只要是你吩咐的事,我就好好干。”   “很好。”   但是,过了一晚上,保瑞就后悔了:我凭什么要交一百元罚款呢?事情并不是我造成的。而且,他跟进货的科员罚了一样的钱,这太不公平了。上午,他把刘雄从办公室叫出来。当刘雄听了这个人的一番话后,惊讶了。   “可我就是要这么罚你。”   “那不行,我要找处长,不行就找院领导。”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想干下去了?”   “想,也不想。科长,你就从心里说句公道话吧。这太欺负人了。不然,把这件事公布出去,让大家评评理。”   “你这是听了谁的怂恿?你一定是听了谁的怂恿。”   “那我去找院长。”   “别……你等等。”刘雄把临时工拉住。“老实说,这次我也有责任。你不会是想把我也弄出来吧?你以后就不会再犯错误了?那时候,我可以帮你弥补呢。我要是给你穿小鞋,不是很容易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我总得把事情摆平。我要处理那小子,就得把你也拉上。这叫平衡。不然,那小子不会服气。我这次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我得吓吓底下的人,不然以后还会出什么事……你就别计较一百元了。我补你,行不?”   “不行。”   “你真不想干啦?那好,你去告吧。你把我搞臭不要紧,把别人也都搞臭,就剩下你个香蛋蛋,看你能搅出个啥明堂。”   “我心里憋气啊。”   “就忍不下来?嘿,你不是干大事的。”   “好吧,我试着忍一忍。”   “这就对了。你浇树是一功,这次能忍也是一功。”   “这叫忍辱负重吧?”   “对,忍辱负重。”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6章 她作弄我,是否证明她看重我   (起6X点6X中6X文6X网更新时间:2006-9-25 14:31:00  本章字数:2216)      保瑞得到的熏陶是多方面的。但就他看来,他多半只是把过去的那个自己包藏起来了。乔琳琳曾经就把对他的种种不满表示出来。只是,他的言行又具有朴实和真挚的特点,才使他不显得很虚伪。中文系有几个女孩,很喜欢跟他接近。尤其是他光着膀子,教体育系的学生如何练出这儿那儿的肌肉时,她们会立在一边观看。通过跟她们交往,他知道了什么是高雅。原来美妙的身材除了能激起情欲,引起神经刺激,更是能激发美感的。   他把这些女孩作为理解这所学院的一个新的切入口。他引导她们发表各种见解,并惊讶她们的表现欲望都是这么强烈。为了得到她们的好感,他一再附和她们。偶尔,也会对她们的某些错误予以指正。这样,她们便会觉得,他同样有点思想。   在他的眼里,她们对生活的理解近于苍白,可脑子里又填塞着几千个词汇。他为她们的状态担心。她们的目光,仿佛随时都在穿透他的裤子。他对她们保持适度的警惕,以免她们会在冲动之下伤害了他。她们平时全是强者,一遇到性的问题,掌权的男人们就要把她们想成弱者。是啊,她们在他们的手里永远是可怜的弱者。她们不敢玩弄别人,还不敢小小玩弄一下他这个打工者吗?她们也是人,也在呼吸时代的空气。美术系的吴媚媚,邀请他去跳舞,还说只要去了就给他五百块钱。他当然不会去。他忘不了,一天在游泳池被某女生羞辱。他并不想怎样她,她也不漂亮,他只想显得跟她一样随便。她却不能平等待他。看来,人就得有身份。有钱,有钱,有钱了就不用当模特,就不用扫马路。后来得知,女生的父亲是另一所大学的老资格副处长。   #   最让他牵肠挂肚的,只是那个傲慢的乔琳琳,尤其是拙劣地当了一回她的模特之后。在这个清闲的暑假,对她的恼恨和说不出名堂的种种感情,使他的情绪如此妄乱……他失眠了。   怎么没拿她一本书。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去她家求教。这里的人,有很强的施教欲。嘴轮子沾着白沫,指头飞舞。你如果敢在她们讲话的中间插一句,那你立刻就成了最可恨的人。   只是,他却发现了她与这所大学固有性格的某些不同,看到了在她身上弥漫的与学院截然对立的情绪。基于这一点,他对她的幻想始终不肯泯灭。她已经正式跟他打交道了。虽然她极尽羞辱了他。但别的系的女教师,就连羞辱他的愿望都不会有。   “她对我的作弄,是否说明,她对我重视呢?”这样,他的情绪又要高涨起来。他继续思索她,研读她的文章。这时,他才看到她内心的痛苦。她比大学里的所有人都活得沉重。想到她那单薄的躯体,他就担心,她的头脑不会把它压垮吗?   也就是这时候,他的感情世界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种温暖的情愫,伴随着她的形象,在心灵默默渗透,就如初春的薄雨滋润干燥的土地。每当看不见她,她的形象就会好一些,而一旦看见她的目光、表情,他就会于骤然之间被什么惹恼,就会寻找一切方式跟她斗争。他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每个瞬间的行为都无法预料。自己身上的这些病变,究竟是怎么回事?   #   他对江碧玉无法忍耐了,虽然她给他的陪聊费又增加了二百块,成了每月六百。她只对他提出一个要求,就是以后再也不要去洗尸体。他马上答应了。见她还是疑虑重重,他说,他早就不干了。为了让她相信,他告诉她几个电话号码,让她询问。   可从这以后,他却频繁躲着她了。她一边给他付酬,还要给他干活。她把他的床单、被罩,统统抱到她家。一天,他跟她出去吃饭。她当着众多食客的面,拿梳子给他梳头。众人的目光倒没有流露出什么。他们大概以为,我是被她惯坏的大儿子吧?那一刻,他的男子汉尊严被她彻底剥去。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诅咒金钱。他真的等不到出头的一天了。好几天,他都不去找她。   他还反感她自以为把他包下来的优越感。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流露出来,甚至表现得有些谦卑。骨子里,她真不会把他当成男妓吗?她因为寂寞,才会对他这样忍让。他恨她,她有点钱,可以雇他,可以让他来就来,走就走,他明明就成了男妓。不能再跟她上床,绝对不可以了,我决不是男妓啊。   他一再逃避陪聊的责任,也是因为她除了愿意谈艺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除了对艺术不感兴趣,对什么都感兴趣。不过她的确能做一手好菜,他如今经常能吃到如鱼香肉丝、糖醋丸子之类的美味。她还把他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使它有了艺术气氛。她的才气在画布上一再受到捉弄,却在做菜和房间布置上发挥出来,这使她得到间接的满足。奇怪的是,她身上总是邋邋遢遢。当她把自己拾掇一番,就显得更邋遢了。   #   黄定国这一阵再也没来火车站广场,据说此人目前只在一家公园里设点。不过,黄现在就是来火车站广场,保瑞也不会帮忙了,两个人已经闹翻。黄对结拜义父义女着了迷,保瑞怀疑他心存不轨,反复劝告之后,就跟老头红了脸。老头盛怒之下,扔了句“迂腐”,就再也不来广场。   有人说,现在跟黄接触的都是老女人,对黄更加虔诚,她们都想高寿。黄依然称她们义女。义女们都练黄氏剑法。这种剑法的特点是,经常让剑头指向自己的心脏部位。这使她们觉得,黄氏剑法具有超凡的神秘感和诱惑力。   黄真是个强人,这就朝规模经营发展。可黄怎么有这么大的号召力。那种花招连几岁的孩子都应看出来,可她们偏偏坚信不疑。她们一定是在发泄。黄呢,也就成了她们的工具。黄当然很愿意了,她们不停地给他塞钱,他也只需要在地上打个滚。保瑞的那点信心,都要被这些超人揉碎了。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7章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案子   (起9R点9R中9R文9R网更新时间:2006-9-26 10:45:00  本章字数:2303)      两棵小树被人挖走了。而且,都是他新栽的。谁要这小树做什么呢?他很疑惑。他想马上报告刘雄,却忍住。他在校园里巡查一番。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发现了这两棵被挖出来的小树,根被砍掉。这是冲着谁呢?是冲着他?是冲着刘雄?他激动了,要找刘雄。可是,又忍住。刘雄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做到不让你赔偿。接下来,人家还会这么干。到头来刘雄就会想,是你侯保瑞得罪了什么人,你当清洁工真麻烦。碎纸屑事件,都让刘雄头疼死了。要是刘雄真烦你了,你还能干下去?而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再想想。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先忍着,别惹事。不就是两棵树吗?全赔上,有什么了不起。别因小失大啊。   他加强了巡查,并且及时买了两棵小树,补种上。   万万没想到,第三天,又有一棵小树被连根挖走。在一个角落,发现了被砍了根的小树。他太激动了,这就要找刘雄。可刘雄也只能觉得,你侯保瑞的敌人太多,你的事情太多太多。然而不汇报,你受得了?前天四十,今天二十。不,得汇报。   半路上,他又想,这说不定就是刘雄科里的人干的,是想出出气而已。在一棵小树身上出出气,对公家的人算什么。他们并不理解你的困境。你把事情不停地往大里弄,仇越结越深,将来能有你什么好结果。连刘雄都想把你赶快弄走了。你现在住着小白房子,那里面虽然吊死过一个女人,可想开了,死人能把你咋样?鬼都是人瞎编出来的。你无所谓,鬼还能把你吃了。想当初你睡在公共厕所,跟真正的死人并肩挨着,也就那么回事。如果没有了这个住处,小煤房也被收走,你就又回到了开头。二十块钱算什么,天天赔二十,捣乱的人有耐性,你就有耐性。   他完全想开了,不去汇报了。不就是想出出气吗?那就出出吧,我侯保瑞宽宏大量,让你出。他去把那三棵被砍了根的小树找到,存在小白房子。之后,又去买了树苗,补栽上。他完全是心平气和的。他预感到,还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多买了两棵,树根用土包住,用塑料缠住。他甚至也不再去巡查。人家只想出出气,这是公家的东西,你不让人家出,让人家把气压在心里,让人家不习惯,不闹出更大的事来才怪。出出就出出吧。   过了一天,就发现,一棵又没了。后来,分成两截的小树照例拿回小白房子。再补种。又过一天,又重复一次。他就想,一棵一棵补,也麻烦,不如几天补一次。他便买了六棵。第六棵小树没有了,他不再补种。过了一天,他去看,第七棵小树还没被挖走。又过一天,还是没有人再挖。   他有些着急。那六棵小树不能老放在屋里。这一天,他先把第六个坑补上。第二天去看,人家又挖走一棵。   这回,他真生气了。这是开什么玩笑。树也是生命。你出出气也就出出气,不能没完没了这样。我够给面子了,都六次七棵了。你把气出了,我心里却憋了一肚子气。这公平吗?我知道自己是临时工,但临时工也不是可怜虫。不要这样逼我了,咱们都是人,人活着容易吗?不找事都不容易活,这样找事,搁在你身上,你能受得了?人也不是树,有脑子,有脑子就要生气,搁着你,你不生气?就住手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他气乎乎地把第七个坑补上。过了一天去巡查,又少一棵。   不能再忍了,得汇报了,自己仁至义尽了。   “你不要怪我了,都八棵了,一百六十元了,你把我一个多月的工资糟蹋了,你让我喝西北风,我能不急吗?”   刘雄听了汇报,笑了。科长显然不信。科长要去看看。   “这不还是原来的树吗?”刘雄把树摇摇。   “是我新换的。你看这新土。”保瑞把土踢一下。   “不是新土。”   “我拿来发票,请你看。”   “你跟人家要发票,还不容易?别给我弄事。你对罚一百元不满意。可我将来会补你的。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唉呀,你想岔了。”   “好好干。我心里有数。”   保瑞想让科长去小白房子看看那几棵还没栽的小树,再看看被砍了根的树。可是一想,这什么作用也不会起。他朝科长笑笑说,那就麻烦你了。刘雄笑笑,走了。保瑞想了想,又新挖了几个坑,把几棵小树苗栽上,否则死了就可惜了。   “你看你看,我还是原谅了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都八棵了,你老这样,不伤身子吗?连科长都不信有这种事。有一次,我想让老天把你的胳膊劈了。我真可恶啊。你别气愤,我是一时生气啊。你就别这样了,看在我两个孩子的份上……”   过了一天去看,所有的小树都好好的。   只是,马路又出麻烦了。碎纸屑又出现了。这显然不是那女生所为。女生恐怕早回家过暑假了。碎纸被撕得一点不细致,一个个象大块头男人似的。说实话,院领导就不该在大会上讲这些事。这所大学里的人,全有逆反心理,你越批评什么,他就越干什么。他就是想在暗中跟你对着干。这不是针对他侯保瑞。只怪他管了一块最显眼的区域。刘雄很快发现,碎纸屑又出现了。这回他怀疑,侯保瑞是不是惹了太多的人。   “小树苗的事,也许是真的吧?”他瞅着保瑞。   “……”保瑞无言以对。他感到,危险在迫近。   “你盯紧点,别让院领导再看见碎纸屑。”   保瑞一晚上没睡觉,坐在暗处观察。风平浪静。   上午,碎纸屑又出现。但不在保瑞的管区。他松一口气。   傍晚,他的管区出现了一大片碎纸屑。他没有告诉刘雄,自己悄悄扫掉。第二天,刘雄问他,他说没有发生什么事。   小树一直没有再出麻烦,他很感激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可怜他有两个孩子。谁没有孩子?那两个孩子,受紧着呢。一百六十元,能管黑虎一年的高中,也许能决定黑虎一生的命运。   连着两天,马路上也没出什么事。      起9R点9R中9R文9R网9R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8章 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起3B点3B中3B文3B网更新时间:2006-9-27 11:02:00  本章字数:1571)      保瑞跟苗圃的老师傅关系搞得很好。这一天,人家问他,想不想要地里的那两块巨石,想要,可以免费送到大学。原来这两块石头太占地方,苗圃一直也没有被辟为风景区,主任就想送出去。要的地方肯定不会少,但主任想做老师傅的女婿,就请老师傅处理这两块石头。老师傅也没什么朋友,想这个侯保瑞倒是很把他当人,而且小侯在学院混得不好,无根的树死了也得赔,别人还专门挖他的树,挖出来,还把树根砍掉。只几天功夫,小侯就自己花钱买了一百六十元的树补种上,多可怜。自己当年也是农村娃,也整天受气,老了才好了,就想把这两块石头送给年轻人,让它们摆到大学里,撑撑小侯的面子,别人以后也就别再这么欺负人了。大学是有层次的地方,也不委屈了两块石头,自己这老汉也有面子,主任知道了,也会高兴。   保瑞一听,当然高兴。他早就注意过这两块奇石,没想到它们会变成自己的东西,当天就想拉走。老师傅也正这么想,生怕夜长梦多,就赶紧去打电话。不一会儿,一辆大吊车和一辆巨型卡车先后开来。主任也随车过来,见了保瑞。对石头的去向,主任看来很满意,还特意叫来几个工人,随车去学院。   吊起来挺费劲,而且只能一次运一块。主任的手机响了,老师傅请主任忙自己的事去,这里有他就行了。主任便走了。   保瑞随车,把第一块巨石运回去。它的位置都想好了,就是那块最大的草坪上,这么一来,草坪也就不显得太空了。   这么两个汽车进了学院,自然引起办公楼一些窗子里的人们的注意。但保瑞却完全忽视了这些人的存在,他甚至可能都忘记了刘雄和后勤处的存在。有人打电话问刘雄是怎么回事。刘雄这才站在窗前,望见两辆大车和车上的巨石,就赶紧下楼。   “奇石,奇石——”保瑞见刘雄过来,兴奋地喊。   “搞什么名堂?怎么回事?”刘雄瞪着眼睛。   保瑞一怔,赶紧一五一十地说了。   “也不提前汇报?”刘雄问。   “来不及。”保瑞说。   “拉走,拉走,我们不要。”刘雄皱着眉头。   保瑞傻眼了。保瑞从科长的目光里看出,科长不是不喜欢这块石头,而是对临时工的做法生气。保瑞这才猛醒过来。刘雄确实不能要。这又不是刘雄点头的,刘雄甚至一点不知道,而且石头这么漂亮,而且不花一分钱,而且有工人运来,白白安放,你侯保瑞把面子捞尽了,刘科长也把面子和尊严失尽了。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把东西运来,难道就是想让刘雄丢丑?   一个副处长,听说这是白得,就说:   “刘雄,你行,手下一个比一个能,就放在这块草坪上。”   “科长指示我要多想法子,美化校园。不然,我才不管这闲事哩。巨石吊起来,运来,不容易。科长,你嫌不好看?还有一块更好的,我赶紧拉回来?晚了就不是咱们的了。”保瑞说。   “都要上,都要上。白得的嘛。”副处长说。   “那就要上。”刘雄说。   工人们就开始往下卸。人家连护草地的草垫子都带来了。半小时后,石头落了位,看着很漂亮。   “另一块是不是更好看?”副处长问。   “那应该把那块放在这里,而不是这块。”刘雄说。   “就是,怪我没想好。”保瑞很庆幸,自己到底没把事情做绝,给科长留下了批评的余地。   “匆匆忙忙的,怎么行。”刘雄说。   “就是,就是,我太匆忙了。”保瑞很诚恳。   吊车卡车去拉另一块,保瑞和工人们都上了车。   一路上,保瑞不停地责备自己,真是昏了头,过去没事整天去请示,现在有事却不请示,哪怕打个电话也好啊。   这天后来的时光,保瑞的心被捏住了似的,一直很压抑。虽然两块大石头放在那里很漂亮,他却视而不见。他只知道刘雄今天很尴尬,很丢面子,他觉得对不起科长。还不知道怎么弥补跟刘雄的关系。他为自己的粗糙痛心。      起3B点3B中3B文3B网3B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29章 今晚的饭局有三十六个菜   (起3P点3P中3P文3P网更新时间:2006-9-28 14:33:00  本章字数:2047)      保瑞本来向酿皮摊请了假,这天却又去了。下午四点,酿皮摊早早收了摊。他不想马上回小白房子。小白房子总还是要勾起内心无名的感伤。孤傲的佳人,为何要选择小白房子做最后的归宿,你不想让任何人给自己收尸,只想在宁静中化为灰土吗?他都要为她的孤傲和清高流下眼泪。看来,他不是心烦每天跟女鬼的会面,而是不想再看见校园,他真有点怕那个校园。   他给金志国打电话。他想知道金志国的进展,虽然对方的成功只会打击他的情绪。他弄不清,金志国算不算当今的强人。   在接通金志国的手机的一刹那,他又想把电话压掉。他顿了片刻,才开始讲话。金志国说,他在金融大厦开时装发布会,他是省外唯一的记者。他要保瑞过来一同参加会议。   “你住过五星级宾馆吗?”金志国说,“那还犹豫什么?我结识了一个时装模特,个子比我还高。你作为我的朋友,就不想见见她吗?”保瑞终于答应了,金志国显得那么高兴。“你一定要坐出租车,否则迎宾小姐会慢待的。车费由会议报销。”   站在报亭前,他在一张报纸上看到金融大厦开时装发布会的消息,作者叫金笔。一切都在证实,金志国讲的并非梦话。跟金志国比起来,自己向上奔波的方式简直是隔靴搔痒。   #   在金融大厦的正门前,迎宾小姐帮保瑞拉开车门。刚走进宾馆,一个服务小姐就迎上前来。   “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   他怔了一下说,来参加时装发布会。小姐领着他,来到电梯口,为他打开电梯门。电梯里,另一名小姐给他一个鞠躬,把他吓一跳。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躬背的样子多么卑贱,就把腰挺直。背部有了不适。背部这个最新的病变,决不是繁重的劳作所致。“怎么,我还没有取得身份,就变成了这样?这样一来,我还有什么资格嘲笑张正或祖上?”他的脸色,变得这么苍白。   “先生,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小姐深为不安。   “你没有错,是我自己出错了。”   他走在装修极为豪华的走廊。只是在这里,他看见了这座城市在这八年的巨变。一切都显示出用金钱勾引金钱的刻意。偷工减料也变得更加放肆。这个包工头,一次就挣够了一百个教授一生的工资。此人是怎样揽到这笔生意的?   #   “嘿,我的挚友。”金志国用气派不凡的样子,把新做的发型扶了一下,奔过来,就象外国人那样把保瑞拥抱一番。“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走,先进去听会,然后去吃会议餐。今晚的饭局,有三十六个菜。”他绅士一般地搀上保瑞。   保瑞不知道自己凭什么吃三十六个菜。他还在为镜子里的自己生气,为那个驼背生气。他也很反感金志国的一抱。中国人没这种习惯。旁边服务小姐的脸上显得很不自然,她看出来,这两人不过是小蚂蚁,没身份,哪个人都可以踩死他们。想想,哪个中国人会在大厅广众之下这么拥抱。这个金志国,受我们电视剧的影响太深。在那里面,满脸皱纹的村婆也学会了拥抱。可他还是原谅了金志国。真正出错的是自己,自己这就变成驼背了。   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正在座位上发言。此人一看就是个学者,表情严肃,语调缺少变化,语言尖酸刻薄,喜欢引经据典。另一些人,一看就是官员,表情都很轻松。   “这是时装发布会的预备会,”金志国小声说,“晚上八点正式召开时装发布会,九点半以后是舞会招待。”   “你是怎么当上记者的,而且还是省外的?”保瑞问。   “咱们先不说这个,我得给你策划个身份,否则你就坐不到饭席上。”他拍拍保瑞的肩膀,神气地离开会议室。   #   会议发言在继续进行。   保瑞断定,这又是瞎胡闹。用于时装发布会的所有时装,都不是自己生产的,而是用高价请省外名牌公司制作的。省外这家公司也没有给予重视,不知把活儿转包给了哪家铺子,两套时装的袖子都上反了。学者们不知从哪儿弄到的情况,让在座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华美时装公司总经理李小民的脸上,一时显得很不自在。不过,他很快把事情解释清楚。时装只要是自己设计的就可以,让谁制作没有关系,国内很有名的时装发布会都是这么干的。他可真有本事,一下就使学者们显得少见多怪了。保瑞觉得李小民这名字很耳熟,终于想起来,一天晚上自己在火车站给华美公司背过大包,包里装的全是从国外走私进来的旧西装。   金志国原来是给保瑞印名片去了。保瑞现在的头衔是:中国消费者权利报文化版编辑。名片下方印了两个地址,北京的甲丁胡同,保瑞听也没听过;本市的皇冠大厦,也从未进去过。   “你放心用,没人敢怀疑。”金志国说,“费用让华美公司出。我就说给总部发了几个传真。我还要写一张白条,让贾明礼也报销一次。贾明礼身上的肉,多得啃也啃不完。有时我想,贾明礼要是骆驼,我情愿变成吸血虫,藏在他的屁眼里,只要他不高兴,我就用刺戳他……哦,贾明礼也算我的大恩人啊。你虽是编辑,表面还得对我言听计从,这样才显出我是名记者。”   “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记者的?”   “事情纯系偶然。”金志国一笑。      起3P点3P中3P文3P网3P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0章 学者不配主持学术会议   (起6F点6F中6F文6F网更新时间:2006-9-29 10:32:00  本章字数:2478)      原来,半个月前,华美时装公司的总经理李小民去皇冠大厦会客,见恒发房地产开发公司销售二部的牌子,就敲门进去。房间里只有贾明礼和金志国。来人给两个人递上名片,便询问有关情况。华美时装公司租的房子眼看就到期了。这些年,公司一直是租房子,许多人还以为他们是皮包公司。去年公司又租了一个车间,眼下正在走设计、生产、销售一条龙的路子。可最难办的是贷款,流动资金很难贷出来。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有点固定资产。贾明礼瞥了金志国一眼,请客人进里间,八成是去商量回扣比例。贾明礼在里间讲,小伙子是中国消费者权利报记者,被本公司聘为顾问。李小民临走时说,金记者来公司玩啊。   前天晚上十一点钟,金志国的手机响了,是李小民邀请他参加时装发布会,他不想参加,可贾明礼却让他参加。   “我现在才明白了老贾的良苦用心……再说,我的身价也突然提高了一大截。”金志国得意地用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   “可这个身价是假的。”保瑞说。   “假的?”金志国微笑了,“在今天,假的才是真的,真的才是假的。再说了,谁会白给你一个真的?你又不是在公家单位里混饭吃的……所以,就要自己运作。”   金志国小声介绍这些要员。在座的好几个人,地位都不比张亚楠低。省财政与计划委员会的胡广财主任,又小又瘦,可插起话来句句铿锵有力,一看就是今天的主宰者。保瑞想,李小民要倒霉了。这不,又一个学者谈反面意见。金志国的判断相反:李小民只有一些小的不利,谁见过书生能主宰一个会议的。   “华美公司这些年还是干了些事情的,我们还是要积极扶持嘛。洪省长最近多次讲,要积极培育本省新的经济增长点。”省商业厅厅长魏治民,在为部下开脱。魏厅长一句也不提华美时装的优缺点,而是站得很高,考虑到全省的发展。   金志国于是就朝保瑞微笑了。   “在今天,”金志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甚至不能让学者主持一个学术会议,因为学者的刻薄,会导致会议随时偏离方向。”他再次象个大人物,用手指敲击桌面。“会议是什么?只是形式,是主宰者做给人看的姿态。应该把这看透。一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会前定调子,会上念稿子,会后拿筷子。学者们看不透,最后就白白丢脸。而其中一些冥顽不化者,竟然觉得自己的良知受到了践踏……我姐姐就属于这类人。”   保瑞却对那个叫金雪的女人,立刻有了好感。不过,他意识到,自己的书呆子气又来了。你不是应该对谁有好感或恶感,而是要看到权力在事件发展过程中具有的分量。在你开创经济伟业的征途上,需要多少个张亚楠相助。今天对你是绝好的一课。   #   休会之后,几个学者仍然不苟言笑,听说晚上饭局的档次不低,脸上才有了快慰,也愿意听官员们的谈笑了。再没有比保瑞更了解这些学者的。凭良心说,他们确实有才。不过时运只是对金钱和权力更友好,更谦卑。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学者何时有过辉煌的现实地位。你还指望着市场经济更善待你呀。司马迁当年鸡巴都被割掉,最后发愤,也就获得个历史地位。保瑞觉得,他们还是没有看清方向,用另一种形式把自己大大浮躁起来,整天搞一些不能传世的东西。学院里,数学成了大冷门。十年前那个什么哥德巴赫猜想,还是他们心中最明亮的珠子。如今老师们竟然支使学生去大街上散发甩臂学广告传单,巴不得一星期举办五十次学习班。那个乔琳琳想超脱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站在楼道里,大家都显出不急着吃饭的样子。李小民在跟胡广财交谈,根本没有注意到金志国的存在。当胡广财离开,金志国过去,用手指把李小民戳了一下,不客气地让他过来谈。金志国把保瑞介绍给李小民。两个人握手时,金志国掏出保瑞坐车的发票,和几张宾馆的传真票据。李小民却问曹晓扬在哪儿。很快过来一个模样标致的三十多岁的女人。   “就交财务部曹部长办吧。”李小民说。   “吃饭时就送到你们手里,行吗?”曹晓扬很友好。   “今天的报道,我们会按自己的规定付酬。”李小民说。   金志国连忙摇头,说不必客气。   “这算什么,你还要在中国消费者权利报上给我登一整版特写呢,到时候我们还按自己的规定付酬。只是题目想好了吗?”   “就叫华美时装奋斗记,或叫李小民老总奋斗记。”   “华美在我来之前,已经存在了十多年,就连魏治民都当过它的老总,但那算什么正经公司?再说,华美这个名字全国也太多了。只是你拟的另外那个题目,是否有些过分突出个人了?”   “如今,某些老总的名字就品牌。”   “市场竞争如此厉害,我一天要操多少心啊。行吧,到时候你寄来五百份报纸,每一份你都不会吃亏。”   金志国更是连连摇头。“太见外啦,我是不会接受的。”   李小民看看手表。“我还得跟林永宏再谈谈兼并外贸服装厂的事。我要让他明白,我们的经济发展已经到了不进行结构调整和兼并破产就不行的时候。”他用鄙夷的样子,做了个给别人口袋塞钱的动作,可马上意识到什么,“那厂子不是林永宏的,林厅长也是为厂里的职工操心呀。”他盯着金志国和保瑞。   “这个人好爽快,虽然我永远也得不到那些钱。”金志国望着李小民的背影说,“我要再给他发一个小块,不,是两块,而且我再也不要他的一分钱。我的信条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不依靠父母、兄弟,但不能没有朋友。现在你就会理解,为什么我这么重视跟你的友谊了吧?”   “可在我看来,家庭在今天才是最可靠的。”   “鼠目寸光啊。”   这一刻,保瑞再次意识到,自己只会挣小钱,这真是鼠目寸光。李小民和林永宏才是大手笔和开拓者。韩美娇永远成不了亿万富翁。更有你,上不起学,却染上很多书生气。那天在乔琳琳面前是多么幼稚:讲道理,摆事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口婆心,慷慨激昂。难怪连她都说你素质不行。你与人交往,只比这些学者强了一点点。你要是再给她当模特,就把她按倒,看她能怎样。站在全省的高度看,她这个知名画家才最怕丢人。他终于做了一个最好的决定,而这并不是兵法的教导。      起6F点6F中6F文6F网6F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1章 红粉羹是妙龄女子的胎盘做的   (起1B点1B中1B文1B网更新时间:2006-9-30 10:13:00  本章字数:1517)      保瑞坐在餐桌前,盯着最名贵的金箔酒和精美的菜肴,惊叹不已。这一桌饭两千八百元,即林光一年的工资之合。围坐的五六个学者,也都吃惊不已。金志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这九个菜是三十六个菜中的第一道,后面还有三道,比国务院盛大宴会还多一道,要慢慢用,不然瞅着后面的菜肴,就要后悔了。   “这都是老贾告诉我的。”金志国对保瑞耳语说。   曹晓扬过来,给两个人各一个信袋。“这是稿费。”她大大咧咧地,也不在乎旁人。金志国象英国绅士般跟曹女士握手,然后象日本人来了个深鞠躬。他对这种安排,十分满意,当众把信袋打开,是十张一百元的钞票。他的脸上泛着红光。   “你为什么不拿出来点点?”金志国说。   保瑞这才把钱掏出来。一共是六张一百元的钞票。   学者们又朝保瑞投来羡慕的目光。   “今天我很有面子,很显贵。”金志国一副醉相,“你也很给我撑脸,瞧曹晓扬望着你的目光……啊,我有个这么漂亮的部下……我有个想法,你跟我三姐很相配,你比贾明礼强多啦。只是你太穷了,比我还穷……你还是不如老贾那个坏蛋。”   这个人醉成了这样,完全忘记了使命。不过,这个人永远有那么多向上爬的机会。保瑞还是不得不羡慕这个城里人。   “……在家人眼里,我是长不大的孩子,连没有了智力的太奶也这样看我,我多么想干点什么给他们看看……可我却站在废墟上彷徨了那么久。我总以为有才气,会写作,会外语……哲人讲,人的本质痛苦来源于精神与肉体的矛盾,精神可超越,肉体不能……所以,我干嘛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舒乐,去苦熬精神。”   “我的兄弟,你也活得这般沉重。”   “我再也不会彷徨了。文化是狗屎,这就是结论。”   “你还年轻,你将后力无穷。”   “啊,后力无穷……我的最大优势就在于年轻,哈哈……”   保瑞放下酒杯。当服务小姐端上来第四道九个菜,他想提醒金志国不要忘记今天的使命。可金志国却只顾着高兴了。   这一天,保瑞结识了好几个厅长局长。胡广财对前来跟自己对酒的侯保瑞,表现出很大的尊敬。   “记者在西方是无冕之王,监督机器,可风险也大,还会遭暗杀。在这边,你们开会也拿红包。小金是什么级别?这就是副处级了?你也是正科级了?嗯,你们也是政府里的官员嘛。”   保瑞看见,胡广财的腰上别着两个小手机袋。   “我有两枚好石,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保瑞把两枚石头形容了一番,并说一枚自己要留下来。   “那枚奔马石不错,耕牛石次之。一般印象里,耕牛永远没有出头的一天……肯定不如奔马石好倒出手。”   “你身上装的是什么好石,拿出来让我看看嘛。”   “牡丹石,样子富贵。”胡广财拿出来。石头上的花纹,构成绚烂的牡丹造型,颜色介于大红紫红之间,比保瑞送给刘雄的那枚牡丹石更加气派。“三年前,我花二十块钱得到,如今有人愿出两千元,将来还不定能值多少。”   那边,突然吵闹起来。   “你说什么?那是红粉羹,可不是人肉。”会长说。   “你问问大家,红粉羹就是人肉,是妙龄女子的头胎胎盘做的。这对你才是大补哇。那一小盘多少钱?六百块……”   会长脸色苍白,眼里含着恐惧。   “噢——”会长把两只手向上一扬。   “哦,哦……”会长要吐了。   “噢,我吃上人肉喽——”会长又把双手朝上一扬。   保瑞低头,大吐起来。就是从这天起,他得了呕吐症。它的发作时断时续。有时它发作起来,几乎能要了命,吐得胃里什么都不剩;胃里什么也不能装,开水也反胃。他经常被折磨脸色苍白,浑身无力。      起1B点1B中1B文1B网1B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2章 他对她的征服欲不可泯灭   (起5H点5H中5H文5H网更新时间:2006-10-2 10:42:00  本章字数:2003)      保瑞在寂寞中度日。   他看到自己的天性,原来是这样多情。没有女人,他的世界将变得多么暗淡和不幸。至今为止,跟他有特殊关系的几个女人里,春花和秦桔变成了哀伤的历史,变成了一段感伤的记忆。对于秀娥,对于江碧玉,他的大脑始终显得那么冷淡,随时都可以把她们忘却。只有彩珠和乔琳琳,才配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存活下去。彩珠如同脚下的土地,能使他永远获得生命的踏实感,他几次在睡梦里,匍匐在这块充满温热气息的大地上惶惶哭泣。而乔琳琳只是最新的刺激,她如同天上的云朵,可望不可及。他并不爱她,又要没命地思念她。他企求苍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哪怕为此少活几年。他对占有她的渴望,已超过对金钱的渴望。怎么就没有把她按倒。从那一刻起,她就在嘲笑他的无能。他被自己折磨得坐立不安。他始终怀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就是她渴望他的强暴,她一直在演戏。她为什么不做个暗示呢?她跟曾经的一个个模特,都这么捉迷藏吗?或者,他的吸引力还不够大?   #   他的情绪被折磨得快进入颠狂状态。一天,他不辞辛苦跑到一所中学,窥视曾经给她当过模特的叫李勇魁的体育老师。体育老师在给留校集训的女生做示范时,显出乡下人的粗野。在这层粗野之下,又明显缺少精神的底蕴。   “可他毕竟赢得过她的好感。”他断定,教员的粗野一定起了绝大的作用。他对她的理解,终于跨进关键的一步。   尽管鄙视体育教员的浅薄,内心却还是有了嫉妒。“哦,当我的雄器挺入她的体中,这价值便超过了一百万元的资产。”   #   为保持最雄健的力量,他中断了每星期一次的自泄。这项运动,是九十岁的老中医教给他的。莲花死后的半年里,他的身上渐渐出现了一种不适。后来,他就去找中医。从此,他每星期自泄一次。自从给女画家当了模特,他中断了这项能使他长寿的运动。他要向命运表明,他对她的征服欲不可泯灭。他也中断了跟任何女人的交往。他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表面上,他又回到侯家堡的日子。那时,他对秀娥们的引诱视而不见。他的纯粹的肉体欲望,从来不是那么强烈。他跟祖上是完全不同的一类人。他可能更象自己的父亲。可他远比父亲有雄心。内心深处,永远有一样东西在压抑他,在激励他。他跟时代格格不入。时代在排斥理性,排斥深刻。孤独之下,他又多了一种孤独。他不仅成了城市的过客,也成了自我的过客。就是成为亿万富翁,他仍然孤独。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质的痛苦。   不过,此刻,他的确对乔琳琳的肉体非常迷恋。而这决不只是什么非享乐的因素在起作用。当意识到她背叛了张亚楠,意识到她的心一直不痛快,意识到她的气质的高雅,意识她的独特的美丽,他就禁不住要思索她,想念她,违背心灵地崇拜她。另一方面,他依然鄙视她。他的心有如八宝粥,里面什么都有,彼此纠缠不清,甚至有了类似温情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很荒谬。   他还在封闭自己。无聊中,便又去阅读,西方美术史,中国美术史……就是这时候,他知道了八大山人。这个明朝皇族生活在清朝,内心有许多的压抑,于是就有了那么多奇怪的作品。他瞅着八大的画中那仰望苍天的孤鸟,于蓦然之间领悟道,这鸟就是我,我也有隔世之感。仅仅一瞬间,他便跟怪杰有了沟通。自己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的艺术。他是那么想跟人交流。可他马上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乔琳琳,没有谁会关心他的内心世界。于是,他就再次沉浸在对她的想念里。   #   这一时期,他开始了疯狂的阅读。本来他是不可以进校图书馆的,也确实有好几次,他被人家从公共阅览室里撵出来。后来他拿着刘雄的借书证和借阅卡借书,有时候人家不说什么,遇到认真点的人,他还是一本也借不出来。他只好请别人用刘雄的借阅卡往外借。以后他又通过请林光说情,使他跟这个借阅室的几个人认识了。他跟他们拉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给他们干活,他给其中的一个人整理过煤房,落了一身一脸的煤粉。他得到的好处是,人家把破纸箱子和一些不要的东西都送给了他。由此,他可以借阅到许多人都借不上的书籍。   这一阵,因为放暑假,图书馆各阅览室都很空,他可以放心坐着,不怕被人撵走。不过,还是有一次,他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撵了出来。他对待这些人的办法,就是决不顶撞,给他们充分的面子。而总是害怕被人撵走的担心,就使他的阅读效率总是很高,不仅读得多,还记得牢。还没有放假的一天,他在某公共阅览室阅读,见一个姑娘来回找不到座位,脸上一副失望,他主动把位子给了她。她很感激。他通过别人,知道她的一些事。她叫袁锥,中文系的高材生,发表过东西。他蹲在墙根阅读,很快被人撵走。他快走下楼了,袁锥追上来,表示歉意。他说,那位子我本来就坐不久。后来,她也几次帮她借书。   这种阅读对他毫无意义。其实,它已经妨碍了他朝远大目标的跃进。只是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性格的某些方面,只能如此放纵。他便继续阅读,并从中得到乐趣。      起5H点5H中5H文5H网5H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3章 别难过,我会赔的   (起1R点1R中1R文1R网更新时间:2006-10-3 10:49:00  本章字数:1678)      为了安慰自己的心,他有时还是利用上午的空闲站大脚。跟这些农民兄弟干活,总有一种愉快。只是,体力不如从前了。背着冰箱,上到三层半,眼睛昏花,双腿骤然软下去,他清醒地而绝望地看到,自己朝后面仰去。他和冰箱全栽下去。他在冰箱身上打个滚儿,身子撞在墙上。屋里的人,都往下跑。下面的两个人把东西放下,跑上来。两个站大脚的先把保瑞扶到一边,几个人这才把冰箱扶起来。冰箱的外表全是划痕,门也摔坏了。   女主人气得直跺脚,脸都白了。“一个人怎么行?显你力气大啊?”保瑞坐在楼梯上,只是朝她傻傻地笑。他想站起来,两条腿怎么也使不上劲儿;腰也使不上劲儿。他还在傻笑。“你还笑,你要赔,你还笑,两千块——”女主人说。   男主人让大家先把冰箱抬上来,他想插上电试一试。大家把冰箱抬上去,男主人很快插上电。冰箱没有声音。   “坏了,坏了……”男主人摇头。   这家十三四岁的女儿,脸色苍白,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保瑞这时缓缓地走进来,对着这家的女孩说:   “别难过,我会赔的,放心吧。”   男主人用略有些惊讶的样子,盯着保瑞。女主人的表情,一下缓解了许多。女孩一副感激的样子,使劲儿点点头。   “谢谢叔叔。”女孩竟然说。   另外三个站大脚的,也都盯着保瑞,其中一个的目光,似乎不太满意。其实连保瑞也知道,马上说赔,是不策略的。可他一看见女孩的目光,就想安慰一下。再说,赔是应该的。   大家继续往上搬。在底下,趁主人家不在,一个站大脚的问保瑞,打算出多少钱?另一个站大脚的,明白今天要倒霉了,把手套丢在一边,不时用怨恨目光瞥一眼保瑞。保瑞担心有人会逃走,就说,我一人赔,哪怕买新的,你们只管往上搬。一个站大脚的说,这是旧冰箱。另一个说,你赔新的,旧的给谁?女孩跑下来,目光里带着担心。保瑞对女孩说,别担心,有我呢。   剩下来的时间,大家什么都不再说,个个脸上都很沉闷。   最后,男主人让把冰箱抬下去。为了防略万一,女主人把保瑞和另一个站大脚的身份证要走了。   冰箱拉到一家电器维修站。修好大约需要八百元。保瑞这就把钱拿来。冰箱外表的磨痕,再也取不掉。女主人说,这本来是里家最贵重的装饰品。保瑞没犹豫,又给了两百元。就这样,保瑞清楚,主家还是吃亏,它再也不是令人满意的装饰品了。可女孩说,谢谢叔叔啊。保瑞不好意思再看女孩。赔个新的,赔个新的——他在心里说。他被这个小姑娘感动了。当他就要做出什么举动,看见另外三个人可怜的目光。哦,这要偷偷办。   女主人把两个人的身份证还了,四十元工钱也给了。   三个年轻人要把四十块都给保瑞。保瑞说什么也不要。一个人说,你没有让我们平均出钱,我们已很感激,按理说,是应该大家平均掏钱的,这也是道上的规矩。保瑞笑道,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在我这里,就这么办。但他们还是让他把钱收下,其中两个人都有些急了。保瑞最后只好收下。一个人说,以后有活我们就叫你。保瑞用钢笔画了一张地址,还在上面写上自己的传呼机号,交给他们。虽然他们今天没挣上钱,情绪却很好。保瑞要请他们吃顿饭,他们说什么也不去,这就去老地方揽活。   保瑞这才感觉到,腰上脖子上的伤痛。但这比起小姑娘的那副模样对他的折磨,简直算不上什么。他被城里人如此对待,可他不配被这样对待。他看到自己的鄙劣。必须还一个新冰箱。   “小姑娘,你还感激我这个坏蛋……”   两小时后,他再次来到这家,把两千元放在桌子上。   “叔叔,那旧冰箱咋办?”小姑娘马上说。   “我拿走,我把它卖掉。”   “你两百元也买不掉的。”   他们一分钱也不让再放下。   走出这家,保瑞心里一直不好受。一想起小姑娘的面孔,他就无地自容。他进了一家饭馆,要了一瓶白酒和两个炒菜。本来他都不太喝酒了。今天,却想喝,想破费一下。他这就喝下去几杯。小姑娘,你多么善良。小姑娘的样子,让他痛苦不堪。他竟然哭了。他全然不顾顾客、老板和伙计们的注视。      起1R点1R中1R文1R网1R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4章 被人从饭馆赶出来   (起8G点8G中8G文8G网更新时间:2006-10-3 10:50:00  本章字数:2118)      董耀宗见到保瑞,问,最近有没有空。原来,这一阵要处理的尸体很多,一些在外面死掉的,都拉到这里。董耀宗这几天一直雇人。见保瑞马上答应了,董耀宗很高兴。   两个人正说话,送尸体的来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这死的是个熟人,老太太托他找个愿意临时披麻戴孝的,三天给八百元。保瑞起初只是听,接着脑子就动了,问自己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这是积德。老两口人很好哩。”   董耀宗这就领着保瑞来到这一家。老太太立刻给保瑞付了八百元。屋子里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比保瑞能大十岁,也都披麻戴孝。后来知道,他们是死者的远亲,都是为了钱才来的。保瑞很快去外面给季小虎打电话,拜托给酿皮摊告个假。   以后的三天,保瑞白天都跟这几个人在一起。只要来人,保瑞毫不犹豫就会给人家磕头行礼。老太太对保瑞格外满意,总是对外人讲,这是我的干孙子。老太太的脸上,在悲伤中又含着一点幸福。晚上,保瑞回到学院扫地;接着去太平间,洗尸体、整容、换衣,董耀宗给他留着活呢。最后一天的晚上,保瑞一直没离开老太太。黎明时刻,一行十多个人来到太平间。   当董耀宗看见保瑞通红的眼睛,又看见保瑞跪着把陶罐举起来,把它摔得粉碎,董耀宗就在心里说,好样的,好样的,年轻人,你是积了大德呀。   这次经历了整个过程,给保瑞以很大启发。他建议董耀宗跟各寿衣店联系,这样就可以把客户往那里送,就可以提成。董耀宗却显得为难。保瑞只好自己去联系。很快有三家答应了保瑞的条件。保瑞要董耀宗每一回都告诉死者的家人,那寿衣店是亲戚开的,要价很公道。董耀宗总算答应了。当天,就拿上寿衣店给的第一笔提成。董耀宗想开了似的,脸上重新显得轻松了。他想好,以后不管年轻人来不来,提成都对半分。   #   保瑞和董耀宗在一家餐馆里吃饭。这时,馆子一下闯进来一群人,还有新郎新娘,坐了三桌。老板忙着招呼他们。董耀宗想起来,今天是阴历十八日,怪不得各餐馆都在办宴席。有一桌客人,此时全都扭过脸来,瞧着董耀宗和保瑞。老板也被他们叫过去。老板很快过来,瞧着两个人的饭碗,这才吃了一少半。   “有什么事?”保瑞问老板。   “他们几天前就定了这里,不过,你们也没错……只是,不过,你们吃你们的,他们吃他们的……但是,不过……”   “我们惹谁了吗?”董耀宗放下筷子。   “没有,没有,只是,他们说,太平间……”   那边的三桌人,全朝这边瞅着。新郎脸色苍白,新娘脸蛋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象是要哭了。   “咱们走吧。”保瑞的嘴唇哆嗦几下,笑笑。   “我不收你们饭钱……”老板给保瑞哈了一下腰。   “这都是什么事嘛?我还就要吃完。”董耀宗说。   保瑞硬是把董耀宗了扶起来。   “都是什么事嘛,我没有权力吃完一碗饭嘛?快七十了,第一次被人从饭馆赶出来……这是什么事嘛?”董耀宗说着,没注意脚下的门坎,人一下栽了出去,整个身体趴在了地上。   馆子里外的人,都惊呆了。   保瑞赶紧扶老人起来。董耀宗两腿颤抖着,站好了。他胸前腿上全是土,额头上也有灰土。他红着眼睛,望着馆子里的人。   “这样不好嘛,要让人吃下这一碗饭嘛。”他说。   “咱们去别处吃,去别处吃。”保瑞扶老人离开。   两个人又停下来,保瑞拍老人身上的土,擦脸上的土。   董耀宗再也走不动了,保瑞把他扶到台阶前坐下来。   “唉,我刚才太激动了,我不该那样啊。”董耀宗说。   “没什么,没什么。咱们去别处吃,咱们喝酒,我请。”   保瑞还想说什么,嘴唇只是哆嗦几下,赶紧背过脸去。   “今天是阴历十八,他们都想发财。咱们哪家也别去了,别再撞见他们。你把酒买上,去我的小房子喝。”   保瑞这就去买酒,买熟肉。不久,就回来了。   “董大伯,瞧我买了好几种肉哩。”   “好,好,咱们今天好好吃,好好吃。”   进了屋,保瑞先扶老人躺下来,他切肉,开酒瓶。   很快就喝上了。半小时后,一瓶就快下去了。   “咱们是崇高的,为人生最后一站服务。”董耀宗说。   “就是,咱们很崇高呢。”保瑞点点头。   “咱们以后更要好好干。今天那些人里面,将来肯定有再求咱们的。到那时,咱们好好接待,不为难,让他们高兴。”   “让他们高兴,让他们看到咱们的大度,然后好好想想。”   “他们是要好好想想。”   这时,董耀宗的眼圈又红了。   “我想哭,哭一下要紧不?”董耀宗说。   “不哭。咱们要笑。”   “对,咱们不哭。可我还是想吃一碗泡馍……”   “我这就去端。”   “别忘了拿蒜。”   保瑞很快就端回来一小盆。   董耀宗瞅着饭,嘿嘿笑了。他变得象个孩子。   “你也吃点,我一人吃不了。”董耀宗说。   “好,我也吃。”保瑞给自己拨上。   “看着就好,看着就好。”董耀宗又笑了。   “吃蒜。”保瑞也笑了。      起8G点8G中8G文8G网8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5章 从二十层楼上飞落而下   (起8C点8C中8C文8C网更新时间:2006-10-3 10:52:00  本章字数:2085)      保瑞还装着金志国的传呼机。它每天都要响个十几次。他们找金志国,不是为喝酒,就是为跳舞。他们把金志国当成了摇钱树,可金志国却别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保瑞很快就不再认真对待这些呼叫。一天,金志国在电话里说,他成了开会专业户,到处都在请,又不知道谁家的会议费最高,只好碰。只是至今还没有通过这些会议,给贾明礼拉来一笔生意。   “我才不是为了贾明礼去开会的。”金志国说,“我是为了自己,我需要结识很多人。今天,一个人如果没有朋友,会寸步难行。作为挚友,我要提醒你,你过于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学校是什么地方?是最封闭、最无能的所在……你一次次放过提高的机会,你还没有奋斗,就走向衰落……唉,你说话啊——”   “我也正为自己痛心。”   “那明天就来参加旅游会议,我们将认识一批导游小姐……还是以消费者权利报记者编辑的身份出现。什么?假的?咦,在今天,假的才是真的嘛。除了钱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钱也有假的,假币可以按二比一兑换真币。可你何时才能学会在我们的市场经济中游泳呢?唉,手机响啦……我们下次再谈。”   #   晚上,保瑞觉得心里闷得慌。他来到漆黑的夜下散步。   陈佳容的屋子,灯光明亮。在楼道里,保瑞撞上了去厕所倒脏水的赵玫。推开大屋门,见陈佳容已经探出头来。   陈佳容把灯光调暗。他们全都懂得情调之类。倒茶时,陈佳容几次把脸扭过来,注意着保瑞,杯里的水溢出来。保瑞想,此人也许比我还要寂寞。不久前,江碧玉给陈佳容介绍了一个中学老师,还没听她介绍完情况,他就频频摇头说,不要,不要。赵玫把音乐放小。她在听一首闲适的曲子。她也很有情调。   但这种情调是多么空虚,简直空虚之极。如果这就是中产阶级生活,他宁愿永远不走进这中间。他们整天喊休闲、休闲,购买各种廉价休闲品。他们的感情被商家操纵。他们连一点自我的空间都没有。没有心灵,没有真正的乐趣。这是死亡的生活。   他终于也体验到一种情调,脑子里有淡淡的醉意。咖啡为什么会有这种作用。自己就要在这舒适中睡过去了……赵玫在那边擦洗身子,一下一下扬着胳膊,让丰满的四肢在虚幻的灯光和音乐中飘舞,水珠在她身上发出银子般的光泽……她扬起修长的脖子,向夜空飘去,头发朝半空舒展开,覆盖了半个夜空……   #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陈佳容不在。他两腿酸软,皮带松松地系在身上,裤衩扭到一边。起初的几分钟,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就连赵玫的咳嗽,也让他别扭。他重新坐到沙发上。手碰到一支眉笔。脸上有一丝疑惑。有人推开大屋门。   “我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保瑞说。   “是呀,你睡得跟死人一样。”陈佳容把油条取出来。   那边,赵玫又咳嗽一声。保瑞想起来,夜里做了个梦,跟赵玫一块儿飞到天上去。只是在赵玫的脸上,长着乔琳琳的眼睛。   “这一夜你睡在哪里?”保瑞问。   “当然不会睡在这里啊。”陈佳容笑道。   保瑞还要扫地,只吃了一根油条。路过赵玫的门口,见她坐在那里,目光古怪。他又想着口袋里的眉笔。这是她的吗?这一夜,怎么睡得这么死?她和陈佳荣给我灌了什么?他们对我干了什么?一定干了什么……这座学院,重新让他感到害怕。   #   这天,江碧玉在闲谈中讲,她的朋友最近给电视剧组当制片主任,忙得团团转,到处找替身演员,还问学校有没有合适的。   “都需要什么样的?”保瑞马上问。   “从十几层跳下去,真是可怕。”   “没那么可怕,我去。我很缺钱,你得帮我。”   江碧玉盯着保瑞。她摇头说,真不该跟你讲这些。她通过电话,跟朋友联系上。人家说,要过几天才拍那场戏,不过可以先把人确定下来。江碧玉带上保瑞,出了门。   人家见了保瑞,觉得有点高了。副导演说,问题也不大。从二十层上跳下去,下面有两层防护,很保险。给一千五百元。如果表演不成功,重复跳,每次只加五百元。双方签了合同。   到了这一天,江碧玉也来了。她一见这场面,就后悔,就担心,不想让保瑞上去了。可保瑞却神情镇定。   保瑞从二十层上落下来,全场只有江碧玉发出惊呼声。她忘记了这是在表演,只身跑过去。望着保瑞落在那里,她的嗓子半天发不出声音,面孔苍白。她几乎要昏过去了。接着,她哭了。   保瑞拿上一千五百元,心里后悔,不应该一次成功。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江碧玉。她猛地在他腰上给了一下。   “你真想死啊——”   这一天后来的时光,她一直显得不太友好,总是对他粗声粗气。吃晚饭,她才有些高兴起来,还打开一瓶酒。   “祝贺你……但以后再不许胡来了。”她要跟他碰杯。   “再也不胡来了。”他碰了杯。   可是,一想起当时的场面,她的眼泪又要落下来。她怨恨地盯着他。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摞钱,要给他。他显得不高兴了。   “这是我给你的。你要是不愿意要,就算借给你。”   “你还是收起来。将来,我也许会向你借钱的。”      起8C点8C中8C文8C网8C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6章 为了乔琳琳,他拼命挣钱   (起3N点3N中3N文3N网更新时间:2006-10-14 10:39:00  本章字数:2590)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保瑞不放过每一个挣钱的机会。一切又有了新的含义,缩短与乔琳琳的距离。差不多每天,他都会拿出一张表格看看:   #   火车站餐馆分红: 300   医院洗尸体: 500以上(含赠品)   在寿衣店花圈店提成: 300以上   给江碧玉当陪聊: 400+200   给美术系当模特: 128以上   给校外画家当模特: 不固定   学院卫生: 130   学院外餐馆门前卫生: 120   酿皮摊洗碗: 140   每月总计: 2200元以上   #   他在表格的下方写道:这相当于本院教授八个月的工资。   看来,他很为自己的成就得意。他没有把当托儿挣的钱也列入其内,否则成就就更大了。他在洗尸体一栏的后面,打了个问号,在每月总计一栏的后面,也打了个问号。他的目光经常停留在第一栏,即火车站餐馆一栏。这是他最看中的一项。一天,他给韩庄送去几枚好石,其中一枚是明朝留下来的古玩。韩庄瞪了他一眼。倒是刘丽航手快,把它们全拿走了。   他最看中的一栏,竟然是通过小小地黑了一次得到的。他为此有些不快。但它对他的揭示是深刻的。   他希望对韩家人多做点事情,但馆子插不上手。他便给韩美娇出了个点子,再摆个摊位。她也早有再摆个摊位的想法,只是男人不太积极。她请保瑞带着伙计去试验了两天,结果不错。她打定注意,再摆个摊位。她感激侯保瑞,这个人没有打酿皮的注意。当年轻人又把腌菜拿来,让韩明明试卖,她没有反对。   小煤房成了保瑞洗菜腌菜的好地方。房东老太太说,想在大门外卖这些腌菜。他来了灵感,送给她收来的一个婴儿推车,便宜卖给她十瓶腌菜,又帮她批来一些容易卖的蔬菜。当天就卖出去五瓶,第二天卖出去十瓶。从此,他又多了一项收入。   #   在一家大商店,保瑞用两千三百元,买了一台冰箱。他跟商店说好,把家里的冰箱抬下来,送到大学的一间平房。几个人把冰箱送来,小姑娘一家人很意外。小姑娘很是生气的样子。   “我愿意这样,这样我才高兴。”保瑞说。   “这台旧冰箱好好的。”小姑娘的父亲说。   小姑娘的母亲,又不安,又不好意思。   商店里的几个人很忙,没时间等,赶紧试冰箱。保瑞把旧冰箱里的东西往外取。小姑娘的母亲没办法,也帮着往外取。   “这要花你多少钱?不行,各出一半钱。”小姑娘说。   “先把旧冰箱腾出来吧。”保瑞朝小姑娘笑笑。   大家忙乱一阵。保瑞说,他先把旧冰箱抬走。小姑娘的父亲急着要商量钱的事。保瑞说,没什么商量的,就这样了。他把传呼号给了这家人,说他懂点建筑,会刷墙刷油漆,身子结实,有什么活就给他联系。几个人急匆匆地把旧冰箱抬下去。这一家三口,都跟着来到楼下。他们都是一副不安的样子。小姑娘让父亲帮着把旧冰箱送到地方,也好认个门。小姑娘的母亲马上说,是呀,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保瑞不让送,可小姑娘的父亲已经上了车。到这时,小姑娘的脸上才好看了一点。   小姑娘的父亲叫刘军。汽车把东西送到门口,几个人迅速抬进小白房子。刘军没有跟着车一起走。两个人坐在那里聊了半个多小时。刘军这时站起来说,改天给你送来一千块钱。   “这绝对不行。”保瑞说,“有机会,给我联系点活。”   “我是小老百姓,不认得什么人。”刘军说。   “反正我也不着急啊。”保瑞笑笑。   刘军很想顺便看看校园,他的女儿几年后就要读大学。保瑞陪刘军把男生宿舍楼和几座教学楼都转了。   #   为了能跟乔琳琳再碰一次面,保瑞寻找一切机会,好几次来酿皮摊都迟到了。   “开了馆子,忙得很吧?”   韩美娇把保瑞看成同一阶层的人,开口便有微笑。她可能意识到,大个子不会在这儿干多久了。他也朝她笑笑。她以一个女人的细心,看出年轻人眼里的不幸福。他多么需要一个女人的关怀呢。她想起自己的一个亲戚,只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   回到小白房子,见刘军站在门口。保瑞担心,这个人又是来商量钱的事。但刘军没提这事,而是说联系了一个活儿。原来姑娘的舅舅在一家单位当科长,最近单位正好要粉刷一下,联系了一家,人家嫌两万元太少。刘军听说了,就让小舅子把活先留下来。保瑞这就跟着刘军去了那家单位。单位下班了,值班的听说是刷房子的过来先看看,就放两个人进了楼。保瑞把楼上楼下都看过一遍,虽然没进房子,根据厕所的面积,也就知道房间的面积了。心里盘算,净挣两千元问题不大,要是先付两万元,就更有底了。保瑞把想法跟刘军说了。刘军说,这就找小舅子谈。   刘军的小舅子家,就在这座楼房的后面。两人进来,这一家人才准备吃饭。刘军的小舅子把客人请进另一间屋子。保瑞不嫌价钱低,事情这就定下来。保瑞要先付款。科长有些为难。刘军就把这次怎么跟保瑞认识的,都告诉小舅子。科长说,那最多也只能先付一万元,以后逐步付完。   “你千万不能拖欠。”刘军说。   第二天上午,保瑞去找人,找了四个,都是站大脚的。他们平时拿着刷子、滚子,站在大街上揽活,遇到搬家之类的活,有时也参与。保瑞早知道,这几个人技术不错。他告诉他们,不按天拿钱,工钱就是那些,早干完早走人,但单位验收合格了,才能拿上钱。他们听着钱不少,眼下自己又没活,就很愿意。去看了房子,就更愿意了。保瑞怕他们不守信用,就说先各押上五十元,干三天活了就还给。以往的工头也常这么干,他们也不觉得什么,这就交了钱,算是把自己彻底放进去了。上午,保瑞就去买料。下午,几间办公室先腾出来。保瑞向酿皮摊请了假,过来分配活。腾的办公室太少,保瑞跟科长商量,说夜里加班,各层得再腾出几间。科长去布置。四个人开始干活。为了方便,四个人想睡在这里。保瑞又去找科长商量。科长犹豫一下,还是同意了,去跟头儿说,这是为了加班方便。单位也需要早点刷完,头儿同意了。几天下来,进展顺利。保瑞又拿到四千元,买料也就尽量要好点的,一心要搞成样板工程。拿几个人的两百块钱,他也还了。单位不在乎用电,他让四个人就在这里做饭。   一切都很顺利,他只需一天过来看两次。      起3N点3N中3N文3N网3N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7章 城市人的精明与他的傻气   (起1Y点1Y中1Y文1Y网更新时间:2006-10-15 13:52:00  本章字数:2021)      小熊小卢两口子把楼下淹了,麻烦挺大,因为楼下不仅粉刷了,还装修了,损失有一千来块。那两天总停水,小熊小卢两口子没注意,水龙头没关,水来了,流得满地都是,给楼下渗了很多,人家新刷的墙面上流满了黄汤。赔是免不了的。小熊请人通下水道时,问人家这是怎么堵上的,住进来之前还好好的。通下水道的人说,会不会是刷房子的搞的。小熊听了,起初倒也没太在意。可楼下被淹,让他一直很不快。当他又想着通下水道师傅的话,就想,站大脚的素质都很低,农民习气严重,八成就是侯保瑞让下水道堵上了。这一赔就是一千。就这样,人家还是不会高兴,你给人家带来多大麻烦,还得让人家返工。小熊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他想,至少得让侯保瑞知道这件事。   小熊在酿皮摊上找到保瑞,把事情讲了。保瑞很友好,说收工了过去看看。小熊就回家等。小熊越想越象是侯保瑞干的,这些农民不仅素质低下,还喜欢搅赖,可这个侯保瑞没搅赖,还说要过来看看,显然是心虚。得,一会儿直接跟这个人讲讲赔偿的事。六点多钟,保瑞来了,接着去楼下看。他告诉小熊,损失没那么严重,有个六百来块,就可以解决问题。小熊想,就算是六百块,你也得管三百。他想,怎么把话讲出口,让这个人心服口服。没想到这个人看到他的目光,先下手为强,笑道,我可没乱扔东西,再说你们都住了这些天,水龙头也是你们没关上。   “我们更没乱丢东西。我从来都很小心,小卢更小心。”   “你想赖我?”   “怎么是赖?就连通下水的师傅都说,肯定是你们。”   “肯定不是我。我得走了,我要去学院扫地。”   “你不能走,先谈清楚。否则,我会去学院告你。”   小卢这时候进来,保瑞朝小卢笑笑,然后就走了。   过了一天,小卢跑到酿皮摊,对保瑞说:   “不好了,我哥跟我丈夫打架了,我哥都送进医院了。我这里有三百元,你把这钱交给小熊,就说是你赔的。不然小熊要去学院告你,还要来酿皮摊吵架,你们也打起来,可怎么办?”   “怎么搞成了这样嘛?”   “这件事主要怪小熊。我哥说,你们住进来这么多天了,再说也是自己没关水龙头……可小熊气昏了,脑子不好使了。你也别怪他。你把这钱一给他,准没事了。”   保瑞就拿上钱,跟小卢一起走了。   小熊还坐在沙发上生气呢。保瑞二话不说,就把三百元扔在沙发上。小熊足足愣了好几秒钟。   “是不是这就没事了?”保瑞说。   “你……是真心的?”小熊问。   “是不是没事了?”保瑞说。   “没事了。”小熊马上站起来,去给保瑞倒茶。   保瑞哪还顾得上喝水,这就跟小卢去医院看老卢。   老卢的头上包着东西。保瑞想,这小熊真够狠的,专门往人家要紧的地方砸。老卢一见保瑞,马上欠起身。   “给你添麻烦了,小熊不懂事啊……”老卢说。   “唉,你这都是为了我……三百元,我出吧。”保瑞说。   “你给他出个屁,又不关你的事。”老卢说。   “我毕竟在那套房子里住过。”保瑞说。   “我也待过呢。”老卢说。   “你不用出,我自己出。”小卢说。   “我把楼下的墙面处理一下,不然六百挡不住。”保瑞说。   “多谢你啊。”老卢说。   保瑞想,怎么没给老卢买些吃的。他说出去一下就回来。回来,手里提了很多吃的。让老卢小卢都很不安。保瑞笑道,今后还指望你们给我揽活哩。老卢说,我给你揽活,却把你害了,小熊太不懂事啊。保瑞说,小熊会过日子,是优点,小卢,你也算有福气哩。小卢说,就别讽刺我啦。   “当初没给你看病,这不,我遭了殃。”老卢说。   “你怎么没管,给了二百呢。”保瑞说。   “你没落下后遗症吧?”小卢问。   “没有。今后,你们还得给我揽活。”保瑞说。   “这没问题。”老卢说。   “我会多多给你揽活。”小卢说。   保瑞还要回学院扫地,就赶紧走了。   后来,他花了几天时间,把小熊家楼下的墙面处理好,给小熊省下近四百元。小熊也清醒了,要把三百元还给保瑞,说,不能让你承担大半,你承担百分之三十几就够意思了。小卢在一边使眼色,保瑞就收下了,很快又把钱给了小卢。   “别有什么想法啊。以后我给你多联系活。”小熊说。   “经过这一遭,咱们谁跟谁啊?”保瑞说。   “就是嘛,差不多算一家人啦。”小卢笑道。   “这叫不打不成交,是缘分。别有什么想法。”小熊说。   “你不给我多联系几个活,可不行。”保瑞说。   “不说二遍,不说二遍。”小熊说。   “我们家小熊,那可是男子汉。”小卢说。   夫妻俩把保瑞送到楼下院子,又送到马路边。   “别有想法啊。”小卢拍着保瑞的肩膀说。   “没想法,没想法。”保瑞说。      起1Y点1Y中1Y文1Y网1Y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8章 他就会干笑、苦笑或阴笑   (起5G点5G中5G文5G网更新时间:2006-10-16 11:27:00  本章字数:2296)      保瑞给制片主任打电话,问还有没有可演的角色。   “有几场哭戏,要最能哭才行。”制片主任说。   “我最会哭了,不信你到时候瞧。”保瑞说。   制片主任跟保瑞约了时间。保瑞到那天早早就去了。一共哭三次,总共才给六十元。不过躺在大火里的一场戏,可以拿两百元。保瑞决定躺。他知道,这肯定死不了人,一般的群众演又不敢躺,这两百元归他莫属了。经历了之后才知道,人家为什么都不肯躺。当时,呛得他气都喘不上来,肺都要呛炸了,眼睛睁不开,烧着的东西一个个朝他倒来……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真要死了,不是被呛死,就是被砸死。好在他有毅力,硬是没胡来。   后来听人家讲,要是重拍,还可以多得一百元。   “我当时真该胡来一下,让他们重拍。”他笑着想。   他跟制片主任和副导演说好,有需要就叫他。   “这人会哭,哭啥象啥,跟受过训似的。”副导演说。   “我还会笑。中国影片里不是都喜欢笑吗?”保瑞说。   副导演就试他,发现他就会干笑,再不就是阴笑或苦笑。   保瑞很不好意思。   #   这天,金志国又打来传呼。两人接通电话后,金志国说,有个挣钱的机会,问保瑞想不想干。原来,火车站小商品批发市场雅文商店的老板杨学文,来恒发房地产公司找贾明礼——杨曾经在贾的厂里任过办公室主任——闲聊中,他无意间说起,最近从浙江订了四千个学生书包,对方因为货紧,只寄来五百个,所以想一次便宜出手。金志国立刻打问,这种书包是不是好销。杨学文说,这种书包在大商店要四十块钱一个,他进价才八块。   “杨学文在火花步行市场联系了一个摊位,”金志国在电话里说,“是临时空出的位子,一天的租金才十块钱。现在离开学还早,正可以大干一场呀。”   “杨老板人究竟怎么样?”保瑞问。   “他托贾明礼买房子,连预付款都交啦。”   #   下午,保瑞去了雅文商店。杨学文把装着十盒回春丸、十盒红粉糕和七只狗鞭的袋子交给保瑞,让带给贾明礼。保瑞来到市中心的火花步行市场,在靠近路口处找见了那个摊位,跟几个摊主聊了一阵,开始逛街。这里的书包大都卖二十块钱一个,样式和质地都比较差。自己也把价钱定在二十,一定畅销。他又去了几家国营商店。外表相近的书包,这里价钱比摊位高一倍。   第二天,保瑞早早来到皇冠宾馆。金志国显得不太高兴,因为不是在朋友而是在三姐那里借到的三千块钱,觉得自己又栽在家人的手上。保瑞听说,金雪手头一向很紧,她没有退休金,又很喜欢买书,所以一年四季新衣服都很少买。   这间屋子里摆放着保瑞见到过的最大最奇的室内花卉,最大最艳的好石和最大最美的玉雕。它们的价值,早就超过这套房子的造价。只是它们的存在,又显得十分必要。   贾明礼进来,很礼貌地跟保瑞握了手。保瑞把东西交给他。   “这些东西对我一点不管用。”他把袋子打开翻看。说也奇怪,一次他看见驴儿交配,立刻就勃起了。他的手机响了。   “唔,是李行长呀。”贾明礼亲昵地对着手机说,“我不知道你的新手机号,只能给你打传呼嘛。可三天来,你一直不回电话。什么?你不是行长?不,你在我眼里就是行长,你是行长他爷。除了贷款,还有啥事。建华老弟,你一定得帮帮我哟,我把事情玩大啦,收不了场啦。你要是不帮忙,我就只好钻你的汽车轮子了。今晚出来,我领你去个地方,保准玩得痛快……”贾明礼这时瞥了金志国一眼,“地点嘛,临时告诉你。再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金志国说。   “晚上你俩也去,我请客。”贾明礼说。   #   两个人坐上出租车,直奔雅文商店。十二点钟,一百个书包摆到了火花市场。另外四百个,暂时放在保瑞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房子。一切安顿好,金志国才去找给他打了电话的时装模特。   两个小时,才卖出去四个。打问的倒不少。见这样不行,保瑞把价钱降到二十五块。傍晚收摊,卖出去二十六个。他坐在台阶上,等金志国的电话。电话亭要关门了,他才把钱付给人家。   金志国终于回来。原来罗莉莉要去吃酿皮,他就拉着她去吃了烤鸭,外加六个炒菜,馆子还免费做了鸭汤。罗莉莉要把剩下的东西提回去,他便又买了一只烤鸭,让她带回去。   保瑞拿出钱,两人对着记录的单子清点。金志国很满意。他跑到街口喊来一辆脚踏三轮车。东西装上车,他让保瑞上去,自己要坐出租车。车夫说,我能拉动。金志国不好再说什么,上了车。他怕被熟人看见,车还没拐进狮子巷,就跳下来。   院子占地不小,地上铺着石条,四面房屋的房基很高,西房最高大气派,石阶前立着两根拴马柱。柱子上的图案花纹,被岁月磨得不很清晰了。院子四边原有的房前,这些年又盖了不少矮房。院子中央的花园旁边,坐着几个纳凉的老人和青年。一个涂着口红的年轻女子说,不长进的,几天又没见你了。她的一对奶子,都要把衬衣撑破。一个老太太也问,志国,又在做啥呀?   金志国随便应付几句,进了西房,把东西放在堂屋,给车夫付了钱,进了西房的北屋。金志国叫了声太奶。保瑞见一个足有一百岁的老人,身子沉沉地靠在床头上,白发已不剩几根,眼睛浑浊。金志国坐在炕边,跟老人亲昵地说话。但她恐怕什么也没听见。金志国请保瑞坐。门帘掀开,进来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脸色略显苍白,目光有神。恍惚间,保瑞以为是乔琳琳。   “这位是我的好友侯保瑞,正读硕士。”金志国说。   女子朝保瑞点点头。她这就给保瑞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在炕沿上,同金志国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出去做饭。      起5G点5G中5G文5G网5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39章 他希望她很放荡   (起5X点5X中5X文5X网更新时间:2006-10-17 14:35:00  本章字数:1837)      “你怎么说我在读硕士?”保瑞说。   “我三姐喜欢给高学历的人做饭吃。”金志国说。   他们坐在两把老式的核桃木椅上。金志国说,这是他父亲的屋子。父亲一星期最多回来一趟。父亲和后娶的女人在西区有一套住房。原来,金志国的母亲已经去世二十四年,当时太奶八十岁,他才三岁。给太奶操办完八十大寿,躺在病房里的母亲就不行了,第三天便离开人世。家人都感到,她死得太突然。父亲这才告诉孩子们,你们的母亲早就不行了,是我用智慧使她多活了几个月。他知道她敬爱奶奶,鼓励她挺过奶奶的八十寿辰。   “以后,是太奶拉扯我们兄弟姊妹六个,直到一天她的神智突然不清……”金志国说,“父亲一直没有续娶。后来续了,也不把女人领到这里,使它永远保持着我母亲在世的样子。哦,如果当时家里有钱,让母亲得到更好的治疗,也许在她身上真能出现奇迹……她那副脾气,除了在韩国、日本还能见到,在中国大陆再也找不到啦……那是能令男人爱得发痴的性格呀。”   “在你太奶的脸上,我看到一种神采……”   “许多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是这种说法:一种风采,一种神韵……她真是天上的一颗大星。她的长寿是有由头的。”   他说,太奶这辈子共养成了四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其中三个儿子是强盗,她的丈夫更是当时西域有名的大盗。金志国的爷爷排行老三,年纪轻轻就献身沙场。父亲是爷爷唯一的后代。金志国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大学毕业,都留在了内地。三姐也曾结婚,一年后离了,从此住在家里,几年前辞职,太奶如今全靠她伺候。这院子早先全是他家的财产,到现在还拥有一半产权。大部分房间都租了出去,太奶以及他的生活费用都从这里面出。三姐脾气古怪,从来只吃用自己的,决不动用家里的钱款。父亲倒是最喜欢这个女儿,有事就同她商量。   金雪在院子里问金志国,饭端到哪儿?金志国说,就端到我的小屋。两个人出了西房,来到屋檐下加盖的一间矮屋里。   金雪把面端进来,还端来两盘自做的咸菜。这辈子,保瑞也忘不掉这两盘咸菜的独特味道了。他想象,她的音乐一定比乔琳琳的绘画来得可亲,她永远比乔琳琳更理解人心。他再次为金志国可能知道他在火车站广场上所干的一切,而陷入不安。   #   院子里坐着很多纳凉的人。金志国请保瑞去喝冷饮。路过一间矮屋,金志国在人家的小窗子底下撒起尿来,额头久久顶在玻璃上。出了院子,保瑞问,屋里住的谁?金志国说,是裁缝。   两个人游荡了一个多钟头。   金志国想起贾明礼晚上要请客的事,就拿出手机联系。贾明礼的手机却关着。保瑞感到遗憾。他没有结交上李建华。这算是贾明礼给他的惩罚。他想绕开贾明礼,看来是行不通的。他预感到,自己今生必须跟贾明礼发生很密切的关系。他为此不快。然而,他却准备妥协了。贾明礼对你很友好,很客气,可你要这么多空泛的友好做什么。你破衣烂衫,却想得到尊严。他又感觉到了屁股上的伤痛——人没有地位,连生存都没有保障。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这么告诉自己。   路过裁缝家的矮屋,金志国过去,在人家的小窗子底下又撒起尿来,额头再次顶在窗玻璃上。陡然间,一块石头飞过来。   “金志国,你又在撒尿吗?”一个女人说。   “红红姐,你怎么老是偷看我呀?”   “整天握个臊茄子,满地喷粪。你闻,这一股臊气——”   “这分明是男人的青春气息。福来哥出去打工快一年了,你这么守寡,我看着都心疼哩。你也不能老抱个大公兔啊。”   “我叫你再胡说。”女人扑过来。   “你捏得这么狠呀。”金志国说着,也捏她一下。她就又捏他。两个人缠在一起,都倒在躺椅里,一时都没有了声息。   “浑蛋,你把啥流在我身上啦?”她忽然叫道。   “可能是剩下的那点尿……”金志国说。   红红狠狠踢了金志国一脚,接着又踢了一下。   金志国父亲的床上,多放了一个被子。金志国说,这是三姐拿过来的,要咱俩就睡在这里。保瑞看见,墙上挂着乔琳琳的半身照,大为惊讶。最后看清,这还是金雪。   保瑞迟迟睡不着,始终在想乔琳琳的事。他无法把握跟她的关系。她可以让他来就来,走就走。不过,他还是充满热望。他希望她有思想,不要顾忌什么。希望她很放荡,不要放过他。在心底,他不仅驼背得厉害,都快要下跪了。他没有感到不安。如果有机会,他愿意给她下跪。他再次忘记了张亚楠的存在。      起5X点5X中5X文5X网5X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0章 恰恰相反,我喜欢大盗   (起1H点1H中1H文1H网更新时间:2006-10-18 13:50:00  本章字数:2677)      天刚放亮,保瑞就爬起来。   在一个街口,他把自行车支好,坐在摊位前,要了一碗牛羊杂碎汤,一个烧饼。吃罢,付了钱,发现自行车不见了。   “一个年轻人骑走了。”一个老汉说。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保瑞说。   “他哪敢,小偷将来不吃了他?”一个汉子说。   保瑞只好一路奔跑,赶回学院。   十字路口四角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一群一群集体晨练的男人女人。他们动作单一,就象一群不穿军服的士兵在操练。在他们的头顶上,高音喇叭发出的声音,盖过了马路上汽车的声音。蓝色的汽车尾气,在人们身边翻卷。一个领舞的男人,如一条黑色的蛇妖。在他的对面,站着一色女人。她们扭动的姿势,全都失去女人特有的韵味。高音喇叭喊着二三二,而不是一二一。   那蛇妖很象黄定国。哦,在黄定国的大脑里,一定有非常独特的物质,在不断启发灵智。这个人才是时代的精灵。   #   地上有一张纸条,是江碧玉写的,要他去她家取洗熨好的衣裳。想到还要在火花市场忙一个星期,就把纸条丢在一边。   他这就把管区打扫干净。他来到校门外,在一家馆子里给江碧玉打电话。他还是担心,她会一气之下把他辞了。她似乎还没有睡醒,声音里含着一股粘气儿。他说,想不想跟我一块儿卖书包?她说,碰见熟人了多难为情呀。他说,你男人在西欧不也是打工仔。她说,那是出国。他们又说了一阵,他把电话放下。   他松了一口气。她不来找他,金志国也就不会发现他跟这么老的女人关系暧昧。特别是,当发现金雪是那么高洁之后。   在这个城市,竟然生活着这样一个女子。他不由把两个长得很象的女子放在一起比较。如果让他选一个,他愿意要谁?他还是选了乔琳琳——她放荡,跟他一对;她的经历很脏,这也跟他相配;她很霸气,也合他的脾气。他就是想作践这样的女人。彩珠也是个霸气的女子。三年来,他一直默默承受着她的压力。   #   上午,保瑞先去了那家单位,跟四个人见了面,接着又进了一点料。科长说,最后的六千元,要等验收了才能给,这是头儿的意思。保瑞不想再为难人家,只好同意。   上午十点,保瑞骑着一辆新车来到金志国家。这车是他刚刚在一家大商店买的。他是担心金雪没有车骑,会很不方便。当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他不该买一辆新车。   “旧车你也不该要。”金志国说,“丢了就丢了嘛。这样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我金志国的脸往哪儿放?”   “你还是推走吧。”金雪笑笑。   在院子外面,金志国叫住一辆出租车。保瑞和金雪把书包拎出去。金雪嘱咐弟弟,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在摊位前没待一会儿,金志国的手机就响了。又是罗莉莉打来的。金志国关上手机,精神更加振作。   “罗莉莉要我去看魏厅长,魏厅长住院了。”   金志国跑到一家时装店,把头发梳整齐,精神饱满地走了。   一天下来,卖出去三十八个,平均每个只卖到十八块钱。没想到金志国回来说,很好,很好了。刚才在那边,他跟开皮货店的老头聊了一个钟头。那老头两年前开过一家点子公司。   “咱们也开个点子公司咋样?”金志国说。   保瑞只是笑笑。   两个人坐出租车回到狮子巷。金志国照例先去看望太奶。   “你心情好吗?”金志国趴上去问。   “啊哦。”太奶说。   “我又想出一个挣钱的路子。”金志国说。   “啊哦。”太奶说。   “你今天这么高兴。你一定是觉得我有一股匪气。”   一时间,太奶嘴里的丝丝声就更响了。金志国说,你看她多高兴,要是听我说想抢银行,她就更高兴了。她以为现在跟过去一样,人就应该有威风。他把太奶的手捧起来,轻轻抚摸。太奶的眼睛,显得更加浑浊。保瑞昨天听金志国讲,太奶年轻时长得美,花儿唱得绝,在百里谷地都有名气。她父母不许她在村里乱唱,她就跑到野地里唱,便认识了大盗。大盗四十二岁时,被乱刀砍死。她从此守寡。除了大盗,她谁也看不上了。   可是,在湟水谷地,又流传着太奶风流放荡的说法。一种说法讲,大盗常年在外,她难耐寂寞,跟小书童发生了爱情。她生的几个孩子,长相都酷似书童。几个孩子长大,连气质也跟书童一样,说话细声细气,虽然最后都成了强盗,可一点没有了父亲的风采。金志国讲,在他这一辈中,最得太奶喜欢的有三个,一个是去美国读博士的表兄,八岁能把一本唐诗倒背如流。再一个是三姐,她最有才气,当年考大学,家里的社会关系太复杂,学校不肯按志愿录取,而她又坚决不上别的专业。她祖上有几十条人命血债,至今在政府的档案里还有记载。五六十年代,爷爷带着一家人,在破木棚里住过十几年。他出生那年,一家人允许返回狮子巷的两间屋子。他由此成为第三个深得太奶喜欢的晚辈。   “三姐通晓三国外语,当年考的是英美司法史。我那两部劳伦斯小说的手稿,除了前面的两页,其余全是她译的。她还研究数论,但只当成玩儿。每当她拉小提琴,院子就会安静下来,夫妻吵架也会停下来。许多第一次听她拉琴的人,会落下眼泪。”   金志国说,自己深得太奶的喜欢,可能还有一个永远不被外人知晓的原因。一次他跟父亲去太奶的祖籍莲花庄省亲,一些老人惊讶地说,这娃儿跟当年的刘书童长得一模一样。   保瑞从小窗户上看见,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女人,进了裁缝的屋里。金志国也同时看见这个女人。   “在如此龌龊的屋子里,却生活着如此美丽的女人,和两个如此茁壮英俊的少年。人的肉体在这种环境中,才更显出它的蓬勃和旺盛。在这间屋子,一切事情都可能发生。徐小英的几个孩子,跟两少年长得太象了。连徐小英都不好意思,把他们送回莲花庄。她男人在村里教书,一年很少来这里。而跟我太奶整天守在一起的,不也是个十几岁的书童吗?我真想写一部小说。”   “你是想由此印证,书童才是你真正的太爷吗?你很想让书童成为你的太爷吗?”   “恰恰相反,我喜欢大盗。”金志国高声说,“我愿意让自己的血管里流淌大盗的热血。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可惜,我真有可能是书童的后代。我和我的这些兄弟姊妹,都是如此酷爱文化,又是如此被文化毒害,再也没有了顶天立地的意志。我看过一则统计数字,在这个国家新兴的最有财富的三十个私营企业家中,初中以下文化占了绝大多数,文盲占了一半。它说明在今天,知识对一部分本来具有超级能量的人是多么有害。你只要稍稍研究一下大学里的那些教授、学者,那些苍白不堪的面孔,就明白啦。”他把香烟头在桌面上狠狠一拧。      起1H点1H中1H文1H网1H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1章 精神的爱人与肉体的爱人   (起2G点2G中2G文2G网更新时间:2006-10-19 10:39:00  本章字数:2636)      院子里坐满了纳凉的人。女人们把裙子高高提起来,有时还会拽一下背心领口,让胸部多露出一些。遽然间,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红光从一个窗子里喷出来。接着,有人惊喊:   “高压锅爆炸啦——”   保瑞朝出了事的屋子奔去。被炸伤的女人,用手捂着脸和眼睛,坐在地上哭喊道,谁让你光买便宜货嘛,你买便宜手纸,让我染上妇科病,现在又想把我炸死啊……她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倒处挂着米粒和白汤。一溜儿鲜血,从头上流下来。她的丈夫,一个又瘦又小的人,蹲在地上翻弄扭歪的高压锅盖,细细的胳膊抖动着,嘴里喃喃说,倒霉嘛,倒霉嘛,命运咋老是跟我家作对呢……一双惊呆的眼睛,在翻动,眼白都要把眼珠子全盖住了。保瑞叹息一声,把女人背起来,出了屋。金雪冲过来,攥住保瑞的手说,我跟你一起去,我要跟你一起去。他推开她,指着金志国说,跟我一起走。金志国一脸苍白,只顾发愣。金雪一步不落地跟着保瑞。汽车急转过来。金雪拽住保瑞的胳膊。两个人一下离得这么近。她仰头说,快点啊。他哦一声,又加快步子。   #   半小时后,一群人返回来。金志国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惭愧。保瑞仿佛什么也没注意到,大声说:   “兄弟,我心里好热,还不快请我去吃西瓜。”   金志国马上高兴起来。   “还是先把衬衣脱下来啊。”金雪仰望着保瑞。   保瑞犹豫一下,才脱下来。可背心也被汗水浸透。   “全脱下来,换上我父亲的衣裳吧。”金雪说。   金雪奔进西房。她拿着衣裳出来,见保瑞把背心脱下来,便慌乱地低下头。院子里的几个人,依旧站在那里同保瑞说笑。   “你不如先擦个澡,天还早啊。”金雪说。   “你到我的屋里洗。我去裁缝家里聊天。”金志国说。   金雪这就去取盆、端水。一切都弄好了,她才离开弟弟的屋子。毛巾上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保瑞把生意不顺的事,全忘在了脑后。外面谁在拉小提琴。美妙的声音,让他心颤了。琴声蓦然隐去。院子变得热闹起来。草草受伤的事这就被大家忘了。   小提琴声又出现了。原来,是录音机里放出来的。老汉哼起了秦腔。孩子们在高声喊叫、追逐。老太太谈起当年做戏迷的痴情,山陕会馆的人潮,扮作青衣的汉子的俊美……她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哼起来。惹得几个年轻人一阵讥笑。姑娘说,你只喜欢看那个青衣吧?老太太依旧只是咯咯笑……金志国来到院子,跟红红交谈。裁缝屋里的缝纫机声不断。即使高压锅爆炸,裁缝也没有走出屋子一步。院子里进来几个人,气势汹汹地直奔裁缝的屋子。其中一个女人的手里,捧着新做的衣服。裁缝的屋子,出现激烈的吵闹声。这些人说,裁缝偷换布料了。许久,才听见裁缝说,重做就重做,有啥了不起。屋里的吵闹声,小下来。   “第一代人……我真能成为合格的第一代人吗?”保瑞忽然这样问自己。“但是,我为什么要成为这样的第一代人……”   #   金志国和保瑞出了院子。金志国的嘴里一股酒气。徐小英一口气给他倒了十二杯。金志国的心里,有了莫名的哀伤。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唱起湟水歌谣:   #   湟水,我的女人河,   你用酒浆掏空了男人的躯壳,   你用激情把男人的灵魂碾成了碎末……   #   金色的月光下,金志国的两眼闪烁着两朵泪光。   “喂,”保瑞说,“你今天怎么啦?”   “我精神的爱人徐小英,请快点用无声的语言启示——我怎样才能征服我肉体的爱人罗莉莉?”   白天,金志国买了五百块钱的东西,和罗莉莉去医院看望魏治民。魏厅长住的是套间房,自己住在里面,老伴和几个孩子坐在外间。厅长的老伴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让他们进里间,还让他们把东西全带走。老太太样子倒是和气,说,有什么事,以后去办公室谈。金志国以为老太太在客气,放下东西,拉着罗莉莉就走。老太太说,你要这样,你的事就完啦。金志国和罗莉莉面面相觑。魏治民从里间出来。罗莉莉如见救星,抓住厅长的胳膊,用哭腔说,我是模特队的小罗,来看你,可阿姨……   “她做得对。”魏治民说,“看你们都拿了些什么,烟呀酒呀,贵不说,也不适合我呀。我老伴最讨厌我抽烟。”   “可还有几根高丽人参,总该收下吧。”金志国说。   “你们才挣几个钱?把东西拿走,要是退不掉,就去孝敬自己的老人。有什么事,以后去办公室谈,能帮的我会帮。”   “这怎么行?”罗莉莉说。   “我已经五十九岁,晚节保持到现在不容易。”魏治民粗声说道,“请最后助我一臂之力——这些年,我隔几天就要向你们恳求,请放过我……再说,我老伴有心脏病,受不得惊吓。”   “可这都是人之常情啊。”罗莉莉真要哭了。   “我必须把晚节保持到六十岁退休。”魏治民说。   他想起自己十五岁在乡街的土墙上贴了一张小字报,就跑到解放区当了战士。他的父亲在他跑到解放区后,在小路上被冷枪打死。他之所以去解放区,是听说那里清廉……可他为追求理想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多少年,他生活上不敢有丝毫放任,唯恐对不住父亲的亡灵。父亲是乡小学的老师,一生为人清正。父亲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俨然就是这个民族一颗不死的魂灵。   “我有很多缺点,骄傲,过于自信,观念保守,对下级要求不严……可我就是不喜欢收人礼物。”魏治民说。   “迂腐啊——”在楼梯上,金志国说。“这些东西咋办?干脆你全拿回家,孝敬父母亲吧。”   “都是烟啊酒啊,我爸妈才不喜欢呢。”   “我再给你爸买一双皮鞋,给你妈买一件进口羊毛衫。”   “看你这副气哼哼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哩。”   “哈,你也太小瞧人啦。不就是一千块钱吗?”   “别以为你是大款啊。人家贾明礼多谦虚。那天吃饭,他把别人送给他的镀金怀表给了我,还说小玩意儿不好意思。”   “那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去商店的路上,她又犯了愁:用什么理由把东西提回家?   “不会说是我买的嘛。”金志国说。   “可你算我的什么人嘛?”罗莉莉白了他一眼。   “都上床了,算什么人?”   “讨厌呀。”她说,“你是骗子嘛,跟魏厅长的关系还没我熟呢。记者就这德行。我妈才不会让我跟你这种人交往。说不定你把我卖到了乡下,我还以为是带我去旅游哩。”   罗莉莉把东西先拿到了集体宿舍。      起2G点2G中2G文2G网2G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2章 金雪,你才配得到这块红梅石   (起7F点7F中7F文7F网更新时间:2006-10-20 10:25:00  本章字数:1622)      第二天,书包生意出了意外。给杨学文帮了忙的市场管理人员,找到保瑞说,有人告这个摊位卖假冒名牌书包,这两天会有人查。虽然书包质量没问题,摊位的手续却有问题。长者劝保瑞休息一阵。金志国回来,两人交谈几句,都不再吭声。不远处,那几家经销书包的铺子门前,仍跟往常一样清静。   “没什么。”保瑞反倒无所谓了,“到了开学的几天,我去小学门口叫卖,连摊位费都不用交了。”   那边刷房子的给他打来传呼,让他快过去。原来,油漆不够了。已经进入尾声,所以才没敢多买。他这就去找科长,说料又不够了,只追加两千五是不行的。科长带着他去见头儿。头儿终于答应,追加三千。也就是说,保瑞最后能净得六七千元。   他想,这就是你当了头儿的价值。   然而,那单位后来一直欠着他五千元。要不是刘军逼着小舅子,小舅子最后差点得罪了单位领导和财务,这钱也许永远也要不回来了。于是,保瑞又想,这更是关系与背景的价值。   #   保瑞把新自行车骑到江碧玉家。他见过江碧玉骑过一辆半旧的女式车。听了保瑞的说明,江碧玉让把新车留下来。   “你那个朋友的姐姐真没福气。”   保瑞把旧车推来,金雪还是不愿意接受。他说,这辆车是朋友送的,他妻子出国几年,放在家里占地方。   “可弟弟知道了,还是不会同意啊。”   “你就说是自己买的。”保瑞掏出几枚好石,“这车子比你的旧多了,就算补偿吧。这里面还有明清古人玩过的呢。”   “你办事倒认真。可研究生怎么喜欢玩这些呢?”   “我只是人体模特,兼扫马路。不过,我跟人合开了一家小馆子。”他立刻想,提这件事干什么?“我还在医院洗尸。”   金雪亲昵地点点头。“当你把草草背起来,我就猜到你不是研究生。”她仰望着他。“可我一点不喜欢玩这些。”她有些不情愿地,“那我先收下。弟弟在外面交际,会用得上。”   那天,从医院回来,他们谈了很多。她可能在写小说。她是真正的强者,是本省第一个敢辞去公职的人。他为有这样一种女性而高兴。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成了生活的判官。彩珠却是活的僵尸。他可怜彩珠,愿意把挣得的一切献给她。   她忽然想起什么。“干嘛老这样站着?”两人进了一间简朴的矮屋。到处是书。“哦,真乱啊。出版社要我校对译稿,虽然辛苦,每月都有一百多块,也就够用啦。”她把几本书摞起来。   “你可以去学校给学生们补习外语,收入会好些。”   “钱够花就行啦,不想看谁的脸色,不想让精神有丝毫的禁锢与压抑。作为自由撰稿人,正可以放任去思考一些东西。我从不奢望有司汤达的成就,却想得到他的那种乐趣哩。”   “我还有一枚好石呢。”保瑞取出红梅石,讲了它在这座城市的一串遭遇。“它有这些经历,象个弃儿,我才没有拿出来送给你。在我心里,你才配得到这块好石。”   “这才是真正的好石啊。”她放在手里,轻轻抚摸。   “你是第一个道出它价值的人。它一定也特别愿意你。”   “等我真有了成就,再送我也不迟。”她郑重地还给他。   “那我替你保存着。”他愿意看到她的成功。他在堕落,却希望她能纯洁。他在朝发达奔波,却希望她能固守清贫。   #   傍晚,他用自行车托着一大包烂菜来到小煤房,房东老太太告诉他,管房产的领导上午来过,让她快一点把房客辞退,否则真要被罚款,出了事还要收回煤房。   “屋子我还是租着,这一阵我不再过来就是了。”   “不行的,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保瑞沉默。这是一次沉痛的打击。小煤房至今是他最大的安慰。小白房子是靠不住的。他真的急了。   “先按我说的试试。我每月再增加十块钱房租。”   “唉,那你先不要退房。房租就不要增加啦。”   “可惜,这一阵我不能帮你买批发菜了。”   “谢谢你为我出了这么多力。”      起7F点7F中7F文7F网7F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3章 时尚是可耻的中产阶级情调   (起3D点3D中3D文3D网更新时间:2006-10-22 10:41:00  本章字数:1158)      保瑞继续读书。卢梭仍然具有特殊的吸引力。不过他没有重读《忏悔录》,而是读了这个人另外几部著作《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民约论》和给作家带来悲惨命运的小说《爱弥儿》及《新爱洛伊丝》等。由于作家把平民们当作自己赞美的对象,保瑞从内心跟这个作家有了沟通。作家为了民权而走上悲惨的道路,保瑞对此有了最大的敬意。如对待金雪一样,他在内心为这个人树起一座雕像。他再次觉得,作家不说真话,有如把馒头的营养剔除干净,是应该遭到良心和历史审问的。   因为受了金志国某些话的影响,他专门阅读了一些日本作家的作品。最后能吸引住他的,是小说家川端康成。他在川端的作品里,找到了被我们这里割断的美丽的东方文化。他为作家的才华震惊。这个人时常只用几个字,就把一种美妙的情性与心灵展示出来。他觉得,川端更象一个雕刻家。   此外,他还重读和初读了一批欧洲作家的作品。《静静的顿河》和《古拉格群岛》,他一字不漏地阅读下来。他在这些作品里,看到了人物的光彩,也看到作家不屈不挠的人格力量。他认为《静静的顿河》的出版,表明源于文化根基的宽容和远见卓识是多么重要。他重读了雨果的《九三年》和《悲惨世界》。他还阅读了两部不同时代的《明史》。明朝很近,许多事情就象发生在昨天。他再次感悟道,历史真有太多的相似。   #   时尚,是他近来思索较多的一个东西。他曾一再认为,时尚带有中产阶级情调,带有很浓的消闲意味。消闲对于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国人来讲,本是相当遥远的梦境。而商家觉得,这个词对掏顾客的腰包很有用。于是,文人们就炒作它。   时尚在彩珠眼里,在春花眼里,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她们只是想吃点肉,而且是肥肉。她们不懂得时尚对城里人的意义。   如今,他对时尚变得越来越不宽容。他认识到,时尚是给城里人设定的圈子,时尚是都市时尚的简称。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什么乡村时尚。说到乡村,人们经常含着贬意,什么乡里人,乡巴佬,乡棒……也许嘲笑与贬低别人,可以使自己获得某种幸福感,尤其是当人极不自信的时候。   他要在经济上超越时尚,而不止是在精神上,否则他就有可能被可耻的时尚埋葬,至少把他的意志与信心埋葬,从而使他成为跟时尚一样轻浮和短命的东西。   乔琳琳的绘画才能,也许正被某种绘画的时尚所淹没。他是否应该尽快向她指出来,虽然她羞辱了他,但她却是他未来唯一的交谈对象,而不是说话对象,他感激她敢于邀请他。   他应该更快地变成民间的市民。然而到了那时,乔琳琳可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早就跟李永魁之流又好上了。   有一天,他成了富有的人,就要利用一切形式嘲笑和作弄时尚。不,应该引导一种新的时尚,它崇尚俭朴,崇尚真诚,不再充满利已。这个年轻人,对人类始终充满期待。      起3D点3D中3D文3D网3D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4章 别坏了我的彩气   (起3J点3J中3J文3J网更新时间:2006-10-23 11:24:00  本章字数:2000)      在太平间,保瑞越来越娴熟自如。董耀宗对此很满意。不过有一天,死者家人却很不满意死者穿戴起来的效果,竟然不准备抬尸。他们没有时间,就把买衣裳的事托给这两个人。本来连保瑞也觉得,送来的衣裳是有些不得体。他昨天还想换一套,后来又没去换。这家人一定觉得,东西也不便宜,这两人跟寿衣店是合起来坑人。他们不准备抬尸了。董耀宗还没遇见过这种事。过不了多久,上班的人就会路过这里。可怎么好,脸要丢尽了。他后悔自己的疏漏。保瑞同样着急,这些人吵吵嚷嚷,影响会很糟糕。他找到主家,提议衣裳只收一半钱。他们很难缠,说不要钱也不行,必须换。寿衣店早上十点才开门。董耀宗想,这不是为难人么?死者火化的时间都定好了。一切损失,由谁负?多在太平间放一天,也得花钱。他很生气。   “不抬就不抬,你们看着办。”董耀宗说。   “就看着办,就看着办。”主家说。   “衣裳不好换。”保瑞说,“你们不懂,这样不吉利。尸首不能乱动,否则会妨碍灵魂迅速升天。你们非要换,那我这就去取衣裳。破坏了讲究,不要说我没提醒。其实,是什么价就什么价,你们连半价也不能要。这都是讲究。你们不懂啊,死者不能被乱动……虽然有点不合身,死者却很安详。你们不懂啊。”   一群人,都安静下来。其中一个女人说,是有这种讲究,穿上不好再脱下来。保瑞拿出钱,让他们收下。他们不敢接,最后和和气气地把尸体抬走了。   当天,那家店主又过来送衣裳,对保瑞格外友好。保瑞后来给尸体试穿,觉得还是小了。他把衣裳脱下来去换。店主得知这是被死人穿过的,怎么也不肯换。   保瑞本来就为早上的事生气,便说:   “那我重新买一套吧。”   “死尸不能乱动,这是讲究。”店主说。   “我没听说过。”保瑞笑笑。   “不知是谁,早上还讲过。”店主也笑笑。   “你消息真灵呢。”   “谢谢你啊。但这套,我不给换。”   “好吧,我去别的店买。”   “你不给穿这套衣裳,我就过去闹。我说你们乱换,破坏了讲究。你不能坏了我的彩气。我刚刚有了一点彩气。你懂不懂道上的规矩?首先得向着自己人,你懂不懂?懂不懂嘛?”   “我不管,我等着你去闹。”保瑞走了。   店主气得嘴唇直哆嗦。“这是没事找事。象今天早上那么不顾场面的家属,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瞧着吧,我会闹的。”   他出了店,看这个人往哪个店里进。   他想起自己曾经是怎么闹的。有一阵,隔壁这家寿衣店生意非常好,他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名堂。一天,他半夜就爬起来,来到太平间外面。两个多小时后,抬尸首的人们来了。他看见其中的两个人,正是前天来店里看过寿衣,却没买的。他们说今天起灵,还说了医院的名字。他也是有意问的。他钻进人堆。等尸首快抬出来,他大声说,这次买的寿衣上当了,是坏货。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脸,以为他是一起来抬尸首的。他又咕哝几句。几天后,他就看见孝子们跟隔壁的寿衣店主说难听话。隔几天,他又见一个人跟隔壁店主说难听话。他这么折腾了两个月,自己的生意没见起色,倒是把隔壁店主气疯了,关了两个月的门。   “我看谁跟我过不去?”他站在店门口,瞧姓侯的年轻人往哪家店里进。“谁夺我的彩气,我就夺他的彩气——”他说。   他见姓侯的进了一家店里,就跟了过去。   “谁夺我的彩气,我也夺他的——”他站在人家门口说。   “我有几天彩气,容易嘛?风水也要轮流转哩。”他说。   里面的店主,见这情景,只好朝保瑞笑笑,不取货。   保瑞出来,朝闹事的店主笑笑,说:   “我总不能坏了自己的生意。我去别处买吧。”   “求你别坏了我的彩气嘛——”店主急得跳了一下。   “放心,我今后再也不坏你了。”保瑞还是笑笑。   董耀宗得知寿衣店的老板明天黎明要来找事,起初只是微微一笑,谁见过寿衣店的人找这种事干。他说,咱们就该认真。   “我这块牌子是多少年创下的,不然能这么红火?”   第二天黎明,店主真的来了。   保瑞那时心一沉。他看见,董大伯的脸也沉下来。   接着,保瑞看见,店主的儿子抱进来一摞纸钱。   “唉呀,我怎么能跟你们作对?看看,我拿纸钱来了。请死者上路用吧。我老伴说,是我对死者不敬,连我儿子也这样说我哩。但那件我不收回。我下次再免费送一套来。”   “穿不起好衣裳的多了,我白送出去。”董耀宗说。   “你这是积德啊。”店主说。   “你也不要白送给我。”董耀宗说。   “要送,要送,”店主说,“这一阵全仗着你们哩。”   “知道了就好。以后做事认真点。”董耀宗说。   “明白了,明白了。”店主忙着点头。   听见接灵的车来了,店主赶紧走了。      起3J点3J中3J文3J网3J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5章 读书与挣钱   (起9B点9B中9B文9B网更新时间:2006-10-24 9:42:00  本章字数:2361)      保瑞又当了两回孝子,都是董耀宗联系的。主家都对他评价很好。董耀宗告诉他们,侯保瑞的哭戏,都上了电视剧,十分感人哩。于是,他们就请他去哭。果然不同反响,把主家的人都带动起来,大家那会儿哭得真是感人,满屋子的人不由全哭了。   以后,董耀宗更喜欢向人推荐,说他身边有个好哭手。   不料,一次人家说,你把他叫来,哭个试试,好了就请。   “哭不能试,哭不能试。”董耀宗直摇头。   “哭也是商品,怎么就不能试?”人家说。   “棺材、骨灰盒都是商品,你试不试?”董耀宗说。   “这老头,这么倔。”人家不高兴了。   董耀宗后来生气地把这件事讲给保瑞。   “以后,有人家要试,你就叫我来试。”保瑞却说。   “什么,你是想钱想疯了?”董耀宗说。   “连孔子都当过吹喇叭的。”   “孔子也当过?那咱们这样,就一点也不贱了。”   “孩子要交学费,这样多好。咱们不是都通过电视剧,向全人类通报了咱们的职业和身份嘛。已经是这样啦。”   “很好。孩子,我很受教育。不错,这是积德哩。”   只是,董耀宗这一阵再也没推荐成功。   #   保瑞还在阅读,读美术方面的书籍。   林光借给他的书里,有一本叫《印象画派史》。教授希望他能安心当好模特。大师们当年吃不上面包,模特却有工资挣,还有人赠烟。只是模特当得再好,也不能流芳百世。保瑞看到林光的虚伪,以至连这些书也不想读了。那天,保瑞把从教授那里听来的东西,给乔琳琳信口卖弄了一遍。   现在,他才认真端起《印象画派史》来读。   这本书不难懂,里面的很多名词,使他空荡荡的大脑充实起来。他相信下一次跟她交谈,就再也不会那么莽撞。有时,他会在高涨的情绪中,把自己想象成艺术圈里的一员,尽管根本看不上他们的艺术。一切都是出自对她的迷恋。只有艺术,才能成为与她联系的桥梁。她只为艺术活着,是精神有些异常的人。   罗丹的造型,也很使他惊奇。   保瑞时而瞅瞅图片,时而照照镜子。在罗丹的雕塑面前,自己的身材和肌肉均显得多么平谈。然而,他很快就看出大师的可笑。“这太夸张了,太不……世俗化了。怪不得这种风格早就遭到了冷落。就是罗丹塑造的肌肉,于乔琳琳眼里,未必就是强健和美妙的吧?”他便看清,这个女人对他的愚弄。只是她的小计谋在此时他的眼里,反而有了一种可爱。“哦,不,”他马上又否定道,“她是如此恶毒。”他重新保持了对她的敌视。   #   江碧玉为了使保瑞脱离冒险的幻想,终于答应他的请求,给他联系了一些小生意,比如把他介绍给某国营商场的负责人,使他从此能顺利得到这里的所有废纸箱。原先这里的废纸箱,都由各组随意送人了。从此,商场有了一笔固定的小收入。商场的负责人开玩笑说,年底总结要加上一条。   保瑞把纸箱上的脏东西全部清除掉,把水果汁,蔬菜或水果腐烂的痕迹,霉斑,人的脚印,人的粪便——他不知道,人的粪便为什么会跑到这上面——全部擦去,然后整齐地绑结起来。   起初,废品收购站的人还总是把他送来的东西打开,一个一个进行检查。几次之后,他们就不再这么做。凡是他拿来的,是什么样子,他们就收什么样子。后来,他们模仿他的样子,把一个一个废纸箱子如此绑结起来。   每当保瑞来交货,其他送东西来的人,都会自动给他腾出一块地方。他们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尊敬。   江碧玉还不断把学院外面准备装修的人家介绍给保瑞,于是他就以低价得到一些淘汰的旧家具,它们暂时都放在外面某个汽车房里。他把这些东西仔细擦过,把那些油垢,酱油醋痕迹,化妆品痕迹,香皂痕迹,头油痕迹,人体分泌物,甚至还有鼻涕和痰的痕迹——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痕迹——通通擦去。把该修理的地方修理好,决不因为旧就显得破烂,甚至一些地方再补上漆,然后转卖给倒卖旧家具的人。他总能把这些家具的长处讲出来,比如不含苯、甲醛,是纯木的,部件之间是通过橛榫和卯眼扣接起来,而不是钉子钉住的,通身没用一根钉子,再用五十年也不会坏,不象时下的东西,用三年就垮掉。   “要是不照我的价收,我只好自己送到目的地。”   “好吧,好吧,我们收下。”   #   他还在阅读。他借了几本《家具设计》和《房间布置》。这些东西,才是最贴近乔琳琳目前生活的。能够对这些东西发表看法,才是进入她生活的捷径。他便抓紧阅读。只是读着读着,便会打瞌睡。他便发现,自己实在是可笑。   他这样折腾了几天,虽然没什么大的收获,却更能理解这座城市了,胆子和信心也就更壮了。时下不论是经济界人士,还是政界人士,都喜欢谈论包装。他对这个词的理解,也开始进入理性层次。从准备进城的一天起,他就在着手包装自己。进入这所大学,他对自己的包装进入更深的层次。只是这一切,还远远不能被看成是进入了刻意追求的理性层次。   当他的信念终于从我只能虚伪,过渡到我必须包装,换句话说,当他的许多观念终于从沉重的道德范畴,过渡到轻松的技术范畴,他那巨大的心里压力减轻了。他想,许多人一定也跟他一样,经历了从道德到技术的解放过程。这时他才看到,自己在这所学院眼里的许多粗野之举,一直是缺少思想内涵的。不过从今以后,他的一切言行必将更具实用性。   因为读了几本美术史料,和其它一些美术书籍,加上记忆力很好,对许多名词就象对自己的名字一样记得牢固,他便更加认为,自己也是艺术圈子里的一员了。经常,他躺在床上,编制种种对话的场面,把各种词汇用进去。一些精彩的片断,使他得意不已。这一切当然还远远不够,他时常会这么警告自己。   他在寻找一切接近她的机会。      起9B点9B中9B文9B网9B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6章 保瑞躺进了急诊室   (起2Q点2Q中2Q文2Q网更新时间:2006-10-26 10:41:00  本章字数:1481)      几个站大脚的农民小伙子,果然不断联系保瑞去干活。这一天,保瑞背着东西,直起腰,突然昏过去,后脑勺磕在地上。几个人吓慌了,要送保瑞去医院,可都没有钱,主家也说没钱。两个站大脚的先把保瑞往一家医院背,另一个人赶到学院,打听哪个部门管清洁工。终于找到刘雄。刘雄一听,拿上科里的钱,就跟小伙子去了医院。在门诊大厅,刘雄见两个农民小伙子正焦急地站在那里,旁边的椅子上躺着病人。   “先去急诊室看病呀。”刘雄喊道。   “没有钱。”一个小伙子说。   “笨蛋,人都要完了——快跟上我。”刘雄说。   刘雄办手续的时候,保瑞躺进了急诊室。   刘雄抽空跟几个小伙子交谈。原来,侯保瑞真的老跑出去干活,上次一个人背冰箱,把冰箱摔坏了,自己赔了一千块。为了钱,真不要命了。半小时后,听大夫讲,病人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血糖太低。一个小伙子问刘雄,这是什么意思?刘雄说,大概是营养不良。又过了一阵,听护士说,病人没事了。小伙子们进去安慰保瑞。一个小伙子说,拿上工钱,给你买些吃的送来。保瑞笑笑说,就别来了,今天就够麻烦你们啦。小伙子们接着去干活。刘雄也要回科里,临走给保瑞留了十元坐出租车的钱。   四个小时后,保瑞步行回到小白房子,躺下来。不久,几个农民小伙子就赶来了,手里提着很多吃的。   “今天的工钱,都给你买吃的了。”   “这怎么行?我要把钱还给你们。”   “咱们挣钱还不容易嘛,侯哥就别操心啦。”   “你轻一点坐,侯哥身体不好。”   “没关系,我已经好了。我只是这一阵没吃好。”   “所以给你买了好几瓶蜂蜜,还有红糖白糖。”   “以后你就不要干重活了,我们干重的。”   “轻的也不要干,你分钱就成了。”   “这怎么行?我不能再连累你们……”   知道几个人都还没吃饭,保瑞让他们馏上馍馍,又让他们取出腌菜。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狼吞虎咽起来。他们都觉得,这腌菜特别好吃。他们走的时候,保瑞给拿了好些。   保瑞从医院回来时,顺路买了点纯骨头,这会儿炖上了。送来的白糖红糖,够吃一阵。蜂蜜不打算吃,带给二哥,二哥经常拉不出屎。晚上,去刘雄家,还看病的钱,还拿了两枚好石。   “这是公家的钱,你钱紧就先不要还。”   “还是还上吧,别老让你为难。”   “你够让我为难了。”   “你打算怎么处罚我?”   “上次说过,再膻自离岗就辞退。”   “可你也说过,下次我犯了错,可以帮我弥补。”   “我说过吗?我没说过,没说过。”   “那我只能离开学院了……只是,我还想好好管管小树。”   “就你这身体?”   “我身体很好,主要是有一颗心,总想跟着你好好干。”   “在我的庇护下,再整天去站大脚?”   “绝对不再站大脚了。”   “你先回去,让我再好好想想。”   当天晚上,保瑞照样去扫地。第二天清晨,他在扫过的路上撒上水。水是他一桶一桶在大楼里提的。   他度日如年。他这才明白,那一百元罚得值。   “你先回去,让我再想想。”这一天,刘雄又说。   保瑞继续度日如年。他更明白了,那一百元罚得实在值。   “你还是卷铺盖走人吧。”又过一天,刘雄说。   “怎么会这样啊?”   “那这样吧,你先临时干着,当好临时工。”   “我本来就是临……哦,科长,谢谢你了。”   保瑞给刘雄作了个揖。      起2Q点2Q中2Q文2Q网2Q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7章 要敢于迎接更大的苦痛   (起1K点1K中1K文1K网更新时间:2006-10-27 12:46:00  本章字数:1292)      董耀宗跑来,告诉保瑞,于院长的一个农村亲戚,要被安排到太平间里。董耀宗告诉人家,这一阵都是侯保瑞帮忙,可不管用。人家说,侯保瑞早就辞职了。医院可能知道了,这一阵洗尸体的收入很好,连寿衣店和花圈店都给提成。   “你说这事咋办?”董耀宗很着急。   保瑞也感意外。怎么有人看上这个活了,也就是农民。董耀宗想辞职不干了,事业搞得这么红火,全凭小侯操心。   “你得保住位子,我将来才有希望。”保瑞劝道。   “可也太气人啦。过去他们可看不上这地方。不行我去别的医院干,好多人都是冲我来的,连外面死的,都往这儿拉。”   “小伙子上班了吗?”   “今天过来一趟,看了看。”   保瑞又劝一阵。董耀宗不吭声,只是叹息。保瑞请董大伯去大门外吃了饭。董耀宗临走,保瑞还不放心,又劝。   回来,一点也不想动了,躺在床上。这个打击很大。他原以为,太平间会比大学更可靠。都怪自己辞职。可是,当时不那样也不行。谁知道模特和清洁工比洗尸体更难干。不过,自己能洗一辈子尸体吗?现在,是背水一战了,没什么再可指望的。他浑身一时又有了力量。他这就想去检查管区的卫生。   正准备出门,保卫科的人找来,让他马上去科里一趟。   原来,保瑞曾经住过七八天的那个小煤房的单位,最近连着被盗,他竟然也被排在怀疑对象上。那院子里有人见过他在酿皮摊洗碗,警察就顺着找到了这里。警察问了保瑞半个小时,让保瑞先回去,说随时还要找,最近别走远。   第二天,保卫科的人又把保瑞叫去,问他在外面还有什么经历。保瑞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说已经不在酿皮摊干了。   “总务科怎么给你一人一间屋子?”一个人问。   “那里吊死过人,很荒凉,周围卫生也总是很差,科里让我把那一带看管起来。其实,我还不想住呢。”   “你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事,赶紧汇报,算自首。”   “我没什么好想的。”保瑞有些激动。   “你钻人家屋子,确有其事。”   “那不是屋子,是破煤房。”   “我们会随时找你。你最近别走远。”   保瑞很激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他为当初的行为深深后悔,仿佛宁可冻死,也不应该躲进那个破煤房里。他把脑袋砸了一下。相对于身体,他的精神更不愿意被如此羞辱。   “我怎么能被他们询问,怎么能栽在这些精神上最低矮的人手里——我真的不如死掉的好——不过,我倒应该毫不在意。我是在为所有的亲人奋斗,我是高尚的。”   给他不小安慰的是,于院长的那位亲戚,在太平间里只待了三天,就再也不愿意干下去。   “又是咱们的天下啦。”董耀宗笑起来。   “这当然是好消息。”保瑞说。   不过,他的心却是苦涩的。他的心,已经被伤害。虽然于院长并不是专门要伤害他,可他的心毕竟是苦涩的。太平间,破煤房,这些救了他命的地方,总有一天会一个个跑来,更加凶狠地伤害他。但他必须挺住,自从走出侯家堡,就是背水一战。   所以,绝对不要怜悯自己,要敢于迎接更大的苦痛。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8章 你就这么讹我吗?   (起4E点4E中4E文4E网更新时间:2006-10-28 11:10:00  本章字数:1934)      那个被吓得跳了湖的女孩,找到学院。最近她膝盖痛得很厉害,医院说是风湿,家人都说一定是跳湖跳的,所以她就找到学院来。可行为艺术家已经离开学院,去内地活动。一位处长让人把保瑞叫来,商量怎么办。保瑞知道,风湿不是好治的病,再说怎么跳一次湖,就能得风湿呢?女孩说,以前身体可能有得病的基础,这么一跳,冷水里泡了那么久,病就出来了。处长点点头说,这完全可能,侯保瑞,你可不能推辞。处长又对女孩说,你也不要提过分的要求,这件事行为艺术家有多一半责任,你们下去商量个解决办法,告诉我一声。两个人就下去商量。   “钱的事嘛,好说。主要是看态度。”她说。   “只要你态度好,我就态度好。”他笑笑。   “这是什么话?你先要态度好嘛。”   “谁知道,你会怎么讹我?”   “我没说嘛,钱不用太担心,就是要态度好。”   “那我就态度好。你说怎么办。”   “先陪我检查身体。先用我的钱吧。”   “我忙得很哩。你自己去,把结果告诉我。”   “这就是你的好态度啊?”   “嘿嘿,钱都不让我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每天都陪你去吧。我把传呼号告诉你,这样会方便些。”   “你还挺时髦的。”   “这是朋友的传呼机,暂时借给我。”   “你的朋友是干什么的?”   “这不关你的事。”   “嘻嘻,我就是随便问问嘛。”   第二天,他们去了医院。女孩全身都做检查,连耳朵和牙齿都要检查。保瑞想,她以后不定会怎么讹我哩,表情就越来越不好看。快中午了,她说饿了。他大方地说,那我请客吧。   “不用的,钱暂时都是我来出。”她朝他笑笑。   他就想,将来还得摊在我头上。唉,倒霉,倒霉。   保瑞连酿皮摊也去不成了,下午还要接着检查。   两个人倒没吃太好的,保瑞放心了些。吃完饭,女孩要去上次跳湖的地方。保瑞说,去那里干什么?她说,想再看看嘛。他们就坐上公共汽车。那里有很多长椅子。他们坐下来。女孩买来很高档的饮料。这又让他不安,这八成还得算在他头上。   她显然很懂艺术,问了他很多艺术方面的问题。反正他也看了些书,就跟她聊,还把一些词儿编进去,显得很专业,脑子里想着乔琳琳,就把跟女孩的交谈看成是磨刀。   “乔琳琳,我这刀快与不快,就等着你评判啦。”他说。   “你在说什么呀?”女孩问。   “哦,我在学一部武侠电视剧……”   “什么呀,乔琳琳是本省著名画家,以为我不知道?”   “嗨,你的乔琳琳与我的乔玲玲有什么关系?”   “哦,对不起,是我听错了……”   下午,他又陪她去医院检查。四点多,她检查完了。   “关节确实有毛病了,你得承认。”   “关节的事,我承认。”   “你去见见我家人。”   “好吧。”   来到她家,保瑞见屋里没有别人,倒是在一间屋子里看见许多她画的画。她的水准,可要比一帮低年级大学生强多了。这才得知,她在外省一所著名的美术学院就读,眼下是休学一年,她得了肝炎。不过,她主要还是想回来住一阵。   “我想跟你商量,给我当一阵模特。”   “裸体可不干。”   “就要裸体。”   “不行。我没干过。”   “你天天都干,怎么骗我?”   “你给多少钱?”   “不给钱。我看病的钱,不向你要了。”   “你就这么讹我?”   “好吧,我另外找模特,你给我付一些看病的钱。有一种药酒很好,一瓶四十,十瓶一个疗程。大夫说,先看三个疗程。你先给我四百元。病要是不好,下次再给四百。”   “这不是看病,是讹人。”   “我一星期只请你来两次,总共就十次。你好好想想。”   “非得……裸体吗?”   “否则,我在大街上不随便画了?”   “那好吧,就十次。我跟你的家长谈好。”   “少让我家长知道。这事,我自己做主。今天就画。”   他就开始脱。她最多二十出头。他很不情愿啊。可是,没有办法。她在讹他,但他毫无办法。好在,一星期才两次。   两个小时后,她说好了。   “跟处长怎么讲?”他忽然想起来。   “就说你出钱了呗,连行为艺术家该出的钱,你也出了。你可以把行为艺术家好好讹一下。”   “我不做这种事。”   “嘻嘻,真是傻大个子啊。那就什么也别说吧。不,就说那女孩很仗义,想通了,不找了,一切都过去了。”   “以后真不找我麻烦了?”   “是啊,当你来过十次以后。”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49章 乔琳琳一点也不害怕他了   (起3K点3K中3K文3K网更新时间:2006-10-28 11:11:00  本章字数:3177)      这几天连着下雨,保瑞可以不去酿皮摊了。   不到中午,他走进最靠近校门口的馆子,要了一瓶啤酒。   雨越下越大。有几个躲雨的人,跑进馆子里。   保瑞有些着急。“我这是干什么呢?是守株待兔吗?”就在这时,他看见乔琳琳钻进馆子里。   “酿皮摊又歇业,连你都奇怪了吧?”他说。   “他还在出差,你也很奇怪吧?”她坐下来说。   她对伙计说,还要上次的面。她再次朝保瑞面前的两碟小菜瞅了一眼。保瑞同她聊天。尽管喝了啤酒,他还是很谨慎。   “如果老板们能懂一点房间布置,花同样的钱,效果就大不一样了。”他样子随便地说。   “不过,也就只有我们两个整天接触艺术的人,在充当回头客。”她也显得很随便。   保瑞张口结舌。   “我们在这里相遇,并不全是出自偶然。”他的眼里,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在你是习惯,我则是工作需要。”   “习惯不也是一种需要吗?”她微笑道。   保瑞看到了这种交谈的危险。看来,美术系的讲师也是极通辩术的。在这所大学,每个人最合法的权力,就是显示或玩弄一下辩才之类。几乎所有的老师,仍然在刻意训练这种才干。你有口才,你看上去就象权威了。权威并不在于才学。在更多的情况下,权威在于权力。你只要有职务,就是没什么口才,也是有权威的。你是省长,文章里的错别字,报社社长肯定不予纠正,社长不是傻瓜,不想让你把他撤换掉。即使在学术气息比较浓的学院,权力也渗透到权威的一切领域。某教研室主任只是讲师,却是管自己的科长,教授在此人面前一样得规规矩矩。   “这么说,我们是一回事了?”他恶意地微笑道。   这回,轮到她张口结舌了。   “上回的那幅画,你弄得怎么样了?你能否把它赠给我?说真的,你们把我画了那么多,可我的手上连一幅也没有。”   “肌肉画了一些,眼睛还没画好,还只是一堆死物。”   “眼睛那么难画吗?”   “眼睛是我的许多人物画的难点所在。眼睛是人体中最难以接近的东西。我读过列宾的一幅画,那上面的眼睛,不是画出来的,而是被一颗伟大的心感悟出来的,以至才会有那么强烈的震撼力。读了那幅画,我再也不敢随意点染人类的眼睛。不过画读得太多,也会使人愚蠢。敢于蔑视书本的人,往往才是有智慧的人。他们的想象力,总是大于理智。这才是获得解放的人。”   #   她的目光,有些亢奋。这一时期,她对想象力的崇拜达到了顶点,因为她再也想不出新的什么了。这可能是理智的束缚,然而她的头脑又完全是自由的。她就是再也没有了想象力。她可能还没有深入想过,连最伟大的艺术天才,想象力都是有限的。她现在所急需的,也许是另一种东西的滋养。也有可能,她的感觉已经迟钝。几乎所有艺术家的感觉,都迟钝了。   为恢复感觉,她做了很多努力。她坚信一位艺术家的话:我们今天的艺术活动,如同在前人收获过多少遍的池塘里捕捞。因此我们感觉的鱼网不是特别精细,终将一无所获;而就是十分精细,捕捞上来的多半也只是小玩意儿,这也就是当今艺术家的不幸。这个理论,对她的打击很大。她同时也感激这位艺术家的提醒。她努力使感觉变得更加精细。原先只喜欢用一种颜色去表现的局部,如今则分解成几种不同的色块。不过,这又产生了一个问题,比如画面越来越琐碎,或是画面反而显得苍白了。   经过漫长的思索和反省,她明白了,我们今天的环境,跟古典艺术家们的生活环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种新的行业、职业在不断涌现。所以,今天的艺术家仍然可以大有作为。池塘里鱼少了,虾却没有减少,虾的价值恐怕并不比鱼低。还有其它东西,历史上并不曾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就是她的机遇。   于是,她将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对各种新事物的观察上。起初她的许多做法,都让人感到古怪和不可思议。经过一段时间,她已经能把最新的发现和对传统的最新理解融合起来。她的两幅作品,引起内行们的关注,虽然第二幅画已有了雷同的趋向。第三幅这样的作品诞生后,人们终于感到她的雷同问题。并且,连她也不愿意把以后的几幅作品拿给人看了。   这一时期,由于理性上的坚定,她才没有特别绝望。她继续沿着自己的路走,继续感受各种新鲜事物的刺激。一段时间,她跟几个茶馆诗人在小饭馆里彻夜长谈。他们的感觉,比她还要精细。她对近来出现的舞厅陪舞女郎、咖啡屋陪聊女郎、洗脚屋按摩女郎,以及洗头屋踩背女郎,均发生了很大兴趣。在这一时期她的画面里,各种时代气息明显增强。只是,她的画面不能再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她终于说服自己,应该歇一歇了。   接下来的相对轻松的日子,她主要干了三件事,学外语,学计算机和学开汽车。媒体这一时期把这三件事炒得很热,说它们是中国国民进入二十一世纪必须经历的三关,虽然此时距二十一世纪还有将近十年,虽然此时大多数中国人还没见过计算机,虽然此时这座城市里除出租车之外的私人轿车还不足三十辆——看来,中国的文人总是喜欢帮商家炒作——以她的外语水平,考职称不成问题,交流就很不够。她还得学。反正精力旺盛。每当背会字典里的一页,就毅然把这一页撕掉。她还买回来一台韩国造高档计算机。很快,就能每分钟打一百个字了。   就在某一天,她蓦然意识到,她正把自己降低到公司职员的层次。但驾驶汽车确实给她带来愉快。每逢周末,她都能开着张亚楠的专车跑到百里外的地方,观察雪山或云朵的变化。她不是买不起车。张亚楠多次提议,给她买一辆。她每次都拒绝了。她害怕太显眼。她也不能断定,他的钱来历是否正当。结婚后,她没有看到,有人把贵重礼物送到家里。她同样没有看到,他把特别值钱的东西拿回家来。他只是给她借来一台彩色复印机,一套高级洗相设备,和价值几万元的两台照相机。   她继续发现雪山或云彩的新的细节,只是内心再也没有出现过曾经的激动。这样,她强迫自己再次进入休眠状态。   也就是这时候,接连发生了一些事,让她眼界大开。就连侯保瑞的出现,也给她带来一点刺激。这些事件,都在向她开启一面窗户。但她却奇怪了,她本来天天都在听人民这个词。   她发现,不论什么活,他都愿意干,干起什么来,都充满热情。他的精神面对金钱,昂奋到了极点。他就象是挨了三十几年的饿。他的眼睛,总要放出不服气的光焰。这很对她的胃口。   这座学院的正式职工,本应对工作十分热情,却没有人能跟他相比。美术系除外。美术系的人画画都是不要命的,可画面上却忘不了签上自己的名字。学院里,人们劝一个人不要干活太玩命,就说这是在给公家干,你是何必。连副院长或系主任,也会这样讲话。公家,似乎是他们心中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侯保瑞这个外来者不是这样。他握着扫把,有如画家握着画笔。凡是他扫过的地方,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它有风格,印迹很深,密度很大,仿佛垃圾必得滚蛋。他掀起来的尘埃,又是最小的。他总要先洒一些水。他在用双倍的力气和双倍的热情。   可能是这个人很珍视这份工作。不过学院里的哪个人,又能舍弃自己的工作。这种热情必是藏有更深的意味。他代表了世界上一群更有活力的人。她在注意他。加上很无聊,干嘛不暂时逮住他。如果不是艺术家,她多半不会跟这个经常显得很无礼的家伙如此接触。当她跟他接触了一次,就发现值得继续接触。   当然,他对她也产生了情欲的刺激。任何有特点的男人,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她一直就是这样。   她一点也不害怕他了。他就是阴谋家,钱罐子,对她都没有什么不好。她喜欢他的无所顾忌。那天他没有提出想继续给她当模特,使她有点意外。他也在给别人当模特吗?那天,她过于傲慢,竟然不好再邀请他。其实,她对模特都是尊重的。她是故意整他。他很傲慢,她就用更大的傲慢整他。可她后悔了。      起3K点3K中3K文3K网3K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50章 乔琳琳喜欢侯保瑞的狂妄   (起5D点5D中5D文5D网更新时间:2006-10-29 13:00:00  本章字数:3109)      “你认为我是聪明人吗?”保瑞问。   “据我所知,你并不读书。”她说。   “可我确实在读啊。”   “在读什么书?”   “房间布置。”   她怔了一下。陡然间,她大笑了。“房间……布置?”她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了,“不,你变蠢啦。”   馆子里,新进来几个大学生。他们都为这两个人的神气,有点惊讶。乔琳琳在学院师生们的眼里,恐怕早就属于不正常一类了。只是她的才气,的确出类拔萃。当人们又在议论她把某个男模特领到家里,她的一幅新画又引起了轰动。这里的师生有个特点,就是对身边在外界获得成功的人,便从舆论上给予放行。这就使得渴望出头的年轻教师,对她羡慕得要死。   乔琳琳的面,迟迟没有上来。几个刚刚进来的大学生,点了很多菜。尽管女画家注定了是他侯保瑞的敌人,他还是不愿意看到同伴被如此冷落。他来到灶间。并没有哪个人在忙活一碗鸡丝面。他端详着一盘配好的辣子鸡丁,问这一盘多少钱。年轻人说五块。他说,我要了。老板进来。保瑞笑眯眯地指着盘子说,这给我了。老板对伙计说,再多放些肉丁。保瑞出来,见她等得不高兴了,就说今天炒菜很多,大学生用母亲寄来的钱请客哩。   几个大学生,都盯着保瑞。   “在美国,就是大学生们渴望去留学的地方,十八岁不能自立,那便是对自己的羞辱。连小绵羊都懂这个道理。而我们却在造就我们的特色。德行,早就成了次要的东西。”保瑞说。   “我有点喜欢这个家伙的狂妄。”注意到几个大学生充满敌意的目光,乔琳琳便把椅子更靠近侯保瑞一些。   保瑞还在想这些大学生。他们从来不参加任何劳动,从六七岁起,就成了专门写作业的机器。自立的概念,在他们看来是奇怪的。对于只讲实惠的民族,这样活着也无可厚非。“我是没什么可依附,才有了怨气。农民老哥,你要体谅这些孩子啊。”   #   辣子鸡丁上来后,保瑞去柜台买了一瓶白酒。   当乔琳琳看到几个大学生都用恼恨的目光瞅着她,她便不再阻拦侯保瑞倒酒,还把椅子再靠近侯保瑞一些。   这个女人的酒量是惊人的。半小时后,两人就把一瓶酒喝光了。她再次邀请他去她家。雨这会儿小了。路过一家烧饼铺,她买了四个烧饼。刚离开几步,塑料袋就被烫破,饼子全掉在水泥地上。保瑞把它们拣起来,去找伙计。伙计这回给他套了两个塑料袋。乔琳琳看到,伙计把四个弄脏的烧饼拿过去,用一块干抹布擦擦,就又放进了烧饼堆里。   “你怎么能这样?它们已经脏了。”她说。   “别管我们的事。”老板说。   “这样不好。”她耐心地说,“这样吧,你还是把它们卖给我。既然是我惹的麻烦,还是让我把它们解决掉。”   “你拿它们去喂动物,同样是不人道的。”老板说。   她说,我不会的。老板说,那你想干什么?她说,我想把它们扔掉。老板说,你还不如送给老叫花子。他朝门外一指。几个人回过头去,就看见站在那边正啃着西瓜皮的老头。她说,这样不好。老板说,可这个老头每天都在垃圾箱里拣东西吃,拣你们扔掉的东西充饥。她说,可我怎么能当面羞辱他呢?老板说,这是什么逻辑,这就象天外来客说的话啊。他让伙计去把叫花子喊过来。叫花子过来,盯着老板手里的几个烧饼。   “你叫我个爷。”老板说。   “爷,亲爷。”叫花子站在雨中,眼睛不眨地说。   老板便把四个烧饼递给他。乔琳琳伸手去阻止老板。叫花子样子凶狠地瞪着她。她把手缩回去。   “这几个饼是她送给你的,你叫她个妈。”老板说。   “不。”叫花子瞪着乔琳琳。   “这真是她的,她是个大好人。”老板说。   “她不是好人,是官太太,有钱人,坏人。”叫花子说。   老板仰头大笑。   乔琳琳把钱扔在柜台上,扭过头,拉着保瑞就走了。   #   保瑞看到那幅画,顿时被两只贪婪、自卑的眼睛惊呆了。几秒钟后,他发现在这一对眼睛里还有着另一种相反的气息,加上所有的肌肉都不完全相同于他的身体,他才安下心。   保瑞在书柜里看见几本侦破小说。   “张亚楠是个侦破迷。”乔琳琳笑道。   保瑞想象,张亚楠每天在办公室里干什么。一次,他发现这个人在修剪盆景。这在建委的任何人看来,都很正常。然而,侯保瑞却是这个省未来很有分量的私营企业家。这座城市,还有许多被大家视若无睹的东西,都让这个人看出了毛病。有时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苛刻。在他未来的公司,养花就不被允许?可张亚楠的样子,他就是看不惯,那是对单位的羞辱。这种离心离德的事,在他侯保瑞的公司不会出现。那个公司首先是充满人性的,其次才是共同目标:朝着心中的制高点,前进,前进。   #   乔琳琳喝了酒,根本没法绘画。她穿了一件薄衬衣,坐在保瑞对面的蟒皮沙发上,脸上红彤彤,一副更加可人的模样。   她正用一对目光召唤他。   但内心的压抑,使他根本看不到。许久,他的目光才抠住她的身子。她的乳房,在衬衣底下有力地翘起。据说,她从没有生育过。这使她的身材看上去,更有了少女的魅力。只是,他的野性的力量,却被屋里的一种气氛无情地瓦解。只要她不肯用语言明确自己的诱惑,他就不可能扑向她。   乔琳琳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一台比床头柜还要小巧精致的冰箱,从里面取出一枚冰冻荔枝,放进嘴里。她都没有向他客气一句。她又在辱没他了。娘的,她以为她的富贵,可以跟杨贵妃比了。她斜过眼睛,盯着靠在那里的一幅裸体画,后退两步,把眼睛眯起一些。她摇起头来。她的细长而不失丰满的大腿,在绷紧的牛仔裤底下,正膨胀着一股野性的力量。   可他还在犹豫:我要不要强暴她,我就是强暴了她,她也不敢向人诉说,可我从此也就挣不上她的钱了,也就跟张亚楠搭不上关系了……他的脑子里,一直活动着这些念头。他为自己是个穷人而悲叹。自己不是一个男人,自己太下作了。   她转过脸来,眼里含着两朵嘲讽的微笑。他的神经,猛烈地抽搐一下,浑身的血液朝头上涌来。他赫然站起来,摇晃着朝她走去。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她的脊背朝后扬了一下。她的嘴角,再次含上那种令人可疑的微笑……她显得更加骄傲了。   他把她的下巴挑起来。她扬起脸,目光冷静,似在微笑。他夹住她,把她放倒在红地毯上。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闭住,好似正等待他的第二步进攻。他却一直站着。这成功来得过于轻松,过于迅猛,他无法适应。直到看见她的亲切而放荡的微笑,他才扑上去。   许久之后,他跪在她的两腿之间,端详这白嫩的肌肤,目光呆钝。这不是凡人的肉身,而是,而是……他的想象力,变得如此贫乏。他想着莲花、彩珠、秀娥……不管她们多么美丽,也都不过是村野妇人。劳动使她们的四支变得畸形。刻意保养出来的美,比起天然的美来,永远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这如同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艺术是对生活的提炼,永远比生活更有意趣。   就这样,在这个女人的作弄下,彩珠们的身上被残忍地打上贱种的标记。他为她们悲叹,为自己的命运悲叹,尽管他可以作践这个贵族,可他仍然不是贵族,只是一个农民,是没有城市户口的游民。他没有资格得意。你并没有夺走她的心,她可以跟任何模特这样,你只是收钱的性具。这就是你跟她的关系。   不过,他真就永远夺不去她的心么?我要努力,我要继续作战,我必须夺取她的心。他的最神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四个多月过去了,一切才从今天开始。尽管他并不想娶她,头脑却不再受理智的控制。他忘了兵法的教导,陷入迷狂。   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51章 他愿意永远这样快乐下去   (起1D点1D中1D文1D网更新时间:2006-10-30 10:29:00  本章字数:2644)      从此,不管她乐意不乐意,他每天都去她家。暑假快要结束了。除了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要去酿皮摊干活,其它时间,包括夜里,他都在她的身边度过。在红地毯上,红丝绒床罩上,红色的蟒皮沙发上,度过使他迷醉的每一寸时光。他的精力从来没有这样旺盛过。仿佛他就是为着这一天,才活下来的。   这时,这套正散发着邪恶的气息的房间里的一切,再也不能压抑他精神的膨胀。他把这个女人,从这一切中剥离出来。他那农民式的偏窄心理,在她面前,终于暂时不再敌视什么。   “我不爱你,可我就是想作践你。”他说。   “我也不爱你,可我就是想让你作践我。”她说。   “我不爱你,因为你太放荡。”他大声说。   “我不爱你,因为你太虚伪。”她大声说。   “我永远也不会爱你,因为你太贪婪了。”他朝她叫道。   “我不爱你,因为你太狡猾了。”她朝他叫道。   “可是,我又想要了。”他厚着脸皮说。   “那就来吧。”她再一次接住他。   世界在摇荡,他们的心在摇荡。世界不存在了,他们的心不存在了。就这样死灭吧——他的一切地方,都在这样叫喊。他不想从她的身体出来,只有这里才没有他的痛苦和屈辱。他愿意永远这样快乐下去。他想这样死掉。   “就让我这样死吧——”他对她说。   后来,他吻遍她的每个角落。就连她的脚掌,在他眼里都是这么雅致。他再次发现,罗丹的作品的确造作。世界上,真正的杰作只有一个,就是这女人的肉体。一天,耕耘之后,他枕在这温暖的肉体上睡着了。醒来,又开始新一轮的观察、发现……   #   她的激情可能一点也不次于他。她骑在他身上,有如浑身充满豪气的草原女骑手。可即使这时,她也很难确定,自己在骨子里是否做到了正眼看他。她明白,这个人正在蔑视一切。她的感情,在监视他。她为自己的心奇怪。   她抚摸他的坚韧的肌肉,感觉他的崇高,虽然他并没有多少思想。长久以来缠绕在头脑中的爷爷年轻时的形象,不就是这样——没有思想,只有行动——虽然这仍然是浮浅,却比没有行动的思想深刻得多,特别是,在今天,在只崇尚空谈的校园。   她对爷爷的崇拜,始终超过对父亲的崇拜,因为在她这个渴望脱俗的艺术家的眼里,爷爷才算是有行动的人,才是真正的雄性,而文质彬彬的父亲,不过是坐在父亲铸好的窝里,只知道整年摆弄文字积木的呆子。父亲一生唯一的壮举,就是在一九五七年,在会议上,仅仅是在会议上,为自己家乡的贫苦农民说了几句淡淡的公道话。随后,他被打成右派。随后,他对自己的不慎痛心不已。随后,他学会了做人,做一个永远沉默的人。   曾经为了表示对爷爷的敬佩,或许也是为了表示同父亲的距离,大学一毕业,就只身返回爷爷的出生与埋葬地,她的亲切而神秘的湟水故乡。当拥抱着模特粗壮的躯体,她夸张地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故乡的好男儿。而这对于她的创作、思索,将十分有益。生活又向她开启了新的窗子。他比起那些陪舞女、踩背女,那些无病呻吟的诗人、画家,更能代表现实的趋势。这个挣扎的人,这个奋斗者,才更有创造活力,虽然没有思想,却显得更有思想。遗憾的是,她完全是在被动中发现的他。   她想起曾经有多少回,她望着这所大学里的芸芸众生,这些自以为在从事科学、艺术、管理和教学的苍白和共性的人们,以至不能不在内心发出最强烈的叹息:   “如今──人呢?”   #   她不会意识到,她对侯保瑞的形象的严重夸大。她实在太孤独了。可她是尊重自己感情的。在一个接一个的白天和黑夜,她只是觉得那么孤独,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张亚楠有如巨大的深渊,使她害怕,使她不敢想象那里面都藏着什么。   但张亚楠却把自己的无能暴露无疑。自从当上建筑公司的总经理,他天天都得赴席喝酒。这对他危害很大。他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可她还年轻,身体健康,身边又没有家务的拖累。他痛苦于自己不是男人。他背着她看医生。她从他的病历本上,发现了一切。她还从他的西装口袋里,发现了各种广告传单。她怀疑他大量服用过这类东西,他的头发都快要脱光了。   她曾几次听他说,李义杰每天吃两枚七十八味大蜜丸。那东西一枚就要一百多元。李义杰的家在京城,按说没有人消耗他。   看来,什么也不能阻止他的颓势了,他也去不掉酒瘾了。他只要戒酒两天,就会因胃凉拉肚子,浑身就会有种难以忍受的虚脱感,连大脑都会产生痛苦的抽缩感。酒精对他成了鸦片一样的东西。并且如今对他管用的,仿佛只有金箔酒。他的胃,至少过滤了几斤金子。他需要大量储存和消耗这种微量元素。   酒精使他的眉毛也一根一根脱去,视觉减退,眼前总是蒙着白雾。他怀疑,自己得了白内障。一天,他发现自己的一撮阴毛变白了。他为这衰老大惊失色。他羞愧极了,特别是在她脱了衣服,把身体的美全部呈现出来时。他还经常把尿滴在裤子上。他的那东西快萎缩得没有了。他几乎不能站着撒尿了。   然而他们还是要邀请他,非要拉他上桌。不花钱的饭菜,有如另一种鸦片,对他始终有强大的诱惑力。   他怀疑,这都是幼年的贫困留下的后遗症。但他就是改不掉大吃大喝的嗜好。他怀疑,部下会觉得他吃饭的样子很奇怪。他把节省的习惯,留在家里。他在家里的口头禅,就是减肥。他的大腿比她的腰还粗,腿上的肉软得似乎会流下来。可他还是要去赴席。他每天节一顿,撑一顿,以为会得胃病。可是,没有。在漫长的少年时代,也经常节一顿,撑一顿,最后也没得胃病。该改改了,他想,要彻底改改了。   “这种精神上的无能,这种只会迎合顺从,不会思索,不会探求,更不会反抗的弱者品性,才是我真正看不起的。”在她看来,他的肉体虽然还活着,灵魂却已经死灭。   一天,她喝过咖啡,奇怪地昏睡过去。第二天早上,她浑身乏力,下身有一种不适感。她怀疑,他给她吃了蒙汗药。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杀人都做得出来。她曾亲眼看见,他把一个女孩推下河堤……从那以后,她在他身边再也没有睡过安稳觉。   不过,他就是真正的好男人,跟她思想一致行动一致的好伴侣,她就不会背叛他了吗?她能永远死守一个模特吗?她为人类活着,不是为某个人活着;她为艺术活着,不是为感情活着。   “所以在我眼里,侯保瑞才比张亚楠更有新鲜感,更值得亲近?”她不能正视他的目光了。“可他有什么资格,让我为他这么想呢?我爱上他了吗?我已经抬举他了。他应该感恩。”      起1D点1D中1D文1D网1D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二 第52章 他跟她的搏斗开始了   (起1H点1H中1H文1H网更新时间:2006-10-31 10:55:00  本章字数:2498)      她没看到感恩,看到相反的局面:他跟她的搏斗开始了。就如水与火的对立,一切都由不得彼此。他们互不相容,又在互相依恋。理智上,他们都懂得应该尊重对方,但一遇到事情,对立就开始。这是怎么回事?一切是因为什么?真是不可思议。   本来,她把他视为亲密朋友,是的,亲密朋友,不是恋人或情人。这在她看来,已经是对他的抬举。他毫不领情,一次次伤害她。她又不能把他赶走。她需要他,喜欢他待在身边。她看出来,他很苦闷。他的许多暴行,都不是心灵驱使做出来的。她带着怜悯,带着艺术家的探求之心,严肃思索这个人。   #   一天,做爱时,她觉得底下有种怪怪的感觉。他把一分钱的硬币,顶进她的下身。她惊愕地盯着这个汉子。她为他的幽默大笑了。接着,她不再笑。她攥着这枚硬币,开始了思索。   “他认为,我的那东西是个吸钱的袋子,他就是这样理解我和张亚楠的关系。”几天前,在玻璃板下面她的照片的脸部,也被人压了一枚硬币。这件事也是他干的。“他不仅认为我是事实上的妓女,认为我的脸面和外表都是用金钱维持的。”   只是,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她让他走进这套房子,已经是对他的抬举。他以怨报德,得寸进尺,对她的生活和婚姻充满敌视。她应该把他撵走。她想起他的另一些恶行。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对她这样。他们对她一贯的做法,就是恭维、敬畏。   但这个作践了她的男人,却越来越得到她的重视。“我肯定有些病态。我是个贱货。”她想起三年前,当李勇魁变得越来越小心谨慎,她在无法忍耐中把他赶出了画室。   #   她闭着眼睛,仰在床上。她在思索侯保瑞。其实,她可能什么也不再想。后来,跪在她身旁,向她承认自己的邪恶。他告诉她,他刚才很想把两枚硬币顶进她的眼里。他坦白,多少天来他一直怀有一个欲望,让自己的雄角变成啃过的包谷棒,以便看到她的鲜血淋漓。她惊愕不已。她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恨她?当他们的关系每前进一步,这种恨就会加深一分。   然而他的诚实,又令她感动。他对她更有了一种吸引力。在她看来,如今人丢失的最多的东西就是诚实的面孔了。她恨这所学院,恨张亚楠,正是基于这一认识。   #   这天,她把他搂进怀里,想温暖他的心。一切都是由于他在贫困中受到的伤害太多。他的反抗的意志,因为无从宣泄,便只好指向她这个亲密朋友。她不能抛弃他,她的责任就是温暖他的灵魂。从根本上说,他也正迎合了她的一种情绪。她要了解他的灵魂,这个隐藏着多少暗影的深渊。她有一个奇怪的预感:这世界的未来不属于自己,不属于张亚楠,只属于他。   她原谅了他,又一次原谅了他。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肯放松对她的进攻。有时,他似乎松懈下来。但她又开始了向他的进攻。他们互相进攻,互相忏悔。他们在欢爱中敌视对方,在寂寞中思念对方。他们都变得身不由已,都变得痛苦烦躁。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却有过,在彩珠那里,虽然时间极短,强度也远不及现在。她还在思索,不停地思索: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   在一些绘画的间隙,她向他讲述自己的历史。他也讲自己的历史,讲侯家堡的始祖。他是嘲笑的语气。她却显得郑重。他如此有根基。她在一部地方志里,见过关于侯家堡的记载。侯家堡的始祖在那个记载里,被称为大改革家。她更感到,他有不寻常的灵气。四百年时光漫长,某种精神还是穿透了时间的硬壳。   她使他感到可笑。她有很多奇特的爱好,包括不顾一切地收集古董。他也要变成她的古董了,或是寻找古董的线索。她对他的祖上的关心,超过了对他的关心。她说,她见过那个祖训。她显得有些神经质。过不了一两天,她就要为他感到可笑了。   历史是可笑的,瞬间的现实才应该紧紧抓住。只有现实,才跟人体的器官紧密相联。现实是享乐的园地。现实里有实惠。不过,她跟这座校园里的人不一样,跟这座城市里人不太一样。她在追寻历史,寻找永恒,她希望她的艺术能永恒。   她的太爷不姓乔,姓金,也是个大盗。太爷的私人武装,曾经在西域很有名。他的行商马队,常年出入于中亚与河西走廊一带。太爷一共娶过三房女人,大女人姓王,生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第三儿子是乔琳琳的亲爷爷。乔琳琳的爷爷长到八岁的某一天,灾难降临到这一家头上。一天深夜,一伙土匪闯进这家,见人就杀。姓乔的伙夫带着八岁的三少爷,越墙逃走。奔逃的路上,伙夫令少年改姓为乔。不久,伙夫病死于湟水河畔。   “你万万不可暴露身份啊。”伙夫临死前说,“你母亲,两个哥哥,还有姐姐,都死于非命,你父亲大概也遭了大难……”   从此,乔小三开始了讨饭生涯。   乔琳琳只知道太爷的二太太姓黄,不知道太爷的三太太姓什么。连父亲也不知道。父亲不知道,三房太太分住于三个县的三个庄子,互相仇恨,从不来往。至于三个县究竟在哪,她也不知道。爷爷不肯告诉她。父亲的父亲,从来不告诉儿子那些事。在她满八周岁的一天,爷爷喝了酒,给她讲故事,讲了伙夫跟少年奔逃的事。酒醒,他问她都听到了什么?她茫然地摇头。又过了三年,爷爷将咽气的前几天,再次讲了伙夫的故事。他不许她把这一切告诉父亲。“你父亲是个软弱的人……他太软弱啦。”   三天后,爷爷离开人世。   父亲从南方赶回来,爷爷已经埋掉两天。父亲跪在爷爷的坟前痛哭不止。乔琳琳跪在墓碑前,用粉笔写了一个金字。父亲见到,大为不解。父亲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祖根。他把女儿拽进怀里说,爷爷是你心中的金子,可爸爸就只是一块烂铜吗?   以后,跟父亲生活,她把爷爷讲的事全忘了。大学毕业,返回湟水谷地,站在爷爷的墓旁,她想,爷爷为什么要把身世永远隐瞒,难道他是担心,命运的毒剑还会降临到后辈头上?   #   他在踱步,不时会打量一下她。“湟水谷地很大,相似的家庭很多……金志国并没有讲,他的太爷是行商。”   “你在说什么啊?”乔琳琳不解地说。   “我在想,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他又踱了几步,再次打量她。她的脸型,特别是眼睛,跟金雪简直一模一样。      起1H点1H中1H文1H网1H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三 第1章 厄运降到了彩珠头上   (起8B点8B中8B文8B网更新时间:2006-11-1 10:44:00  本章字数:1985)      秋天,湟水两岸一片金黄。虽然春天遇到干旱,河谷两岸还是迎来一个丰收年景。地里麦子密密匝匝,巨大的穗子把杆子压弯了。麦子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空气里飘散着熟麦的芳香。   收割的地头上,男人们望着丰收的景象,嘴里发出沉重的叹息,被太阳晒得发硬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一些女人连直起腰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汗水沾湿了眉头,脸被晒得通红。当她们直起腰来,地头上就会响起一阵欢声笑语。休息时,那些用背篓把孩子背进地里的妇女,便会解开衣扣,把奶子喂给孩子。树荫下,响荡着男人们的欢声,女人们的浪笑……   彩珠的身子不如从前灵活,很多时候只能跪在地上。她的身上全是土。她每次休息的时间也很短。她显然是不愿意跟这些欢闹的人们挤在一起。这一年,她在地里的身影变得孤单了。往年都是保瑞同她一起割麦,云霞有时也会过来帮一把。   她蓦然想起发生在十二岁的一件往事。那是文革初期。狂热的同学们,终于把矛头指向了她这个地主崽子。地头上,他们划出一大块面积,令她一天割完。望着这块人民公社的土地,她的幼小心灵发出恐惧的颤抖。她如果不能按时把麦子割完,大家就会给她扣上破坏者的罪名,她在人们眼里,也就变得跟她爷爷一样可憎。可是一个白天,她连一半也没割出来。   傍晚,端着母亲递给的一碗饭,她吃不下去。夜里,她从炕上爬起来,提着镰刀,奔出院子。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心惊胆战地蹲在地里,耳朵仿佛随时都能听见狼的嚎声……天色微明,她站在地里,望着自己的成果,脸上露出疲倦的微笑。   同学们随着社员的队伍来到地头,一个个都被她这副披头散发的样子惊呆了。她是多么自豪。从今往后,你们还会说我是地主崽子吗?好几个女同学跑过来,把她围住。几个男同学在她的身边转来转去,自尊心使他们不肯跟她搭话。   这天上午,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说,庞彩珠是个可以改造好的孩子。她被大家的鼓掌声,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改造自己,一定要感动世界,让人们再也不要羞辱她了……然而,此刻,她的生存意志变得这么衰弱,好似保瑞用爱情的斧头彻底击碎了她的心灵。她想,他对我的打击和折磨,要比当年的同学们厉害一百倍。   秀娥在远处唱着花儿:   #   西平的草帽十八转,   每转里缠着线哩;   思思恋恋扯不断哟,   心肝儿连着心哩……   #   彩珠扔掉镰刀,手背蹭蹭脸上的汗,再次朝天空望去。天蓝得出奇,不见一溜儿云彩。风把麦子间的热气吹出来,呛人的鼻子,脊背被太阳烤得都有了灼痛……她在心里叹息一声。   #   仲夏,保瑞走了三个星期后,她还不来那东西。又过了三个星期,她明白了,厄运降落到了头上。她诅咒着命运,诅咒着保瑞,诅咒着自己的情欲和放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肚子一天天鼓起来。白天,她扎紧腰带。夜晚来临,在保顺的眼皮底下脱衣睡觉的一刻,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好几次,她从噩梦里惊醒,浑身一层冷汗。她想到死,可又是多么贪恋这个世界。   她在惊恐中等待保瑞的归来。下地收割的前一天,她还在等他呢。晚上保根过来说,保瑞不回来了。她的心中,膨胀着多少委屈和愤恨……保根走后,她怔怔地坐着。黑虎跟姐姐打闹。她伸出手,朝黑虎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打孩子。黑虎的眼里,含着泪水。很快,她又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明天我也去。”春芳说。   “我也去。”黑虎说。   彩珠瞧着两个过早懂事的孩子,摇摇头。她来到厨房,准备第二天大家的吃的,弄到很晚。西房里,两个孩子已经睡下。她回到东房。保顺在灯下读旧杂志。她伸手把电灯拉灭。   彩珠在黑暗中脱衣裳。就在她要钻进被窝的一刹那,电灯又被保顺拉开。她吃了一惊。保顺眯着眼睛,打量着有些张皇失措的女人。她朝他笑笑。他不高兴地伸出手,把灯再次拉灭。黑暗中,她再也没有了睡意,一心思念着远方的保瑞……可他能给她出个什么主意呢?她无声地叹息……   #   远处,马车飞跑扬起一片尘土。车上精壮的小伙子用花腔喊了极悠扬的一声,随后把一串悲沉的湟水歌谣扬撒开去:   #   女人河,女人河,   你为何还要这般忧愁,   我的幸福能化开你心中的忧愁……   #   彩珠用呆钝的目光,盯着这驾马车……一阵幻觉里,她滚进马车的轮子底下。她听到一阵惊心动魄的筋骨断裂的声音。这声音,使她的心中获得一阵快感。她瞪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这碎烂的肚子,跟没怀孕的女人有什么两样。是的,一切罪孽都会被巨大的车轮带走。只是怎么也不明白,三十五年对命运的抗争,竟是以这种方式告终。这就是爷爷的血脉对她的作践吗?当她七十岁时,还得承受这种作践吗?她的眼里,含着深深的迷惑。      起8B点8B中8B文8B网8B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卷三 第2章 心肝儿连着心   (起9M点9M中9M文9M网更新时间:2006-11-2 10:47:00  本章字数:2314)      正午偏后,彩珠坐在树荫下休息。手上好几个地方磨出了水泡,烂了以后,里面钻进汗水,又痛又痒。她咬了两口饼子,又把它塞进布包里。她多么想吃一碗汤饭。她盼着她的两个孩子能快点长大。春芳是个孝顺的孩子。想到自己的未来并不孤独,她好受了许多。她对头脑中刚才出现的幻觉,感到不可思议。她痛快地瞅着自己的碎尸,一次也没想过两个可怜的孩子。想着他们变成孤儿的样子,心里就有了无法形容的痛楚。   过了一会儿,秀娥走过来。“吃了?”她问。   彩珠盯着她,默默地摇摇头。   “累得半死,哪还吃得下?”秀娥的身上也全是土,脸上泛着疲倦的白光。尘土落在汗渍上,脸蛋就变花了。但她的目光仍然那么明亮。她在彩珠身边坐下来。“我回去了,也不吃饭。”她疲倦地换了个姿式,“你打算一个人干完?”   “大家都在忙,谁也帮不了我了。”   “让保祥过来帮帮你嘛。”   “他还要给保瑞割哩。”   “保瑞这回真的不回来了?”   彩珠用茫然的目光,盯着远方的山峦。保瑞,你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这个穷山沟让你的心凉透了吗?你正在干什么呢?正为两个孩子受苦受罪吗?她对他的怨气,在这一瞬之间就化为乌有。她忘不了,八年前,他在城里只待了三个月,就含满委屈地逃了回来。他的那副孩子气,曾让她暗暗觉得好笑。他再也不会跑出去啦。谁想到,八年后,他又走了。最近的这三年,她心里奇怪地怀着一个预感:他迟早还要离开这片土地。“你是为了我们,才重新奔进那个势利和野蛮的世界吗?”她想起如今家中锅里碗里的油水、保顺微笑的面孔……于是,她又开始谴责自己。内心一股强烈的思念,使她的感情陷入极端的焦躁里。   “也许,他这一两天就会回来吧?”秀娥说。   彩珠不吭声。她突然想哭。   “他上次回来住了几天?我不知道他回来了。”秀娥说。   “城里如今坐公共汽车还方便吗?”彩珠问。   “方便……你想进城?”   “我身边有两个孩子,哪里走得开。刚才是你在唱?”   “我是故意唱给保根听。他这几天象凶神一样,不停地追问我几百块钱哪儿去了。听我说还想进城,他眼珠子都瞪圆了。”   “你不是爱糟踏钱的人。保根挣钱也不易呀。”   彩珠早就听说过有关秀娥和保瑞的风言风语。自从保瑞死了媳妇,这一类闲话她也听得多了。只是保瑞春天走的时候,身上焕然一新,钱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保瑞在城里的屋子大吗?”彩珠问。   “不知道啊。”秀娥说。   “你在城里有亲戚?”   “人家这次待我挺不错哩。”   “你准备再去城里?”   “吓唬保根哩。可他要是真把我惹火了,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心疼钱。钱是啥?不花是纸,花了才是享受。”   “别无事生非了,你有个保根,够有福气啦。”   秀娥吃惊地瞅着彩珠。“这倒也是。比起你来,我也该知足了。下午我不过去了,就帮你割麦子吧?”   “就让我一个人慢慢磨吧。”   “我一会儿过去把镰刀拿来。”秀娥仰起脸来,“你瞧天边的颜色,过一两天可能会有大雨。”   彩珠样子艰难地望着天空。保瑞,我不指望你帮我割麦,只想快点见你一面……苍天在惩罚我们啦──我多么恐惧啊。   #   秀娥如今见到这家的人,总感到比过去亲切了许多。彩珠在照顾保瑞的孩子,秀娥就更想帮着干点什么。这时候,她完全忘记了保瑞对她的冷淡。她真的把镰刀拿来了。   彩珠立刻不再感到孤独。只是秀娥总喜欢谈自己的家呀,男人呀,孩子呀……尽管使用的都是不屑的口气,彩珠心里还是欢畅不起来。她觉得有些对不住秀娥,就想同她多说点什么。   彩珠跪在地上的膝盖,针刺般地疼痛。它牵动着神经,使握着镰刀的手也颤抖起来。她把镰刀按在地上,支撑着身子的一部分重量。茫然的目光,从麦浪的尖儿上飘过去,落到远处雪岭的顶上。一刻,她忽然有了豁出去的想法。秀娥一直都这么活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使她的心乱得一时无法承受。   秀娥跪在地上,唱道:   #   思思恋恋扯不断哟,   心肝儿连着心……   #   歌声清越、沉远,余音在空气里久久回荡。   那边,几个男人发出不怀好意的喝彩。河岸的土路上,一驾马车飞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马车上的汉子,用格外苍凉的声调重复着秀娥刚才唱过的歌词:   #   思思恋恋扯不断哟,   心肝儿连着心……   #   两个女人朝马车的方向久久张望……   #   空气里的那股沉闷和燥热,使两个女人的脸蛋变得红润和苍老。她们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彩珠的小腹里,有一阵奇怪的疼痛。她抬起头,用无比烦愁的样子望着凶毒的太阳。恍惚间,她变成了一把利器,朝太阳撞去,并把它劈成碎块……   空气在麦浪的尽头颤动。远山上方,一块物体在移动,就象是在河中漂游。这不是那驾马车吗?她用手去揉被汗水糊住的眼睛。脸上顿时出现几道红印。原来,是烂了的水泡正在淌血。远山顶上,空气依旧在颤动,只是马车的身影倏然不见了。   彩珠赫然看见,保瑞趴在地上,向前爬行……猝然间,他的巨大身影又消逝不见了。她的心被揪住,里面荡满了空旷和痛楚……被血手抹了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摇晃脑袋,可眼睛还是看不见。她的沾满尘土的双手,在半空里古怪地摇晃。   “我看不见啦。”她说。   “我看──不见──啦──”女人悲哀的嘶喊声,即刻就被空气里的滚滚热浪埋了下去。      起9M点9M中9M文9M网9M授权发布好书尽在www.cmfu.com   Copyright (C) 2002-2003 www.cmf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本书已获作者授权在起点中文网(www.cmfu.com)及起点中文网合作伙伴处进行网络连载,未经作者或起点中文网许可者请勿转载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起点中文网立场无关。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起点中文网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起点中文网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