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野龙》 作者:最后1名 前言 人物简介 秋月浑:本书的主人公,是飞龙的传人,因我去了结前世的未了缘时,回到唐朝,借尸还魂时所附身之人,后成为绿林帮的帮主,绰号为相思野龙。绝技有幻影飞龙、天魔星功、天魔拳和无极剑法。 吉灵儿:是本书的女主人公,为原绿林帮帮主吉金龙的女儿,在吉金龙死后,苦撑着绿林帮,直到秋月浑出现。 翩翩:就算是本书的第二女主人公,为七杀门中人,是七杀门主的养女,衷情于秋月浑,并以身相许。 丁哥儿:秋月浑小时的伙伴,也算是他的师弟,是欧洲威尼斯的孤儿,被秋月浑的师叔带到昆仑山,后陪秋月浑同回中国游历,外号金毛野马,与秋月浑并称为绿林双野。 慕容娇:慕容世家慕容致情之女,是丁哥儿的意中人。 项冲:终南山派弟子,人称不死凤凰。 王不安:天台山派弟子,人称小韦陀。 东方太保:东方世家东方闪烁之子,出场比较晚,但他是书中第一高手的徒弟,因相貌英俊,所以人称粉子都,与秋月浑有得一争,最后却成为他了的妹夫。 卢海妹:秋月浑从小认下的干妹子,因秋月浑而成为了孤儿,后上武夷山学艺,成为东方太保之妻。 南宫雁:南宫世家南宫长胜之女,是王不安的恋人,但她却爱着秋月浑。 辛梅娘:峨眉山派的弟子,暗恋着项冲。 东方闪烁:人称万里花丛,是三世家之东方世家的家长。 慕容致情:人称五毒圣手,是三世家之慕容世家的家长。 南宫长胜:人称砥柱擎天,是三世家之南宫世家的家长。 慕容容颜:慕容致情之姊,东方闪烁之妻。 慕容龙:慕容致情长子,慕容娇的大哥。 慕容虎:慕容致情次子,慕容娇的二哥。 老头子:七星盟的盟主,外号八臂神。 白朴:七星盟的盟使,外号鹰爪王。 刘海蟾:终南山派的掌门,人称无极道长,是项冲之师。 广禅僧:天台山派的掌门,人称渡世菩萨,是王不安之师。 周心远:崆峒山派的掌门,人称风火雷神。 林英子:武夷山派的掌门,人称东海玄女,是卢海妹之师。 冷无情:峨眉山派的掌门,人称横眉老尼,是辛梅娘之师。 李自笑:北燕山派的掌门,人称第二李广,箭法神绝。 淳于烈:四者之浪荡者,秋月浑的结义兄长,绝技有黑虎摧心掌。 独孤庆:四者之孤独者,人称九命黑狼,绝技有独孤九剑。 上官容:四者之忏悔者,绝技有阴花回魂刀和肃杀蝙蝠手。 百里风:四者之淫荡者,人称千面狐狸精,绝技有绵蛇掌。 归一安:三老之老三,称老糊涂。 齐一宝:三老之老二,称老犟筋。 奚一空:三老之老大,称老东西。 霍山翁:二魔之老黑魔,是秋月浑的师父。 霍胡克:人称胡克游侠,是丁哥儿的师父,霍山翁的兄弟。 朴海婆:二魔之白魔,后成为卢海妹之师。 山鬼:十魔之首。 月清和尚:秋月浑好友,医术高超,深明禅机。 一尘长老:空山寺方丈,白朴之弟,月清和尚之师。 智仁大师:少林寺的方丈。 智圆大师:少林寺持戒僧,智仁大师师弟,因秋月浑的缘故而丧身。 三生和尚:少林叛徒,七杀门在少林寺里的卧底。 慧能:少林寺弟子。 柳梦海:鹦鹉山庄庄主,李自笑之岳父。 柳无痕:柳梦海的女儿,李自笑之妻,独孤庆的情人。 云英:峨眉山派的弟子,辛梅娘的师妹,暗恋着秋月浑。 一枝梅:神偷,人称妙手无影,是淳于烈同母异父之兄。 苏小小:武夷山派的弟子,林英子二徒弟,海妹的师姊。 葛星星:武夷山派的弟子,林英子大徒弟。 崔城雄:绿林帮护法,太行山寨的寨主。 崔玉郎:崔城雄的侄子。 空空儿:绿林帮的头目,神偷。 施子山:人称穿水鹈鹕,太湖水寨的寨主。 胡大:绿林帮浙江水寨的寨主。 范水流:绰号赛张飞,少华山寨主。 尤来久:绰号小关公,北邙山寨主。 李甲:洪山三虎之一,绿林帮副使,人称红脸虎。 李乙:洪山三虎之一,绿林帮副使,人称黄脸虎。 李丙:洪山三虎之一,绿林帮副使,人称黑脸虎。 殷天锡:马当山寨主。 张朝:黄龙山寨主。 我的写作计划 这部《相思野龙》原名叫作《飞龙传说》,只是我看到网络文学上这个传说,那个传说太多了,觉得有起哄之嫌,所以干脆改成了这个名字。这是主人公在本书中的绰号,老实得说,这个绰号太拗口,也不响亮,我一直很不满意,但一时也想不起其它的好名字,所以也就将就了,想着以后有了一个好名字再重新命名,可是久而久之,这个书名也不好改了,改了之后只怕大家都不知道了。 言归正传,关于这部小说,真实的构思时间是在95年,在96年我已经动笔了,只是那时完全是自娱性质,后来因为个人原因,我到南方打了两年工,这部小说也就搁了一段时间,直到97年回来,我因没有找到工作,在家呆了半年,那段时间很郁闷,为了打发时间,便将这部小说写了下去,一直写完,只是字迹缭草得到现在我自己都不认得了。当然,那部草稿也根本算不上是小说,纯粹就是个提纲,只有骨骼,没有血肉,连语言和语句有许多都不连贯,错误百出,更让我现在烦心的是许多的情节也有前言没后语,根本没有逻辑可言。所以我现在正在上传的过程,其实完全就是重新在写,而且也是在左右的补漏洞,有时补着补着,我都烦了,不知道该怎样去补,这就好象是在说谎话,每一句谎话就需要有十句谎话来支持,哎!可怜啊!我恨不能把它扔掉重头再来。 不敢撒谎,我的这部作品风格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绝不是为了赶时髦而加入了玄幻,如果早几年发布,可能要比现在发布新颖许多。前几年由于自己的生活条件和时间不允许,所以也根本没有上过网,没有去看过网络文学,更不敢想象自己也会成为一个写手。 这部小说在我的写作计划里,应是《飞龙传说》系列小说的第一部,《飞龙》系列我准备写成四部,第二部将会以纯武侠的形式来写,名字也想好了,这里不便透露。至于内容,当然是以这部小说为延伸,来写他们的后代们,同时,为了弥补这部《相思野龙》没有社会背景深度的缺陷,我将把第二部作品写出些深度,写上上层皇宫中的勾心斗角,写上中层士大夫的尔虞我诈,写上下层百姓们的悲欢离合。《飞龙》系列的第三部应该说很有难度,那将是这部《相思野龙》直接的后传,也就是小说中的“我”回到现代社会苏醒后,所发生的一些事。小说的基调我并不打算有所改变,我想让主人公成这蝙蝠侠或佐罗那样隐身在人群中的侠客,这将是一部现代版的武侠小说。具体的内容我还没有想好,也许大家可以提一提意见,能让我写下去。至于《飞龙》系列的最后一部,我准备写一部外传,主人公是秋月浑的后人们也好,或者是他自己本人,因为什么原因,陪同丁哥儿回归欧洲威尼斯,在路上的所历所闻,那将是中世纪的一篇传奇游记,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设定丁哥儿这么一个人物的原因。风格嘛,可以仿照《西游记》,一章一个故事的来写。当然这个难度更大,我需要了解那个时代的世界史,还需要了解沿途各国的地理和风土人情,可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以上是我庞大的写作计划,其实是《飞龙》系列的写作计划。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完成,也许一直也不能完成,但我想只要有了方向,朝着定好的方向走,总有一个结果的。如今,《飞龙》系列的第二部我已经在进行中了。 再和大家透露一下,在这部《相思野龙》写完后,我会上传另一部风格不同的小说,名字叫作《八部传奇》,那是八部短长篇的传奇小说所组合而成的小说合集,内容与风格有些象我的另一部小说《红采传》,但我尽量不会让它象《红采传》那么俗套,那么稚嫩,当然,那些小说也是在我下岗的那段时间写的,有喜剧有悲剧,有的已经写完了,有的还写在半截,不过总会写完的。 祝大家过年好 还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鸡年马上要过去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有许多的东西值得回忆。对于我们祖国来说,最大的乐事就是神六升天,当然还有国力上升、经济总量跃进等许多许多,我们为我们的祖国感到骄傲,更为我们是中国人而感到自豪。当然,我们希望在明年里,我们会更好,更富强! 就我个人而言,过去的一年里,最大的变化就是我与天下书盟结下了不解之缘,从进驻天下以来,在大家的支持与鼓励之下,我的这部作品已完成了52万字,这是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是因为有大家的帮助,才使我能够执著得写下去。在这里,我向大家道一声谢谢了!我向大家保证,一定一如继往地坚持更新,尽早将这部作品完成。 在新年到来之际,我在此向大家拜个早年了! 大家新年好! 祝天下所有的朋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在新的一年里发大财!行大运,人人都中500万! 楔子 飞龙引 楔子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战争首先将不幸降临在老百姓的身上,他们总是首当其冲地承受着痛苦、凄惨和死亡。少年将军就那么随手把剑挥下,那个半百的老者应声而倒,血泊中又多了一具尸体,这已是司空见惯了。 多少年后,这个少年将军已不再是少年,而真正成了位国人敬仰、国王恩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英名盖世的大将军了。他拥有了一切荣誉,拥有了一切财富,可真正让他心满意足的是他拥有了一个温馨四溢的家,拥有了一双讨人喜爱的儿女。这一切都是他深爱的妻子──一个娴慧能干、温柔体贴、美丽善良、知书达礼的女人给他的。如果说这世上他最爱的是他的国家,那么,排在其次的就该是他的夫人了。 这位夫人确实不同凡响,不仅用她的媚力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迷倒了所有追逐她的人,而且她的勇敢也是女子中少有的。据说,她曾经一个人面对十多名暴徒,身单力薄,又不会搏击之术,竟然神奇般地用她的智慧惩毙了所有的人,自己却毫发未损。 这夫人有一个谜一般的来历。 将军热爱的是他的夫人,虽然也关心她的身世,但更关心的是她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女人。 这一日,将军从战场上胜利归来,经过国王的接风酒席,兴冲冲地回到府邸,他的夫人早已为他备下了丰盛的晚宴,欢迎久出的夫君。他们一边饮着酒,一边叙着话,温暖的房里只有夫妻二人,好不惬意。当夫人问起将军这次出征有什么收获,可得到什么珍奇异宝时,将军兴致马上高涨起来,随身摸出一把半尺来长、装饰精美、鞘上镶嵌着珍珠玛瑙的短刀。夫人接在手中,掂了一下,并不太沉,随手握住刀柄,“欻”地拔了出来,只见一道闪亮的电光倏忽刺破了黯黄的灯火,她的眼睛也跟着晃了一下,这才看清握在手中的原来是一把绿莹莹宛若透明的匕首,她随手一挥,这把匕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到桌角落下,那五寸厚的枣木桌子一角被齐齐砍去,竟然毫无声息。 “如何?”将军得意地问道。 夫人点了点头,道:“这确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刃,但不知你是如何得来的?” “说来好险!”将军心有余悸地道:“一个刺客假冒厨子,将此匕首暗藏在鱼腹之中来刺杀于吾,亏吾有宝甲护身,又且反应迅即,未待他全力出击,吾已杀他于身前,尽管如此,这匕首仍然穿透了吾的护身宝甲,只是劲力不够,未成重伤。” 夫人闻言一怔,露出惊诧的模样,忙叫他脱下衣服一看。尽管将军一再推脱,无奈夫人坚持,只得除下衣物同,露出两只肌肉发达的双臂,他的身上还穿着件柔软光滑而又细密不透,不知是何物编织而成的坎肩,这就是将军的宝甲。夫人知道,这件宝甲极其坚韧,刀枪不入,将军是从不脱下的,就连和她在一起同床而卧的时候也是这样。此刻,这宝甲的前胸已破了个指头大的洞。 “好锋利的匕首!”夫人不由得赞了一句。 “此匕首名曰‘穿心’,果然是透甲穿心的!”将军答道。 夫人点了点头,忽然恳求道:“将军可否将此物送与妾?” 将军一愣,不解地问:“你一个女人家要它何用?” “正因妾是个柔弱的女子,才会想到。”夫人轻轻地答道:“将军时常在外,留妾一个人甚感恐惧,虽说府中已有奴仆,但难保亦有不良之徒。妾常想找一随身之物作防身用,今见此刃爱不释手,故而相求。再者将军出征打仗,有宝甲护身,用得是长枪长矛,此小巧之物只宜作装饰,不便出击,但请将军应允。” “夫人说哪里话儿来,吾的便是汝的,汝若喜爱拿去便是,吾只不过随口一问,夫人且莫见怪。”将军痛快地答应了。夫人也欣喜地笑了起来。 这一夜,将军喝酩酊大醉,在他自己的家里,又守着自己的爱人,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可是疼痛将他从醉梦中惊醒,他痛苦地睁开眼睛,却惊骇地发现那把他送给夫人的匕首正插在自己的心窝,血正慢慢地浸透他这件护身的宝甲,而他的妻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泪水挂满两腮,浑身颤抖,正幽怨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将军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剜心地痛。 夫人惨笑地摇了摇头,哽咽地道:“你不该……不该杀人,你杀了太多的人,你杀了我的父亲,从那时起,我就想着要报这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发誓要亲手刺穿你那残忍的心。” 将军木然了,他根本想不起自己杀了多少人,谁又是他夫人的父亲。 “你不会……不会想起来的。”夫人看透了他的心思,喃喃地诉说着:“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民,与世无争,不过是为了逃难,跟着人群乱撞,遇到了你,我亲眼看到你是如何随手挥下剑去的。那一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自然不会记得他,就象你不会记得那些被你随手杀死的所有百姓一样。但,我却记得你!” “原来如此。”将军悲伤地慨叹着:“吾杀人无数,本就没有好结果,但如何也不曾想到会死在你的手里!”他的声音沙哑了,泪水不知不觉得流了下来,用他最后一点气力呼唤着:“你……你……你是吾这一生最爱的人啊!” 作为将军的夫人,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将军落泪。男儿有泪不轻惮,只是未到伤心处。她的心碎了,但还是狠着心,咬了咬牙,用她那哆嗦的手拢出了匕首,血象涌泉一样喷射出来。 “你……你可是吾永远的爱人呀!”将军艰难地吐出了这最后的一句话,他的眼睛依然目不转睛,瞪着大大的望着夫人,呵,就是这张绝世的脸,让他爱得如此深刻,到死也没有怨言,就那么平静无悔地看着她用穿心的匕首穿透了自己的心! 夫人手握匕首,面无表情地望着已然死去,但还深情凝视自己的丈夫,心中并没有一丝解脱感,反而空落落地仿佛失去了全部。是的,她已经失去了全部,在这不知不觉的十多年里,她早已全身心地属于了这个她深恨的仇人,现在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是仇恨蒙敝了她的眼睛,使她同时成了这幕悲剧的制作者和受害者,啊!为什么啊?为什么爱总要伴着恨而生呢? “是我负了你!”夫人心里在喊着:“来世吧!啊,来世,等着我!”她毫不犹豫地用这把穿心匕首又穿透了自己的心,倒在了将军的身旁。 那已然死去的将军的眼睛里忽得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第一部 说缘 第一章 陪奶奶们出游 我服役那年还不到十八岁,当时只觉得考不上大学,高三还没有读完就去当了兵,打算复员后能分配个好工作。 如今我已经成了名武警战士,熬过了又苦又累的第一年,第二年里承蒙中队长青睐,我成了他身边的重要参谋和亲信,许多事他不告诉别人也要告诉我,就连发发牢骚,骂几句娘也要冲着我来。当然,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我也会挺身而出,为他分些忧愁。无怪中队里的战友们都说我是咱中队里不折不扣、实实在在的狗头军师,直把那几个小班长嫉妒地恨不能揍我一顿,就连指导员也不得不对我另眼相看,他总是问我使了什么魔法迷惑了咱们的中队长。到底是什么魔法呢?我也不知道,只好让他去问中队长,中队长却说:“我们俩儿嘛,天生就投缘。”这就是答案。 这天,中队长收到了一封从老家拍来的电报,他愁眉不展地把我叫了去,原来是他母亲要来北京,这本是一件好事,中队长却有他的苦衷。原来,这位老太太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来北方的目的并不是逛北京城,主要的是要到五台山朝觐。中国这几处著名佛教圣地如南海普陀、安徽九华、四川峨眉、南岳衡山等,这位老香客都曾一步步爬上去过,如今最大的憾事只是未到过北海圣地五台山了。所以这一次,她是下了决心要在闭目之前朝一次五台,以在佛祖面前显示自己的真诚。 “那有什么?你就陪她去一趟,反正五台山离北京也不远,到永定门坐火车就可以到了。”我满不在乎地说。 中队长却苦笑了起来,原来这位老母亲来得不是时候,正赶在国庆节当中,而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们最忙的时候,作为中队长,他根本就脱不开身。这老母亲也等不及在国庆之后,因为她是听到五台山有一座大佛中秋落成,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法会,她是赶着这场大法会来的。 “那这样吧!”我想了一下道:“你是中队长,走不开身;我是个小兵,无所谓的了,就算是请个事假吧,我替你把老伯母送去如何?” “这样最好。”中队长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他早就在等着我这句话了。 中队长的母亲果然如期而来,我们到车站接的时候却吓了一大跳,原来并非她一个人,同时到的还有四个与她年纪相仿的老妇人,也都是信佛的。中队长倒不在意,道:“好们总是一齐去朝觐的,不然一个人谁放得下心!” 我叹了口气,开着玩笑:“唉!我们中队长是个坚定的无产阶级人民革命的干部,谁能想到他的母亲却是个旧时代的笃信迷信、封建色彩浓厚、与我们的革命事业格格不入、吃斋念佛的人!” “就你嘴多!”他轻轻拍了我后脑勺一下:“你这臭小子别乱说,这叫宗教自由,不是封建迷信。” 我吐了吐舌头,无奈地跟着他去迎接这些作我的祖母都绰绰有余的老太太们。 国庆节前后的北京城可以说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我却无福观赏,在节前的两天便作好准备,要陪着五位老奶奶踏上西行的列车。 那还是早晨六点钟,但天已经大亮了,我陪着那帮老人上了火车,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来。月台上的人稀稀落落、三三两两地有出有进,眼底的两股铁轨谜一样地伸向远方,在天与地的汇处消失。一辆进站的列车缓缓地驶了过来,轻轻一震,稳稳地站住了,挡上了我的视线,我透过玻璃望去,那车上的人忙忙乱乱,都在准备着下车。 忽然,我的目光滞住了:在正对我的窗口处,坐着个短发、十八九岁、象个女学生模样、穿着白衬衣的少女,那清秀美丽的面容仿佛中秋的月色一样皎皎显映,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啊!这脸孔怎如此熟悉?好象玉兰花动人心肠,使我疲倦的心思猛地兴奋起来。 那少女抬了一下头,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望着我。我不由得习惯性地整了整我的军装,她却莞尔一笑,灿烂如一朵盛开的半枝莲。我也随着笑了起来,我们的目光互相碰撞着,谁也没有回避,谁也没有羞怯,直到她身旁的另一个少女催促着她下车。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取下行囊,走出我的视线,心下忽然空落落地如同失去了什么。 火车终于开了,我再没有兴趣观赏窗外的风景,那个偶然相遇的少女象个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我,只那么笑了一笑,便已在我心中凿下了永恒的倩姿,我的思绪再也不能停住。啊!这个少女似乎是我的旧相识,我们仿佛已经认识了几个世纪。 “小伙子,这大半天你也不说话,在想么事呀?”五个奶奶中,那个年龄最大的奶奶操着楚腔问我。 “没什么!”我答着。 “呵呵!不是吧?”这个老奶奶笑起来:“我刚才还看到你和那个火车上的女伢在笑喂!”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想不到这个老朽的奶奶还会有如此锐利的目光,无怪她活的那么长。 “是吧!我没说错吧?你的脸都红了!”五个老奶奶都笑了起来,我却尴尬地恨不能跳下车去。“行了,小伙子。这没有么事见不得人的!”那老奶奶又替我解着围:“你和她认识?”她问。 我发现人的年龄越大就越爱管闲事,虽然我很不情愿同她们谈这些,但还是如实相告:“不,我们根本不认识!” “那怎么会?你们两个像认得一样呢!” “我不知道” “莫嫌我们这些老人啰嗦,我们还好问这种事。”那老奶奶说道:“古语说‘成人一桩婚,来世翻个身’我这也是想给你帮个忙。” 这种忙不帮也罢!我虽心里这么想,但嘴里没有说,只是道:“我的确不认识她,只是一见面就觉得很熟似的,只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哦?”那老奶奶有些惊讶:“莫不是在梦里吧?” 我不觉一愣, 哦!终于想起来了,我确实是在梦里见过她。但怎么可能?那梦里的人怎么会与她如此相像?梦是假的呀?而这个人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是不?我没说差吧?”老奶奶看到我脸上的表情,自信的道。我不得不点了点头。 “哎!那就不用人家操心了,你这是前生注定,今世续缘,这个哇!就叫做隔世姻缘!”老奶奶一本正经的告诉我。 我故意哈哈笑了起来,:“这是巧合,我根本不信你们那一套,现在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讲究的是科学。当然,谁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我不信!” 那老奶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章 听老和尚说缘 车到五台山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了,然后又搭车到山上的台怀镇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循道而上,开始了五台山之旅。 路上行人如织,人们很早便起身而来,在那些善男信女的眼里,作一次大法会并不是经常有的事,必须早早赶到;而对于众多的旅游者来说,这更是千载难逢的场面,当然不会错过。我护送的老奶奶们成了有幸参加法会的善男信女,而我也因此成了个有幸的旅游者。 我这还是第一次到五台山,哪里知道东南西北,只是随着人群往山上走。那山挺高,尤其是其中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仿佛利剑一样刺穿苍穹,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北台叶斗峰,海拔高过了三千米,素称华北第一峰。这五台山却原来是由五座峰环抱而成,因峰顶平坦宽阔,如同垒土之台,故名。这五台各有其名,东台叫做望海峰,西台为挂月峰,南台是锦绣峰,北台是叶斗峰,中台翠岩峰。五台山因为山高气温低,尤其是夏季凉爽,所以又有清凉山之名。在我的记忆里,华北的山总是岩石秃兀,林木稀少,整个山体呈黄褐色,而这座五台山却不同,虽也是峭壁危崖,岣岩参差,但却草木繁盛,清流潺潺。而山上寺庙之多,几乎是一里一座了,不愧为佛教圣地。 我那随行的五个老奶奶是遇庙必进,见佛必拜,只喜坏了那些卖香火的小贩,却愁坏了在一旁又不好催促的我。我真搞不懂,这些省吃简用的老太太们,舍不得花一毛钱来喝碗豆浆,却舍得花五块钱买十根一烧就了的草香,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小伙子,你也来磕个头,抽个签吧?”那个最老的奶奶见我不耐烦,提意道。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妨试一试,于是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在这个叫不出名字来的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头,甩出了一根签来。这却引来了众多人的回顾,我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看那个当兵的也在拜佛呢!”我心里不服气地道:“当兵又怎么了?”装作没有听见。 那个老奶奶捡起我的签,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和尚,那和尚拿在手里看了看,摇了摇头,从签盒里抽出了张书签大小的黄色签纸给了我。我首先看到的到的是“下下签”三个字,旁边竖着写了四句话:“二十年来一场空,三分吉来七分凶,他日寻得逍遥处,自在半梦半醒中。”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心里骂着,一出大殿的门,就随手将那签撕了个粉碎,扔在空中,看着它象雪花一样飘落,才暂消了我心中的懊恼。 “小伙子,你心不诚。”那个老奶奶劝解似地开导我:“菩萨是在吓唬你哩!” 纵使这样,我依然后悔去抽什么签,让心头笼上一片阴影。咳,话又说回来了,不信就是不信,又生什么气呢? 大法会是在显通寺举行的,菩萨顶、塔院寺也挤满了人。先是领导讲话,再是来宾致词,然后给佛像揭幕;这一系列序幕之后,大法会才算开始。只见一大群和尚坐在高台之上,一位老僧讲解了一通经文,和尚们唱着念了起来;老僧又讲,和尚又念。善男信女们有的匍匐聆听,有的跟着吟诵,有的只会“南无阿弥陀佛”地哼哼,都显示着自己无比的虔诚。与这些虔诚的香客相比,那些旅游者则显得太过随便了,有的在交头结耳,有的在挤来挤去,还有几个老外扛着摄像机不停地拍着什么。 我对这些却毫无兴趣,听得久了,不免有些烦燥,再看看那高台上的僧众,他们都半闭着目,似睡非睡,敲击着木鱼和大鼓,嘴在没完没了地开合着,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于是我与那几位不知在不在听的老奶奶们打了声招呼,约定了时间地点,先行开溜,到别的地方去转悠转悠了。那位最老的奶奶还好心地告诉我,会后还有斋会,叫我千万莫错过。我心中好笑,真不知道这些奶奶们是为了法会不是斋会而来,但我宁愿喝些白开水,也不来熬这磨人性格的法会。 我更觉得五台山的自然风光要比佛事活动吸引人,可是这诺大的五台,无处没有庙,无处不见佛,我甚至想,假如这座山没有这些寺院该不会更美吗?但再一分析又觉得可笑,其实正因为这是座佛教胜地,所以才保存有今日的秀丽风光,否则,只怕跟中国北方大多数山林一样,不是秃秃的成了馒头,便是褐黄的成了干涩的粮地。 我这么信步的游荡着,沿着一条小溪溯游而上,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处僻静所在,只见树木葱郁,环境清幽,气温微凉,连蝉声都少有了,更不见那烟雾缭绕的香火。我本以为此处该是个凡人所在了,不会在有菩萨和那些善男信女,谁知刚转过这片树林,一抬头又是一座庙堂,不过却寒酸了许多。说是庙倒不如说是一所房子,若不是这屋顶也像所有的庙宇一样四角有几个漂亮的弧形飞檐,还挂着几个铃铛,大概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个庙。庙门口也没有名字,连顶上的匾额都失落了,只有几只蜘蛛在网上坐禅。我想这也许是哪座寺院的后山,或只是个仓库性质的建筑,但走近了才闻到一缕淡淡的香火味扑入鼻噏,这才知道那里面该是点着香的。 抱着所有旅游者的心态,我也走进了这座小小的佛堂,里面供者一尊不大的泥塑释迦牟尼的像,我的目光只一扫,便被那佛像前跪在蒲团上一个祈祷的人所吸引。这是个少女的身影,一头齐颈短发,一身洁白衣裙,一副虔诚姿态,可是这身影我怎么如此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的。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门边,期待着这个少女转身,能够看清她的脸。 那少女良久才立起身来,又朝佛像深深一揖。我想她要回身了,不知怎的,心跳的厉害,暗自喊着:“快!向我这边转过来。”可偏偏她却向另一边转去,让我只看了个侧脸就已出了门,仿佛浑没在意身后还有个我。我失望得简直要晕过去,抢到门口,那少女听到了声响,终于回过了头。啊!是她,这不正是我昨日在车站见到的那个少女吗?她怎么也会来到这里呢?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突然升起,马上占据了我的整个身体。她也看到了我,脸一红,回过头去反而加快了脚步。“哎!”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就要追上去。 “不要追!”霍地,一个沉沉沙哑的声音从屋角传来,把我吓了一跳,顺着看去,才发现那里还盘腿坐着一位老和尚。这和尚年近七旬,脸上皱纹堆累,身材瘦弱,显得灰布僧袍松松垮垮,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如明月。在我的印象中(这印象来自电影)像他这样的老僧都应该是头顶受戒且光亮如同打蜡,眉毛和胡须很长且发白,身披色彩艳丽的袈裟,手握一串垂到腿间的念珠。可这老僧并不一样,头顶没有戒炱,也不光亮,倒是长着一层短短的头发茬,很像是个劳改犯。他也没有胡须,那眉毛稀拉,却有些灰白,身上也没有袈裟。不过,这位老僧给我的印象倒是非常安详。 “你在叫我?”我迟疑的问。 “是!”那老和尚看了看我点点头。 “我们又不认识。”我随口答着,转头搜寻那个少女,她已经转到树林后面去了,我要追还追得上。 “你认识她吗?”那和尚反问我。我竟一时语塞,脸却臊得发热。“她是老僧的侄孙女,是来这里问因果的。”那和尚解释道。 我一愣,再看那少女,早已没有了踪迹。那和尚却建议到:“既然你来了,还是说明你我有缘,何不坐下来听老僧说说因果?” “我是个战士,不信这个。”虽然口里这样说,我还是在这个老和尚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那老和尚笑了笑没有立即开口。我问道:“听你口音,你是湖南人吧?”他答道:“檀越好耳力,老僧正是湖南人。” “其实不是我耳力好,我的几个战友就是湖南人,他们的口音跟你差不多。”我如实相告,心里最起码知道了那个少女是湖南人,再接下去打听其它细节。 “你却想错了。”这和尚像是钻进了我的大脑,一下子便猜中了我的心思,道:“我那侄孙女是北京人。” “她是北京哪个区人?”我问。 “你为什么非问她,不问问你自己?难道你看上她了?”这老和尚一语道破机关,直臊得我恨不能立刻逃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依然说着:“其实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碰面不相识,檀越何苦自寻烦恼,你若与她有缘,自会有相聚之时,倒是老僧看你面色阴晦,怕是有性命之忧。” “难道老师傅还会看相算命?”我揶喻着问。 这老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到:“这些日子,老僧总有些心绪不宁,即使在文革时期也从未如此。今日一见到你便知道你就是我该等的人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倒是很玄,我直怀疑他是不是个骗子,每见到人来都要如此说,好让人要他算命,骗些钱财。 “你等我干什么?”明明怀疑,我还是钻入圈套。 “檀越或许错会了我的意思,老僧并不给人算命,只是替有缘人解命,你我前身有许多未了的缘,所以今生必须了却。” “你该不是跟我讲什么循环报应,世事轮回吧?”我惊讶地道:“现在可是快二十一世纪了!” “檀越信也罢,不信也罢,只当老僧讲故事如何?” “那就讲吧!” “远古时代,天下水患,大禹奉命治水,号令四方之龙齐聚会稽。有一神龙,因导江劈山,引水东流,救民于水火,而耽误了会期,被禹王误杀,谁知这神龙之魂却阴差阳错地进入了人间轮回道 ,[奇·书·网-整.理'提.供]发下毒誓,要杀尽天下人。”这老和尚娓娓动听的讲了起来,我听着跟神话一般,倒满有吸引力,越发仔细听了起来。“第一世,这神龙化做了一名大将军,掌生杀大权,果然大开杀戒,只几场战争便涂塌了无数生灵。本来这个冷血的大将军还要造下更大的罪孽,谁知这时,却被人世的情爱所扰,爱上了一位贤良的女子,并与她结为夫妇,生儿育女。但突然有一天晚上,,他却死在了他夫人的手上。” “哦?这是为什么?”我不解地问:“是他夫人对他不忠吗?” “不,她夫人也很爱他,在手刃丈夫后也自杀了。她杀他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大将军杀死了她的父亲!” “这倒是个悲惨的结局。”我感慨地道。 “不,悲剧并没有结束!”老和尚又道:“由于这个大将军临死前早已悔过,所以依然还以人道,但受到的惩罚是世世短命,历经十几世,总是在成人不久便意外夭折。” “那么那个夫人呢?” “这夫人由于负了她丈夫的情,所以这情债必须要还上。而每一世又由于这大将军的短命,所以根本无法还清,到头来依然是个孤苦伶仃的结果。” “你的故事讲完了?”我问道。 “嗯!”他点点头:“你对这个故事有何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满不在乎地道:“虽然让人唏嘘不已,不过,这只是个故事!” “你怎么不问老僧这故事从何听来的呢?”这和尚忽然奇怪地问我。 “对呀?你怎么听的?”我问,但马上又后悔起来,自解地道:“故事就是故事,哪里都听得到,又不当真。” “假如这是真的呢?” “怎么会呢?现在讲的是科学,轮回是你们佛教的说法,我不信。”我道。 “假如这事发生在檀越身上呢?”这和尚并不理会我的辩解,依然问着。我一愣,这和尚说要同我说因果,莫不是真指得是我。 “这是老僧侄孙女梦里的故事!”老和尚终于说出了真相。 “这么说她就是那位大将军夫人转世啰?”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老和尚只点了点头,我又问道:“那么谁又是大将军转世呢?” “如果有人第一眼就对老僧侄孙女动了情,而她也对那个人动了情,那个人就该是了。” “这么说被她爱上的人岂不要倒霉?是个短命鬼?”我问着,却忘了刚才我还强烈地希望那少女能看我一眼。 “正是!”老和尚严肃地答着。 我“哈哈”笑了起来,已经是电脑时代了,还有人会相信轮回,相信这些封建余毒,太不可思议了,这些人也太愚昧了。蓦地,我再笑不起来,清楚地记起今日所抽到的那支签,分明写着:“二十年来一场空,三分吉来七分凶,他日若得逍遥处,自在半梦半醒中。”这不是说我很难活过二十岁吗?这么说,我不就是个短命鬼吗?想到这里,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但随即又坦然起来,那只不过是一只签,我又不信它;就算信,签上也并没说明我必死无疑呀?何况还有三分吉呢!而现在我已经二十岁了,也不见有任何灾难降临啊? “檀越可想到了什么?”老和尚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支吾着,自然不会将心里正在想地告诉他,他也并不在意,只是道:“老僧本是方外之人,不应管这些尘世俗事,但前缘未了不能不管。你我还是有缘,待将来檀越魂迷之时,可来此找寻老僧,老僧将尽量替檀越化解些冤孽!” “多谢老师傅。”我客气地说着站起身来,知道这次谈话算是结束了。 老和尚将我送到门口,最后不无伤感地道:“檀越再上五台时,只怕老僧已经不在了。” 走在路上,我琢磨着这个老和尚最后的话语,却觉得有些奇怪,他先是叫我魂迷之时去找他,后又说我再上五台时,他可能不在了,那还要我去找他作什么? 我的大脑一直在胡乱的猜测着,与那老和尚的一席谈话怎么那么深刻,这老和尚并没有讲什么道理,只是讲了一个故事。噢!难道世上真有轮回?我就是那个该短命的大将军?此刻,我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免有些动摇了。 走出了老远,我才忽地想起没有去问那老和尚的法号! 第三章 斗抢劫者魂迷 那一次五台山之行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中队长的母亲与那些老奶奶们早已回了家乡,我又平静地生活在了军营中,一切照常地进行着,也早把五台山的经历抛在了脑后,只有对那个有两面之缘的少女还耿耿于怀,久久没有忘记,总希望能够再遇上一次,哪怕只说上一句话。但那少女就像飘走的云,我再也没有见到。有时我想,这应该是我的福分,说明我并不是那个短命鬼。可每当我上街值勤地时候,又想,住在这么个小小的北京城,难道就真没有见第三面的缘吗? 不,北京城太大了,人太多了,似乎注定我和他之间再也不会碰面了。 春节到了,我终于熬到了一个探亲日,归家的兴奋使我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在家乡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假期一晃就结束了。只得背起行囊重新踏上返京的列车。 火车又到了那个南站,人们拥挤着下车,我依然坐在窗口,望着窗外的铁轨,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对面的铁轨上停着一辆列车,我第一次看到了她。而如今那支轨上空荡荡的,只有雪花在无声的飘荡。 出了车站已是傍晚时分,我背着包徒步穿过站前并不很长的广场。广场上又脏又乱,象春运期间所有的站前一样满是人群。从人群中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穿过去,不时还得喊两声“借光”。雪一直在下,陪着我走到街口,又陪着我走向公共汽车站。 “哎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刺耳地尖叫,我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骑车的女青年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正挣扎着爬起。我忙跑过去相帮。当我放下包裹,看清这女青年的脸,不由一愣:这是张那么漂亮的面孔。宛如唐伯虎画上的仕女一般。不过我的惊讶却是隐约觉得这个人我好像见过。那少女见到我,也愣了一下。没等我开口,一个黑影猛然从我们身边跑过,她一回头,大叫起来:“有人抢东西!”原来她放在车前筐里的包正被人抢走。我抬头望去,见一个男青年正飞速地往站里跑去。“别动!”我嘱咐了一句,拔腿追了过去。 我边追边高喊着:“抓住他!抓住他!”那歹徒跑得更快了,越往人多的地方钻,而这些人们却自动地闪开一条道路,让那歹徒轻松地过去,麻木地看看我们追逐,仿佛是在看一场电影。蓦地,我的脚下一软,被人绊了一跤,身体猛地跌倒,刚站起身还未明白时,一把锋利的刀已刺透了我厚实的军装,刺入了我的腹部。“这是那歹徒的同伙!”我马上想到,根本未觉出腹部的疼痛。在我的面前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一个人操着东北口音骂着:“叫你小子多管闲事!”我也没有去想一个人如何斗得过两个人,飞身扑了上去。虽说在部队里学过擒拿,但这时还是显得非常吃力,真后悔没有把功夫练好。 我的不要命,先是让那两个暴徒吃了一惊,我趁机挥起了我的拳头,只一击,便将其中一个打翻在地。另一个醒过味来,不等我转身,已顺手操起了一个白酒瓶子砸在我的头上,那瓶子被砸了个粉碎;我的头“嗡”了一声,但没有倒下,反过身来,照着这个歹徒的下巴又狠狠地一拳,他连哼都没哼,头往后一栽,倒下去正撞在防护花草的铁栏上,那是一种带有尖刺如枪一样的铁栏,他摔下去后便再也没有爬起来。第一个被我打倒的人站了起来,那把锋利的刀连连戳在我的后背上,我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扑倒地上,那歹徒仍不罢休,又捡起一块砖头拍在了我的头上,我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已经死了,这身体也飘忽起来,我想这是要上天堂了。 这是一个多么漫长而又痛苦的时刻,我再睁开眼看清这个世界,一切变得不可思议起来:我竟看见了我自己的身体。 我正躺在一间环境优雅的病房里打着吊针,旁边是一架不知名的仪器,几根管子通到我的身体,我还在闭着眼睛昏睡。但这又怎么可能?我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 门静静地开了,我听到了啜泣声,一名医生在前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不是中队长吗?怎么?父亲也来了,还是那么阴沉着脸;在他后面伤心哭的是母亲。母亲在一名护士的搀扶下步履蹒跚,面容苍老。我高喊着“妈妈”,可她怎么没有听见?径直走到那具躺着的我旁边,抚摸着我的脸。“他成了植物人”。那个医师无情的话一下子把我打了个跟头。哦!终于明白了,那躺在床上的原来只是我的躯壳,而我的灵魂却出了窍,站在这里。 父母显然已经得知了这个噩耗,所以并不很吃惊,但仍然万分悲痛,这个打击无疑太残酷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就有复苏的可能!”医生又说道,不知是安慰还是事实。母亲越发地哭了起来,我走过去想要摸她的脸,却怎么没有感触?她也无动于衷?呵!终于明白了,我和他们已经不是在同一个世界了。 医生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射进屋里,外面的积雪早已融化,这是一个美丽的艳阳天。窗户被微微打开来,一股清新的风吹进屋里,在屋中转了个圈又挤出窗去,我被它吹得摇摇晃晃,就飘了起来,怎么这么大的身形也从那狭小的缝隙里飞了出去。啊!外面的天空是如此的广大,我就象一粒微尘,随着这风,随着这云漫无边际的飘荡。这是灵魂在飘荡,没有人能告诉我,我该到哪里去。 就这样荡荡悠悠,悠悠荡荡,也不知过了多少城镇,经过多少河流。在一座耸天的高峰前停了下来,耳闻着晨钟暮鼓,眼见着香火缭绕,才发现这地方我曾来过。这不是佛教圣地吗?我马上想起了曾和我谈因果的老和尚,耳边还回荡着他的话,他不是让我魂迷之时来找他吗?哦!当初不明所以,如今我果然魂迷了。可是又该到哪里去找他?这五台山怎变得昏昏暗暗,浓云蔽日,让我寻不到旧路,甚至靠近不得。 我不知所措,徘徊犹豫着,忽听得下面木鱼声起,钟磬齐鸣,一股浓厚的檀香冲天而起,我吃惊地望去,却见烟云中出现了个老僧者。手握念珠,身披袈裟,对我大声唤道:“檀越可等急否?”我仔细一看,正是那日的老和尚,只是更多了几分仙气。 “我正要找你,却找不到了路!”我高声答道。 “切莫多言。”这老僧跃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道:“快闭上眼睛,莫脱手,在夕阳西下之时快快赶路,不然来不及了。” 不等我多问,他已经飞奔了起来。我闭上眼睛,只觉得风驰电掣,嗡嗡作响,也不知经过了多久,只听到一些刺耳尖厉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划过,仿佛天籁之音一般。他的身形猛然一顿,我也停了下来,睁眼看时,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浩渺无际,波涛翻滚的海域领空。“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这老和尚说道:“你看这海水。”我定睛看去,那翻起的海面忽地出现了个漩涡,这漩涡越转越大,整个大海都成了个陀螺跟着转了起来。那漩涡一直陷了下去,直露出了海底的岩石,仿佛是一个大锅,漩涡漏斗形的底部触到海底,忽地一个反弹飞了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腾上了天空。呵!这是一个多么壮观,堪称无与伦比的龙卷奇景啊,谁也不知道这龙卷风的另一头会伸向哪里。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那老和尚大喝了一声,猛将我往里一推,我还未叫出声来,便被吸入了这个巨大的水龙卷中,只觉得天昏地转,哪里还有什么知觉。 第二部 逍遥梦 第一章 跳海的少年 在惊心动魄的龙卷风中,我似乎是度过了一千年,在浑浑噩噩的时候,这风终于停止了,我又像原先那样漂浮起来。哦!这是多么一种惬意的感觉。我与云嬉戏,与风同行,上高天揽月,入海底窥宝,谁又有我这般轻松,谁又有我这般自由。 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我已经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海岸,海面平静,微微泛着银光,哪还有汹涌澎湃的情景。几只渔船张着白帆在海面上运作,海边有一座伸到海里四五公里长的岬角,将这片海岸柔和的分成了两个海湾,一边是沙滩渔村,另一边却是巉岩树林。 我张开双臂,尽力向海岸飞去,从渔船的上面掠过,惊奇的发现这些渔民皆是古装打扮,我一愣,身向上纵,站在最高处,想看得更远,可这海里只见帆船点点,哪有一只机动船的影子。正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忽然传来大喊声:“有人跳海了!”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座高耸的崖壁上站立一人,麻木了一样,往前一纵,仿佛石头般垂直的落在海面,“扑通”地钻入海底,再不见浮上来。 我快速地向出事地点奔去,同时看到最近的一艘渔船也箭一般地划向那里,还未到彼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首先跳入水中,那撑船的三四十岁模样的汉子却稳稳而坐,仿佛是胸有成竹。 一会儿功夫,海面上翻起一股浪花,随之从海里钻出两个头来,前面那个少女夹着那个跳海人游到了船边,船头的汉子伸手先将那个被淹者拉了上来,接着又拉上了那个少女,“海妹,你去摇船,让爹来!”那汉子吩咐着,将这个跳海的人平放在船底,很懂行的蹲在他的身前,两手叠放在他的胸腹之间,有规律的挤压着,水从这跳海人的嘴里汩汨地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他便有了一丝生气。 那汉子轻轻地拢开粘在这个跳海人脸上的头发,看清这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无血色,嘴唇黑紫,谁会知道这么点大的年纪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愁事呢?“这孩子长的倒是俊俏!”那汉子随口说了一句,我不由得扑到近前,仔细一看,却吓了一跳,这不正是我吗?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只是没有那么长的头发,身材也比他高些,脸色更比他黑些,但这又怎么可能?难道说我的躯体又跑到这里来了吗? 渔船已经靠岸了,海妹的爹爹背着跳海的人先回了村子,海妹拴好了船也走了,我却愣愣地坐在桅杆上,想要好好地将思绪理顺。我要弄明白我怎么会到了这里,还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大脑如同过电影一样,将往事一一陈列:先是五台山,然后是那个老和尚,我成了植物人,灵魂却出了壳,在老和尚的引导下,进了龙卷风,是龙卷风把我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好象是回到了古代,这又怎么会呢?难道说那龙卷风就是时间隧道吗?真象科幻小说里一样,有这么个时间隧道吗?那么我又是到了哪个时代?怎么一到这里就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百思不得其解,脑中的灵光忽然一闪:哦!莫不是我回到了我的前世?这个跳海的人就是前生的我?要是能有个人可以和我交流一下多好。 夜色降临了,我想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去看看那个前世的我,老和尚把我送到这里来,自有他的道理。 在月色下,我真如同一个鬼魅,原先只以为《聊斋》里有,谁会想到我也成了其中的一员。这个小渔村并没有很多人家,我很轻易地便找到了海妹的家。这是个很简朴的住宅,只有两间石垒的低矮房子,里面灯光不是很亮,一张床放在屋的一角,中间是一张方桌和两条长凳,海妹父女和几个好心的邻居便坐在长凳上。跳海人已卧在了床上,一个头带方巾的老大夫模样的人正坐在床边为他诊断着,人们都焦急地看着这老大夫的脸。终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样?”海妹的爹忙问。 “他并非溺水昏迷。”那老大夫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医具,一边道:“他的症状很不好说,我行医五十年还从未碰到过这种病。” “什么病?”人们都好奇地问。 “象是中了毒,又象是贫血,还象是寒虚弱。” “那如何治呢?” “若是寒虚弱倒是好治,两付药便可见效;若是贫血,病虽严重,但性命可保;若是中了毒,那是难说了。” “怎么难说呢?” “这毒异常厉害,他早就该死了。如果能拖到现在却是个奇迹,所以老夫也不敢说他是中了毒。” “那么他这病就不能治了吗?”海妹禁不住问道。 老大夫沉吟了一会儿,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虽不能医治他的病,我想这世上只有空山寺的长老或许可以治他的病。” “空山寺的长老?”人们问道。 老大夫点了点头,道:“那长老法名一尘,你们到幽州一打听就可以问道了。”说着就要收拾东西离去。 “大夫总该开个药方吧?”海妹在旁边问道。 “在病未查清之前,这方子是不可随便开的。”那老大夫说着,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也好,如今我就先开个方子,他这寒虚弱定能治好,别的就无法保证了。” “如此多谢了!”海妹的爹道。 那老大夫开完方子走了,海妹趁着天还没未很晚,到镇是抓药。我想这一晚也只能这样度过了,看来这个跳海人是不会醒了。我的心却是一阵烦乱,如果说这个跳海人就是前世的我,那么我也太脆弱了,不管怎么样,自杀总是懦夫的表现。 跳海的少年醒来了,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为什么救我?”他却连感谢都没有说。 “你那么点儿的年纪,又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呢?”这是海妹孤爹劝慰的话。 那少年沉默了,只是面色凄恻,半天才喃喃地道:“反正我也是个要死的人,是个不吉祥的人,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死,不去连累任何人。” 我真想过去狠狠打他一巴掌。在人看来,一个将死的人更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每一天每一刻,不要让遗憾伴着生命而终结。 海妹的话却与我有些相似:“知道自己要死了,还不好好活着,那才是蠢哩!” “海妹!”好爹呵斥了一句,海妹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少年似乎被惊醒,低下头来在细细地思索。 “看你的样子,不象是俺们这种小家小户小地方的人,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海妹爹在问。那少年只是不说。“好吧,你不说也罢,你总该告诉俺你的名字吧?” “秋月浑!”那少年轻轻地道。 “哈哈!”旁边的海妹笑了起来:“你怎么起这么个倒霉的名字,你是够浑的。” “你别那么爱插嘴!”海妹的爹又在训斥着女儿。 “我出生那天正是夜里月蚀的时候,故而爹娘起了这个名字。”秋月浑并不介意别人的取笑,慢声解释着。 “好,秋月浑,你暂且在此住下,不要乱跑,俺们会照顾你的。”海妹爹慈爱地告诉他:“现在,俺们要出海去打鱼,你先睡一觉再说。” 秋月浑点了点头,和身躺了下来。海妹和她爹一起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他们不打鱼就没有了生计,这就是渔民。 半晌,那叫秋月浑的小子听到再没有了声音,爬了起来,穿上自己昨日被海妹洗得干净的衣衫,。这衣衫原本是很好的布料制成的,穿得太久了,如今已破破烂烂,亏得海妹手巧,那些破洞用五颜六色的布头补上了,穿在身上仿佛个百纳袍。然后,他又趿上他的破鞋,打开门,在门口处站了站,便带上了门走了出去。我知道他这是不告而别,他太不懂得礼貌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和他说说话,但他听不见,我的阻止也被他轻易地穿过,我只好随着他前行,不知道到底他要去哪里。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在一棵刚吐绿芽的槐树下盘膝坐下。我看到他的脸色如此难看,一阵阵地发黑,他的眉头紧锁,露出痛苦的样子;他强打起精神,双手叠在两膝之间,闭上了眼睛。“他在干什么?难道真是中了毒?还会象电影上一样运功疗伤吗?”我不解地问着自己,忽听他大叫一声,身体往后一翻,仰面摔倒,昏死了过去。 “唉!小子了,快起来!”我在旁边无声地大喊着,明知道无计于世,还是要跑过去帮他的忙,拉他的身体。我的手放在他的额头,本来应该是感触不到的,忽然就感到了一阵阵地滚烫,我再想抽回手来,就仿佛是被粘住了一样,脱身不得。太阳的光芒如同万把利箭刺穿了我的身影,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缩小,这个叫秋月浑的小子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就象黑洞一样,把我往他体内吸去,接着便如同摔了一跤,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再也不是个恍惚的灵魂了,我突然之间就重了许多,脚硬梆梆地踩在了地上,手清晰地挥动在眼前。我大吼了一声,那声音一下子冲出了老远,惊得鸟儿从林间“朴朴”飞起;我拔腿飞奔,脚步声“答答”地响彻了山路。我惊诧万分地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对着溪水映出了一张太过年青、甚至还未脱出稚嫩的孩子的脸。这不就是那个叫秋月浑的小子吗?啊!我怎么钻进了他的身体?他又哪里去了?终于,我全明白了,我就是秋月浑,秋月浑就是我,我们两个人本就是同一个人,现在二者合一了,就象是唐传奇里《柳毅传书》中的龙女,不同的是这付古代的“我”的身躯里,装着的是一个二十世纪末、现代的“我”的灵魂。 “秋月浑!”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开始我还不明白这是在叫我,只一楞就缓过神来。在这里,我的名字就是“秋月浑”了。 “秋月浑,你在哪里?”那声音又叫了起来,我再没有多想,“唉!”地就答应了。 海妹从远处跑了过来,我这才后悔自己的应声。秋月浑的偷溜,叫我再如何面对这个天真可爱、但又尖酸刻薄的丫头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海妹一见到我就大骂了起来。 “我,我只想随便走走。”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哼,你随便走走,你知道人家有多着急?还以为你又……”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我明白她要说什么。 “放心吧,我不会再去傻地自杀了,活着多有意思。”我这是在说真心地话。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这小丫头倒是爽利,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走,快回去,我都找了这么长时间,别让爹和别人再着急了,他们也在找你。” 我只得跟着她一路小跑地转回渔村。 可是,还未到村口,我的眼睛直了起来:“火!着火了!”我喊道。 “快!”海妹丢下我飞似地向村里跑去,我随后而来,奇怪着这么大的火怎么没有看到一个人来救呢?等我到了村口,火已经连成了一片,我根本无法进去。海妹也不知道跑到何处了,我焦急地转来转去,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到火里有人撕心裂腹般地喊了一声:“爹”,便不再有声响。我一楞,猜想一定是海妹,哪里还顾得火势的汹涌,一滚便冲入了村中。 里面烟雾迷漫,连路径都看不到了,凭着感觉我摸到了海妹的家里,只见院里躺着两个人,一个是海妹的爹,一个就是海妹。我先到海妹爹的身边,吃了一惊,他的项间被人抹断了,血流了一地,早已断气。我再扑到海妹的身边,她还有气息,可能是看到自己父亲被杀,打击太大,一下子昏了过去。我看看四周的火势,根本无法扑灭,而且直奔这里,再不出去就将被困在此间永远也出去不得了。我不及犹豫,背起海妹,身体忽然就变得如此灵活,闪转挪移,很快就到了村外,放下海妹,眼见着大火将整个村子吞噬。 海妹醒了,失声痛哭:“都死了,都死了!”她向我高喊着:“都是被杀的!”她似乎要发疯了,眼睛盯着我:“都是你!”她扑在我的身上又是打又是抓,仿佛我就是那个杀人毁村的凶手。 我能怎么办呢?只能抓住她的双手,尽量让她冷静。 “就是因为你,他们才会这样;你没来这儿以前,这里还好好的;你来了,这里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叫道。 我愣住了,难道真是这样吗?这个秋月浑又是怎么样的来历呢?我不知道,海妹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去找你,我就可以跟爹在一起。”海妹还在歇斯底里地闹着。 “怎么?你和他在一起他们就不会遇害吗?只怕你也已经不在了。”我气急败坏地也叫了起来。 海妹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再吵闹,而是捧着脸哭了起来,那么伤心,那么悲戚,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我呢?我不也是无家可归吗?我们这才是同病相连。 “别哭了!我也是个没有家的人,我就是你哥哥,我会保护你,我们就一起去闯天下吧!”我只能这么说道。 第二章 镇上的遭遇 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不可思议的事了,我就已经不可思议,那个渔村的灭亡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不可思议的,谁会如此狠手,来杀死这些手无寸铁、安分守己的渔民呢?难道真是为了这个叫秋月浑的孩子吗?我就是秋月浑,却对他的过去,对他的经历一无所知,我只是我,一个二十世纪末的人。秋月浑是一个谜,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谜,或许早就是个该死的人却没有死,让我阴差阳错地继续了他的生命。 经过大悲之后的海妹象是变了一个人,嘴巴咬得紧紧地,不再那么爱说爱笑,除非使劲地问她,她不会主动来理会我,仿佛真是我害了她。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她在跟着我走,也不问我到哪里去,要去做什么。其实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回答不出来。我能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只想先离开渔村。 走了一段距离,当我们走累的时候,海妹停了下来。我转身询问她是不是该歇一会儿,她却紧握起拳头,眼中喷射着我从未见过的火一样的目光,愤愤地、斩钉截铁、甚至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这是个多么坚定的女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便承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只一转瞬间变得这样可怕。哦,原来仇恨也有这么大的力量,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我们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镇上,当闻到一股喷香的馒头味时,才感觉到已经饥肠辘辘了。一个人如果不知道饿,他还可以走上一二十里路,但一旦知道了饿,哪里还能走上半步。我和海妹如今就是这样,可是一摸口袋,两手空空,别说银子,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我拉着海妹的手,走进了这座镇子,这是一座很大的镇子,足有四五百户人家,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众多,叫卖声、吆喝声,连同狗吠、马嘶、驴鸣、鸡叫掺和在一起,不由得让我觉出这正是一个赶集的日子。 在一个馒头坊面前我们停了下来,那味道太诱人了,海妹没有说,但我看到她眼发直死盯着那笼屉,也知道她和我一样,受不了这味道的诱惑,我们没有钱,又要填一下肚子,这该怎么办呢? 一个叫化子捧着一个点心从我身前走过,我心中一动,看来也要去乞讨了,但随之却是心的悲哀,我第一次懂得了食不裹腹,衣不遮体的感觉,难怪有那么多流浪的人不是去偷去抢,就是去乞讨。啊,挨饿的滋味是如此难受,我不禁要去羡慕那什么都吃的狗了。 “我饿!”海妹终于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却压得我直不起腰来。我曾说过要保护她,可如今连肚子都打发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呢? “你等着我。”我告诉海妹,强打起精神,来到那馒头笼前,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呵,第一次开口向人乞讨竟是这样地难以启齿,我根本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小孩儿,你是不是要馒头?”那馒头坊的主人看我站了半天问道。我使劲地点了点头。“两文钱一个,你买几个?”那主人问。 “我……我……”我吭吭巴巴地嗫嚅了半天,脸热得发了烧,才说了出来:“我没有钱。” “没有钱到别处去,别挡在这里。”馒头坊主人的脸立刻拉到了最底下,象是在轰苍蝇一样,毫不客气地撵着我。 “我……我以后有钱给你行吗?”回头看着海妹眼巴巴的样子了,我近乎到了恳求,以我的性格,还很少求过人:“哪怕只给一个也好。” “去,去,去!”那吝啬的老板不耐烦地走到我身边,猛地一推,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海妹连忙跑了过来,扶起了我。“咱们到别的地方去。”我只能这样告诉她,她也懂事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小花子,有好的地方不去,在这里要。”一个过路的老太太这样地对我们说,她把我们真当成了小要饭花子。“喏,从这条街往前走到头一拐,就可以看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大门,那就是慕容世家。今天他家老爷子过三年祭日,正在门口施舍饭食呢,你们快去吧,晚了就没有了。” 我们向这位好心地人道了声谢,就急着向她所指的地方跑去。果然,在街的尽头拐一个弯,有一大户人家,大门与众不同,又大又红,就象是故宫里的门一样,上面还钉着几排门钉。门是紧闭着的,只有旁边的一扇小门敞开。大门的两边各有张牙舞爪、比人还高的石头狮子。门前围了一大群人,都是些要饭花子,他们还在喊着抢着往前钻。 “快!”我拉着海妹的手,也到了近前。那人群却正在散去,只听得里面一个汉子敲着锅在大喊着:“完了!完了!明天再来!”我一下子象泄了气皮球,差点瘫软在地上。 人们都离开了,我和海妹还站在那里。那个负责分发的汉子对我们挥着手,象赶鸡一样地道:“你们还不走?等在这里做什么?” “大叔,我们饿了一天了。”我壮着胆告诉他。 “那只怪你们不早点儿来,这怨谁?”这人这么满不在意地说,仿佛他们的施舍就是恩赐,还需要定时定点。 我们低下头,就要离去,一个小和尚敲着木鱼,拿着个僧钵走了过来。这仆人脸上立刻堆出了笑容,竟象变戏法一样又从那个空锅中拿出了两个馒头,亲自放在了那个小和尚的钵中。 “你不是说没有了吗?”海妹叫了起来。 “只有那两个。”那人答道。 “为什么给他不给我们?我们比他来得早!”我不服气地嚷道。 “你这两个小花子喊什么?”那人倒先恶了起来:“你们又不是和尚,我们主人是十分好佛的,自然对和尚同普通人不一样,何况我家小姐还认识这个小和尚呢。” 望着他把那锅抬进门去,我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但气又有什么用呢?根本填不饱肚子。 “你们饿,你们拿去!”那小和尚来到我们面前,伸出了那个木钵,对我们说。 我转头看了看海妹,她却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回绝了:“不,我们不饿!” 好倔强的女孩,我不由得心中暗自赞叹。 望着小和尚转身走远,海妹忽然惊讶地道:“这小和尚长得真像你。” “是吗?”我没有心思去询问,只是随口答着,根本就没有注意这和尚长什么样子。 看来,我们只能是希望而来,败兴而归了。在我们转身要离去的时候,一个柔嫩的声音唤住了我们:“站住!”,我们转过头去,才发现在慕容世家大门前的台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娇小可人的小姑娘,也只有十三四岁,梳着齐眉的刘海,穿着金丝绣花的衣袄,俏丽清秀的面容间还带着一丝贵家子弟常有的蛮横。在她的旁边,刚才那个进去的人正低头哈腰地向她说着什么。 “刚才是不是你们和阿福争吵?”那小姑娘盛气凌人地问道。海妹似乎从未见过与她年纪相仿、但又这样神气的小姐,不由得攥紧了我的手。 “是又怎样?”我不怀好意地回敬了她一句:“你管得着吗?” “放肆!”那个叫阿福的人马上训斥了起来:“这是我家小姐,你个臭要饭的敢和她顶嘴!” “她是你的小姐,又不是我的小姐。”我这样回答。 那小姐似乎不满意我的态度,叮嘱阿福不要插嘴,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下台阶,来到我的身边,手倒背着,象个小大人一样来回踱着,围着我转了两三个圈,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露出惊讶的样子:“你和月清和尚是什么关系?”她问我。 “什么月清和尚?我不认识他。”我答道。 “就是刚才那个小和尚。”她告诉我。 我愣了愣,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她又在问。 “不知道。”我如实地回答。我确实不知道秋月浑是从哪里来的,我总不能跟她说我是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来的吧?只怕她连“人民”两个字都不懂,哪还知道什么共和国。 “哦?”她露出不相信的样子。确实,我的回答让任何人都是不会相信的。“你要到哪里去?”她又问。 “不知道。”我还是这样回答。 “这样吧,”她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吃饭,如果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就带你们到我家去吃个饱。”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条件,连海妹都示意地握了握我的手。在任何人看来,这个条件并不过分,告诉她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伤害呢?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也答不出来。我总不能瞎编一个吧?何况我对我现在所处的朝代、所处的地方还不知道,又如何编呢? 慕容小姐依然那付俯视的样子在等待我的回答,海妹也焦急地希望我来回答,那个阿福在皱着眉头好象在责问我为什么还不回答,就连慕容世家对门那个茶楼里许多喝茶的客人也扭过了头,想要知道我怎么回答。 为了这一顿饭,我回答吗?我看了看海妹,她向我点了点头。是啊,即使不为我自己想,也该为海妹想想,她已经饿了很久了,没有力气再走了。可怎么回答呢?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说深了,这是一个极深奥的哲学问题。突然间,我想起了一首歌,便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那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啦……” 这本是三毛作词,李泰祥作曲的一首台湾校园歌曲,如今我用在了这里,也算是急中生智了。 也不知是这首歌好听,还是我的嗓音优良,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在我歌唱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那个贵族小姐和着我的歌,身子在有规律地颤动,如果她会跳舞,只怕早就跳了起来;海妹聚精会神,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表演,张大了嘴巴,好象这件事太让她吃惊了;那个狗腿子阿福,了张奴才的脸终于舒展开来,还原了他胆怯的本色,也并不是个令人讨厌的人。而茶楼里的茶客们全放下了杯箸,回过身来看着我,聆听这不收费的歌,其中还有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子跟着节拍,拍着巴掌,送给我甜甜的微笑。我的歌唱完了,人们半天才回过神来,续而,在那位茶座小姑娘的带头下,“啪啪”地拍起了巴掌。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歌竟如此得动听。后来想过却有些好笑,也许那时的人们听多了丝竹琴筝和那些哼哼唧唧的古唱词,对我这与众不同、颇具现代流行风格、中西音乐兼容的歌曲和唱法感到耳目一新,别具特色,才会有这样余音绕梁的感觉吧! “你唱得真好听!”那骄傲的小姐放下了架子,恢复了她孩子的天性,变得活泼可爱起来,拉着我的手,象是在撒娇一样地请求着:“再唱一首吧!” “你答应过我们,让我们吃饭的!”我提醒她道。 “噢,那好办。”她不在意地说:“你再唱一首,我就带你去吃饭。”孩子就是孩子,刚才的诺言一转脸就变了个模样。富贵子弟就是富贵子弟,只懂得自己快乐,哪知道别人的饥苦。 “算了,哥,咱们求不着她。”旁边的海妹看到眼里,生气地拉着我就走,似乎忘记了饥饿。慕容小姐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倔强的乡村小姑娘。 当我们走过茶楼,那个拍巴掌的女孩子忽然招呼了起来:“你们到这儿来!”一口纯正的北京话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小姑娘,生得虽不是如花似玉,但眉清目秀,明眸皓齿,仿佛出水芙蓉一般,四处透着一股灵机,可谓惠心灵性,兰心蕙性。 正当我要迈步踏入茶楼的时候,一个东西忽然从楼上掉了下来,我手疾眼快,一把接住。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大包点心,那香味比馒头更叫人嘴馋,我真想立刻送到嘴里,海妹在一旁也馋得流着口水。我抬头看去,那楼上坐着个英俊异常的青年,正会了账站起身来要下楼,对我一眼未瞟。 楼底的人也看到了那个青年,象是见到瘟疫一样,齐起会账,纷纷逃离,有的人那茶刚端上来,还未抿上一口,便也弃之而去。那个唤我的女孩子被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带着,也匆匆出来,在门口,她还向我们打着手势,意思是叫我们赶紧离开。海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这种逃难的情景难免叫人心慌。 那个年青人终于走了下来,他的前面去蹿着一条浑身漆黑的狗,这是一条英格兰式的猎犬,耳朵半张半耷,舌头伸得老长,毛色纯正发亮,眼睛如灯泡一样闪着凶恶的光,在昂着头挺着胸地前行。这狗的主人更让人赞叹不已,他上身穿件紧身宽袖、但袖口和腰口扎紧的衣服;下身穿着件紧束双腿的黑缎绸长裤,尤其是小腿以下扎得齐齐整整,只有胯部稍显宽松,裤腰用一根桔红色丝绦相系;足蹬一双合脚的低筒米黄色鹿皮靴,身后披着一件外红内黑、长到脚踝的斗篷。他的身材修长伟岸,头戴一顶范阳毡、底白外黑的大帽,帽顶束着红缨,站在那里玉树临风,英姿迈往,威严八面。假如他摘掉帽子,再把斗篷拿在手里挥舞,我真要以为这是个西班牙的斗牛士了,与斗牛士不同的是他腰间所悬的是一把中国式的长剑。再看那张脸,更让人喝采。这是一张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的脸,年纪在二十三四到二十七八岁间,肤色不白不黑,红润清淡,脸型方方正正,五官的位置也恰到好处,疏一些显长,密一些显短;浓浓的黑眉如同漆刷,坚挺的鼻廓就象雕刻,而令人遗憾的是他的眼睛始终低垂,就那么盯着脚尖走路,也不左顾右盼。而这张脸有一个最大的缺陷,那就是缺少笑容。如果这个人会笑,只怕天下所有的少女都会为之倾倒。 虽然他的打扮和模样已经给人很深的印象了,但真正让人见过一次便不会再忘的是他的一种习惯行为:他走到哪里都要叼着一枝带着几片叶和刺、芳香扑鼻、沾珠带露、红若朝日、盛开着的月季花。 就是这么一个人,把所有的人吓跑了。 那只狗先从我的身边蹿了出来,吓得海妹往旁直躲,然后狗的主人也毫不在意地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个人。直到他走出了五六米远,我才回过神来,抱着那包点心跑过去,叫道:“喂?这是你掉的东西吗?”他停住了,眼皮动了一下,扫了我一眼,我却打了个哆嗦,这么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旷野里的狼。 “这是你的。”他叼着月季说了一句,又走着他的路,那么默默地消失在街的拐角,不再理会我的询问。 捧着这包香味扑鼻的点心,我发着愣。这东西明明是他从上面掉下来的,他怎么要说是我的呢?海妹走到我的旁边,怯怯地道:“哥,我饿!” 我犹豫了一下,道:“再忍一忍,这东西还不知道是谁的呢。”她有些不满意,我解释地道:“作人都应该有原则,别人就是别人的,即使是在我们的手里,别人又没说给你,你就没有权力来动它。” “哥,我看到是那人扔给你的。”海妹却告诉我。 我们欢呼着,来到一个墙角,共同分享着这一顿让我终生难忘的午餐,我大概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甜的食物了。 正当我们狼吞虎咽咀嚼的时候,一只不很大的黄狗突然狂吠着奔了过来,海妹吓了一跳,把怀里的纸包落在地上,点心滚落出来,那只杂毛土狗一口叼住,回身就跑。“站住!”我大喊着,决不让这来之不易的食物去喂狗,快步冲去,一脚踢在那狗身上,那狗吐落点心,在地上翻滚着,嗷嗷地喘息着爬起来夹着尾巴溜了。 “你这只没用的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孩子的骂声,我顺声看去,在慕容世家门口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了两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少年,都头戴玉冠,身着锦缎,满脸骄横,似个纨袴公子。那只狗灰溜溜地来到他们身前,往地上一趴,委屈似地低声呻吟着。那个年纪大些的公子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我责问道:“你敢踢我们慕容家的狗?” “谁叫你家的狗仗势欺人呢?”我针锋相对。 “好,叫你尝尝厉害!”那大公子转身吩咐着旁边稍微小一些的孩子:“二弟,去把咱家的大狼牵来。”他二弟痛快地答应着飞跑进门里去,不一会儿,牵出了一条黄黑相间,个头如豹子般大、龇着尖利的牙齿、吐着血红的舌头的狼犬。 我暗叫不好,拉起海妹的手,说了声:“快跑!”便甩开了步子,同时,慕容兄弟也撕开了那条狗,那狗如箭一样向我们射来。 我早就看到前面几步远处有一堵矮墙,和海妹奔到墙边,抱起她让她扒上墙头,我在下相托,只一使劲儿,她已经上去了。我也双手抠住墙头,就要爬上去,心想到了墙那面就不怕这条狗了。也就在这时,我回眼一瞥,却吓了一跳。原来这墙边有一口井,一个只有一岁大的婴儿正向井口爬去,已经上了井栏,再往前一点,必会落入井中。 “嘿!”我在大喊了一声,哪还顾得自己的安危,松手跳下墙来,往前一扑,已抓住了婴儿的一条腿,他果然掉下井去,又被我拉了上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只狗狼一样地扑过来,我一转身,紧紧护住抱在怀里的婴儿,它在我的背上吭哧一口,我痛得“啊”地大叫起来,摔倒在地。 “哥哥!”海妹在墙头上尖叫了一声,也跳了下来,竟毫无惧色,一把抓住了狗的尾巴,往后拖着。那狗回身朝她攻去,前爪一按,搭上了她的肩膀,凶恶的嘴巴已经咬到了她的咽喉。 “大狼,回来!”就在同时,一个女孩子厉声大喝,那狗马上弃下海妹,往回跑去。我一看,原来是慕容小姐。慕容小姐拿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大狼的身上,那条狗叫着跑回院子里去了。慕容家的公子也躲回了门里去,在我们的面前,只剩下了这位本来骄傲,而此刻只有愧疚和同情的贵小姐。 “对不起,那是我家的狗。”慕容小姐这样地说。 “你家的狗就可以随便咬人吗?”海妹愤怒地责问着,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膀,血殷红了本就单薄的衣裳。 我咧着嘴站了起来,后背火辣辣地痛,好象是掉下了一块肉,不知道伤得厉为厉害。那个婴儿已经不再啼哭,伸出两只满是泥土的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脸,非常动人地笑了起来。我无法原谅慕容少爷的侮辱,也无法回绝慕容小姐的致歉。干脆一言不发,不如看这个婴儿天真无邪的笑。 “水儿!”一个十六七岁劲装的少女急急叫着飞跑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上的婴儿,也不问青红皂白,回身“啪”地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脑袋嗡嗡作响,蒙了半天。 “小小!”这少女后面又过来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穿着一身孝衣,头插白花,脸上虽未施胭抹脂,但依然雍容华贵。她的动作又轻又巧,仿佛是个影子,若不是她一声唤,谁也不会注意她的到来。她看了看我,问这个凶恶的少女:“小小,你打他作甚!” 那叫小小的少女似乎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回答着:“哦,是师傅,这个臭小子刚才抱着咱们的水儿。” “哦?”那妇人转头看了看我,又冷冷地问道:“我不是让你看着孩子吗?怎么会到他的手里?” “是…是…”小小结巴了两声,随即应着:“是这个小叫化子把水儿拐去的。” “是这样吗?”这妇人眼睛鹰一样盯视着我,面如冰霜地在问,仿佛是在审判一个罪犯。 刚才挨了那不明不白的打,此刻又被这妇人如此不礼貌地审问,我这心里的火立刻喷涌出来,哪管面前的是谁,也瞪起了眼睛:“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是什么人,这样问我。” 这妇人的眉毛立了起来,回身抱过那婴儿,毫不留情的吩咐着:“给我掌嘴!” 小小立刻应了一声,还未等我明白,又“啪啪”地打了两巴掌,动作之快,连我眨眼睛都来不及。旁边的海妹与慕容小姐傻了一般,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呦,好威风啊!”一个柔软棉滑,装腔作势的女人声音突然从附近传来:“堂堂武夷山派的东海玄女,竟然师徒两人欺负一个乳嗅未干的小要饭花子,好不要脸喽,哎哟,奴都为你害臊了。” 那妇人的脸变了变,所有的人都顺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大石磙子上坐着一个妖艳无比、粉厚三尺的妇人,也有三十余岁,高跷着一条腿,右手撑在屁股后,左手捏着一方粉红色的罗帕,手腕来回翻动着,未曾说话先是千姿百娇地飘着媚笑,勾人魂魄的飞着媚眼,让人一见便认定是个娼妓无疑。 “百里风!你这个淫货也敢在我的面前装正经吗?”东海玄女怒不可泄地指着那女子道:“要我把你的丑事一件件抖出来吗?” “那怕什么,谁都知道的,奴家倒是怕你不好意思说出口来。”这个百里风倒是皮厚,翻了翻眼睛,却又讽刺地道:“只是你这个正经的人竟做些忘恩负义的事倒不敢承认,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我林英子堂堂正正地做人,一切都光明正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自认为毫无疏漏,好,你且说说我哪处忘恩负义了,说不出来,当心你的嘴巴!”东海玄女林英子厉正严词地质问着。 “格格,你这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奴若说出来,你当如何?” “你说如何?” “好,奴一不要你性命,二不要你的掌门这位,要这些你也不会答应,奴只要你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奴要你把淳于烈抓来给我,当然要活的。”百里风道。 “你要他作甚?” “奴要你去抓独孤庆你抓得到吗?”百里风不高兴地反问着。 林英子沉吟了一下:“好!”她答应了,又问道:“你若说不出来呢?” “奴随你处置!” 这倒是个合算的赌,不过林英子也不好好想想,百里风若无十分把握,会同她打这个赌吗?她太高傲了。 百里风跳下石磙,扭着身子来到林英子面前,两人击掌盟誓。我奇怪她们怎么都那么相信对方会守诺言呢?林英子自命正派,或许不会食言;而百里风呢? “奴说你忘恩负义,就是指你方才叫你徒弟打了这个小子!”百里风指着我终于说出了口。 “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叫花子?”林英子愣住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向着他?” “奴向着他?笑话!”百里风学着她的声音重复了一句,捂着嘴巴又“格格”笑了起来:“奴恨他还来不及呢!不是他,奴本可以看一场十分精彩的戏。” “这话什么意思?”林英子不满地问。 “你想啊,刚丧夫又丧子,这戏能不精彩吗?”这话从百里风口中说出,就像是打情骂俏一样的容易。 “百里风,你再说一遍!”林英子的眼睛马上瞪圆了,大有要与之拼个死活的架势。 “难道奴说错了吗?”百里风依然媚笑着,仿佛是故意要把她激怒,可是激怒了又怕她真动手,才道:“奴说了你也未必信,这几个小娃都看到了,你怎么不问问她们?” 林英子环视着我们每一个人,最后柔声问着慕容小姐:“小姑娘,刚才你看到什么了,能告诉我吗?”原来她会慢声细语,好好地说话,却为什么要那样地对我,难道就是因为我穿的破吗? “是这样的!”慕容小姐口齿伶俐地道:“刚才这个小孩儿往井里爬,是这个哥哥把他救起来的。”她指着我说,显出十分伤心的样子:“可是他却被我家的狗咬伤了!” 就这么两句话,林英子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她转身呼喝着:“小小!” 小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惧无比,泪水涕流,如捣蒜般地磕着头哀告着:“师父,是我不对,我不该去布摊上看卖布,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 林英子的脸在抽搐,她的弟子让她丢尽了颜面,她还尚不知晓,此刻更加气恼,恨恨地道:“我只说去方便一下,叫你看个孩子都看不住,事后你还要骗我,我还留你作甚?好!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走,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武夷山派的人了。”说着转过身去,只等小小走开。 “师父!弟子错了,你饶了弟子吧!”小小哭嚎着,果真如丧考妣,令人惋愕。百里风微笑着看着这一幕情景,好像是在看戏。 我实在忍不住,不由地言道:“你这个师父真不通情理,哪个徒弟还不兴犯个错的,既然人家认了错还要赶她走,你怎么连个改错的机会都不给她?” 不仅林英子,连百里风和小小也都惊诧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是个怪物。 “刚才她还打你呢,你还替她说话?”慕容小姐不解地问我。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答道:“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人一辈子,该忘的就要忘掉,人活着就那么长时间,省些功夫给那些令人高兴的事不好吗?” 这话反倒使人更加怀疑地注视着我,林英子和百里风好象不相信这是从我的口中讲出,她们哪里知道,这秋月浑幼稚的外表里头装着的却是个已渐成熟的我。 “你若是个女子,我倒愿意收作徒弟。”林英子由衷地叹了一句。 “嘻,你想收,人家也不见得愿意呢。”百里风在旁边搭讪着。 林英子冷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小小,冷冰冰地道:“起来吧,看在这个小哥的面子上,我且饶你这一回,回去后你自己到后山面壁一年,仔细想想,若以后再犯,可莫怪为师不留情。” “谢谢师父开恩!”小小感激涕零地站了起来。 “不要谢我。”林英子板着面孔答道。 小小马上明白该去谢谁,羞愧万分地走到我的跟前,深深一揖道:“多谢大哥宽宏大量,不计前仇。” “我并没有做什么。”我答道:“只是说了句该说的话,你也不用谢我。” 林英子在旁边点了点头,对我客气了许多,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尊姓大名?” “我只是个到处流浪的孤儿,名字根本不用提。”我答道。确实,我并不喜欢“秋月浑”这个名字,所以干脆不说。 “既然小哥不愿说,在下也不便强求。”林英子并不尴尬,依然落落大方,不失君子本色,只听她对我说道:“我林英子作人向来泾渭分明,谁欠我的我要追讨回来;但我欠了谁的,我也要一定还上。今日得蒙小哥救助小儿,无以为报,但请小哥说个要求,只要我林英子办得到的,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是我第一个遇到的豪爽人物。 “我救这孩子只是我作为一个人最其马的品德。”我告诉她:“假如我想到要你报答,那么这个孩子已经掉下井了。” 我的话再一次震动了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人,也无意中拨动了旁边那个自甘堕落的风流妇人还未泯灭的人性。 “你是个十分独特的少年!”林英子不再惊讶,从心里往外佩服地说道:“如果你有超凡的武功,你将震撼武林黑白两道,你的话就是哲理。” 我的脸发起烧来,我没有想到,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很普通的话,在这里会有如此大的魅力。 “小小,把水儿抱着。”林英子命令着。小小就应了一声,接过那婴儿,我奇怪地看着东海玄女从身上摸出个黑色的瓷瓶子,递了过来,说道:“这个给你。” “我不要。”我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就这样回绝,因为我不想要人报答我。 “嘿,武夷山的黑风补血膏可不是任何人能够得到的。”百里风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 “我要它何用?” “你的背上还流着血!”林英子关切地说了一句。我这才想起那被狼狗咬过的后背,疼痛之感立刻象电一样钻遍全身,这才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那小黑瓶。 “这就算是我错怪了你的报酬吧。”林英子说:“我想你或许暂时不需要帮忙,但我欠了你一次总觉得不安,一量旦哪一天你需要我帮助时,就请到武夷山丹霞宫找我。”她说完便领着小小,抱着婴儿要离去。 “林英子!”在旁边的百里风象是在提醒她:“莫忘了你与奴之间的赌。” “哼!”林英子怒目瞪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我忘不了,可惜你打赌时忘了限定时间,对你的诺言我可以五十年后再兑现。” 百里风一愣,这才叫百密一疏,假如真是这样,那么这个赌又有什么用呢?但她只略一忖度,便又娇笑起来:“格格,奴家不怕,只要你、奴与淳于烈三人中有一个先死了,你的诺言就永远完成不了,你东海玄女的女君子美誉也就付之东流。” “我自会好自为之!”林英子悻悻地回答着,转身离去。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两个年岁相仿的妇人,我还是喜欢那冷若冰霜的林英子,这确是一个正人君子。我的胳膊被人拉了一下,扭过头,海妹正紧紧偎在我的身边,我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马上大声唤道:“等等,林女侠!” 林英子回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我问:“你叫我?” “是的。”我答道:“你不是说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吗?” “嗯!” “那好,我请求你把海妹带去,收作徒弟如何?” “是她吗?”林英子走了回来,指着我身边这个渔家女孩。 我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的要求?”她又问了一句:“你不把我应允你的事留给自己?要知道,我不是谁都应允的。” “我知道。”我再次点了点头,告诉她:“她是我的妹妹,我们都是孤儿。” 林英子仔细打量海妹,同意了。 “不,哥,我不离开你。”海妹哭了起来。是呵,这些日子以来,两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相互依存的伙伴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就象亲兄妹一样,甚至比亲兄妹还要亲,任谁也无法拆散。 “海妹,听我说。”我也哽咽了:“你不是要报仇吗?那好,就跟着林女侠去,学好武艺,查出凶手,替爹和整个渔村的人报仇。你跟着我是永远也报不了仇的,那些死去的冤魂也会怨我的。”我几近在乞求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是我怕她拖累我,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我还没有能力让她再不挨饿受气。但这个理由我不能说,我知道一旦说出来,以海妹的性格,非要与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 海妹终于点了点头:“但你要答应我去看望我。”她要求着。 “我答应你。”我说。 海妹被林英子带走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但终于有了一丝轻松感。从今以后,我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好办了。 “唉,小子,你是奴所见到的最傻的人。”百里风在旁边轻叹了一声。 刚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若不是这个风骚的女人,我或许白挨了一顿打。所以尽管心中厌恶她,依然感激地向她解释着:“也许你看着傻,但我只求心里平静,那些只为自己活着的人,永远感受不到活着的快乐。” “好了,奴不喜欢听这些。”她厌厌地说着,又扭答扭答地从我身前走过,走了没多远,又想起了什么,回身从袖口摸出锭银子,朝我扔了过来,我接在手中一掂,足有五六两重,上面还散发着熏人的粉气。“这是给你的报酬,不是因为你,奴也打不得这样的好赌,也免得你说奴小气了。”说着晃动身子,如水蛇一般地走了。 我想起适才的饥饿之苦,接受了这锭银子。 我的面前只剩下了慕容家的小姐,她正用一种仿佛要看透我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在那目光里,少了骄傲,却多了敬慕,甚至是倾心。 我的后背又阵阵剧痛起来,于是打开了这瓶黑风补血膏,原以为是清香扑鼻,谁知闻到的却是腥臭异常,再看那瓶中装得满满的仿佛狗屎一般,不免人些恶心。但想想那林英子身为一派传人,也无须欺骗于我,俗语说良药苦口,这臭药也未必不治伤,且试一试再说,可这手如何够得着背后呢? “我帮你。”慕容小姐自告奋勇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药膏,不由得皱起了眉,但她还是从身上摸出块干净的手帕,沾着药膏为我敷上。那药膏果然有奇效,敷上不久,后背的疼痛便减少了许多,我能够站直身躯自由地艰难地走动了。 “到我家去吧,我会叫人好好照顾你的。”这个慕容小姐一旦抛掉了娇气,又变得如此可爱动人。 我笑了笑,摇摇头对她说:“不,我可以走,何况到你家,你那两个哥哥也不会放过我的。” 我收起药膏,整整这破烂的衣裳,向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告别离去。 “我叫慕容娇儿,你呢?”她忽然在后面大声告诉我。 “秋月浑!”我回头告诉她。 在出镇子的时候,我已经在思索今后的生活了。生存自然是第一大计,为了生存就需要金钱;需要金钱就要出卖劳动。我只有先打工挣些钱糊口了。 “站住!”从一棵树后面忽然跳出来两个人拦住了我,原来是慕容家的两个少爷,那老二在威胁着:“小子,今天你走得了吗?” “你们要怎样?”我很是镇静。 “怎样?”老大白了我一眼,两手抱在胸前,一条腿在地上弹着:“今天你不赔我家的狗,就让你死在这里!” “你家的狗?”我莫名其妙,有些气愤:“你家的狗随便咬人,我还没要你们赔,你们倒恶人先告状了。” “少跟我们转蒜,我家的狗是不是你弄死的?”老二质问着。 “你家的狗死了?”我有些纳闷:“拿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家的狗咬完人还活蹦乱跳的,不是被你们的妹妹赶回家去了吗?你们当时不也在场吗?” “你说的不错。”老大接过来道:“可是回到家里只一会儿功夫,它就死了,连救都来不及,不是你暗中下了毒,还会有谁?” “我下毒?”我简直觉得好笑。 “哼!你瞒得过别人,能瞒得过我们吗?要知道我们慕容世家向以毒用毒而著称,那狗是如何致死我们一看便知,你那点道行还浅。” “不是我。”我不耐烦地答道:“你们让开,我要走了。” “休想!”他们俩相互看了一眼,猛然一齐扑了上来,一下子便把我摔倒在地,拳打脚踢起来。开始我还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与他们搏斗,但根本就站不起身来,这两个恶少爷本就学过武,对于我这个寻常百姓果真达到了指哪打哪的地步。 我就像是吊在拳击馆里的沙袋,来回承受着沉重的攻击。我的身上到处疼痛,到处是伤口。打着打着,也不知怎么,那疼痛在减小,慢慢地就消失了,反倒越打越有种畅快的感觉。可是同时,胸口却突然有些难受,仿佛一个巨大的磨盘压在那里,让我越来越喘不过气。 “两个小畜生还不住手!”一声高喝仿佛晴空中打了个霹雳,两个恶少爷立刻停住了手脚,老实地站在了一边,齐声用颤抖的声音喊了声“爹!” “秋月浑!”慕容娇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飞奔到我的面前,焦心地也不顾我浑身的泥土,俯身搀扶着我。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腿打着哆嗦,而且发软,但我不愿让别人看低,强撑着走了两步,扶住了一棵树。 “你们这两个不听话的东西,怎么如此不成器!”慕容老爷是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两鬓的头发与额下的胡须连成一片、脸部却白净的中年汉子,从他华丽的服饰,便可以知道这是个家缠万贯、不愁吃穿的贵族。此刻,他正在教训着那两个恶少爷:“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这几日放老实些,你东方伯伯和南宫叔叔不定哪天来访,若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不取笑我们的家教才怪,叫我这脸往哪里搁。” 我还从没听过这样教训子女的,看来,如果那姓东方和南宫的人不来,这两个恶少就可以放肆地胡为了。这作爹的叫儿子老实点,也只不过是给人看的,无非图个脸面。嘿!好一个有教养的慕容老爷。 “爹,你看哥哥把他打的!”慕容娇儿指着我的脸发着怜悯的慨叹。我的样子确实不好看,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浑身火辣辣的难受,仿佛有无数个太阳正暴晒着我的身体。 慕容老爷扭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教训着儿子:“哼!若不是娇儿非拉着我来,这个小叫花子不被你们打死才怪呢!你们还不回去反省反省!” 那两个少爷灰溜溜地走了。 “爹,你看她伤得多可怜,我们让他到家里把伤养好吧?”慕容娇儿请求着父亲。 面对女儿,慕容老爷一改刚才板起的面孔,笑容马上露在脸上,连眼睛也眯成一条,说起话来温柔了许多:“娇儿听爹说,咱家这些天有许多事要做,再说你东方伯伯和南宫叔叔要来,人杂了不好!” “可是…”慕容娇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爹拦住了道:“行了,爹知道了,这样吧,我回家取些银两来给他治病,你看好不好?” “不用了!”不等慕容娇开口,我便一口回绝了。这个慕容老爷与其他为富不仁的财主有何区别,他之所以要在门口大加施舍,只不过是要博个称赞,这种人只能叫我鄙夷,更不会接受他的恩惠。我转过身去,无须去向谁道别,咬着牙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向远方。 “哎!…”慕容娇儿在后面喊着,好像要来追我,却又被他的父亲拦住了。 我没有回头。 第三章 空山寺 我不知道在往哪里走,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天,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我还是坚持走着路。这路就在脚下,也不知它通到哪里。 我的身体在这几天里倍受煎熬,如在油锅里滚过了几遭,从里到外冒着热油,那是一种心理的火要往外发泄,却又泄不出去的感觉。我不知道这个秋月浑到底得了什么病,让他生不如死,却让我痛不欲生。只两天的功夫,我的身上已经长满了水泡,仿佛癞蛤蟆皮,连脸上也未幸免。在小溪边面对水中映出来的倒影,我简直以为就是个怪物。啊!难道我真是那个祸害人间的大将军?五台山老和尚送我到此,就是要我接受上天的惩罚吗?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来到了一座高高的山峰之下。一条小路直通山间,我却再也没有力气爬上,一跤跌倒在一棵树下,挣扎了半天,方才做起,却也再站不起来,只好双腿盘起,背靠大树,闭上眼,粗粗地喘着气。不知怎的,身体里一股热流忽然从脐下缓缓而上,接着又一股热流却从脑际沿后脊慢慢而下,前者流遍了我的左半身,后者流遍了我的右半身,最后两者在胸口处相遇,如何也无法汇融一处。我的胸口渐渐发闷起来,那两股热流仿佛是在交战,越战越为激烈。汗水不知不觉渗透了全身,辣得皮肤如刀割般痛,哪还能支持得住,侧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力量挣扎。 我想我是死了,但这感觉怎么还那么清晰?我的耳朵还听得见?我的思想还在活跃?哦,明白了,我的灵魂还属于我,还能够回旋,只是禁锢在这个叫“秋月浑”的病态身体里无法脱身。 有人踩着松软的泥土走了过来,我竖起了耳朵,希望他能够发现我这个倒在树后的人,但这希望落空了。那个人在附近转了一遭便隐去了声音,我知道他还没有走开,一定是躲在的哪里,好像是在等待捕获猎物的猎手。 又过了很长时间,在夜风的轻送下,由远而近隐隐传来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三弟,这东西盟使交与咱们,可大意不得。” “大哥也过多虑了,想这世上有哪个胆大包天敢与三大世家为敌。我只猜不透,盟使三十年来未曾用过兵器,怎对此物念念不舍,再说这也不是个顺手的家伙,除了轻便外几无恃处,他要它何用?”另一个人在说。 “这,你我哪能得知。”第一个人道:“只是此物他得来不易,定有不凡之处。” “嗯!大哥说得是!” 说着他们已到了大树附近,忽然就停住了脚步。一个人在问着:“大哥,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你闻不到一股腥味吗?”那个大哥在回答。两人搜寻着什么,第一个人忽然尖叫起来:“蛇!”紧接着传出“咔咔”拔剑的声音,在这声音中还夹杂着“哧哧”动物爬行的声音,然后便是“当”地一下,好象是兵器撞上了;随后有人“啊”了一声,一个陌生的“哈哈”大笑由近向远飘去。“是黑魔!”一个人惊惶失措地叫道:“他抢走了那物。”“快追!”第一个人喊着,两个人蹿了出去,不一会儿,除风吹着树叶轻轻地“沙沙”作响外,一切又恢复了常态发。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问着自己,很快脑海中便有了结果:一定是那个先来此的叫黑魔的人躲在这里,伺机要夺后面那两个人的东西,结果他成功了。啊,这个世界原来也有抢劫,我不由得暗叹着。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正在一个人的背上,他背着我沿着一条山路在艰难地前行。天已经大亮,树上的鸟在清脆地鸣叫,地上的花带露地微笑,我又回到了美好的早晨。而更让我激动不已的是我还活着,实实在在地活在这个真实、清新又带着一丝忧郁的世界。 我的激动很快地过去了,代之的变成了痛苦。是的,一开始我的身体就在疼痛,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从心里到皮肤,哪里都在生生作痒,哪里都如火烧火燎一般。我的手举不起,我的颈转不动,连我的嘴也很难张开,喉咙也粘住了似的,没有一点力量,就如瘫了一样。 背我的人一定走惯了这条狭小的山道,我听不到他的喘息,也看不到他的脸,但从这并不厚实、反而瘦弱的肩膀,我可以猜出这也是一个和我一样还未成年的大孩子,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头发却短得出奇,几乎是个秃子。 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过了多长的时间,我们已经处在了云雾缭绕的山顶。这是一个海拔高、但地方宽阔、满是树林与野花的地方,一面是陡峭的山崖,一面是平缓的山坡。我们就是从这山坡上来的,在树林掩映之中,座落着一所破烂残损的庙宇。这庙并不大,那围墙也因为年久失修也部分坍塌了,只有石头砌成的山门还坚强地屹立着,山门之上歪斜的匾额也爬满了蛛丝,字迹模糊难辨,以我此刻浑浑噩噩的目力,根本看不出那几个字。 这门是虚掩的,背我的人用脚一推,便“吱扭”一声开了,他大声喊着:“师父!师父!”声音稚嫩响亮,可是里面没有人回答。他背着我穿过一个种着花和菜的小院子,来到一所大屋前,把我放在门口,这才回过头来,看到我睁着眼睛,笑着问:“你醒了?”我无法回答,但记忆还没有丧失,这个人我见过,他就是那个在慕容家门口化斋的小和尚。到此刻我才能仔细打量他一番。这是个面目清秀、身材不高、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在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唯一叫我难忘的是他的一边脸颊从嘴角到耳根有一条浅浅的疤痕,但这并不有碍他的笑容,反而使他的微笑更加无邪,更加迷人,使我一见便有亲近之感。不过,在某种地方,他确实长得象我。 见我不答,他并没有在意,推开了大屋的门,一股佛香扑鼻而来,原来这是一个庙堂,中间有一尊高大的释迦牟尼坐像,前面有佛龛香炉,旁边有木鱼大鼓,再往前是蒲团。这些我在五台山便已熟悉了,不由得感叹这佛家的昌盛。那小和尚虔诚地在佛前跪拜完,抱起我从佛前走过,我心中在暗暗祈祷着。 佛堂两边各有一间套屋,我们进了右侧的屋中,这是一间非常简朴的禅房,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条土炕,上面铺着一张破席,角上还有一床折得整齐的土布薄被褥。 小和尚把我放在了炕头,让我躺好,浑不在意我长满脓泡的身体会污染他的被褥。 “你叫我月清便是了。”他亲切地告诉我:“我和我师父就住在这里,我看到你病得很厉害了,就背你来这里,我师父法号一尘,医术极高,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只是他不在,一定是去采药了,我这就去找他,你就在此躺着,莫要乱动,待我回来。”说完又向我笑着点了点头,便轻悄悄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那山门“吱扭”一声关上了。 我又处在了极度安静的空间里,不是因为外面香火的味道时时飘来,恐怕又以为是昏倒在了夜的原野上。在这里不管怎样,我是在和菩萨作伴,一切邪恶不敢入侵这个神圣的殿堂。但佛的法力虽然无边,有时又显得如此无能;她可以赶走一切妖魔鬼怪,却奈何不了几只小小的耗子。 这屋里有老鼠,我躺下没多久,便听到了它们的声音。这种繁殖力极强的动物紧紧追随在人的左右,哪里有人,哪里就有他们,连这个偏僻的山顶也不例外。 两只老鼠贼头贼脑地爬上了土炕,仿佛闻到了什么香味似地慢慢地向我靠拢。我睁大了眼睛,心在忐忑不安地跳着。我从来也没有怕过这种动物,可现在不同,它们可以咬我,而我无法抵抗。 那可恶的动物终于爬到了我的身边,抛弃了平时的鼠胆,竟胆大妄为地接近了我。我不能动,它们把我当作了木头。 一只老鼠钻到了我背下,好像终于发现了美食一样欢快地“吱吱”地乱叫,另一只也急不可耐钻了进去。接着,我感到背上那将愈的伤口钻心地疼痛起来。天哪,这两只小畜牲正在噬食我的身体,那伤口一大片新长出的嫩肉成了它们的美味佳肴。我再不能忍受,使着浑身的力气想要翻个身,半天才只动了一动。这轻微的一动已经足够了,那两只胆小的老鼠终于窜了出来,向炕下逃去,第一只刚到炕边,便“啪”地掉到了地上,连腿都未蹬,再也不见动弹了。我以为是被摔昏过去,再看第二只却在炕边沿打了个滚,也停止了活动,与第一只一般地死了。 这老鼠是怎么回事?我万分奇怪,却也猜测不出。 外面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回身“吱扭”一声又把门关上了。我以为月清该回来了,可半天也不见他往我这屋里来,正在奇怪,忽听得门边“咝咝”作响。我顺声望去,啊,魂差一点吓上了天:一条胳膊粗细、通体赤红、近乎透明、足有一米七八长的火赤链蛇,仰着三角的头,吐着三杈的芯子,瞪着冷酷的眼睛慢慢地游了进来。它一点点地向我靠近,忽然头一低往前一窜,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暗以为自己就此罢了,可是那蛇并没有来攻击我。再睁开眼睛,那条蛇正吞下那只摔在地上不动的老鼠。那老鼠进入蛇腹,我看到一个大鼓包从蛇头向下滑行,,不久便消失了。蛇似乎意犹未尽,眼睛又盯在了土炕边沿的那只老鼠身上,攀着炕沿往上爬来,刚上土炕又滚落下去,在地上扭了两扭,便再不动弹,与那两只老鼠一样了。 “大红!”一个人低唤着走了进来。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身材不高,伛偻着背,手脸都长着黑毛,头发乱蓬蓬地卷起,耳朵上还带着俩个铜铃般大小的环子,背后背着一条麻袋;面容苍老,皱纹堆累,如果再有一双搭在地上的手,那简直跟大猩猩一般无二。不过这个老人穿着倒是干净,两眼闪烁着精明的光。看到地上那条死蛇,他惊吓了一声,一步跨去,捡起来心痛地看着,半天才由衷地说了一句:“好厉害的毒哇!”接着便看到了我,问:“是你干的?”。在我的眼里,和毒蛇如此亲近,这个老头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何况他还生了这么一副叫人讨厌的模样。“老夫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他望着我的眼睛似乎很生气,又道:“哦,你是个哑巴。”自以为猜得很对,凑过身来,忙又缩回头去,叫道:“哇呀,好腌臜的小子。”我臊得恨不能马上死去,从小到大我都极爱干净的,如今在这个黑老头眼里,我竟成了肮脏的象征。这也难怪,我这身癞蛤蟆皮般的模样换谁都要作呕。“嗯!”黑老头想了想说:“你一定是得了什么病,中了一种非常可怕的毒,看来你是要死的人了。”他说着低下头去,望着土炕上,那儿有两瘫还未全干,但已发黑的血迹,是两只老鼠从我身下带出来的。他指着那只仍在炕沿的老鼠的尸体道:“你看,你的血把他都毒死了。”我一愣,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假如我的血里有毒,我又怎么可以活到现在?黑老头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就收住了嘴,将那条死蛇塞进他的麻袋,像是怕人见到一样又跳了出去。我听着他攀上了房架,便不再有声音了。 外间的门又响了,我听出这回进来的并非一人。先是一个我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是空山寺,里面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这是慕容老爷的声音。然后又一个声音响起:“贤弟,看那老魔头会不会躲在此间?”这声音我也听过,便是昨夜山下被人抢去东西的两人中的一个。 “依我看,咱们搜一搜也无妨!”这是昨晚那两个人中的另一个在说。 “嗯!也好。只是大家不要离得太远,那老魔头武功了得,合我们三人之力也只堪堪低挡,若落了单,只怕要吃亏!”那个大哥在告诫着。 “大哥说的是!”慕容老爷答道:“只是我们还须与那老和尚打声招呼,免得人家说咱们无礼。” “嘿!这些日子不见,二哥越发懂礼了。”那个三弟不知是在揶揄,还是在夸赞,慕容老爷也只是“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只从这三人的话中,我已猜出三人的关系。再联想那日初见慕容老爷的情景,心中明白不过。这老大定时那个慕容娇儿叫“东方伯伯”的人,这老二便是慕容娇儿的爹,而老三自然是慕容娇儿叫“南宫叔叔”的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三个人已在门口自报姓名了,只听老大朗声说着:“我们三世家的东方闪烁、慕容致情、南宫长胜求见此间主人!”可是说了三遍也未听到回答,三人显然疑惑了。径直走进屋来,南宫长胜道:“大哥!此间无人,咱们何不乘此先搜他一搜?” “亏得三弟还是名门正派,这些规矩还要人教吗?”这是慕容致情嘲讽的话。那南宫长胜也如他干笑两声不再搭腔。 “咱们可在此间等待主人回返。”东方闪烁道:“若那魔头隐身在此,咱们不走,他也走不了;若不在此处,与那老和尚谈一谈禅理,也不枉等这一遭。” “大哥说得是。”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应着。 我听到那三个人在外间的佛像前跪拜着,之后他们仿佛是在参观一样,四处走着,隐隐听得老三在低声自言自语着:“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走两遍也就全查过了,谅也藏不得人。” 终于,他们转到了我栖身的禅房,我紧盯着门口,首先进来的是一个白衣锦缎、美髯飘洒、面目白净、身材硕长、似个教书先生般的中年人;其后是慕容致情,走在最后的是个圆头圆脑、模样憨直、身体粗壮,但又不显愚笨的汉子。他们年纪相仿,但前者显得稳重,后者显得鲁莽,慕容致情却显得浮华。他们看到了我,未等前两个人开口,第三个人快嘴地说:“大哥,这儿躺着个人。” 前面的人点了点头,我想他就是东方闪烁了,那说话的自然是南宫长胜。慕容致情斜眼看了下南宫长胜,那神色仿佛是在说:“谁不知道?要你多嘴。”而慕容致情再回过头来仔细打量我时,就象打量一个[奇`书`网`整.理'提.供]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没有认出我来,是因为我变得太丑了。 “这位小兄弟独自在此吗?”东方闪烁向我打着招呼,等了半天不见回答,而我的眼睛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不免有些奇怪。 “小家伙,我们大哥问你话呢!”南宫长胜忍不住喊道。 “他或许是个哑巴。”慕容致情搭讪了一句。 “你可曾在此看见过什么人进来吗?”东方闪烁接着又问:“如果有,你就点点头;如果没有,你就摇摇头。” 我依然无动于衷。 “这小子是不是有病?”南宫长胜凑上前来,惊叫道:“嗬,这一身疱疮!怎么还有血?”他也看到了那两块未全干的血迹,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摸。 “三弟小心!”慕容致情在后面忽然喊道,吓得南宫长胜忙又缩回手来。只见慕容致情从头上摘下一根银簪,在血里沾了沾,又拿了出来。“变黑了。”南宫长胜的脸马上变了,连我也大吃一惊。 “怎样?”慕容致情得意地道:“我老弄毒的人还能看不出来?不然只怕你这只手已经废了。” 南宫长胜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又是后怕,又是羞愧。 “老三太粗心了。”东方闪烁在旁边安慰着:“如果看到这炕头上的死老鼠,他也不会如此行事了。” 是啊,这老鼠是吃了我的肉才被毒死的,刚才那个老头子没有说错,我的血里有毒。哦,我的血里有毒,不,是“秋月浑”中了毒,秋月浑哪秋月浑,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体里流着带毒的血,还能活到现在。 “这小子也是中了毒。”东方闪烁盯着我道:“老二,你是个施毒的行家,你可识出他所中的是何毒?” 慕容致情这才走上前来,用一根棍子仔细翻弄着我身上的水泡:“他中的毒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只怕是无药可救了。”说着,又从身上摸出个小瓶子,打开盖来,弹了些白色粉末在炕上那块未干的血里,一股烟袅袅升起,伴随着还有一种独特醉人的酒香。慕容致情的脸变得涮白,汗水滴滴漫上额头,连忙退到了一边。 “怎样?”东方闪烁急忙问。 “大哥,不说也罢!” “贤弟何出此言?”东方闪烁不解地问。 “即使说了也无计于事,反倒添些忧心。” “二哥如何这般吞吞吐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这般躲藏?”南宫长胜不耐烦地问道。 “好,我只提个醒。”慕容致情无奈地说:“你们可曾记得老头子说过的一件事?” “何事?” “黑寡妇!” 蓦地,三个人都不吱声了。 他们说的那个老头子是谁?这个黑寡妇又指得是什么?让这三大世家的首领如此惧怕?这又与我有何关系?与秋月浑的中毒又有什么关联呢? 这所山寺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月清和尚背着一筐草药首先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三个人,愣住了。接着,在月清和尚后面进来了一位神态精矍,须髯飘飘,仿佛神仙一般的老和尚,我猜想这一定是月清和尚的师父一尘长老了。 果然,那一尘见到屋里的人便双手合什,打了个嵇首:“贫僧一尘,不知诸位施主到此有何贵干?” 东方闪烁赶忙跨前一步,先是通报了姓名然后解释起来:“我兄弟三人因追一逃脱的大魔头至此,并未敢擅动!” “哦!”老和尚应了一声,问道:“可曾找到?” “尚未搜寻,只等寺主应允。” “哼!”一尘不高兴地应了一声:“敝寺只这么一点地方,施主自己搜寻罢了!”是的,令谁也不会相信这三个人说的是实话,这本来就是个不大的地方,要搜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那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老和尚的猜测,当下致歉道:“我兄弟三人多多讨扰了,谅那魔头也不会躲在此处。” “施主请便!”一尘淡淡了回了一句,象是逐客令。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请教长老!”东方闪烁又道。 一尘并不介意地道:“但说无妨。” “这炕上的小子可是寺中之人?”东方闪烁问。 一尘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道:“此乃小徒从山下救起,当时,他已昏迷。” “可知他得的什么病?” “老纳并未看过。”一尘奇怪地望了东方闪烁一眼,问道:“施主似乎对此人十分关心,不知可认识他?” “不!”东方闪烁忙道:“我只不过看他的病情古怪,这才相问,不知长老可允许我们在此看长老为之治疗?” “哦?”一尘仔细地打量了这三个人一遍,知道不是坏人,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一尘先是很认真地为我检查了一遍全身,这才命令小和尚用他采来的一些药配制成比例,倒入大锅里煎熬。过了一段时间,月清已经烧开了一桶药水提进屋,倒在事先备好的大木盆中,然后为我脱光衣服。虽然我有些害臊,但这身体并不由我掌握,就这样被放进了木盆中。一尘亲自动手,和月清一个洗上,一个洗下,身上的水泡被这滚烫的药水一泡,马上瘪了下去,一个个都破裂开来,水很快被染成了黑色。于是又换了一盆水,又黑了;直到换上第三盆水,那泡才全消了,皮肤也舒服了许多。 一尘长老为我擦着脚,忽然面对我的左脚掌发起了愣,他的脸色变了变,这没有逃过东方闪烁的眼睛,忙问:“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长老!” “没有。”一尘放下我的脚,用干布为我擦干身子,重新把我放到炕上,先是摸脉:“奇怪!”他道。 “如何奇怪?”东方闪烁问。 “从他的脉象看,他早就已经死了,但此刻还在微弱的跳,连绵不断,后劲十足。”他答道。 “这是何缘故?” 一尘没有回答,又翻看着我的眼皮、嘴唇、耳朵、指甲、心口、乳头、连肛门也不放过,最后叫月清拿来了几十根银针,耐心地一根根插入我指甲中,那是钻心地痛,我喊不出来,浑身在不停地颤抖,这情景直叫南宫长胜不能再看,扭过脸去。然后他又从后颈开始,顺着脊柱而下,直插到尾椎,剩下两根又分别插到了两条大小腿的交接处。等这些针插完,他开始去拔手指上的针,每拔一根,都要从指尖挤出几滴鲜血,用装着清水的碗接住,等十根指头拔完,又拔后背的十根。不久,那碗里已经满满一碗血了。 “月清!”一尘叫了小和尚:“这碗血送给三位施主。” 东方闪烁的脸变了变,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碗,轻轻放在地上,生怕那血沾上了他的手。 “哼!”一尘冷笑了一声:“你们可知这血里有剧毒。” “请长老明示。”东方闪烁明知还要故问,可知他做人的乖巧。 “虽说这血有毒,等它干透,却是极为难得的良药。”一尘说道:“你若有朋友眼睛失明,在一百天之内,可用热水将之化开,浸上金针,刺入眼楣,如此三个月,那眼自然复明。这可是万两黄金买不到的。” 三个人睁大眼睛,不大相信似地惊叹了一声,慕容致情疑惑地问:“长老为何自己不留下?” “出家人有也是无,无也是有。即然施主有缘,得之亦有用,倒不如送给施主。若施主不收,老衲也只得自己留下了。” “承蒙长老关切,只是我兄弟得之也无可用之处,还是寺主自己留下吧!”东方闪烁还是信不过这个初次见面的老和尚,婉言谢绝。 “好,月清,把碗端到后面去,小心莫洒了。”老和尚吩咐着,月清答应了一声,端着碗走了。那南宫长胜这时有些相信了,却又不好再开口要。 经过银针的刺扎,我觉得百骸俱精,里里外外舒畅万分,手指头勾一勾,竟能够动弹,嗓子也敞开来。“谢…”我刚吐出一个字便被老和尚止住了:“莫动,也莫说话,睡上一觉,你会更好些。明日再来一遭,后日再来一遭,最少你还能过半年。” 东方闪烁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长老好高明的医术。” 一尘长老却平静地道:“并非老纳的医术好,而是这小檀越命大。” “但不知道这个少年所患何疾?”东方闪烁问道。 “此病看似古怪难查,但只要深懂医理的人应该明白的。” “还请长老解释一二。” “此少年命运坎坷,非常人所能想象。”一尘长老缓缓道:“老衲查他脉象,观他皮理,发现他本就患有不治之症,早在五六年前就该命丧黄泉。” “但他不是活到如今了吗?” “对,这是因为有人为他治疗过。” “大师如何知道?” “难道诸位施主没有看到他身上的毒吗?”一尘反问道。 “这与那病有何关联?”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尘长老按下了声音,仿佛是亲眼看到了那悲惨的一幕:“以毒攻毒,这在医理上是很常见的,但却要千万谨慎,轻易莫用,一旦分寸把握不好,不但原来的病治不好,还要得上别的病,甚而致死。” “你是说有人用以毒攻毒的方法为他治病?”东方闪烁恍然大悟地问。 一尘点了点头道:“确是有人这样做了,用一种剧毒注入他的体内,初时,那毒扼制了他体内的不治之症,可不久便出现了恶化,于是便有了你们方才看到的情景。” “如此说来,这少年活到此时,全赖那毒的作用,但又不得不接受那痛苦的煎熬?” “确是如此!”一尘嗄起了喉咙:“倘若这样,他活下来也算值得了,可怜的是这依然是一场空。” “难道他非死不可吗?” “正是,少则一年两载,多则四年五载,这是迟早的事。如果今日没有人为他施针,只怕活不过明日。而这病还会反复的。” “噢?”三个人都唏嘘了一声,我躺在旁边,眼睛虽然闭上,耳朵却听得清楚。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我的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最少已经活过了今天,而且还可以活过明天。对于我来说,以后的日子只能按天数,不能浪费了。 “这么说,这少年不如早先死了也罢,还省些痛苦。”南宫长胜感叹道。我心里却在质问着:活着难道不比死的要有意义得多吗?哪怕活得艰辛,那毕竟是活着,只要活着,那么就可以看蓝的天,白的云,红的花,绿的草,感受阳光的温暖,感受大地的滋润。如果人死了,还看得到、感受得到这一切吗? “难道就没有挽救的余地吗?”东方闪烁怜悯地在问。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那毒与顽症在体内便是这样互相制约。”一尘长老告诉他:“如果这两样永保平衡,这少年或许活得长久些。但万事变化无常,阴晴何人能知?总会有些时候,或许受了点伤,或许得了场病,或许摔了一跤,还或许只是打了个喷嚏,便使那两者失衡,痼疾重现。况且不管怎样,这两者都无法根除,总有一天会扩散开去,若果两样齐来,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慕容致情想了想,忽然问:“假如有这样一种功夫,可以制衡两者呢?” “如果真有,这少年便命不该绝。”一尘长老说道:“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此神奇之功,即使有,也当是绝世之秘,他又非皇族外戚,又无钱无势,谁肯将此功夫教与他呢?” 东方闪烁、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相互之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和尚叹息着,最后道:“无病第一利,知足第一富,善有第一亲,涅磐第一乐。人生终有一死,又何患一个死呢?待死如爱客,去如至大会,多集福德故,舍命时无畏。” 那三人点着头,起身告辞而去,我也昏昏而睡。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情景惊呆了。这间屋子的窗户已经打开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院中发生的一切。在院子里,两个人正快速地旋转,快速地打斗着,一个是一尘长老,另一个便是那个躲在梁上的黑老头。我忽得想起来,这个黑老头应该就是东方闪烁要追拿的大魔头了,也就是那天晚上抢劫他们东西的黑魔。我怎么如此糊涂,忘了告诉他们这个魔头的藏身之所,如今遗患给了我的救命恩人,这全是我的过错。 那两个人在院中打得十分激烈,我根本看不出他们所使得招式,我对这些武功的认识就是个零。在我那个时代里的打架斗殴、擒拿套路与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无法同日相论。他们出手的招式、部位都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快得如急风骤雨,偶尔一招看到也怀疑起来:人怎么能从自己的胯下钻过去攻击对方的后腰呢?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此刻的我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他们打得确实热闹,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两人武功相差很远。一尘长老明显得处于下风,那黑老头却显得轻松顺手,仿佛是在与人游戏。我奇怪月清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去帮忙? “哈哈,老和尚,你的功夫不行。“黑老头大声笑着,叫道:“你只管把那半死不活的小孩交与老夫,老夫也不与你为难,你如何这般固执。你救了他一命,也算做了件大好事,难道为他还要把命搭上吗?” 原来这一切的争端是为了我,这老魔头为什么对我感兴趣呢? “呸!”一尘长老强力支持着骂道:“老魔头,你莫得意,我那徒弟已去叫人了,那三个人还未走远,马上就要来了。” “你以为老夫会怕那几个毛球吗?嘿,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老夫的对手。”黑老头得意地说着。 “师父!我们回来了!”月清老远便喊了开来,似乎是要为一尘壮胆。 “怎样?老衲说得不错吧。”一尘边打过警告着:“你走不了了。” 嘿!不见得吧。“黑老头冷笑了一声,招式突然一变,一计猛烈的掌势排山倒海般拍向一尘。一尘只挡了一下,身体便象抛起的皮球,飞出老远,撞在我的窗下,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又跌倒了下去。 “大师!”我喊着要起身去救,滚了两滚摔下土炕,跌倒在地上,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师父!”月清跑了过来,门外却传来几声尖厉的呼啸,我知道东方闪烁他们赶到了,在外面截住了老魔头。老魔头却在狂妄地叫着:“白朴,你也来了,好,老夫今日就斗你一斗。”“霍山翁,把我的东西还来,老夫也不为难你。”一个陌生的、极为洪亮的声音回答着。老魔头道了声:“休想!”我便听到他们在外面打了起来。 “师父,你怎么样了?”与门外的吆喝声相比,一墙之隔的月清的呼唤更让我关心。 “为师只怕……不行了。”一尘断断续续的话音和艰难地喘息声刺穿了我的耳鼓,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一脸。啊,这是个多么好的长老呀,如果不是他,哪里还会有我。 “为师这一生做了一件错事。”一尘象是个基督徒,临死前想着的是忏悔自己的罪恶,这是多么高尚的品德啊。他在继续说着:“为师总想弥补自己的过失,但亡羊补牢谈何容易。”他在苦笑,声音逐渐衰弱,我只能断续地听到他在向月清交待着:“你……你是老衲的传人,你……你的医术早已出师,屋里……屋里那少年你要好生对待……”哦,他临终了还想着我,如果没有我,他不会这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头撞着地,向老天、向佛祖质问着:这么一个好人为什么要让他去呢?我的泪水鼻涕把整个地面都打湿了。 月清也早已泣不成声地答着:“徒儿记下了。” “不即不离,若即若离,不兄不弟,羞煞棠棣……”一尘似乎是在向他说最后的偈语,但话并没有说完。 “师父!”月清大叫了一声,失声痛哭起来。我猜到一尘大师已经陨落红尘,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在月清的银针刺击下重新醒来,这一座小庙已经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未成年的少年。 “一尘大师怎么样了?”醒来后我首先问道。 “他走了。”月清和尚含着泪水回答着,我不再盘问,就让眼泪默默地流下,一种内疚始终刺痛着我,不是因为我,他一定还活着。 “那个黑老头子呢?”多又问,恨不能亲手杀之以发泄自己的怨忿。 “他被打死了。”他告诉我:“他的武功很高,四个人才将他打败。” “四个人?”我忽然想起那天我听到的陌生的声音,那个陌生的名字,于是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叫白朴的?” “嗯。”月清点点头告诉我:“这个白朴也有一把年纪,武功比三世家的人高出了许多,若单对单地来说,还不及那个黑老头。不过四个人打一个人总是会嬴的。” 我点了点头,相信黑老头果真是死了。 “对了,有一件事还未告诉你。”月清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我说。 我忙问:“什么事?” “白朴见到你之后,对你十分关心,还叫我守护你,不要乱跑,过一个月他还要回来接你走呢!”他说。 “哦?”我一愣,不解地问:“他认识我吗?” “看那情形,开始时并不认识的,后来他盯着你的心口,半天没有动。” 我不由得也低下头来仔细看着自己的心口,我还不知道这个秋月浑身上有什么记号,看去时,原来那里长着个也只一寸、向上弯曲、宛若一弯月牙般黑黑的胎迹,冷不丁看去,仿佛就是个疤印,用手一摸却光滑无痕。 “怪不得他要叫作秋月浑。”我想到:“原来在他的心口处也有个月牙般的印痕。”蓦地,我惊呆了。我清楚地记得,在我自己已成植物人的身体的这个部位,不也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迹吗?啊,老天,难道真有轮回?我就是后世的秋月浑?秋月浑就是前世的我吗? 两天之后,我已经恢复了体力,可以自己走路,自己动手,自己照顾自己了。月清看看我再无大碍,对我嘱咐了一番,拿着他的僧钵和木鱼下山化缘去了。 我一个人在山顶百无聊赖,走出了庙门。在大自然里,这里有青青的草地,茂密的树林,不知名的花开在身旁,香气扑鼻;鸟的叫声也婉转动听,不时还可以看到一两只猴子在树上跳跃。山的一面是那个断崖,我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有个闪失。不过,那断崖也并非全是岩石,从崖边生长的那丛丛密密的藤蔓,可以知道,这崖壁上也有绿色的生命。 在这么一个幽静的环境里,任谁都会心情舒畅,任谁都会心旷神怡的。我不觉哼起了歌来。 “喂,上面有人吗?”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吓了一跳,四周看去,哪有人影。我的歌又哼了起来,那声音又响起:“嘿!上面的人没听见吗?”我这才发现那声音是从断崖下传来的。 我首先想到断崖底下有人,小心翼翼地趴到崖边,露出个头向下看去。崖壁上长满了爬山虎般满是绿叶的藤子,一直爬到崖顶。这悬崖却深不见底,可以得知这些藤子已经存在了许多年。 我根本看不到崖底,我的视线被山间缭绕的浓云挡住了,但我还是在问:“你是在下面吗?” “不,我在半腰。”那个沙哑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努力地找寻,发现离崖顶六七十米处有一棵从崖壁上长出的松树,宛如个大巴掌一样地伸向半空。在这棵树的根部,正有个人一半身子在崖壁里面,一半身子踩着树干露在外面,向上望着,他浑身白色,我想那里一定有个山洞,不然光靠那棵并不是很粗的松树,根本承受不了一个人。 “你怎么在那里?”我奇怪地问。 “我和同伴上山采药,见这里有一棵万年灵芝,他便让我下来采摘,可是他却用篮子将灵芝吊了上去,把我扔到这里不顾就跑了。你能帮我上去吗?”那个人可怜兮兮地恳求着我,我立刻起了恻隐之心。 “可是这里没有那么长的绳子。”我无可奈何地告诉他:“你等着,我到山下去叫人来救你。” “不,小兄弟!”他连忙阻止道:“其实这些藤子可以编在一起当绳子用。” “对,我怎么没有想到。”我说着站起身,来扯这些藤蔓,可是捯了根长长的如何也折不断。“不行啊!”我只得道:“这藤子我弄不断它,你等会儿,我到庙里去找把刀来。”说着就要起身进庙。 那人急急地喊住了我:“唉,不用不用,我这里有把刀子,就送给你吧。” “可我拿不到它呀?”我说,这确实是个难题。 “你抖动一根藤子。”他告诉我,我如是地做了。“我看到了你的这根藤子了。”他说:“如今我把它割断,用它系好刀。好了,你把它扯上去。” 我攥着这根藤子一点点地拉了上来,果然那一端被齐齐割断,还拴着一把带鞘的刀子,约有半尺来长。这鞘上一定镶嵌过珍珠玛瑙之类的东西,被人抠了下去,现在只剩下浑身斑驳,凹凸不平的模样。我解下鞘,抽出刀子,原来是一把前端略弯,前尖后宽的匕首。这匕首也许时间很长了,通体发乌,连刃也钝了,不过即使如此,轻轻一挥,那柔韧的藤蔓还是应声而断。可想而知,这匕首若开了刃,定当是把利器。 用不了太多时间,我便割下了一捆粗藤,象编辫子一样将五六根编成一条垂下山崖。 “够长了,够长了。”底下的人迫不急待地喊着。我将编成的藤绳牢牢地系在崖边的一棵大树上,让那人使劲拉一拉看是否结实。那人十分兴奋,攀着藤绳一步步爬了上来,还未到顶便一跃而起,象个老鹰展翅一样跳上了崖顶,站在我的面前。哎,无怪他全身白色,却是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石灰,那个可以容身的洞原来是个石灰洞。 歇了一口气,这个被石灰遮住面目的人才相信自己果真地脱了险,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那么刺耳,那到熟悉,我再仔细打量这个正抖掉身上石灰粉的人,不由大惊失色。“老魔头!”我大叫出声来。这不正是那个叫霍山翁的黑老头吗?他怎么没有死?啊,原来他是被打下山崖了。月清以为他死了,我却鬼使神差地又救上了他来。 我转身就跑,还未跑上两步,就被这个我救上来的人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抓住了:“哈哈!”他更加大笑起来:“老夫几句哄孩子的话果然让你上当。”他得意洋洋:“咦?你不就是那个中了毒的孩子吗?怎么?是好了吗?这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放开我。”我大声呼叫着:“你这个杀人的魔头,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喊人了。”我说着灵机一动,对着空空的山寺喊了起来:“你们快出来呀!老魔头没死,又上来了……” 他捂住了我的嘴,随手又点中了我的穴道,也不管是真是假,夹着我象亡命一样沿着山路向下跑去。 在半山坡,月清和尚正托着僧钵慢慢地走上山来,我想喊他,却发不出声;我想挣扎,也动弹不得。 第四章 老黑魔 直到一百里之外,老魔头才为我解开穴道,我知道大闹大骂是没有用的,索性静下来,伺机逃走,但几次尝试都失败了,他对我越发留意,我已经没有机会,这才发觉他的武功不仅高超,智商也极佳。 “是我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我吗?”我曾经如此责问他。 “你难道不知老夫是个魔头吗?”他却坦然自若:“老夫便是江湖上人称老黑魔的霍山翁,向来是我行我素,不讲规矩,更不知什么道义,只爱杀人。”他说的竟十分得意。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我激怒着他。 “哈哈!”他笑了起来,显然知道了我的一切,道:“小家伙,反正你也没几天活的了,老夫杀了你还嫌费力呢,留着你还有用。” “什么用?”我茫然地问道。 “你身上中的毒世间罕见,老夫别的兴趣没有,只喜欢养养蛇,用你作蛇饵养出的蛇该是世上最毒的蛇,你说呢?” “啊!”我惊叫了起来,没有想到这个恶魔竟有如此歹毒的计划,不由得怒火满胸,大声叫道:“你休想,我宁愿去死,也不要你养蛇害人。” 他却对我不屑一顾地道:“你落在老夫手上,以为想死就能死吗?” 是啊,我若寻死也死不了哇!他如鬼魅附身,整日和我形影不离,我根本不能伤害自己,那把刀也让他搜去,我总不能自己用拳头打死自己吧?我也没有这样的本领,唯一的办法就是绝食。 绝食果然是一个灵验的办法,面对一天天瘦弱的我,老魔头强行捏住我的鼻子往嘴里灌水灌粥,虽然灌进去的东西我无法吐出,但如此的麻烦也让他想起要我吃饭便头痛。 这日又来到一个小店,我依然不吃不喝,老魔头又对我施着强硬手段,我大喊大叫,引得店里的人都惊奇地看着我们,一个好事之人站起来,大声指责老魔头。老魔头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一掌挥去,那个人立刻被打出店外,躺在血泊中,把我吓得瑟缩在了角落里。 看着我的样子,老魔头忽发灵感,狞笑着问:“你吃是不吃?” “你滥杀无辜,我更不会吃了。” “好,从此刻起,你若不吃饭,老夫就抓个人到你面前问你一句,你若吃了,老夫便饶他不死;你若不吃,便将之毙命。” 啊,这世上还有如此暴虐的人,我绝食跟外人有何关系?他杀死个人如同踩死个蚂蚁一样轻松,令我不能不信。 “你这老头子怎么如此狠毒?”店门口处站起了一个佩剑的青年,冲着老魔头责问着:“为了哄孩子吃饭,以人性命要挟,你也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了!” 老魔头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人,这是个中等身材、长脸厚唇、剑眉虎目、神态威严的年青人,他警告道:“你不要命吗?敢管老夫闲事?” “天下之事,天下人管;不义之事,正义人管!”这青年凛凛回答。 “哦?”老魔头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沉声问:“你是什么人?可知晓老夫是谁?” “在下终南项冲,还请教老者尊号?”青年答道。 “原来是刘海蟾那个老心儿的弟子!”老魔头点了点头:“好,今日老夫便从刘老道的弟子开刀。”说着猛地一跃,项冲自知不好,拔剑相迎,可是还未举起,那剑已“铮”地一声飞出钉在了墙上,再看项冲已经被他擒在了手下,前后也只一眨眼的功夫。 与项冲同桌而坐的尚有两个人,刚明白过来,刀剑齐举,直奔老魔头。老魔头冷笑一声,夹着被擒的项冲只一转,我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那两个人已飞出门外,扑倒在地。 老魔头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扬直巴掌对准项冲的天灵盖逼问着我:“你是吃?是不吃?” 面对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一个有良知的人该怎么办呢?项冲的命只在我的一句话,我还能说不吃吗?我只能含着泪点了点头,哆嗦着端起了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就强行吃下。 看着我放下空空的碗,老魔头这才满意地笑了:“早这样也省得老夫费事了。”他说着,如同甩一件衣服一样随手将项冲扔了出去,项冲的两个同伴赶忙过去相搀。 “老魔头,你等着,我迟早找你报仇!”项冲擦着嘴角的血痕恶狠狠地道。 黑老头哈哈笑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他是黑魔霍山翁。”在我看来,以项冲的武功与老魔头相比,再过十年、二十年也绝非对手。 那三个人闻言都愕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相互搀着臂一跛一拐地走了。 我与老魔头真正解决绝食问题还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随后发生的事。 从小店出来,我们走过长街,被街头的一幕情景吸引住了:只见街畔一个浑身穿孝、拖着个七八岁孩子的妇人跪在路边,她的旁边还停着一辆破烂的板车,车上是一个顑颔汉子的尸体,周围围了一大圈人,正对着跪着的母女指指点点,啧啧发着感叹。我过去一打听,原来是这妇人死了丈夫,无钱葬埋,愿携女卖身为奴,换些银两将之埋葬。 我的怜悯之心如何也不让我就此走过而不去理睬,呆呆地站在那里。 “怎么?你有钱给她们吗?”老魔头翘着嘴在嘲笑着我。 “我没有钱。”我无奈地道,随即眼睛一亮,道:“你有钱。” “老夫是有钱。”老黑魔怔了怔说:“你以为老夫会给她们吗?” “如果你给她们十两银子,我今后一定不绝食,好好吃饭。”我这样告诉他。 “好,老夫就与你作个交换。”他一口答应了。 我拿着老魔头的十两银子给了地上的妇人,并明言这是白给,不要回报。这妇人简直不敢相信,“嗵嗵”地拉着她的孩子不停地向我磕头道谢。 “不要谢我。”我赶忙扶起她,指着老魔头老实地告诉道:“其实这银子也不是我的,是他的。” 这妇人又连忙给老魔头磕拜,感激得泪涕直下,围观的人也拍手称快。 老魔头也许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及后,又喜上眉梢,脸上露着不好意思、惭愧的笑容,连连闪躲。 我们又上路了,老魔头还未从刚才恢复地来,脸上的笑容依然挂着,脚步异常得轻松。我顺口问道:“如何?做好事的滋味不同那做坏事吧?” “嗯!”他点了点头。 我又道:“做好事,特别是受到人的称赞时,会觉得十分幸福;而做坏事总不免有些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叫人不安稳。” “你说得很对!”他随声附和,忽又觉得有些不对,头一转,扳起了面孔道:“你要教训老夫吗?” “不,我才不费这口舌呢。”我冷冷地回答:“是你自己的良心在教训你自己。” 他沉默了,我却有些感动,看来,这个十恶不赦的老魔头还没有丧尽人性,还有那么一点人情味。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到哪里,也懒得去问,对我来说,只要是跟着这人老魔头就没有好日子过。 当我们穿过繁华的京城,向西由兰州渡过黄河时,我知道我们是往新疆走,也就是到西域去。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们穿过戈壁,进过沙漠,上过雪山,走过盐湖;路上看到过骆驼骡马,野驴野羊,奇装怪服的民族,金发碧眼的商人,以及蒙面驰骋的盗匪,最后沿着一条湍急的河流逆流而上,走进了一座连绵无际、雪峰高耸、寒气逼人的山脉之中。 “这是南山,你们汉人叫作昆仑山。”老魔头告诉我,我哪管什么南山、昆仑山,到了这里连点绿色也见不到,更别说人了,只能任由这魔头摆布。老魔头带着我在群山间往复穿行,他行动自如,而我却是腿软头昏,连气也喘不过来。就这样,我们在山里走了几日,来到一处与众不同,鸟语花香的山谷,谷的一边是耸入云天的雪峰,一边却是微微冒着黑烟的火山,正是由于这火山的缘故,这谷里才会有葱郁的树林,歌唱的小鸟,潺潺的小溪以及爬山的岩羊。这确实是一个世外桃源。 看来,老魔头对这片领地极为熟悉了,他大概就住在此间吧。他把我带到那座高耸的雪峰前,往上爬了有一里路,美丽的山谷全然在了脚下,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十分幽深的岩洞。“这就是你的住所。”他告诉我,首先钻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 里面黑黑的,老魔头不知从何处点着了一根火把,沿着洞壁走了一圈,便点起了几盏早就在那里的油灯,洞里马上明亮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厅,里面有石椅、石桌、石凳、石床,桌上还有石碗、石碟,站在里面我还以为来到了孙悟空的水濂洞。我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又跳了起来,叫道:“啊,好凉啊!” “嘿,这是万年寒玉制成,连老夫都经受不起,何况是你。”老魔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又来到石床边,用手一摸,呀,竟同石椅一样冰人。“怎么,这也是万年寒玉制的吗?”我问。 “是。”他点点头。 “难道你就让我睡在这上头?”我懊恼地问。 “是。” “这上面根本不能睡人。”我大声抗议着。 “你就要睡在这里,因为你是老夫的饵料。”老魔头冷酷无情地道。 我哑然了,这么多日子,他还没有忘要用我来养蛇。“那你住在哪里?”我问。 “老夫住在你对面的山上,那里暖和。”这老魔头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完全不在乎对我不公平,我又能挑剔吗?我只不过是他抓来的俘虏。 “我宁愿睡在地上,也不睡在这上面。”我倔强地告诉他。 “你会好好睡在上面的。”他狡黠地一笑,我的心一颤,看来他早就为我安排好了。 “你不怕我跑吗?”我忽然问。 “不怕。”他连头都未回便出了洞。是啊,他怎么会担心呢?这么空旷无人的地方,离了他,我根本出不去,就算出去,也走不出这广袤的高原。 不一会儿,他又拿着一双筷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喏,这是老夫亲自煮的,算是为你接风。”老魔头说着。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今日他怎么会如此客气,不由得多看了看他,他却不高兴地背地脸去。 “你不吃吗?”我问。 “老夫吃过了。”他答道。 我看着碗里的食品,原来是香气扑鼻的蘑菇,也未细想,连汤带水,呼啦啦吃了个精光,那味道果然鲜美,如果还有十碗,只怕我也能吃下去。 这碗蘑菇刚进肚,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忽然就从腹间升起,就象是一团火正在灼烧我的五腑六脏。“你害我!”我指着老魔头恍然大悟。 这魔头只是微笑不答。 那团火越烧越旺,我的整个身体都象被烧着了一样,眼看着皮肤由黄变赤,不一会儿就通体透红,象烧红的铁。我觉得头也直往大里长,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这该是自焚吧?”我突然起来,腿却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但我不能跪在这魔头的面前死去,我要站起来,手不觉得撑在了那个石椅上,一股沁人的凉气透过皮肤传到身体,我茅塞顿开,怎么没有想到这寒玉呢?于是,我挣扎着扑到石床之上,啊,好舒服哇,这一团火与这一床冰融汇了。 “老夫说过,你会好好睡在上面的。”那魔头说着转身走了,空荡荡的山洞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再也舍不得离开这张冰人的床,对我来说,只有这张床才可以让我享受到生命的存在,就象一个沙漠里遇困的人见到了水一样。 我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去想任何杂心的事,就体验着火与冰的交融。火还在我的身体里燃烧,而冰却从下到上丝丝传来,每当两者碰撞一下,我便觉得无比畅快,仿佛喝了健力宝打了个嗝一般。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现象产生了,那曾经让我感受过的两股热流又重新出现,一上一下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来回运转,那燃起的火被热流冲击着,带动着,有规律地循环着,终于它们又撞在了一起,但不同的是,在火的作用下,两股热流汇合一处,猛然向头顶冲去。接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想为起来,就象一张纯洁干净的白纸……。 我不知道是如何醒来的,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老魔头已经坐在了我的面前。 “你何时练过内功?”不等我开口,他抢先问道。 “内功?”我茫然不解:“你说什么内功?” 他紧盯着我看了半天,好象在怀疑,看出我果真是一无所知时,才说:“你知道吗?你已经闭关七天七夜了。” “闭关?”我更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是的。”他解释着:“也就是说你不吃不喝,坐在床上已经有七天七夜了。” “这怎么可能?”我哪里相信他的话:“你不是刚才才出去吗?” 老魔头知道跟我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于是领着我走出山洞,只见他闭上双目,手提至腹间,略沉了一会儿又猛然睁开了眼睛,两掌忽然推开,向前面一快大石头撞去,只听得“篷”得一声响,那石头被拍了个粉碎。他收起了手掌,对我说:“你如老夫这样做。” 我也闭上眼睛,手提至腹间,沉稳了片刻,一用劲,便觉得丹田里仿佛有无数的气流迅即运满周身,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再一睁眼,如他一般动作,两掌打在另一块石头上,那石头也“咔”地裂成两瓣。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就要怀疑那石头是泥巴做的。 “没想到,老夫竟在无意间造就了一位高手。”老魔头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忙问。 “你知道你那日所食何物吗?”他反而问我,我摇了摇头。“谅你也不知晓,那是百毒之王天魔星草。”他说:“这种草只长在这里这座冒烟的山口里面,非寻常人采摘得到的,老夫冒着生命危险,方才弄到几株,却平白地喂了你。” “嘿,你不是想要毒死我吗?”我嘲讽地道。 “小家伙,你本就是要死的人,老夫毒死你有何用?还不如直接杀了你。”他有些恼怒。我知道他说得是实话。“老夫之所以给你吃天魔星草,只不过想要加强你的毒素罢了。这种草老夫还不懂它的药性,也想用你试一试它。若平常人吃了它必死无疑的,而你本身有毒,这天魔星草之毒与你所携这毒全然不同,你食了它又成了以毒攻毒的局面,短时期内却与性命无碍,等两者在你体内混合,老夫想那将是世上最毒之物了。” “你好卑鄙。”我不由得骂道。 “嘿嘿!老夫向来如此。”他并不生气,反倒显出后悔的样子:“谁想到天魔星草原来最大的功效却是大大增加人的内力,这才造就了你如此容易地打通了任督二脉,如此一来,只怕你的病也要好了,即便不好,也能延长你的发病同期。” “哦?”我闻言一喜,问道:“你如何敢断言?” “看你如今情形,天魔星毒如此迅速地吸收,没有一丝异常,这还用老夫多说吗?只怕你已经百毒不侵了。”老魔头有些黯然,但随即又提高了嗓音:“哼,你能如此,全亏老夫,你该如何谢我?” 若是换了别人,我或许早就该谢了,但这个老魔头竟腆不知耻地讨谢,我哪能答应,当即毫不客气地回答:“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说不定已经饿死在了断崖之下,是我先救了你,顶多这里大家扯个平,谁也不欠谁。” 这话直气得老魔头半天没张开口来,最后也只是警告着我:“小家伙,别看你内力不错,若与老夫比来,尚差了十年的火候,老夫说什么时候杀了你,就可以什么时候杀了你。” “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你要,拿去。”我并不示弱。有的时候,人若太爱惜自己的命,反倒会受制于人,倒不如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老魔头没有话说,一甩袍袖,悻悻而去。 自从我把老魔头气走,他干脆懒得再来看我,我也落得个逍遥自在,除了白日里在山谷中找些果子,或者下个陷阱捕几只野味来充饥肠,其余时间便坐在寒玉床上,闭目练功。我发现这种内功对我身体极有益处,原先体内不是这里疼痛,便是那里不舒服,如今这种现象全不见了,反觉得底气十足,而且每当坐下来运一次功,让那热流在全身转一遍,便感到浑身舒畅,筋骨好象在“咯咯”地生长,整个人都在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的变化。 还有一个很大的收益我应该感谢这万年寒玉之床。第一次坐上它,是想要它来抵抗我身上的烈火,如今这烈火归我所有,被我运用自如,而那寒气依然由身下袭来,我不得不倒转过来,运用我身上的烈火来抵御身下的寒气。那寒气一日胜过一日,我身体里的烈火也一日强过一日,每运一次功,这气海仿佛便增加了一倍,我的功力也加强了一倍,这确实是一个十分良好的循环。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在一天天长壮,一天天健康,我似乎就要忘了这山外的世界,这山外的人家。 这一日,我幸运地抓住了一只岩羊,于是在洞口架起了火堆,将这只羊刮洗干净,用根棍子穿着放在为上烤了起来,许多的食物我都是这样加工的。在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具备着人生存的条件,有积雪冰川融成的溪流穿过山谷,流入山谷深处的一个咸水湖,那湖水可以用作盐水,并有丰富的鱼类。而那湖又是水鸟的天堂,我可以很容易地捡几个蛋煮煮吃,而真正解我胃口的还是这岩羊的肉。 我聚精会神地烤着我的食品,那香味随着山上的风四处飘散,让人口水欲滴。 “哇!好味道!”我忽然听到有人在赞叹,以为是老黑魔,并不在意地一抬头,吓了一跳,有两个陌生的人正一前一后从山谷中走了上来。 这两个人我从未见过,及至他们走近了,我更加吃惊。这头里走着的也是个老头子,看上去却要比霍山翁精神了许多,也是黑黑的卷发,但并不篷乱;耳朵上也有两个耳环,却只有铜钱般大;身材既不伛偻驼背,也不是如猩猩一样的猥亵,反而修长挺拔;若不是如老魔头一样脸上堆满皱纹,长满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子,我真要以为这是个壮年人了。不过细心的我从他与霍山翁的对比中,还是隐隐发现他们竟有几分相象。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老头子,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因为那是一位洋孩子。是的,我并没有看错,这确确实实是一个西洋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年青的西洋人。他有着一个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身材不胖不瘦,但魁梧精神,头发金黄微卷并不很长,皮肤白晰,眼睛大而且碧蓝闪着亮光,浓眉如蚕,一只鹰钩般的鼻子又长又挺,配着意大利人一样坚毅厚实的下巴和极富法兰西人情趣紧闭着的嘴。我想,在我所见过的西洋人中,这应该是长得相当漂亮的了。从他干净的嘴唇,光滑软润的脸蛋和下巴,便可以看出他的年龄,虽说长得比我高出了许多,但他也不会比我大。这两个人显然经过了长途的跋涉,满身尘土,衣服破烂,根本辩不出是哪里的服饰,不过从那个少年身上佩带的西洋剑上,我很自然地想到他来自欧洲。 我站起身来,看着他们走近,心里却在疑惑,不知道他们怎么也会来到此间。 “好香的羊肉啊!”前面的老者操着不很熟练的西北方言说着,从我身边走过,直奔那烤成八成熟的羊,浑不在意我的存在,只有那个洋小子走到我的近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我有快五十年没有尝到过家乡的羊肉了。”那老者说着,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坐下来便扯下一大块羊肉大嚼特嚼起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我不由得有些气恼:“这是我的,你连我问都没问就吃,不觉得脸皮厚了些吗?” “哦?”他嘴里咀嚼着,朝我白了一眼,等把那块肉咽进肚子里,这才抬起头,大大咧咧地指着我道:“我还没怪你无礼,你倒先怪起我来了。” 我被他的话说愣了:“你怪我何来?” “我怪你目无尊长,见了本师伯还不下跪。” “你?我师伯?”我不由得大笑起来:“我连师父都没有,哪来得师伯?” “噢?”他也愣了一下,又摆出个前辈的样子说:“我来问你,霍山是你什么人?” “我和他没有关系。” “你和他没有关系?”他似乎不相信:“那你怎么会到此间?” “是他抓我来的。” “他抓你?”老头子笑了:“你和他没关系,他抓你做什么?” 是啊,这问题问得对,可是我怎么回答呢?难道说是他要我来作饵料吗?这老头子又与霍山翁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我问道:“你是谁?你认识霍山翁?” “人称我胡客游侠。”他腆着肚子摆着头对我说:“我与霍山何止相识,我是他兄长,他是我兄弟。” 我有些惊讶,从来没有想到过老魔头还会有个哥哥。 “别听他胡扯!”霍山翁缓缓从谷中走了上来,显然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径直走到胡客游侠面前,胡客游侠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微笑。两个人互相拥抱了一下,又分开来。我更加纳闷,如果说他们不是兄弟,怎么这古怪的老魔头和这陌生的老者要拥抱呢?而且表露得如此亲密? “你们不是兄弟?”我问。 “是兄弟。”霍山翁转过头告诉我:“而且是孪生兄弟。”他说:“只不过老夫为兄,他为弟。” “老二,你还要跟我争吗?” 胡客游侠有些气恼。 “不是争,本来就是如此。”老魔头毫不相让。 “好!”胡客游侠反倒平静了,他说:“我也不同你计较这一日的得失,反正如今你我尊照老爹的遗嘱,五十年后重新相见了,那么就再尊照老爹的话来分个胜负,决定谁为兄谁为弟。” 闻听此言,老魔头脸上露出了难色,但只一瞬又消失了。他走到那洋小子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问:“这就是你的徒弟?” “是!”胡客游侠道:“他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义子。他是我从威尼斯捡来的,自小失去父母。” “你倒是捡了个便宜货。”霍山翁点了点头道。 “便宜不便宜,就要看和你这徒弟的比试了。”胡客游侠得意地笑着看了看我,道:“西洋剑术定能胜过你的东方武学。” “那也未必。”老魔头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道:“只可惜无法比试,不然定叫你开眼。” “哦?”胡客游侠有些不信地问了一声:“为何无法比试?”见老魔头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我,仿佛明白了什么:“难道你真不是他的徒弟?”他问我。 “我说过不是就不是,你非不信。”我不高兴地重复着。 “哈哈!”胡客游侠反而大笑起来,显出十分痛快的样子说:“老弟,这回为兄是不战而胜了,你还有话说吗?快过来拜见兄长!”说着摆出一付长者的姿态,等着霍山翁的参拜。 “你得意什么?”霍山翁一脸的恼怒:“胜负还未分呢!” “你又没有徒弟,还要跟我争吗?”胡客游侠一脸的笑意:“除非你现在便收下这个小子为徒,不过为时也晚了,只怕你想把浑身绝艺传授给他,他也未必来得及学会。” “哼,你敢等老夫十天吗?”老魔头不认输地叫着。 “莫说十天,就是一年,我也等得起。”胡客游侠毫不在乎。 “好,一言为定。”两人同时击掌,算是决定了。 我被老魔头叫到了一边:“小子,算是你的运气好。”他说:“老夫决定收你为徒了。” “怎么了?你不是要把我作饵料吗?”我嘲讽地道。 “那是以前的事。”他背过脸去,装着威严,说:“你还不快些来拜见老夫?” “嘻!”我好笑起来:“你以为我会认你为师吗?”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好的机会。”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可知晓有多少人想要拜老夫为师,都没有这种机会。” “那你找别人去!”我毫不客气地告诉他:“我不会拜你。” 老魔头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知道他发怒了,等待着他的发泄,可是半天,他的眼睛又慢慢张开来,脸上竟挤出了一丝笑容,问道:“你为什么不拜老夫为师呢?是因为老夫是个大魔头吗?” “是的。”我回答着:“你是个没有人性、杀人不眨眼的坏蛋,我宁愿被你打死,也不会作你的徒弟,那样我会感到屈辱。” “你果然是个有性格的人。”老魔头赞了一句,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被搞糊涂了。 “老夫笑你太痴。”老魔头说:“你如何不去想一想,有一身高强的本领,不仅可以做坏事,还可以做好事,那就要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了。武功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夫将武功传授给你,作好人作坏人,你自己把握,老夫绝不强求。但老夫若将这身武艺传给了一个坏人,那么江湖之中又会出现一个厉害的魔头,你说呢?” 我一愣,不得不点点头。这个老魔头说得确实很对,我有些心动,但忽然想起他要收我为徒的原因,又有些不安。我知道他与胡客游侠之间有过某种约定,就是要两个人的徒弟比武分出胜负,可是此处除了我,这老魔头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他效力。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约定呢? “嘿,若不是形势所迫,老夫还未想到要收你为徒呢!”老魔头见我良久没有开口,在一旁幽幽地说着。 “胡客游侠到底与你有何关系?”我好奇地问道:“难道你们之间非要分出个高低吗?” “说来话长。”他没有隐瞒,说道:“老夫与他确实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兄弟,只是老母生下我们便难产去世,当时亦无第二人在场,故而老爹在抚养我们时,也不知道谁大谁小。老夫与他从小便争着要作老大,互不相让,甚至大打出手。有一次若不是老爹及时阻拦,险些打得丧命。长大以后,老夫与他更是半日一吵,一日一架,仿佛天生的冤家,哪里象对兄弟。”老魔头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可谓感慨万千。我的心里却在骂着,难怪这老魔头这样狠心,原来与亲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后来老爹要死了,把我们叫到跟前。”老魔头接着说:“他说我们也已经长大了,再争老大不老大的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爹说得不错。”我不由得接了一句。 老魔头点了点头,又说了下来:“可那时老夫与他依然不服不忿,都在想等老爹一死便动手分个高下,可老爹早就猜到了我们的心思,为我们提出了个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 “他要我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去学艺,学得一身本领,再过五十年后回到这里,但不许我们亲自动手,叫我们各自收一个徒弟,到时让徒弟动手较量。” “这确实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我禁不住赞叹道:“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你们手足相残了,又可以用别人的决斗来解决问题,虽说是一举两得,却也有些自私自利了。” 老魔头并不在乎我对他爹的评价,依然说:“当时,我们都未多想,便答应了。老爹还不放心,直到叫我们对天发了誓才瞑目而去。” “作爹的的确不容易。”我感慨地道。 “老夫与他抓了阄儿,结果老夫到了东方,他去了西方。”老魔头说:“这五十年来,人世苍桑,直到许多年后,老夫才明白老爹的用意。你想,五十年,这已经是个很长的时间了,老爹无非是不要我们见面,只要有一个人先死去,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即便是两个人都活着,也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历,怕是锐气早已磨光,许多事情也已经看透,还会在乎谁作老大吗?” 我点了点头,这老爹的用意确实深远,不过,这个老魔头看来也算是联聪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老夫原以为他也与我一样地明白了事理,谁想到五十年后他还是这样。”老魔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就让他作了兄长,对你又少了什么?”我劝解道。 他却愤怒起来:“若让了,老夫这老脸往哪里搁?再说老夫从来不让人。” “你哪里不还要脸。”我心里在骂,看到他暴怒的样子没有说出口,但这时我也有了主意:“我不会作你们兄弟的牺牲品。”我告诉他。 “谁要你去死。”他道:“老夫要你赢。” “我若赢了,那个小伙子不就死了吗?” “你倒会替人着想。”老魔头叫着:“只怪老夫倒霉,寻着你这样一个徒弟。听着,老夫有一种功夫,既可以要你取胜,又可以只叫敌人败,但不伤性命。” “你该不是在哄我吧?”我有些不信。这老魔头骗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把我当成了三岁的毛孩子。 “老夫怎能哄你。”他说:“这功夫名叫迷魂步,速度极快,你可以围着人打转,而他却抓不住你,是最好的防身功夫,你只要抓住机会,夺过他手中的剑,他只有认输。” “我不信,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只胜不负?” “嘿,此门功夫对付中原的武林高手或许有些折扣,但与他西番人来说,足可令其摸不出头脑,要知道,东方的功夫绝非他那简单的西洋剑术可以比的。” 老魔头的这话我倒爱听,我向来都认为武术比击剑要深刻得多,也许是为了要印证我的观点,我终于答应了。不过,我坚持不拜他为师,他气得要撞石壁,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算是达成了口头协议,那就是我拜他为师,但可以不称呼他。这个协议使我感到好笑,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师徒关系,这与不拜他为师有何区别呢? 这十天也许是我最难熬的十天,我宁愿生病,也不愿受罪。为了学会那几种错综复杂、看上去又好象自相矛盾的步伐,我受尽了老魔头的气。他一会儿说我蠢笨,一会儿说我痴傻,一会儿又说我太慢,一会儿又说我不行,他恨不得一口让我吃成胖子。可是,十天里又能学到多少呢? 我生性是受不了气的,为了证明我不笨,也不傻,我几乎是五更起,三更睡,可谓起早贪黑,终于在第八天里将这迷魂步的十八种步伐尽数学会,剩下的只是熟练掌握了。这时,这个老魔头才真心地说了一句话:“你的悟性确实不错,想当初老夫学此步足足用了三个月。”天哪,三个月的时间,他竟如此轻易地压在了十天,这个赌他打得太大了,他也把我耍得太狠了。 “你以为你是神童吗?”他又说:“是因为你的内功基础好,老夫当年若是有你这般好的内功,只三天就可以学会。”什么话都让他说了,我弄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十天很快过去,当我面对着比我高出半个头的洋小子时,望着他那冷峻得都有些天真的面孔,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错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丁哥儿!”胡客游侠叫着洋小子的名字,那小子便转过头去,仿佛接圣旨一样,认真地听着。他用一种叽哩呱啦的语言吩咐着,那小子象个剑客一样拔出那柄细细的佩剑,剑尖斜着朝地摆了两摆,又举了两举,象是已对我宣战。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动静,便对我“呜哩哇啦”地说了句话。 “什么?”我没有听懂,又问了声,他慢慢地重复着,我才明白他是在用中国话在问我,为什么不拿武器。他的话太糟糕了,以至于不伦不类,不中不洋。 “我不用那个。”我告诉他,他竟有些不相信。胡客游侠也疑惑地看了看霍山翁,而后者泰然自若地挼着胡子,仿佛胸有成竹。 我们的比试终于开始了,首先发难的当然是丁哥儿。得知我不拿兵器,他似乎更有信心,那剑就势端起一刺。我忙转身躲过,脚下便踩起老魔头所教的迷魂步。初时,心中尚有些疑虑,生怕老魔头所说是假,见丁哥儿那剑刺出已空,又忙撤剑回身,我自然而然地便到了他和身后。到此时,我方大松了口气,这老魔头没有说错,迷魂步确实叫这个西洋人摸不着头脑。其实此步伐只是按照六十四卦洐化而来,这个洋小子哪里接触过这种东西,自然被转得迷魂转向。不过,凭心而论,这个叫丁哥儿的小老外反应确实敏捷,那剑击出去又快又狠,宛若流星,如果我正面与他单对单地搏杀,只怕早已经被他穿成了蜂窝。 场外观看的两个兄弟,表情是一喜一忧。老魔头斜着眼瞟着自己的兄弟,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而胡客游侠却紧绷着脸,早已失去了原先自命不凡的神态。 我想,我只要瞅准机会从丁哥儿的身后夺去他手中的剑,这场无谓的争斗就该结束了。但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实际做起来却太难太难。丁哥儿在几次击刺不中之后,反倒学乖了,干脆站着不动,手中将那剑舞得车轮般飞转,我哪里近得他身。就这样对峙了半天,我忽然发现他的下身并无防护,想到只要一脚扫去,将他放倒,还怕他再起来吗?于是便这样做了,他应声而倒,但同时,他的剑奇迹般地扭过来,也刺中了我的腿,虽说只划破了点儿皮,血却流出了不少。 “哈,这只能算个平手。”不等老魔头开口,胡客游侠抢先发言。 我看了看霍山翁,他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只埋怨了一句:“亏你有一身上佳的内功。” 丁哥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惊诧地看了看我,又将头转向他的师父,露出付羞愧的样子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又象是道歉,又象是解释。胡客游侠并没有怪罪于他,反倒安慰了他几句,这才对霍山翁道:“看来,我们只有明天再分个高低了。” 老魔头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但胡客游侠显然已经后悔不该让出十天来给老魔头,今日的这场初次交锋竟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对老魔头建议道:“我已经让给过你十天时间,从今日起,你我都不准再与徒弟单独相处,再也不能给他们什么。”他又冷哼了一声,道:“就让他们俩个呆在一起,胜负看他们的造化。”他是害怕老魔头再教我点儿什么,所以才这样说。 老魔头显然有些不快,但也挑不出话来,人家毕竟让过他十天,他只能答应。实际上,这对我很不利,我只会这门功夫,今日用过,明日不见得能奏效。但丁哥儿却不同,他似乎还有许多的绝技没有拿出来。 “小子,把这个拿去。”老魔头一甩手,丢过来一样东西,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那把带鞘的匕首。 胡客游侠马上大叫起来:“你们违反了协议。” 老魔头却一本正经地说:“不,那本来就是他的,老夫只不过替他保存,如今还给他罢了,这并不能算是传给他什么。” “他说得没错。”我也忙道:“这匕首确实是我的,很早以前便已经属于我了。”我说得是事实,在空山寺的时候老魔头就把匕首给了我,只是后来怕我自杀而没收了去,这时物归原主倒也理直气壮。 胡客游侠只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第一次与洋小子同穴而居,我确实有些不习惯,但可以看得出丁哥儿比我更难受,他总是神情紧张地盯着我,随时准备格斗,好像我就要暗害他一样。那两个老家伙躲到对面的火山上去叙旧情,其实只不过是互相监视,互相牵制罢了。 “喏,就这么一张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指着那张石床告诉丁哥儿。他听得懂我的话,迟疑地看了看我,走到床前,用手一摸又猛地缩了回来,嘴里咕嘟了一句,半天我才听懂,他在说:“这哪里是床,完全是冰,我宁愿睡在地上。”我也不管他爱睡在哪里,径直坐在床上,闭目盘膝,依旧往日的功课。“你就这么睡?”丁哥儿奇怪地在问我,我只是不理,连眼睛都没睁开。他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这才安静了下来,一会儿,便听到了他均匀的齁声。不久,我也入了定。 当缓缓的一个循环结束,我睁开眼睛,心中不知怎的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在指使着我,使我不能够再静下心来重复第二次循环。我随手一摸,便摸到了那把带鞘的匕首,拿在手上仔细地玩弄着,拔出刀来,听得一声轻微的铮响。这确实是一把宝刃,但我仿佛原先就认识它,仿佛它原本就属于我。 丁哥儿安静地蜷缩在我对面的一个角落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他梦见了什么好事吧?我猜测着。在他的身边放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剑,这个异乡人不远千里来,难道就是为了与我一决雌雄吗?他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我也是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打呢?为什么不化敌为友呢?“妈姆。”我听到他这样亲切地叫了一声,噢,难怪他脸上带着笑,原来他梦到了他的妈妈,这原来也是一个没有成熟,孤苦伶仃,和我一样的孩子。我的心在震颤。他猛然惊醒,看着我手里拿着匕首,吓了一跳,一跃而起,已将佩剑握在了手中,摆出架式,剑尖直指着我。 “我们为什么要打呢?”我收起匕首这样地问他。他不说话,眼睛依然敌视地望着我。“其实我们可以作好朋友。”我告诉他:“我和你一样,在这里是个孤儿,你是欧罗巴孤儿,我是亚细亚孤儿,我和你一样也想妈妈。”丁哥儿的目光渐渐温柔了,他慢慢地收起了剑,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站起身,跳下床,走到他的身边,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在抖动,但随即也握紧了我的手。我说:“我们不打了,我们就这样告诉他们。” “不行!”丁哥儿无奈地道:“他是我的师父,又是我的教父,我不能违抗他。” 我愣住了,这实在是一个难题。在这个时代里,我不可能说服他来服从理智,这种理智在他看来便是大逆不道。“这样吧!”我突然想到:“我们假打,永远也不分出高低,叫他们的誓约见鬼去。” 丁哥儿的眼睛亮了,努力地点了点头。 直到第二天场上再次交手,我才发觉自己上了当。这个看似天真的小洋鬼子,原来这般狡诈,他骗了我。交战一开始,他便与我斗起了狠,那剑快速凌厉,招招要人性命,亏得我的迷魂步他尚未完全适应,避过了他那最要命的几招,但越打我越吃力。丁哥儿对迷魂步渐渐有些了解,他的剑始终指向我的身体,不管我怎么转,他都能找得到,我简直就成了个无反击之力,被追杀的猎物。 胡客游侠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而霍山翁却紧绷起了脸。 这场看似必输的打斗在结束时却有些意外,丁哥儿使了一招“花影重叠”,那柄锋利但又软韧的剑在半空挽出千万朵剑花向我直逼而来,一下子将我逼到了绝境。他的下一招将是绝世之破天剑,那是一招只见光和血的致命一击,使出来我必定丧命黄泉。也许是被逼得太急了,一股强大的能量忽然涌上丹田,我双臂一晃,仿佛便有了千钧之力,在丁哥儿的剑刺中我身体的那一刻,猛地拍出,丁哥儿惨叫一声,身体如断线的纸鸢,呼着飞出去了有一丈多远,“篷”地撞在山崖上摔落在地,嘴角流着血,那剑也飞出老高,插到山上的雪堆中。我也一屁股坐到地上,胸口被鲜血染红,一条深深的伤口几乎让我看到了骨头。 胡客游侠连忙跑过去扶起丁哥儿,霍山翁也过来查看我的伤势。我的黑风补血膏此时又派上了用场,老魔头一边为我涂药,一边安慰地道:“他比你伤得重,你是皮肉外伤,他是内伤,怕没有一年半载养不愈。”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种深深的愧疚噬食着我。也许是看透了我的表情,老魔头这样告诉我:“不要自责,你若不伤他,他便要伤你,你由不得自己。” “不!”我大声叫了起来:“我自己决定我自己的事,不要人来摆布,我又不是罗马的角斗士!”我的眼泪在这时已经湿润了我的脸颊,老魔头变了变色,好象要发怒,又强忍住了,站起来背着手转过身去。 我的话显然刺伤了丁哥儿,老魔头不明白什么是罗马的角斗士,但他和胡客游侠却清楚地知道。于是,我听到了哭声,一个嚎啕的孩子的大哭声,我转过脸去,只见丁哥儿正扑在胡客游侠的怀里失声哭着。啊,他是在哭他悲惨的遭遇吗?我不知道。我看到胡客游侠苍白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慈父般的关切。不!我不能再和他决斗了,无论什么原因,我也不会再决斗了。 “我提议延期再比。”胡客游侠站起身来对霍山翁说道:“你看,我的弟子受伤了,你的弟子也受了伤,我们为什么不等他们伤好了呢?” “随你吧。”老魔头少有地附和了一句,他知道已经很难再操纵我了。 我和丁哥儿的决斗就这样搁浅了,虽然有过你死我活的较量,当我们再重新独处一室时,并没有因此而怨恨,相反,更加了解对方,更加知心了。也许是由于我们年纪相仿,或者这里再没有第三个年青人,慢慢地,我们真成了朋友,最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在这里,彼此除了对方,心里的话还能说给谁听呢? 在老魔头的指导下,我已经了解了内功的奥妙,发现这个洋小子剑法虽然不错,凭得却是他天生的力气,哪有什么内功,便诚心地教他练气,以赎我无意中伤他的罪过,这小子倒不推辞,全然接受,连个谢字都不说。 这段平静的日子当然不能这样度过,作为师父,两个老头子都希望再教给徒弟一点儿东西,但有碍于事先的约定,于是这个过程变得十分奇怪,并且可笑。当我们四个人在一起,那两个老头子便不对我和丁哥儿发问,而是自顾自地说话。比如胡客游侠会对霍山翁说:“我的剑术厉害无比,象这一招‘冲天之鹤’一定可以刺穿你的胸膛。”他说着比划着做了个动作;而老魔头只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道:“老夫的天魔神功你哪堪比,象老夫天魔拳的这招‘三式定乾坤’不仅可以破解你的那招,而且定能要了你的性命。”他说着也在地上又滚又跳地练了一练。“我这招‘风光无限’也不示弱。”胡客游侠又打出一招。“老夫还有‘虎怒龙啸’”老魔头也舞出一式。就这样两个人自说自练,只是不打。我和丁哥儿都瞪大了眼睛,心照不宣地明白这是师父在传授武功。本来我不想再跟老魔头学些什么,可是看到丁哥儿如此认真地一招一式跟着胡客游侠比划,心里生怕他象上次骗我一样,学得好招式再来对付我,也不得不对霍山翁的一招一式细下研究,努力学习。 在这种独特的教导之下,一个人能学成几分功夫,那就要完全靠他的资质了,师父不能讲解,只能比划,理解接受的好与坏也只能靠自己。我自认为还不是很鲁笨,但开始时,有些招式在老魔头手下如此容易地挥洒出来,而我却如何也练不好,也亏得老魔头一日三番地重复,才将将学会,只有日夜加紧熟练方才记得住。但这东西就仿佛万事开头难,一旦我入了门,以后学起来竟也得心应手,老魔头刚一出招,我已经完全记下,并能潇洒自如地完成。丁哥儿也很聪明,但与我相反,开始时,他从胡客游侠处学的很是顺手,几乎是一挥而就,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剑术一天天精炼,学得却也一天天艰难起来。胡客游侠的剑术柔和了东西方两种文化,越到精处越是繁杂,令人捉摸不透,难怪丁哥儿吃力。我想假如胡客游侠能够讲解,丁哥儿学得一定更快。 现在,我的武功已经有相当水平,眼力也突发得准确,再快再复杂的招式只看一遍便能记下。我想,老魔头教我招式还在其次,他主要的是在教我目力,这才是克敌致胜的法宝。对于老魔头的天魔拳我不再满足,觉得很是容易,于是又多出了个心眼,去留意胡客游侠的一招一式,竟然也能使上两招。我暗自欣喜,但直到一天,我发现丁哥儿也在偷偷地练天魔拳,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尖猾的小子难怪学他师父的剑术如此吃力,原来是贪多嚼不烂的缘故。再细细察看丁哥儿所学,我又暗暗好笑,老魔头的武功是以内力为基础,其精髓还在暴发力上,并非复杂的招式。丁哥儿的内功虽然在我的指导下小有成就,但与高手相比尚肤浅得很,他的所学根本就是小儿游戏,唬唬人还行,却没有多大威力,他还不如一心一意地去练剑,那样最少能够以一精抵百通。 两个老头子似乎忘记了约定,一年过去,谁也没有提起重新让我和丁哥儿决斗的事,这正是我巴不得的,细细想来,却也知道他们的苦衷。对胡客游侠来说,这一年的磨砺可以让丁哥儿步入剑侠行列,但再看一看我的武艺,却又有些担忧,他根本没有想到,在短短的时间里,我的武功竟如此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他并不清楚我是因为内功基础好的缘故,越来越对自己的徒弟失去了信心。霍山翁也有难言之隐,他并不担心我打不过丁哥儿,只是后悔收了一个如此倔强、不听他话的徒弟。如果没有胡客游侠在此处,他早已下狠心毙我于掌下了,哪还能指望着我为他效命呢?所以,他们都保持沉默,这样耗着。 虽说我与丁哥儿不再决斗,但平日的演练却从未少过。每当两个老头子离去,丁哥儿总要首先向我挑战,目的无非是要检验自己所学是否到家。我也迎接挑战,目的却是让他死心塌地地放弃胜我的念头。开始时,我略处于下风,不久又打成了平手,最后,我便如脱缰野马,再也没有让他占过便宜。可这个臭小子原来也是个驴脾气,不赢就誓不罢休,总是没完没了地与我缠斗,有时还会露两手从霍山翁处学来的武功。而我有时也会露两手从胡客游侠处学到的剑术,每次我只要一露招,他都会“咦”地惊叫一声,原来这一招他自己都未学会。这时,他就会跳到一边,很生气地诅咒我,大声骂我不该学他的东西,然后又没命地练习这一剑式,直到觉得已经熟练,还会跳过来与我再比。说实话,这种比试,让他受益非浅,而我,除了学习自己的耐性以外,什么也没有从他身上学到。 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每夜,他依然躺在山洞的一角倦缩而睡,不同的是那里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我依然坐在床上先练功,但自从那把匕首带在了身边,练功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杂念,让我静不下心来。这一日也是偶然,我拔出匕首,盯着已然发乌的刀身,忽然便想起了什么,裸露出自己已然结实的胸膛,心口处那块月牙形胎迹分外惹眼。我握住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你要干什么?”我的动作马上吓坏了对面的丁哥儿。 我却问道:“你不觉得奇怪?这匕首与我身上的胎迹如此相象吗?” 丁哥儿走到我的近前,看了看那匕首,又摸了摸我的心口,点了点头。 我操起匕首对着洞壁猛戳过去,石末纷纷落下,那里竟然穿透了,我拔出匕首,在石壁上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深洞,那洞的形状和大小竟然与我心口的这一胎记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我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自问着,紧握匕首的手颤抖起来,一种潜在的影像在我的脑海里翻腾,我闭上了眼睛,就让大脑去驰骋,就让大脑去回忆。五台山那老和尚的故事清晰地印入我的记忆。我看到了一位贤淑的绝代佳人用一把闪亮的匕首刺入了我的胸膛,她深情而又悔恨地望着我,然后便自杀在我的身边,我想扑上去喊她,但张不了嘴。我的灵魂又飘悠起来,也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我又醒了,手里握着这把匕首,只剩下了天与地。 “穿心匕首穿心剑,穿透人世情和怨,何年到得逍遥岸,自在半梦半醒间。”耳畔隐隐传来天籁的声音,却是颂着这么一首诗。一个个鬼魅般的影子呼啸着向我袭来,我左闪右躲始终摆脱不了他们的纠缠,蓦地一股强大的力量左右了我的身心,我如同忽然间吃了神丹妙药一般,身形一摇,竟变出了八九个我的人影,每个人影都挥着匕首,踩着凌波仙子般轻巧的步伐,这身形似乎也轻了许多,匕首所到之处,鬼影四散,阳光灿烂。那招式、那动作仿佛长江之水连绵不断,一气呵成,让人目不暇接。鬼影终于不见了,一切又变得干净完整,我整个地融入了天与地。 我猛地睁开了眼,哦,那原来是一场梦,一场奇怪的梦,但梦中我的一招一式怎么还如此清晰。我再不迟疑,跳下石床,挥着匕首舞了起来,直惊得丁哥儿眼睛睁得老大,一动不动,恨不能瞪出来似的盯着我。我哪里去管许多,脚下的步伐开始尚慢,越走越快,连我自己都感到了风从耳边刮过,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忽得一个跃起,就觉得人象是被分出去了一样,一下子就多出了两个人影,那匕首所到之处,只有石壁“哧哧”被划破的声音,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声响。我再也没有什么私心杂念了,也再想不起来,身体只是在旋转,手臂只是在挥舞,脚步只是在摇移,大脑只是在回忆,心灵却是在震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我的整个人都疲倦地要跌倒,但我的脑海还在翻腾,简直不敢相信昨天晚上的事。 “哎呦!”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顺着看去,原来是丁哥儿摔倒在地,再一看他的脸,我简直就要大笑出来,只见他的头上一块大包连着小包,一块青紫连着青紫。 “你怎么摔成这样?”我忙问道。 他却不理,爬起身来,脚步蹒跚着,心中默念着什么,一步步地踏着,越走越快,呼呼地带着风响。“哎呦”又是一声,他又摔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我忙上去扶他,他却把我甩在一边,又走起来,又摔倒在地。“喂,别练了,你在做什么?”我大声喊着。 他瞟了我一眼,说:“不要你管,你练会了,就不要我练吗?” 我莫名其妙地问:“练什么?” 他对我很不满意地道;“你明知道还要问。” 我仔细地想了想,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真会装傻。”他鄙夷地说:“昨夜里你练出了三个人影,就是这么走的,我都记住了。” “三个人影?”我隐约记起,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昨夜里仿佛做了个异常的梦。 老魔头和胡客游侠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洞里,一进来两个人便雕塑般地惊呆了。 “逍遥步!”老魔头看着丁哥儿再次摔倒,应声而出。但他的眼神只在丁哥儿身上一晃,便转到了石洞壁上,我不由得也看去,只见这个可容上百人的石洞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四周所有的岩壁上到处是刀痕,到处是石粉。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老魔头问我。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怎样回答。 “丁哥儿,你说!”胡客游侠吩咐着满脸青肿的徒弟。丁哥儿愣了一下,叽哩咕嘟地飞快地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他一说快,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有胡客游侠不住地点头,最后解释说:“他说这都是你徒弟留下的,他好像在梦游。” 老魔头点了点头,走到我的身边:“你仔细想想,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努力地回忆着,确实什么也记不起来。“我只是用这把 匕首在壁上戳了个洞。”我告诉他:“然后我就像是睡着了,做了很多梦。” 老魔头接过我手中的匕首,看了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匕首吗?”我摇了摇头。他说:“此匕名曰‘穿心’,是逍遥门的传家之宝,据说有神奇的力量,老夫是从东方闪烁手里抢到的。” “原来那天你抢得就是这个。”我恍然大悟。 老魔头点了点头,算是承认,接着道:“此匕首极有灵性,若得主人,定当深夜吟唱,晶莹光华。外人得之,不开刃尚好,一开刃必见血光,老夫得此物只是与要它的人为敌,也知道并非它的主人,那日在绝壁之下也是情急方才送与你,谁知,你却是他的主人。” “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对!”老魔头道:“看这满洞的刀痕,看来它已经为你显了灵,你是逍遥门的人,也就是飞天传人。想来如今已是有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我辩解道:“可我什么也不会啊?” “你自己不觉得,但那种武功已深深扎根于你的记忆,就像那日你与丁哥儿决斗一样,非到万不得已时,你是想不起用它的。”老魔头说着看了丁哥儿一眼,又道:“只是便宜了这小子,让他学了个凤毛麟爪,但这对他来说已经受用不尽了。” “你说了半天,我还是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我确实被他的话搞糊涂了。 霍山翁却道:“好,胡客,你讲。” 胡客游侠点了点头,这才娓娓说了出来:“我们小的时候,家住西凉,老爹是那里最有名的大盗,武功之高,无人能比。但有一天,来了一个年青人,他便是逍遥门的飞龙传人,手持得便是你手中的匕首,他与老爹决斗,老爹已经稳操胜券,将他逼到了万丈悬崖的边缘,但就在他掉下去的那一刻,他施展开了惊天骇地的绝技,顷刻间便将老爹致于必死的境地。当时我们两兄弟只有六岁,却亲眼目睹了那一场终生难忘的厮杀,看到老爹命在旦夕,不由得齐声喊起爹来,那年青人回头看见了我们,便再也下不了杀手,只在一迟疑间,却被老爹踢下了悬崖。” “你们的老爹好卑鄙呀!”我不由得叹道。 两个老头子只是瞪了我一眼,并没有发怒。老魔头接着道:“不过,从那时起,老爹便远离了凉州,来到这里算是忏悔,如今算来已有六十余年了。” “那个年青人到底有何绝技?”丁哥儿好象更对那绝技感兴趣,插嘴问。 胡客游侠道:“那年青人绝技施展开来,便在周围的岩石上留下了如同今日这洞中一样的刀痕。” “此门绝技是逍遥飞龙门的代表。”老魔头接过话来道:“名唤‘幻影飞龙’。” “幻影飞龙?”我和丁哥儿齐声叫道。 “嗯,这门武功并非常人学得到的,谁也不知它如何传下来的,原以为早已失传,却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今日看来这完全是有缘人悟到的。”老魔头说着看了看我,又道:“这门功夫由三部分组成,单学了任何一种亦可独步天下。” “是哪三部分?”我问。 “第一部分便是这逍遥飞龙步,堪称轻功之最;其二是小幻影,叫作旋风飞龙斩,发动起来最少可有三个幻影,令人防不胜防,适于与任何人单打独斗;第三是大幻影九影连环劈,发动起来最少可有九个人影,可以同时与九位高手对敌,若用于千军万马之中,亦可保身伤敌。” 闻言我和丁哥儿都赞叹不已,尤其是丁哥儿,一双精明的眼睛如看工艺品一样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我。我有些奇怪,问道:“那个年青人已经死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老魔头道:“老爹在那次之役后,四处打听此种绝技,从好几百年前的武林榜一直追查到几十年前的武林榜,才晓得了这点东西。” 我慨然地道:“如此说来,这逍遥门传人岂不天下无敌了吗?” “确是如此。”老魔头点了点头,但又接了一句:“不过,据老夫所知,这逍遥门的传人都很短命,活不了太长,也不知是不是由于这门武功太伤人身体了。” “管他短不短命,我若天下无敌,死也甘心。”丁哥儿抢着道,又不无遗憾地对我说:“只可惜会的是你不是我。” “你知道老夫为什么要抓你到此吗?”老魔头忽然问我。 “你不是要我作你的蛇饵吗?”至今想起这件事来,我依然不寒而栗。 老魔头轻哼了一声,道:“那只是老夫的借口,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老夫便怀疑你就是那个逍遥门的年青人重新投生的,你的气质与相貌很象他。” 胡客游侠也点了点头。 我吓了一跳,也记不清楚这是多少次关于投生的话了。 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那个奇怪的梦境我又经历了很多次,但每次醒来后,却什么也记不起来。而与我同处一室的丁哥儿,武功却飞速发展,他终于凭着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和顽强的精神,练成了他那所谓的逍遥步,只是并没有能够变出三个人影。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骄傲他的成绩,在他师父指导下,他将这种变幻莫测的步伐应用在他的剑术上,美其名曰“幻影西洋剑”,其实哪里有什么幻影。 当丁哥儿自觉得幻影西洋剑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时候,他又犯起了老毛病,非要逼迫我与他交手,要知道他的一招一式我都了如指掌,就是他的逍遥步我也无需多想,便能破解,这种本领仿佛是天生的一样。但为了不伤害他的自尊心,我还是答应应战,胜负自然是由我掌握的。有些时候我也会佯装败一阵,他便如吃了兴奋剂一样得欢愉,吹着口哨,手舞足蹈,翻着跟斗,就象个英格兰球迷为英格兰球队的胜利而惹了狂疾一般。当然,第二阵我绝不会让他赢,这时,他便会又揪头发又揪耳,抱着头直往石壁上撞,嘴里还会不停地诅咒我这不好、那不好,如丧考妣似的。不过经过两年的较量,他最终还是明白,他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这时,反倒破罐子破摔,天天围着我打,天天吵得我不得安静,只有在晚上他睡熟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付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是可爱。我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成了我的弟弟。 这样的生活仿佛始终没有尽头,直到有一天,火山爆发了。 这一日清晨,我和丁哥儿被大地强烈的震动惊醒,他不知所措地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发着愣,大概以为是世界的末日到了。 “地震!”我大叫着拉住丁哥儿的手,飞快地跑出石洞,丁哥儿根本便是被拖出来的。我们刚一出洞,身后便轰然一声,只见石块翻滚着落下,那洞很快便被淹没了。丁哥儿的脸吓得惨白,一把抱紧了我,我也隐隐后怕。这时只听得如万头巨狮般地一声怒吼,一股灼热的气浪向我们袭来,我们再看对面的火山,已经整个地抖动起来,火焰台几万发爆竹冲天而起,炽烈的熔岩倾刻间滚出了喷涌的山口,一时间,烟灰象雨一样纷纷落将下来,我连忙拉着丁哥儿躲在一块巨岩之后。 “师父,师父怎么办?”丁哥儿孩子一样焦急地问着我。我这才想起住在对面火山上的两位老人,可现在我们还能过去找他们吗?不可能的,岩溶已经流到了山谷,大片大片的树林在火中焚烧,成群成群的动物往雪山上跑,莫说是人,便是神仙只怕也过不了底下的山谷,又哪能到对面的火山上去呢?那样只能白白送死。 “他们会跑出来的。”我只能这样地安慰丁哥儿,同时也这样地希望。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个矫捷的身影从谷底出现,冒着纷飞的火山灰,闪避着奔上山来。 “是老魔头!”我兴奋地大叫起来。 老魔头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不等我们答话,他首先发问:“胡客呢?” “他没有来。”我告诉他。 “糟糕!”他叫了声,也不多说,回身又向谷底奔去,尽管我“喂喂”地唤了半天,他头也不回,很快又消失在了燃烧的树林里。 我愣住了。在我的眼里,老魔头是一个没有人性,没有怜悯之心,连手足之情也不讲的魔鬼,却原来,他还人性未泯,还有兄弟之谊,他并不是个冷酷无情的魔鬼。在这种生死悠关的时候,他终于还是不惜自己的性命,去救一奶同胞,这就是兄弟。这必竟是兄弟! 山谷完全成了红色,除了火焰、岩浆、烟灰,不再看到其它,连那远处的咸水湖也成了火湖。时间也一点点地过去,但那两个老兄弟还没有出现。 “哇!”丁哥儿终于哭出了声,我也心如刀绞,确信这两个老兄不会再有生的希望了,对老魔头的怨恨也化为了乌有,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的影子。不管怎么说,他对我还是不错,尽管他说得很凶,而实际上却对我关怀备至,只不过是用他独特的方式在表达。不是他,我不会食用天魔星草,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健康;不是他,我不会练成如此高深的内功,也不会学尽他平生绝技;不是他,我不会得到那把匕首,也不会了解我生前的传奇;不是他,我不会结识丁哥儿,也不会感受到手足情深。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开始后悔我对他是不是太刻薄,连叫一声“师父”也要与他讨价还价,而他又确实是我的师父。 “师父!”丁哥儿大叫了声,再也不顾漫天的灰尘,奔下山去。我顺声望去,只见两个浑身是火的人从谷中挣扎着滚了出来。那两个人还活着,我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喜悦,也跟着丁哥儿之后跑到山下。火滚滚地扑了过来,我和丁哥儿奋力扑灭两人身上的火,一人抱起一个连忙又奔回山上,依然躲到巨岩之后。 这两个老人已经被烧得体无完肤,面无人色,但仍然活着,眼睛一睁开便互相拥抱在了一起,五十年的恩怨一下子冰消去散了。 火山只喷发了半日便停熄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山谷中没有树林,岩熔凝固成石头,满山都是。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四个人都活着。两个老人不再为争老大的位置而计较了,我和丁哥儿这回是彻底地放下了心。 另一个变化是我终于对着黑魔喊了一声“师父!”,老魔头先是愣了一下,显出激动的样子,但随即又摆出了一付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却明显地感到了他对我亲切了许多。 又经过了一年的休整,两个老人恢复了健康,这个山谷又有了绿色,而他们也决定了一项令我和丁哥儿感到兴奋的事,那就是让我们俩去闯天下。用胡客游侠的话来说是:“让中原人士见识见识西洋剑术。”而用老魔头的话来说却是:“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大侠们,见识见识老夫这个魔头调教出来的徒弟。” 就这样,又经过一个月的准备,两个老人各自将看家的本领传给弟子,我和丁哥儿便出发了。而这两个怪异的兄弟却甘愿相伴,老死在这寂寞的空谷中。 第五章 三老丛林 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便开始思考一个古老的问题:“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用这个问题首先去问丁哥儿,他的回答分外简单:“我从西方来,要到东方去!”而我却有一个谁也不相信的回答:“我从未来来,要到这个时代找寻些什么。”这个时候,我不再怀疑五台山老和尚的话,相信自己便是那个杀了千万生灵的将军的转世,那么在这个时代里,我要洗清那一世造的孽。 与丁哥儿作伴是一桩劳累而又倒霉的事,第一次离开他的教父兼师父,他便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活泼与兴奋,一扫过去那种烦闷且天真的性格,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有时,他会嫌我走的太慢,我若走快了,他又跟不上。左说右说他都有理,我也懒得去和他吵嘴,干脆地告诉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不侍候了。他果然如解开缰索的疯马一样,狂奔而去,可是没一天又灰溜溜地回到我的身边,发誓再也不离开我了,细细一问才明白,在这里没有人能听懂他的中国话,他也听不懂别人的中国话。离开了我,他就像丢掉了嘴巴和耳朵,成了哑巴和聋子,睁着眼睛也像个瞎子。 就这样,我们也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少日子,翻过了几座高山,穿过了几片沙漠,路过了几条河流,这一日终于来到了渭河边的渡口,在渡口边的茶棚里坐下,一边等待渡船的到来,一边喝些茶水。丁哥儿似乎对什么都好奇,左摸摸右碰碰,不时地问我这,问我那。当然他的样子也招来了众多人的目光,他却觉得非常高兴,私下里对我说:“看来,我比你长得好看,你看,人家只看我,不看你。”我哈哈大笑,告诉他:“如果我牵着只猴子来,那人们更爱看猴子了。”这话把他气得半天没再开口,只是喘喘地呼着粗气。蓦然他的目光盯到了外面,那气好像一下子消了个一干二净。我也顺脸望去,只见渡口边来了一位牵着马,白衣翩翩的少女,背上背着一把剑,头梳两只双抓鬏,转过身来,我倏然一惊。这面容我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只见她淡眉亮眼,口小鼻娇,脸上微红,虽不是闭月羞花只貌,但也生得娇小玲珑,芙蓉出水一般。她的容貌是次要的,我赞赏的是她那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同情一切,又仿佛藐视一切,让人琢磨不透。 “这么多日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动人的女孩子。”丁哥儿悄悄地告诉我说:“我要去和她交个朋友。”他说着也不等我的回答,便径直走去。 那艘渡船已经靠岸,我也汇了帐,跟了出去。 “嘿!”丁哥儿这样鲁莽地对那个少女打着招呼,那少女应声看了看他,又转过了脸,牵着马走上渡船。“嘿!我帮你!”丁哥儿含糊的舌头说着,也不问那少女听没听懂,两步走上前,就抢她手中的缰绳,要踏上船板。这少女吓了一跳,拧身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丁哥儿的屁股上,丁哥儿哪里防备,“哎哟”了一声,“扑通”便掉进了河里。 “他是想帮你。”我连忙走上前去解释着,一边到河边拉起浑身泥浆的丁哥儿,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大笑出声来。那少女也走上前来道着歉。 等我们坐在船上,丁哥儿依然没有接受教训,也不管满脸的污秽,还紧紧往那少女近旁凑着,嘴里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那少女一句话没有听懂,直往船头躲去。我一把拉住丁哥儿,讽刺道:“先去洗把脸。”他这才明白过味,趴在船边洗起脸来。我和那少女相视着望了一下,不由得都笑了。啊!这笑容也似曾相识;不,我一定见过的,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望着她,我凝神细思着。 “啊!这是什么?”丁哥儿已经洗干净了脸,一眼看见了那匹马上一个长条的布包,布包一头露出的是一把秦筝,这才问道。 我随口告诉他:“那是把乐器。” “乐器?”他十分好奇,也不问人家同不同意,便从马背上抽了出来,“哇!十三根弦!”他惊叫了一声:“我们那的琴只有六根弦。”他说:“这么多弦怎么弹哪?” “还有比这更多弦的琴。”我夺过那筝走到少女的面前道:“对不起,我这位兄弟不懂事,他是个外国人。”那少女接过了琴莞尔一笑,说道:“没事儿,他挺逗儿!”我愣住了,这少女的一口北京话叫我想了起来,她不正是那年在慕容家对门茶楼里招呼过我的女孩子吗?这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我们竟会在大西北相遇,只是她长高了,也长漂亮了,无怪我看着她眼熟。 “你为什么老看着人家?”丁哥儿的话猛地把我惊醒,那少女正羞涩的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耳根。我不觉地也有些脸热,忙走回船的另一侧,望着平缓的河水,心中竟有些发跳。啊!我认出了她,她怎么没有认出我呢?是因为那一年我太寒酸了吗?不,河面上映出了我现在的脸,我变了,长大了,那一张苍白病态的孩子的脸已经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更加成熟,更加健康的年青人的脸。怎么说呢?三年过去,她变了,我更变了。 “开船啰!”随着船工的一声高喊,渡船慢慢移动起来。 “等一等!”一个人大声招呼着,也牵着一匹马,急匆匆走上了船来,船便调起了头,一看到这个上来的人,我又是一愣。他不正是那年被老魔头抓住过的终南山派的弟子吗?我记得他好像名唤项冲。哦!这世界真是小,转了几年又转到了同一艘船上。项冲还是原来的模样,三年的时光只让他多经历了一些风霜,更加成熟,更加稳健。一上了船,他首先看了看我和丁哥儿,目光在丁哥儿身上多呆了片刻,又转到船头望了望那少女,这才回过来仔细打量我。在他的目光下,我不由得也自己打量起自己来。啊!这身装束是如此的邋遢,丁哥儿也是一模一样,都穿着件羊皮坎肩,腰上用条都快看不出颜色的布带系紧;裤子破破烂烂全是补丁;裤腿只到得小腿处高,脚下是一双几乎不能叫作鞋的草鞋。再一摸头发,长长得飘在脑后,用一根脏布条勒住,而丁哥儿那一头金黄的卷发更是蓬乱,简直可以作鸡窝用,不过他的腰间还别着把佩剑,比我英武得多。与对面这个精神整洁的项冲相比,我们就是要饭花子。 丁哥儿全没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只对那少女感兴趣,而对那少女怀中的秦筝更感兴趣。“弹一个曲子吧?”他这样地请求着这个少女。 那少女抱着筝犹豫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丁哥儿的话,怕她为难,拉住丁哥儿埋怨道:“你安静点行吗?这琴不是随便就能弹的,还需要焚香沐浴。”丁哥儿愣住了,他根本不懂什么叫焚香沐浴;而那少女也愣了一下,她好像不相信我也懂这个。 “不!”那少女却道:“焚香沐浴方才弹琴,那是老腐酸儒的作法,人只要想弹,又何在乎在哪里呢?”她说着盘膝坐在船头,将筝平放,右手拇指、中指、无名指往复在琴弦上勾动,左手飞快地移动着弦下之柱,未到一分钟,那弦已经调好,一个清悠的飘音蓦然飞出,动听的颤音转了两转,曲调一变,竟是那一首我唱过的《橄榄树》,我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她只在三年前听我唱了一遍,便能够如此完整流畅,又如此细腻动情地演奏出来,仿佛这就是她创作的一般。 “好曲子!”一曲终了,我和丁哥儿还未细细回味,项冲便大声赞了起来:“此曲不同凡响,宛若小鸟展翅,又似山间溪流,辽远广阔,充满希望,不同与当今靡靡之音或陈词滥调。” 这少女緬腆地答着:“这位相公过奖了。” 项冲笑了笑,继续说:“此曲在下从未听过,不知何名?” 这少女如实回答:“此曲是我小时听一位流浪少年所唱而记下来的。” “哦,所唱何歌?” “不晓得,我只记下了曲谱,却未记下歌词,只是觉得那歌词很好听,所唱皆是白话,里面多句重复橄榄树,我想此歌也当听《橄榄树》吧。”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真想告诉她,我就是那个唱歌的人,愿意再为她唱一遍。 船已靠了岸,这少女收起筝,牵着马下了船,又纵身上马,一甩鞭子,那马已飞驰而去。 “喂,姑娘……”项冲也上了岸,在后面喊着,也跳上了马,飞快地追去。 我的心却酸溜溜的,也不知什么滋味。 “喂,混球!”丁哥儿总这样地叫我,好在别人也听不懂他的话。我转过头看着他。“咱们也买马骑吧?”他这样羡慕地建议着。 我摇了摇头,道:“不行,咱们的银子不够,现在你和我需要的是换个人样子。” “换个人样子?”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破烂的装束,赞同着:“对,听你的。” 我们来到城里,置办了衣服和鞋袜,照我的观点,我和丁哥儿最好是各穿各的,但他却不同意,死活要与我一模一样,仿佛这样才显得公平。在剃头担子前,我要那师傅将我的长头发剪去,剃成平头,这洋小子也要如此。那师傅却是一愣,在他看来,男儿一旦过了十八,这发是只留不剪的,仿佛这样才是正经人家。我哪管许多,从小的短发惯了,如今这长发不仅让人觉得憋闷,也爱擀粘,一日不洗,便失去了光泽,于是硬逼着那师傅将头发剪了个平整方正,连两个鬓角也修理得干干净净。但等我和丁哥儿重新走在街上的时候,却有不少人把我们当成了和尚和头陀,这真叫人难堪,于是学起胡人的样子,用根红条布在头上勒紧,这样,我们完全成了“胡人”。 我不知道丁哥儿怎么有那么大的活动量,他一定患有多动症,或许小的时候被胡客游侠管教得过严了,把压抑多年的朝气全部发泄在了我的身上。这一路上他始终围着我又打又闹,又喊又叫,仿佛是一只猴子。开始时,我被烦的无处可逃,到最后干脆不闻不睬,随他的便,这才是心正不怕鬼上身,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跳了一阵,见我没有反映,也士气低落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却对我说:“我到前面先看一看去。”也不等我同意,便一股烟地跑了。 我在后面不着急不着慌地赶路,知道他不会离开我太远,只要前面有路口,他一定会在那里等我,生怕走错了。可是这一回不同,我连过了三个路口也未见到他的影子,难道他没有等我?这怎么会?难道他走错了路?这也不大可能,别看他调皮,但精得很,最少他在路口也会给我留下记号。我有些不放心了,见到路旁有人就去寻问。丁哥儿那金发碧眼的高个子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我相信人们只要见一次便会记住的,可是被问的人却摇了摇头。我又往回走,直走回到第一个路口,一个卖茶的老头子才告诉我,他看见丁哥儿沿着旁边的一条小路下去了。 我谢过了老人,顺着这条小路赶去,心里猜测着他为何要走这里,除非是为了方便一下,但也不至于如此长久。翻过了一道山坡,前面出现了一条缓流的小河,我来到河边,一串清晰的脚印逆河而上。我一下子认出来,这是丁哥儿的脚印,只有他有这么大的脚。于是,我沿着脚印逆河走了五六里路,前面出现了在这西北少有的树林,树林中掩映着楼台飞檐,我想那里一定是个村庄,丁哥儿一定在那里。于是又紧走几步,来到林子前,却见路边立着个大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三老丛林”,旁边还有四行小字,写着:“丛林西北缘,三老笑问天,不是博学者,留命在此间。” “三老丛林?”我一阵奇怪,这哪里象个村庄的名字,倒有些象个风景区的名字。当下,也管不得许多,想都未想便走入林子。我只当地上有路就能走,远望着前方隐现白墙红瓦,怎么也走不到,走来走去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如此往复了数遍,我才发觉不妙,再想找出去的路,已迷失了方向。 我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哪还管有没有路,脚步刚一踏出路径,“嗖”地一声,一利箭迎面穿来,我吓了一跳,拧身躲过,脚踏上了另一棵树的树根处,“嘭”地一声,那地翻了起来,从里面连着飞出三把利刃。我暗叫不好,身体不自觉地一旋,来了人三百六十度大转体,已跃上了一棵大树的树枝,想到这树枝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心略一松,脚下发软,那看似很粗的树枝“咔”地一声断了,我直向下坠去,而此刻,一张网已经张在了底下。 “不好!”我大叫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空中无处借力之时,忽地一个旋空翻,脚往树干上一蹬,身体已直着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小路上。 “好!”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叫响,我转身一看,站在我面前的不正是那个渡船上弹筝的少女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骑马前行了吗? 那少女看到我崭新的外表,愣了愣,细细地重新将我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是你。” 我问道:“你说什么?” “前日在船上我见到你时就觉得眼熟。”她说:“你就是那个三年前唱歌的小子吧?” 我不好意地点了点头,觉得我应该在船上就告诉她。 “我直到刚才才想到是你。”少女对我说:“我在茶棚喝茶时听那个老人说,有两个人到这里来了,一个是金发碧眼,一个是英俊绝伦。”她说到英俊绝伦时,脸不由得红了,但随即又接着道:“我当时马上想到了是你们,于是也赶了来。” “你的马呢?”我问,我没有听到她的马蹄声,觉得奇怪。 “在林子外面。”她说。我想我那时可能正在心焦,所以没有在意。只听她又不解地问:“你们倒是胆大,怎么敢进到这里来?” “这里怎么了?”我忙问,确实被这里发生的事搞昏了头。 “这是三老丛林,武林中的禁忌地之一。”那少女严肃地道。 看着她紧绷的脸,我才觉得事态的严重,忙问:“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鬼二魔,三老四者’吗?”她反问着我。见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地看了看我,只是说:“也许你是刚出道,我所说的是江湖上极厉害的十个魔头的统称,这里不便多讲。此地便是其中的三老住地,一般人都要躲着走,只有你,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我反问道:“你不也进来了吗?” “我……”她一时哑口无言,嗫嚅了半天才说:“我不是为了你们吗?”话说完,脸又红成了一片云霞。 “对不起!”我抱歉着,直怪自己多问。 “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去。”她柔声告诉我。我有些不相信,觉得她还没有我大呢,我都走不出去,她又如何能够?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道:“这是九宫八卦阵,我曾经学过,别看这路只有一条,其实是四通八达,支叉众多。不过这路上倒没有安插机关,可路之外的任何物事都碰不得的。”她说着在前面引路,我紧紧在后相跟,生怕走错。 “大哥快来救我!”我听到了丁哥儿的呼喊,停下了脚步。“大哥,我在这里!”我顺声望去,只见三十米开外的一株树上吊着一个大网,丁哥儿便网在其中,挣扎呼喊着,此刻也不再叫我混球,改称了大哥。 我刚要过去救人,这少女一把拉住道:“你不要命了吗?” 我告诉她:“他是我的兄弟,我一定要救他。” 她却说:“你可以有更好的办法。” 我忙问:“什么办法?” 她没有回答,从身后解下一捆绳,绳端系着一个如手般大小,也有五指,但指端是尖钩的兵器。“这是飞抓。”她告诉我:“此绳足有十丈,你能把它甩过去吗?” 我点点头,接过来一甩,并没有费多大力气,那爪头已稳稳地钉入了那棵大树的树干,我又攥了攥,没见任何异常。 “你在这里拉住绳子这端,我踩着绳子过去。”那少女这样地告诉了我。 “不!”我回答:“我过去,你抓紧绳头。”我自信在雪山之顶都可以与雪豹追逐,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这少女不相信似地看了看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看她已经抓紧,我飞身跃起,脚尖只在绳上一点,身子蜻蜓点水般飞速向前滑去,沿着绳子只落了三次,已到了丁哥儿的身前,随手拔出我的匕首一挥,那网已然松开,不等他落地,我便抓住了他的后背,象抛绣球一样,在半空中已将他抛向小路,然后脚尖再一次点在那根细绳上,又两个起落,已站在了路上,伸手正好接住被抛得高高、这时才落下来的丁哥儿。这套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自然再次赢来了少女的喝彩。 “这有什么,我也会。”丁哥儿站在了地上,忘了刚才身处逆境,这样不服气地对少女吹着牛。那少女只一笑,手腕一抖,飞爪已然松开,连地都未落,就回到了她的手中,转身道:“快走,莫惊动了三个老魔头。”说着便要循路而遁。 我们刚走出一步,一个人喝了一声:“站住。”从一棵树后悠悠地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额头突出,白胡子一大把,但头顶已秃的小老头。“糟糕!”少女低低叫了一声。那老头问道:“你们就这样要走吗?”他的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并不象个恶人的模样。 “老头子还要请我们喝茶吗?”丁哥儿涎脸地问道。 老头子却问了一句“欧?你们想喝茶?” “哦,不!”少女赶忙答话:“我们不敢打扰了,这就离开。” 那老头转头看了看那只被弄破的网,收起了笑容,似乎很是诚恳地说:“唉,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少女的脸变了变,没再吭声。丁哥儿却接过了话:“你请我们吗?” 也不知道那老头是听懂了还是不懂,他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跟我来。”说着转身走在前面。 丁哥儿迈步就要跟去,却被少女一把拉住:“你不要命了吗?”她沉声道,丁哥儿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他就是三老中的老三老糊涂归一安。”少女这样告诉我们:“说糊涂其实一点儿也不糊涂,他对人总是笑呵呵的,可却是笑里藏刀,杀人当儿戏,曾经在河东为了喝一杯酒同人打赌,而整整屠了一村子的人。” “有这等事?”我先是一惊,再看丁哥儿,他也发起慌来,显然相信了这个少女的话。 “怎么不走了?”那老头回过身,依然笑容可掬地问道。 “我们不想去了。” 我告诉他。 “噢?”他盯住了我,走上前来,问:“是你说的吗?”我点了点头,他却“啧啧”地咂着嘴:“可惜了这张好看的脸。” 那少女似乎吓了一跳,忙拉住了我的手。 “说不去就不去,你还罗嗦什么?”丁哥儿蹦了出来,当真是初出牛犊不怕虎。 “啪”地一个巴掌打在了丁哥儿的脸上:“你就这样敢跟我说话吗?”老头子说着,谁也没有看清他如何出的手。 “你敢打我?”丁哥儿立刻火往上撞,嗖地拔出剑来,剑尖直指老头子的头,威严地道:“我和你决斗!” 老头子哈哈又笑了起来,身子一晃,又伸出了巴掌。“小心!”我喊了一声,丁哥儿灵敏地一躲,他的巴掌落了空。他似乎没有想到,扭头看了我一眼,丁哥儿的剑已经向他刺来,他只能全力对付。 平心而论,以这老头的武功造诣,只怕三个丁哥儿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十多招过去了,丁哥儿并没有露出败像,原因很简单,一是丁哥儿的西洋剑法,许多人根本没有见过,此谓以怪致胜;其二,丁哥儿学了逍遥步,虽然只是些皮毛,但却非同小可,此步迷人耳目,,可谓以奇致胜;两者结合,自然为他平添了几分威力。不管老头儿身法多快,丁哥儿总能准确无误地以剑尖而指,在一段时间里,那老头竟有些失措。旁边观战的我倒没在意,直将那少女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五十招过去了之后,胜负渐渐显露出来。老头子毕竟是老姜为辣,陈醋为酸,很快便适应了丁哥儿的打法,而丁哥没有抓住有利的战机,快速歼敌,导致了不利的局面。面对丁哥儿奇异的逍遥步,小老头竟闭上了眼睛。原来,丁哥儿的逍遥步只能迷惑人的眼睛,如果面对一个瞎子,这逍遥步一毫作用不起。此刻小老头凭的是听觉。丁哥儿哪里知道,一味地踩步强攻,那剑看准对方的胸口就是一击,老头儿并不躲闪,反而挺身迎去,丁哥儿的剑顶在了他的胸口,渐渐弯曲了。“他会铁布衫!”那少女在旁边提醒着。丁哥儿哪里懂得,只一愣神,就见那小老头双拳一晃,一双本是枯枝般的手,蓦然赤红如同烈焰。 “小心!”我高喊一声,飞扑而去。小老头的双拳已经打出。我一脚踢开了丁哥儿,双掌迎着拍去,听得“篷”地一声,只觉得胸口气浪翻了两翻,我往后倒退了两步,方才喘过气来。再看那小老头,却是往后倒退了三步,用惊诧的眼光在盯视着我。 “好掌力!”随着一声喝采,又有两个老头子一前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前面一人长得肥头大耳,身胖力不亏,白发苍苍,一脸福态。跟在他后面的人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骨瘦如柴,顑颔若尸,一撮山羊胡子已然花白,表情严肃,仿佛一尊木雕。前面的胖老头先开口道:“老糊涂怎越发没有用了?”后面的瘦者也紧跟着说:“连个娃娃也打不过。” “哼!”老糊涂瞪了那两个老者一眼,并没有答话,反而越发地盯紧了我。 我感觉到身边的少女紧攥着我的手,她的手上全是汗水,显然很是紧张。丁哥儿已经领教了这老头子的厉害,也紧张起来,我却很坦然。 “你是谁人门下?”老糊涂失去了笑容,板起脸在问。 丁哥儿还要开口,我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拧了一下“哎哟!”他蹿起老高:“你为什么拧我?”他竟问上了,我只是不理。 “老糊涂今日怎么了?”胖老头子又道。“前怕狼来后怕虎!”瘦老头子又应了一句。 老糊涂还是瞪了他们一眼,微怒地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在乎这几个名不见经的娃娃吗?只不过方才对了一掌,觉得他的内功竟与天魔星功有些相似。” “是吗?”胖老头问一句。“奇怪。”瘦老头答了一句。“喂,娃娃,你姓氏名谁,快快道来!”胖老头转脸问着我,瘦老头也跟着命令着我:“嘿!小子,你师承何人,不得撒谎!”我发觉身旁少女的手哆嗦了一下,从我手中抽了出去,我回过头来,她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你们又是谁?凭什么问我们?”丁哥儿在旁边不服不忿地道。 我点了点头,这正是我要说的。 胖老头嘿嘿了两声,道:“说出来怕吓破你们的苦胆。”瘦老头道:“你们还是站稳了别摔倒。”胖老头又道:“老夫乃双拳盖四方,杀人不眨眼的奚一空。”瘦老头又道:“老夫是一人抵万众,杀人如草芥的齐一宝。”小老头最后道:“我是天下无敌手,杀人又放火的归一安。” 我和丁哥儿同时摇了摇头,对这三个名字陌生得很。那三个老头一见我们的模样,竟气得“哇呀呀”地大叫起来,一个说:“可恼!”,一个说:“可恨!”,一个说:“可气!”那少女却接过了话茬,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东西、老犟筋和老糊涂。”听到有人终于肯定了,这三个人似乎很高兴,问:“你知道我们?”那少女微微一笑,接着道:“三个老不死的,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人人都欲吃其肉,饮其血。”我以为这三个老头子一定要气得爆跳如雷,谁知他们反倒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这是很光荣的事。 “现今把你们的名字通报上来!”老糊涂又命令起来。 我皱起了眉头,道:“你们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我,那个瘦老头飞身上来对着我打了一巴掌为,幸亏我早有防备,从他身底下一滑,顺势一步,已到了他的身后。“咦?”那个胖老头奚一空惊叫了一声。瘦老头齐一宝亦非善类,一着失手,后踢起腿,若兔子翻身一般敏捷地转过了身,继续挥掌打来,招式之快,宛若闪电,转瞬间就成了掌影。也许是在雪山上看老魔头的拳脚多了,我并没有被他的花招骗过,一手向下,一手向上。果然,他的脚踢了起来,但被我隔住,而他上面的掌也被隔开,趁他还未回招,我一个后滚翻,双腿飞出直奔他的头部,这一招乃是老黑魔所传的叫作“浪子踢球”。虽不精彩,但极实用。齐一宝吓了一跳,但他仍不失为高手,就地一滚,到了一丈开外,十分难堪地站起身来,不由得大发雷霆,便要跳上前与我再分个高下。 “慢!”奚一空却阻止了他,用一双惊异不解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你与老黑魔有何关系?” “他是他的师父,是我的师叔。”不等我开口,丁哥儿已经骄傲地说了出来。 那三个老者惊了一下,连我身边的少女也愣了,我却知道黑魔的名头有多重、多危险的份量,看来,这个少女以后是不会再理我们了。 “哈哈!”老东西大笑起来:“如此说来咱们都是一家了,都是人见人怕的魔头,还打什么?” 我不由得有些恼怒,道:“我不是魔头。” 他们又齐盯住了我,问:“你说什么?” “我不是魔头!”我重复了一遍。 他们又笑了起来,老东西自言自语地说着:“老黑魔一世英雄,却收了个如此窝囊的徒弟,可笑,可笑!” 这真那么好笑吗?我有些生气,根本不明白他们的头脑里装得是什么,为什么如此喜欢作恶,如此愿意当魔头。“我们走!”我拉住发愣的丁哥儿,对那个少女说。 “慢着!”老犟筋发了话:“你说你们不是魔头吗?” “不是,不是,就不是!”我一口气说了三遍,觉得这些老古怪真叫人难缠。 “好!”他一本正经地道:“先把你们的名字留下来。” 我有些不耐烦,道:“我们的名字就那么重要吗?便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叫秋月浑,他叫丁哥儿,这位……”我一指旁边的少女,却愣住了,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吉灵儿。”那少女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们的名字吗?”齐一宝道:“因为三老丛林里每一棵树都有一个人的名字,你们死后,你们的名字将留给那些没有名字的树。” “为什么我们要死呢?”丁哥儿如此天真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老糊涂接地字话去,依然笑呵呵地如个没事人般地道:“凡是进了我们三老丛林的人,除非是我们的朋友,当然这个朋友也是魔头,别人休想活着出去。你说你们不是魔头,那么你们就不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你们要死在这里。” 我由衷地骂道:“你们真是不讲理。” 老糊涂毫不知耻,得意地回答着:“我们是大魔头。” “假如我们非要活着出去呢?”吉灵儿在我的身边不急不躁地问道。 老东西回答道:“除非你们有本事能胜我们。” “如何胜法?” “有比武和斗智两种。”老犟筋阴阴地说道:“此两种之中,你们若是胜了任何一种,我们便可让你们离去。不过,这世上能打过我们三老的又有几个人?能比我们聪明的更是稀少。” “那可不见得。”吉灵儿嘲讽地道。 “你们不妨试试。”老糊涂笑着说:“不过你们只能挑一种,一赌决输赢。” 我和吉灵儿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只有丁哥儿还是浑浑噩噩,当然,他也感到了对方说得并非玩笑,有些不满意地问我:“混球,你为什么不承认呢?你本来就是黑老头的徒弟,就说是魔头又怎么了?” “你若怕死,你就说去。”我冷冷地回答:“我的原则这是这样,我要说什么,该去怎么做,我自己很清楚。” 丁哥儿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生气,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喃喃地道:“我只不过这么随便说说,你就当了真,你不为你和我想想,也该来想想这位姑娘。” 我一愣,看着吉灵儿。是呀,我可以豁出死去,但怎么能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别人呢? “人不能因为怕死,就失去了志气。”吉灵儿淡淡地回答着:“我赞同秋大哥的话。”这仿佛是一束阳光,说得我心中暖暖的,平白地增加了无比的能量。 丁哥儿又讨了个没趣儿,还要说些什么,我立刻警告他:“你不要再说行不行?不是因为你,我们会到这里来吗?” 他垂下了头,象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低声申辩着:“其实我也不是要到这里来的,我只是想追一只鹿就进来了。” “你们可曾想好了要比武还是比智?”老东西不耐烦地问道。 吉灵儿问:“比武怎么比,比智又怎么比呢?” 老犟筋答道:“比武很简单,你们怎么来都行,谁能打赢我们三个,就让谁出去。” 老糊涂也接过话来:“斗智却要麻烦得多,我们三人一个出一题,你们只要有一题未解,你们便是输了,休想再活命。” 我又问:“若是解出来了呢?” “你们不会解出来的。”老东西十分有把握地道:“倘若你们当真解出来,老夫三人便留你们活命。” 我与丁哥儿、吉灵儿私下里商量着,若比武,以我的身手或许可以走脱,但吉灵儿武功如何,无不知道;丁哥儿肯定是走不了。我倒是想尝试另一种比法。吉灵儿也与我的意见相合,这其马还有一丝得胜的希望。只有丁哥儿,显得较为冲动,非要比武,不过他一个人却拗不过我们两个人。 “你们选定了要文比吗?”当我们说出了决定,老东西这样问我。我点了点头,老犟筋阴恻恻地说:“你们如果比武,或许能逃出一个;若斗智,只怕一个也走不了。”老糊涂也道:“三个娃娃能有多大学问,我还是劝你们比武。” “不,我们比文,这样也文明些。”我坚定地告诉他们。 “既然你们要找死,那就跟我们来吧。”奚一空说着,转身走在前面。 我们跟着他们走进了一所院落。这确实是个幽静安憩的好场所,院中三棵高耸入云的老古柏,每棵树下都有张石桌,桌前又有两个石墩子当作座位。面对院子围着三排青砖房,我想那便是三个老头子的住所吧。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这本来一处干净的场所,地上和墙壁到处画得乱七八糟,全是些几何图形和令人难懂的符号,以及汉文数字。 “我们既不要你们对联写诗,也不要你们作文吟赋,现在便开始出题。”老东西坐在石墩子上,俨然真是个考官,他看了看两边的两个老头子,问道:“你们两个谁先来?” “自然是我先来。”老糊涂毫不客气地抢着说,一步走上前来,脸上的笑容依然带着,他又跨上了一步,得意洋洋地道:“我来出一个简单的题,限你们在三个时辰里答出来,否则便是输。” 我和吉灵儿对望了一眼,只听她低低地告诉我:“这三个老家伙对数术颇有研究。”我点了点头,从这些数字、符号和图形,已经感觉到了。只有丁哥儿不知所措,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数术。 “用一到九这九个数,三三整齐排列,不可重复,使其横加,竖加,斜加均相等,你们可能办到?”老糊涂朗声地问。 我沉思了起来,这道题记得曾经在上小学时就做过。吉灵儿格格笑了,道:“我当多难呢?不用三个时辰,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三个老头子为之一愣,全竖起了耳朵,只听她道:“中央为五,头一尾九,左三右七,八六作肩,四二是足,此乃九宫龟,也算是难题吗?” 老糊涂呆了一呆,有些不相信似地眨了眨眼睛,惊异地道:“此题我花了三日方才解得,你怎么晓得如此之快?” 吉灵儿微笑地道:“嘿,九宫八卦并非你一人懂,这天下能人皆是,莫说九宫图,便是四四方,七十二阵,我也说得出来。” “好,算你对,这回我来问你。”老犟筋一步迈了出来,道:“九树排十行,每行三棵树,你可会排吗?” 我又是一愣,这是上初中时的智力题,真不明白这些老头子以为有多难呢? “这也不难事。”吉灵儿说着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她先画了两个全等的等腰三角形,以底边中点互为顶点对置,两腰的交点正是两腰的中点,两腰中点连线与两底边中点连线交叉在一点,这一点又恰是两个三角形底边斜对端点连线的交点。数一数点,正是九个;数一数线,也恰是十条;再看这十条线上,不多不少,恰好缀着三个点。 老犟筋看完,不由得大惊失色,奇怪地道:“我本以为这是我所独创的题目,你竟毫不思索地答了出来,想来这世上确非我等自命骄傲的。”说着,刚才那趾高气扬的气焰马上灭了,变得颓废失望起来。 “娃娃果然不简单!”那胖老头奚一空不由得赞了一句,接着又道:“别看你们解出了他们的两道题,却答不出老夫的题目。”他很有把握。 吉灵儿只一笑,道:“请出无妨。” 奚一空用手指着院中一棵最高的大柏树,道:“这是一棵最大最高的树,如今我便要问你们,可知道此树有多高?” 吉灵儿愣了一下,我和丁哥儿都抬头望去,这棵树直插云霄,底部足要四五个人方合抱得拢,估计足有个九十丈高,但谁又能爬上这树的高梢?那里别说承受不了人,就是一只鸟站在树尖,也会打弯,何况枝枝杈杈又如此众多,即使能垂下个绳子来量,也不能准确,除非将树锯断了,但这三个老头子会答应吗? 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丁哥儿出着主意,他道:“这树谁也不可能量过的,那老头子也不知道,就随便说个高度,他又能如何呢?”我点了点头,吉灵儿却道:“不行,就是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若说出个高度,他却说不是,我们又如何办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直急得丁哥儿抓耳挠腮,吉灵儿默默地站在一旁,盯着那棵树冥思苦想。这一回,倒是三个老头子得意起来,老东西奚一空喜形于色地喊着:“老糊涂,去把棋拿来走一盘,等我们这盘棋走完,他们还答不出来,便算是输了。”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日头渐渐偏西,看着地上逐渐拉长的人影,我忽然来了灵机。“有了!”我喊道。这一声喊不仅让丁哥儿和吉灵儿喜上眉梢,也将那三个正下着棋的老头子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来注视着我。“我怎么这么笨,如此简单的问题也要想这么半天,连个小学生也会做的。”我说着这些令他们莫名其妙的话,找来一根直直的一人多高的竹竿,立在大树之旁,那杆下也映出了一条清晰的影子。“用绳子量出树影的长度和杆影的长度。”我吩咐着吉灵儿和丁哥儿,这两个人很快地完成了,然后,我放倒竹竿,问老东西道:“能否借把尺一用?”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用尺子量出竹竿的长度、杆影的长度和树影的长度,蹲在地上用树枝写着他们谁也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嘴里兴奋地自言自语着:“树高等于杆高乘以树影长,除以杆影长。结果是……九十三尺,合九丈三,对不对?” 三个老头子围着我的算题看了半天,什么也不明白,只有丁哥儿露出惊讶的样子,似乎在怀疑我怎么会阿拉伯数字。 “我们怎么知道你答得对不对?”老东西涎起了脸,果然也不知道这树的高度。 我满有信心地回答:“当然正确,这是科学的算法。” “科学?”他更加糊涂。 我知道无法向他们来作解释,但要他们相信我的答案正确,不得不给他们做些试验,于是又找来两根竿子,立在地上,同时测出它们的影长、竿子和竿子之间的比,这一定是等于影长与影长的比。他们也如法炮制了多遍,证明了我的正确,不得不信。 “我们已经顺利地答出了你们提出的问题,可以走了吧?”吉灵儿说着,向我和丁哥儿使了个眼色,领头走出院子,她是生怕三个老头子反悔。 那三个老头子互相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齐齐跃起,只一个起落,已经挡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的心往下一沉,只听吉灵儿大声问道:“三位可是鼎鼎大名的老字辈的大英雄、大魔头,难道还要说话不算数吗?” “嘿嘿!”老东西装着相,道:“我们并没有食言啊?” “你们不是说……”丁哥儿话还未说完,却被老犟筋抢了过去:“我们只是说解出题来,留你们的活命,也没有说要你们走哇?” 他说得确实未错,只是我们会意借了。当下,我反而沉着起来,平静地问道:“要怎样你们才放我们走呢?”老糊涂摇头晃脑地走上前来,还是笑容满面地道:“要走可以,还得与我们再比一场,若你们赢了,随你们去;嘿嘿!若是输了,便永远留下来为我们算题。” “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吉灵儿恍然大悟,也知道只能我他们再比一场,于是问道:“好吧,这一场又如何比法?” “这回不同。”老东西道:“是要竞赛,看谁算得快。” 我心里为之一亮,暗暗叫好,脸上却故意带着为难之色,道:“你们这是强人所难,不过,如果比赛打算盘,我却不一定会输。” 三个老头子互相看了一下,都点了点头,老犟筋才翻着白眼看着我,道:“我们不比打算盘,只用算畴来算。” “那不公平!”我叫了起来,心中却偷偷在笑,因为我根本不会打算盘,却学过速算法,那还是在上初中时,从学校的业余爱好班里学的,那是一种十分科学的快速心算法。我想,这三个老头子一定不会的。 “我们就这样比!”听到我叫难,老糊涂一口咬定地道:“此刻就开始。你们选出一个人来。” 我故意看了看丁哥儿和吉灵儿,不等他们说话,便道:“他们俩个都不会,看来只有我这个笨鸭子上架了。” 听我如此说,三个老头子反倒高兴起来。吉灵儿在后面拽了拽我的衣襟,低低的声音,担忧地问道:“你行吗?”我回头朝她一笑,毫不迟疑,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 那三个老头子选出来的是老东西奚一空,他一本正经地蹲在地上,捡起了一把小树枝,便要用那个作算子来运算。 “我们四个人一人出一道题。”老犟筋指着自己、老糊涂和吉灵儿、丁哥儿,道:“三胜者为胜。” 我和老东西都点了点头。 “好,我先来。“老糊涂抢着道:”三百三十三加二百七十四减七得几?” “六百!”我张嘴就来,再看老东西,他的算子还未摆好呢,听我喊出口,他瞪了瞪眼,不信地依然按部就班地算起来,果然是六百整。 三个老头子相互看了一眼,老犟筋埋怨着老糊涂:“笨蛋,出这么简单的题,让他碰上了。”老糊涂并不服气,哼了一声,悻悻地道:“你来。”而旁边的吉灵儿和丁哥儿高兴地拍起了手。 “我出的题你就休想那到顺利。”老犟筋说着,背过手去,作出一付学究的模样,想了一想,道:“六百六十六与三十七之商的平方是几?” 我略一沉思,已经有了答案,道:“三百二十四。” 再看老东西,还在认真地摆弄着树枝,进行着商、实、法、借的运算,半天才完成,果然是三百二十四。 “哈!又赢了一场。”丁哥儿欢呼着跑过来,抱起我,转了两个圈,才放到地上。三个老头子的脸变得青菜一样得难看,想要发作,却又无可奈何。 “该我了。”吉灵儿抢着道:“五个五之积是几?” “三千一百二十五。”这一回,我根本未让老东西摆上算子,已经喊了出来,他还是验证了一遍,我确实没错。 “哇呜!”丁哥儿兴奋地又跑了过来,我想这一回他一定要亲吻我了,连忙一闪身,让他扑了个空,一把抱住了棵树,果然波了一口。 “你们又输了。”吉灵儿站到了三老的面前,道:“这一回没有说的了吧?我们可以走了。”那三老面如死灰,脸上肌肉在微微地颤动,一时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再管不了许多,相互紧跟着走出院落。又见人影一闪,那三个老头子又立在了我们的面前。 “难道三位要出尔反尔吗?”吉灵儿问。那三人只是不答话,径直在我们面前手舞足蹈地练起功来。只见他们身形跳跃,拳影如风,行动快捷,哪里象个老头子,只怕比小伙子还要健壮。我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看他们的一招一式,忽见老东西猛然跃起,双拳一收,脚步踏了个空步,半空中挥拳打去,“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应声而断。“隔空拍山。”吉灵儿在旁边惊叫了一声。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老犟筋已跃身过来,单臂一挥,已将那棵树操在手里,右拳一横,变掌为刀,随意挥舞,那树枝已纷纷而断,一棵茂盛的树冠转瞬间已成了一堆整齐码放的柴禾。“这是螳螂刀。”吉灵儿告诉我。那老糊涂也不示弱,双拳在半空中划了个弧,提到腹间,已成了赤红色,双拳摊开,拿起一断木柴,只双手一搓,就看一缕清烟起处,火苗隐隐而现,倏然间已经燃烧起来。“赤焰掌!”吉灵儿又说出了名字。那三个老头子又练了一会儿,渐渐收住了手脚,气不喘,腰不哈,汗不流,声不颤,仿佛个没事人一样。 “娃娃,可曾看出我三人武功怎样?”老东西问我。 我点点头,只得承认:“确实高深,堪称绝技。” 老犟筋得意地道:“你可想学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用意。丁哥儿在一旁却天真地问着:“你教吗?” 老糊涂点了点头:“只要你们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自然教你。” 我却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不,我不想学。” 三个老头子怔了一怔,老东西问道:“为何?” “你们三个人的武功我一丝不想学,就是这样。”我倔强地告诉他们。 老犟筋冷冷地接道:“你不是已作了黑老头的弟子吗?他比我们还要坏。”他仿佛明白我心里的想法。 吉灵儿把我拉到一边,悄声告诉我:“且先听听他们的条件,看这样子,他们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的,只可智取。” 我点点头,回身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要什么条件?” “其实很简单。”老糊涂归一安说道:“我们知道你有一种特别的方法进行数算,只要你把那个方法教与我们,我们便教你这三种绝技。”他们原来看中的是我的速算法,我暗暗觉得好笑。 “这倒是个诱人的条件。”吉灵儿说着,向我微微摆了摆头,我明白她的意思,故意道:“虽然诱人,但我不会答应的。” 三个老头子没有想到我会拒绝,都呆了一呆,老东西奇怪地问道:“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只赚不赔,天下又有几人能如我们这般,对你的学问赏识呢?” 他说得倒是不错,我却无动于衷地道:“我不求人对我赏识,我的学问也是来之不易的,怎可能就这样便宜你们,要知道,如今我可以说是天下算得最快的人,若传与了你们,这个称号不就没了吗?” 老东西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吉灵儿却趁此机会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白过来,拉住站在旁边惋惜不已的丁哥儿,绕过三老就要离去。 “慢着!”老东西在后面忽然大喊一声。 吉灵儿却低声向我笑着道:“他的痴劲儿来了,看你了。” 我转身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老夫要与你打赌。”老东西咬着牙道。 我一愣,从未想到会这样,于是问道:“赌什么?” 他说:“如果我赢了,你要作我的徒弟,师父让徒弟做什么,徒弟就必须做什么。” 他竟如此古怪,我不由得好笑,又问道:“如果你输了呢?” 他道:“如果我输了,我给你作徒弟怎样?” 这是个什么样的赌啊?即使他愿意作我的徒弟,我也不敢收哇,从年纪上看,他都可以作我的爷爷了。我正想回绝,却见吉灵儿使劲儿地向我点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如果你们要打赌,我倒可以作个公证。”吉灵儿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我随声附和:“对,就让她作证人,否则,我便不赌了。” 老东西也只得点了点头。 “赌什么呢?”我问。 “既然刚才比文,如今依然如此吧。”不等奚一空开口,吉灵儿便建议了。老东西一口应承。灵儿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对他道:“刚才是你们出题,这一次公平些,便让秋月浑出题,我数一百下,你若在这一百下里答出便算胜,否则便是输。” 老东西想都未想,道:“好!” 我和他击掌作赌后却犯了难,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深学问,怎样才能难住他。我的脑筋在飞速地转着,忽然就想起了脑筋急转弯来。看这么个古板的老头子,那死脑筋一定转不过来的。想着,眼睛一亮,于是问道:“一个人出门忘带了雨具,后来天下起了雨,可他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己一根头发都未湿,这是怎么回事?”老东西想了想,好象觉得这根本不能算作问题。 吉灵儿在那边一本正经地数着:“一、二、三……” “他一定是用衣服包住了头。”老东西说道。我摇了摇头,于是他又说:“他用手捂着头回来的。”我又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能用手捂着住头,而又不打湿一根头发吗?” “不能。”他只得道。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吉灵儿依然数着。 老犟筋、老糊涂和丁哥儿也在绞尽脑汁地想着。 “噢,我知道了。”他象明白了什么喊着:“他一定是在半路上买了一把伞。” “不,他没带一分钱。”我告诉他。 他又肯定地说:“那就是借的。” 我再告诉他:“不,当时他在荒郊野外,没有一个人。” “五十、五十一……”吉灵儿的数已经数到了一半。 老东西有些着急了。“他肯定是摘一片芭蕉叶或者荷叶盖在了头上。”他喊道。我却说:“不,路上没有树和花。”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随着吉灵儿有规律的数声,使老东西越发烦燥起来,不停地抓耳挠腮。 望着老东西半秃的头顶,我有些好笑,而他却不知我在笑什么。 “是了!”老东西又叫了起来:“这个人一定在路上避雨了,等雨停了再走的。” “不!”我再一次浇灭了奚一空希望的火焰。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吉灵儿很快就要数到一百了。老东西大声嚷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不淋湿头发,你蒙人。”不管他怎么叫,吉灵儿终于数完了。 “你输了。”吉灵儿裁决道。 “这不算,这不算,这小子蒙人!”老东西不服气地吵着,指着我道:“他说的事根本发生不了。” 吉灵儿却一笑,道:“这只能怪你孤陋寡闻,我都明白怎么回事。” “你知道你说。”他大声道。 “好,首先,我要问你刚才打的赌算不算数?”吉灵儿问。 “自然算数。”老东西回答着。 “不算你是王八养的。”吉灵儿道。 “好!”奚一空一口答应了,又说:“不过,你如果也答不上来,就算他输如何?” “随你的便。”吉灵儿答着转身对老犟筋与老糊涂道:“你们两位亦是大魔头,威望盖过四方,也作个凭证如何?” 两个人高挺胸脯,点了点头。 “你说是怎么回事?”老东西追问道。 吉灵儿一笑,反问着:“一个没头发的人怎么可能淋湿头发呢?”老东西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只听吉灵儿接着解释道:“那个人是个秃子。”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老东西乜呆呆宛若个雕像,半天才明白过来,抵赖道:“这也算问题吗?” “这难道不是问题吗?”吉灵儿对老犟筋与老糊涂尊敬地问道。那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你输了。”吉灵儿转身告诉羞愧万分的老东西:“你该记得你的赌吧,不然你是王八养的。”她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 “对呀。”我接过话来:“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师父了,师父叫徒弟做什么,徒弟就要做什么。” 老东西只是哼了一句,也不答话。 “老东西今日可出了大丑。”老糊涂讽刺地道。老犟筋也跟着幸灾乐祸道:“有了个娃娃的师父。” “你们两个得意什么?”老东西发起怒来,指着他们大骂着:“你们还不如我,可敢与他一赌吗?” “这有什么,只比你强。”老犟筋冷冷地道,老糊涂也点了点头,对着我说:“娃娃,你可敢与我们赌吗?” 当发现这些愚蠢的老头子只是些好吹牛的人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何不敢?” “你们也要与他打赌?”吉灵儿问道,那两个人都点了点头,灵儿说:“好,我再麻烦一次,来当个证人,赌注依然如上,不过这一回快些,让他出两道题,这两道题你们全答对了方才算胜。”这两个老头子很畅快地接受了。 于是,我又出了两道题。第一道是关于炒豆子的:一口大锅中炒着有黑、黄两种豆子,一不小心,锅打翻了,豆子全部撒了出来,奇怪得是这两种豆子黑的便是黑的,黄的便是黄的,各自滚到一边,竟不掺合一处,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老头子想了半天也未想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说着不可能,连丁哥儿也怀疑我的题出错了。等吉灵儿数完了一百下,我告诉他们,那大锅中只炒了两粒豆子时,他们愣了半天才如梦方醒。丁哥儿与老东西也哈哈大笑起来,这确实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照理说,第二道问题更简单,但他们还是没有猜出来。这个问题是问:为什么铁匠的儿子不叫他作爹?等吉灵儿数完数,丁哥儿叫了起来:“这是个女铁匠。”连他都猜到了,那两个老头子又琢磨了半天,才有些明白。 “哈哈,你们两个也成了娃娃的徒弟。”老东西取笑着,完全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我最终带着丁哥儿和吉灵儿出了三老丛林,但又负下了个不大好承受的包袱:身后多了三个古怪的老头子。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我的数学知识,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拜我为师。 第六章 京城 不知道怎么回事,与吉灵儿同行,总让我觉得十分惬意。丁哥儿还是讨人嫌地说个没完,从他那笨拙的讨人喜欢的动作和态度,我看得出他是在灵儿面前极力表现,可是吉灵儿却对他无动于衷,虽然也和他说话,装作赏识他的表演,但我却知道她在敷衍,她喜欢与我同行。也许丁哥儿听到这话要讽刺我自作多情了,我却不是自我感觉良好,从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我可以看出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瞟上一眼,而我看她时,她又转回头去了。 也许是天生投缘,我和吉灵儿虽然没有太多的话可谈,但仍然愿意走在一起,她为了能和我们同步,也放弃了骑马。丁哥儿为了讨好于人,心甘情愿地抢过她手上的缰绳,于是成了好的马僮,她也巴不得落个清闲。 “秋月浑,你真是黑魔的徒弟吗?”吉灵儿装作毫不在意地边走边问着我,我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其实,这也没什么。”她却道:“只要你本身正直,还管师父是好是坏呢?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谢谢!”我感激地道了一句。 “我也是好人。”丁哥儿牵着马在后面接道,生怕别人忘了他的存在。 “不过,我要告诉你,千万莫在别人面前说起你师父是谁。”她又好心地警告我。 “我知道。”我告诉她。丁哥儿又插嘴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在中原做了不少坏事,仇人很多,难免要牵连你们。”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黑魔真是那么可怕吗?”在我眼里,老魔头虽然不讨人喜欢,但还不至于如此可怕。 吉灵儿看了我一眼,说:“我给你们讲件事,他曾经为了要哄个孩子吃饭,不惜杀人要挟,这难道是人能做出来的吗?”我点了点头,这是我所亲历的事,不得不信。只有丁哥儿张大了嘴巴,一副怀疑的模样。 “对了,你能告诉我什么是‘一鬼二魔,三老四者’吗?”我想起她曾说过的这两句顺口溜,问道。 “你师父没和你提起吗?”她反问着我。我摇了摇头,我与霍山翁之间还远未达到无话不说的地步。“这也难怪。”她接着道:“他不会对你说的,因为这里面就有他。” 丁哥儿不耐烦地催促着:“你快说呀?” “这是世上十个魔头的统称。”她告诉我们:“这十个人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有共同的一点,便是杀人极其随意,心情不好时,还会见一个杀一个,但由于他们武功太高,谁也奈何不了。” “这一鬼指得是山鬼,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叫什么名字,长得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数十年来许多血案与他有关联,而且根本没有一个活人见过他,他每一次洗劫,总要留着一句‘萋萋芳草,山鬼嚎啕’的话,所以人们只唤作山鬼,找不到其它的痕迹。” “这不真是鬼了吗?”丁哥儿叫道,我也有些惊讶。 吉灵儿点了点头,道:“或许真是鬼做的,那二魔却实实在在是人,其一黑魔霍山翁你们已经知道,跟他又那么熟,我便不多说了,只是警告你们,在江湖上行走要注意留神,尤其是对崆峒、峨眉、终南和三世家等门派多加小心,众所周知,他们与黑魔都有血仇。” 我倒吸了口凉气,心知这些门派都不好惹。 “这其二白魔朴海婆并非中原人士。”吉灵儿接着说:“她是渤海高丽人氏,却多在北方一带行走,所仗银雪奇功极为厉害,据说在顷刻间可将人冻成冰尸。曾有一段时间她为害河北诸州,那里的青年男子总是失踪,后来人们才发现他们都死在了白雪谷,成了僵尸,原来是那魔头用此练功。” “太残忍了。”丁哥儿不由得喊道,我也啧啧地摇头。 “这三老便是跟在咱们身后的那三个老头子。”吉灵儿说着,朝身后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但我们都知道他们一定跟在我们的后面。这不是因为我的赌打胜了,成了他们的师父,而是因为我这个作师父的被要求每日传授他们一些知识,他们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数学迷。 丁哥儿几乎不能相信:“他们也能算是魔头?” “你奇怪吗?”吉灵儿道:“他们并没有杀我们,是因为我们比他们聪明,他们心服口服地放过了我们。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庆幸,几乎每个误入三老丛林的人都惨遭了毒手,只因为回答不出来他们的提问。” “斯芬克司!”丁哥儿尖叫起来。吉灵儿并不知道斯芬克司是谁,她也许对丁哥儿的一惊一诈习惯了,对他奇怪的发音也不多问。我却知道,那是个古老的希腊神话故事,讲得是一个狮身人面叫斯芬克司的怪物,在路边问每一个人同一个问题,没有答出来的人因此丧命;直到一天,一位英雄答了出来,斯芬克斯便被除掉了。这情节与三老何等的相似,只是我不是那个英雄,我也不想当那个英雄,因为那个英雄后来有一个十分悲惨的结局。 “这三老的武功若单个的论,或许并不算很强。”吉灵儿继续说道:“但他们三个人合力,却无人能敌,连崆峒派的掌门人周心远也败在他们的手下,当时若不是逃得快,只怕早已丧了命。” “哈,如今这三个老头子为我们所用了,我们不是横行天下了吗?”丁哥儿天真地高兴起来。 “不!”吉灵儿无情地打破了他的美梦,说道:“这三个人武功虽高,但性情古怪,今日与你为友,明日说不定就与你为敌,如果驾驭好了还好,否则,只怕遭殃的是自己。”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驾驭那三个古怪的老头子,我还是希望他们回到三老丛林去,不再来纠缠我。 “剩下的四者又大不一样。”吉灵儿又道:“四个人各有千秋,各不相同,但同以为祸江湖为嗜好,他们杀人的手段却又不同。”我和丁哥儿不由得扭头注视着她,听她细细道来:“其中最厉害的当属孤独者独孤庆,此人性格孤僻,除了一条狗外,从不与人为伍,他也没有朋友可信,这个人你也应该见过。”吉灵儿说着,看了看我。 “我?”我有些纳闷,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你可记得一个黑衣人,嘴里叼着一朵月季花,身边总带着一只大黑狗?”这一提醒,我的脑中人影一闪,是的,我确实记起了这个人,他给了我一个很深的印象。那还是第一次与吉灵儿相遇的时候,正是这个人给了我一包点心。怎么可能?他会是一个魔头?他也太帅太酷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脑海中又出现了那日茶楼里的人见到他纷纷逃散的情景。 “这是一个最危险的人物,他的眼睛很少看人,但只要看了你,你必死无疑。” “怎么会呢?”我叫了起来:“那一日,他就看了我。”我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那冷似霜剑的眼神,我至今难忘。 “哦?”吉灵儿似乎也很吃惊,但随即想到:“也许他当时只以为你是个小叫花子,不屑得一顾吧。可是别人便没有那么幸运,所以人们一见到他的身影,就急忙躲开,生怕他看上自己一眼。” “这个人也太可恨了。”丁哥儿忿忿地道:“我若遇上他一定斩他于剑下。” “不,你见到他也最好躲开。”吉灵儿劝道:“此人武功极高,杀人从来不过三招,而他的狗更是凶悍,专吃人肉。” “那不成了儿狼了吗?”我惊道。想起那黑狗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怕。 “那我一定先杀了他的狗。”丁哥儿却道。 吉灵儿笑了一下,只把此话当成玩笑,也开着玩笑地道:“不仅有吃人的狗,还有吃人的鹰,你杀得了吗?” “吃人的鹰?”丁哥儿愣住了。 “不错,这鹰的主人便是忏悔者上官容。”吉灵儿又说:“这是世上最残忍的女人,为了喂她的鹰,曾经抓过一百名婴孩让其啄食,若非无极道长刘海蟾发现,这百名婴儿全将毙命,他只救下了三十三名。” 我的心一阵震颤,在我的眼里,儿童是最纯真的,也是最可爱的,谁会忍心去伤害他们呢? “这修女人实在可恶。”丁哥儿也不由得叫道:“为什么没有人去杀了她?” “她的武功极高,不是谁都打得过的,又且她的轻功极好,这世上除了独孤庆,或许没有第二个人能追上她,就连无极道长也追不上。”吉灵儿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更何况她是七杀门的人,启今为止,还没有谁敢招惹得起。” “七杀门?”我又不懂了。 “你莫不是连七杀门也未听说过?”吉灵儿问。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也难怪你。”她却说:“江湖上也只闻七杀门的名,而从未见过其实,到底这是个什么门派?在哪里?做些什么?无人能知,只知道它无所不在,无处不有,有可能你无意中得罪了一个人,结果却弄得家破人亡,连如何死的都不知晓,人们只会在你的尸体旁发现一个雕着面具的令牌。” “如此诡秘?”我惊诧地道:“你又如何知道上官容是七杀门的人?” “谁也没有见到过上官容的真正容貌,她戴着个面具。”灵儿告诉我:“那面具便是七杀门的象征。” “那她为何又叫作忏悔者呢?”丁哥儿奇怪地问。 “这个女人总是一付可怜惜惜的姿态,仿佛是个冤魂,而她最大的与众不同便是杀人之后总要对天祈祷,悲声掇泣,就象是在悔过,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所以还是给她起了这么一个绰号。” “这是鳄鱼的眼泪。”丁哥儿感叹了一声。 “这四者中的第三个是浪荡者淳于烈。”吉灵儿告诉我。 “淳于烈?”我一惊,记起了百里风与林英子打的赌。 我的失态,显然未逃过吉灵儿的眼睛,她问:“你认得他吗?” 我摇了摇头,道:“只是听说过而已。” “这淳于烈其实也无多大罪过,只是此人放荡不羁,又酷好酒色,这酒一喝多便把持不住自己,总做出些龌龊的勾当,不是杀人,但是奸淫。”吉灵儿道:“我曾经见过此人,那次他并未酗酒,倒也似个人样。” “那最后一个呢?”我又问道。 “最后一个却是天下最无耻的女人,人叫淫荡者,她却自称多情者,……” “百里风!”不等吉灵儿说完,我便喊了出来。 “你知道她?”吉灵儿问。我点点头。 “这个女人有一身媚功,仿佛对所有的男人都感兴趣,而那些不知道她底细的男人只要为她所惑,便如同进了骷髅阵,至今为止,很少有同她风流过的人活在世上。”吉灵儿感叹地说着,还特别看了我两眼。 “啊!能风流而死也不枉活一遭。”丁哥儿厚着脸皮玩笑地道。 “要风流你找她去!”我骂道。他却向我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作了个鬼脸道:“只怕人家看不上我这个蓝眼睛的,却不放过你哟,这么一张好看的脸。” “去你的。”我轰赶着他,一转脸却看见吉灵儿的脸红到了耳根,我的脸也一阵发烧,赶忙垂下了头。 吉灵儿的目标是京城,我和丁哥儿也漫无目的,便也陪她同行。 第一次经过京城还是黑魔抓住我的时候,那时没有多作停留。这一次再次置身于这繁华的城市里,不禁也和丁哥儿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我见过的最大规模的古建筑群,红墙绿瓦,白壁青砖以及古朴的房舍,木质的楼阁紧紧相连,街道青石铺路,两边店铺林立,旗牌招展,竟没有个尽头。如果拿此城与当今的北京相比较,北京是现代文明的大城市,原也是古色古香,在世界城市中别具特色的,只可惜已经淹没在了摩天大楼与车水马龙之中,不复再现。而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古代文明的大都市,置身其间让人倍感轻松,回味长久。街道上的人往来如梭,川流不息,也可谓是个大杂烩。黄种人遍地都是,而白种人中波斯人,阿拉伯人也随处可见,丁哥儿再不是稀奇少有的品种,人们已司空见惯了;如果多加留神,还会在人群中发现黑种人的身影,不过,他们多是被当作奴仆出现。这街上骑马的、坐轿的、牵骆驼的人纷纷从我们身边走过,而我们又从那些杂耍的、卖艺的、小摊前走过,不时留连一下。许多新奇的事物连我都叫不上名来,幸有吉灵儿在旁边,倒也是个称职的导游。 我们边走边逛着,灵儿忽惊喊了一声,我和丁哥儿忙回头询问,她匆匆地说道:“我的钱袋丢了。”我一抬头,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跑去。“他是小偷。”我叫道,已追了上去。 吉灵儿却在后面喊着:“他是空空儿,别追。”也跟了过来。 那空空儿却回头对我笑着,脚下更不停步,仿佛是在与我们取乐。可是没有跑多远,一条人影倏地跃在他的前面挡住了去路。我看时,正是那日在船上遇到的终南派的项冲,他已经一手抓住了空空儿的手腕,问道:“你又偷了人家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偷了我的钱袋。”吉灵儿跑了上来说。我也站在了她的旁边。项冲望了灵儿一眼,作出十分威严的样子,喝道:“快交出来。”空空儿却一笑,另一只手将钱袋往空中一扔,项冲飞身跃起就要去接。“小心!”吉灵儿喊了一声,就见空空儿已经挚出了把短刀,奔着项冲的下肢削来。项冲身在空中,已经抓住了钱袋,一条腿抬起,在下落的时刻猛然弹出踢向空空儿头部,空空儿一闪身,那刀没有削中,但也躲过了那致命的一踢。 我正想上去相帮,却被吉灵儿拉住,道:“不用你,你瞧好!”我点点头,已经发现那两人实力根本相差很多。 虽说没有兵刃,就凭一双肉拳,项冲依然勇猛如虎,空空儿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我不由得暗暗喝彩,第一次遇到项冲时,他还不堪老黑魔的一击;如今看来,这三年他并未荒废,武功已远远大过从前,只怕老黑魔再也轻易抓他不得了。 空空儿已知自己并非对手,几招过后,早生了退意。果然,在项冲一击之下,他借力往后一弹,已越过围观的人众,落荒而去。 项冲把钱袋递过来,笑盈盈地对吉灵儿道:“喏,这是你的。”吉灵儿接过来,道了声谢,就听项冲又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今日又如此巧合,在此得遇姑娘,真是三生有缘。”却见灵儿的脸一红,他真赶忙收住了嘴,显得有些尴尬。 “怎么样?怎么样?”丁哥儿牵着马急匆匆地赶来,愣头愣脑地问道,一眼看见了项冲,惊讶地问:“咦,又是你?” 项冲上下打量了一番丁哥儿,又看了看我,已经认出我们便是船上所遇到的人,我想他一定把我们当成了胡人,只听他问着灵儿:“吉姑娘原来还结交了两位远客,能否介绍一二?” 灵儿点了点头,说出了我们的名字。那项冲却非常爽快,对着我们一拱手,自报姓名道:“在下终南山派的项冲,江湖朋友送个绰号作不死凤凰,今日得遇两位,实乃有幸之极,若三位不弃,在下愿作个东道如何?” 他一见面就要请客,我却有些犯难,看了看灵儿,见她点了点头,我也同意了。丁哥儿初时并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直到听说这个项冲要请他吃饭,果然来了兴趣,还对对方大大赞扬了一番,无奈他的话说得不清楚,没有人爱听。 我们找到了一间酒楼,在楼上临窗的雅座里坐下,酒过三旬之后,话题便展开来。这项冲十分健谈,话题一直被他操纵着。他只是客套地问候了我和丁哥儿几句,便甩下我们不顾,没完没了地与吉灵儿说开了。我直怀疑他真正要请的是吉灵儿,我和丁哥儿根本便是个陪衬,还不如不来的好。连丁哥儿这么不懂世事的人,也不满起来,嘟起了嘴巴。 “吉姑娘此趟西北之行,事情可否办妥?”说了半天话,项冲才转到了正题。 灵儿摇了摇头,一脸的沮丧,我不由得来了兴趣,随口问道:“什么事情?” 项冲盯着我没有说话,灵儿也看了我一眼,苦笑道:“办点儿小事。”我知道她不想告诉我,也就不去再问了,但丁哥儿依然无比地好奇,追问着:“什么小事?” 项冲却不满地答道为:“没什么!”。这使丁哥儿很是难堪,直通通地道:“我又没有问你,用你来说?”他显然对项冲方才的冷落怀恨在心,也忘了这里是谁在作东。我有意识地拉了拉丁哥儿的衣角,他却把我甩开了,我知道他的犟脾气又犯了,干脆不去理他。只有项冲尴尬在那里,脸色很是难看。我想此刻,吉灵儿应该打句圆场的话,就此过去,她却低着头,仿佛有无限的心事,浑没有在意这桌面上的僵持。 “人家心烦,你莫要捣乱。”项冲强忍地半天,才压着怒火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丁哥儿不知好歹地说着。 吉灵儿抬起了头,正要劝解,眼向窗外一瞥,脸色忽然变了变,站起身来,低沉、焦急、略带着沙哑地说道:“抱歉得很,我要先行一步了。”说着,也不管我们发愣,急急地离座而去。 “唉!”我喊着也追了出来,听到身后项冲也起身要来,却被丁哥儿阻住,在骂着:“我说呢,你一开始就对她没怀好意。”我没有回头,追下楼去。 吉灵儿已经骑上了马,我在后面喊着:“吉姑娘……”她却回过头来回答着:“你若找我,七日内去随州大洪山。”便转头打马飞奔,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我怅然若失地回到楼上,才发现这里已经如沸水开了锅,项冲和丁哥儿一个手持东方的剑,一个手持着西洋的剑纠缠在了一起,楼上的坐客已经一哄而散,只有两个酒保在角落里瑟瑟地发抖。 项冲的剑似银龙,丁哥儿的剑似玉蛇,龙蛇相争,互不相让。项冲的剑法讲究的是剑人合一,人便是剑,剑便是人,人随剑走,剑随人行,挥洒自如,如同画匠在泼墨挥毫。而丁哥儿的剑法讲究的是剑是剑,人是人,剑在人手,随人左右,人形灵活,以剑为引,抖起来长剑柔韧颤动,剑头全是影花,让人无从捉摸。两人打在一处倒也相当,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站在一旁观望良久,看得出他们真正的实力。项冲的剑法应是虚乎飘渺,击人不测,但他使出来却过重拘泥于招式路数,加之力量运于剑端虎虎生风,只多了几分劲力,而少了几分奇妙。只这几分劲力也应该不次于丁哥儿了,但他从未遇过西洋剑术,不免有些不适;更主要的一点是丁哥儿的步伐怪异,他的剑还未逼近丁哥儿的身侧,便失去了准星,相形之下反被丁哥儿占尽了先机,只怕再战下去就要吃亏了。 不出我的所料,丁哥儿的脚步一转,忽然手中的剑就挽了一个圈,立刻在半空中抖出了千万朵剑花,这一招叫“花影重叠”,直将项冲逼到了死角,我知道这小子下一招不是破天剑,就是大劈刺了,无论是哪一招都是见光见血的。当下,我哪还敢迟疑,飞身而起,一脚将项冲踢翻到窗前,探手直向丁哥儿的剑花中抓去,不偏不倚,正抓住了他的胳膊。这也就是我,与他对打了四年,所以能够一击而中,若换了别人,只怕这半边身子已经成了肉浆。 丁哥儿看到是我,生气地收回胳膊,我只一夺,已将他手中的剑抢下,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怎么向着外人?” 项冲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象在回忆着什么。我知道他一定是越瞧我越眼熟,我刚才那一招黑魔拳一定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总该记起老黑魔所哄过的孩子吧?果然,他的脸上露出了憎恶的表情:“你……你是……” “吉姑娘已经走了。”我故意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愣,回头望着窗外,不自觉地喊了一声:“火!”,再不顾我和丁哥儿,飞身下楼而去。 我想他是去追吉灵儿了,也奇怪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这才发现在对面邻街的一堵墙上,原来画着一幅燃烧的火的画。这是一种什么含义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了吉灵儿,我也无心在这繁华的京城闲逛,打算这就起程前往大洪山,但丁哥儿却依依不舍,他说他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大的城市,软磨硬泡着要再呆上一天,我只得随他了。 也就在这一天,我等到了三老的到来。我想,也许是我和丁哥儿太有特征了,那三个老头子只要一打听就能找到我们,想甩也甩不脱了。 还是如同以往一样,他们只在我们身后十数丈远处尾随着,仿佛并不认识我们,可是我只要背声口诀,他们便会趋之若骛,轮流跑上前来与我抬扛,直到相信我的口诀确实不错,便又气恼地落到了后面。 一个身披黑袍,鹤发童颜,面色红润,脸上带着一股骄蛮之气的老头子从我们身边大咧咧地走过,我拉着丁哥儿闪到了一边。在他的身后,还尾随着十多个青衣短打扮的人,一看便知是他的弟子。从那一个个面带着杀气,捋胳挽袖的模样,可以看出来,这群武林人士正被前者带领着,要到哪里去兴师问罪呢。 “哈哈,这不是周心远那个该死的吗?”我的身后马上传来了老东西调笑的声音,我不由得一愣,拉了拉丁哥儿,他莫明其妙地回过头,我向他呶呶嘴,一齐望去,只听老犟筋在明知故问着:“他不是崆峒山派的掌门人吗?”“嗯!”老糊涂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个败在我们手下的人,看他多神气呀!” 那一群人站住了,前面带队的老头子转身看了看三老,脸上的肌肉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恨恨地道:“三个老不死的,今日爷爷没空同你们戏耍,等来日定与你们决一雌雄。”说着一挥手臂,招呼着身后道:“我们走!” “他在说什么?”老东西问。“他在威胁咱们。”老犟筋说。“他是想开溜。”老糊涂最后答。“让他再逃吗?”老东西又问。“不能!”老犟筋又说。“要逃可以,等答出咱们的问题。”老糊涂最后又答。 周心远气得红脸发紫,还是强忍着要走过去,可是刚挪了两步,三老便飞似地跳到了他的前面,拦住了去路。 “咱们有条规矩。”老东西道:“要么你输,要么你胜。”老犟筋接道:“只不许逃,可是他逃了。”老糊涂最后道:“所以今日要整死他。” “好!今日爷爷就陪你们一遭。”周心远怒不可遏地从身后的弟子手上抓过一把剑,那剑又宽又厚又长,倒象是一把刀。只听他抽出了剑,厉声喝道:“有本事你们就一个个地来。” “咱们没本事。”老东西说道。“所以咱们一块儿上。”老犟筋跟着道。“这是咱们的规矩。”老糊涂笑呵呵地说。 “师父!我们先去结果他们。”周心远身后的一名弟子喊道。 “不行,你们只有白白送死。”周心远告诫着,但为时已晚,那名弟子已仗剑闯了上去,只见老糊涂一挥手,那名弟子的剑还未攻到,已经四肢舒展地被打了回来,幸有几个人把他接住,一口血仍“噗”地喷出。 “好个没用的周心远。”老东西嘲笑着。“怕死还要把徒弟搭连。”老犟筋阴恻恻地道。最后又是老糊涂笑着结尾:“不如撞死在咱们跟前。”只激得周心远哇哇大叫,宝剑一挥,已纵了上去,不由分说,剑光已起,剑气暴涨,直奔三老杀来。那三老依然调笑着说道:“好厉害烈风火里剑。”“怎比我破天三圣拳?”“定叫他骨断筋还连。”话音一落,三人已经一字排开,周心远剑光一罩,四个人便淹没在了拳影剑光之中。 丁哥儿张大了嘴巴,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打斗场面,我也瞪大了眼睛,努力捕捉着四个人往来的步伐和招式。他们都比黑魔霍山翁慢了些,我可以看得清他们的身影。周心远众多的弟子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将四个人圈在了其中,但谁也不知道如何去帮忙,他们根本就看不清谁是谁。 霍然间,我见到四个人象陀螺一样分开,三老呈三面已经将周心远围在了当中。“破天三圣拳!”不知他们中谁高喊了一声,就见每个人一前一后各发出拳来,白、红、蓝三道足球般大小的拳影直扑正中的周心远,在这三拳之后又跟着三拳,仿佛陨石飞逝一样得快。与此同时,周心远也大喝了一声:“烈风怒火!”那剑横着转动开来,只见金光闪闪,火焰翻腾,仿佛一个小太阳在当中燃烧,又蓦然暴破,烈焰象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四面射去。 我只眨了一下眼睛,那短暂的炫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的却是一个静止的画面:三老一个比一个地与周心远比拼上了内力。 这是场看似平静,但却真正凶险百倍的较量,四个人的脸上都渗出了汗珠。周心远成尤为难受,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而这种比拼,没有结果是不能罢休的,谁也无法保证一方撤力不伤害到自己,只有努力加强力量将对手击倒方可无虞。周心远的一帮弟子先是一惊,接着便大喜过望,挥剑直奔三老斩来,哪知还未到身前,却又如同被什么推了一下,弹了出来。原来这四人比拼之时,那内力便在四周渲泻,象是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无形屏障,除非内功高强,足可穿破这道屏障的人方可近身。 我看着看着,只觉得心跳加快,手脚紧张,既不希望三老伤着周心远,也不希望周心远伤着三老。我却无能为力,我根本没有如此高深的功夫,能一拳分开四个人的决斗。若要分开他们,除非自己的功力远远高于四人,最少要与四人功力之和对等。眼看着周心远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我知道他支持不住了,再撑上片刻必定深受重创。 就在此时,忽听得“无量天尊!”有人清朗地颂了一声,一条灰色的人影飘然而至,未等人们细看,那人已经到了近前,手中拂尘一甩,搭上了四人的对掌,四个人“啊!”了一声,同时向后倒去。周心远连退数步,坐在了地上;而三老一时忙乱,摔在了一起。 我定睛望去,原来是一个清矍的老道士,此人仙风道骨,须发皆白,面目安祥,身材高瘦,头戴草冠,足穿洒鞋,身披灰布道袍,一双袖口又宽又大,直拖到地上。他手握拂尘,带着微笑,摇了摇头,缓声劝着:“莫为虚名,莫为好勇,人生一世,和气众生。” 三老首先站了起来,老东西惊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那老道打了个稽首,缓声答道:“贫道无极子刘海蟾。”三个老头子一愣,我也怔住了,早就听说终南山派刘海蟾的名字,今日在此见到,却原来是这般模样。他的武功果然了得,一人拨倒四人,虽有些取巧,终究是有些实力的,并非常人可以办到的。 周心远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双愤怒的眼睛威逼着刘海蟾,竟毫无感激之意。他悻悻地说道:“刘老道,我正要找你算账,你却先跑了出来。” “不知周掌门有何见教?”刘海蟾不慌不忙地问。 “你莫在我有面前装傻卖痴,你的宝贝徒弟做的好事,你还要护短吗?”周心远道。 刘海蟾被问得莫明其妙,不解地问:“还请周掌门说个明白。” 周心远看着刘海蟾,冷笑一声,道:“你的弟子项冲前几时却了一趟崆峒山,你可知晓?” “贫道的弟子项冲早已出师遨游江湖去了,贫道近一年未见过他,怎么知道他到了哪里?”刘海蟾平和地告诉他。 周心远点了点头,语气低了许多。接着道:“我崆峒山派有三宝:火里剑,龙虎拳,凤凰翎羽骇神仙。凤凰翎乃先师祖成名的暗器,虽然搁置了近百年,至今我崆峒无人能用,但毕竟为崆峒镇山之宝,而令徒却将其盗去,可谓该死之极。” “呀!”刘海蟾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了想,极为慎重地思索着:“项冲为人虽心浮气躁,但却还算正直,为人也光明磊落,怎会做出此等事来?周掌门可有真凭实据,说是项冲所为?” “我便知道你要如此说。”周心远讪讪地道:“项冲却崆峒便为了凤凰翎,他曾要求我将此宝拿与他看,说什么那本是他家祖传之物,当今天下除了他之外,只怕无人能用。当然,他被我断然拒绝我,"奇"书"网-Q'i's'u'u'.'C'o'm"但这之后他便不辞而别,与此同时,凤凰翎也不翼而飞,除了他,还会有何人呢?” “嗯!”刘海蟾点了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事关武林安危,绝非儿戏之言。” “刘道长也知其中厉害。”周心远揶喻地道。 刘海蟾一手捋着胡须,微微想了想,道:“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这首童谣流传至今已有百余年,稍微年长一些的人都记得。” “哼!若不是这首童谣,我崆峒山派为天下武林人士所迫,不得不收起了凤凰翎,只怕崆峒山派也早已所向披靡了。”周心远傲气十足地道:“如今凤凰翎一失,不但崆峒派,便是你终南派也难脱干系!” 刘海蟾略一沉吟,向着周心远一拱手,道:“周掌门,不管是谁偷了凤凰翎,身为武林中人都有责任将其追回,贫道这就即刻回去通知门下,速召回项冲质问,早则十天半月,最迟三个月内,贫道亲带项冲与周掌门相见,你看如何?” 周心远沉了沉,点头道:“好,我信得过刘道长,就等候道长佳音。”说完,招呼着自己的门下,又汹汹地走了。 刘海蟾这才转身面对三老,那三老已经三角站开,将他围在了当中。只听老东西高声道:“你放走了周老头,今日你就别走。”老犟筋接着道:“不管你无极子,今日叫你无完尸。”只有老糊涂笑着道:“你敢与咱们作对,今日只有斗一斗了。” 刘海蟾并不着慌着忙,依然不失风雅地问三老的姓名。听完三老的自报之后,他皱了皱眉道:“贫道听说丛林三老一向喜欢研究学问,少有出来活动,今日却为何远行到京城呢?” 老东西说道:“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犟筋道:“咱们要跟师父学算术。”刘海蟾一愣,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你们的师父?”老糊涂解释道:“咱们和人打赌,咱们没有答出他的题就输了。”听了这些前言不答后语的话,刘海蟾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老东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狠狠地瞪了其它两个人一眼,似乎是在埋怨他们不该把这种丢脸的事说出来。当即,他招呼了一声,三个人六拳齐发向刘海蟾打来。 刘海蟾只轻轻一转,那三拳已然走空,三老都怔了一下,他们根本没有明白刘海蟾用得是什么身法。打了有几十招,三老同时后跃,老东西大喊道:“破天三圣拳!”三个人同时运气,这是第二次运用,我看得更清楚了。只见霍然间,三老的身体象是通了电的灯泡,同时发出光来,光影中出现了猿、熊、豹的模样,只一刹那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白、蓝、红三道交错的拳影,向中间的刘海蟾打去。 那刘海蟾早已成竹在胸,拂尘一展,搭在了肩上,两掌掌心相对,盘膝而坐,闭目默默运功,一道白色的罡气顷刻间罩住了身体,就在三老的三道拳影暴发的时刻,我看到日月在他身前身后旋转,倏忽间已变成了个硕大的八卦鱼悬在他的头顶。三老的拳风已到,那三道力贯万钧的拳打在了他的身体的三个方向,奇怪的是他连动都未动,那拳我象是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个反应。正在我的目光一滞的时候,刘海蟾头顶的八卦鱼忽然就散成了轻烟,紧跟着三道重拳又从他的身上反弹出去,他的须发瞬间立斗起来,双目一睁,拂尘已经扫了出去,只听得“啊”“哎哟”“嘭!”三声响,再看三老已经先后倒在了地上,嘴角流着血,面色痛苦,原来他们被自己的拳打伤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我和丁哥儿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这是一种什么武功?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能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还不伤到自己。哦,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刘海蟾果然名不虚传,看这情形,他的功夫只在黑魔之上,绝不在他之下。可以说,启今这止,这是我所见到的最厉害的人物了。 “无量天尊!”刘海蟾颂了一声道号,缓缓地走到了三老的面前,道:“破天三圣拳固然厉害,可是只注重了伤人,却没有想到会伤自己;也亏得三位铁布衫功炉火纯青,才未造成重伤。不过,你们的拳远非贫道的无极天罡对手,你们已经输了。” “好,算你狠!”老东西挣扎着站起身,招呼着还躺在地上的二老:“咱们走。” “慢!”刘海蟾忽然阻道。 “你要怎样?”老犟筋站起身来问道。 “贫道听说你们有这样的规矩,只要别人误入你们的三老丛林,你们必定要用问题难他,答不出者便杀之,可有此事?” “有。难道你要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吗?”老糊涂的笑容凝固了。 “死的已死,活的活着,贫道并不想再多造冤孽。”刘海蟾私人答道。 “那你要如何对付咱们?”老东西沉着地问道。 “贫道也想与你们学一学。”刘海蟾笑着说:“贫道与你们打一个赌,由贫道出题,你们来答,答对了,就放你们走;答不对,你们却要听贫道发落。” 听说打赌,三老马上来了精神,听他说完又都恼了,只见老犟筋嚷道:“这不公平。” “有何不公?” “应该咱们答对了,你由咱们发落;咱们答错了,由你发落。”老糊涂说道。在这种时候,他们还要顾及脸面,这也是有志气的。 “哈哈!”刘海蟾大笑起来,想都未想,便道:“好,贫道答应。”他的慷慨仿佛必胜无疑。 “那么你就出题。”三人同时叫道。 “好!”刘海蟾应了一声,踱了两步问道:“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到了晚上却要用三条腿走,这是什么?” 噢!多么有趣的问题呀!我不由得感叹起来。这是古希腊神话中斯芬克司出给每一个过路人的问题。丁哥儿曾经毫不思索地把三老比喻成了斯芬克司,而如今,这三个斯芬克司却要面对斯芬克司的谜题,这仿佛是一个讽刺。 三老绞尽脑汁地想着寺,每说出一样东西,刘海蟾都摇着头。我估计了一下,他们最少也说出了一百个答案,可是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也许是刘海蟾问得太快了,也许是丁哥儿心不在焉,还在想着刚才他看到的那神奇的武功,他根本没听到刘海蟾问的是什么,不然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喊出来。此刻他见三老抓耳挠腮,这才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是不说,让他在旁边对我又跳又骂。我也在不停地犹豫着,知道这三个老头子一定答不出来的,不晓得刘海蟾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惩罚。我对刘海蟾也只是听说,从不相识,更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不由得为三老担心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承认我是师父。 三老终于没有答出来,就在老东西要承认失败的时候,我不由得脱口而出:“是人!”三老和刘海蟾都望着我,我慢慢地向他们走去,边走边解释着:“早晨好比是一个人的婴儿时期,中午好比是一个人的成年时期,晚上好比是一个人的垂暮时期。人在婴儿时期是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的,所以是四条腿;成看后,手腿分开,站着走路,所以是两条腿;到了老年垂暮之时,不得不柱根拐棍,所以成了三条腿。” 刘海蟾惊讶地看着我,他刚才并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哈,对!”老东西大叫起来:“牛鼻子,这道题我们答出来了。” “不!”我断然道:“答出题的是我不是你们,这位老道长可以按条件来,也可以不按条件来。如果老道长允许,我倒希望您能放了他们。” “小伙子好聪明!”刘海蟾点了点头,不解地问我:“你又因何替他们说话?”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把我与三老的关系说出来的好,哪知丁哥儿却插了上来:“他呀,是这三个老头子的师父!” “哦?”刘海蟾似乎有些吃惊,我赶忙将事情的原尾告诉他,他这才大笑起来,不由地赞道:“小小年纪,有如此伶俐的头脑,确也不多。” 我趁机回身道:“你们三个人还不快走!” 那三个老头子才如梦方醒,颠颠地溜了。 “对了,有件事我还要告诉前辈。”我想起了项冲,忙道:“刚才听你和周前辈说话,并不是我故意要听的。” “就是这了这事吗?”刘海蟾微微笑道:“大街之上,又无背人之处,听到便听到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看来,这个老道人确实和蔼可亲,我不由得羡慕起项冲有个如此好的师父了。 “我要告诉你的并非这个。”我说:“我知道项冲的下落,昨日里,我还与他在一起喝酒呢。” “哦?”刘海蟾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我来:“你和他很熟吗?” 我摇了摇头道:“不,我们也是昨日才认识的。” “那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大洪山。”我告诉他。 “大洪山?”刘海蟾又是一愣:“他去那里作甚?” “他是去追吉灵儿的。”提起吉灵儿,不知怎么的,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溜溜的滋味,接着解释道:“他们是好朋友。” “吉灵儿?”刘海蟾想了一下,问道:“可是吉金龙的女儿?” “不知道,我不认识吉金龙是谁。”我老实地回答。 “糟糕!”刘海蟾一甩拂尘,对着我客气地道了声:“多谢!”便转身而去,等我再想喊他,他已不见了踪迹。 一种怅怅的感觉涌上心来,他竟然连我的姓名都没有问,唉!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值得他那样的大人物多问呢?但大洪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吉灵儿、项冲、刘海蟾如此惊惶失措呢? 不行,我一定要去大洪山,马上动身。一旦决定,我便不再去管丁哥儿是否愿意了。 第七章 戴面具的人 从京城到大洪山有两条路,一条向东过潼关到洛阳,再南下南阳至随州;另一条路是向东南,过蓝田关到商州,沿丹江至襄阳到随州。前者虽平坦,但却要绕远几百里;后者却是最近的一条路,但穿行于高山峡谷间,且又多强盗土匪。经过与丁哥儿商量,我们还是决定走后一条路。“我就喜欢冒险。”这是丁哥儿的理由。 出了京城,我们便来到了蓝关之下。正近午时,初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我们走进路旁的一座酒棚,打算填我饱肚子后再过关。 棚中只有我们两位食客,酒倌在分外热情地招呼着,很快摆上了几样小菜,并端来了一壶酒,告诉我们这是他自己酿制的高粱酒。本来,我和丁哥儿很少喝酒,此时闻言,也不经要尝一尝了。 “啊,好香!好香啊!”我们刚满上酒,一个人带着浓浓的鼻音也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我们,也不管认不认识,便在我的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人,见他发髻整齐,上罩玄巾,鼻直口阔,浓眉大眼,虽说面色黝黑,但却英武挺拔;他的唇上两撇黑胡很是特别,又细又长,胡子还微微上翘,仿佛个风流公子,尤其是他那丰隆尖削的鼻梁,长得分外俊美,一看便知此人性格果敢,做事豪爽;再加上他话未出口,先带微笑的表情,已使我对他有了七分好感。他的微笑不知怎的,如此有感染力,我不觉得地也对他笑了起来。再看他的年纪也只在二十五六间,比我大不了多少。他身穿一件考究的白布绸缎的衣衫,光滑亮丽,与他皮肤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在我的对面坐正,手中抓着的一把剑顺势放在了桌子边,哦,这是一把多么贵重的剑,只从那剑鞘上所镶的大大小小的珍珠、钻石便可见一斑;那剑柄根本就是纯金所制,连剑鞘的悬丝带也是金的,只怕没有万两黄金,这剑是买不来的。 这又是什么人呢?他既然有如此贵重的剑,穿着又如此华丽,必当是贵族子弟。为什么他的肤色又是如此的黝黑,举止并不文雅,倒更象是个农家子弟? “你一定在想俺是从哪里来,因何坐在你的对面吧?”这人先开了口,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音中带着很浓的鼻音。 丁哥儿奇怪地盯着他,我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嘿,其实这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如今你和俺坐在了一起,而且还将举杯共饮。”他笑得那样亲切,说得那样动听,连丁哥儿也连连点头,我却没有说话。他一挥手,大声叫道:“小二,上美酒来!”然后指着我和丁哥儿笑道:“俺最好酒,但最怕无人陪俺喝酒。不是每个人都有幸与俺喝酒的,俺喝酒一找美女子,二找美少年,三找真英雄。” “你说什么?”丁哥儿问了一句,不明白他的话,但又马上兴奋起来,道:“啊,你是说我们是真英雄,所以……” “不!”这人打断了他的话,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笑了起来,说:“你们是不是真英雄暂且不论,但却是少见的胡人,一个金发碧眼,一个美貌绝伦,俺一见酒瘾便大增,哈哈!” 他的话让我皱起了眉头。好在丁哥儿只听到了好的一面,并未听出这话中还带着污辱性质的挑逗,不然又要暴跳而起,以剑相向了。 那小二又端上来一壶酒放桌上,此人一见不由得大怒起来,拍案叫道:“你怎么如此小气,是怕俺付不起账吗?”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那小二的眼睛马上睁得老大,一把接过银子左摸右摸着,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去把大坛好酒搬来,换三个大碗来筛,再多炒几样好菜。”他吩咐着。那小二连声应喏而去,不久果然搬来了三大坛,拿来三个大海碗摆在了桌上,然后退下去又摆上来了好几样好菜,这才点头哈腰地向这年青人告退,到里面去忙活了。 这人提也一个酒坛,只一拍,那坛口的泥封便纷纷落下,又一掀,盖子已被打开,一股凛冽的酒香扑鼻而来。“啊,好酒!”他喊了一声,倾下坛子,“哗哗哗”地已然倒满了三个大海碗,将其中两个一推,一个大碗便在桌上沿着桌缘而转,准确地在丁哥儿的面前停住;另一个穿过了桌子中央的空隙,也同时到达了我的面前,里面的酒竟不溢不晃,稳稳当当。“来,为大家的初次相逢干上一杯!”他说着,举起大碗,仰脖一饮而尽,倒下碗来时,那碗中空空如也,再倒不出第二滴酒。丁哥儿被他的豪情所感,也随之一饮而尽,也许他还从未喝过如此多的酒,不免咳嗽了起来,半天才歇。这年青人笑着赞道:“好小子,够条汉子。”说着又看了看我。我不想在他的面前示弱,也举碗来饮,好在分几口才咽下,这才发觉此酒并非很烈,反而很是柔顺,而象是南方的糯米酒,又比糯米酒要浓些。记得在军营里与战友们对饮的是六十多度的二锅头,我曾喝过一瓶多也未曾醉,这也我们中队的记录,如今只当是喝得啤酒,反倒觉得畅快了。“好!痛快!”这人说着猛地一拍大腿,又倒上两碗饮尽。我却看他刚才的动作如此熟悉,就仿佛是我的中队长一般,心中所想,便越看他越是象,不免又觉得好笑起来,中队长怎么会有如此的德行,又跑到这里来呢?想着,我摇了摇头,也跟着喝了。丁哥儿也要勉强,我向他摆了摆手,告诉道:“适可而止,莫要以身体作赌。”他终于点了点头,退出了这场酒赛。 这青年并不在乎丁哥儿的退出,好象只要有我与他共饮,他便心满意足。这样一连十碗下去,我已大汗淋漓,腹间汹涌,但微一运功,便发现那酒已随我的意志控制了,两次小解,吞进的酒已化作了尿和汗排了个干净,除了感到热了些外,并未有其它不适,反而越喝越不在乎了。这个黑黑的青年却未小解过一次,喝着喝着,已将上衣脱了个精光,露出一身古铜色、结实得如石头般的肌肉,上面也汗水淋漓,竟象是在下小雨一样滴滴嗒嗒落到地上,很快那地便湿了一大块。我有些不可思议,看这人模样似个酒鬼,为什么身体却健壮得赛过了小牛,没有丝毫虚弱的迹象。 那三坛好酒就这样被我和他“糟蹋”了,他依然意犹未尽,大呼着小二再上酒来。那小二惊奇地看着这一支那切,不敢有丝毫怠慢,将所剩的七大坛酒一一端了上来。这回连丁哥儿也骇然了,他或许并不为这青年感到意外,他意外的却是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的折服,他从不知道我有如此的酒量。他哪里晓得,我只是把我自己当成了个酒管子,那酒从上面喝下去多少,便从下面流出来多少。 “哈哈,痛快痛快!”这人边喝一边大声兴奋地叫着:“俺喝了这么多年酒,今日竟然遇到了一位知己,难得难得。”说着,“呛”地一声,拔出了他那把放在桌边的剑。我的眼睛一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把剑。一般的剑通体银亮,而此剑却是金光灿灿;一般的剑只宽两寸,而此剑却宽有四寸,且厚如板斧。我见过周心远那把又宽又大如刀般的火里剑,那是剑;但此剑更与众不同之处是其两刃。其实它根本没有两刃,因为那刃足有一指厚,就不上是刃,只有剑脊还在正当中,还有个剑的模样。“此剑名曰富豪。”这人对我道:“此剑乃赤金锻造,未渗任何杂质,足重有百斤,你若拿得起便送与你。”他说着,左手一抛,那剑已向我滚来,我顺势接住,手下一沉,险些脱手,不由暗叹此剑果然沉重,只把丁哥儿咋得伸出了舌头半天未缩回去。是的,只要有这把剑,便可以富贵与天下,无怪人称之为富豪。我摸了摸剑身,确是赤金,左手挥起,随便一舞,那是被我窥透的周心远的剑法中的一招,只见金光万道,耀人耳目。即刻收招立式,握着剑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这人接回剑,惊讶地看着我,不知是因为没有想到我会将剑还与他,还是因为见到了我的身手。“你的就是你的,我不要。”我说道。这也是我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 “好志气。”这青年赞了一句,随即又道:“今日能与你这样的绝美少年同杯共饮,是俺一生快事,不得无歌。”说着,举剑在左手,右手弹指剑上,那剑“铮铮”直响,锐耳动听,弹在不同部位,便发出不同的声音,接着他便引颈高唱了起来:“美酒千杯不醉╱弹剑一曲作歌╱知己难觅╱人间何处寻你我╱只在今朝共和。 兴时也只作乐╱亡时也只作乐╱红尘难留╱笑看人世蹉跎╱哎,管她妈的谁对谁错!” 他唱到最后,尤其是那句带有骂娘的话时,竟十分感慨诙谐,别有特色,引得我和丁哥儿同声大笑起来。他却举起碗又与我干了,也许是过于炽热,当着我们的面,他竟又把裤子和鞋脱了,露出两条黑黑的长满毛的腿和一双大似球拍的脚,只剩下了一条裤衩子。我和丁哥儿相互看了一眼,觉得彼此之间都是男性,并没有因为此人的失礼而不快。 我们之间的酒赛似乎还要进行下去,丁哥儿却拉了拉我的衣襟,向我努了努嘴,我转头望去,不由得暗暗地惊奇。这酒棚中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一位客人,那是位女子,一身的素装如丧了亲人一般,她的身材娟秀,行体窈窕,头的妇髻梳成辫状高挽在一起,还插着一朵清香四溢的栀子花。没人能看清她的面容,因为她戴着一件惨白如同冤魂模样的面具,那面具的左下方还印着个小篆体如指甲般大小的红色印章,也看不出是什么字。而更让人胆寒的是她架在肩上的一只苍鹰,只有一人胳膊长,硬喙钩曲,爪如钢针,一双利眼冷酷无情地盯视着我们。 “是上官容。”丁哥儿低低地叫了一声,我点了点头。再看对面的黑脸青年,他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来人,仍然向我举起酒碗。我更不示弱,与他同饮而尽。可有丁哥儿,一直在注意着那个据说是最残忍的女人。 那女人只向小二要了一盘生肉,小二将肉端上来,眼中充满了疑惑,他也许在纳闷今日为何来了这么多古怪的人。只见上官容耸了耸肩,那苍鹰已经跳到了桌上,用嘴叼起那快肉,大口大口地啄食起来。原来上官容打尖的目地只是为了喂饱她的鹰。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外面,我知道又有人要进来了,果然听到一外瓮声瓮气的男子的声音:“柳妹,咱们就在此歇一下再赶路。”另一个女人温柔地回答着:“嗯,你看庆儿都饿了。”不一会儿,门口处便并排出现了一男一女一对人影,那男的足有三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须,但相貌堂堂,一身正气;他穿着件朱红色的衣襟,后背一把金丝弦红漆弯月般的大弓,腰下跨着箭壶,壶中插满了雕翎箭。在他身边的妇人也只二十七八岁,风韵犹存,高盘发髻,绢帕罩紧;她面目俊秀,少施胭粉,一身劲装,腰悬宝剑,手中还抱着一个男孩子。那个小孩子也只两三岁大,已经会说话了,“嗬嗬”笑着举起双手拍着那妇人的脸。那妇人满脸慈祥地微笑着,亲吻着孩子白白的脸蛋儿。 背弓男子只在门口望了里面一眼,脸色陡得一变,回身拉住那妇人的手道:“师妹,咱们换个地方。”那妇从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先看到了我们,她注意的却是我对面坐着的近乎赤裸了的黑脸青年,不觉得脸一红,又转头看了看另一张桌前的上官容,微笑骤然消失,只跟着点了点头,回身就走。 虽然他们屈避着麻烦,可那麻烦依然找上身去。只见上官容霍地起身,打了声呼哨,那苍鹰唰地飞出了酒棚,升至高空中,随着一声嘹唳的鸣叫,如箭一样又迅捷落下,一个饿虎扑食直奔那妇人手中环抱的婴孩。妇人“啊”地一声大叫,举起一只手来护住孩子,那鹰一个仰翻又盘旋而起,妇人手臂上的衣裳已被扯了个破碎,柔嫩的白臂上留下了两道血痕,发髻也散落开来。孩子吓得“哇”地啼哭了起来。 苍鹰还要第二次冲击,但此刻,背弓男子的箭已经射了出去,手眼之快令人咋舌,连我都未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取下的弓,什么时候抽出的箭,什么时候上的弦,又什么时候瞄得准。那箭如一道闪电,对着苍鹰而去。鹰又一声嘶叫,受过训练地在空中纯熟地翻了一个跟斗,但还是慢了一步,那箭已然穿透了它的身体,它惨叫着跌落下来。“好!”丁哥儿在旁边拍桌大声喝采着站了起来,嚷道:“这种杀人的畜牲早就该死。”但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那苍鹰连续翻滚着就要落地的刹那,却又腾空而起,尽管血滴滴地滴落,仍然带着那只箭升上了高空。 我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那鹰的身上,而没有注意那鹰的主人——比鹰还要狠毒的忏悔者上官容。 就在那个男子举箭射杀苍鹰的之时,上官容已经飞快地出了酒棚,宛如电光,只眨眼间就到了那个妇人的身前,这动作之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妇人刚躲过苍鹰的一击,正惊魂未定准备第二次与鹰一搏时,上官容已经到了,只一掌便将她推倒,顺势夺过了那个孩子,又打了声呼哨给那只再度腾空的鹰,夺路便跑。妇人爬起来追着,大声哭喊:“庆儿!我的庆儿!还我庆儿!”声音嘶心裂腹,震人魂魄,可是只跑了两步便晕倒在地,不醒人世。是啊,只有母亲才会有如此真情,如此疯狂。我想起了《动物世界》看到的非洲草原上的母牛,为了护小牛,她们甘心与狼群搏斗,最终耗尽了体力与小牛一同落入狼口,那母牛是可以逃的呀! 吉灵儿所讲的上官容用婴儿喂鹰之事印出我的脑海,我再也坐不住,一跃而起。对面的黑脸青年却笑着拦住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来,再干一碗。”他说着又一饮而尽。我有些鄙夷,还是有礼貌地道了声多谢,头也不回地跳出了酒棚,隐隐听得他在身后自言自语:“扫兴,扫兴,飞了这个美少年,可惜,可惜。”我并不理会。 丁哥儿却是先一步出去,正拦在上官容的面前,拔剑在手,也不多说,分心便刺。上官容一手挟着孩子,另一手成掌式又似爪式抓向丁哥儿的脸,只一转身已躲过他的剑,到了近前。丁哥儿大骇,脚下盘旋走起了逍遥步,上官容的那一掌也手了空。 “你跑不了了。”丁哥儿大叫着。 “你在找死!”上官容怒声喝道,手下加紧,她也知道此处根本缠斗不得,当迅速脱身。 “上官容,你拿命来!”那个握弓大汉已然跳了上来,长弓作刀,以弦为刃,直向上官容砍来。上官容却冷哼了一声,随手将那孩子抛向大汉,回身力战丁哥儿。 那孩子如石头一样撞向大汉的长弓,那大汉“啊”了一声,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我正落地,就在这孩子即将撞上弓弦之际,一把抓住了孩子的腿,只一拽,将他拖回,身形再一转已将自己的后背对着了长弓。“啪”地一声,那弓也转了个角度,弓背打在了我的后肩。我滚了出去,孩子却在怀里安然无恙,只觉得后肩火辣辣的如同灼烧了一般。 “庆儿!”大汉叫了一声,扑了上来,我站起身,抱着孩子笑道:“他没事。” 他一把夺过孩子,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嘴嗫嚅地安慰着:“别哭,别哭,是爹不好,是爹不好。”那孩子的哭声渐渐低落了,他这才想起要来谢我,刚要行礼,却听旁边“哎呀”了一声。我回头一瞧,大吃了一惊,丁哥儿不知怎地,已被上官容抓住了,他的剑“当”地落下,浑身无力,任凭上官容把他挟在腋下。 “丁哥儿!”我喊了一声,飞身去救,上官容冷哼了一声,脚步一挪,也不知用得是什么功夫,好象是使了法一样,转眼间已经掠出了十余丈远。“趴下!”我听到身后的大汉大喝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嗖”地箭响。我连忙倒地,三支雕翎箭分上中下三路直向上官容射去,那最下面的一支正从我的背上擦过,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到上官容“啊”了一声,两支箭被她躲过,却有一支箭贯入了她的肩膀,但她的脚步并未停下,反而愈加迅捷,只两三个起落已经失去了影踪。 我爬起身还要去追,但却被那个大汉止住了:“你追不上她的,她的鬼影追云是轻功之极,除了流星飞渡,无人能比,连无极真人刘海蟾都追不上。” 我一愣,回过头来问:“她会将丁哥儿怎样?” 这大汉并没有回答,只是面露难色,我想他是不愿意说出结果。可以想象,一个对天真无邪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的人,会怜悯一个与她为敌的人吗? “啊,柳妹!”这大汉这才想起他的妻子,赶忙回身来到酒棚前,可是哪里还有那个妇人的影子。再走进酒棚里,除了一具小二的尸体,更没有其它的人,就连那个与我共饮的青年也失去了影踪。 那大汉呆呆地面对着空空的酒棚发着愣,半天才清醒,大吼了一声,震得我耳鼓“嗡嗡”作响,只听他咬牙切齿地道:“淳于烈,你逃到哪里,某都要将你碎尸万断!” “淳于烈?”我奇怪地问了一声。 那大汉转过脸来,眼睛红红地诧异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跟你喝酒的人是谁吗?” 我惊呆了,耳朵里隐隐听到吉灵儿曾说过的话:“……浪荡者淳于烈放荡不羁,又酷好酒色,这酒一喝多便把持不住自己,总做出些龌龊的勾当……”无怪这大汉要如此愤怒,试想那位孩子的母亲落到一个醉气熏天、赤裸着身子、又毫不知羞的男人手上会怎么样。 “这位小兄弟不知尊姓大名?”那大汉强压着悲愤问我。 “秋月浑。” “秋兄弟,大恩不言谢,某乃北燕山派第二李广李自笑,今日得蒙兄弟救了小儿之命,某永记不忘,将来再行报答。某想你也要去追上官容,这里暂且别过,但愿日后早日重逢。”说着,他道了声:“后会有期!”便抱着他的儿子,跳上马车向蓝关而去。这里只有两条路,他要去追的淳于烈,一定与上官容所逃的方向相反。 我捡起丁哥儿的剑,往来时的路追去。不管怎样,丁哥儿是与我同患难的兄弟,我不能弃之不顾。 我感叹着这一日的遭遇,先后遇上了两个魔头。虽说对上官容恨之入骨,对淳于烈却如何也恨不起来。我也知道那个小二是他所杀,李自笑的妻子是他虏去,可每当想起他豪爽的为人,不拘小节的性格,以及那极富感染力的微笑,便将对他的恨化作了烟而散尽。我想,如果他是个好人,我一定会和他成为朋友。 上官容受了伤,我沿着路上的血迹直追下去,约摸走了一二里,那血迹却偏离了大路,沿着一条崎岖的山径向东而去,很快便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中,那血迹也消失了。我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每一个声响都叫我紧张,生怕上官容会上暗中袭击。我的担心似乎多余,这里远离人迹,山高林密,上官容的伤势不轻,若遇到了猛兽也够她受的,哪还有力量再来偷袭我。我在山林间缓缓穿行,这里除了风,除了悦耳的鸟鸣,根本没有其它的声音。 走过一块爬满青藤的巨岩,忽听得身后“咔”地仿佛踩断树枝响,我迅捷地回身,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人一晃而过。“上官容,哪里走!”我喊着追了过去,迎面飞来了三点寒光,我暗叫不好,身体横着打了个旋,那三点寒光一上一下,还有一个擦着鼻子而过,“笃、笃、笃”一齐钉在了身后的树上,原来是三把柳叶飞刀。“别走!”我叫着追那个青衣人而去,那个青衣人只在前面飞驰,头也不回。我紧追不舍,眼看着要追上,她只一闪,到了石头之后,可是等我看时,那里却空无一人,她又不见了。 我暗暗奇怪,记得上官容穿得是一身素白,为什么这么快便换上了一身青衣?她不是抓住了丁哥儿了吗?为什么不见丁哥儿的影子?连他的喊叫也听不到?难道这个人不是上官容吗?怎么会有那么多戴面具的人呢?我越想越觉得可疑,此人虽也戴着面具,虽也是个女儿身,但无论是从身法的纵跃、身材的高瘦与上官容都炯然有异。再说若真是上官容,以我这点微末的轻功能追上她,并跟踪了那么长的距离吗?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难道又是一个戴面具的七杀门的人吗? 我正十分耐心地搜寻着,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喘息声,不由得一怔,竖起了耳朵。那喘息声延续了片刻,又变成了气急败坏地怒骂:“你他妈的怎么如此败兴,俺从不强求于人,但也没有人能拒绝于俺,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俺颠狂吗?嘿!若不是今日多喝了几碗酒,俺这欲火难消,哪能用上你这个女人?……”听这话放纵无忌,越来越狎,以及那厚重的极富男子韵味的鼻音,我马上知道了这是谁。 “淳于烈?他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解地自问着,顺声悄悄走去,一眼便看到了他那把靠在一棵大树下的富豪剑,在剑旁堆着他那身在酒棚里就已经脱下的衣裤。我偷偷摸到那棵树后,藏住身形看去,只羞得连忙又缩回了头:在一块堆满厚厚草叶的地上,淳于烈那条遮羞的裤衩子竟然也去除了,脱了个一丝不挂。而在他旁边,躺着的正是李自笑的妻子,果然被他虏了,那李自笑却傻得背道而驰,去另一个方向找寻。 “你哭吧,不会有人来这里的,你那个愚蠢的丈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他一定想不到俺会背着你转一个圈。”淳于烈得意地调笑着:“人说李自笑的妻子柳无痕是个大家闺秀,极为淑贤好义,是个女中丈夫,今日俺就看一看你这女中丈夫是个什么滋味。嘻,你别哭呀,哦,俺知晓你还在为你儿子担心吧?你放心,只要你顺从了俺,俺得个快活,定将你的儿子要回。那上官容是个极没趣的女人,不过,她对俺倒是不错……” 淳于烈说了那么多话,我却未听得柳无痕应上半句,一想,已知她被淳于烈点了穴道,只能任由他摆弄了。 那淳于烈说着说着,似乎又来了欲火,沉重喘息着叫人怦然心动。我不由得再看去,却见他俯身亲吻起柳无痕,柳无痕摆着头顽抗着,猛然咬住了他的嘴唇。“啊!”淳于烈叫了一声,挣脱她的嘴,只听他恼怒地叫道:“你这个女人如此不知好歹,俺就不信你是一心一意地为了那个李自笑,你就没有偷过汉子吗?你以为俺不晓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俺?嘿!那偷汉子的滋味不比你那个毫无情趣的丈夫的滋味要好得多吗?你那蠢笨的夫君也并非只你一个女人,你知道他在外面和谁鬼混吗?还有,你以为你对他的坚贞能换来什么呢?……”淳于烈动情地说着,我却在思索如何来解救这个倒霉的妇人,又担心自己一个人不是淳于烈的对手。我若打不败淳于烈,那么柳无痕的穴道便不能解开,还是一样要遭他屈辱。想着想着,眼望着淳于烈的宝剑和衣衫,忽然便来了主意。 “一个曾经被浪荡者虏去的女人,这世上还会有谁相信她是清白的呢?”淳于烈还在说着:“那时,你便是有千张嘴也辩不清的,与其那样受尽指责,倒不如现在图个快活。人生在世,青春易逝,不趁着大好年华多寻些快乐,到将来老时想快乐也没人要了。你说不对吗?俺淳于烈别的本事不敢狂言,这让人快活的本事却是举世无双。嘻嘻!只要你顺从了俺,俺放出本事包你心满意足,到时还会帮你证明你是个清白之身,你说这样好的事你哪里找去?嘿!怎么,你肯了吗?哦,看来你终于是肯了……”淳于烈说着,面带微笑,一把扯开了柳无痕的胸膛…… “嘘——”我向那正要俯下身去的人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淳于烈一惊,回身看来,我已经抱起了他的衣服,一手拿着他的剑向他晃了一晃,转身就跑。 “小兔嵬子,给俺放下!”淳于烈再也没有兴趣抒发他火一样的激情了,如果没有了剑,他就失去了财富;而如果没有了衣服,他最少不能再人模鬼样地走在人群里了;而这个地上的女人是点过穴的,不怕她跑;就算跑了,凭他一个堂堂的淳于烈还怕找不到女人吗? 我的推测果然不错,淳于烈当真弃下了柳无痕,赤裸着身子向我追来。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间树林之中,他完全不必怕别人的羞臊,何况他根本不知道羞臊。唯一叫他难受的是这地上随处可见的断枝和石子,他赤着脚,想跑快也快不起来。 尽管淳于烈是赤着脚光着身子,但他的速度依然不同凡响,我虽然能够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但也不敢过于松懈。如果他穿上了鞋和衣服,不怕地上荆棘的扎刺,不怕半腰树枝的缠刮,他说不定可以追上我,不见得次于我,也许我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树林附近我仔细地搜索过,知道不远处有一个溪潭,水面清澈,但冰凉刺骨。无奔向那里,看到淳于烈也赶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剑、衣裤、鞋袜扔了进去,只听“嗵”地一声,那剑已经沉到了潭底,紧跟着鞋子也沉了下去,只有衣裤还漂在水面,渐渐地浸湿。 “臭小子,看俺不抓住你,有你的好!”淳于烈已经追到潭边,恶狠狠地钢铁长城警告着。我一转身,绕地溪潭,兜了个圈跑去,耳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淳于烈跳到了水里,那水立刻没到了他的腰间,“啊嚏”他连打了两个喷涕,没有上来,捞起衣服扔到岸上,又俯身在潭里摸着,只怕没有半个时辰,那剑和鞋是摸不到的。我笑着往回跑去,看来,这冰凉的水完全可以解决他那炽热的欲火了。 我跑回原处,柳无痕依然泪流满面地躺在地上,我哪敢迟疑,气运指尖,按照老魔头霍山翁曾经的指点,迅速地解开了她的穴道,叫着:“快走,一会儿淳于烈便要来了。” 柳无痕一跃而起,看了我一眼,整好胸前被淳于烈扯开的衣裳,目含泪光,只点了下头,等我刚一转头,她却向后跑去,我忙回身,却见她正以头去撞一块山石。她要自尽!我马上想到,大喊了一声:“别!”已经拉住了她的衣裙。“让我死!”她几尽疯狂了,拖着我依然向那石头撞去,头碰在石头上,只破了个洞,流出了些血。但由于我的作用,这本用尽全力求死的人却没有死成。她还要寻死,我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这人怎如此愚昧”我喊到:“你死了你的儿子怎么办?”她一愣,似乎清醒了。是的,一个母亲放心不下的永远是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的苦衷。”我大声告诉她:“我可以证明你的清白,我叫秋月浑,你丈夫也认得的。”她惊讶地似乎不相信,泪水默默的流了满脸。“你相信我。”我几乎要哀求她了,我知道淳于烈马上就要回来了:“我救了你儿子,他现在在他爹手里,他们去了蓝关,你快去追。”她像是相信的点了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淳于烈暴躁的骂声传来:“他妈的,今日栽到这小崽子手里,看俺不抓住你扒了皮!” “快走!”我推了柳无痕一下,焦急的道:“你若不走,便让我分心;你若走了,我也可以脱身。” 柳无痕犹豫了一下,还是服从了,提着衣裙,飞快的跑远了。 柳无痕刚消失,淳于烈便出现了。为了让柳无痕能够逃出魔掌,我早已决定要在此拖住淳于烈,与他一博,看看这个果然浪荡的魔头到底有几分能耐。 “哈哈!原来是你。” 淳于列抱着他那一堆湿透的衣物,抓着那把现在还在淌水的剑,光着脚站在我的对面,总算他还知道羞耻,在外面套上了条滴着水的裤衩子,没有露出不光彩的东西。 “是我。”我冷静的答道。 “你果然有些本事。” 淳于烈笑着扔下他的衣物,只握着那把剑,反倒显出很开心的样子道:“走了一个美妇人,又来了一个美少男,你要知道,俺淳于烈是男女不拒的。” “呸!”我讨厌地蹙起了眉头。 “哈哈!看你当真了,俺只不过是与你作个耍,便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你也太小度了。哈哈。”他说着又大笑起来,根本不在乎我对他的耍弄,也浑不是方才那欲火中烧、聒不知耻的狂徒。我不由得再一次细细地打量起他一番。“怎么,俺有哪点儿不对吗?你这般看俺?”他被我看得莫名其妙,却还自己不知羞耻地道:“喂,你是不是看上俺了,俺适才只是开玩笑哦?俺可不喜欢男风。” 我却羞红了脸,嘲讽道:“是不是那冰凉的水,浇了你个清醒?”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他竟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末了又揉了揉那俏人的鼻子,笑道:“你这一说,俺倒要感谢于你,原先俺喝完酒总要发泄一通方才快意,如今却发觉在凉水中一泡,原来也别有滋味。不过……”他说着又看了看我,翻了下白眼,沉下了脸,显出不快地道:“你竟敢与俺作对,老虎头上拔毛,破坏俺的好事,还敢戏耍于俺,俺却饶你不得。” “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等着你来着。”我并不在乎地答道。 “你可知道俺是谁?”他问道。 “我最喜欢向魔头宣战,连三老都战过,还会怕你吗?” “哦?”他又惊讶了一声,好象不相信我的话,但随即又笑了起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子果然有胆。好,俺就与你走上几招,看看你到底如何?”说着却将手中的剑一扔,摆出架式对我道:“小子,拔你的剑来吧。” “不,这剑不是我的。”我说着将丁哥儿的剑也扔到了地上,道:“我也不用剑,只用双拳。” “你的口气不小,气魄也大,只是人身处江湖,还是莫要托大,谨慎为妙,不然只怕要吃亏的。”他向我警告着。 “承蒙相告。”我嘴里虽如此说,心里哪里听得,也摆开弓步,目光直逼向他,在我看来,这当是殊死一战。 我与淳于烈对峙了半天,他却不动声色,并不向我攻击,我知道除非我先动手,他是不会动手的。当下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双拳一前一后,如暴风骤雨一样向他直打过去。“来得好!”他叫道,举掌相迎,我的两拳与他的两掌碰到了一起,只听“篷”地一声,我和他都倒退了两步。“好功力!”他喝采道,再不相让,掌影晃动,人形摇曳,对我打来。我闪转挪移,挥拳相迎,眨眼间便过了二十余招,他却向后一跃,大喝了一声:“慢着!”我也连忙收住了招。 “你怎么会天魔拳?你与黑魔霍山翁是什么关系?”淳于烈惊诧地问道。 “你莫管。”我口中说着,心里暗暗点头,这天魔拳确实与众不同,只要一使出来,有见识的人便能够识破,看来今后行走江湖,此拳还是不用的妙,免得招惹事非。此刻面对淳于烈,我该如何解释呢?对了,我眼睛一亮,又道:“莫说天魔拳,便是你的一招一式我也会。” “小子吹牛就没有个边,俺这黑虎摧心掌并非平常,只怕你也是第一次见到,如何就说会?”淳于烈很不高兴地道。 “那好,你看着。”我说着闭眼默想了一会儿,刚才与淳于烈过招的情景又出现在脑海,淳于烈的一招一式都如此清晰地反映出来,我随手比划,转瞬间就练完了他那二十几招。 淳于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随即一笑道:“你的招式虽象俺的掌,但只形似神却不似,不过,你这锐利如剑的目力和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是世上罕有,俺佩服佩服!” “你还要与我比试吗?”我得意地问道。 “依俺看,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俺倒是喜欢你这个小子,又能喝酒,又如此聪明。好,俺就饶你一回,不与你计较。” 我心里好笑,知道他一定怕与我过招过多了,我会把他的掌法学去,只是不好说破。再说打久了,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从第一掌,我便看出他内功的深厚,倒不如见好就收,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向他一拱手,道:“那好,我就在此别过了。”说着,转身拾起剑就要离去。 “慢着!”淳于烈却在后面喊道。我回过身来看着他,生怕他后悔。他却道:“今日你我有缘,俺与你周旋了半日,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和绰号。” “我叫秋月浑,没有绰号。”我告诉他。 “咦?你果然是个刚出道的。”他点了点道:“这样吧,俺就送你一个绰号吧。”他说着想了想,又道:“看你的这身打扮不象中原人士,连头发都不留,肯定很野;刚才俺和你过招之时,就觉得你的身形动作之快,就好象飞龙在盘旋,这样吧,你就叫作野龙吧!”他说着又看了看我,接着道:“对了,你长得虽不白净,但却英俊洒脱,修伟健美,只怕每个少女见到你之后都要为你动心的,肯定会为你相思,好了,你便唤作相思野龙吧!” 我皱起了眉头,这么个外号不伦不类,略带风流,也只有淳于烈这么个浪荡子能够想出来。虽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我还是有礼貌地道:“多谢赐教,我并不在乎有什么绰号,人有个名字能够区分开别人就行了。” “你这人真是特别。”淳于烈不由得道,又看了我一眼:“俺想与你作个知己兄弟如何?” “这个?……”我犹豫起来。说心里话,如果他没有喝多酒杀人放纵的那一幕,我一定非常高兴结识这么个性格豪爽的朋友。 “怎么?你不愿意吗?”淳于烈看出了我的为难,却又笑了起来:“哈哈,你是怕惹上俺这个魔头的名份,对你不利。也罢,俺以为你是个超凡脱俗之人,却也是这般畏手畏脚。” “好,我就与你作个兄弟。”我经受不起他的激将,更主要的是我想起了一个圣人的话。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为什么不能让我的朋友因为靠近我的缘故而受到影响呢?是的,我要让淳于烈因为交了我这样一个朋友,改变他的恶习。因为,这个人在平时看起来还是满有人情味的。 听我答应了,淳于烈显得很是高兴,当即举剑在手,在地上画了个圆圈,以剑插在当中,双膝跪下,对剑盟誓:“俺淳于烈今日愿与秋月浑结为知己兄弟,若有异心,当以此剑断头。”说着对剑磕了三个头。我也跪在剑前,如他般地发誓:“我愿与淳于大哥结为知己兄弟,绝无异心,否则,当以此剑断头。”说着也磕了三个头。 “好!哈哈!”淳于烈兴奋地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好兄弟,只是这里无酒,不然我们两人又可以畅饮一番了。” 我却劝道:“大哥今后还是少饮些酒为妙。” “啊哈,刚认了俺作大哥,就开始教训于俺了。” “不,我只是为大哥好,我不希望你滥杀无辜,四处奸淫。”我老实地告诉他。 “哎呀,没想到俺这个兄弟原来是个正人君子。”淳于烈笑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吧?俺来帮你。” “你怎么知道我有麻烦?”我惊讶地问。 “看你这情形,拿着你同伴的剑,东找丁寻的样子,俺还看不出来吗?”他答道:“是不是上官容把他抓去了?”我点了点头。他道:“那上官容不得便宜绝不罢手的,当初谁叫你不听俺的话,趟那一趟浑水。你那同伴被她抓去了,如今只怕凶多吉少。” “那如何是好?”我焦急地问,哪顾其它。 淳于烈沉吟了片刻,道:“哎,谁叫你是俺兄弟呢?这样吧,俺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欠了俺一个人情,他一定可以帮你的忙,也只有他能够追上那个鬼娘儿们。” “如此多谢了。“我感激地道。 “自己兄弟,哪那么客气。“他埋怨着。 淳于烈带着我到了一个小镇上,叫我在此等候便离去了,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心怀忐忑,但愿他能迅速找到那个能帮我的人,但愿丁哥儿不会被伤害。 夜幕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了,我徘徊在住所,如何也无法安睡,推开小窗,一股清新的风迎面吹来,月色皎皎地照着眼前那片黑暗的树林,里面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每一个秘密都值得人去猜测,值得人去推敲。那月亮如玉盘一样美好,这夜晚如诗一样动人,我只愿永远在这平和的环境里成熟长大,忘却这世上还有痛苦,还有仇恨。我的理想也许永远不会实现,但我坚信,只要人人如我这般思想,这世上没有了坏人,任何恩怨都可以化解,任何事非都可以消逝,我也不必要再从二十世纪末跑到中世纪来为我的前生消灾解难。 一阵悠扬的箫声从远方飘来,啊,那声音如此美妙,如此和谐,该不是天上的仙女们所奏的吧。我的思绪随着箫声飞向了远方。蓦然间,那箫音停了。我一愣,随即那音乐又起来,断断续续,如泣如诉,仿佛有无限的忧愁。 我跃出了窗户,顺着山坡走进了树林,抓着箫音,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在林中的一条溪畔看到了这个吹箫人。她坐在一块岩石上,背对着我,月光照着她窈窕的身姿和盘起的长发,显得如此憔悴,如此楚楚动人。我想,她该不是山林中的女妖吧,慢慢走了过去。 “别过来。”她的箫音停止了,娇脆的声音警告着我。我在离她几步远处停住了,既然人家不愿意我走近,我也没必要去惹人嫌。 “姑娘,你有很多痛苦的事吗?”我问。 “你只管你自己,莫管别人如何。”她并不友好地回答。 “如果你感到痛苦,那就想想美好的事。”我没有理会,这样好心地告诉她。她沉默了,好象在思索。于是我接着道:“人活在世上并不很长,为什么要让痛苦占据呢?为什么不让它更加快乐呢?其实快乐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不知道好好把握它。” “你痛苦过吗?”那个女子忽然冰冷地问道。 我一愣,随即答道:“我不知道你的经历如何,但我的经历是悲惨的。”我说这话完全是秋月浑的口气,秋月浑确实是一个悲惨的人。见她没有吭声,我又说道:“我曾经几次见过死神的面孔,但我还活着。肉体的痛苦并不会使我精神崩溃,我相信精神的永恒,所以我快乐。” 那个女子仍然不说话,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觉得我的话起了作用,于是提议道:“现在,你为什么不吹首快乐的曲子呢?” “我不会快乐的曲子。”她依然毫无情趣地回答。 “哦?”我应了一声,随即唱了起来:“如果夜色已经降临,你就去听小虫的歌;如果清风徐徐刮过,你就去听树叶的歌;如果你感到了悲伤,你就来听我唱的歌,跟着我尽情地欢唱,唱出你的欢乐。 啦…… 跟着我尽情地欢唱,唱出你的欢乐……。” 我的歌声欢快动听,果然打动了她,只一遍,她就跟着我的旋律用排箫吹出了曲子,她吹我唱,终于忘掉了她那份积压着的烦忧。 “谢谢你。”在歌唱完后,这位姑娘终于有感情地说了一声。 “不用,能使人快乐,我也快乐。”我真心地回答。 “认识你很高兴,我叫翩翩,你叫什么名字?”她依然头也不回,只是放下手中的排箫问我。 “秋月浑。”我告诉她。 “什么?”翩翩听了我的名字身形一颤,又抖声问了一句。 “秋天的秋,月亮的月,浑浊的浑,秋月浑。”我大声说。 “你叫秋月浑?”翩翩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一转身站在了我的对面,冷冷地问:“那么你认得我吗?” 我愣住了。在我的面前站着的原来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亭亭少女,一身青衣装扮,那面具画得倒不难看,是一张俊俏的观音脸。这不是白日里那个向我发了三枚柳叶飞刀,引我去破坏淳于烈好事的面具人吗?“你不是上官容?”我脱口而出。 “我当然不是上官容。”翩翩嗄着嗓音道:“你难道忘记了我吗?嘿,五年前的事我可刻骨铭心,无一日不想抓到你。这两年来,我走遍了江南江北,哪里也寻不到你的踪迹,原以为你已经暴尸荒野了,哪知道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遇到了你。” 我心头一阵茫然。秋月浑在五年前都做了些什么,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四年前的事。“你跟秋月浑有仇吗?”我不由得问道。 “你莫要再与我装痴卖傻了,秋月浑,今日有你没我。”她说着根本不再作解释,抽出剑便向我刺来。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一剑,都被我灵巧地躲过。“你等等。”我喊着,只知躲闪,她却一步不停,剑舞银蛇,越发历害了,哪顾我的死活。只听“嘶”地一声,我一步慢了,我的剑已挑破我胸膛的衣裳,我忙后跃,还好,没有受伤。翩翩并没有跟上,我发觉她盯着我心前那块胎迹愣了一下,道了句:“果然是你。”又重新发起狠来,一时间迫得我手忙脚乱,哪还有功夫说话。她却得寸进尺,毫不手软,又是一声“嘶”响,我衣服后背也被划破,当下再不敢迟疑,一把抽出了丁哥儿的西洋剑,叫道:“你再无礼,我可要还手了。”她只哼了一声,依然不罢休,挺剑而上。 我脑中一动,想了起来:“你别以为你是七杀门的人就如此猖狂,须知我不会怕你的。” 翩翩恼道:“你不也是七杀门的人吗?” “我?”我惊异起来,刚要再问,她的剑已然到了,哪还及细想,用我手中的剑一拨,跳到了一边,躲过她那一击。她又挺剑上来,我已摆好姿式,与她周旋起来。 “喂,老东西,有人在前面打架。”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那是老犟筋的声音,我知道三老来了。紧接着又传来了老东西的声音:“叫什么,到前面看看去。”于是便听到三个人走路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唏嗦声,然后是老糊涂的说话声:“哎呀,原来是小师父在跟人打架呢!”三老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只听老东西说:“我说他跑到哪里去了,原来躲到这里来打架。”“老东西,咱们帮他不帮?”老犟筋问。没等老东西回答,老糊涂已经喊上了:“喂,我说,你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不用!我自己可以解决。”我大声回答着,手下并不减慢,把丁哥儿的剑在手上运用如飞。说实在话,虽然丁哥儿是专习此剑的,但他的一招一式还不如我纯熟,在胡客游侠教他的时候,我也学了个完全,虽然不踩他那逍遥步,但以自己内力的深厚,足以弥补他的缺陷。翩翩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法,只几个回合便已经措手不及,西洋剑的快速灵活被我发挥得淋漓尽致,连那三老也睁大了眼睛。“老东西,你看他的剑术如何?是不是比那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小子强了许多?”老糊涂在啧啧称赞着。我更加自信,干脆一手插腰,一手舞剑,与翩翩相斗。我并看不见她的脸,但我想她一定气得发疯。她的剑舞动起来如疾风而过,连绵贯穿,我却总能找到一丝破绽,将剑递去,逼得她只能连忙换招,如此一来,她手忙脚乱,哪还有还击之力。 “那个藏头躲脸的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人家不愿伤你,你还死皮赖脸,好不知羞。”老糊涂在一旁笑着。此话起了作用,翩翩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在一剑逼退我之后,一跺脚,回身就走。“喂!”我想喊住她,但她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树林中,仿佛第二个上官容。我一低头,却看到她掉在地上的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便是那只她吹过的排箫,高低错落着,由十六根竹管组成,吹一下,每根竹管的声音都不相同。 “你捡的什么?”老糊涂已经走了过来。 “一把排箫。”我说着将它收了起来,回头看了看三老,从身上摸出十几张纸,那上面是我花了好几个晚上写的关于速算的方法。我将纸交给了老糊涂:“拿去吧,这是你们要的。”我说:“从今以后,你们爱上哪里去便上哪里去,我们的打赌不算了。” 他接地纸张,显得很是兴奋,但只高兴了片刻,却又怀疑地问我:“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不,我只希望人人都是自由的,你们只要不去做坏事,便也是自由的。”我说:“我没有权利要你们为我做什么,大家都是平等的,就是这样。”说着,转身就走。 “喂,你到哪里去?”老犟筋在后面问道。 “去追她。”我答道,飞快地向翩翩追去。从翩翩的支言片语中,我隐约感到了什么,是幸还是不幸,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翩翩一定了解秋月浑的过去,只想让她告诉我。 那三个古怪的老头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离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往前追寻。这夜如何也过去了一半,那月色依然美丽民,但我却毫无倦意,那一个秘一直困扰了我那么多年:秋月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走着走着,我隐隐听到了哭泣声,于是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终于又见到了那个青衣人,那个叫翩翩的少女了,她正抱着一棵大树,在伤心地哭着,她的剑还握在手上,倒垂向下。她为什么如此伤心?难道就是因为没有打过我吗? “如果你是因为打不过我而伤心,我可以让你赢。”我这样告诉她。她一惊,马上停止了哭泣,迅速地转身面对着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会跟来。她的剑马上举了起来,并没有进攻,只是如临大敌般采取了守势。 “你在取笑我吗?”她咬着牙,强忍着泪说出这话,那面具在她脸上颤动,我看不到她真实的表情。 “不!”我答道:“我说得是真心话,我希望每个人都快乐,也包括你。” 她没有吭声,只是保持着她的警惕,似乎在思索。在她没有回答之前,我没有轻举妄动,免得她起疑心。我们就这么彼此对峙着站立,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耗去多少精力,玉兔渐渐西落,金乌慢慢升起,我们在朝雾里凝视,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裳,也打湿了她的长发。而在早晨的雾气中,她更加楚楚动人。 一阵风忽然间狂怒地刮了过来,风过之处,树枝摇摆,花儿凋落,伴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扑人鼻孔。我正奇怪这风的来历,就见对面的翩翩脚步移动了一下,猛然提气,飞身上了背后的大树。就在这时,“嗷!”地传来一声动天震地的嚎叫,“是老虎!”我马上想到,哪还敢迟疑,只两个纵越,也上了翩翩的那棵树,不过她在上面,我在下面。 果然,随着风过之后,一只两米余长,吊眼金晴,额头有个“王”字的斑澜猛虎出现在大树之下。那虎似乎是闻到了肉味,抬头看到我们,大声吼着直扑过来,但它跳得不够高,没有吃到我,于是又跳了第二次。“啊!”的一声,在我之上的翩翩也许是被吓坏了,一个跟斗跌落下来,幸亏我眼急手快,一把接住了,那把剑却倏然落地。 我回过头,眼睛一亮,惊呆了。翩翩的面具掉落下来,挂到耳根上,她的脸整个地呈现在我的面前。哦!这是一张如此美丽、如此完美、近乎无瑕的少女的脸,在我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没有一张脸可以堪比,什么是沉鱼落雁,什么是闭月羞花,在这张绝世之作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她遮拦住了太阳的光芒,她遮拦住了月亮的光辉。尤其是那一双幽怨含泪的眼睛,宛若秋霜,可以让石头结凌;宛若火焰,可以让枯木逢春。而就这双眼睛正看着我,如此惊恐,如此动情。这张脸就贴着我的脸,如此亲近,如此温柔,仿佛一朵清香的花盛开在了我的鼻子下面。 我们都在彼此忘情地凝视,忘记了老虎的存在,忘记了危险的境遇。她猛然醒悟,迅速地戴上了面具,挣脱我的怀抱,靠到了树枝的那一边,背过脸去。虽然这棵大树的树枝又粗又大,虽然它又高枝杈又多,但我们毕竟是在同一棵树上,毕竟还离得那么近,都可以听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对我来说,还能强求什么呢? 那虎跳了几下,便失去了信心,在树下打着转子。我思考着如何不费太大的劲儿,将这畜牲赶跑。它象是知道我的心,怎地就害怕起来,又叫了一声,就要离去。这时却传来了一声震天的喝:“站住,那大虫!”老虎闻言,仿佛耗子见到了猫一般,四腿蹬开,往草丛中逃去。我有些惊异,却见一条灰色的人影象风一样刮过,已到了那虎的身后,只一探,抓住了老虎的尾巴。那虎回身来咬,他却一轮,已将它整个轮了起来,往一块大山石上摔去,那虎哀鸣了一声,立刻撞了个万朵桃花开,脑浆迸裂,死在地上。 我定睛看时,打虎的原来是一个矮矮胖胖、一脸横肉的和尚。那和尚大腹翩翩地走到老虎面前蹲下身去,竟一口咬在那虎的伤处,大口大口地饮起那腥浓的血来,仿佛传说中噬虎的大猱。我一阵恶心,别过头来,见翩翩也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初时,我还想跳下树去,与那和尚搭讪,如今看来,这和尚也非善类。一个出家人大开杀戒暂且不说,还如野兽般嗜生血,哪象个人样。 那和尚正饮得高兴,忽然停住了,抬头回观,嘴边还淌着鲜红的血。我一阵紧张,以为他一定发现了我们,而这时,忽听得几声呼啸,几条灰色的身影在我眼前闪过,停在那和尚的面前。我定睛看时,原来又来了五个和尚,不过这五个和尚却要比那胖和尚精神得多,身披灰衣,手拿禅杖,为首的一位头戴僧帽,白须飘洒,倒有几分佛气。那胖和尚一见来人,面露惊恐之色,站了起来。 “三生,你还不知悔吗?”为首的和尚威严地怒视着对面的胖和尚,我这才知道他的名字。 “智圆,洒家是不会再回少林了。”三生和尚大声嚷道。原来这是一群少林寺的和尚。 智圆和尚眉毛挑了一下,单掌和什,颂了一句“阿陀托佛”道:“你不回头谁回头?你不收性谁收性?三生,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智圆无情了.” “你来吧,洒家不怕。”三生和尚依然无动于衷。 “师叔,跟这疯子多说无益,待我来收拾他。”智圆和尚身后猛地跃出个年青和尚,禅杖直扫三生而来。那三生只冷笑一声,猛一运气,那杖打在身上“咔”地一声响,断成了两截。“啊!”那和尚愣了一下,随手撇掉断杖,双掌一竖,对着三生胸口拍来。那三生却迎着他一掌对去,只听“蓬”地一声,那和尚如陨石一样飞了出去,撞到树上,跌倒地,“扑”地吐出一大口血,便不省人事了。 “慧能!”另三个和尚连忙奔了过去,只有智圆站在原处,脸色变了变,惊讶地道:“原来你练会了大摔碑手,只怕少林再也容不得你了。” “洒家本不愿再入少林了。”三生毫不在乎。 “好,从今以后,你便是少林的叛徒,少林弟子人人得而诛之,智圆便要依法从事了。” “你来吧。”三生摆出了架式。 智圆再不犹豫,禅杖一挥,挂着劲风直扫三生的上三路而来。三生冷笑一声,也不躲闪,挥掌拍向智圆胸膛,智圆知道厉害,收杖闪身,又换一掌打向三生后背,三生却猛一拧转,单掌去迎智园之掌,眼看要对上一掌,智园却又生生收回,纵身躲过,生怕与三生再对掌.两个人一来一往便飞快地打了三十余招. 我躲在树上睁大眼睛看着下面的争斗,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牢记在心。是的,看一场高手比试对我来说太难得了,也使我受益非浅。此二人同出少林,拳掌都威猛刚劲,招式似乎大同小异,但细细一看,便能发现又各有千秋。智圆杖法和掌法结合完美,得心应手,本来应该占据优势,但由于忌惮三生的大摔碑手,反倒不能充分发挥,因而处处受制。还好,他的身形如猿猴般灵活多变,三生也奈何不得。而三生的大摔碑手果然不同凡响,一掌拍出,只见真气纵横,篷篷直响,搅得地上残存的落叶纷纷飞舞。掌到之处,遇石石裂,遇树树断,打到地上,泥土溅起多高,马上出现了一个土坑。好几次,他显些拍中我藏身的大树,只是从树侧而过,但已引得大树如被狂风吹过一样,剧烈晃动,摇摆不停,我和翩翩都是紧抱着树枝才没有掉落。这场战斗看似三生占了便宜,明眼人却知道,三生的掌法虽然利害,但极耗真力,眼见着他越打越慢,那掌的威力也越来越小。智圆是闪转挪移,与他相耗。 三生也知道如此打下去,自己必败无疑,已经生出了退意,他猛然加快,如暴风骤雨一般袭向智圆。“他要逃了。”我马上猜出了他的用意。果然,智圆被这掌势逼得连连后退,三生乘机一跃,想要就此逃脱,哪知那旁边守着的三个和尚也猜出了他的用意,早将退路堵住,哪容他走。三生只有孤注一掷,两掌晃开,掀起一股狂怒的风暴,直冲那三个和尚打去。那三个和尚挥杖相抵,但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听得“咔咔咔”三声响,三根禅杖一齐崩断,三个和尚也象慧能一样被抛了出去,吐着血摔倒在地。 如果没有后顾之忧,三生早已逃之夭夭,但就在他打倒三个和尚的同时,智圆的掌也已经拍到,足足贯上了十分的力。三生“啊”地惨叫着直飞过来,正撞到我藏身的树上,我在树上如经历了八级地震一般,险些一个跟斗栽倒,那树也差点儿撞断。等树晃慢了,我再向下看去,三生已经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血不再是老虎的血了,而是他自己从内俯里吐出来的血。 “三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智圆说着站到三生和尚的面前,举起了手中的禅杖,对准他的头顶猛砸下来。我有些不忍,跃身下树,挥剑“呛”地一声磕住了禅杖。 “你是谁?”智圆收住了禅杖,惊讶地看着忽然站在他面前的我。 “我叫秋月浑。”我告诉他。 “你为什么要救他?”他指着三生和尚问我。 我向他一抱拳,问道:“此人可曾杀过人,可曾坏事做尽?” 他愣了愣,摇了摇头,道:“老衲倒未听说,他一直身在少林寺内,也干不得这些坏事。” “既然如此,大师为什么非要他死呢?”我问。在我看来,不管是好人坏人,都是一条性命,人命关天,并非儿戏。如果我没有看到,也就不管了;我既然看到了,就要问个清楚。 “这个……?”智圆犹豫了一下,才道:“他是少林叛徒,少林寺自古来寺规森严,绝不容许叛徒存世。他若只是通常的叛徒也就罢了,他却不该偷学少林百年禁忌的武林绝学,还勾引外人盗走少林之宝,罪不容恕,只有一死。” 我点点头,恳切地道:“大师或许有大师的理由,但在我看来,这世上最宝贵的是人的性命,人若一死,万事惧灰,什么也不存在了,所以我珍惜生命。正因为我珍惜生命,所以我活到了现在。我也希望天下所有的人能珍惜生命,不仅是自己,还应该有别人的,包括人、动物、花草、鱼鸟、树木,包括万事万物。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是出家人,比我悟得应该还要透彻。” 智圆显然被我打动了,沉思着点了点头,但他身后那几个受伤的和尚却嚷了起来:“师叔,莫要听他的鬼话,今日你若放了三生,回寺你又如何去向方丈交待呢?” 智圆怔住了,回头看了看那四个重伤的和尚。 “大师若觉得如此不妥,不妨只废了此人的武功,且留他一条性命,也算是大师做件功德。”我建议道。 “不可,不可!师叔快杀了他。”那四个和尚显然对三生恨之入骨了。 智圆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道:“难得秋施主有一片菩萨心肠,你说得倒也不错,无奈老衲这几个师侄杀心未泯,不依不饶。这样吧,老衲看你也是习武之人,以少林的规矩,你若能接下老衲的三掌,老衲便卖你这个面子如何?” 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我知道自己的功力远非智圆敌手。在我看来,救人就要救到底,再说看智圆的情形,也并非真心要这样,无非是给那四个和尚看的。 果然,在我运气站好之后,智圆一掌打来,拍在我的身上,声音倒是不小,却也只用了五分力,我只是气海里晃了晃,连身体都没有动。 “好!”智圆说了声,第二掌又打了来,这一掌却不同小可,足用了八分力,打得我胸口气流汹涌,身子歪了歪,显些一个趔趄摔倒。 “施主好高深的功力。”智圆赞道:“也罢,老衲就成全于你吧。”说着,往后退了一步,猛地一掌拍出,我以为他要用十分力,哪知这一掌打到身上我却浑然不觉,原来,他连五分力都未用,只是装了个很吓人的样子,果然是成全了我。 我不由得对这老僧生出了一种敬意,他能够听信我这么个陌生人的话,又能够不争脸面地成人之美,这种修养确实难得。 我正要撤身道谢,忽觉得背后一股强大得足以开天辟地的力量涌来,那智圆的双掌刚对上我的掌要回收之际,那股强大的力量却倏然涌上了我的手臂,袭向智圆。智圆一个措手不及,身体仿佛被人抛起,猛然向后飞去,“篷”地一声撞在一块巨石之上,那巨石喀喇地裂了个粉碎,智圆落下地来,“哇”地连吐出三大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只是挣扎着瞪大眼睛,用手指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如何也说不出来。如此片刻,他便倒了下去。 “师叔!……”那四个受伤的和尚哭叫着,连拖带爬地围了上去。 我惊呆了,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我的身后有人大笑起来,然后砰然摔倒。啊,原来是三生和尚,这个少林寺的叛徒,竟然将他的所有功力集中在了最后一掌上,通过我的身体,打在了智圆的身上。哦,这是一种多么厉害、多么霸道的功夫啊,这与老东西的空行拳竟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我却成了工具,成了杀人的人。 过了半天,我才清醒,仿佛是在梦里,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只是麻木地看着那四个伤势不轻的和尚抱起智圆的尸体,也听不到他们的诅骂,闻不到他们的愤怒,只能从他们恶狠狠的目光里,看到他们的仇恨。啊,我是替罪羊,我活该是替罪羊,我为什么要为这个该死的三生和尚求情?我这才是放虎伤人,与狼共舞! 那四个青年和尚抱着智圆,如躲瘟疫一样地敌视着我,迅速地离去了。啊,他们若要结果我的性命,人还会觉得好受些。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没敢这样做,他们害怕我会伤害他们,他们把我当成了魔头。 “你如果不马上杀死那四个少林和尚,你会后悔的。”不知什么时候,翩翩捡起了她那把剑,戴着面具,站在了我的面前,这样告诉我,然后头也不回,消失在密林深处。 怎么?还要我杀人吗?不,因为我,才会让智圆大师受难,我还要赶尽杀绝吗?那样我还是人吗? 泪水不知不觉得流了下来,啊,我是多么愚蠢,我是多么悔恨,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虽然这是意外,但这意外原本可以避免,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如果智圆大师不听信我的话;如果智圆大师不手下留情,那最后一掌运上十分力,最其马不至于毙命。哦,我的心太好了,害了他;他的心太好了,害了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整个地明白,大声呼叫着,迈开步子在树林里奔跑着。我要发泄,我要好好发泄我心中的痛苦。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当我感到又累又乏,又饥又饿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一把扑倒在地,失声痛哭。 “你哭什么?”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忽然从我的身后传来,我收住了眼泪,擦擦脸,不想让人看到我的伤心,站了起来,呆了片刻,方才转过身来,等看清来人,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不正是那个四年前,我曾经遇到、吉灵儿谈之色变的黑衣人独孤庆吗?他依然是四年前的模样,那张脸依然年青漂亮又冰冷,嘴里依然叼着一枝沾露的红月季,眼睛依然高傲地盯着脚尖。但当我转过身来,把整个面容呈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的眼睛微微抬了抬,身子一颤,却又耷拉下去。怎么?他认出我来了吗?不可能,我想。四年前我还是一个孩子,如今,我长得如此高大,面容变得如此成熟,他就是再好的眼力,也不会马上认出;何况四年前,他怎么会记得曾经施舍过的一个小叫花子呢?那么,他又是为什么吃惊呢?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我努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这张脸仿佛就是画上去的,根本不给人任何信息。他却一转身,给我一个后背,问我:“你叫什么?” “秋月浑。”尽管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我还是如实地回答道。 “哦!就是绰号叫作相思野龙的小子吗?” 我一愣,这个外号还是淳于烈昨天才起的,他又如何便知道了? “嗯,淳于烈倒没有说错。”只听独孤庆接着道:“你确实长得英俊无比,可惜还没有长大。这也难怪,自己的师弟被人抓去,生死未卜,确实令人难过。” “你就是淳大哥提到的那个能帮助我的人吗?”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四者”之间还有联系。 独孤庆没有回答,他正歪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在聆听着什么。我也侧过头来,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汪汪”的狗叫声,这才发现他的狗不在身边。 “小子,你的师弟找到了。” 独孤庆说着急步向狗叫的方向奔去,只一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我惊诧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说上官容的鬼影追云天下堪比,那么他的轻功绝对在上官容之上,有过之而不及。难道这就是李自笑所说的流星飞渡吗?怪不得淳于烈要说只有他才能够追上上官容呢?我再不多想,顺声追了过去。 我只奔了一段路,便听到有人掇泣着飞速向我这边跑来,看那白影一闪,在林间穿行的样子,我马上知道了来人。“是上官容。”我暗自道,腾身跃上一外高枝,只等她到来。 上官容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埋伏,她跑到树下,脚步慢了下来。我一看机会到了,哪能错过,大喝一声,头下脚上,西洋剑前引,旋转着直刺她的头顶。这是一招“苍鹰扑食”,却并非西洋剑术,而是我从上官容的苍鹰那里学到的,如今正好奉还给它的主人。上官容确实是一位厉害的高手,闻着风声,脚步早已挪开,她的速度本就是很快,我这完美的一击眼看已经走空,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丁哥儿的西洋剑与东方的剑一个根本不同之处是细长柔韧,可以弯曲成弓形,一放松又可以弹回去。我引着剑,那剑头落空,正好顶在一快石头之上,被我的身体压成了弓形,可并没有折断,反而弹了起来,我借力飞起,那速度倒比上官容快上了数倍,一下子便到了她的头顶,手下剑不留情,顺手挥出,那是一招从周心远处学来的“烈风怒火”,虽然形似神非,也已足够用了。只听得上官容惨叫一声,转瞬间,我已经在她的后背上划出了十剑。她扑倒在地,依然甩出了个八角罗帕,那罗帕旋转着冒着烟向我袭来,我的剑式并未结束,余势挥了一挥,那罗帕成了无数的碎片漫天飞舞,同时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不好!”我暗自叫道,知道这是迷魂之帕,连忙屏住呼吸,默默调息,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并未见任何异样,她那毒帕对我没有起任何作用,我是不惧毒的。 此刻,上官容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以为我中了她的毒,一手呈爪形已伸上了头顶,恶狠狠发盯视着我,冷喝道:“小子安敢偷袭,我就用肃杀蝙蝠手结果了你!”我只见她那身体蓦然间腾起一股蓝烟,烟雾中,我看到一只蝙蝠咆哮着向我扑来,当下哪还敢迟疑,运起剑来,已然使出了一招“花影重叠”,剑头在半空中挽出千万朵剑花,封住那蝙蝠的来路,接着气沉剑端,大喝一声,一招“大劈刺”已然挥出,这是一招只见剑和血的绝技,剑象从天而降的闪电雷霆,劈将下来,便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当初我和丁哥儿练此剑式时是在湖边,一剑下去,要将那湖水一分为二,露出水底,过一会儿湖水才能合上。我原以为此剑一出,上官容必死无疑。对这种残害儿童的狠毒妇人,我是不留情的,方才因为我善心救下三生和尚而致智圆身死的教训,依然在我的心头撞击着,此刻将愤怒全部集中在了此剑之上。 “住手!”有人大喝了一声,我稍一迟疑,上官容的蝙蝠手已经击中了我的前胸,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如何也喘不出气,那剑撒手而去,这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半天才“嘭”地落地,立刻心潮澎湃,气海翻涌,一股火辣辣的液体粘粘地爬上喉咙,我强忍着将它咽了下去。 一个人影如箭一样飞到我的身边,伸手便在我的前胸处点了几处穴道,我挣扎着起身看时,正是独孤庆,他却抛下我不顾,又奔向上官容。原来,上官容一击之后,也昏倒在地。看来。她比我伤得更重,我先前的十剑,剑剑破肉,剑剑露骨,鲜血已经浸红了她浑身的素衣。 “大哥!”丁哥儿哭着奔了过来,仿佛是见到了亲人一样,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大哥,你怎么样了?”他不再是顽皮的兄弟,那脸上带着的是焦急与伤心。我笑了一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啊,只两天未见,他怎么如此瘦弱?如此疲倦?浑身伤痕?脸上还有一道道的爪印?哦,一定是那个歹毒的上官容折磨了他。“我没有事。”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思,亲切地告诉我:“是那位大哥救了我。”他指着独孤庆。我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喜是忧。我们两个人都头碰着头哭着笑着,哎!我和他果然是两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丁哥儿帮我扶正了身子,我双腿盘坐,靠在他的身上。每次在我难受的时候都会这样做,在运转了几次功后,就会觉得舒服很多。当我闭上眼睛,正准备运功时,独孤庆却冷冷地道:“你不要命了吗?”我睁开眼睛,他正在为上官容包扎伤口,背对着我,头也未回。看他对上官容如此关切,对我又如此冷漠,我有些来气。诚然,他救下了丁哥儿,但若不是他刚才喊那一声,我也不会受伤,上官容只怕也早已丧命。看他对上官容的态度,两人一定是要好的朋友,他为什么要点我的穴道呢?无非是怕我恢复体力,对上官容不利。 当下,我哪管他的警告,依然我行我素,没片刻,已然自己冲开了被独孤庆封住的穴道,只觉得伤口处一股凉丝丝地感觉迅速扩展出去,随着血脉运行渐渐融入体内,浑身说不出得畅快。 “你小子怎么如此倔强?”独孤庆仿佛嗅到了什么,马上来到我的身边,一把扯开了我的衣服,露出我的胸膛。“奇怪!”他喃喃地道。我睁开眼睛去看伤口,那里原来是一个黑黑的鼓包,此刻正渐渐消散,颜色也渐渐正常。“毒被吸收了,怎么会这样?”他惊讶万分。我不理会,闭目继续运功,心下也是惭愧,这独孤庆原本也是一片好意,那上官容的肃杀蝙蝠手里是含有剧毒的。仔细一想,一切又全释然了,我的身体本来就是用毒素熬成,又食了百毒之王的天魔星草,还会在乎那一点点蝙蝠手的毒吗? 忽然,我发觉体内有一股不知名的气流从后背涌来,逆着督脉而行,转瞬间已流遍全身。那气流虽然分散,但强有力,与我体内所练的内功格格不入,直撞击得五脏六腑象是翻了个个儿一样得难受。我强忍着疼痛,努力定下心来,想要收服那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气流,谁知一运气,那气流逆行得越快,威力也越强大,阻止了我体内正常功力的运行,我的痛苦成倍地增加。但停下来,那气流又仿佛顷刻间消了个干净;再一运功,又骤然出现。如此重复了几遍,我只觉得内脏震荡,浑身乏力,张开嘴来“哇”地吐出一口血,人整个地倒了下去。 “大哥!”丁哥儿惊得大呼起来。独孤庆也一愣,伸手在我额头一摸,仿佛触了电一般又连忙缩回手去。“脱掉他的上衣。”他命令着。丁哥儿手忙脚乱地扒掉我的衣服,“啊!”地叫了一声,扶着我的后背道:“好大的一双手印!”独孤庆忙仔细去看,那手在我周身沿着脉络摸了个遍,倒吸口凉气,道:“好凶霸的手段!隔山打牛,借力打力,却将如此纯刚的劲力留在他的体内,这小子好大的命,好大的造化,竟然承受了,还没有死。”我马上明白了,体内那强劲的气流不是我的,是那个该死的三生留下的。我惊讶得几乎要晕倒,这大摔碑手果然威力无比。 独孤庆让丁哥儿重新扶正我坐下,却将我的双臂前伸,双掌摊开。他坐在我的对面,双掌一交,闭上眼睛,猛地他的掌抵住了我的掌。我只觉得两股强大的劲力源源而来,进入我的身体。与此同时,那分散在我体内各处的逆流,倏忽间集聚起来,仿佛有根导线牵引,飞速地穿过我身体的各部,流向我的两个手臂,与独孤庆的功力抗衡着,就好象是两个人把我夹在中间推一样。 我睁大眼睛,看着独孤庆的头顶腾起阵阵白雾,额头汗珠渗出,他的脸由粉变白,由白变黄,我知道他是在为我疗伤。这是一个人见人怕的魔头吗?不,在我的眼里,这个人除了表面冷漠以外,还有着善良的心,他完全可以对我这个陌生人不闻不问的。看着他越来越吃力,我恨不得赶紧躲开,不让他为我耗尽真气,但我动不了,也无法开口中,只能含着热泪注视着他那更加腊黄的面孔。 “老东西,他在那里。”忽然传来了老糊涂的声音,接着就是老犟筋在叫道:“他在和人对掌。”“不,是人家替他疗伤。”老东西走近了,纠正着。“他怎么受了伤?看来还挺重的。”老糊涂已经蹦到了我的面前。丁哥儿警惕地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老犟筋却反问着:“他怎么了?”如今我解除了赌约,他们也不叫我作“小师父”了,只用个“他”字来代替。丁哥儿不耐烦地道:“你没有看到他背后的手印吗?”“哎哟,这好象是少林寺的大摔碑手。”老东西惊叫起来。老犟筋急忙道:“啊,老东西,他要是死了,咱们问谁去呢?” 我看到独孤庆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的功力虽然深厚,却如何也突不破那铜墙铁壁般的气流。我真想高喊,让他住手。 “我说老东西,这个人要不行了,怎么办?”老糊涂急忙问。“怎么办?怎么办?”老东西不耐烦地道:“你们还不帮忙?他若死了,咱们得到的只是一堆废纸。”说着,运起功来,双掌抵在了独孤庆的背后,那老犟筋和老糊涂也一个抵一个地运起了功来。 独孤庆渐渐平静了下来,脸色也好转了。我觉出四种不同的内力通过独孤庆的双掌进入了我的手臂,那手臂中集聚的气流正被推得一点点后退,沿着手臂上的经脉不再逆流,而是顺行了。先经地手三阳经到头,再经足三阳经到足,然后经足三阴经到胸腹,最后又沿手三阴经到手。如此循环,虽说十分缓慢,但舒畅无比,百窍俱精。不知不觉中,我也闭目运起功来,引导着那五种气流在体内循环。我的真气一旦介入,便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气,仿佛有无数的老鼠在体内跑来跑去,很是痛快。在我内力的作用下,五气流在我体内越循越快,初时我还能数出运转了几周,到后来就只知道它们在动,整个经脉都在奔跑,哪里还能数过来。渐渐的,我已经自如地循环了,各种气功都被我得心应手地控制着,与我自身的功力揉和在一起,在体内奔腾,在体内融解……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是在一间客房里了,我的身边只有丁哥儿这个忠实的伙伴在打着嗑睡,独孤庆、上官容以及三老都不见了影踪。丁哥儿一定守了我很久,头栽到了床沿上,立刻醒来了,见我已经睁开眼睛,立刻兴奋起来,困意一扫而光。 “我怎么会在这里?独孤庆呢?”我问他。 “他抱着那个坏女人走了。”他说:“是我背你来此的,你昏睡了两天。” 我有些不安,没有当面向独孤庆致谢。“那三老呢?”我又问。 “我让他们去买马了。” “买马?”我十分纳闷。 “对,你一匹,我一匹。”丁哥儿十分得意地说:“咱们的银子正好够买两匹。” “天哪!”我差点儿气死,这小子真是发了疯,想马骑竟然不顾其它了。我哭笑不得,只得问道:“那今后我们没有银子,吃什么呢?” “没事,我还让他们备下了三天的干粮。”他却满不在乎。 “才三天?那第四天吃什么?” 他耸了耸肩,随口道:“管那么多干嘛?第四天再说第四天的。” “唉,让你当家真是活活气死人!”我不由得叹道。 丁哥儿哈哈大笑,反而奇怪地问我身体好没好。当听我说已经没事了的时候,他却胸有成竹,装出一付果断的样子,道:“那就赶紧动身吧。” “现在就走?去哪里?”我被他搞得晕头转向。 “你忘了吉灵儿了吗?”他提醒道。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是啊,吉灵儿曾说过,要找她就在七日之内赶往大洪山,如今只剩下了三天多,那里是一千多里路啊! 我一跃而起,拉着丁哥儿忙道:“走,快走!” 第八章 大洪山(一) 我和丁哥儿几乎是日夜兼程,出蓝关,到商州,过武关,沿着丹江飞速前行,把那三老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虽然他们很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第一次骑马飞奔,直把丁哥儿美成了神仙,可是只一个上午,他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坐在马上太难受了。”他向我抱怨着,渐渐在些落后。为了重新引起他的兴趣,我提议与他赛马。初时,他倒满怀信心,就这么奔出了五百里,但到后来,他又厌倦了,我只好放慢了马步,与他同行。 “喂,混球,你那天是用什么招式将上官容杀伤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丁哥儿忽然问我。 “那是我自创的。”我告诉他,他根本不相信。“你想学吗?”我问。 “当然想学。”他道:“那日若不是那鬼女人用了个冒烟的鬼手帕,把我弄迷糊了,我也不见得打她不过。可是如果学了你那招,我杀她就更有把握了。” “那好,你如果想学我就教你。”我说道:“不过得等到上了大洪山。” 听我说完,他立即挥马加鞭,我在后面追着问道:“喂,你怎么回事?” 他却回过头对我喊道:“我要马上到大洪山。” 在第三天一早,我们终于赶到了襄阳城,此处离目的地尚有一百多里路,倒是不用着急,这一日一定可以赶到的了。 襄阳是湖北的一个重要大城,水陆交通和工商业中心,那城池高大雄伟,人流众多,是我出京以来所遇到的最大城邑。我和丁哥儿走进城去,在城门洞上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幅警人的红色燃烧着的火焰画,仿佛是用血画上去的一样。我暗自思忖,这火象征的是什么意义呢?是警告?还是危险?一路上这个标志从未断过,大洪山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走进襄阳城,便觉出一种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氛,这里肮脏拥挤,破烂不堪,满街乞丐,兵丁随处。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荆州灾民拥入的结果。那荆州是个大郡,年年大水,一到初春,又普遍粮荒,百姓们只好拖儿带女往邻州邻县却逃荒,造成各州各县动荡不堪。而那些不懂体恤民众的地方官吏、节度使们,动用大量军队前来驱赶镇压,甚至进行屠杀,使得各地民不聊生,于是官逼民反。起义的饥民哪里都有,只这襄阳城周就有十数股入山为寇,搅得此处天翻地覆,人心惶惶。那襄阳节度使也曾派兵进剿,但终没个结果,只得将那军队守住襄阳城,以防不测。 望着这满街的灾民,我和丁哥儿都有一种难以言欲的压抑,心头仿佛堵了快很大的石头挪不开去,就这样默默地走过,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吭气。穿过了襄阳城,直奔大洪山而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从我们的身后忽然一骑马快奔了上来,超过我们向前而去,可是跑了几步,那人又勒住马头,回转了过来,在我们五六十米远的地方停住,马上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扯着脖子高声问着我们:“你们也是去大洪山吗?” “是啊!”丁哥儿随口答道。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他又问我们。丁哥儿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头看了看我。我对他摇了摇头,叫他不要回答。那少年见没人应声,却自己答上了:“我是天台山派的,我叫王不安,是广禅僧的弟子,人家都叫我小韦陀,我可以与你们一道同行吗?” 丁哥儿又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于是他答道:“当然可以。” 我们走上去,他重新带过马,与我们并肩骑行,不停地用那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我们。我也看了看他,发现这也是和我们一样初入江湖的少年,他长得倒是端正,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忠厚淳朴,虎头虎脑。他穿着件是衣非衣、是袍非袍的蓝衫,背上背着个尖尖的、硕大的竹斗笠,腰上悬着一把带鞘的长剑。 “你们不是中原人吧?”他问道:“你们是崆峒山派的吧?” 我和丁哥儿互相看了一眼,只一笑,没有否认。 “你们的剑法里有一招极厉害的,师父曾告诉过我,叫……叫什么来着?”王不安说着,努力地思索着。 “烈风怒火!”我脱口而出。 “对,对,对!”他连声道,更加相信他的判断,又说:“今后有机会,还请两位大哥多多赐教。哦,对了,在下还没有问你们的名字呢!” “我叫秋月浑,他叫丁哥儿。”我告诉他,又怕他取笑我们也是刚出道的,接着又道:“我的绰号叫野龙,他的绰号叫野马。” “噢?”丁哥儿先是一愣,这个外号他还没有听说过,觉得奇怪。他哪里知道,我的绰号是淳于烈起的,他的外号是我顺嘴胡诌的。 “野龙?野马?”王不安重复了一句,道:“有意思,有意思。” 丁哥儿显得很得意,看来,他已经接受了我为他起的外号。 “你怎么一个人往大洪山呢?”我有意识地问道。 “师父叫我去办一件事,所以耽搁了,不过,他们昨天就到了那里,只怕此刻已经攻破了山寨。”他回答道:“你们呢?”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话意,随口含糊地道:“我们和你一样,只是这次到大洪山真有些莫名其妙。” 他惊讶地问:“怎么?你们的师父没和你们说清楚吗?” “哦,是这样的。”我一边想着一边回答:“我们是出来找一样东西,并不知道要攻打大洪山。” “哎,这也难怪,我们天台派也是半个月前才接到飞鸽传书,你们崆峒地处边远,更要迟些。本来也未打算马上动手,但听说他们正招集了所有的寨主在山上开会,可能是对付我们,时机不可多得,这才临时决定提前的,连武夷山派还未赶到呢!”他道。这话却把我搞得糊里八涂,不明所已。 “喂,你在说得什么?我怎么一回也没有听懂?”丁哥儿不耐烦地嚷道。 “你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王不安怀疑地看着我们。 “哦,是这样的。”我连忙又解释着:“我们的师父从来是只要我们去做事,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去做。” 王不安恍然大悟:“早就听说你们的师父对你们很厉害的,独断专行,哦,不。”他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生怕我们生气,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周掌门很威严的。”见我们并没有在意,于又道:“好吧,你们师父没有告诉你们,既然你们遇到了我,我就为你们说个明白。” 我和丁哥儿都静下神来,听他的说明。 “你们也知道,最近几年天下大乱,盗匪猖獗,民不聊生。这些盗匪真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这些匪类总也剿灭不净,原因是他们互通生气,很有组织,势力极大,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有他们的人。而这些强盗的头子也就是他们的总瓢把子名唤吉金龙,原是范阳的一个破落户,因沾惹了官司而避祸山南,路过大洪山,收服了洪山寨的洪山五虎,从此在这里扎下根来。在五年前的九道响马大会上,他又力拔头筹,作了响马的头子,组成了一个帮派,美其名曰绿林帮,其实不过响马帮。此人也非比寻常,机敏过人,极具管理之能,短短几年,这大江上下,河淮之间,水陆两路,六道八十一州,九山十八寨的响马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毕恭毕敬。”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问道。在我看来,水泊梁山的故事很吸引人。 王不安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好象在责怪我不该这样地说话。他还是接着道:“有吉金龙撑腰,那些强盗们更加胆大妄为了。就拿这荆州地方来说吧,荆州水患,一些亡命之徒纠集起来,投到吉金龙麾下,在那里抢掠杀人,甚至还攻打府衙,这与造反有何区别?” “那他们都杀了些什么人?”我又问。 “那可多了。”王不安掰着手指头数着:“正月初一,他们闯进刘家堡,杀了堡主刘南天,还抢了所有的财产和粮食;正月十二,他们袭击黄草坪,欧阳世家遭劫,家主欧阳江亭被杀;去年腊月二十八,武陵冷家也被洗劫;还有夏口梅家,江州陶河张家……。” 看他数个没完,我打断道:“这些家都是大户,都是富甲一方吧?” 他答道:“那当然是。” “那就活该了。”我脱口而出。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不安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道:“想必这些人都是为富不仁之辈,天下饥民遍野,饿殍遍地,用那句话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既然他们有吃有喝又有钱花,为什么不救济救济百姓呢?如果他们如此做了,百姓只会说他们好,不会要他们的命。再说这些百姓也是被逼无奈,方才铤而走险,试想,如果能够有一口饭吃,他们又何苦呢?” 王不安怔住了,他也许从未从我这个角度来看问题,不由得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对,但那些匪类抢了米粮钱财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斩尽杀绝呢?却惹得武林愤怒。” “这又与武林有何关联?”我忙问。 “哎,你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因,那些遭劫遭抢的人家哪一个没有后台。那刘南天是北燕山派的人;欧阳江亭是三世家的表弟;武陵冷家是峨眉老尼冷无情的娘家;夏口梅家与武夷山派的林英子是亲戚;陶河张家便是本门师祖的故家。”王不安告诉我。“再说这荆襄一带许多的将军都是出自这些门派下,对大洪山之寇早就耿耿于怀,想要剿除,无奈力不从心。如今有此事端,正好一呼百应,非要剿灭吉金龙不可。” “原来是这样。”我沉思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已经明了,无怪有那么多人对大洪山感兴趣。看来,吉灵儿与那吉金龙一定有关,他们同一个姓,她又对大洪山如此关心。想到此处,我随口问道:“这吉金龙可有子女?” 王不安想了想,才道:“听说只有一个女儿。” 我再不犹豫,猛一打马,飞快地向前冲去。吉灵儿就是吉金龙的女儿,我心里已经雪亮。丁哥儿也快马加鞭跟了上来,只留下王不安莫名其妙地在后面“喂喂”地喊着,追着。 第八章 大洪山(二) 未到大洪山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战鼓声、厮杀声、马鸣声、爆炸声。我和丁哥儿分外焦急,打马紧催,等到得山前,那声音全都寂灭了,漫山遍野只见尸体狼籍,血迹斑斑,到处还冒着黑烟。那尸体中,有官兵的,有侠士的,有头包红巾山上喽罗的,还有马的,他们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血战。是大战结束了?还是人们死光了?我们疑惑地跳下马来,拉着缰绳沿山而上,越走越高,越走那尸体却越少,道路也越来越窄小。终于,那马无法再过去了,我们只得弃马而行。 这确实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寨,一路上又到处是陷阱,到处是棘藜,到处是机关,到处是尖刺。有时可以看到正中的路上会出现了大坑,那坑里遍是尸体,被坑底尖利的刀刃插穿身体;有时可以看到一棵大树前,如穿蛤蟆一样穿着两三个人,他们都是被同一根弩箭穿中的;有时可以看到几十个人躺在一起,身体朝一个方向倒下,而另一侧却被同一面飞来的暴风骤雨般的滚木擂石砸中;有时还可以看到一些面目全非、缺肢少腿的尸体躺在路边,而树上、草丛里却挂着滴血的肉体,那是被如同地雷一样的炸药炸的。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我和丁哥儿都觉得阵阵恶心,显些没有呕吐出来。我不知道该对吉金龙如何评价,他确实很聪明,用最少的牺牲换取了对手最大的代价。但是,生命可贵,杀生残忍,我想,我是再也作不了大将军了。 我们走过一条一里多长、狭小得只能容一个人穿过、两巨壁所夹的一线天小径,再也看不到官兵的影子了,而七零八落见到的是一些劲装武士装扮的尸体,勿庸多猜,我便知道这些人都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也只有他们可以杀到此间,那些官兵也然退走了。 再往前走是一片树林密布的山谷,丁哥儿正要疾步穿过,却被我唤住了。那林中阴森森的,有如藏着了成千上万的鬼魅,而更可恐的是树下留着的面目狰狞可怕的死人,那些人显然是被林间埋伏着的什么东西所害。这树林不是一般的树林,里面暗藏着杀机,就象三老丛林一样,只怕比那更要厉害。 但既然来到此间,就不能后退,我把丁哥儿叮嘱了一番,要他紧跟在我的后面,便首先走进了树林。我依稀记得灵儿曾经教过的方法,辩认着每一棵树,有的树有记号,有的树没有记号,很快我们便找到了那树的记号,沿着记号而行是没有错的,果然七绕八绕,前面就要走出林子了,我一阵兴奋,这时却又犯起难来,在我的面前现在有两棵有记号的树,一棵向东,一棵向西。“这怎么可能?这不是互相矛盾吗?”我自言自语着,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这有什么难的。”丁哥儿没有遇到危险是不知道害怕的,他说:“随便拣一条路走吧,两棵树都有记号,说明两条路都可以走。”他说着也不等我细想,已经走上了向西的路。“哎哟!”他忽然叫了一声摔倒在地,原来是踩在了石头上,那石头一滚,飞出老远。 “不好!”我暗叫一声,就见万条金芒如雨一样落下,哪容我来得及思索,扑过去搂住丁哥儿就势一滚,那金芒已然走空,但却启动了其它的机关。 我们还未坐起身来,四排利箭带着蓝莹莹的光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我们射来,我大骇,已抓住丁哥儿的脖领冲天而起,另一手牢牢攀住了半空中的一根横枝,让那四排利箭落空。我还未喘口气,却听到丁哥儿又叫了起来,惊得我低头一看,一条花斑的草上飞如电一样直射向他,而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百十条同样的毒蛇,昂着头吐着芯子等着我们跌落。这是绝对不能松手的,事到如此,我毫不犹豫地伸腿挡在丁哥儿的身前,向那蛇踢去。那条弹射过来的草上飞竟然在半空中一跳,正咬中我的小腿,我只觉得一阵钻心地疼痛,心想这一回是大劫难逃了,奇怪的是那蛇咬了我之后,却在空中翻了翻,“啪”地一声摔到地上死了。我却再没有其它的感觉,原来又是我体内的毒帮助了我,那蛇毒抵不过我的体毒,被我吸收了。那死蛇一落地,其它的蛇蜂拥而至,顷刻间将那蛇吃得只剩下了一根白骨头,紧接着,那些蛇便在地上打起滚来,不一会儿便也不再动弹,僵死了。剩下的蛇四处逃散,只一会儿的功夫,地上除了蛇的尸体,又干净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跳到地上,再看丁哥儿,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哪还有个人样,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 “知道厉害了吧?”我白了他一句,架着他沿着东边树上的记号走出树林。在阳光的照射下,他似乎精神了许多,但腿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我也不管许多,拖着他继续前进。 又走过了一道山弯,爬过一道山梁,前面终于出现了大洪山的山寨,那是一处十分隐蔽又十分安全的山洼,三面环山,一面是又高又大的土墙,大门是用众多的竹子扎成的,又厚又高,绝不亚于木漆大门。 我们走进寨子,里面乱七八糟,却空无一人,连尸体也见不到一个。 “人都上哪儿去了?”丁哥儿问道。我们只有再往里走,我低声地嘱咐丁哥儿多加小心,他使劲地点了点头。经过方才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他不小心才怪呢! 我们沿着路径小心翼翼地走着,暗自赞叹。这里其实就是一座城池,有街道,有住户,只是不似城市那般繁华,处处显露着人工的痕迹。正走之间,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拉了拉丁哥儿的手,他点头会意,两人蹑手蹑脚,向那里摸去。转过一排房,我的眼前霍然开朗,这里原来还有一座巍峨高大的聚义厅,便厅中帷幔遮掩,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厅前是一片开阔的演武场,有个足球场大小,场边绿树成荫,场内分列两边共有二三百人,有的站立,有的躺卧,还有的盘坐。我再一细看,已经一目了然,这正是交战双方所剩下的最后精华,一方是大洪山响马寨的人,一方是攻打大洪山的人。两边都剑拔弩张,怒目而视。 我一眼就望到了吉灵儿,她娇小的身躯在那众多的人群中根本不显眼,但那非凡的气质,倔强的性格和那冷静的态度却使她脱颖而出。她站在洪山寨之前,一看便知道她此刻是大洪山的灵魂。在她的身边分立着三个面目丑陋、但凛凛威风的老头子,一个红脸,一个黄脸,还有一个黑脸。其中那个黑脸的一定受了伤,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白布,但他依然握着刀,紧紧护卫在灵儿身后。我不知道吉金龙是不是在里面,可是心想,如果吉金龙在,出头的就不应该是吉灵儿。在他们身后是十多个各式各样的人物,有男的,有女的,有丑的,有俊的,有瘦的,有胖的,有高的,有矮的。不过,这些人中以膀大腰圆的汉子为多,而且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带着伤,每个人都表情痛苦,却目光坚定,摆着一付鱼死网破的决心。我想,这些人也许就是吉金龙手下九山十八寨的山主或者寨主们吧。 再看他们对面那帮人众,却要齐整得多,里面竟有许多人我也认得。中间为首一个,是位老者,身材高大,银髯皓首,目光威严,额头宽阔,乍一看去仿佛是空山寺的一尘长老。我先是一愣,再一细看,才觉出不对。一尘没有他魁梧,也没有他这般神气,再说这个人也不是和尚。而此人左侧的却地道的是位和尚,年纪有五六十余岁,中等身材,体态发胖,脸呈福相,满面红光,身上披着紫金袈裟,手握鎏金禅杖。他的身后在一班弟子,或僧或俗,并不拘泥。为首老者之右是一个立眉翘嘴的老尼姑,一脸杀气,衬着满额皱纹,活象是童话里的巫婆。不过,在她身后却有几位姿色俏丽的弟子,其中一个尤为出色,面如红粉,峨眉薄唇,曲鼻杏眼,高挽着青丝,横插着玉簪,最为动人之处是她双眉之间还有颗红痣,恰道好处,宛若一朵梅花;她手捧着一把细长精致的剑,站在老尼之后。除了以个几人外,剩下的人我大部分见过的。那和尚之左是蓝关前我遇到的李自笑,握弓背箭,脸色阴沉,仿佛是不会笑的。在李自笑的身旁我没有找到他的妻子柳无痕,他的儿子也自然不在此间,不过,他的身侧倒有几名年岁不大的少年,想来他也是一派之长,也有弟子。那老尼姑之右的却是三世家的人物,三年未见,东方闪烁、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依然如故,不见有什么改变。在慕容致情身后有两位高大的少年,虽说模样成熟,但从那傲气十足的神态,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慕容家的两位少爷。在他们的身旁倒有两位美貌绝伦的少女,都着红妆,一位清秀俏丽,天真可爱,从那娇嫩的脸庞,我依稀辨出了慕容娇的模样,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短短三年未见,她越发得动人了,宛如一朵俏丽的梨花。而另一个却与慕容娇完全不同,脸大眼大身也大,虽说也很漂亮,但美丽之中还隐隐有一种钢刀的味道。 在这敌对的两方之间,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那个请我们吃饭的终南山派的弟子——不死凤凰项冲。 第八章 大洪山(三) 我拉着丁哥儿悄悄躲在一棵大树之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静观事态的发展。我也分不清楚这两方人众谁对谁错,谁好谁坏。虽说心中多少同情吉灵儿,但他们真如那些正派人士所说,是一群该千刀万剐的匪类吗?我不愿意再象那日在树林中帮了个三生和尚,而毁了个智圆师。但看到吉灵儿娇弱的身躯,仍然坚强地挺拔在那么多高手面前,心中又有些担心,看这架式,她是必败无疑的啊! 在我内心犹豫的时候,却听到项冲朗朗的话音:“白老前辈,我项冲身为终南弟子本不该管此事,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说着看了看对面中间为首的老者,那老者点了点头。于是项冲接着说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也非在下所能评判的……”“项冲,你要为他们辩解吗?”那老尼姑不等他的话说完,便插嘴怒问着。项冲看了那老尼姑一眼,并没有理会她的责问,依然说道:“今日这场大战,我项冲哪一方了未帮忙,但身为一名门正派门下……”这话又未说完,那老尼姑马上接了过去:“你被那妖女勾引,还敢在这里自命正派,我都替刘海蟾丢人。”项冲被此话激得火冒三丈,但脸变了变,还是压下火去,仍旧平静地道:“不管怎么说,今日已大创了洪山寨,此处也只剩下了他们这些老弱病残之人,你们难道真要赶尽杀绝,方才快意吗?身为武林正派人士,你们如何下得了手?” “项冲!”那老尼姑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错了不成吗?终南山派有什么了不起,刘海蟾不来倒也罢了,你却到此处评头论足,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你眼中还有长辈吗?” 此话一出,那些掌门都纷纷点头,项冲马上成了众矢之的,他还要说些什么,身后的吉灵儿却喊住了他,道:“项大哥,我代表八十一州绿林英雄谢谢你,你也莫为难了,是好是歹我们自己来承受。”她说着转头对着那个老尼姑道:“冷无情,你也莫大呼小叫,你不就是要为你武陵冷家报仇吗?且不说冷家的洗劫是谁做的,单说在这件事之后,你到武陵城内去打听打听,那里有哪位百姓不拍手称快?你们冷家吝啬尖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吗?” “你……你……”那老尼姑气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回身从背后那名漂亮的弟子手里抓过了剑,跳起来说道:“小妖女,你倒是尖牙利齿,今日就叫你强辩!”说着拔剑就要杀过去,却被项冲隔开了,只听他叫道:“冷掌门,你身为一派之长,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就不怕人耻笑吗?”此言一出,冷无情自觉自己失态,却将剑往后一抛,她那个弟子接住了。她命令着:“梅娘,今日为师就让你去结果了那个小妖女。” “是!”梅娘答应了一声,持剑跃起,直奔吉灵儿杀来,但还未到灵儿的跟前,又被项冲拦住了。梅娘喊了一声:“项大哥,让开!”但项冲没有动,冷无情却在后面喊道:“别管他,他要拦你就杀了他!”梅娘为难地说了声:“得罪!”剑如流光便刺向项冲。项冲也引剑挡住,两个人战在了一处。 “混球,我们该怎么办?”丁哥儿在一旁低声焦急地问着我。我看了一眼那场中打斗的人,可以肯定项冲完全有把握赢,但此刻,另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却涌上心来,这项冲也只不过与我同时遇到吉灵儿,他便能不顾众议去保卫她,而我呢? 我再不犹豫,拉着丁哥儿道:“走,我们去跟灵儿在一起!” “听你的。”丁哥儿也点了点头。 我们悄悄地走进了吉灵儿这边的人从,场中所有的人都被项冲我梅娘吸引,根本就没有注意我们的到来。而我却发现王不安匆匆地赶了来,看了一下场内,走入了对面的阵营,在那个老和尚的旁边站住,低低地说了些什么。那老和尚点了点头,王不安站到了他的身后。不用多想了,那老和尚一定就是天台山派的广禅僧了。 此刻,项冲与梅娘已经分出了高下,梅娘一计漂亮流畅的飞云剑直刺项冲的心口,那剑势虽然凌厉,但左肩太过暴露,根本没有防备。项冲果然抓住破绽,一闪身,躲过她的一击,却单掌打在了她的左肩,她后退了两三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自然明白对方已经手下留情,红着脸回到了本处。 “没有用!”冷无情狠狠地骂了一句,却听项冲拱手道:“承让!”她恼羞成怒,叫道:“项冲,你莫以这赢了我的徒弟就了不起,来来来,让我领教领教你终南山派的无极剑法。”她终于忍不住迈步而出。那为首的老者和广禅僧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下与师太比起来还差得远。”项冲谦逊地道:“不敢与前辈过招。” “哼!”冷无情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前辈,好!谁叫我是你的前辈,今日我就让你一让,你若能接下我的三掌,我凭你自由,马上带人离开此地;你若接不下我的三掌,莫怪我不客气。” “好!”项冲一口答应。吉灵儿却连忙阻道:“不可,项大哥,万万不可。”项冲却回头向她一笑,亲切地道:“能为你一死,我也别无遗憾。”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但愿那应该是我。 “你倒是很多情!”冷无情冷笑了一声,道:“好,你若是死了也怪不得我,怪就去怪那个小妖女。”说着大喝一声,双掌已然摆开,我相信她一定贯注了全力,猛然向项冲拍去。项冲双掌相迎,只听得“篷”地一声巨响,项冲从地上滑出了十几步远,一个跟头摔倒在地,脸色惨白,半天也没有爬起来。冷无情残酷地微笑着,缓缓地道:“这是第一掌。” 吉灵儿早已跑了过去,帮着项冲站起身来,眼中含着热泪恳求着:“不,不要,不要再接了。”项冲笑了笑,将她推开,装作没事的样子,慢慢地再次走近冷无情,我可以看得出,他那步伐的沉重。 丁哥儿在旁边悄悄地对我说:“真没有想到,这个人倒还有几分让我佩服。” “你还准备接第二掌吗?”冷无情果然无情地问道。 “接!”项冲毫不迟疑,冲口而出,站好了方位。 “好!”老尼姑说了一声,双掌又飞速地打了来,这一回那声“篷”地闷响更大了,项冲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多远,倏然落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啊!”不仅是吉灵儿,就连对方的梅娘也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但随即又觉得失态,忙低下了头。 灵儿再次跑了过去,泪水不知不觉地爬满了两腮,一边扶起项冲,一边坚决地道:“不,你不能再接了,我感谢你,但不能让你这样!”她说着一转身面对冷无情,大声地道:“冷无情,有本事朝我来吧,我来接你一掌!” 冷无情一阵蔑视地冷笑,就要动手,项冲却又颤微微地走了过来,拉开吉灵儿,嘴角还带着血,有气无力但真诚地说着:“不,灵儿,我来,只差这最后一掌了。” “不行,不行!”灵儿依然不走开。 冷无情却不耐烦了,举起掌来喝道:“你们一起来吧!”说着就要动手。 “师父!”梅娘忽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冷无情不由得回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她。“哦,是这样的。”梅娘连忙解释:“刘真人不在这里,将来若追究起来,只怕……” “怕什么!”冷无情马上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谁也不怕,再说今日之事众位英雄也全看到了,并不是我冷无情欺负于他,是他不知高浅,无理纠缠,那就怪不得我无情了。”说着,举起双掌向项冲与吉灵儿同时打去。这一回,那掌力之威猛,竟大大的强于前两掌之和,她是一定要人命的。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她的掌势并非对着项冲,根本就是对着吉灵儿而发的。我惊得大叫一声,抢身向前扑去。与此同时,那项冲也一声大吼:“你走!”一把将灵儿推倒在地,整个人抢在了她的前面,咬起牙关,对着冷无情的双掌迎去。 几乎是震耳欲聋的一声闷响,眼看着项冲要向后倒去,我已然跳到了他的身后,哪顾得细想,用尽浑身力量运于掌端,在他后背一顶,便觉得身上好象惊涛骇浪的气流源源而出,穿过项冲的身体直达他的手臂,紧接着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掌力,根本未等它袭上身来便已经倒卷了回去。再看那冷无情惨叫一声,便象是巫婆坐上了扫帚一样飞上了半空,鲜血就在半空中吐出,直到摔在地上,又连连吐了三口,她挣扎了半天也没有起来。 场上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连我也惊呆了,竟想不到自己有如此强大的内力,轻易地便打败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峨眉掌门。 半天,人们才清醒过来。“师父!”峨眉弟子大声叫着,一齐跑过去,扶起冷无情。冷无情经过那一刻,已经面无血色,仿佛成了干尸,用手指着我这个方向,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天魔星……”那个“功”字还未说完,又昏了过去。 第八章 大洪山(四) 所有的目光刷地齐聚在了项冲的身上,项冲此刻还苶苶地不知所以。灵儿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眼便看到了我,不由得叫出了声:“是你?”这一声叫,人们才注意到我。项冲转回身来,一脸木然,我猜测不出他此刻的心境,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灵儿的手道:“你让我七天内来找你,我没有来迟吧?”她的脸红扑扑的,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我的眼前笑了,笑得象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丁哥儿走了过来,简直是喜上眉梢,对着我的胸口打了一拳,笑孜孜地道:“真有你的,一下子就把那个老巫婆打倒在地。”他这样毫无顾忌,浑不注意对别人的影响。我让他把项冲扶下去,他愉快地答应了,走到项冲的身边带着歉意的笑,道:“那天对不起你了!”说着也不管项冲愿不愿意,架着他转到了后面。 我拉着灵儿的手,这才将脸转向对面的人群。那为首的老者一见,浑身一震,象是吃了一惊,随即陷入了沉思。只有李自笑有些尴尬,别人却没有认出我来。我特意望了一眼慕容娇,她正和身边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我向她笑了一笑,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咦?你不是崆峒派的人吗?”王不安奇怪地问我。 “对不起,我并没有说是崆峒派的,是你自己猜的。”我抱歉地告诉他。 广禅僧转头望了他一眼,他羞愧地忙低下了头。 “你是月哥哥!”慕容娇忽然想了起来,大声欢叫着向我跑了过来,仿佛还是一个孩子,遇到了久别未见的老朋友,到我的身边,拉起我的另一只手,对我左看右看,兴奋地道:“哎呀,月哥哥,你长得真高,都比我高出了一个头。” “你不是也一样吗?”我笑着对她说:“看你都长大了,越来越好看了。” “嗯,你别瞎说了?”慕容娇还象几年前一样地不好意思地撒着娇。我觉得有人把我的手捏得生痛,转头一看,是灵儿满怀着敌意地面对着慕容娇。“她是不是在吃醋?”我心里想到,不知怎的就有一种幸福感。“你的伤好了吗?”娇儿关切地问我。我一阵心热,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于是使劲地点了点头,道:“早就好了。” “娇儿!”一声严厉的呼唤,把我和慕容娇都吓了一跳,娇儿回地头去,却见慕容致情阴沉着脸,怒视着她,她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看了我一眼,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她父亲的身边,立刻被她那两个哥哥围住了,不停地对她问着什么。也许是娇儿告诉了他们,我就是被他们揍过的小子,他们竟然有些不相信一样地看着我。 丁哥儿悄悄地走到我身边,羡慕地问:“呀!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她叫什么?” “慕容娇。”我告诉他。 “啊!多么美的名字啊!”他不由得诗性大发,旁边的灵儿却道:“你看上她了,为什么不去追她?”丁哥儿的脸一红,朝她扮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那位为首的老者终于从深思中抬起了头,对着我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少侠尊姓大名?” 灵儿在我身边低低地告诉道:“他叫白朴,是这帮人的头。” “白朴?”我一惊,这个名字如此熟悉,难道他就是那个把黑魔打下山崖的白朴吗? “我叫秋月浑。”我告诉他。丁哥儿又在旁添了一句:“绰号相思野龙。” “你姓秋?”白朴愕然地又问了一句。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问道。 “那老夫再问你一问。”白朴接着道:“你可认得一尘长老?” “一尘大师?”我怔了怔,点了点头,不无悲伤地说:“认得,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他却为我而死。” “这小子就是空山寺里那个小子。”南宫长胜恍然大悟,惊讶地道:“怎么,他还没死吗?” 只这一句话,我的眼泪险些又流了出来,想起了一尘,想起了月清,那日空山寺的惨剧依然在我脑海里浮现,多么好的人哪,不是他们,我哪能活到现在,哪能有这么多奇遇。 听说我就是那个空山寺里将死的少年,白朴却显得慈祥了许多,话语也亲切起来:“秋少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 我愣了愣,看了一眼灵儿,坚定地道:“白老前辈,我与吉灵儿是好朋友,朋友有难,我一走了之,还能算朋友吗?” “你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于她,只要她将吉金龙交出来,就此罢休。” 我看了看灵儿,她却一口回绝:“你休想!” “白盟使,还同他们费哪里口舌。”峨眉山的老尼姑终于缓过了劲儿来,指责着白朴叫道。 “冷无情,这里已经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了。”吉灵儿毫不客气地指着她大声道:“你方才说得话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冷无情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心中无限的怒火却发不出来,只是愤愤地看了灵儿和我一眼,扭身悻悻地在她弟子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白盟使,今日一战势在难免,不然这丫头死不知悔。”东方闪烁在旁边说道,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随声附和。 白朴看了我一眼,还是点了点头,说:“我们这里都是名门正派,也不与你们群打群殴,今日这样,这些人都与吉金龙有过结,就让他们一个个与你们清算,你们若胜得了他们,这笔帐一笔勾销,否则就交出吉金龙,给大家一个公道。” 我看着灵儿,她点了点头,道:“好,就这样,白前辈一言九鼎,公正无私,我们信得过。” “白盟使,这样不妥。”东方闪烁却道:“我们一个人去斗他们众人,这不是以己之短,去碰彼之长吗?” 未等白朴说话,广禅僧却接过了他的话:“东方施主此言差矣!咱们正大光明,以多去胜少,不免让人耻笑,还是白盟使说得对。” 那慕容致情也道:“大哥且勿多虑,想那丫头身侧哪里还有高手,洪山五虎,如今只剩下三虎,一个还受了重伤,成了强弩之末!” 东方闪烁不再答言。 “那就让我来打第一阵!”南宫长胜说着跳到场中,指着吉灵儿问道:“你敢应战吗?”未等吉灵儿答话,那身后一帮人众中便跳出个大汉,高叫着“让俺来!”吉灵儿一看点了点头道:“殷叔叔小心.”南宫长胜看了看来人,大笑起来:“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马当山的盗贼殷天锡,你不是对手,快下去吧!” 殷天锡大怒,挥刀向南宫长胜砍来,南宫长胜闪身躲开正要还手,却听得一声娇叱:“爹,让我来。”原来是与慕容娇站在一起的那个少女,转瞬间已到了殷天锡的面前。“好,雁儿小心!”南宫长胜说着退到了一旁。南宫雁已与殷天锡战在了一处,二十余招过去了,只听得南宫雁大喝一声,剑光一闪,那殷天锡刀还未架好,剑已经刺中了他的手腕,他“啊”了一声,刀“当啷”落地,急往后越,南宫雁得寸进尺,纵剑击来,却见一条黑影突然飞来,一双银钩一挥,已经钩住了她的剑,殷天锡连忙脱身。“人家败了,你还要斩尽杀绝吗?”那使钩人说道。南宫雁大怒,抽剑直刺这人胸口,这人双钩迎上,又打了起来。 “这是黄龙山的张朝!”吉灵儿低声告诉我。 站在一边,我不由得摇头。吉灵儿身后虽说有那么多山寨主,却都武功平平,全是些莽汉。果然未出十招,张朝已经手忙脚乱起来,眼看就要落败,这时,吉灵儿身后的三个老者中那个黄脸的一跃而起,隔开南宫雁的剑,让那使钩人退下,自己挡住。“他是洪山五虎之一,黄脸虎李乙。”吉灵儿告诉我。李乙武功果然不弱,未到十数招,已将南宫雁迫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被李乙拍中双肩,那剑撒手而出。但李乙却也大叫一声,往后退来,举起双手一看,掌心发黑,那里钉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针。 “贤弟!”另一个红脸老者跟了过来,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点了几处穴道:“你到一旁歇息,看愚兄的。”他走到场中,此刻南宫雁早已退下,刚才发出毒针的原来是慕容家的两位公子,两人正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 我知道那位红脸老者便是洪山王虎之一的老大红脸虎李甲。李甲与慕容家的两位公子并未多说就已经战在一起,以一敌二,虽说他并不在乎,但那两位公子的暗器实实叫人防不胜防,李甲使出全力也只堪堪与之斗个平手。丁哥儿在一旁急不可耐了,看了看我,就要上去助阵。我叮嘱他多多小心暗器,他却一笑道:“那点末技哪能伤到我?”说着,佩剑一舞,已经挺了过去。 丁哥儿一上,那型势逆转,两位贵家公子哪还有空暇来发暗器。李甲发觉自己也成了多余,丁哥儿的一把剑不分你我,挥舞起来竟将他也环绕在了其中,逼得他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隙脱身而出。李甲一走,丁哥儿更加威猛,一人敌二,完全绰绰有余,没几个回合,慕容家两位公子一前一后“哎哟”地连喊着,滚出圈外,没有几个人看到他们是怎么被丁哥儿的剑刺中。 丁哥儿得意洋洋地收剑立身,指着三个世家的家长问道:“你们谁还过来?”慕容致情已经扶起了自己两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发现两人一个左胸,一个右胸被剑穿了个洞,怒火中烧,就要跳上去报仇。南宫长胜早已掣剑而上,威猛八面地袭向丁哥儿。丁哥儿剑头一晃,却绕着他的手臂而上,吓得他忙回臂转身,这才知道历害,哪还敢大意,将那长剑舞起如风轮一样,煞是好看。丁哥儿也不示弱地踩起了逍遥步,身法飘忽,剑影霍霍,转眼间已将他裹在了其中。两人直战了五十回合,丁哥儿大喝一声,剑花挽起,又是那招“花影重叠”,直逼得南宫长胜透不过气来,未等到对方下一个招式发动,他的剑已脱手而出,丁哥儿的剑顶在了他的脑门,直把南宫雁吓得大叫了一声。丁哥儿却瞟了一眼南宫雁和慕容娇,嘲笑地道:“你的南宫剑法也不过如此,你输了。”他说着收起了剑。南宫长胜羞愧万分,拾起地上的剑,默默地退了回去。 第八章 大洪山(五) “丁哥儿,你来试试我的罗汉剑!”王不安再也忍不住,挥剑跳了出来,他想当然地还为我们骗了他感到恼怒。“好!我就同你比一比!”丁哥儿一口应承,举剑相迎。 王不安的剑舞起来又沉又稳,虎虎挂风,而丁哥儿正好相反,击出去却是轻巧灵活,无声无息,两个人一来一往,倒也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那王不安剑法虽然简单拘泥,但劲力不小,又少有破绽,所谓简捷明了,反而实用得多,好像一个立正站直的人,处处都是漏洞,又处处没有漏洞,这就是以拙破巧,以简化繁。初时,丁哥儿被这种看似极平常的剑法搞重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下手,打着打着竟让他窥破了奥妙,干脆收起了他那一套动作复杂的剑术,来了个以简制简,你刺我也刺,你劈我也劈,反正我的剑比你的长,比你的快。如此一来,这两人哪里象是比武,反而如同街井泼皮斗狠,拿着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十来个回合,王不安果真不安起来,知道如此下去倒霉的是自己,当下喝了一声,那剑直与丁哥儿的剑磕去,意思很简单,丁哥儿的力气没他大,那剑也不及他的沉,一碰之下想要将他的剑磕飞。丁哥儿却来了个打蛇随杆上,西洋剑却绕着王不安的剑而行,直刺向他的手腕。王不安“啊”地叫了一声,撒剑缩手,他的手腕已被刺破,他往后跳出,惊讶地望着丁哥儿的剑,似乎不能相信那剑还会拐弯。 丁哥儿剑指地下,又向上一挑,已将王不安的剑挑起向他飞去,王不安忙伸手接住。丁哥儿潇洒地举起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象个西方骑士般威风地道:“你也输了。”王不安握着他的剑,红着脸低着头,躲到了广禅僧的身后。广禅僧只哼了一句,没有责备。看到丁哥儿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不由得好笑起来,一路上他总是狼狈不堪,只有今日不知怎的,发挥得如此超水平,简直就象开玩笑。 “果然厉害!”东方闪烁捋着胡须,提着剑走了过来,他再也不能容忍失败了,冷冷地说道:“那你就领教领教我东方世家的回肠剑法.”说着挥剑直逼丁哥儿而来。 “慢着!”我叫住了丁哥儿,生怕他气力不济,道:“你打了三场,这回我来。” “你不是看我赢了也手痒吧,那好,让你来。”丁哥儿说着退了下去。东方闪烁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答话。挺剑刺来,我转身躲过,却见丁哥儿喊道:“接着剑!”话音落时,已将手中的佩剑扔了过来。我本不愿意用他的剑,此刻也只得接住,回身与东方闪烁战在一起。 东方闪烁果然不同一般,剑术之精远远超过方才的几个人,,那回肠剑法挥洒出来宛如旋风一般,不仅凌厉无比,而且十分好看,如果坐下来细细观赏,便觉出他仿佛是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又好似张旭的狂草书。燿如弈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到之处,阴风惨惨,光芒四射;剑过之后白影片片,寒气逼人。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侥幸此刻应战的是我而非丁哥儿,否则他早已落败,这一败只怕不是肢断,便是血飞,果然回肠荡气。丁哥儿在一旁也看得心慌起来,不由得喊道:“混球,小心哪!”我却来了灵机,一边挥剑,一边叫道:“你不是要学我那一招吗?如今看好,我就要施展了。”说着,借着东方闪烁上撩的剑势,佩剑一搭他的剑头,早已腾空而起,足有一丈余高,头下脚上,引着剑,旋转着直刺东方闪烁的头顶。这一招“苍鹰扑食”果然见效,东方闪烁闪步挪身,躲过这一击,那剑头着地之后,剑身弯曲又弹了起来,我借力而出,快似闪电,剑招应声而出,这速度根本不容东方闪烁细想,已到了他的头顶,他还没有回身的时候,我已经从他之上掠过,立在了他的身前。 “烈风怒火!”场外许多人都失声惊叫起来。那王不安也如取得了胜利一样地叫着:“他果然是崆峒派的。” 东方闪烁早已立身收招,如同雕塑一样站在那里,黑发缕缕地飘落下来,不一会儿,那头上已经没有了发髻,变成了与我一样留着平顶的头陀。半天他才清醒过来,对我抱了抱拳,苦涩地道了声:“多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呆呆地发愣。 “好!”丁哥儿大声喝采,却又沮丧地说道:“你那一招太快了,我还没有看清楚。”何止他看不清楚,只怕在场的人也没有几个能看清楚。 我望了望慕容致情,现在三世家中只有他还没有出手,但他似乎被我那出奇制胜的一招吓住了,没有再敢出头来。 “秋少侠果然好武艺!”广禅僧知道该是他出面的时候了,稳稳当当地迈着步走过来。 “承蒙夸奖。”我客气地回了一句。 “但不知秋少侠师承何处?贵庚几何?”广禅僧又问。 “这个……”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告诉他:“我今年可能过了十八岁吧。” 听到这种回答,广禅僧疑惑地看着我,道:“少侠既然不愿意相告,贫僧也不能强求,只是少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却是天下罕有。看少侠的身手也非寻常,无情老尼说你会天魔星功,适才你又施展了崆峒派绝技,你的剑术又与那蓝眼胡人同出一辙,但不知少侠还会什么功夫?” “大师过讲了,我也只是略通些皮毛,仅此而矣。”我答道。 广禅僧根本不满意我的回答,将手中的禅杖交与身后的弟子,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对我说道:“贫道在此就用罗汉拳向少侠讨教几招,不知如何?” “大师过谦了。”我暗自钦佩此人的修养,向他一拱手道:“应该是晚辈向前辈讨教才是!”说着将手中的剑扔还给了丁哥儿。 广禅僧好象没有想到我要赤手与他过招,但只微微怔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说了声:“少侠小心了!”便已经展开了拳脚。我哪敢轻视,挥拳而上。对于拳路,我只熟悉老魔头所教的天魔拳,又怕广禅僧识出,打起来躲躲闪闪,一上手便落了个下风。好在那广禅僧并非要我性命,手下留着情,他只想试出我到底是哪个门派。猜透了他的用意,我更加有恃无恐,再不轻易露出底来,只是往复躲闪,顺便偷眼牢记他的一招一式。打着打着,我忽然发现他的罗汉拳竟与那日在树林里我所见到的智圆大师和三生和尚的拳法很是相近,但又有些不同之处。对于少林拳术,天下人知者甚多,看来广禅僧的罗汉拳也是从少林拳中分支而出的。当下,我灵机一动,拳法一变,展开了少林拳。这是我自下山以来,很容易便在江湖上学到的一个拳种,当然,我的这套拳只不过是些微末之技,不堪与高手对敌,好在我内功深厚,普通的一拳打出去也能有不小的威力。这果然引起了广禅僧的兴趣,他放慢了自己的罗汉拳,以便能够对我的拳更好的了解。不一会儿,他已经看透了我的那点拳招,手下一紧,双拳挥舞开来,威猛刚劲,如泰山压顶一样向我压来,顷刻间我便手忙脚乱起来,真后悔与他对拳,哪还有心思再去揣摹他的思想,天魔拳已经不知不觉地挥舞了出来。“咦?”我听到白朴在那边惊讶了一声,这才清醒,但眼看着广禅僧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猛过一招,一招强过一招的罗汉拳,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又不想用天魔拳,又只能用天魔拳,这种矛盾反映到拳脚上便慢了许多,马上使我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好几次险些被他打中,只吓得吉灵儿与丁哥儿几次呼出声来。“小笨蛋,那日的威风哪里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我的耳朵。“是淳于烈!他也来了?我怎么没有看见?”但我也来不及想这些问题,拳法为之一变,竟成了掌,很顺手地便使出了淳于烈扭独有的黑虎摧心掌。这回不仅是白朴,连广禅僧也惊讶地叫了一声,手下不觉一慢,却让我抓住了机会,一掌向他胸前拍去。那广禅僧果然非同小可,就在我自以为打中他身体的时候,他却不可思议地撤回了拳,快似流星地与我对了一掌,只听“啪”的一声,我和他都向后退去,我退了有五步,他却比我多退了半步。 广禅僧脸色变了变,还是向我合什称颂:“阿弥陀佛,秋少侠果然不同凡响,精通百家之艺。” “承蒙大师相让了。”我客气地答道。 广禅僧接着便问道:“贫僧很想知道你方才最后一掌是何掌?还请秋少侠相告。” “哦,那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学来的,好象叫什么摧心掌。”我告诉他。 他却摇了摇头,道:“少侠休要打诳语了,阁下方才那套拳掌杂乱无章,有少林拳,空行拳,形意拳,还有赤焰拳。”我自己都感到了惊讶,空行拳、形意拳和赤焰拳是三老的拳术,也许是我无意中用上了吧。广禅僧看了看我,又道:“少侠还会天魔拳与黑虎摧心掌,这去是两门绝技,但少侠的黑虎摧心掌有其貌却无其实,贫僧也曾与那浪荡者淳于烈交过手,发现阁下无论是从发掌劲力,还是那掌刀的余波上,都与他显然不同。而少侠的天魔拳却打得炉火纯青,绝不亚于黑魔霍山翁。”我的脸抽搐了一下,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这老和尚的眼力,看来我方才的掩示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哎,早知如此,还不如痛痛快快地使上天魔拳。 “啊!我想起来了。”我身后的项冲蓦然叫道,他果然是不死凤凰,经地一阵运气调理,已经能够站起来了,此刻他便指着我恍然大悟,道:“你就是老黑魔的徒弟,那老黑魔当年就是为了要哄你吃饭,而滥杀无辜的,对吗?”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项大哥,你不要这样乱说。”灵儿赶忙插言,还向他使着眼色,可是那项冲哪里能看得到,依然大声喊着:“灵儿,你别被他骗了,他果然是老黑魔的门下,那年就是老黑魔显些要了我的性命,我对这小子记忆犹新,不会有错,我当时就发了誓,总有一天要杀了那老黑魔,今日自然不会放过他的门下。”他说着,握着剑就要向我杀来,早就被丁哥儿拦住,只一推,已让他坐在了地上,指着他骂道:“你狠个什么,要不是人家,你早没命了。”项冲气鼓鼓地半天没有站起身来。 “你真是黑魔霍山翁的门下吗?”白朴缓声问着我。 我点了点头,如今这种形势之下,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躲藏藏的了,倒不如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你可知道武林中有三大公敌,黑白两道的人,人人道而诛之,一个是山鬼,一个是白魔,另一个就是黑魔霍山翁,你如果是霍山翁的徒弟,只怕许多人都放你不过。”白朴深怕我不知深浅,告诫着我道。 “我知道。”我答着:“但他是他,我是我。” 白朴点了点头,象是有意识地随口问道:“或许是那霍山翁事逼你作了他的弟子吧?” 我愣了一下,很聪明地领悟了他的意思,他是要为我开脱,但我既然承认了,就没有必要再去撒谎,那样反而显得我畏手畏脚了,再说老黑魔也没有逼迫过我,反倒是恳求我作他的徒弟。于是摇了摇头,很坦白地道:“不!”灵儿在我身边拉了我一下,示意我改口,我也知道她是为我好,还是说道:“他没有逼迫我。” “那就奇怪了。”广禅僧又把话接了过去。 “有什么奇怪呢?”白朴赶忙问道。 “是这样的。”广禅僧解释着:“适才贫僧与他对的最后一掌,并非天魔拳,他也没有天魔星功,更不是黑虎摧心掌,却是少林派绝学,没有纯猛刚正的内功是打不出此掌的。那天魔星功与少林内功最大的一个不同之处,便是十分邪道,虽然异常凶猛,但终究不能持久。而少侠体内那是包罗万象,亦正亦邪,以正裹邪,还未走火入魔,难道不奇怪吗?” “哦?”白朴也有些不相信,但随即又道:“以内功心法的常识来说,先练邪功,再练正功,除非将那邪功全部化去,否则必定走火入魔。但反过来,若先练正功,再走邪道,除了大伤身体外,却无性命之忧。难道秋少侠原来就有一身正功吗?” 我茫然不措,记起三生和尚的大摔碑手以及他留在我体内的那股真气,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有。”广禅僧又补充道:“即使秋少侠先正后邪,但未伤到身体却是个奇事。除非少侠在母胎中就得到了母亲的胎运功,一出生便带着功力了。” 我不明所以,只记得在我进入秋月浑的身体,就感到了他体内的异样,只要我一打坐,便会有许多气流在体内运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可是,我这身体并不硬朗,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否大伤过元气。我又看了看白朴,他又陷入了沉思。 那广禅僧对着我一稽首,叹了口气道:“少侠正也罢,邪也罢,今日贫僧输了半步也无话可说,天台山派与响马帮了的恩怨到此为止,今后河水不犯井水,贫僧告辞了。”说着领着他的一干人众转身离去。王不安看着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对着我摇了摇头,跟在他师父的后面而去。 我却是唏嘘不已,暗叫侥幸。 第八章 大洪山(六)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李自笑的身上,他看了看我,有些为难,但此刻不得不迈步出来,对我抱了抱拳,由衷地道:“秋兄弟果然身手不凡,李某佩服之极。” “李前辈别来无恙?”我也客套地还着礼,道:“不知庆儿可好?柳女侠可曾找到?” 他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半天才含含糊糊地答道:“还好。” “如此便好。”我也道。 他又看了看我,话转到了正题:“今日某本是要与吉金龙来算一笔旧账,既然秋兄弟与吉姑娘是好友,而秋兄弟又是小儿的救命恩人,看在秋兄弟的面上,某也不好再去追究。” “多谢李前辈。”我连忙道谢。 “不过……”李自笑又道。 “不过什么?”我忙问。 他却看向我的身后,用手一指,眼中喷着怒火道:“某可以不与响马帮为难,却一定要这个人的命。” 我回头望去,不由得叫了一声:“淳于大哥!”那淳于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中,依然是一付面带微笑,吊尔郎当的神情,他向我摆了摆手,戏谑地道:“兄弟,几日不见,想俺不想?” “淳于烈人,你给某出来!”李自笑厉声喝道。 “嘿嘿,俺这兄弟不想俺,你这个胡子巴渣的臭汉子倒想俺了。”淳于烈说着,一步三摇地走上前来。 “某当然想你。”李自笑答着,手中的长弓似刀一般砍向他,嘴里还道:“某想你的命!” “俺的命如此可爱吗?以至于堂堂第二李广梦魂牵挂。”淳于烈嘻笑间已向李自笑打出了十多掌。那李自笑更不答话,手中弓沉力大,弦似利刃,一招狠过一招,招招要人性命。 “别打了,别打了!”我高喊着,自然明白他们之间仇恨的原因,跳将上去,想要将两个人分开。那两人却都绕开我,越打越上劲起来。只听淳于烈边打边开心地说着:“哎哟,你这么狠哪,怎么这么恨俺?”他架住了李自笑的长弓,一转身绕到了他的身后,打出一掌,却被对方顶了回来,接着又道:“啊,俺晓得了,是你那老婆的缘故吧?哈哈!哈哈!你倒是艳福不浅,你那老婆美妙绝伦,让人回味无穷,比那勾栏之中的不知要强上了几多倍。”此言一出,更激起了李自笑万般的怒火,那弓一味强攻,简直是豁出了性命。我在旁急得大叫:“淳于大哥,你别胡说了。”那淳于烈只管大笑,仿佛觉得如逗孩子生气一样地好玩,趁着李自笑发怒之际,他看准了漏洞,对着对手的前胸就拍出了一掌,李自笑也知厉害,急切间也顾不得面子,一个懒驴打滚滚将出去才堪堪躲过,但是样子极其难看,惹得绿林帮了的人众哈哈大笑。淳于烈却笑不出来了,他并没有占到半点的便宜,当李自笑迅速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对着他射出了一支箭,他刚要扑上的身形急忙躲开,那箭直插场外,把场边一棵碗口粗的柳树喀啦啦一声射断,想那箭的威力之大不比寻常。淳于烈还未站稳,李自笑又连发了三箭,只逼得他在地上连连翻着跟头,翻了一千零八十度(一圈为360度),刚在十步外立身站稳,就听李自笑喊道:“别动!”他忙停住,抬头看向对手,原来李自笑已经将弓拉成了满月,那弓弦之上竟并排了五支箭瞄准自己,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了,这才感到那玩笑开得太大,这一回真是厄运难逃了。 “李前辈,别放箭!”我连忙劝着叫道:“我知道你的妻子是清白的,淳于烈没能对她怎样,当时我就在场,我可以向天发誓,绝不骗你。” 李自笑愣了一下,在犹豫着。 淳于烈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双掌一摆,我便看到一只黑色的老虎如同闪电一般怒吼着直扑李自笑的胸膛。与此同时,李自笑一松手,那五支箭也如同五颗流星,直射向那扑来之虎的不同部位。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刹那,淳于烈的黑虎摧心掌有可能突破那五支快箭,撕碎李自笑的胸膛;而李自笑那五支箭威力更大,或许未叫淳于烈到达身前,就已经插穿了他的身体。不管怎么说,箭总要比人快。 “不!”我大喊一声,只想阻止这悲剧的发生,一跃而起,也不知那里来的速度,已经立身于虎与箭之间,背对着虎,面向着箭。一支、两支、三支,我的手,我的嘴全部用上,也只抓住了三支箭,那第四支箭擦身而过,第五支箭不偏不倚正钉中了我的心口,只听得“当”一声,仿佛撞上了什么金属。几乎同时,我的后背一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我的整个身体象处在了两辆对撞的火车之间,顷刻瘫软在地,宛如成了一堆碎肉。 “秋大哥!”我听到吉灵儿尖脆的惊呼,身体被人牢牢地抱住,睁开眼看到的是淳于烈痛苦的脸。李自笑也跑了过来,愧疚地喊着:“秋兄弟!”“我说得都是真话,她是清白的。”我有气无力地告诉他,说着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淳于烈,他点了点头。“秋兄弟,某相信你。”李自笑说着,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淳于烈一眼,转身而去。 吉灵儿与丁哥儿也跑了过来,焦急关切地叫着:“你怎么样了?”我向他们摇了摇头,作出笑意道:“没事。” 灵儿看到挂在我心口衣服上的箭一愣,扒开了我的胸膛,从里面滑出了一把短刀,那是穿心匕首,我用一根红绳一直将它挂在心口。“是它救了我。”我告诉他们,但灵儿依然盯着我的心口,好象发现了什么不可思异的事。 “你的后背都是血。”丁哥儿惊叫道。 我向发呆的淳于烈一笑,说:“倒是淳于大哥手下留情,要不是你及时收招,只怕我已经被撕了个粉碎。”淳于烈惭愧地望着我,这么个浪荡子,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了,淳于大哥。”我忽然想起来,忙道:“你手上有没有伤口?我的血有毒。”他摇着头,把脸紧贴在我的脸上,仿佛这样方显出自己的忏悔。 “秋少侠没事就好。”白朴在一旁关切地道。 我心中倒有些感激,今日与他为敌半天,他不对我怨恨,反倒处处护着我,真叫我过意不去,于是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对他深深一揖,望了一眼吉灵儿,道:“老前辈请恕罪,今日承蒙众家英雄相让,我们侥幸得胜,能否就到此为止?” 白朴回视了一下身边,只有慕容、南宫两世家的人还留在这里,都在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他,看得出来,今日之事,不找个究竟,他们是不会放手的。当下白朴对着我一拱手,恳求道:“秋少侠说得有理,我们今日本不应该再为难少侠,但老夫却有一个请求,想请少侠与吉姑娘应允。” “什么请求?”我问。 “能否让我们见吉金龙一面?”他道。 我转头望向吉灵儿,这事只有看她的意思,她却低头沉吟不语。 “吉姑娘但请放心。”白朴解释道:“我们绝对不会与他为难,只要老无能见到吉金龙,问他一个问题,不管他答与不答,老夫立马离开。”吉灵儿还在沉思着,就是不开口。白朴又说:“老夫为人如何,天下人共知,一言九鼎,决不食言,难道吉姑娘还信我不过吗?” 我有些不忍,拉了拉吉灵儿,低声地道:“就让他们见一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边红脸虎李甲却跳了起来,骂道:“你们这厮怎么如此出尔反尔?方才不还说若胜了你们,这笔帐就一笔勾销,如今又提出这等要求?” 白朴的脸变了变,又望了望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无奈地道:“既然吉姑娘不肯,老夫也不好强求,这就离开大洪山。”说着,他也不理那两个世家的人,转身径直迈步走去。 虽然未与此人交手,我还是由衷地佩服他的胸襟。 “慢着!”吉灵儿终于抬头喊道,白朴回过了身。吉灵儿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是忍着了无限的悲痛,道:“既然你们非要见家父一面,就跟我来吧。”说着,从我手中抽回了她的手,转身向聚义厅走去,众人都跟在她的身后,我也跟了过去。 第八章 大洪山(七) 吉灵儿推开了聚义厅的大门,一股浓浓的香火味道扑鼻而来,随着大门的一开,厅内白幡飘摆,烛火摇曳,在大厅中央摆着一口还未盖上盖的黑漆棺材,正对面的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令尊何时故去的?”白朴围着棺材转了一圈,望着里面躺着的一个中年汉子问道,我仔细看了看这个人,想起那年在慕容家门口见过这个人,当时他带着和我一样还未长大的吉灵儿。 “七日之前。”吉灵儿目光呆滞地道。哦,七日之前她还与我在一起,那时吉金龙就已经死了,怪不得她要匆忙赶回。 “奇怪!”白朴喃喃地道。 吉灵儿却愤愤地道:“奇怪吗?既然奇怪,你为何不察看一下他的身体,若今日你们不来搅闹一番,他就已经盖棺入土了。” 白朴面色窘迫,看来他倒是想验证一个吉金龙是否真死,又觉得如此做不妥当,徘徊了半天,还是这样做了,他伸手向那尸体摸去。洪山三虎和众位山寨主怒目而视,就要发作,却被吉灵儿平静地拦住了。 “啊?”白朴忽然惊叫起来,我闻声望去,他已经解开了吉金龙前胸的寿衣,胸口处清晰地映着一块黑色的拳印,那肉也跟着凹进去有两指深。“七杀拳!”白朴失声叫道,屋里的人都为之一怔,连吉灵儿也是一惊。 愣了片刻,白朴重新为吉金龙穿好寿衣,我看到这位健壮精神的老头子的手都有些哆嗦。 “令尊大人是怎生亡故的?”白朴又问吉灵儿,吉灵儿却摇了摇头。 “当时小姐不在身边。”李甲说道:“我们洪山五虎也有事外出,只有总瓢把子一个人在山寨中,我回来后才发现他已遭人暗算,只是谁也不清楚那一拳是何拳,还以为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所为。” 白朴哼了一声,话题一转,幽幽地道:“七杀拳五十年未出现江湖,此番一出,看来江湖又将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白老前辈能否再说明白些?”我恳求道。 白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道:“江湖上有两门禁忌的武功绝学,一是少林的大摔碑手;一个便是七杀门的此七杀拳。这两门武学一正一邪,但同样一出手必定伤人,尤其是此七杀拳,毒辣无比,据说习练者必须以蛇、蝎、蟾蜍、蜈蚣、毒蚁、毒蜂、毒蜘蛛七毒汇聚一身,故名七杀,少则七年,多则五六十年方可练就。五十年前,剑南曾有一名叫连江海的魔头练成此拳。为祸天下,黑白两道众多人士均遭其毒手,为对付此人,不得不联手合作,将其引入七星宫,方才除去,想起当年的情景,老夫如今还心有余悸。” “白前辈怎知那是七杀拳?”吉灵儿忽然问。 “大凡拳头打在人身上,都会鼓出个包,毗连附近的体肤不是红肿就是於青,只有七杀拳不同,打在人身上,就象打在湿泥上一样,下去一个坑,而其它部位完好无损,十分奇特。”白朴说着,回身对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说道:“既然吉金龙已死,依老夫看,这场恩怨就了结了吧!” 两个人只得点了点头,跟着白朴走出了聚义厅。 看着白朴一行已经到了大门外,丁哥儿却自言自语地道:“哎,早知如此,何不早告诉他们真相,不也省了许多麻烦。”我赶忙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说话。但这话还是被灵儿听到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低声道:“我们虽身处绿林,但也是有骨气的,并非你们所想像中杀人放火的强盗。不管先父在与不在,我们都要为生存而战,为荣誉而战。再说,若早些说出先父故去的事,只能徒使自己军心混乱,而让敌人高兴。如果不是你们在此,就算是我说出了真相,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点了点头,赞叹着她的心思敏捷。 正在这时,门外忽传来了一个人大声的呼骂:“哪位是老黑魔的徒弟?给爷爷滚出来。”闻言,我皱起了眉头,这明明是在向我叫战,于是走出门来看,原来是崆峒山的周心远带着一帮弟子站在演武场上。我暗暗惊奇,这老头子怎么也上了大洪山? 白朴等人刚走到场中,见到来人,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显得分外兴奋。周心远与之寒喧了几句,那南宫长胜指着我道:“那个漂亮小伙子就是老黑魔的徒弟。” “哦?你就是老黑魔的徒弟吗?”周心远丢下白朴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问道。 “正是,不知前辈有何见教?”我答道,很是平静。 周心远习惯性地摸了摸他额头上的白眉毛,傲慢十足,但又咬牙切齿地道:“你既然是老黑魔的徒弟,就别怪爷爷对你不客气。” 我厌恶地摆了摆头:“前辈虽说一把年纪,但怎如此不懂礼貌,一口一个爷爷的,难道就不怕人耻笑?” 周心远脑羞成怒,忿忿地道:“今日爷爷要是亲自动手,只怕人家说我以大欺小。大东,去给我把这小子拿下。”他的话音刚落,他身后就有一人应了一声跳了出来,原来是那个在京城被三老打得吐血的青年,持着剑扑向我。 “好小子,让我来教训他。”不等我动手,丁哥儿已经跳了出去,那剑一挥,抵住大东的进攻,两个人打在一起。也就三十余个回合,丁哥儿一剑正挑中了他的肩膀,他那把剑撒手落地。周心远大怒,又叫来一名弟子出战,也未太长时间,便败下阵去。吉灵儿在旁边讽刺道:“崆峒山派的弟子其实很客气,只会谦让。” 周心远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回身叫道:“小南小北,双剑合璧。”人从中两个人答应着跳将出来,一前一后围住了丁哥儿。 丁哥儿今日果然英武,力战两人毫无惧色,反而越战越勇。那两位崆峒弟子的双剑也堪称绝妙,只是稍欠些火候,配合得并不默契,在丁哥儿脚踩着逍遥步前却也未发挥出多大威力,反倒越缩手缩脚。只三四十个回合,丁哥儿大喝一声,西洋剑挥出一片光芒,几乎是同时刺中了这两名崆峒弟子的手腕,两人丢剑急退。而就在这时,我见到几丝蓝光闪过,忙叫道:“小心!”但还是晚了一步,丁哥儿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已经跌倒。我迅速跑了过去,抱起他来,却见他的额头上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正是黄脸虎李乙所中的那一种,那针下的皮肤已经发黑,我连忙点了周围的几处穴道,也顾不得自己还带着伤,将丁哥儿交与吉灵儿,一步掠起,直扑慕容家的两位少爷。 不错,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慕容家少爷施的暗器,他们一定是恨丁哥儿刚才打伤了他们,却不想想,若不是丁哥儿剑下留情,他们哪有命在。就在我扑向慕容少爷的时刻,一把细针如天女散花般向我射来,只惊得吉灵儿、慕容娇和南宫雁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我哪里管得许多,一抖身,便发出了无数的罡气,那些针还未到我的身前,就纷纷落下。其实我也无须害怕的,那细针上的毒又能耐我何?我扑到慕容少爷的同时,慕容致情也抢到了我的面前,刚才是他打了一把五毒针,现在为救儿子,哪里顾得许多。我的天魔拳发出来,只想教训慕容少爷,但慕容致情对我打来的一掌却是致命地拍向我的胸口。我不由得暗自生气,回拳变掌与他对去,只听“篷”地一声,他被我的掌力震出两丈开外,摔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而那两个儿子见势不好,拔腿就跑,哪顾得父亲的死活。我只要慕容致情在此就足够了,一定能从他身上得到解药。 “爹!”慕容娇早已跑了过来,一把护住了慕容致情,回身恳求地看着我。我呆了呆,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你这小魔头功力倒不小,让我险些看走了眼。”周心远已经走了过来,显然,我那一掌让他看清了我真正的实力。他看着慕容致情已经站起来,却不冷不热地嘲讽道:“慕容世家的子弟怎如此不懂规矩,死了都活该!”说着转身直对着我,挡在了慕容致情的面前。 慕容致情气得脸色发白,也知道周心远是在向着他,一口气噎了半天,也未说上话来,只是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在慕容娇的搀扶下就要离开。 “别让他走。”吉灵儿忽然喊道。我闪身去追,早被周心远挡住,也不再怕人说他以老欺小,挥拳向我打来,我只得回身招架。 另一条人影也风一样扑向慕容致情,那是浪荡者淳于烈,他知道必须让慕容致情留下五毒针的解药,谁也保证不了能解丁哥儿的毒。但淳于烈也被人拦住了,白朴如雄鹰一般掠到了他的面前,叫了一声:“你们还不快走!”挥掌打向淳于烈。 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这才如梦方醒,相互扶携着,迅速地离开了演武场,那些绿林帮的山寨主们却一点也拦不住。 我大急,一边抵挡着周心远,一边高喊:“你莫要欺人太堪!”周心远却答道:“谁叫你是老黑魔的徒弟,你就是个小黑魔,我崆峒派与黑魔誓不两立。”说着越发凶狠起来,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同他应战。这周心远的拳掌却要比广禅僧厉害得多,这里他是想要我的命,而前一场广禅僧只不过是要试探我的武功,多少有些相让。所以一上手,我就感到了危机四伏,好在这一场我无需顾虑,那天魔拳、天魔星功尽情发挥,倒也抵住了他不可一世的拳头。 那边淳于烈与白朴过招要比我轻松得多,那两人一上手,白朴便显示了自己不可比拟的绝代高手的风采,淳于烈虽然不弱,与之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最其马少了二十年的功力。好在白朴只想拦住他的去路,并未如周心远这般玩命的凶恶。 我不得不承认老魔头的天魔拳与天魔星功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技,虽然对手比我强出了数十倍,我仍然可以支持下去。比如说周心远一招“推窗望月”,身形在半空一转,落地站稳,到了我的身后,身体倾斜着,左右脚踩着交叉步,两掌划着圈,一上一下打向我的后背。急切间,我的一招“虎怒龙啸”,单腿后踢一甩,身体猛然在半空中来了个后滚翻,同时拳掌交错,击向他的头部。这一招难度极大,极其凶险,也最有威胁,他果然抢步收身。未等他再发起冲击,我的另一招“三式定乾坤”已经出手,瞬忽间,几乎使他落败。但周心远毕竟是一代掌门,功力深厚,经验丰富,很快就扭转了劣势,我又处在了防守之中,心里暗暗生气,想到若是老魔头在此,根本不会让他过了五十招的。 打着打着,也许是周心远看到发拳脚要胜我并非易事,忽然跳开了去,叫道:“小黑魔的手脚倒是利索,可敢比剑?”我想都未想,脱口而出:“那有何不可。”“好!”他大笑着从弟子手上取过火里剑,吉灵儿也将丁哥儿的西洋剑扔给了我,大声叮嘱着:“小心!”我点点头,首先发起了攻击。 这一回上手,我便后悔起来。那周心远难怪要比剑,他的剑术之高绝非我能想象,与他对拳我还可以应付几招,在剑上,我根本没有喘息之力,我也太过于轻敌了。他的剑大力沉,金光闪耀,真气运至剑端,在剑头之处还可隐隐见到火一样的剑气,陡然又使他的剑长了一尺。而我的剑虽也称剑,与他比起来就仿佛一棵大树,一根麻杆,哪敢与他的剑相碰,只十多个回合,我已呈了败象。也许是被他逼得太急,无意之间,我竟使出了一招“烈风怒火”,那正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形似神异的奇招。“咦?”周心远惊讶地叫了一声,手下一滞,我却死里逃生,抓住了机会,长剑一挥而就,哪还敢让他有还手之机。“冲天之鹤”、“风光无限”、“花影重叠”一气呵成,将他逼得连退数步。 “好个小黑魔,今日就让你看看爷爷真正的绝招。”周心远说着,大喝一声:“烈风怒火!”瞬息间,我只见金光闪闪,火焰翻腾,我的面前就仿佛是一座爆喷的火山,炽热的熔岩如万马奔腾一样向我卷来。啊,这才是真正的烈风怒火,真正的崆峒奇招,那日在京城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得如此真切,可现在当我真正面对时,竟眼花缭乱起来。急切间,一招西洋剑中的精华“破天剑”挥了出去,谁知,只听到“铮”地一声响,我手中的剑只一颤,便飞脱出去,足有十丈余高。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淳于烈和白朴都停下手来,屏住了呼吸。周心远并没有因为我的剑脱手而收招,反而疯狂地喊着:“去死吧!”那剑光如霞光万道,四面八方向我扑来,使我没有一毫退身之地。 第八章 大洪山(八) 这是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感到了末日的来临,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忽然觉得心口有什么跳动,伸手一抓,已握到了穿心匕首,顷刻间,浑身上下沸腾起来,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燃烧,根本没有多想,随手挥起,逍遥步踩出如凌波飘摇、腾云驾雾一般。我开始怀疑我是成了神仙,是在空中旋转,是在空中飞舞。 这只在刹那间,我的耳畔听得“堂”地声响,手中的匕首仿佛遇到了阻拦,如裁纸一样“唰”地拉开,正要前进,对面象是忽然刮过来一阵狂风,风中还有垂柳枝的轻拂。我不由得往后一退,睁开了眼睛。 呈现在面前的,我简直不敢相信:周心远倒在血泊之中,他手中的火里剑竟从中一分为二,变成了两瓣,好象是拿着把火钳子。我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匕首,还是那身乌黑刃钝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倒下去的是周心远,而不是我? “无量天尊,小伙子也太霸道了,胜之便罢了,难道非要人性命吗?”一个人在我面前说道,我抬起头一看,原来是终南山的刘海蟾,他挥舞着拂尘,依然仙风道骨。他不是比我来得还早吗?怎么现在才到大洪山?他是在同我说话吗?我怎么一句也不明白。 看来,糊涂的不止是我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苶苶地发着傻,仿佛是在作梦。 “飞龙!是幻影飞龙?”白朴忽然如梦方醒一样大呼了起来。 刘海蟾也怔了一下,好象不相信似地看着我问道:“难道你就是飞龙传人?”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从何说起,心里开始明白过来。哦,果真如老魔头所说,我是飞龙传人,那神奇的武功扎根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终于喷薄而出,将周心远击倒。是刘海蟾正好赶到,救下了他的命。而刚才我遇到的刮风只不过是刘道长的内功,那轻拂的垂柳枝也不过是他的拂尘。只有一样我搞不通,穿心匕首怎么如此锋利地能将周心远的宝剑一劈两半,这匕首在我的手里是连刃都没有哇? 周心远在弟子的救护下,已经包扎好了伤口,我在他的手臂上从指尖到腋下,再到左胸,划出了一道不浅的刀痕,若非刘海蟾及时救下,只怕我的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心窝。这老头颤微微地站起身来,依然死不罢休,几近发疯了一样,大叫着:“小黑魔,你凭着利刃便以为爷爷怕你吗?来来来,爷爷再与你战上一场。”说着举起那把剑柄还连着、剑刃已成两半的剑,就是一把火钳子,向我扑来。刘海蟾摇了摇头,挡在了他的前面。 “哈哈!咱们没来晚,还有戏。”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场外传来,我大喜,来得正是丛林三老。继老糊涂的话说完,老犟筋也说道:“周老儿也在,哟,刘老道也来了,还有白老头。”“那周老儿又要和什么人拼命,唉?看他怎么这一付模样?老犟筋,老糊涂,他是不是要与咱们玩上一玩?”老东西最后说。 见到这三个老家伙,周心远的气焰马上收敛了许多,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又回身看了看刘海蟾,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没有说出口,转身一挥手,领着他那一帮蠢笨的弟子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父!”项冲忍着伤走到刘海蟾的面前,跪倒在地。 见到项冲,刘海蟾脸上先是露出慈爱的面容,但随即又变得严厉起来:“项冲,你先起来。”他说。 项冲老老实实站起身来,刘海蟾却不去理他,先与白朴攀谈起来,只听白朴问道:“老神仙逍遥自在,今日怎也想起要来此凑热闹?” “白盟使见笑了。”刘海蟾答道:“贫道此来是要找到这不肖的徒弟,有些重要的事要问他,并非到此凑热闹。”他说着看了看吉灵儿,那意思是说给她听的。 “嘿嘿!老神仙险些来晚了一步。”白朴一语双关。 刘海蟾叹了口气道:“贫道在路上遇到一点事,不得不耽搁了一些,这里正想告诉白盟使呢。” “哦?何事?”白朴忙问。 “贫道路上遇到了少林的智圆师父。”刘海蟾说道。我的心猛然一震,听他接着又道:“但贫道见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尸体。” 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我却魂不守舍。 “他是怎么死的?”白朴问。 刘海蟾却一摆手,道:“他是如何仙去,对你我来说已不重要了,只是智圆大师英明盖世,他的法事贫道得去,白盟使身为七星盟之使,一定也是要去的。” 白朴沉思着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何时为期?” 刘海蟾想了想道:“此刻只怕已火化两日,七七四十九天还有四十七天,那法事当在四十七日之后。” 刘海蟾回过身来,对我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到时还请飞龙传人也一并前往。”我愣了愣,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却向吉灵儿打了个稽首道:“贫道讨扰了。”便带着项冲匆匆离去。那项冲临走之时,还依依不舍地向灵儿告辞,仿佛是绝别一样。 白朴知道他也该走了,特意望了望我,好象有许多的话要同我说,但还是摇了摇头,跟在刘蟾海之后而出。 我却仿佛有一块石头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久久停在心头,就好像是暴风雨要来,天昏地暗的那种感觉。 一双温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转头一看,是吉灵儿,她在看着我,那么深情,那么迷恋,就象我梦中常常梦到的那个人。 “啊哈,恭喜老弟,贺喜老弟,老弟原来是飞龙传人,还藏着如此一身绝技,愚兄真是感到蓬荜生辉。”淳于烈兴高采烈地走过来对我道。 “你知道什么是飞龙传人吗?”我问他。他却一愣,显出十分尴尬的样子,道:“咳!飞龙传人,相思野龙,不都是龙吗?龙就是龙嘛,你知道刚才那一招真叫惊天动地,俺都看花了眼,见到了你四五个影子,而且都是龙的影子,连那白老头也目瞪口呆。这当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了。喂?什么时候你也教教俺?” 我不去理他,急忙走到丁哥儿的面前,他已经人事不醒,也不知到底如何了。我抓耳挠腮,不知所以,又是心痛,又是着急。“他中的是慕容世家的五毒针。”淳于烈走过来道:“若是三日之内得不到解药,必定丧命。”那边吉灵儿道:“李二伯也中了毒针,亦不省人事。” “不行,我要立刻去找慕容致情。”我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追下山去。吉灵儿拉住了我,关切地道:“你背后的伤还没有好呢?” “顾不得许多了。”我拾起丁哥儿的剑。 淳于烈也跟了过来,道:“老弟,俺对你过意不去,也陪你走一趟。”我点点头,回身请求着吉灵儿道:“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他了。” 吉灵儿点了点头,当我正要离去,她又叫住了我,道:“秋大哥慢走,我有一件事相求。” “什么事?”我忙问。 吉灵儿看了看身边那些七零八落的山寨主们,那些人对她点了点头,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商定一样,只听吉灵儿道:“我们八十一州绿林今日遭此大难,多亏秋大哥相救,如今家父亡故,这总瓢把子位置空缺,我身为女子,当不了此任,本来是为御强敌,才代为持掌。当初众人有约,谁若挽救我们绿林帮,我们九山十八寨,八十一码头的豪杰们便奉他为总瓢把子,今日此位当秋大哥莫属。” “我?”我一愣,还没有精神准备,那些山寨主们便呼啦啦跪倒在我面前,齐声高呼:“我等愿奉秋大哥为头领。”淳于烈也怔了一下,起哄道:“哎呀!俺这兄弟英雄无双,一定可以胜任。” “不行。”我坚决反对,说实在话,我对这些响马强盗虽说没有恶感,但也没有好感,总认为这是一行该绝迹的职业,自然不愿意身处“贼窝”,当作“贼头”,让人骂。 “秋大哥是嫌我们不干净吗?”吉灵儿已经猜出了我的心思,黯然地道:“其实这世上有几个人真心愿意作响马呢?这不都是为生活所迫吗?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些受饥挨饿的灾民吗?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些飞扬跋扈的官吏军兵吗?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我们都作过良民,但哪一个不是被逼无奈才铤而走险的呢?就看这险恶的江湖吧,那些自命正派的人物不也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吗?在江湖上,你不入黑道就要入白道,服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否则便无立锥之地。我们只想有我们自己的选择,于是才会有如此众多的小帮小派、小山小寨齐聚一堂,成为江湖的第三势力。但就是这样,人家也不让,不还是攻上山来了吗?那些名门正派常常杀人,却标榜是为民除害,他们难道就真的干净吗?” “不,我不是对你们有偏见。”我有些羞愧地嗫嚅着道。 “那你还有什么不答应呢?”淳于烈却忍不住了,劝道:“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个位置吗?” “你若喜欢,那你来当。”我道。 “兄弟这是什么话。”淳于烈有些不高兴地道:“第一,俺又没有帮他们;第二,俺闲荡惯了,懒得去动脑筋;第三,就是俺想当,只怕人家也不服的。” “喂,老东西,你说他傻不傻?”老糊涂发着言。老犟筋接着道:“傻,傻透顶了,简直愚不可及。”老东西最后说:“他若当了响马的头,可就有咱们的麻烦了,他可别要挟咱们为他做事。” 看我犹豫不决,吉灵儿又道:“秋大哥还担心什么呢?就算不为我们想一想,难道就不会为八十一州的百姓想一想吗?” “这与八十一州的百姓有何联系?”我有些不解。 “秋大哥若不当绿林之主,绿林帮各山各寨,各帮各派势必土崩瓦解,就算勉强存在,互相争夺起来,也是一桩祸事。那每山每寨,每帮每派无人管制,侵扰一方,受害的不是百姓吗?再有甚者,被奸人利用,只怕到时还要祸患天下。正是基于如此考虑,先父才会建起绿林帮,一为立足江湖,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是统络各地豪杰,严守法规,劫富济贫,绝不祸害百姓。”吉灵儿慷慨陈词,讲得我不住地点头,想起水泊梁山的好汉,也有一种侠肝义胆的气概。 我思忖了片刻,觉得她的话倒有些道理,又担心自己的能力,只得道:“只怕我没有领导才能,辜负了诸位的厚爱。” “只要秋大哥持掌绿林,我等众人愿追随其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吉灵儿与那些山寨主们齐声而答。 我偷偷地把吉灵儿拉到一边,低声告诉她:“我真得当不了总瓢把子,你们为什么非要我当呢?” 她却向我一笑,道:“秋大哥放心就是了。” “那好,我可以当。”我告诉她:“不过,等将来有谁合适,我就让给他。” “到时再说。”吉灵儿答道,转身对那些山寨主们大声宣布道:“秋大哥已经答应了,从此时开始,便成为我们绿林帮的第二任首领。”那些山寨主们欢声雷动,仿佛是在庆祝胜利。 “哎,这不就对了吗?俺也沾了个光,成了总瓢把子的兄长。”淳于烈开心地说着。 那边丛林三老也在议论着,只听老糊涂道:“老东西,他可聪明着哩!”老犟筋接道:“要你说,他比咱们三个人都聪明。”只有老东西叹了一声:“糟糕,咱们的麻烦来了,他一定要让咱们为他做事。” 吉灵儿并不空闲,又宣布着:“新帮主就任大会在一个月后举行,还劳众位兄弟持绿林箭各地奔走一番。” 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那是自然。” 就这样,我成了绿林帮的总瓢把子。 第九章 排箫与月季(一) 我和淳于烈下得山来,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找慕容致情。慕容世家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他该不会返回去吧?或许他还会到江南一游呢?但淳于烈却分析到他一定是去了南宫世家。 江湖上谁都知道三世家的威名,那就是河北的东方世家,幽州的慕容世家和南阳的南宫世家。这三世家历史悠久,人物杰出,而且,他们还相互呼应,同生同息。谁都清楚这三世家扯不断的亲缘关系。那东方闪烁之妻,是慕容致情之姊;而南宫长胜之妻又是从小在慕容家长大的慕容致情的表妹;更为重要的是这三个人又结拜为兄弟,更是亲上加亲。慕容致情此次出行来到大洪山,一定得去离此不远的南宫世家。 既然如此,我们再不犹豫,朝着南阳的方向追去。 我们追到枣阳的时候,天早已晚了,但这一路之上,也未遇到三世家的人,只好进城先打点一下肚子。依我的意见是吃完饭连夜赶路,淳于烈却摇了摇头,满是自信地道:“不急,三世家的人一定怕咱们追赶,所以才绕道而行。咱们幸许已经超过他们,他们落在了后面,不如在此找一家客店住下,养精畜锐,明日正午时分一定可以赶到南阳。” 我点头答应了,这一日的苦战,已使我疲惫不堪,再加上背后被淳于烈所扯的伤口,虽敷了他特制的药膏,此刻依然隐隐作痛,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那马匹也需要喘息,喂一喂草料。 这枣阳城是一个路口,东通随州,西到襄阳,北往南阳,南连着大洪山,是一座大县,许多过往商贾都在此投宿。我们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叫来福的客栈,楼上尚有两间上房空着,我们租下其中一间,正走上楼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在问那店主:“你这里还有上房吗?”那声音阴沉而熟悉,我不由得回过头去,吃了一惊,那不正是叼着月季花的独孤庆吗?他也来投宿?再看他的身后,除了那只狗,还跟着一位女子,身段窈窕,戴着个遮阳的帽子,帽前垂着轻纱,看不见她的脸面。“是上官容吗?”我猜想,又觉得不象,上官容的身形要比此人还要瘦弱,而此人我也似曾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你们要几间?”那店主看了看来人,问道。 那两个人都象是迟疑了一下,同时开了口,只是独孤庆说:“一间。”而那女子却说:“两间。” 店主愣了愣,又问:“你们到底要几间?” “两间。”独孤庆道。“一间。”那女子又跟着同时道。 店主笑了,却道:“我这店里如今只有一间上房在楼上,也只有一张床,你们要不要?” “要!”独孤庆一口应道。 我刚要招呼他们,却被淳于烈止住了,拉着我迅速地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一点上灯,淳于烈就忍不住偷声笑了起来,我不解地问:“你和独孤庆不是朋友吗?他也救过我,为什么不去和他见个面呢?” “谁说俺和他是朋友?”他却道。 “那上一次……”我的话还未说完,他却抢了过去道:“哦,上一次吗?他原先就欠了俺一个情,只是还俺一个情罢了,俺怎么敢和他作朋友呢?嘿,他那种人,躲还躲不及呢!” “他会欠你的情?”我有些不相信。 “他怎么就不会欠俺的情呢?”他却说:“他这个人最是冷酷,所以也没有朋友,那次是在鹦鹉山庄,三世家和天台山的人设伏想处理他,却被俺无意间撞到,也是俺一时多事,觉得这些名门正派作事太过卑鄙,所以便向他示了警。这个家伙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俺说了他两句,他却跟俺急了,还说欠俺的情会还给俺,他的事不要俺来管,弄得俺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还要跟俺动手。哼,俺是怕了他了。” 我惊讶地问道:“你们不都是‘四者’的魔头吗?” “他是他,俺是俺。”淳于烈告诉我:“俺与他河水不犯井水,他那人无情无义,说翻脸就翻脸,就象他那只狗,他的绰号就叫作九命黑狼。”说着又暗自笑了起来:“俺还以为他是石头做的,却原来也会勾引良家妇女。” “你别胡说八道。”我说:“没准儿人家是他的未婚妻呢!” “你小子真嫩。”淳于烈嘻笑着在我脸上轻轻捏了一把道:“未婚妻有此必要躲躲藏藏的吗?看他们两个人,一会儿要一间房,一会儿要两间房,嘿,这种事俺干得多了,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女人是个有夫之妇,等着吧,这是一场好戏。” 我愣愣地,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独孤庆已经与那女子走上楼来,我听到他们踩着楼板从我们房间门口走过,停在了我们隔壁那间房前。只听独孤庆对他的狗命令着:“大里,今日你在外面。”那狗似乎不太愿意地“呜呜”了两声,那门被关上了。 淳于烈飞快地跳到墙边,把耳朵贴了上去。我却对他不屑一顾,觉得这行为太过猥琐了,干脆脱下靴子,上床睡觉。 淳于烈一边听着,一边眉飞色舞地向我挤弄着脸,低低地说着:“他们正亲热呢!”我厌恶地背过身去。好半天,淳于烈仿佛死了一样不再出声,而我却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了隐约的抽泣,不由得又扭过头来,看到淳于烈面色阴沉,在那里怔怔发呆,就象泥塑木雕一样。 “怎么了?”我问。 淳于烈回到床前,吹灭了灯,脱下靴子倒在床上,思忖了半天才忽然问我:“李自笑的儿子叫什么?” “庆儿。”我答道,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哼!“他气呼呼地道:”这个骚女人怪不得拒绝俺,原来她还有个更好的。” “你说什么?”我不解地问。 “你知道那女人是谁吗?”他道:“是李自笑的好老婆柳无痕。” “是她?”我惊叫起来,简直不敢相信,在那日我从淳于烈手中救下她时,她不是还欲死欲活地撞山石吗?那时我还以为她果然是个女中丈夫呢。 “嘿!原来她早就和独孤庆偷上了,还替他生了个儿子,也取名叫庆,只把李自笑蒙在鼓里,天天抱着人家的儿子又亲又爱,哈哈,好笑好笑!”淳于烈一边嘲笑着,一边说着:“也难怪上官容要抓李自笑的儿子去喂鹰。” “这又怎么说呢?”我越来越糊涂了。 “你当然不晓得。”淳于烈告诉我:“俺早就看出来了,上官容对独孤庆的钟情,所以一直没敢上手。谁知独孤庆不爱姑娘爱妇人,能不让她发狂吗?她抓柳无痕的儿子,无非是想要挟这两个人。嘿,这独孤庆果然与众不同,俺还说他无情无欲,佩服之极呢,原来他也有情妇,哈哈!今日被俺发现了。” “那又怎样?”我问道。 “当然有用了。”淳于烈兴奋地道:“俺可以要挟那冷面的家伙,他一定会因为柳无痕的缘故不敢公开此事。” “你就不怕他杀了你?”我随口道。 淳于烈一愣,倒吸了口凉气,半天才点了点头,喃喃地道:“你不说,俺好险忘了,这家伙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俺确实打他不过。而且他还狡猾过人,历劫能逃,故而人称九命黑狼。嘿,还是不去招惹他的好,你也要守口如瓶哟?” “我倒没什么,只怕你要倒霉了。”我却道。 “什么?”他忙问。 “你想,你对柳无痕的非礼,柳无痕会不告诉他吗?他若知道了,会不来找你吗?” 淳于烈呆呆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思想,自言自语地道:“看来,今后俺还是躲着他走为妙,好在明日他们往南,我们往北,碰不到一起。” “他们往南?”我一惊:“那不是上了大洪山吗?” “嗯。”淳于烈道:“柳无痕好象是几天前被李自笑赶出来的,她要自尽的时候却被独孤庆救下了,俺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其中还提到了你,大概独孤庆要带着她去找你吧。” “找我?”我马上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要我为那日淳于烈劫走柳无痕的事作证,澄清柳无痕的清白。我一跃而起道:“不行,我现在就去见他们,不然他们到大洪山也是扑个空的。”说着下了床。 淳于烈一把抓住了我,近乎到了乞求:“哎呀!俺的好兄弟,俺的小祖宗,你就不为俺想想吗?”我站住了,他接着道:“就让他们在大洪山等两日吧,俺与你取了解药,你便回山,俺远走他乡,躲他远远的。” “你真如此惧怕独孤庆?”我问。 “俺怕他吗?”他却发窘地道:“才不呢!俺只是不愿意多找麻烦。不过你没有见过他杀人,你若见了他杀人,你就会恶心。” 他还是怕独孤庆。 我有些好笑,又笑不出来。在我的印象中,独孤庆除了样子冷峻些外,并没有其它的不好,何况两次见面,他两次帮助了我,相反,我对他倒有些感激。但为什么人人提起他来都如此胆战心惊?连同样是个魔头的淳于烈也不例外?这个独孤庆果然象人们说得那样可怕吗? 第九章 排箫与月季(二)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身来,却发现隔壁的人已经退房走了,这正是淳于烈巴不得的事,免得遇到了又要伤脑筋。 这一天不知怎得如此顺利,我和淳于烈刚牵着马走出客店,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着:“月哥哥,月哥哥!”我回过头,就见到了慕容娇儿挥着手,提着剑,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在她身后还跟着南宫雁。 “娇儿?”我愣了一下,听到淳于烈在我耳边低低地道:“正好抓住她们,去换解药。”我没有理会。 “月哥哥,这么巧!”慕容娇已经跑到了我的面前,有些激动地道:“我正要找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她反倒问我:“你是不是要去找我爹?” 看着她那孩子般纯真的脸,我点了点头,没有骗她。 “你是去要解药的吧?”她又问,我又点了点头。 “我有。”慕容娇说着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子,道:“我是专门给你送解药的。” 我又是一惊,却听淳于烈又在耳边低低地嘀咕着:“小心有诈。”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能够相信,还是对慕容娇问道:“是你爹叫你来的吗?” 她却低下了头,用手玩弄着垂在前肩的黑辫子,仿佛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轻声地道:“不,不是。”说着脸红了起来。 我又回头看了看淳于烈,他得意地笑着向我眨了眨眼,好象是在说:“怎样?俺没有猜错吧?” “难道你怀疑我们吗?”慕容娇身边的南宫雁不满意地道。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了个“不”字。 “这是我从爹那里偷来的。”慕容娇告诉我:“我怕他知道,所以才偷偷和雁儿姐跑了出来,我知道你一定要这个。” 我一阵感激,真后悔听信了淳于烈的鬼话。半天,有些窘地道:“谢谢你,娇儿!” “不用,月哥哥。”慕容娇却腼腆地笑了,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知道你的心特别好。” 闻言,我心里一热,又想起了她小时候可爱的模样,不由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娇儿,我请你到大洪山作客,你去吗?” “嗯!”她高兴地点着头。 “秋少侠请我吗?”南宫雁在旁醋意地问。 “当然。”我笑着说:“你们是一起的,我一并请。”说着友好地伸出手去。在我的习惯里,总喜欢用握手来表达自己初次见面的欢迎,我却忽视了对方是个女性,这是在唐朝。但南宫雁迟疑了一下,[奇·书·网-整.理'提.供]仍然握住了我的手,显得很是惊喜。 淳于烈在旁边只一个劲儿地向我嘻笑着挤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思,我干脆不去理他。 出了枣阳城,淳于烈便要向我道别,他害怕回到大洪山遇见独孤庆。我问他要往哪里去,他却摇了摇头,道:“天下之大,足可容俺遨游了。不过,一个月后,俺还会回来参加老弟的就任大会。” “到时大哥一定得来呀!”我叮嘱着。 “一定!”他说着又把我拉到了一旁,用他那特有的、深厚的嗓音,低声戏谑地说:“俺说老弟叫相思野龙,果然不假吧?你小子今后的艳福不浅哩!如今这两个送上门来的俊妞,可是一心一意地为你相思哟?要不要大哥教你怎么做?” 我只羞得恨不能一口咬断他的舌头,连忙将他推开,一本正经地道:“大哥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不然我便不认你了。” 淳于烈哈哈大笑着,打马向北飞奔而去。 我牵着马,与慕容娇和南宫雁沿着山路崎岖而行,尽管心里惦记着丁哥儿,也没法子走快。 一路上,慕容娇象小鸟一样在我身前身后跳跃、说笑着,我们回忆着小时的情景,倒也不觉得寂寞。只有南宫雁闷声不响,紧紧跟在我的旁边,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在盯视着我,可是当我转头看她时,她却又将头转到了别处。 就这样,我们说说笑笑走了十几里的路,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不过我们走在树木参天的林间,那雨丝欲沾不沾地飘洒,倒别有一番情趣。 “月哥哥!”娇儿忽然道:“你还记得你唱过的歌吗?” “什么?”我问。 “那一首《橄榄树》,小时候你唱给我听的,我可以唱给你听,行吗?” “你会唱?”我惊讶地问。 “嗯!”她说着便用她那银铃般的嗓子唱了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那旋律优美,歌声飘逸,响彻了整个路途,响彻了整个山林。 我摸出了一把排箫吹了起来,这是翩翩丢下的乐器,我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已经会吹了。箫声伴着美妙的歌声响起,直插云霄,把这空落的山间立刻变得诗情画意起来。 娇儿的歌声停了,我的箫音也停了,这空旷阴郁的天底下少了一份诗意,但我吹她唱的曲声、歌声还久久回荡着。 “月哥哥,你吹得真好。”慕容娇羡服地说道。 “你唱得也好。”我答着,望着手里握着的这束排箫,想起了那个绝世美貌的少女翩翩。啊,那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晚上,月亮又圆又明,清风又凉又爽,她一个人在林间忧郁地吹着排箫。我去了,于是我唱她吹,合节合拍。但她为什么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如此痛恨呢? “月哥哥,你在想什么?”娇儿问。 “想这排箫的主人。”我老实地告诉她。 “她是谁?” “她叫翩翩,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 慕容娇却撅起了嘴,有些不高兴,赌着气道:“你干嘛想她?你别去想她。”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向她解释着:“娇儿,其实我把你当成了我的妹妹,有时也会想到你的。” “是吗?”她显得很高兴。 “如果有一个象你这样的人,能够象你这样地总想着我,我便是到死了也了无遗憾了。”南宫雁忽然在旁边幽幽地说。 我心头一动,觉得这话多么象是说给我听的呀。 “月哥哥,再给我唱首歌吧?”慕容娇恳求道,一如那年撒娇的模样。 “好!”我没有象那年那样回绝她,想了一想,看了看这排箫和漫天飞舞的雨丝,便唱了起来:“如果你的眼里有雨,你的心呵不要忧郁;如果你的身边有绿,你就应该感到欢愉;如果你正在哭泣,就想一想我唱的歌曲;请跟着我心情地欢唱,唱出你的美丽。 啦…… 请跟着我心情地欢唱,唱出你的美丽。” 这歌声欢快跳跃,仿佛山间的小溪一样潺潺动听。 慕容娇拍起了巴掌,惊喜地嚷道:“这歌真好听,月哥哥,你怎么有那么多好听的歌?你也教教我。” “秋少侠确实唱得好歌。”南宫雁不由得也赞了一句。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抬头,忽地看到一条黑影在一棵树后一闪。“谁?”我大声地问。 “秋少侠果然会唱歌。”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嘲讽地答着,从树后走了出来。 “翩翩?”我惊讶地喊出声来。 “奇怪吗?相思野龙,你方才不还在谈论我吗?”翩翩阴阳怪气地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她就是翩翩吗?”慕容娇奇怪地问。我点了点头。“她怎么戴着面具,她怕见人吗?”这个天真的女孩子还在问着。我却无法回答,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你拿得是我的东西。”翩翩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前,指着我手中的排箫说道。 “是你的。”我答着:“是你上回掉下来的,我还给你。”说着,我把排箫递了过去。 翩翩慢慢地伸手到了我的手里,抓住了那把排箫,但并未拿起,手心猛地一转,飞速地捏拿住了我手腕的脉门,我只一甩,已然脱了她的手指,反而一扣,握住了她的太渊与神门穴。那排箫掉将下去,我另一只手一操,已经接住了。她身形晃了晃,没有动。我松开了手,重新将排箫递了过去。她接过涩涩地道:“秋少侠果然好武艺,听说昨日大败周心远,看来我永远不会是少侠的对手了。” 慕容娇与南宫雁奇怪地看着我们,娇儿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没有回答,翩翩也没有回答,拿起排箫在嘴边呜咽地吹了起来,我竟然意想不到,忽然便有两股黑烟从两根箫孔中喷出,一个奔向慕容娇,一个奔向南宫雁。我暗叫不好,可是迟了,等我把剑架在了翩翩的脖子上,慕容娇和南宫雁已经摔倒,两个人都睁着双疑惑的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剑在翩翩的项间动了动,很是气愤地责道:“你为什么要害人?” 她早有准备,倒是豁了出去,不着急不着慌,不冷不热地道:“我为什么要害人,秋少侠不是最清楚吗?” 我呆了呆,道:“你若是为人了杀我,就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害她们?她们又与你无冤无仇。” “哼!我不是说过了吗?秋少侠武功高强,我不是对手,而你又不畏毒的,我这魔箫对你来说毫无用处,不如用在你朋友的身上。” “你……!”我恨得简直要哆嗦起来,手一按,丁哥儿的这把锋利的西洋剑已擦破了她的肌肤。她微微摆了摆头,反而将脖颈挺得更直,冷冷地道:“你要杀便杀了我,嘿,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作陪,我也算是赚了。” 我不知所措,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杀她,此刻只有另想主意。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冷笑着:“她们中得是我的三煞风烟,若不马上救治,不消半个时辰,必定丧命。” “把解药拿出来!”我威胁着道:“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你以为这种烟雾之毒需要解药吗?不,它只有解方,没有解药。”翩翩得意地笑道:“解方我不会说的,你杀死了我,我也不说。” “你到底要怎样?”我几乎一下子被她打垮,终于收起了剑,沮丧地问道。 “我只想要抓住你。“翩翩答着,摸了摸她的脖子,那里还有一丝血印。 “好,我便让你抓住。”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你能救活她们。” “秋少侠果然重情重义。”翩翩酸涩地笑道:“我要先点中你的穴道,再解救她们。” 我只能答应,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已经看透了我的一切,把握了我的先机,我这时才看清了她的狡猾、她的奸诈,但已经晚了。 她似乎不大相信会如此轻易让我屈服,生怕我后悔,飞快地在我的身上点着,足足点了八个大穴,这才放下心来。此刻,我只剩下了一张嘴,一双眼睛可以动,浑身象是僵住了一样麻木无觉。 “哈哈!”她得意地大笑了起来:“傻小子,你上当了。” 我的眼睛都要瞪破了眼眶,几乎是在怒吼着:“你说什么?” “你别发那么大火。”翩翩不紧不慢地道,仿佛要故意惹我生气:“其实这两个女孩子中得只不过是失魂烟,并非三煞风烟,只是身体与手脚、口舌无法动弹而矣,头脑耳鼻却依然清楚,过了半个时辰,让这雨水一淋,这风一吹,便自会爬起来,与从前一样。” “你……”面对着这个狐狸一样的女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咒骂,噎了老半天也没有个结语。在我心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我看到的绝世佳人了,那根本就是一张画皮。 “如今你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大摇大摆地在我面前踱着步,用她的排箫打着我的脸,我真恨不得能跳去把她掐死,但我没有力气。这力气仿佛被关在了一个玻璃瓶里,看得见,却摸不着。 “好了,我要带你走了,免得这两个小姑娘爬起来后找我的麻烦。”她说着,扛起我向山林深处走去。 我只得对着地上的两个人大声叮嘱着:“娇儿,快去大洪山救醒丁哥儿,让他来救我。”那两个人似乎在地上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吗?”翩翩冷酷的话语,坚定得如同铁块,她恶狠狠地说:“我更不会让人把你救走,连你的尸体也不给。” 我想,我这回真得是凶多吉少了。 第九章 排箫与月季(三) 在雨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翩翩似乎走累了,把我甩在地上,嘘嘘地喘着气,看来,我确实很重,将她累坏了。 “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就想杀死我。”我躺在地上疑惑地问着。 她并不回答,又将我拉起来靠在一棵树上,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把藤条,将我牢牢捆住,又解下了一根一米多长的鞭子,拿在手中,不分青红皂白,先是对着我劈头盖脸抽了一鞭。 “你这是作什么?”我大叫着。 “你叫得再大,这里也不会有人。”她说着又是一鞭,我想歪头,又动不了,这一鞭结结实实正抽在我的脖子上,立刻起了一道高高的血印,雨水一浇,我痛得大叫了一声。“喊吧!喊吧!我就是要把你折磨死。”她解恨地道。 “你这恶毒的女人,你真无耻!”我大骂了起来。 她却放下鞭子笑着,似乎想气我地道:“你知道吗?你太蠢了,其实你根本就落不到我的手里,你完全可以弃下那两个黄毛丫头不顾的。” “呸!”我真想一口吐在她那面具后,美丽的脸上。 “怎么,难道不对吗?”她说着,举起鞭梢轻抚着我的脸,好象是在紧盯着我,又道:“我没有说错吧?那两个丫头又是你什么人?朋友?还是同伴?或者是……情人呢?让你这么不顾生死?你爱她们吗?” “你别管。”我咬着牙道:“不管她们与我是什么关系,告诉你,你也不会懂,你是个变态,你根本不会懂的。我不仅爱惜我的生命,我更爱惜她们的生命。” 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威胁着道:“你敢说你爱她们吗?” “爱!”我应声而答,那鞭子同时抽在我的身上,我的衣服被抽破了长长的一条,直将皮肉露将出来。 “你再说一遍?”她又问。 “爱!”我答着,她又抽了一鞭。我不由得火起,“爱爱爱……”一连大声地喊了八九声。她象是发了疯一样,鞭子如暴风骤雨一样打在我的身上,顷刻间,我浑身上下已无完肤,衣裤被拉得成了破布条子。她依然不罢休,喘着粗气还在打着,我仿佛是被扔到了油锅里煎熬一样得痛不欲生,但我强忍着,没有再喊出一声。好在她的鞭子没有抽到我的头上和脸上,不然只怕早已丧了命。 看着她愤怒的样子,我却觉得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终于急促呼吸着停下手,阴沉地问我。 “我在笑你,你没有朋友,没有同伴,更没有情人。你孤独,愤懑,生活在这个世上,虽然你长得美丽,但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夸奖,难道这不可悲?难道这不好笑吗?”我嘲笑着道。 她一听,火冒三丈,鞭子甩了起来,不顾疲惫,又对着我狠抽了起来,把我当成了出气筒。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依然尖刻地刺伤着她的自尊:“我说得很对吧?所以你嫉妒,你怨恨,因为我有的你都没有;作为一个人,你是一无所有,只有你那一颗丑陋的心。你永远也不会懂得友谊,你永远也不会懂得爱。” 她的鞭子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了。她扑倒在地,“呜呜”地痛哭起来,那秀发也飘散开去,任雨水尽情地浇洗。 我怀着战胜者的心情看着她的表演,心中说不出的舒畅。但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悲痛,仿佛真是一个什么都失去的弱女子。我不由得收回了自己的得意,同情心又油然而生,明知道不能对这个艳若桃李、狠似蛇蝎的女人怜悯,但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的确很美丽。” 她的哭声停止了,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又回过头去,坐在那里呆呆发着愣,好象在思考着什么,很长时间也不说话。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那么恨我?”我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她猛然战起身来,面对着我,双手扯开了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了她那雪白如玉、柔韧光滑的双乳。我目瞪口呆,不明白她的用意。“看看吧,看看你五年前留下的!”她怨恨地叫着,我仔细看去,原来在她双乳之间的心口上有一条新月一样的疤痕。她悲痛地说着:“你记得了吗?这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若不是阿婆抢救及时,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我愣住了,越看越觉得那疤痕象我心口的胎迹,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个我前世未了缘的妻子?这会是吗?在我的印象里,那个人应该是温柔、贤惠、体贴、善良的人,怎么会是这般蛮横、无礼、奸诈、狠毒的人呢?可是她的心口确实有一条疤痕,听她所言还是我给她留下的。哦!天道循回,前一世她杀死了我,这一世我也报了仇;但还有什么没解决呢?还有那解不散的情缘吗?她就是我的爱人吗?啊,这颗孤独的心,就是我寻找多日、要去爱的人吗? 翩翩重新整好衣服,我看不出她面具后面的那张脸的表情,她在喃喃辍泣着,说:“是的,小时候我对你不好,总是欺负你,那是因为我妒忌你。你比我小,比我后来,但是阿婆比喜欢我还要喜欢你。就算我忿不得你,你不也容忍了那么多年吗?你怎么能下得去手,要杀死我呢?哼,在得知你已经逃走的时刻起,我就发誓要找你报仇,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 我隐隐听出了她的话意。哦,原来秋月浑从小是和她长在一起的,受了她的气,杀了她才出来的。但阿婆又是谁?秋月浑又是来自哪里?既然我承认我便是秋月浑,我就不能让她觉得我不是秋月浑,想了想,于是问道:“阿婆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 “你还记得她吗?我还以为你把她忘了。”翩翩刻薄地说:“你一走,阿婆七日七夜没有吃下饭去,不过你不要以为她是为了你。嘿!她已经把你忘了,不记得还有过你这样的人了,你就是想去找她,她也不会认你了。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去找,只怕你还没到那里,就已经死了,你是知道违犯门规应该受到何种惩罚的。” “七杀门?”我想起了那日在林中她的话,萼然地问道。 “只要进了门就别想出去,虽然你三年前逃走了,但是没有经过头领的同意,你连叛徒都不是。还算好,你没有泄露本门的秘密,由于阿婆的缘故,头领没有让人追杀你。原以为你早就死了,如今你还活着。不过,如果头领知道你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抓你回去的。”她幸灾乐祸地笑道。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秋月浑来龙去脉的大概,难怪他要说自己是个不吉祥的人,原来还有这么一个鲜为人知的背景。 “你要对我怎样?”我问她。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面对着我,似乎在忖度,似乎在凝视,良久才缓缓地、仿佛还有些涩缩地道:“你看到了你不应该看到的,所以我有两种选择处置你,一个就是杀了你,另一个……”她说着竟截住了话头,不再开口。 “另一个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她哼了一声,羞愤起来:“你别装糊涂,你应该知道。”她说着又把鞭子举了起来,威逼着我:“你快说,你选择哪一种?”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我已经上过她的当了,不能再上当,于是答道:“你如果不把另一种告诉我,我宁愿选第一种。” “你……”她气得几乎要跳了起来,鞭子举得高高地又要抽打下来,但还是忍住了,将鞭子卷起,一边咬牙切齿地怒骂着:“好,你要找死,可莫怪我无情。”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宝剑。 我闭上了眼睛,等着她用那剑穿透我的胸膛。 我感到了那剑凉丝丝地到了我的胸前,耳边忽然传来了“汪汪”的狗叫,我睁开了眼,翩翩的剑已经收回,侧身对着我,她的面前站着的是一只狗和一个嘴里叼着月季花的黑衣男子。 “独孤庆!”我叫出声来。 独孤庆依然那么冷漠,眼皮始终不抬一下,对着翩翩沙哑着声道:“你不能杀他。” 翩翩象木雕一样呆立了良久,知道自己无法跟眼前的人来争,回身拖着剑哭着跑开了。 “翩……”我刚喊了一个字又咽了回去,刚才她还要杀我,我应该为她的离去感到庆幸,怎么心里反倒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独孤庆面对着我,我以为他要为我松绑,但她就那么站着,什么也没有做,好象睡着了一样。“喂?”我喊了一声,他仿佛一惊,眼皮一抬,一双利如饿狼般又黑又亮的射向我,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马上想起吉灵儿的话。独孤庆的眼睛看谁,谁就会遭难。果然,那只狗象得到了什么讯号,“嗷”地大叫着向我扑来。“大里!”独孤庆喝了一句,月季花依然叼在口中。那狗生生在半空中停住,落在地上,不解地回身看着主人。 “他不会杀死我的。”我忽然想到:“他还要我为他的情妇帮忙呢。” 独孤庆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浑身不自在,垂下眼皮,还是觉得难受得很,干脆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果然,我的目光让他感到了不舒服,他重新垂下了眼睛,走到我的身边,一挥手,只见寒光一闪,绑在我身上的藤葛纷纷而断。就只在这万分之一秒,我如此准确的目力,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拔出的剑,如何挥出,如何斩下,又如何将剑回的鞘。 不等我惊讶,我的身体已经倾斜,面朝下象一尊石像一样摔倒,但只倒了四十五度角,却被他左手一揽,揽到了怀里,我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月季花香。紧接着,他脱下了那长长威武的斗篷,顺手一卷,已将我卷在了其中,只露出了一个头来,我那浑身伤痕的身体可以不用担心遭受冷雨的浸袭了。 他把我扛上了肩头,迈开了步子,也不知要去哪里。我心里却很明白,他一定是带我去见柳无痕;同时,也很聪明地知道,绝不能让他晓得我和淳于烈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第九章 排箫与月季(四) 与翩翩比起来,独孤庆要强有力得多,他扛着我,象扛着一根棍子般得轻松,沿着通向东南的大路,往汉阳的方向而来。 “你为什么不放下我,让我自己走?”我忍不住在他肩上喊道。 他却淡淡地道:“吾不想自找麻烦。” “怎么会呢?”我说:“我自己走不是省去你很多麻烦吗?” “你小子倒会啰唣!”他说:“相思野龙能够在一招击中吸血蝙蝠上官容十剑,并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又在大洪山逼退万里花丛东方闪烁和度世菩萨广禅僧,重创横眉老尼冷无情与白眉老祖周心远。这份功力可见一斑。吾自忖并不比他们高明,虽然不怕你跑,你若与吾作对,也够棘手。” “我不会和你作对的。”我诚恳地告诉他:“你救过我的命,我谢都来不及,怎么会和你作对?” “那也不见得!”他冷冷地道。 我知道求他是没有用的,倒不如自己运气冲破被点的穴道。当下不再吭声,闭目静思,运 体内尚残散在外的真气。 “你想自己解穴吗?”他马上感到了我的意图,嘲讽地道:“吾劝你别费功夫,你解开一处,吾会再点上一处。” 我不理会,一股真气直撞一处被点的穴道,眼看大功告成,谁知那穴道又是一紧,睁眼一看,原来是独孤庆顺手又拍上了:“吾说过你是白费功夫。”他头也不回,我只能气得干瞪眼。 也许是被翩翩折磨得狠了,淋了一天的雨,这气血又被封住,第二天我便发起烧来。这一 ,独孤庆倒不用担心我与他作对了,却一样地给他增添了不少的麻烦。 我昏昏沉沉,有时清醒,有时迷糊,但我知道独孤庆为我请过医生,为我熬过药,为我喂过饮食,还为我护理过大小便。我们没有停下,依然向着他的目标前进,也许他认为这只是点小病,不会有碍他的计划。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把我背在了背上,我感觉到他脚步的匆忙,仿佛是赶什么约会。 三四天过去了,我在他的关怀下,病似乎有些好转,那烧也退了下去,但我的整个人却疲惫不堪,依然头重脚轻,浑浑噩噩,只想睡觉,时不时还会无缘无故地流起鼻血。在许多人看来,这是我大病初愈的表象,独孤庆并不在意。 独孤庆的脸依然是崩紧的,没有一丝表情,他的神经从来没有松懈过。唯有一次,我从昏睡中醒来,他就坐在我的床头,似乎是睡着了,我惊奇地发现他在微笑。他原来也会笑,笑得竟是如此温馨,就象个慈爱的父亲。不等我细细打量,他已经醒了,那微笑立即隐去,又换成了那张冷面,没有悲伤,也没有欢乐。 在这几日的接触中,我并没有对独孤庆感到一丝惧意。他或许是个魔头,但对我绝对不是。相反,不知怎的,我对他却渐渐生出了一种异样的亲近感,他仿佛是我的兄长,又仿佛是我的朋友,还仿佛是我的父亲,只有他的那只狗,每日还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我,不怀好意地又呲牙,又张嘴,好象在妒忌主人对我太好了。也只有看到这只狗的时候,我才担心自己真得成了猎物。 这一日终于到了汉阳,独孤庆并未停留,又渡江到了鄂州的江夏城,却绕着城转了个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约摸走出去十余里,在一个名叫柳林店的地方驻足不前了。这里风景优美,柳树成林,与水塘,稻田以及荷花构成了江南四种基本特色。独孤庆没有进镇,背着我走进了一片柳树林中。 “怎么不走了?”我问。 “到了。”他放下我答道。 “到了?”我一愣,环顾周围的景象,除了水牛在不慌不忙地哞叫,简直就没有个住户。他不嫌路途迢迢,难道就是要把我带到这么个柳树林里来吗? 独孤庆没有多说,望着东南默默地沉思。我顺眼望去,隐隐透过林间的缝隙看到一座山岗,白墙飞檐,似乎有一大户人家。 “那是鹦鹉山庄。”独孤庆告诉我:“今夜吾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为什么要在夜里,白天不去呢?”我奇怪地问。 他不答话,倚着一棵树坐住,用大帽盖住脸睡起觉来,留下那只狗对着我吐着舌头。我依然浑身无力,沉沉昏昏,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黑夜已经降临,我才发现自己是孤独地躺在谁家的瓦上,独孤庆不知所踪了。我的下面是一处诺大的花园,我其实是在一座两层楼阁的楼上窗外,那窗户却被帘子罩住,我只能看到里面灯火下的两个人影在紧紧拥抱着,久久不见分开。 “阿庆!”我听到一个女人在低声呢喃着,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惊喜。然后传来了我熟悉的独孤庆的喘息,在呼唤着:“无痕,无痕,你那天不该悄悄离开吾。”他的声音是如此幽怨,如此动情,以至于我都要怀疑,这是独孤庆吗?这是那个冰冷的鲁男子吗? 花园里传来一声更鼓响,我看到两个更夫提着两只大大的灯笼走过,那灯笼上分明写得是“柳府”。我霍然明了,这是在柳无痕的家里,那鹦鹉山庄就是柳府。 屋里人的激情似乎已经过去,独孤庆在问着:“咱们的小庆呢?” “在床上睡着了。”柳无痕答着:“你轻点拉开帐子。” “看看咱们的小庆长得多像吾!”独孤庆自豪地说,俯身像是去亲孩子的脸。 “别把他弄醒了。”柳无痕急忙阻止。 独孤庆到这时才想起了正事,回头告诉她:“无痕,吾把那孩子带来了,他就在窗外。我让他睡着了。”见鬼!原来他一直当我作了个孩子,无怪对我如此体贴,敢莫是把我看成了他的小庆!这个可恶的黑狼。 柳无痕却道:“不用了,你把他带走吧。” “为什么?吾还想找个机会把他交给你,让他来证明你。”独孤庆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想着,只是不知道他要找个什么样的机会把我交出来呢?那一定是一个很假的过程。 “他在大洪山遇到了师兄,他都说清了,师兄相信了。”柳无痕轻声告诉他。我想,这个师兄一定就是李自笑了,我却在为李自笑难过,我使他相信了自己妻子的清白,而他妻子其实并不是清白的,只把他蒙在了鼓里,偷偷给他戴了个绿头巾。 “是这样。”独孤庆有些懊恼,好象觉得自己没帮上忙。 却听柳无痕又道:“听师兄说,还是他救下了庆儿。” “哦?”独孤庆怔了一下,听柳无痕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忿忿地道:“吾与他同行了这么久,这小子怎么从来也未提起过这些事?”“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告诉你吗?”我心里在回答有。耳边却听到独孤庆继续道:“淳于烈,吾永远也放不过你!”看来,我的估计没有错。 “听说他与秋少侠结为了兄弟,他这几日在江湖上为秋少侠大造声名,还说要到河北却降服二十七州绿林,作为贺礼,以贺秋少侠新新任绿林帮的帮主。”柳无痕告诉道。 “有这等事?”独孤庆问了一声,我也是一愣,心里暗骂着:“淳于大哥呀,淳于大哥,你这不是强人所难,让人家怨恨我吗?” 楼下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我老远就听到李自笑瓮声瓮气地喊着:“柳妹,岳父叫你有事,你没睡吧?” “快走。“柳无痕赶忙催促着独孤庆,他急忙跳出了窗户,我奇怪他的嘴上还叼着朵月季花。 柳无痕一边关好窗户,重新整好窗帘,一边警告着:“阿庆,今日庄里来了几个绝代高手,千万小心。“那边还答着:”我这就下来。” 独孤庆听着她蹬蹬地下了楼去,在门口与李自笑会合,竟然有些愤怒。而在我看来,愤怒的应该是李自笑。等那两个人走远,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我却觉得好笑,谁能想到这如此冷峻的面孔后,原来也藏着一颗骚动的心。 我知道不能让他发觉我是醒着,接着装着昏睡的样子。他来到我身边,只是听了听,又重新背起了我,跃下楼向花园奔去,可是刚跑了几步,一闪身又躲到了一块山石之后。只听得从对面走来了几个庄丁,边走边在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说道:“今日来得都是高手,象鹰爪王白朴,无极道长刘海蟾,度世菩萨广禅僧,白眉老祖周心远也刚刚赶到,听说东海玄女林英子和横眉老尼冷无情也要来……”他们越说越走远了,渐渐消失了影踪。 独孤庆站在那里没有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看了看我,我依然匀称地呼吸着装睡,他伸过左手拍了下我的头顶,我一痛,装作蓦然惊醒的样子,他却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点了点头,当下,他再不犹豫,背着我向前面奔去。我知道,他一定是要去看个究竟了。 第九章 排萧与月季(五) 独孤庆带着我在房顶上三蹿两纵,已然来到了一座大厅之上,正要下去,忽听得门口有人喧哗着走了进来,他忙将身形贴在屋脊之上,我也被撂在了旁边。 “今日众位英雄驾临本庄,鹦鹉山庄可说是篷壁生辉啊,哈哈!”一个老迈的声音笑着首先开口。 “哪里,还是柳庄主热情好客,我等在此讨扰,深感不安哪!”我听到了白朴的声音。 “唉!白盟使说得哪里话来,天下英雄是一家嘛。”那柳庄主答着道:“大家请坐!”众人也跟着道了声:“请。”又听那柳庄主喊道:“无痕,你去为众位前辈泡茶来。”柳无痕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原来这柳庄主就是柳无痕的父亲。 那些人在客厅里相互客气地问着安,我听出这里面果然还有刘海蟾、广禅僧和周心远。柳无痕端上了茶水,我便听到了周心远近乎斥责的问讯:“刘道长可察出究竟?那凤凰翎下落何处?” 刘海蟾未曾答话,却传来了项冲的声音,他直爽地道:“周前辈说话客气些!” “啪!”周心远好象是拍了一下桌子,大喝着:“项冲,你还有资格跟我说话吗?那凤凰翎就是被你盗去了。” 白朴和柳庄主齐声解劝着,周心远才消下了火气。 这时才听到刘海蟾不急不躁的话语:“也难怪周掌门疑心,贫道这弟子也是不肖,去寻什么祖传之物。项冲,你且把那日所遇细细道来,让大家论一论,免得周掌门误会。” 周心远只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我们项家原本是川中名门望族,后来却衰落了。”项冲感慨地道:“我家原有一祖传之宝,便是那凤凰翎,因威力极大,无人能挡,家祖爱惜生灵,不愿意动用,久而久之便渐渐失传,无有能用。后来,一场大火,我项家祖宅被烧得一干二净,凤凰翎也不翼而飞,不知所踪,直到我祖父时才听说已落入了崆峒山派之手。祖父曾三次上山讨要,都一败涂地,在最后一次,他回家后吐血而亡。家你在世时,也曾上过崆峒,那时周掌门刚上任,也是知晓的。家父与周掌门大战了三日,终抵不过烈风火里剑,回到川中故园,一口气没有上来,瘫痪在床数年,临终之时,还告诫于我,一定要将凤凰翎找回来。但我师承终南,在师父的教诲下,已对这种引起纷争的物事感到了厌倦。我之所以去崆峒山,无非是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凤凰翎,害得我项家两代人丧命。可叹得是周掌门竟然吝啬得我一提起凤凰翎,就要轰我下山,如今那凤凰翎丢了却来找我。” “你好会狡辩。”周心远强压着怒气道:“且不管这凤凰翎原本是谁家之物,你入崆峒山,难道就不是为了盗取它吗?” “当然不是。”项冲大声地回答。 “若不是,你又因何对我说当今天下除了你之外,再无人能用凤凰翎了呢?你这不是想得到它,好无敌天下吗?”周心远依然责问。 “周掌门说话也太乖唳了,我当时只是说若拿出凤凰翎来,或许可以知道如何使用,天下除了我之外,再无人能够猜出它的用法。”项冲愤怒地辩解着。 “但你又为何不辞而别呢?你一走,凤凰翎也不翼而飞,这你又作何解释?“周心远冷笑着。 “那日我本想第二日一早就辞别掌门下山的,但如何也睡不着觉,于是便出门来随便走走。“项冲回答着:”走到一处山堂附近,却发现几名崆峒弟子被人用闷香迷倒,我很吃惊,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黑影从房顶一蹿而过,我并未细想,便追了下去。谁知此人极狡猾,只在我的眼前晃动,一直追到了平凉,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你倒是会编。”周心远不信地道。 “我并不是编,你那几个弟子难道没有看到黑影吗?”项冲反问道。 周心远干咳了一声,似乎有些难堪似地咕嘟了一句:“他们没有看清楚。” “哼,想我项冲的武艺,众位前辈也都知道,那些崆峒弟子也非很弱。那日,你们对我看察得如此紧,我又如何能去偷?”项冲理直气壮地道。 周心远被问得哑口无言,结巴了半天,才指向刘海蟾道:“刘道长可信他的话?” “贫道这弟子虽然顽劣,却绝不敢在贫道面前撒谎。”刘海蟾平静地道。 “你们师徒二人串通一气。”周心远气得跳了起来。 “周掌门先请坐下。”白朴劝道:“或许果真不关项冲的事,而另有其人。”周心远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言。白朴又道:“先不说凤凰翎,老夫招大家来还有一件事。” “你可知这凤凰翎关系重大?那首童谣难道白盟使不晓得吗?”周心远依然不怀好意地问。 “老夫自然知晓。”白朴笑着答道:“老夫所说得也是此童谣。” “哦?”众人一愣。 “柳庄主,周掌门,李掌门。”白朴道:“你们可曾听说少林的智圆大师丧命于大摔碑手之下?” “已经听说,这又如何呢?”柳庄主问。 “还是请刘道长细细说来,他曾遇到了与智圆同行的慧能和尚。”白朴道,便不再出言。 刘海蟾接过了话,说:“贫道也是碰巧相遇,当时听说智圆大师身亡,十分震惊,细细一问,方知是伤在秋月浑之手。” “秋月浑?”众人都是一惊,只听柳庄主问道:“可是近日来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绰号相思野龙的小子?听说他还有个同伴师弟,外号唤作金毛野马?”我的心却象是个打翻的五味瓶,也说不出是自豪还是惭愧。 “就是那个老黑魔的徒弟。”周心远咬牙切齿地道。 我一转头,却发现独孤庆睁大眼睛在盯视着我,不由得心里暗骂:妈的,他怎么又看了我? “但从慧能的口中,贫道已经猜出了那个秋月浑是误伤了智圆,以他的功力,若非智圆大师相让,他哪里伤得到呢?”刘海蟾又补充了一句。 “还请道长细说。”柳庄主问道。 “那日智圆率领慧能等人去捉拿少林的一名叛徒叫三生,智圆重伤三生,这时秋月浑却出现了,他拦住了智圆,不让他结果三生性命。智圆说要打他三掌,那小子答应了。智圆或许是要成全于他,三掌都未用上多少力,在打最后一掌时,三生和尚却跳起来使出大摔碑手顶在了秋月浑之后,便这样伤了智圆。” “这三生和尚又是何人?”柳庄主又问道。 “他只不过是少林寺一名火头工,在少林二十余年,谁也未发觉他竟偷偷练成了大摔碑手。智圆等人追捕于他时,并不知道他偷练了这武林禁技。” “那又是何故追捕他呢?” “是因为藏在少林的另一件绝世武器麒麟角丢失了。” 刘海蟾的回答立刻惊呆了厅堂中所有的人,连独孤庆也为之一怔。 良久,才听到柳庄主急急地问:“是怎生丢的?” “不清楚。”刘海蟾答道:“这之后少林方丈齐聚全寺僧众,独独不见了三生和尚。” “难道麒麟角就是被三生和尚偷去了吗?”柳庄主问道。 “这只有找到三生和尚了,而他在哪里,如今却无人,除非去问秋月浑。”刘海蟾答道。我暗自气愤,我也许是最后一个遇到三生和尚的,但他在哪里,我怎么能知道?我又不是他身上的虱子。 “这个秋月浑到底是邪是正呢?”柳庄主对我很感兴趣。他当然要对我感兴趣,我救了他外甥,又救了女儿。 “老黑魔的门下自然是小黑魔了。”周心远悻悻地道。 半天未说话的白朴却插嘴道:“依老夫来看,此人与霍山翁并不相同。” “嘿,你是被他那俊俏的外表迷惑了吧?”周心远讽刺着,又说:“不过,他倒确实与当年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很象。” 白朴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但这个小伙子确实不同凡响。”只听刘海蟾道:“他会幻影飞龙。” “幻影飞龙?”柳庄主、李自笑、广禅僧和柳无痕都惊讶地问道:“何谓幻影飞龙?” 刘海蟾苦笑了一声,道:“贫道也不知晓,这却要问白盟使了。” 但白朴却没有说话。 刘海蟾似乎明白了白朴的苦衷,又接过话来道:“记得老盟主在临终之时曾经警告过,说‘飞龙在天,七星凶险;飞龙在地,七宝归一。’想来这飞龙传人或许是七星盟与七宝宫的克星了。” “刘道长说得太玄了。”白朴不满意地道:“当年家父身为七星盟盟主,自恃武功天下第一,而傲视群雄,及至败在了‘幻影飞龙’的匕首之下,而悔恨终生,所以在临终时才会出此泄忿之语,何况当年的飞龙早已不知所踪,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白盟使不说,贫道倒忘了。”刘海蟾又道:“那日那小伙子手中的匕首可是你几年前曾得到的穿心匕首?”他似乎还想说一刀劈开周心远火里剑的事,但没有出口。 “应该是吧。”白朴答道:“大约在近五年前,老夫在蓟州海边,偶遇一渔家从海中打捞上来这把匕首,一眼便认出当年家父便是败在它的刃下,老头子对此也念念不忘。当时便买下来在手中一看,却并无特别之处。谁知霍山翁也看到了,竟也知道此物的来历,要与老夫抢夺。当时东方闪烁和南宫长胜往幽州访慕容致情路过,老夫便托他们将此物代转与老头子,自己与老黑魔周旋。谁知这老黑魔老奸巨滑,竟不上当,反倒被他从三世家的手中夺去了匕首。后来老夫与三世家联手将他打下山崖,曾到崖底去找寻过,却一无所获。既然秋月浑是老魔头的弟子,有此匕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那匕首果然名不虚传。”刘海蟾赞道:“在他手里晶莹剔透,寒光四射,而且锐不可挡。只是他一收招立定,那匕首又如此貌不惊人,无利无刃,真真奇怪。” “那有何奇怪。”周心远冷笑道:“我崆峒之宝凤凰翎你还未见过,你若见了更会觉得奇怪。” 那边白朴却接道:“两位且莫争执,今日大家聚在一起,等冷无情与林英子一到,七星盟成员也就聚齐了。” “白盟使还是言归正传吧,招集众人来此,到底有何事?”久未开口的广禅僧问道。 只听得白朴笑了笑道:“老夫是奉了老头子之命,招集大家来此会合,前往庐山,却是有另事相商。” “哦?白盟使可知何事?”大家齐声问道。 “不知。”白朴只是无可奈何地答道。 “谁?”刘海蟾忽然大声喝问,吓了我一跳,以为他发现了我们,却见独孤庆依然趴俯在房顶一动不动,将头转向一侧。我顺着看去,一条黑影在眼前一闪,跃过了一个房顶。屋里的人此刻全部出动,刘海蟾在前,白朴在后,向那条黑影追去,剩下的人也纷纷向那个方向张望,只有柳无痕在有意无意地回头望着。 时机不能错过,独孤庆拎起我象鬼魅一样,几乎没有声音地飞速往相反的方向纵去,只几个起落,已经出了鹦鹉山庄,那些人毫无知觉。我不由得惊叹,这独孤庆的流星飞渡确实是轻功之最,有我如此一个重物,他依然能够飞奔得快似子弹,我只感到风呼呼地从我脸上擦过,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第九章 排箫与月季(六) 我感觉到自己好了许多,说什么也不让独孤庆再背着我,我又不是他的孩子,我要自己走路。独孤庆没有反对,便让我自己走。 与他比起来,我简直就是蜗牛,速度不知要慢了多少,走上三四里就喘开了气,需要歇一歇。他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我真不知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我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对我这么好。 虽然我的穴道早就解开,但大病之后,那真气却散乱得很,我几乎没有力量再将它们聚集一起。我在担心,我是不是如一尘长老所预言的那样,旧病又要复发了呢?这一回发作,又有谁能救得了我吗? “你累了。”独孤庆见我又喘开了气,道:“前面有一家茶楼,不妨在那里去歇一歇。”我顺眼望去,果然有一家茶楼,不由得口渴起来,应道:“好,就到那里喝杯茶。” 我们走进茶楼,里面原本坐满了歇脚的客人,一见到我们,便又如见到了瘟疫一样,纷纷汇帐离去,也不在乎门外烈日炎炎,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顷刻间便走了个精光,整座茶楼里只剩下了我、独孤庆和他的狗。 我们在一处靠窗的桌边坐下,那茶倌哆哆嗦嗦端上了茶水和点心,又战战兢兢地回身躲在柜台之后,掩了起来,仿佛生怕我们要吃了他一般。 我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停地打量着对面端正而坐的人,他英俊得象个王子。但怎么会这样呢?他是魔鬼变得吗?怎么人们看到他就象是看到了魔鬼一样? “一年前,吾在这里杀了长江二雄。”独孤庆不知是在向我解释,还是在向我炫耀。 我皱了皱眉头,觉得他与淳于烈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喜欢夸耀杀人。 独孤庆端起茶碗来,那朵月季花依然含在嘴里,便呷了一口,面色微微一变,如鱼射水一样,将茶又全部喷射了出来,溅在柜台之上冒出一股白烟,竟打穿了一个洞。那茶倌躲在里面惨叫了一声,便不再有声响。这一连串的动作进行时,那朵美丽的月季花始终叼在他的嘴里,仿佛是长在了那里一样。 我手一松,茶碗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那水流出来,泛起一层蓝光,很快就干了。“有毒!”我尖叫了一声,尽管喝下去了不少,但并没有觉出异样。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呐喊,从楼上冲下来了十多个大汉,个个手持钢刀挥舞着,脸上涂着青面獠牙的油彩,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 独孤庆依然连眼都不抬,冷冷地道:“是你们下的毒?” “你杀了我们两位大哥,纳命来吧。”为首的一个汉子吆喝着,一声招呼,十多把钢刀齐齐劈向独孤庆。 独孤庆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长江二雄的虾兵蟹将。”话还未说完,人已随着椅子飞了出去,那椅子仿佛《天方夜潭》里的飞毯一样,长上了翅膀,远远落在楼外的空地上,他依然稳稳而坐。 那些大汉们并不在乎我,又蜂拥而出。独孤庆的狗也“嗷嗷”叫着扑了出去,落在最后的一名汉子惨叫了一声,扑倒在地上,被这凶残的狗咬断了喉咙,我惊得闭上了眼睛,从窗口望去时,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独孤庆依然稳坐在椅子上,任那些大汉刀来刀往,如何也砍不到他。那只狗倒是疯狂了,已经成了狼,又扑倒了第四个汉子。这时,旁边的一位大汉引刀直下,对着正咬第四个人喉咙的狗砍去,那狗嚎叫了一声,蹿起一丈余高,血从尾巴上滴了下来。独孤庆双眼猛然一睁,头往上一甩,戴在头上的大帽飞起老高,与此同时,被他叼在嘴里的月季花也吐了出来,那花像爆炸的烟火一样分散开,花瓣纷纷弹射出去,然后是血花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这十余个大汉一个个倒下,再也没有爬起来,每个人的咽喉处都贴着一片娇柔、美丽、血红的月季花瓣。 我再一次惊呆了,一朵美丽的花摧残了十余个生动的生命。哦!月季花,你可是用来杀人的吗? 只有那只狼一样的狗欢呼雀跃,为胜利“汪汪”狂吠,低下头去也不顾屁股上的伤痕,拼命地啃着倒在地上的一个大汉的头颅,看着它津津有味地扯下那人的一张脸,狼吞虎咽地咀嚼,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哇哇”地呕吐起来。这一回,我真正相信了吉灵儿的话,知道了什么是魔头。 那帽子在空中飘着飘着,终于重新落在了独孤庆的头上,好象全没有看到方才那幕惨不忍睹的情景。 “是飞花摘命。”窗外一个脆呖呖的声音传入我在耳鼓,我不由得忍住呕吐向外望去,外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三个绿衣少女,年纪只在二十左右,都天生丽质,水灵娇俏,只是最大的一个稍胖些,次大的一个又太瘦了,只有最小的那一个,身材苗条,目似秋水。三人配着剑,与众不同之处是她们的剑柄处都系着一条十分好看的长穗。我细细打量,其中两个却有似曾相识之感,尤其是那个最小的,玲珑娇小,却是柔而不弱。 “看那只狗。”那个次大的少女喊了一声,其它两个人转头望去,大的少女不由得和我一样恶心地吐出水来,那最小的少女却淡淡地道:“是只吃人的狗。” “他是孤独者独孤庆!”次大的少女指着已经站起身,整理好衣襟的独孤庆大声叫道。另两个少女也失声喊了出来:“九命黑狼!” 独孤庆并未理会,招呼了那只狗一声,那狗停止了咀嚼,蹦着跟着他走向茶楼。 “别走!”那个次大的少女已经撤剑挡在了独孤庆的前面,而将那个最大的少女惊得不由得叫道:“师妹!” “吾与武夷山的人从无恩怨。”独孤庆还是那样连眼皮都不挑地冷冷地道。 “但你杀了这么多人?”那个次大的少女显得十分正气。 “奇怪?”独孤庆却道:“林英子从不爱管闲事,怎教出个爱管闲事的弟子?” “林英子?”我自言自语地道,霍然想起来,那个最小的少女不就是海妹吗?再细看一看这个次大的少女,正是险些让林英子赶出师门的小小。 听独孤庆说完,小小的脸红了一下,却有些挑逗似的又道:“你为什么杀这么多人?就不怕变成女人?” 独孤庆两个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没有了月季花,我可以更清楚地察看出他那冷峻脸上哪怕是一丝丝的变化。他仿佛是在微笑,又似在冷笑地道:“你是想买弄风骚吗?不如去找淳于烈.” 小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不由得恼羞成怒,那剑如长虹一般刺向独孤庆的咽喉,独孤庆拇指与食指一夹,捏住了她的剑头,再一松手,已将她扔了出去,险些摔倒,道:“吾今日不想再杀人了,不要逼吾。”说着再次转过身去。 小小却不知好歹,对着旁边的师姐和师妹喊道:“你们还看什么?还不动手?”说着又挺剑刺了过来。那个师姐犹豫了一下,也跳了过来,海妹却站在那里发着愣。 “不行,这三个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独孤庆的。”我心里想着,焦急起来,但却毫无办法,只能缓缓调动丹田之内的真气,希望能恢复一些。 独孤庆并不愿意和这两个弱女子交手,任那两人如何竭尽全力,也思毫沾不到他的身体.他并没有还手,但他的狗却不同,见又有人与它主子为敌,重新露出了凶恶的本相,嗷叫着扑向那两个少女.我听到那个最大的少女“啊”地叫了一声,好象是被那狗扑中,却紧跟着,那狗也惨叫了一声,原来是海妹已经引剑刺入了那狗的后背。 独孤庆的眼睛再次睁开,我心一凉,知道他要下杀手了,不由得大叫一声:“不!”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力量,便扑了过去。独孤庆果然狠狠拍出了一掌,打了过来。我一把抱住了海妹,那掌正打在我的后背,我和海妹同时摔倒出去,只觉得天昏地暗,血气翻涌,“哇”地连吐了三口鲜血,那背后本来就未痊愈的伤口也撕裂开来,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我再也爬不起来了,但还很明白,没有昏倒。海妹睁着眼紧盯着我,露出了惊讶的神态,她仿佛是认出了我,喃喃地说了声:“哥哥,”便呆在那里,竟忘了危险的存在。 独孤庆也愣了一下。这时传来了一声我熟悉的断喝:“勿那魔头,休伤我徒!”便感到一阵风从我身边刮过。“是林英子。”我心里在喊,接着便听到了两声对掌的声音。我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感到一个人又将我拎起,如飞机一样向前方飞去。啊,我还是没有能够逃脱独孤庆的魔爪。想着,便失去了知觉。 第十章 黑狼与蝙蝠(一)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是躺在一所破庙里,独孤庆和他的狗依然守在我身边。我的身上盖着他的斗篷,我的身下是厚厚的干草,而我的身体却全无力气,想翻个身都翻不动。阳光从破窗户里照射进来,望着眼前结满珠丝的没有了头的菩萨像,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空山寺,又想起了一尘大师和月清和尚,我觉得我的身体就象是那一次一样得糟。 “你醒了。”独孤庆依然连眼皮也不抬地道。不过,这一回,他的话语里多了几份关切。我转过头去,望了望他,不知何时,他又摘了朵月季花叼在嘴里,我却厌恶地扭回了头。 “对不起。”他忽然道。虽然这是句冰冷的道歉,我还是一愣。这个魔头还会说对不起,还知道说对不起,在他杀人的时候怎么想不到对不起呢?我没有说话,我也懒得说话。 “假如吾当初不封你的穴道,你或许不会这样。” 我依然不开口,我也没有力气开口。 “你知道你的病吗?对不起,吾不晓得,不然不会如此待你。” 他第二次说了声“对不起。”我又是什么人,值得他向我道歉,难道就是因为我救了他的情妇?救了他的私生子? “你昏睡了五天。吾找了这里最好的大夫,但他们……”他说着终于忍不住撩起眼皮看着我:“你怎么不说话,你平时挺会说话的。” “你要我说什么?”我瞟了他一眼问道。 “你就问问你的病不行吗?”他道,虽然还有些冷冰冰,有些生硬,但多少有了点感情。 为了他这一点感情,我问道:“怎么样呢?” “你知道你昏迷的那五天吗?一直发烧不止,没完没了的流鼻血,吾为你担心。”他说。 “谢谢。”我道,笑了一下:“你还没有看到我浑身脓疮的样子。” 他拧了一下眉毛,好象惊讶我会说得如此轻率,又道:“吾为你一连找了九位名医……” “他们说我还能活几天?”没等他的话说完,我就平静地问道。 他的眉毛舒展开了,但脸却抽搐了一下,问:“你知晓你的病?” “只不过是旧病复发而已。”我无所谓地告诉他:“不过上一次犯病是在四年前,症状与现在不一样。” “哦?” “上一次我的内功还没有练成,那病浑身乱钻;这一次我的内功深厚,这只是诱发;只有一些表象,大的病变还在后头。”我很安祥地告诉他,这也是在我练成天魔星功后,老魔头告诉我的,他曾经告诫我要尽可能别受伤,免得引起旧病复发,但我却将它忘了。 “你对自己的病如此了解,为什么还要扑过来?”他问。 “我爱惜生命。”我盯着他,告诉他:“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更爱别人的生命,反正我是个要死的人,如果因为我而延长了别人的生命,我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命。” “你确实是一个不同一般的人。”独孤庆不由自主地说道:“怪不得淳于烈要与你结拜兄弟。” “如果你真懂得珍惜生命,你就不会觉得我很特别了。” 他默默地听着,象是思考着什么,良久才告诉我说:“那些没用的庸医只是说你能活半年,最多也只能熬到一年。” “这就够了。”我笑了笑道:“当初一尘大师为我医病时说我少则能活一两年,多则能活四五年,如今活了四年,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坦然。 “吾从来也未向人道歉,但今日吾要第三次对你说声‘对不起’。”独孤庆不再冰冷,十分诚恳地对我道:“若不是吾,你的病不会诱发出来,吾一定要帮你医好病。” 我的心在笑,这个人见人怕的魔头并不可怕,他也有有感情的时候,这令我感动,当下告诉他:“其实,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这病复发是迟早的事,如果你感到内疚,那么在四年前你就帮助过我。” “四年前?”他愣住了。 “你可记得,你曾经给过一个会唱歌的小叫花子一包点心?”我提醒道。 “那是你?”他简直不敢相信,但随即道:“吾那日只是爱听你唱的歌。” 我又道:“你还曾在十几天前救过我一命。” “你是说那一次?不,那一次是吾欠了你的情。若不是你听了吾的话,手下留情,上官容已经死了。” “不管怎么说,我对别人对我的好,都记得。你觉得对我不起,那才是没有必要的。只要你对谁都象对我一般得好,我便开心了。”我真心地告诉他。 他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下,又抬起头来,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眼中闪着的莹晶的泪光:“你知道吾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吗?并不是因为吾欠你什么,而是另有原因。” “哦?”我有些诧异。 “你以为这些日子吾会如此容忍你,是想利用你吗?不,还有个最大的原因,就是吾确信你就是他的儿子。”他伤感地说道。 “谁?”我紧张地问,到现在为止,我还未曾打听到过秋月浑的父母。 独孤庆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紧盯着我喃喃地道:“象,太象了。” “到底象谁?”我真恨不能钻到他的嘴里,把他的话全掏出来。 “你可听说过天下第一美男子的故事?”他忽然问我。 “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一愣,忽然想起那日在鹦鹉山庄曾听到周心远提起来,难道我真与他有什么关联吗? 独孤庆点了点头,娓娓地讲了起来:“吾小的时候是一个满街流浪的孤儿,遇到了那个天下最美的男子,他风度翩翩,气质非凡,马上便吸引了吾,就跟着他走。他走到哪里吾就跟到哪里,后来终于被他发现了,但他并没有嫌弃于吾,反而把吾叫到他的身边和他聊天,当听说吾没有父母时,他竟然愿意认吾作他的兄弟。就这样,吾跟着他四处飘泊,他就象父亲一样照顾吾,体贴吾。后来,吾被他的一个朋友看中收作了徒弟,但吾对他始终念念不忘,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日子。每当吾一回想起从前就想起他,是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吾。” “他叫什么名字?”我忙问道。 “他名叫皇甫非凡。” “皇甫非凡?”我慢慢地念着,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后来呢?”我又问。 “后来他死了。”独孤庆淡淡地说着,脸上毫无表情,但这却如何也掩藏不住他心头那份深深的悲伤。他根本不愿意说出这一句话。 “你把我和他牵连在一起,难道就是我象他吗?”我问他。 他长叹了一声,回答着:“他死的时候,听说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吾曾找寻了许多年,那个孩子连同他的母亲再无下落。” “可是他姓皇甫,我姓秋呀?”我道。 “这不重要。”他说:“吾原来也不姓独孤的,小时候吾也不知道吾姓什么,只知道别人叫吾阿庆,后来跟师父学艺,师父姓独孤,吾就随了他的姓。”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老实地告诉他。 “吾相信你是他的儿子。”独孤庆依然坚持着。 “你又拿不出证据。”我说。虽然希望自己就是他所说的人,但就凭着象又能说明什么呢?那电影里扮演毛主席的演员不也和毛主席长得如此想像吗? 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忽然眼睛一亮,道:“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你是不是他的儿子。” “谁?” “白朴!” “白朴?”我又愣住了。 “对,他是皇甫非凡的义父。”独孤庆告诉我。 第十章 黑狼与蝙蝠(二) 当独孤庆要求带我去见白朴,以求证明我的身世时,被我拒绝了。当然,我也对这个迷感兴趣。我不想为这毫无意义的事而耽误我有限的生命。对我来说,秋月浑的父母是谁,我并不在乎,就算真得查出秋月浑的父母,也只能叫我难堪。 我要求独孤庆不要向别人讲述我的病情,也只是不愿意别人对我怜悯。 我们踏上了北返的族程,我想要回大洪山,看看丁哥儿,看看吉灵儿。不过这回有点不同,我不再受他控制,是一个自由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依然对我忍让着,我无法厌恶独孤庆,但开始厌恶他的狗。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杀了这只吃人的狗。 经过独孤庆几天的帮着调理,我的身体好多了,功力也渐渐在恢复,只是总容易劳累,一劳累便会从鼻子里流血。 这一日,我们正在路旁一家小店里用饭,却听到一个道士打着竹筒,唱着道情向我们走来。我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邋里邋遢、浑身破烂肮脏的癞头乞丐,那头发稀稀落落,几乎落光,披散在脸上;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一走三晃。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浑不去理会我对面而坐的独孤庆,敲击着竹筒对我唱道:“咦,咦,好漂亮,好俊俏,这位小爷好相貌,前生做过龙太子,今生要作锦马超……”我笑了,知道这是一个要饭的,虽然不堪忍受他身上散发出的馊臭气,但还是将桌前的饭菜都推给他道:“你吃吧。”他毫不客气地收起竹筒,连筷子都不用,狼吞虎咽地用手抓着大吃特吃起来,不一会儿,便如同风卷残云一样将我面前的饭菜吃个一干二净,仍然意犹未尽,斜着眼睛看着我,好像一只馋嘴的猫。我明白他的意思,又要来了三大碗饭菜,他又吞了进去,这才满意地拍了拍肚子,仿佛是告诉我吃饱了,然后重新操起竹筒,抹了抹嘴,对我一笑又唱了起来:“这位兄弟人年少,模样不说心肠好,我若是个美人儿,定要嫁与你到老。” “休要胡说。”我不由得脸发热地骂道。他却“哈哈”一笑,用那只满是油泥的手在我的胸前一拍道:“小兄弟,多谢了。”说着,趿拉着那双破鞋,一转身飞速奔去。 独孤庆一直冷眼看着我们,不说一句话,这时却猛然起身直扑向门口,堵住乞丐的去路。那乞丐仿佛是早有准备,一个翻身,已从我斜倚的窗口滚了出去,身手之敏捷,仿佛是一只灵猫。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没有想到此人会是一名武林高手。 独孤庆的身法更快,未等那乞丐站起来,已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亦非等闲,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虽然动作不雅观,但已脱离险境站了起来,挥起手中的竹筒向独孤庆打去。独孤庆只一声冷笑,转身已然抽剑在手一劈,又迅速地还剑入鞘。那动作连贯迅速,宛如电光一闪。再看乞丐手中的竹筒已经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来了。 “九命黑狼果然名不虚传。”那乞丐赞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决非敌手,却将手中的一样东西往空中一扔,回身象兔子一样飞快地逃走了。 独孤庆并没有追赶,只是接住空中的物事,回到我的面前,冷冷地道:“今后可要小心。”说着将那物递了过来。 “我的匕首?”我一愣,忙抓住那匕首,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着,但却摸了个空。“是他偷去了。”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乞丐是一个高手的小偷。 “他叫无影神偷一枝梅,还有人叫他瘌皮花子,你今后再遇上他一定要当心,他喜好偷盗成名兵器。”独孤庆告诫道。 我点了点头,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重新将匕首揣好。 我们又上路了,独孤庆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我很佩服他有一双可与任何动物比试高低的耳朵,非常灵敏,只要站在他的附近,哪怕是一丝喘息声,也会被他发现。他简直就是一只胡狼,无怪别人对他无可奈何。 独孤庆抬起了头,我也仰头望去,啊,看见了,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唳鸣着,仿佛遇到了什么猎物,俯冲下去又升了起来,又俯冲下去,但又不得不升了起来。 “那是上官容的鹰。”我马上认了出来,叫道:“看来那上官容又遇到了强敌,她的鹰也不能得手,哈哈!”我确实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 独孤庆愣了一下,不管我幸灾乐祸,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他的狗也欢叫着跟在后面。“喂,喂!”我喊着他,他仿佛没有听见,连头都不回。我也想看个究竟,跟在了他的后面,但独孤庆的身形如风,转眼间已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还算好,上官容的鹰象是一块路标,我没有走错方向,终于听到了厮杀声。转过了一道弯,远远便看到了七八个人分成两处在打斗,每一处都是三个人围攻一个,那被围攻的人我一眼便认出来,一个是独孤庆,另一个戴面具的是上官容。 我又走近了一些,看清了那几个围攻的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围攻独孤庆的是丛林三老,而围攻上官司容的是吉灵儿、丁哥儿和项冲。独孤庆与三老交手以一敌三,暂时倒也不分上下;只是上官司容的伤势未愈,又是女流,实在吃力。尤其是丁哥儿的西洋剑神出鬼没,剑剑直奔人的要害,他似乎定要取了上官容的性命方才解自己被辱之仇;项冲亦非善类,虽说与丁哥儿有过过结,但此刻却是全心合力誓铲恶人,与丁哥儿配合起来却也是天衣无缝,和谐威猛,锐不可当;吉灵儿武功虽然弱了些,但可以全力牵制天空那凶猛的恶鹰,根本不让它接近主人。 独孤庆的狗扑向丛林三老,被老东西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这畜牲对武功弱些的人倒是个很大威胁,对于象三老这样,真气已经充满全身的武林高手来说,却是个小猫小鼠之类的东西。如此扑了数次,那狗被摔出去数次,学了乖,转身扑向对上官容威胁最大的丁哥儿。丁哥儿一个没留神,被狗咬住了脚踝,,他痛地大叫了一声,手下哪能客气,一招“风光无限”,回身已经刺穿了狗的咽喉,那狗还没有来得及闪躲,便被甩了出去,“嗷”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弹了两弹,再也没有爬起来。 狗的惨叫惊动了独孤庆,这只九命黑狼又蓦然睁开了眼睛,再不顾三老的围攻,已然拔出了剑,从老犟筋身边一绕而地,那剑如同流星一样直插丁哥儿的后背,我正赶到,不及细想,匕首一挥已挡在丁哥儿的面前,“当”地一声将他的剑磕了出去。他哪能作罢 ,如同发了疯一样,中只一转已越过了我,连着又是一剑,非要丁哥儿的性命。好在丁哥儿的逍遥步踩了起来,那一剑被他堪堪躲过,我又立在了独孤庆的身前,毫不犹豫地挥着匕首挺近他的身边,与他交起手来。 上官容却乘着丁哥儿的躲避,猛然蹿出,打了声唿哨,告诉她的鹰和独孤庆,便展开了她的鬼影追云轻功,向东而去。 独孤庆迟疑了一下,还不肯罢休,而就在这时,那三老同时出拳,又是一招“破天三圣拳”,如三道光柱从不同的方向打来,同时打在独孤庆的背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身体飞射出去,撞击在一块巨石之上又跌落下来,月季花与血同时吐出,便昏了过去。 我愣在了那里。 “哈哈!”只听老糊涂笑道:“这只狼终于败在了咱们的手里。”老犟筋接着道:“咱们杀了他便名震天下了。”老东西却说:“不,咱们用他作交易。” 吉灵儿、丁哥儿把我围住了,丁哥儿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开心得大声笑着叫道:“浑球,你没有死呀,我以为以后见不到你了呢。” “你不也没有死吗?”我笑着道,要他把我放下来。 “你不死我当然也不会死的啰!”丁哥儿兴奋且自豪地道:“是慕容小姐救了我。” 吉灵儿只是在一旁深情地望着我,竟激动得含着眼泪,仿佛是劫后重逢。只有项冲手扶着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顾不了许多,跑到独孤庆的身边,扶起他来,轻轻擦净他嘴边的血。不管怎么说,他曾经救过我,并且照顾过我。这十几日的相处,也让我对他有了一些感情,他又象是我的兄长,又象是我的父亲,虽然他还是本性难改,要杀我的伙伴,我仍然愿意帮他。 我正要为独孤庆疗伤,老东西却道:“不行,他是咱们打伤的,你要,得作交易。” “交易?”我愣愣地看着他。 老犟筋明白了老东西的用意,“嘿嘿”地笑了一声,道:“你要,就把你的速算法教给我们。” “速算法不是写在纸上给了你们吗?”我奇怪地道。 “你骗人。”老糊涂最后说:“那上面全是些奇怪的符号,谁也看不懂。” 我怔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我写的速算法里面全是些阿拉伯数字,使用的文字也是简化字,难怪他们看不懂。当下道:“好,我答应你们总行了吧?”他们这才点了点头。 我运起了功,顶在了独孤庆的后心,源源不官地输出我的真力,这些真力有些曾经是他输给我的。不一会儿,我便觉到他的身体已在自主地循环真气了,但我并没有罢手。两股热流从我的鼻腔里流了出来。“你流鼻血了。”吉灵儿关切地叫着,蹲到了我的身边,我感到她柔嫩的手摸在我的脸上,用带着一股清香的绢帕擦着我的鼻子和嘴。我停止了运功,一睁眼,看到的是项冲火辣辣、满含嫉妒与仇视的目光。 “你们要将他怎样?”上官容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肩上架着苍鹰,惨白的面具下看不清她的脸,她只是看着独孤庆,微微颤抖着,问。 “我们要杀了他为人间除害。”丁哥儿傲慢地告诉她。 上官容的身形怔了怔,又想了想,随即道:“如果我愿意随你们处置,你们能不能放了他?” 我一愣,却听到丁哥儿笑了起来,道:“那好哇,那我就先杀了你这个吃孩子肉的吸血蝙蝠。”说着举起剑就要向上官容刺去。 上官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丁哥儿!”我喝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虽然他时常与我强嘴,但这世上除了他的教父兼师父外,他最听的就是我,他不会违背我的话。“放了她。”我命令道。 “为什么?”丁哥儿诧异地问:“你救独孤庆,我并不觉得奇怪,咱们毕竟欠了他一次;但这恶女人却不同,你难道没有看到她向小孩子下毒手吗?她还百般地折磨我。” “我知道。”我柔声地告诉他。他看了看我,知道我是认真的,不由得撅起了嘴,象个孩子一样地讨价还价着:“那我要杀了她的鹰。” “让她走吧!”我几乎是在恳求他。 “你真是中了邪。”他喃喃地嘟囔着,收起了剑。 “不,他是因为吾。”独孤庆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强挣着捡起他的月季花站了起来。 众人都不由得作好了准备,以防他突然袭击。只有上官容心口在不停地起伏着,仿佛显得十分激动。 “你滚!”独孤庆指着上官容,冷冷地说道,连眼皮都不抬。 上官容愣了愣,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一转身,哭着飞快地跑去。 独孤庆转过身来,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一手用月季花指着丁哥儿。我生怕他又对丁哥儿不利,忙站在了丁哥儿的前面。独孤庆嘴唇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道:“吾说过让你自由你会与吾作对的,果然不假,不过,吾还是要感谢你。” “不用。“我答道,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只是道:”如果你放过我的伙伴,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你放心,最少在你活着的时候,吾不会杀他的。”独孤庆静静地告诉我。重新叼起了那朵月季花,一步步地走到那条死狗的面前,低下头去,默默地注视着、站立着,一动不动。 丁哥儿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跟他们离开这里,我却摇了摇头。 “秋大哥,你莫忘了你是一帮之主,还有几天绿林大会就要召开了。”吉灵儿温柔地提醒着我。 我点了点头,告诉她:“我知道,我会及时赶回去的。” “你难道非要陪着这个杀人的魔头吗?”项冲良久之后才挑衅似地问我。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你……”他气得竟说不出话来。 “项大哥!”吉灵儿劝道:“我知道秋大哥的心意,你不觉得独孤庆今日的性情变了许多吗?要是往日里,只怕你我已经死了。” 项冲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了句:“你好自为之吧。”便首先迈步走了。 “哎哟,老黑魔的徒弟要作小魔头了。”老糊涂插口道。 “嘿,他要和黑狼学坏哩。” 老犟筋道。 只有老东西象是在提醒着我说:“你可别忘记了你答应咱们的事。” “我不会忘的。”我告诉他们。 “好,咱们等着你。”三老答着也跟着项冲之后走了。 第五个依依不舍离开的是丁哥儿,他只是不高兴地说了声:“你可别骗我哟,你还没教会我那一招呢!” 最后,吉灵儿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我忙问。 “慕容娇和南宫雁也在找你,我们向南,她们是向东去的。”她轻声地、又有些迟疑地告诉我。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脸不觉得有些发热,嗫嚅了半天,才有些结巴地告诉她:“其实……其实我只把她们当作了我的妹妹。” 她一笑,灿烂得如一朵盛开的太阳花,说了声:“我明白了。”便扭转身去,象小鹿一样地跑了。 第十章 黑狼与蝙蝠(三) “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独孤庆面对着他为那只狗立下的墓碑,背对着我问道。没有了那只狗的陪伴,这个高大的身影显得如此形影孤单,如此冷清凄凉。 “我有句话想跟你说。”我说。 “什么话?”他问。 “我觉得你的狗早就应该死了。”我回答道。他猛然扭转了头,一双愤怒的眼睛直视着我。我知道如果换了别人,说完这话已经是尸横当场了,但我还是要说:“对于一个会吃人肉的狗来说,留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 “你住嘴!”他威胁着向我走来。 “难道不是吗?”我道:“你舍不得它吗?是因为你孤独,需要它。” 我的话一针见血,果然说中了要害,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垂下头来,不知想着什么。 “你太孤僻了,太高傲了,这个世上你没有朋友,不屑于交一个朋友。”我仍然说道:“所以你因此而承受孤独的惩罚。你想和别人说话,你想和别人交流,但你的行为叫人害怕,你的一切叫人恶心,人们看到你便如同躲避瘟疫一样。你以为你威风吗?你以为你厉害吗?不,你只不过是一个变了态的病者,作为一个人,反而失去了在人群中生活的勇气,只好将精神寄托在狗的身上,就象上官容把希望寄托在鹰的身上一样。” “不!”他忽然大声吼叫起来,这是我自遇到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发怒。“不!”他喊着:“只有吾的狗才对吾忠诚,对理一心一意,与吾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只有它才堪配作吾的朋友,这是人可以作到的吗?” “你太自私了。”我接口道:“你总要别人对你忠诚,可你对别人呢?” 他倚在一棵树上,怔怔地看着我。 “友情是相互的。”我真诚地告诉他:“如果你对每一个人都怀疑,那么你就没有朋友。确实,这世上有许多陷阱,但是世上更多的是真诚。你就放下你的架子,你就降低一下你的标准,到乡村,到城市,到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中去吧,你可以感受到他们淳朴的性格,他们坚韧的毅力,以及他们互相帮助,吃苦耐劳的精神。如果失去了这种精神,他们早就会死去,死在战火中,死在贫困和饥饿里,死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下。” 他低下了头,开始思考我的话。 “你远离了人类的社会,所以你孤独;你敌视所有的人,所以你孤独;你没有朋友,所以你孤独。那狗虽然是跟在你的身边,但它不会说话,不会交心,在你孤独的时候,它只能让你更孤独。你没有怒火,没有欲望,没有理想,没有精神,在你需要发泄的时候,于是你就杀人,冷酷无情地杀人。你怨恨他们,忌妒他们,诅咒他们,甚至让你的狗去撕咬他们,但这之后你又得到了什么呢?空空落落,一无所获。上官容也是和你一样的心态,只是她在杀完人之后,大脑要比你清楚些,更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才会忏悔,才会悔恨。”我一口气,象个心理医生一样,便指点出了他的心理世界,用的话,用的语言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但却是出自我的肺腑。 独孤庆坐在地上,咀嚼着那朵叼在嘴里的月季花,低着头,汗水沁满了他整个脸和额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仿佛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生与死的交战。 很长时间过去了,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迷茫但却闪烁地望着我,嗄声问:“什么是朋友?” 我一愣,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我还是告诉他道:“朋友嘛,就是在你愤怒的时候,甘心当出气筒的人;在你犹豫的时候,可以出主意的人;在你伤心的时候安慰你的人;在你狂妄的时候能泼冷水的人;在你做错事的时候敢骂你、敢提醒你的人;在你烦闷的时候和你开玩笑的人;在你……”我还要说下去,却听到独孤庆怯怯地问:“你……你愿意作吾的朋友吗?” 我怔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却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自在地躲藏着我的目光。“其实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告诉他:“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 他愣了愣,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也会意地笑了。啊,这张英俊的脸有了笑容,竟平空地增添了无限的魅力。 我们重新踏上了北返的路程,我觉得我的情形越来越糟,每天都要流鼻血,走不了几里路便会感到疲倦。我知道我的病就要复发了,但我仍然强撑着,每日尽可能多做些运动。尤其是自己运功调息的时候,这丹田里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升腾起来,每一日那真气都在增加,但每一日我的血液也在沸腾。我虽然拥有了举世罕有的功力,但却无法挽救我毒进骨髓的厄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这份功力可以帮助我延缓死亡的到来。每当我感到疲倦,我只要坐下来调息一下内腑,便会精神百倍,重新振作起来。 “吾背你走吧!”当我再一次停下脚步的时候,独孤庆这样诚恳地说,完全抛弃了他的冰冷。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 “难道你的病真是无药可救了吗?”他有些伤感地问我。 “这是我的命运。”我告诉他。如果真有如五台山那老和尚说的故事,我这就是在接受惩罚。 独孤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问我:“你不是说你上一次发病时,有人救了你,那么,吾带你再去找他。” “不!”我摇了摇。有些悲哀地告诉他:“他死了,为了我死的。” “哦?”他一愣,忙问:“那就没有人能治你的病了吗?” “他还有个弟子叫月清和尚,会施针法。”我告诉他。 “那我们去找他。” “不。没有用的。”我笑了笑道:“那针法也只是一种拖延的办法,根本无法阻止我的死亡,何况今后还会发作得更厉害,终有一天,行针也无济于事。” “那就拖延一天是一天。”他说。 “到时再说吧。”我答道。想起了一尘大师的逝去,便觉得内疚。但是我并没有为他报仇,相反还拜了黑魔为师。如果遇上月清和尚,我怎么去向他解释呢?啊,我真怕再见到月清和尚呀。“哎,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什么?”我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对独孤庆道:“走,咱们接着走。” “你还走得动吗?”他关切地问。 “人只要是快乐的,便走得动。”我告诉他道:“我喜欢边走边唱,人如果有不顺心的事,只要唱唱歌就会感觉好多了的。” “你唱得歌很好听。”他道。 “那我教你唱。”我有意地建议道。 独孤庆尴尬地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吾天生不会唱歌,你唱我听吧。” 我一笑,扯亮了嗓子唱了起来:“天空飘着云哟,阿纳忽地上淌着河哟,阿纳忽走在路上哟,阿纳忽来唱歌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走在路上哟,阿纳忽来唱歌哟,阿纳忽……” 独孤庆听着,露着笑容,仿佛是被这欢快的俚曲感染了,也跟着跳跃的节拍,边走边摆动着头打着拍子。 一乘马从我们身边走过,马上端坐着位衣冠楚楚、年过半百、员外模样的老者,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捋着胡须,不停地转头打量着我们。在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人和一顶两人抬的小轿,那轿子走过我们身旁,帘栊一挑,轿里的是一位青年少妇人,正与我们望了个对脸。我惊呆了,她不正是李自笑的妻子、北燕山的女主人柳无痕吗? 柳无痕并没有注意我,她一直盯紧独孤庆,脸上露着难以言喻的惊诧,也不知是喜是忧,良久方才回过头去,重新垂下轿帘。 独孤庆呆呆地望着那轿子走远,宛然如在梦中。 “见到一位大姐,阿纳忽长得那个好喔,阿纳忽有一位大哥,阿纳忽看得痴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因为哟大姐,很害羞哟,阿纳忽因为哟大哥,面儿薄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大姐大姐哟,阿纳忽你慢些走哟,阿纳忽大哥大哥哟,阿纳忽你快去追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那轿子已经在前面的拐弯处消失了,我的歌也唱完了,但独孤庆仍然沉浸在如梦如幻的景象里,仿佛木偶一样机械地走着。 “你怎么了?”我连问了三声,他才惊醒。 “你爱她?”我问。 他愣愣地望了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她不是有个孩子吗?”我故意着道。 他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你什么都知晓?” “是的。”我答着。 “哼!”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了解吾的秘密,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你如今还会放过我吗?”我冷静地问。 他重新迈开了步,淡淡地道:“吾要杀你,早就在枣阳城动了手。因为她的缘故,吾要你为她作证。” “你早就知道?”我惊讶地问。 他没有回头:“在枣阳,你以为吾不晓得你和淳于烈就住在隔壁吗?当时吾陷忍未发,只是怕她过于难堪。不过,又为你的缘故,吾才放过了淳于烈。” “你还要杀淳于烈吗?”我有些紧张。 他冷冷地回答:“那要看他的嘴巴紧不紧了。” 从他的话音里,我听出他也是在警告我。虽然我相信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但在情人和朋友之间作一个选择的话,谁能保证他不去选情人呢? 我扭头望着他,从他那坚毅的、略带杀气的脸上,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谜,不由地说着:“奇怪?” “有何奇怪?” “既然你爱着她,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她嫁给李自笑呢?” “你以为吾能容忍吗?”他忽然暴怒了起来:“不,吾从来也未曾容忍过。” “那你怎么会放过了李自笑?” “你以为吾放过了李自笑吗?”他又道:“不,还没有好时机,吾不想叫她恨吾一辈子。”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眼里含着泪花。 我不再多问,甚至后悔自己的多事,引起他对李自笑的愤恨。 我们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却首先开了口,声音安定了下来,沙哑了许多:“你想听吾与她之间的故事吗?” 我点了点头。 “好,吾告诉你。”他说。我知道他是真把我当成了朋友,显然,他要把心中的愤懑一股恼儿地倾泄出来。于是,我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他说着。 “吾小的时候只是个到处流浪的乞儿,没人痛,没人爱,也没有朋友。”他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那一年冬天,天气很冷,漫天雪花飞舞,冰冻三尺,北风呼啸,吾躲在一处大门洞里,倦缩着,又冻又饿,已经快要死了。这时,那门开了,里面看门人已为吾已断了气,正要清理开去,他身后却出现了一位小姑娘,她走到吾的身边,发觉吾还活着,就让那看门人把吾抱了柴房中,慢慢把吾救醒了过来。那小姑娘就是柳无痕。那一年吾七岁,她九岁。”他说着看了看我,好象是怕我没有仔细听。 “吾很要强,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声谢谢,她却从不计较。后来,吾不辞而别,离开了鹦鹉山庄,吾不想让她可怜,但是,却再也忘不了她。再后来,吾遇到了皇甫非凡,拜了师父,学了一身武艺,十几年后,吾又回到了鹦鹉山庄去找她,她已被北燕山主收作了徒弟。吾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谁知,有一次吾与人生死相搏,吾杀那人于剑下,自己也身受重伤,昏倒在荒野里,鬼使神差地又被她救了起来。她是回家过年的,就这样,吾又被她带到了鹦鹉山庄。她把我藏在后花园里怕她爹知道;吾也不敢去见她爹,因为那时吾的名声便不好听。我们度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她的师兄李自笑接她回了燕山,吾当时伤还未痊愈,于是就这么分别了。吾回到师父那里,又过了几年,师父去世了,吾重出江湖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于她。可是当吾来到鹦鹉山庄的时候,却听说她要结婚了。”独孤庆说着,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手指紧紧地抠着树干,竟将那树干抠出了五道深深的指槽。他仰着头,我还是看到他的眼泪涌出了眼眶,他原来是如此一个多情的人。 沉默了片刻,独孤庆才接着道:“吾闻言如听到晴天霹雳,发疯地向燕山奔去,一路上只要是挡吾道的人或吾看之不顺眼的人便杀之以泄吾愤,当时曾杀了许多的人,惹得人人都恨吾、怕吾。吾赶到燕山时,还是晚了一步,她已经嫁给了她的师兄李自笑。那天李自笑不在山上,吾没有找到他,他在山下招待客人。于是,吾劫走了柳无痕,拼命地折磨她,蹂躏她、强暴她,她竟一声不吭,悲泣着全力承受了。”他说着,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仿佛有无限悔恨。而我,却好象看到了一匹狼,在发泄它的兽欲。 “后来,吾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她在吾怀里哭泣,只觉得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吾知晓她真正深爱的人是吾,不是李自笑,但她为什么要违心地嫁给李自笑呢?吾哪一点不比他强?”独孤庆忿忿地说着。 “你难道就没有为她好好想过吗?”我说:“以她所处的地位、家世和名声,怎么可能嫁给你呢?你是个魔头,怎么不想一想,就算她愿意,她爹愿意吗?她的长辈愿意吗?她能够承受得起舆论的谴责吗?” 独孤庆愣了愣,喃喃地道:“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无法回答,或许在一千年后,人们的思想解放了,可以容忍它;但在两千年的封建体制下,这样就是大逆不道。 “可是她是知道吾爱她的呀,吾也知道她也是爱着吾的呀!”独孤庆依然恨恨地说着。 我想了想,问道:“那么,当初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向她表白过吗?” 他摇了摇头。 “那你们有过海誓山盟吗?有过诺言和约定吗?” 他又摇了摇头。 “那你又有什么权力来责备她呢?”我只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来告诉他:“我如果是她,也不可能为了什么承诺也没有的你而空空等候的。” 他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当然有,吾也晓得她的难处,所以,后来吾再也没有责怪过她。”他看了看我,接着又说道:“但当吾要杀了李自笑时,她却拦住了吾,并威胁说吾若杀了他,她也要一死了之,绝不会嫁吾的。故而吾留住了李自笑的性命,但吾想,哪一天吾一定会亲手杀之而后快的。”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个独孤庆的想法怎么还是如此简单,依然没有改变他狼的本性,还是念念不忘杀人,经不住恼怒地喊道:“杀人!杀人!你除了杀人又有什么本事?难怪人家不嫁给你?” 他一愣,一把抓住了我的脖颈,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你只会杀人,还会什么?有本事做件好事给我看看?”我毫不示弱,仍然喊道。 他慢慢松开了手,却背转过身去,悻悻地道:“你莫把吾小看了。” “我就是看瘪了你。”我激将地道。 “哼!”他一甩袍袖,干脆不再理我,也许是觉得与我这个“孩子”争辩太不值当了。 第十章 黑狼与蝙蝠(四) 这一天似乎是注定要独孤庆为难的。 我们又接近了鹦鹉山庄,忽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嘶喝,还未等我们明白,就见一只鹰从前面飞来,地上一个身影快得如鬼魅一样也向我们这边奔来。 “是上官容。”我大叫了起来,就见她手里抱着个什么,象风一样地从我们身边擦过,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还我孙儿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便看到那个才从我们身边过去的老者骑着马追了过来。 我马上明白,是上官容又一次抢走了柳无痕的儿子,这老者便是柳无痕的父亲柳老庄主。 我还没有回过头,独孤庆已然象箭一样蹿了出去,紧紧缀在了上官容的后面。这是世上轻功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施展鬼影追云,一个施展流星飞渡,转眼间就消失了影踪。 我也跟在后面追了过去,好在有鹰在天空上作导航,它向一座山里飞去,我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跟着追去,不时回头看一下,柳庄主的马已无法前行了,他不得不弃马徒步,很快便被我甩在了后面,不见了人影。 那鹰落向一处山岙里,那里树木繁盛,林子成片,等我赶到,只能在林间穿行寻觅。我想,上官容与独孤庆一定就在这里。果然,我听到了孩子的依呀声,顺声找去,在满地枯叶的空地上,看到了戴着面具的上官容和剑眉怒目的独孤庆。那孩子并没有啼哭,在上官容的手臂上瞪大了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看着我向他走近,仿佛认识我一样,也不知自己处境危险,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向我呵呵地笑着,好象是要我来抱他。 “别过来!”上官容一只手呈爪形放在了孩子的头上威胁着,我不得不站住了。 “你要怎样?”独孤庆阴沉地问。 “你该知晓。”上官容冷冷地答道。 我睁大了眼睛,记得头两天还正是因为要救上官容,独孤庆才丧了狗,受了伤;而上官容也宁愿牺牲自己来换取独孤庆的安全。现在,这两个人怎么又仇家一样对立对抗呢? “吾已然表白过了。”独孤庆毫无表情地告诉她。 “我要你改变主意。”上官容坚决地道。 我对他们孤话莫明其妙,不知所云。 独孤庆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只听上官容仍然在说着:“我知道这孩子是你的骨肉,你不会看着他死吧?” “你敢伤害他?”独孤庆万分暴怒。 上官容“嘿嘿”地冷笑了起来,我觉得那笑声中更多的却是酸涩,她沙哑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当我什么都失去的时候,会有什么不敢呢?你不止一次地伤害了我,难道就不许我伤害你一次吗?” 独孤庆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木雕一般。 “我不知道那个有夫之妇有哪一处好,你如此对她一往情深,但她终是别人的,不是你的。”上官容似乎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哽咽着,嘶声说道:“我难道有哪一样比不上她吗?只有我才会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你难道感觉不到吗?独孤庆,从一开始时,我就没有想到要杀死你。我永远也不会这样想。我只是希望能和你在一起,连梦中都在作你的新娘,即使不可以与你同结连理,难道和你在一起,你都要拒绝吗?” 我彻底地听了个明白,这是一个女人在向一个男人求爱,但用的是这种独特的方法,这种甚至于是卑鄙的手段。不过,我还是佩服她的胆量,在这么个封建制度如铜墙铁壁一样牢不可摧的时代,她能够大胆地去爱,大胆地去向自己所爱的人表白,却是少见的。这女人确实有她值得同情的一面。 “你以为你嫁了吾就会幸福吗?吾的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你。”独孤庆平静地告诉她,或许很有理智,但在我听来,却觉得有些冷酷无情。 “不,我不管那些,哪怕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上官容不假思索地答道。 独孤庆又一次沉默了。 远处传来了柳庄主的吆喊声:“魔女,出来,你敢不敢出来?”那声音过来了,但从旁边又转向了远处,庆儿这会儿没有发出声响,他也就没有发现我们所处的位置。 “我不会再等了,我已经等了你三年。”上官容咬着牙狠狠地道:“今日我就要你决定,不然,我愿意死在你的剑下,也让你遗恨一辈子,永远记得我。我数十声,你若再不回答,我就顾不了许多了。”她说着真得数了起来。 上官容的手扣紧了孩子的头,那孩子依然无知地向我拍着手,完全不知道死亡正一点点地向他走来。哦,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他笑得多么甜啊! “三、四、五……”上官容紧盯独孤庆数着,我看到汗水滴滴渗出了他的脸,从那鹰钩一样的鼻尖下滴落,他的神情在变,变得越来越惊慌,变得越来越恐惧,我想数不到“八”他就该答应了,看来,这个上官容是抓住了独孤庆的弱点。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人家不要你,你却死皮赖脸地赖给人家,天下哪有如此不知羞的,莫说是独孤庆,只怕连狗也不会要你的。” 上官容头也不回,只明些恼怒地道:“臭小子少插嘴。”说着耸了耸肩,那只机灵的鹰马上领会了主人的用意,从她肩头飞起,象箭一样,伸着嘴,瞪着眼直扑我的眼睛。我一扭身躲过,那鹰转过头来,又是第二次俯冲。我气急败坏,再不闪躲,在那鹰攻到的时候,双手快似闪电,一把薅住了鹰的脖子,只一扭,它叫都未叫,已被我扭下了头。 “你找死!”上官容如疯了一样,转身向我扑来。她的鹰就象是独孤庆的狗一样,是她唯一的伙伴,她可以不顾别的,也要为自己的伙伴报仇。但,她刚一动,独孤庆叼在嘴中的月季花就象流星一样弹射出来,正击中她的脑后,她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手中的孩子也摔落下来,幸亏我离得近,飞扑过去一把接过来。这孩子没有摔着,还在我的手里对着我笑,以为我们是在逗他。 “谢谢你!”独孤庆由衷地说了一声。 “没什么。”我答道,却被这孩子的小手捂住了嘴。 “魔女快出来。”柳庄主又转了回来,显然是被这里的响声惊动了。 “你把这孩子交给他们吧。”独孤庆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呢?就让他们对你感激不好吗?”我道。 “吾不想让他们见到吾。”他说着也不作解释,俯身抱起昏迷着的上官容走了。 我望着独孤庆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孩子,不由得惊呼:“哇,象,太象了!”这孩子简直就是独孤庆的翻版,那眼睛、那鼻子、那眉毛、那嘴巴,长得同他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便是这孩子会笑,脸上一直挂着笑,从看到我的时候起就在笑,还没有停过,我想是不是他喜欢我,和我有缘。独孤庆现在也会笑了,但是与这孩子的笑比起来,他的笑根本就不能算是笑。 柳庄主出现在我的眼前,直盯着我手中的孩子扑了过来,一把夺了过去,又是亲又是跳,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我心里却并不好受,那个孩子也没有那么激动,仍然伸着手向我张着,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什么,仍然是要我抱他。 柳庄主这才注视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死鹰,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孩子感激万分地道:“小侠救命之恩,老朽感激不尽,请受我一礼。”说着单膝朝我便拜。 我连忙将他扶起,暗叫惭愧。 “请问侠士尊姓大名?老朽定当牢记在心。”他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说着就想抽身离去。 他又拦住了我,诚恳地道:“老朽柳梦海,是这里鹦鹉山庄的庄主,还望小侠见告,定当厚谢。” 我迟疑着,想起了那日在鹦鹉山庄偷听那些掌门谈话的情景,真不知应不应该告诉他。 “爹!”柳无痕叫着和几个家丁赶了来,抱过自己的儿子,又是哭又是笑,嘴里唤着庆儿的名字,如久失而归一样,将孩子紧紧贴在自己的怀里。 “是这位少侠相救的。”柳梦海指着我道:“这位少侠义薄云天,但不愿留下姓名。” “秋少侠?”柳无痕喊了一声,却转脸失魂落魄一般四处寻找着什么,仿佛知道这里还应该有一个人,直到她的父亲唤了她一声,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将我向柳梦海引见着:“爹,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位秋月浑秋少侠。” “哦?”柳梦海愣了一下,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我来,问道:“你就是近日里名声最响,江湖人称相思野龙的秋月浑?”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却发现他的脸变了变,露出了一付惊讶的样子。 “今日天色已晚,秋少侠就请到鹦鹉山庄一歇吧!”柳无痕恳切地希望道。 柳梦海也忙随声附和着邀请,我看看这天色确实黑了下来,也强不过这两个人的好意,于是便答应了。 第十章 黑狼与蝙蝠(五) 在鹦鹉山庄,我被当成了贵宾,柳梦海与柳无痕亲自举酒相陪谢。我确实还是一个没有长成的毛小子,那柳梦海劝我几杯酒,我便喝几杯酒,总觉得不好驳他的面子,因为他的岁数比我大了许多。 酒席上,我有个疑问问了出来:“柳庄主,听说近日里贵庄来了不少的武林高手,怎么今日一个没有见到?” 他笑了笑,答道:“他们前日就已经离开了。” “怎么就离去了?” “他们只不过是以本庄作个会聚的点罢了。” “哦?”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是这么回事。”柳无痕抱着儿子笑着解释着:“武林中七个山派与武林世家之间有一个联盟,盟主近日召集众人去庐山聚会,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决定。妾夫君亦是七派中的一员,前日与众人一道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见不到李掌门。”我说着又问道:“但不知是件什么事?” 柳氏父女相互对望了一眼,柳梦海摇了摇头道:“这事只有等他们会后才能知晓。” 酒过三旬,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却见柳梦海依然如故地谈笑风生,仿佛没有喝酒。我有些乏累,早早告退,在柳无痕的引导下来到客房休息。一是连日的疲惫,二是这酒的作用,一上床,我便呼呼睡去。 隐约间,我感到似乎有人走进了我的房间,猛地一睁眼,却见一个黑影一闪。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已经没有了那黑影的踪迹,这房门敞开着,随着风来回摇摆。我想,也许是由于我没有关好门,这门被风吹开了,于是起身准备关门。这时,却听到了庄上的铜锣声如爆豆般得响了起来,然后是火把的跳动,以及人们杂乱的呼喊。再一看东南方向,大火冲天,顷刻间照亮了整个山庄。 “失火了!”我叫道,飞身出了房门,向火灾现场奔去。 就在我赶到失火地点的时候,却听到了兵器相撞的“叮当”声,我顺声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柳梦海正挥剑与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拼杀着,他的身后是倒在地上、手按胸口的柳无痕,以及在那儿爬着的庆儿。“又是上官容!”我骂道。再看上官容的刀如潮水一样袭取柳梦海的要害,只要柳梦海一躲闪,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奔向柳无痕。柳梦海虽然有些本事,但到底是年迈体衰,越打越是危险,渐渐有些不支,哪还有还手之力。 “你这鬼女人真可恶!”我骂着冲了上去。 上官容看到我,手下更加快疾,一刀便砍中了柳梦海的左臂,却抛下他不顾,咬牙切齿地叫着:“还我的鹰!”,直扑向我。 上一次我能伤到这个女人完全是偷袭成功,这一次赤手空拳与之相斗却没有那么容易。这女人对我恨之入骨,刀刀阴狠毒辣,根本不容人喘息。“接着剑!”柳无痕喊着,忍着痛将她身边的剑扔了过来,我跃身接住,顺势在半空便抖出了一招“冲天之鹤”刺向上官容的头顶。我却忘了这不是丁哥儿的西洋佩剑,没有挽出剑花,但劲力十足,仍然将她逼退了两步。 上官容了冷笑了一声,弯刀回转,身形紧跟着转起,喝了一声:“阴花回魂!”,顷刻间,我的身前身后凄风惨惨,阴云旦旦,仿佛处在了冤魂缠结的墓群间,再一看眼前的上官容,宛若鬼魅飘忽,群魔乱舞。在白光片片的刀光里,我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纸花,紧接着,那纸花中露出了一付面目狰狞的蝙蝠的脸,大声呼啸着向我扑来。 对于经历过她一招“肃杀蝙蝠手”的我来说,再面对“阴花回魂刀”倒也不太害怕。不过,我心还是跳得厉害,这阴花回魂刀绝对比肃杀蝙蝠手恐怖得多,那刀似乎有无限的魔力,舞出来的每一朵阴花都是一张脸,一张向你招唤的脸,迷惑你跟着它去地狱。 我眨了眨眼睛,那刀已经到了身前,顺手便挥出了依然是学来的那一招“烈风怒火”,只听“当当”的两声,我的剑脱手而出,整个身体向后飞去,我在空中一个滚翻,这才头上脚下立在地上,但已出来了两丈开外,伸手又接住了刚刚落下来的宝剑,心中暗暗吃惊,再看浑身上下,竟奇迹般地没有受伤,只是衣服片片飘落,不一会儿,露出了我的肩膀。 “小子果然有些道行。”上官容有些惊讶地道:“你居然能躲过我的阴花回魂刀。” “只要你再用一次,我一定可以破你的招式。”我冷冷地、但信心百倍地告诉她。 她一愣,道:“好,我就看你怎么破?”说着就要再下杀手,却听到柳无痕在一旁轻蔑地道:“你以为他不可以吗?你跟周心远谁厉害?他可以破了周心远,还破不了你吗?” 上官容怔了一怔,收起刀来,悻悻地道:“今日就放过你。”说着转身就走,她到底对我有些顾忌,不敢小觑。 我整了整被她的刀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裳,手在胸口处一停,马上感到少了什么,再一摸,那把穿心匕首不翼而飞,我一怔,大叫道:“上官容,给我站住!”便追了出去。 我不能丢掉那把匕首,那是我的贴身之物,只有我才是它的主人,除此之外,它落在谁的手里都是不吉祥的。我根本不及细想,只觉得是上官容偷走了我的匕首,哪能放她逃走。 以上官容的轻功,我是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的,但奇怪的是今夜她的速度却慢了许多,仿佛是受了伤一样,脚步不稳,一浅一深,身形摇晃着。即使是这样,她也始终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在前面的身影,我却如何也超之不过。 也不知跑出多远,鹦鹉山庄早已被抛在了后面,上官容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回身迎候着我,愤愤地道:“你要找死吗?” 看着她努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我有些奇怪,但盯视了她一会儿,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我心里一动,马上猜了出来,嘲讽地道:“你还要在我的面前装相吗?你的伤还没有好,刚才你用你的绝招时又耗尽了真力,你已经是外强中干了,我说你怎么会如此便轻信了柳无痕的话呢?原来如此。” “你要试一试吗?”她根本不为我的话所动,依然强硬地道。 我愣了一下,但骑虎难下,势在必行。当下点了点头,叫道:“好,我再接你一招。” “你小心了。”她叫道,马上显出精神百倍的样子,喊了一声:“阴花回魂!”那刀又祭了起来,身形又飘转开去。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哪知越看越觉得头晕目眩,刚眨了下眼睛,似乎觉出了什么奥秘,她的刀已经到了眼前。我举剑相迎,又是那一招“烈风怒火”,但这一回却大不相同,我的剑没有脱手,我也没有飞起来。我只感到有股力量把我向后推去,那力量初时如千军万马般得猛烈,只片刻便又冰消雪散了。我停了下来,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足有一丈余长的土槽。上官容仍然站在我的面前,浑身颤抖着,猛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我怔了怔,马上明白我猜得没有错。上官容的“阴花回魂”就象周心远的“烈风怒火”一样,虽然威力无比,但极耗人的真力,两次运用,她已经支撑不住了,方才的那一击也只是强弩之末。 第十章 黑狼与蝙蝠(六) “相思野龙果然不同凡响。”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上官容的八角迷魂帕,肃杀蝙蝠手和阴花回魂刀堪称武林三绝,但都对你无可奈何,这也是她的悲哀了。” “独孤庆!”我喊道。 黑暗中,独孤庆高大修伟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走到我的面前,嘴里依然叼着一支月季,眼睛依然盯着脚尖。 “你一直就跟着她,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我不满意地叫道。 他并不理睬我,径直走到上官容的面前,将她抱起来,万分关切地把她放在树下面,背倚着树干坐好,自己也坐在她的旁边。 “我真不懂,每一回你都救她,她却要和你作对,这是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你不会懂的。”独孤庆低声回答着:“连吾也不懂。” 我愣了一下,随即道:“不,知道她是喜欢你的。” 独孤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救她,又对她百般容忍?” “吾不清楚。”他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欠她的吧!” “你欠她的?”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忆。良久,才缓缓地道:“是的,吾欠她太多,吾不该看到她的脸,看到不应该是吾看到的东西。” “哦?”我有些惊讶。 “那时吾还是少年,她也是少女,吾闯到她的禁区和她交起手来,摘下了她的面具,却不知这却害了她,也让吾背上了摆不脱的包袱。”他喃喃地说着。 “那有什么?”我无所谓地道:“不就是看到了她的脸吗?难道她长得丑怕人看吗?非要戴上面具,这哪象个女人?” “她是七杀门的人。”独孤庆告诉我。 “七杀门的人又怎么了?难道七杀门的人就不许人看她的脸吗?”我不服气地道。 独孤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面前的人是我。 “你不也是七杀门的人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一愣,随即想起那日他从翩翩手里救下我时,应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但我真是七杀门的人吗?我不知道,看来他是完全信了。 独孤庆却冷冷地道:“你若不是七杀门的人,当初吾也不会对你留意。” “那么为什么你不能看她的脸呢?”我问。 他看了我半天,确信我是果真不知道的,这才讲道:“七杀门的女人都要遮住自己的脸,不能让任何男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因为七杀门认为女人最容易以貌惑人,这是所有女人罪恶的源泉,所以他们认为女人的容貌只能是留给自己的丈夫来看的,要惑也只能迷惑自己的男人。其它男人,哪怕是兄弟与父亲也不能看到,所以女子大凡一过十岁就要戴面具。” “如果被男人看到了呢?”我问。 “那么,这个女子就只有两种选择,一个就是杀了他,一个就是嫁给他,只要那个男子活着,这个女子就不能再嫁给别人,否则就要受到门规处罚。” “哇!这是什么规矩呀?”我不禁大叫起来。 “七杀门对女子的要求非常苛刻。”独孤庆接着道:“每一天,师父都要问弟子是否被男人见过,这种问讯一直到出师之后。” “如果她被两个男人看到了,难道还要嫁给两个男人吗?”我嘲讽地道。 “不!”独孤庆回答着:“那两个男人就要从中择一,另一个必须死去。” 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蓦然想起了翩翩。翩翩不就是七杀门的人吗?我不也看到了她的脸吗?啊!我呆住了。 上官容在独孤庆的怀里悠悠醒来,见到心爱的人在身旁,不由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跑掉一样,嘴里呢喃地说着什么话。 我转过身去,只是不让独孤庆难堪。 见到我还在这里,上官容怒火填胸,又无可奈何,只是咬着牙,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还没有走吗?” “我想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说。 “什么东西?” “穿心匕首。” “我没有拿。”她一口否认。 我怔了一下,奇怪地问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我说过我没有拿。”上官容再次回答。 “她说没拿就不会是她。”独孤庆在旁边道:“再说,她要你的匕首又有什么用?那偷匕首的一定另有其人,你仔细想想。” 我万分奇怪地回忆着,先是想起了那天的妙手神偷一枝梅,他虽然想偷走我的匕首,毕竟没有得手。我又想起了在我房里一闪而过的黑影,难道就是那个黑影吗?那黑影又是谁? “只怕除了鹦鹉山庄里的人,不会是别人偷的。”上官容嘲笑着答道:“我到那里时,就根本没有看到过有其它外来的人。” “难道会是柳梦海?”我不由得自问着。 天亮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鹦鹉山庄,但这里只有一片狼藉,虽然山庄还在,但却被昨夜的火烧毁了一半。再一去找柳庄主,却听到家仆回答说,柳庄主带着他的女儿及外孙子为了躲避女魔头的追杀,已经连夜离开了山庄,不知何往。 没有找回穿心匕首,我也不能再耽搁了,眼看着一个月的时间已到,八十一州的绿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那匕首对你真如此得重要吗?”独孤庆狐疑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看了看他叼在嘴里的月季花,告诉他:“它对我来说就象你的剑和花一样不能离身,它是我的护身符,除了我之外,只怕任何人得到它都会带来不幸。”我的耳畔又隐隐听到了天籁的声音,不由得念了起来:“穿心匕首穿心剑,穿透人世情和怨,何年到得逍遥岸,自在半梦半醒间。” “好,既然如此,吾去帮你找回来。”独孤庆毫不犹豫地道。 “独孤庆什么时候也会帮人忙了?”上官容在旁边阴恻恻地讽刺着道。 “不,吾已不再是孤独的人了。”独孤庆告诉她,看了看我,一笑,道:“吾已有了朋友。”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一) 我独自一人赶回大洪山,路上却见到许多人也与我同一方向而行,这些人奇模怪样,男女老少皆有,有的挑担,有的推车,有的赶着牲口,有的背着口袋,络绎不绝,仿佛约定好了一样,齐往随州进发,我不由得暗暗纳闷。 正走之时,身后又传来了銮铃和马蹄声,我一回头,却见到一行三十余人,赶着一群骏马缓缓而来。那些马匹足有百余头,个个膘肥体壮,高大雄伟;再看那马上之人,都是马贩子打扮的壮汉,但眉宇气质间又多了几分豪爽,甚至于杀气。为首两人尤为惹眼,一个镔铁塔般魁梧蛮悍,满脸络腮胡须,黑得如张飞一般;另一个黑髯飘洒,浓眉大眼,面红赛枣,宛如关羽一样。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豪华气派、金丝绸罩顶,四面纱缦轻垂,四匹马拉着的王辇。 我让到路边,看着马群过去,嘴里经不住赞道:“好马,此马一定来自天山。”因为老魔头带着我到昆仑山之时,我已对新疆的马有了了解,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我的赞扬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向我,那红脸汉子拉住马惊讶地道:“这位小哥好眼力,我们这些马果然来自北庭,敢问小哥也喜爱马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 “唉!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红脸汉子身后,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忽然说着。我向他看去,觉得这人也有些面熟。 “你可是要往大洪山去?”那少年问我。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我们便是一家了。”他忽然笑了起来。 “空空儿,你是空空儿?”我这才想起来那个京城的小偷。 空空儿对着红脸汉子和黑脸的汉子介绍着:“两位大哥,这小子是吉灵儿的朋友,我见过他。” “如此说来,我们果然是一家了,正好一路走,哈哈!”红脸汉子笑着吩咐道:“空空儿,把你的马给这位兄弟骑,你再去找一匹马。”空空儿答应了一声,跳下马来,把马牵给了我。我想要推辞,却听他道:“骑吧,反正咱的马有得是。”我只得接受了,心里却七上八下,对空空儿多少有些警惕,也不知道这些大汉是些什么样的人。 “你们也去大洪山?”我骑在马背上,跟在那两个大汉身边问道。 “是啊,如今大家都要赶往大洪山。”黑脸大汉笑呵呵地答着。 “为什么?” “咦?你不是吉灵儿的朋友吗?怎么不知道?”红脸大汉疑惑地问我。 “哦。”我赶忙解释道:“我和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你难道不知道绿林大会吗?”空空儿赶了上来,问道。 “绿林大会?” “是啊,八十一州绿林齐聚大洪山,朝见新的总瓢把子,后日便是会期,各山各寨的大王都要前往。” “哦!”我恍然大悟。看来这些人也是一帮响马,去参加绿林大会的。于是问道:“敢问两位寨主大名?” 红脸大汉与黑脸大汉对望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红脸大汉先报名道:“我乃北邙山的尤来久,绰号小关公。”黑脸大汉接着报道:“我乃少华山的范小流,绰号赛张飞。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我叫……哦,叫吴心愁。”我报了一个假名。 “吴心愁?好奇怪的名字。”空空儿在一旁咀嚼着说。我生怕他猜出了什么,忙转移话题地问道:“你们这些马也都是送到大洪山去的吗?” “正是,新首领上任总不能空手而来吧?”尤寨主道:“别人都带着很多的宝贝来,我和范兄弟却觉得马是最好的。” “如果那头领不喜欢呢?”我又问。 “我们这车里还有两个出色的,他绝对喜欢。”范寨主接着道。 “是什么?”我再三询问,他却笑着,再不肯回答。 “你们带着这些马,那么惹眼,就不怕别人来抢吗?”我问道。 “抢?谁敢抢?没看到我们前面的绿林旗子吗?”尤来久高声答道:“只要绿林人士,一见到绿林旗便不会找我们的麻烦,须知绿林旗、绿林箭在手,逢山开山,逢河过河。” 我向前面望去,确实见到一名汉子,手持着一面三角形、绣着龙凤的红色大旗当先开路。 “吴兄弟是第几次上大洪山?”尤来久不停地打量着我,问道。 “第二次。”我回答。 “那么吴兄弟既然与吉灵儿相熟,可认得我们新任的帮主?” 我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一定听到过他的大名,他叫秋月浑,绰号相思野龙。”范水流十分亢奋地道:“此人果真英雄了得,一出来便名震江湖,救我们绿林帮于危难中,重创横眉老尼和周心远,逼退广禅僧与三世家,还于北燕山的李自笑夫妇有恩,又收服了十大恶人中的三老和淳于烈,可说是威震四方,英名盖世。据说他有一种绝技,可以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使将出来便有神龙附身,天下无人能敌。” “他也只不过是一介凡夫。”我静静地道。 “你这小子哪里知道好歹人。”我的话显然引来了众人的不满,只听范小流继续道:“嘿,你没有见到我们的新帮主,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年青有为,风流倜傥。”他说着鄙夷地看了看我,道:“虽说你小子长得也很漂亮,只怕与我们帮主比起来要差了许多,我们帮主的英俊是天下人共知的,莫说是子都宋玉,潘安檀郎,只怕连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甫非凡见到了也要赶紧摘下自己的绰号。”他说得如此自豪,一句一个“我们的帮主”,仿佛真见到了帮主一样。 虽说这些人是在奚落我,但我的心却象是吃了蜜一般得甜,假如这些人知道了我就是他们敬仰的那位新帮主,他们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在一处小河边扎下营盘,马群被圈了起来。这些马贼对于野外宿营很有一套,在营地里燃起一堆篝火,大家围坐在一起,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羊,在火上烧烤,香气扑鼻。有人抱来一大坛酒,边饮边吃,大声喧哗,倒是热闹。那边有几个人看守马群,等这边的人吃饱喝足才被换了过来。我与他们在一起并不拘束,被他们奔放的情怀所感染,也无需他们多劝,同饮同食,仿佛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的这种举动,很得他们欢心,看来,他们确实是一些直爽的人。 正在欢饮之时,空空儿忽然来到范水流的面前,提醒道:“范二哥,那车中的还没有吃呢。” 范水流随口道:“你去随便弄些,莫饿坏了。” 空空儿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范寨主,那车中到底是何物?”我再次问道。 他转过脸来想说,但看了看我,又一笑道:“唉,不能告诉你,不然你这个小白脸要动坏心了。” “哪里。”我尴尬地道了声,却见他又转向尤来久,说道:“大哥,今夜叫兄弟们少喝一些,说不定那小子还会来的。” 尤来久点头称是,我不明所以,想要再问,又怕他还如方才一样地抢白于我,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晚餐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各人自找附近的一处地方而睡,也无须被褥,无须床铺,就席地和身而卧,或在树上,或在草地上,或在石头上,倒也悠闲自得,逍遥舒畅。 我爬上一棵高大的柳树,在两个树杈间躺下,看了看下面静立着的马群以及四个来回走动巡逻着的汉子,闭上了眼睛,心想,明日就可到达大洪山,当这些绿林响马们献上骏马,看到的新帮主就是我时,该是怎样的惊讶。 朦胧中,忽听到一片嘈杂,马嘶声,人喊声乱成了一片。我睁开了眼,那马群已经不知去向,却听到尤来久气急败坏地命令着:“空空儿,你快带人去把马赶回来。”空空儿答应着,带着人骑着马呼啸着去了。我跳下了树,来到尤来久的面前,不明白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子又来了,这回还带了个帮手,放走了我们的马。”他告诉我。 “要我帮些什么吗?” “没你的事,吴兄弟,我们就可以解决了。”他说着抓起身边的一把朴刀,向前面跑去,我好奇地跟在了后面。 火光中,却见范水流手里拿着一杆长枪,正与一位使剑的女子交战,只听范水流边打边在嘻笑着:“你如此美貌的姑娘也来干此事,不如让某擒住你一并送给我们总瓢把子作个压寨夫人。”那女子大怒,长剑荡起,骂道:“臭贼,今日叫你领教一下我峨眉飞云剑的厉害。”说着,挺剑而入,如行云流水一般已欺身到范水流身前,剑招发出,剑影霍霍,宛若片片白云席卷了范水流周身上下。范水流直惊得一连几个横滚,如驴打滚一般,虽说难看,总算躲过了致命一击,爬起身来,惊叹着:“好手段!”哪还敢大意,长枪一拧,重新与之战在一起。 在范水流的旁边,还有一位劲装男子被六七名马贼围住,那男子剑式刚猛,尽管以一敌众,仍然占尽了上风。只是这个人并无意杀人,而是不顾一切地要冲向那辆马车,但几次冲锋,都被挡住了,不得不转身与之再战。 “你们退下,我来。”尤来久喊着。朴刀挥起已跃了过去,挡在了那男子的身前,众人纷纷后退,保护住了马车。 我真不明白马车里到底装得什么,让这两个人来抢,范水流又要瞒着我,难道里面真是绝世之宝吗?想要偷偷一看,又觉得不妥,好在明日这车马是要送给我的,到时自然明白。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二) 尤来久与那人一来一往已战得激烈,不过,以我的目力,一眼便能够看出谁优谁劣。尤来久的朴刀又长又快,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正回为如此,他倒占了不少便宜,那朴刀挥舞起大片大片的白光,迫得对手不敢过于欺上;但尤来久的刀法并非精妙,只是有把力气能够挥舞,刀招也简单平常,无非是劈砍剁截推扎,挑撩磕拨缠滑,并无新意,如此打下去就看他的气力能持续多久。而那劲装男子剑法看似平常,就是这平常之中却隐藏着无限的变化,无限的杀机;且他内力充沛,运在剑端,剑沉如镋,呼呼挂风;他身行敏捷,矫如黑豹,只是火候与经验欠缺一些,否则,不下十个回合,定能大败尤来久。 看着那男子的一招一式,按步就搬,不快不慢的模样,多么象天台山派的罗汉剑;再看片刻,我已非常肯定,这就是天台山派的罗汉剑。那使剑人又是谁呢?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从那身材大小,一举一动,又觉得他就是那个憨憨的小韦陀王不安。 两人直战了二十余回合,尤来久果然不敌,大声喘着粗气,手中的朴刀也慢了许多。对手却愈战愈勇,瞅准机会斜身而上,从那空隙中已欺到了他的身边,一掌打下去,尤来久如一头猪一样,仰面摔倒,朴刀也摔了出去,直惊得旁边的众人齐呼起来。这劲装男子得手之后,抢身而上,举剑直刺尤来久的咽喉,哪容旁边的喽罗们抢救。我知道此刻再不出手,尤来久必死无疑了,不敢犹豫,往前一蹿,已到了这人身前,这人还未觉醒过来时,我已伸手夺过了他手里的剑。他直惊得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才惊讶地道了一句:“是你?” “是我。”我笑着回答,看着我面前的天台弟子,果然就是王不安,拱了拱手道:“王兄别来无恙否?” 他冷哼了一下,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回身喊了一句:“梅娘快走。”说着已逃了出去。 那与范水流交战已经占尽了上风的峨眉弟子梅娘闻言,也丢下了手忙脚乱就要落败的范水流,紧随着王不安的身后奔去。 “王兄,你的剑!”我喊着在后面紧追,不明白他们见了我怎么就象是见到了魔鬼一样害怕。 听到我的呼喊,那两个人跑得更快了,就是两只受惊的野兔,不管我如何叫,他们也不停下,我心下一急,几个跳越已从他们头顶越过,落在了他们的身前。这两个人毫不思索,一个挥拳,一个挥剑向我击来。我连连闪避,让过了十余招,这两人反而得寸进尺,越加凌厉,好象非要致我于死地而后快一样。我不由大怒,拿着王不安的剑一荡,已经磕飞了梅娘的剑,不等王不安闪躲,顺手剑已经搭上了他的脖子,喊了声“别动!”他便真如木偶一样停下了手脚。 我收起了剑,一抖手扔了过去。王不安接住剑,诧异地看着我,问:“你要怎样?” 我对他笑了笑道:“如果你喜欢那车中的东西,明日就请到大洪山来,我定当将之赠送与你。” 王不安有些难堪,嗫嚅了半天方道:“你知那里面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道:“不管是什么我是不会在乎的。” 梅娘却在旁边哂哂地冷笑。 我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你们怎么不随你们的师父了?” “他们有事,所以我们这些弟子倒可以自由几日。”王不安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自然知道又是七星盟会的事,也不多问,只是邀请着:“既然两位得暇,就请同往大洪山一游如何?” 王不安愣了一下,不相信我的话,反而露出了疑惑的神态,好象担心我在耍花招。梅娘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们名门正派的子弟会与你这个小黑魔往来吗?” 我一笑,嘲讽地道:“你们以为我会缺少朋友吗?此刻只怕你们名门正派的项冲已经坐在大洪山的酒席前了。” “项大哥,他也在大洪山?”梅娘很是惊喜。 “好,我们去。”王不安一口答应道:“就算你不请我们,我们也会闯上去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是不会跟你们这帮响马一起走的。” “随你便。”我答道。 “还有。”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我追问着。 “还有,还有你要保证那车里的安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一定。”我笑道,觉得此人也太心急了,那车里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朴实的人都为之动心呢? 王不安和梅娘也没有向我道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尤来久和范水流带着几个人赶了来,一边担心地喊着:“吴兄弟,你没事吧?” “没事。”我答道。 “妈的,没想到这小子今日还有如此厉害的女帮手。”范水流骂道:“多亏了吴兄弟武艺高强,将他们打跑。哎哟!真没有看出来原来吴兄弟还有如此一身超群的武艺,难得,难得。” 我笑着问:“他是不是总来骚扰你们?” “可不是吗?”尤来久说着:“这贼小子看着憨头憨脑,但却武功高强,我兄弟两人才堪堪将他击退。他缠在我们身后已经五天了,我们简直对他无可奈何,好了,明日就到了大洪山,不怕他再来了。” “那车中到底装得什么?”我再次问道。 “嘿嘿!”范水流却笑道:“虽说吴兄弟是自己人,并不是我们小气,我们只想给帮主一个惊喜,不想过早泄秘。” 听他如此说,我只能又一次闷在心里。 空空儿领着众人将马匹找了回来,还算庆幸,一数头数,竟奇迹般的一匹未丢。 我们赶到大洪山的时候正是下午时分,此次上山与上一次不同,但见漫山遍野旌旗招展,掩映在绿树红花间,仿佛怡人的风景画卷,哪还有战场的痕迹。走进山里便又是一番景象,虽不能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也是三三两两,连续不断,使这原来寂寞的空谷,骤然间热闹了起来。 走到一处山口,那里早早地如一道关隘一样,在两山之间建起了一道竹寨门,寨门口处有一对精神饱满的喽啰,头上包着红头巾,守在那里,每过一行人都要询问一声,方才放入。远远地,我便看到了为首盘察者正是马当山的殷天锡,原来他被派作了迎宾兼门官。我生怕他认出我,让大家难堪,从旁边的一位同伴头上摘下一顶大帽,戴在头上,掩住面孔,躲在人群中。 殷天锡早就看到我们这一行人马,未等走近便高声断喝着:“长风破浪会有时。”不等我明白,尤来久早已接了一句:“直挂云帆济沧海。”又喝道:“秋草独寻人去后。”又接道:“寒林空见日斜时。”再喝到道:“五湖四海谁敢管。”再接道:“三山五岳任我行。”最后喝道:“北海擒蛟龙。”最后接道:“南山伏猛虎。” “太仆可是都畿道上的?”殷天锡大声问着。 尤来久答道:“河南府北邙山。”范水流随着道:“京兆府少华山。” “可有引子?” “旗随东风卷。”“箭射王者侯。”尤来久与范水流一前一后答着,从身上摸出个宛如雉鸡翎一样的令箭,双手高握,走了上去。 “原来是尤、范两位寨主。”殷天锡迎了上来叫道。 “殷大哥,别来无恙?”尤来久与范水流收起令箭问候着。 那三人似乎早就相识,寒暄了一阵之后,殷天锡在前带着路走进山来,边走着,尤来久边问:“新帮主可在前寨?我等不远千里,急欲一拜。” “这个……!”殷天锡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怎么?总瓢把子在后寨吗?”范水流忙问道:“不知如今谁总管洪山两寨,通报一声,总瓢把子总不会不见我等吧?” “实不相瞒。”殷天锡只得道:“近日各山各寨英雄齐聚洪山都要拜见新帮主,但不是不见大夥儿,他在一月前下山,至今未回。” “啊?”尤、范二人显得有些不相信一样,道:“明日就是会期,新帮主不会捉弄大家吧?” “两位但请放心,其实俺等也很着急。”殷天锡解释道:“大小姐曾亲自下山寻找,前几日方回,已找到帮主,他与九命黑狼独孤庆有些事未了,已说必定赶在会期之前回山。” “九命黑狼?”尤、范二人都大吃一惊,忙问道:“咱们帮主如何招惹了他?” 殷天锡一笑,信心十足地道:“两位老弟请放心,独孤庆不会对帮主怎样,听大小姐说,咱们帮主救了他,想来,那人见人怕的狼也会如十恶之一的浪荡者一样折服于他。” 尤范二人将信将疑,还是不放心地问:“若是明日帮主回不来怎么办?” “不会的。” 殷天锡肯定的道:“咱们帮主的师弟以及三个徒弟还在山上,他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原来,他们把丁哥儿当成了我的师弟,把三老真得当成了我的徒弟。 “但愿他莫要耽误会期,大夥儿还未见一面便伤了心。”尤来久担忧地说着,随着殷天锡之后走进山口,我与众人也跟了进去。 殷天锡带着我们进入山口后,叫过一名喽罗为我们引路,就要回转身继续迎候其它人马,却见山里一溜烟地奔过一骑,上面之人正是洪山五虎中的老大:红脸虎李甲。马到身前,他已然跳了下来,还未有去看尤、范二人,冲着殷天锡道:“大小姐让我特意叮嘱你,盘察仔细些,是自己兄弟便不可怠慢,千万莫让外人混入,以免破坏大会。” “殷某知道。”殷天锡答着,指着尤、范等众人说着:“这是尤寨主和范寨主的人,不会有错的。” 李甲转过身来,对着尤范二人拱了拱手,抱歉地道:“两位寨主还请海涵,为了大会的安全,还望两位寨主将手下众人汇名成册,转交与二道山口的知客张朝。” “我等知晓了。”尤范二人不很高兴地回答着。 李甲重新上马准备离去,一转眼向我这边望来,不知是我的气质与众不同,还是他目光犀锐,竟盯着我不再移开,沉声问道:“这位兄弟也是两位的手下吗?” 尤范二人看了我一眼,范水流瓮声瓮气地答道:“不是,他也是来洪山聚会的,是与我们半道碰上的。” “哦?敢问这位兄弟尊称?”李甲问道。 我只是不答话,犹豫着是否摘下帽子。空空儿却替我道:“他是大小姐的朋友,叫吴心愁,武艺极好的。” “吴心愁?”李甲慢慢地念着,仿佛咀嚼出了什么味道,对着我拱了拱手道:“这位吴兄弟既然是我家小姐的朋友,能否让老朽一睹尊容风采?” 我知道再也掩藏不下去了,缓缓摘下了遮脸的大帽,笑问道:“李伯伯可认得我吗?” 当看清了我的面容,李殷二人吓了一跳,李甲忙翻身下马,与殷天锡及其喽罗们倒身而拜,口中高呼着:“恭迎大王回山,恭祝帮主千福。” “帮主?”直惊得尤范众人目瞪口呆。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三) 再次见到灵儿的时候,不知怎的,我还是如此激动,竟不顾项冲愤怒的目光,热烈地拥抱了她。这种只有西方才有的礼节,在这个时代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疯狂,简直是向道德宣战,让旁边的众人都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只有丁哥儿嘻嘻笑着,羡慕地看着我们。当我觉得我的动作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连忙松开了手臂时,灵儿并未恼怒,反而面带红晕,羞怯但却幸福地笑了,真到又与我的目光碰在一起,连忙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我却惊讶地发现她的眼里还含着泪花,难道她怨我了不成?不容我瞎想,丁哥儿已经扑了上来,不由分说,也要与我行拥抱礼,我只得张开双臂,搂住这个比我高了半头的小伙子,好在他为我解了一些尴尬。在发泄完他的热情之后,面对着项冲的鄙夷和三老的嘲笑,非常理直气壮地道:“这有什么奇怪吗?在我们那里,老朋友见面都会拥抱的,亲人之间还要亲吻呢!哪象你们这般冷冷冰冰的。”我与项冲的见面礼确实冷淡了许多,尽管我千方百计想与他交好,他总好象防贼一样与我保持着距离,有时还会用敌视的目光来看我,而奇怪得是他却与丁哥儿奇迹般得融洽,仿佛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芥蒂。灵儿也看出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隔阖,努力想使我们亲密,但每一次都听到他这样说:“他是老黑魔的徒弟,我不与他为敌已是最大的容忍了。”我不再说一句话,他似乎是在赏给我面子,既然如此,我也懒得与他相处,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我看得出,项冲是因为灵儿的缘故留在了大洪山,但作为洪山的主人,我依然对他很有礼貌,很是客气。 在灵儿的引导下,我与那些急欲见我一面,早就来到洪山的山大王们见了一面。这洪山山寨分为前后两寨,前寨为大寨,也是兵寨,形势险要,地势宽阔,座落在半山腰间,易守难攻。后寨是小寨,也是属寨,隐藏于后山里,便是那日被名门正派们险些攻破的寨城,一路上机关得得,就象那日一样,林中还有成群的毒蛇出没,没有人领导很难进入的。帮内的机密会议都是在小寨里进行,而帮主及其它重要成员也住在其中。不过对于帮主来说,大寨是主要的活动场所,那里也有住所,象绿林大会这样的事,就要在大寨里进行。 这大寨宛若一座城池,是用砖石依山而筑,有城墙城门,固若金汤,牢不可摧,也只有这里,才容得下八十一州的绿林人物会聚一堂。这大寨的中心部位是一座聚义厅,不过要比小寨的更大一些;聚义厅前也是演武场,自然也比后寨的演武场大了几倍,可以称之为校军场了,这里完全可以奔马。在聚义厅之后,便是帮主及众头目的住所,两边是喽罗们的兵营。而大批的空房作为客房,却是在山顶。聚义厅的四周,是居民区,也就是许多喽罗们的家,那里有妇女、老人和儿童。大寨的外围还有田地和竹林,这里宛然就是一个被武装了的村镇。 山顶上竖着一面高大的杏黄旗,上写“洪山寨”三个大字,在下面就可以看到,与寨门口的两面大旗遥相呼应。那两面旗上一面写着“英雄会聚”,另一面写着“替天行道”,倒也算是个口号了。 会见这些我原以为是面目狰狞的山寨主们,是非常愉快的事,这些人并非个个凶悍丑陋,也有眉目清秀、风俊优雅的文儒之辈。许多大王们原先还曾在朝廷中有过一官半职,有的是不堪忍受上级官吏的欺压,有的是看不惯官场里肮脏交易,更有的受不了朝廷里的腌臜气,一反上了山。但是最多的山大王们,还是走投无路的平民大众,拥了一位首领,找一处险要的山寨、水寨,自过自食,不与朝廷买账;有时还会劫个钱财,捞个外块。朝廷里腐败无能,各地方官吏、节度使们又只为自己着想,就算想要剿灭这些山大王们,也无能为力,何况各山各寨都统一在绿林帮下,一呼百应,倒不如各自相安的好。 一见到我这个新总瓢把子,这些山大王、水大王们欢声雷动,呼声震天,兴奋雀跃,的确叫我激动不已。但是,从如此众多的寨主的眼中,我也看到了怀疑、不相信,甚至于是否定。他们好象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这个年轻、模样也不能让人畏惧的少年,怎么可以当好总瓢把子呢? 我没有想到八十一州绿林人物会有如此众多,原以为只是那九山十八寨。一听灵儿解释才明白,他父亲吉金龙为了便于管理,将所有的陆上响马归为九山,每一山下辖九个州,每一州又有若干个山头,统计起来最少有一两百。那水上盗寇归为十八个寨子,分统长江、黄河、淮水、汉水、湘水等各水运河段,及太湖、大野泽、巢湖、丹阳湖、彭蠡湖、洞庭湖等众多湖泊。这种分属很象是行政区划。 晚上回到后山的小寨,不等我吃完饭,吉灵儿便与洪山三虎赶来,商议明日就任大会的具体事宜。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一窍不通,全由他们去布置,他们怎么说都有道理。丁哥儿在旁边听得无聊,溜出去找那三老赌钱,我只有忍着耐性听他们讲完,已经二更远之后了。洪山三虎先行告退,灵儿却留了下来,仿佛还有许多话要告诉我。 “我想送给你一样东西。”她说。 “什么?”我问。 她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一把秦筝,我认出来,这正是那日在渭河的渡船上她所弹的筝。 “你要把它送给我?”无不解地问。 她点了点头。 “可我不会弹它?”我无奈地道。 “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她微笑着说。 我抚摸着这把古色古香的秦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天才想起来问她:“你为什么送给我这个?” “明日你就要就任绿林帮主了,别人都带了奇珍异宝相贺,我只有这把筝,就作为贺礼吧。”她深情地道。 “灵儿!”我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嗫嚅着说:“其实……其实你根本就无须什么贺礼的,能与你在一起我便很高兴了。” “是吗?”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我的话,紧盯着我的脸,泪光在她的眼睛里闪动,那神态如此深情,如此动人,我想,我就要把她搂到怀里了,而这时,却听到屋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谁?”我大喝一声,冲出门去,却见一条黑影如箭一样蹿了出去,只一闪,便消失在对面的屋脊之后。我刚要起身去追,却听到灵儿的招呼:“别追了,他已经去远了。”我停下身来,思索着那个黑影的身形,这多象在鹦鹉山庄看到的那个偷听白朴等人谈话的黑影啊,他又为何潜入了大洪山呢? “这个人既然能摸到这里,轻功自然不错,就随他去,反正他也未听到什么机密的事。”灵儿拉着我走进屋里,道:“你快些休息吧,不会再有人来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熟练地为我铺好床,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在临走的时候,她又回头来叮嘱着我:“明日你精神些。” “难道我现在不精神吗?”我调侃地问:“你要我怎样才喜欢呢?” 她的脸一红,有些羞涩,但随即正正经经地道:“想来明日大会一定顺利,各山各寨的人都会听从我和三虎的,肯定拥挤你,只是太湖水寨那一帮人,可能会出些难题,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付他们。” 我点头称是,看着她走出门去,正要关门,她又回过了头,仿佛有些担心地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她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秦筝,不放心地道:“我送给你的,你不会送给别人吧?” “怎么会呢?”我一口否认:“你送给我的,我珍惜还来不及呢,绝不会再给他人的。” “那样就好。”灵儿莞尔一笑,低低地道:“并不是我小气,只是这筝有一个秘密。” “哦?”我一愣。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她说着,一转身,快步地走了。 我关上了门,回到桌边,手把着这把古筝翻来覆去地看着,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四) 第二天的绿林大会果然规模空前,气势恢宏。校军场上摆满了酒宴,一直摆到聚义大厅,各路豪杰按地域而坐,中间留出空地。聚义大厅正中后墙之上,高悬着一个大大的、繁体的“义”字,倒也简洁明了。在这之下便是我的席位,前面是一张红漆雕花、镶金的花梨木大案,后面是一把虎皮包裹的枣木太师椅。其余众人只有席地而坐,面前也只有个低矮的桌子。听灵儿言道,原先聚会时,连低矮的桌子都没有,只把地当桌,天作幕。校场与聚义厅周围,彩旗招展,兵丁环卫,也有一种庄严的气氛。 接任仪式要在正午时分才开始,人们早早各就各位,会聚在一起,我自然不会让大家久等,也早早出来,坐在了虎皮交椅上,候着吉时的到来,心却忐忑不安地跳着。只把丁哥儿忙得不可开交,蹿上跳下,大呼小叫,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吉灵儿坐在了我的身边,脸上露着可人的微笑。 这大厅中两边分列两排桌案,一边坐着绿林帮的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等重要头目,倒也满满登登,并不松散。另一边是佳宾席位,只有东张西望的丛林三老和正襟危坐的不死凤凰项冲。丁哥儿也应该坐在那里,加起来也只五个人,显得松松落落,空空荡荡,我不由得有些伤心,这说明我的朋友太少,那项冲也只是看在吉灵儿的面上才留下来的。 洪山三虎全面负责大会的一切事宜,这三位老者虽算不上绝顶高手,却极富管理才能。老大红面虎李甲充当司仪,事无大小,由他吩咐。老二黄面虎李乙担任的是书记官,又兼帐房先生,各路英雄一一在他那里登记造册,并将所献之礼交给他记录上帐。老三黑面虎李丙掌管后勤,负责宴会的酒茶及来客的接待安排。关于安全方面,却是由吉灵儿及九山十八寨的山主、寨主们统筹的,殷天锡、张朝等人领兵把住三道关口,对每一个进来的人细细盘询。整个大会看似杂乱无章,但运行起来也是井井有条。 在接任仪式开始之前,是长长的、一连串的来者及礼单的报名,这一项目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对那些千辛万苦,带着礼物来到大洪山的山大王们来说,却是意义重大。每当那个亮嗓门的喽罗接过黄脸虎李乙递来的纸,高声喊出某某山,某某寨,某某人,献上某某物时,那场中便会传来不同的呼哄;有时是惊叹,仿佛是羡慕那份礼单,这时,那个送礼的人就会沾沾自喜,觉得很有面子;有时也会是冷嘘,仿佛是嘲笑那份薄礼,这时,那个送礼的人便会羞愧万分,觉得失了面子。我很想叫那个喽罗停下报名,但此时离正式仪式尚早,能让这些人干什么去呢? 正在我厌答答地听这无聊的报名声时,却见一名喽罗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低低地在李甲耳边说着什么,李甲听完,面带喜色地来到我的面前,高声道:“恭喜帮主,贺喜帮主,今有河北河东二十七州绿林来投,请问帮主该如何处置?” “哦?”我一愣,不由得坐直了身,那厅中和场上的人们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请他们进来。”我吩咐着。那个跑进来的喽罗兴奋地答了一声,飞奔了出去,人们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奇怪?”我身边的吉灵儿不由得说了一句。 “有什么奇怪?”我忙问道。 “那河北河东二十七州绿林向来由太行山的崔城雄统领,与我们绿林帮南北并立,互不相犯,今日怎么会投靠我们?” “我知道。”我笑道:“这是淳于大哥给我的贺礼。” 不等我再加解释,门口迎宾的喽罗已高声喊了起来:“河北河东二十七州绿林总领,崔城雄率众求见秋帮主。” “有请!”我叫道。早有人将话传了出去,但见一行人穿过校场走上聚义厅来,为首一个人,身高七尺,体态魁梧,相貌堂堂,颏下一缕黑髯,甚是雄伟,手里拿着一面三角旗和一把令箭,看了我一眼,怔了怔,好象不相信我会这般年轻,问:“你就是秋帮主?” “正是。”我答道。 他立刻单腿跪地,他身后的三十余人众也一并跪倒,只见他双手高举着那旗和令箭,朗声道:“在下太行崔城雄,代表河北河东绿林,愿意奉请秋帮主为首领,今交上绿林旗箭,还请秋帮主接纳。”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灵儿低低地告诉我:“去扶他起来,收了旗箭。” 我忙站起身,来到崔城雄的面前,双手相搀,笑着道:“崔英雄,众位英雄请起。”这些人这才站起身来。崔城雄依然举着旗与箭到我的面前。我回头看了吉灵儿一眼,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崔城雄疑惑地看着我,眼中充满恐惧。 我向他拱了拱手,道:“我知道你们并非真心归顺于绿林帮,是不是因为淳于大哥强迫你们?” “这个……”崔城雄犹豫着,大滴大滴的汗水挂上额头、鼻尖,很是为难。他身后的一位楞头楞脑的小伙子不由得叫道:“就是如此,你要怎样?” 我笑了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不敢强求诸位。” “哼!你真会作好人!”那小伙子怒道:“淳于烈给我们每个人服了红花奇毒丸,若我们不听他的,他便不会给我们解药,一月之后,必定化脓而死。” “有这等事?”我一惊,想了想,陪罪道:“列位英雄,我那盟兄做事确实古怪了些,但绝非我的本意。我不敢强求诸位入伙,但诸位既然来了,我就应将诸位当作贵客相待。你们放心,等我那盟兄到来,我一定要他交出解药,还诸位自由之身。” “真的?”崔城雄不相信地问。 “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决不会说假话。”我铿锵有力地回答。 崔城雄闻言不由得再次拜倒,万分感激:“不都说秋帮主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等先行谢过了。” “不用谢。”我有些愧疚地道:“淳于大哥是因为我而做了错事,我还要请诸位原谅呢。” “帮主客气了。”崔城雄答着。 我让黑脸虎李丙带着他们歇息,他们宁愿坐在一旁等候淳于烈的到来。我回头又看了看灵儿,她向我笑着点了点头。再看坐上的众人,有的赞叹,有的摇头,那洪山三虎宛如蜡像一样无动于衷,不加表态。而对我满不友好的项冲,此刻却在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我,可是当与我的目光相触时,他又低下头去,依然那付旁观者的姿态。只有丛林三老在一唱一和地说着话,老糊涂说:“他又在冒傻气了。”老犟筋道:“有一点。”只有老东西在说:“嘿嘿,他聪明着哩!”丁哥儿也跳到了我的身边,拉了拉我,低声地埋怨着:“你这个浑球,多份势力不好吗?非要回绝?”我耐心地告诉他:“强人所难,别人表面上归顺了你,心里却在骂你,这样的势力还是不要的好。” 正说着,又有人来报:“天台山的王不安,峨眉山的辛梅娘拜见!” “有请!”不等与别人商量,我便吩咐着。 王不安与梅娘雄赳赳气昂昂地起了进来,仿佛是豁出去了性命来闯老虎山一样。也难怪他们如此神情紧张,他们一进来,立刻发现所有的人都敌视地看着他们,有的人甚至怒火填胸,如果不是我在场,他们就要扑上去将之撕碎。 项冲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上大洪山,他当然知道天台山、峨眉山与绿林帮的过节,尤其是峨眉老尼冷无情,必要置人于死地。对于他们的弟子,在记仇比较深刻的草莽英雄面前,难免要吃亏。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又觉得如此太过露头,重新坐下,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他知道,这里面只有我的话管用。我一点也不怀疑,必要的时候,他会扑上来挟迫于我。 王不安与辛梅娘已经慢慢地走上了聚义厅,一瞅见项冲,梅娘紧张的面目油然一松,惊喜地喊了一句:“项大哥!”只有王不安依然面沉似水,装作从容的样子望着我,我却可以通过他鼻尖微渗的汗珠,看出他心里的不安。 “咦,你怎么也来了?”丁哥儿嘻笑着跳到王不安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当然忘不了曾被我们骗过的这个憨小子。 “是你们帮主请我们来的。”王不安一字一腔地道,尤其将那个“请”字咬得很重,分明是在提醒于我。 “是的,是我请他们来的。”我笑着答道,看了看吉灵儿,她却皱起了眉头,仿佛不大赞同我的做法。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有失地主之宜,客气地道:“你们请在项大哥旁边坐下。”那两个人倒是听话,来到项冲的左右坐下,我看到项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帮主,老朽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右边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中忽然有一个人站起身来道。我一看此人,清矍面孔,身形瘦弱,髭须斑白,穿着一身考究的水绸蓝衫,很是精神。这正是昨夜吉灵儿提醒我要注意的太湖水寨的老寨主——穿水鹈鹕施子山。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问道:“施寨主有何见教?” “不敢!”他说道:“众所周知,天台、峨眉、北燕以及三世家等门派,一月前纠集官兵围剿我洪山大寨,可说与我绿林人士水火不同炉,仇深似海。帮主却为何擅自请他们门下来观看我绿林帮大会?”他的声音严厉微怒,说得众人都点着头,可知这是许多人的共同想法。我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吉灵儿却拍案而起,大声喝道:“施子山,你眼中还有帮主吗?竟敢用这种口气教训于人?” 施子山愣了一下,忙微弓身躯,沉声道:“属下不敢。” “今日看在大会的份上,先饶过你这一回,下一次可要记住。”吉灵儿威严地道。 “是!”施子山翻了一下眼皮,我看到他眼中满含着怨恨。 灵儿不再理他,转脸面对着大家,高声解释着:“也许诸位还不懂帮主的用意,帮主只是想化解过去了的恩怨。我们立身于黑白两道争雄的江湖中,虽说人员众多,但说句实在话,却没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是武林高手的人物。而黑白两道又对我们虎视眈眈,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冤家宜解不宜结。上个月的一场恶仗,我们与那些名门正派们两败俱伤,幸亏帮主出面方才大获全胜,两边都许诺尽释前嫌,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作朋友呢?” 她的话果然赢来了众多人的赞同,连项冲、王为安和梅娘也连连点头,我也被说动了。其实,当初我请王不安与梅娘时,哪有如此多的动机,只是凭着自己的好恶,想和他们交个朋友罢了。 等这小小的不快过去之后,王不安没有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提醒地道:“秋帮主可还记得你的允诺?” 我笑了笑,大声招呼着尤来久与范水流。那二人自知我就是帮主,简直对我敬若神灵,向其它的山寨主们大加赞赏,为我鼓吹,其实这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神气罢了。如今,听到我当着全体寨主们叫他们的名字,自然欣喜若狂,飞快地跑上了聚义厅,就要叩拜,我一把将两个人推了起来,玩笑地道:“再磕来磕去,非折我的寿不可。”这两人只是哂哂地憨笑,不作应答。我这才问道:“你们说要送与我的那辆豪华车辇呢?” “帮主还记得呀?”范水流瓮声地道。 “当然记得。”我说:“我问了你三次,你都不说,我很想看看。” “既然帮主想看,我就叫人将它推上来。”他说着走出大厅,我也跟在了后面。对于他们来说,我并未对别人的礼物过多留意,而独独要看他们的礼物,这简直就是一种殊荣。 车辇推进了校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灵儿和丁哥儿也跟在了我的身后,想要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帮主请看。”在范水流的指挥下,空空儿得意洋洋地慢慢拉开了帷幔,还在说着:“此乃天下罕有的奇珍,我略施小计便已到手,帮主一定会喜欢的。” 我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不由得恼怒起来,连吉灵儿也惊呼了一声:“慕容娇?”原来空空儿所说的奇珍却是慕容娇与南宫雁,这两个人如今躺在车里如睡着了一样国,肯定是中了空空儿的迷魂香。 “怎么样?美若天仙吧?”空空儿依然不知好歹地说着,却被丁哥儿一把薅住扔了出去,半天没有爬起身。再看丁哥儿,已经跳上了车,抱起娇儿大声地叫着。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愤怒地一甩袍袖,径直转身而去,留下尤、范二人呆呆地发愣。只有吉灵儿在大声地催促着:“还不把她们救醒?”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五) 当慕容娇与南宫雁如从梦里醒来,看到我的时候,两人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才从我的致歉声中明白,已羞得红了脸。我向丁哥儿使了个眼色,他马上明白过来,笑容可掬地请那两位小姐坐在身边,扯天扯地地闲聊着,无奈那两人只是低头不语。 眼看吉时已到,李甲大声宣布着仪式开始,首先要那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们滴血为盟,也就是要求承认我的领导地位。二十七个人中,有二十五个割破了手指,把血滴在一碗洁净的清水里,轮到太湖水寨的施子山和浙江水寨的胡大时,却停住了。“怎么?施寨主,胡寨主不愿意吗?”李甲沉沉地问。 施子山笑了笑,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胡大。这胡大早已会意,朗声道:“我等有一事不明,还请问李老大。” “什么事?”李甲不高兴地问道。 那胡大看了我一眼,道:“不知新帮主可是吉老帮主指定的接任?” “不是。”李甲答道。 “再请问,新帮主原先可是本帮之人?” “不是。” “好。”胡大狡黠地一笑,又道:“帮主推选应是九山十八寨的二十七名山主寨主都在场推举的,还需要二十七人共同通过。请问李老大,那日选举新帮主之时,这二十七人可曾到齐?” “没有到齐。”李甲毫无声色地抬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道:“只差施寨主与胡寨主不在场。”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承认这是新帮主。”胡大高声叫道,仿佛要让所有的人听到,校场中的人众都纷纷议论起来。 看着胡大和施子山洋洋自得的样子,我真想站起来一甩手告诉他们:“你们爱谁当谁当,我才不不希罕这个位子。”灵儿看穿了我的心思,按住了我的手,对我低低地道:“坐稳,有我呢。”我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得如坐针毡一样地坐住,强自忍耐。 丁哥儿哪能按纳,马上跳了起来,顺手剑已指到了胡大的哽嗓,骂道:“你这个狗日的,老子宰了你。”他到中原后,好话学不会,这种骂人的话一学就会。说着就真要动手,吓得人们一时不敢出一声。 “丁哥儿住手! ”我喊了一声,也是情急,挥出手去,一道真气凌空而过,正撞上丁哥儿飞刺而上的手腕,他的手一松,我已将那剑隔着四五步远吸了过来,那真气也将胡大撞了个趔趄。这无意间的一招立刻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议论声改成了惊叹声,连项冲、三老都睁大了眼睛。只听老东西睚喃喃地道:“老黑魔真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了他。”“这一招‘墙外寻花’连咱们也不会。”老犟筋道,最后自然又是那老糊涂的轻叹:“哎!后生可畏呀!” 丁哥儿气急败坏,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剑,回插在腰间,愤愤地道:“你真不知好坏!”说着气鼓鼓地坐回原处,不再理我。我知道过不了多长时间,他的气就会消了。 我这威震满坐的显露自然起了作用,胡大如作梦一般擦着脸上的冷汗。人们并没有去看他,都在目不转睛、心悦诚服地盯视着我,仿佛要看看我会如何处置胡大。 吉灵儿站起了身,倒背过手去,缓缓地走到胡大的面前,面露着淡淡的微笑,问道:“照胡叔叔方才的说法,如何才能算是新帮主呢?” “这个……”胡大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的施子山,后者依然坚定地向他点了点头,他犹豫了半天才答道:“若按规矩来,老帮主没有指定续任,就应该在本帮之中,由大家共同推选出一个作新任,外人不能担当。” “那么你觉得谁合适呢?”吉灵儿依然笑着问。 胡大还未答话,却听到校场上传来了两三声喊:“我们选施寨主。” 灵儿看了看那些喊叫着的人,点了点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太湖水寨的兄弟。”说着又转头看着施子山问道:“施寨主想作新帮主吗?” 施子山只“嘿嘿”地笑着,捋着胡须,并不答话。 灵儿冷哼了一声,走到聚义厅门口对着场下众多英雄喊道:“各位兄弟可看到、听到了,有人想抢这帮主之位,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场下的人群哄然起来,交头结耳议论着。施子山与胡大尴尬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等人群静下,灵儿才转身面对那两个作梗的人,痛声道:“不错,家父确实没有指定谁来续任,那一日也确实只有二十五寨的山主寨主,可是我要问一问施、胡两位寨主,绿林箭早已传到太湖与浙江,两位怎么托词不赶来呢?想必早已知晓洪山要面临的血战而畏缩不敢来吧?哼!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有何脸面还在此反对二十五路英雄的决议呢?”这话委实有些份量,一说出口,场中诸路人众群情激奋,纷纷指责,直臊得施子山与胡大深深低下头,脸红一阵白一阵,哪还敢狡辩。 看看人们又平静下来,吉灵儿才道:“不错,秋大哥原先确实不是我帮之人,但他能够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更不顾世俗的偏见来帮助我们绿林帮,这份勇气不是谁都有的,我们还能说他是外人吗?” “不能!”人们齐声答道。 灵儿对大家挥了挥手,又接着道:“再说,绿林帮创立至今,也未曾订立过谁可以作帮主,谁不能作帮主。我拥挤秋大哥为我们的新帮主,你们中拥戴的举手。” 呼啦啦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手来。 吉灵儿回身对我一笑,又转过身去喊道:“不拥戴的举手。” 那场中再无一人伸起手来。 我一阵激动,真想扑过去抱起她转上三圈,但碍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只好把这一份感激埋藏在心里。 丁哥儿又活跃起来,仿佛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频频向我把着飞吻。三老坐在一边,用旁观者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慕容娇、南宫雁、王不安以及梅娘都对我表示祝贺,项冲虽然对我抱有成见,也没有忘记对我恭喜,天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是怎么得复杂。 不等李甲再开口,胡大已经割破了手指,将血滴到了碗里,施子山也只得随后效仿。最后那碗到了我的面前,我也割破手指,滴血入碗里,举碗在手,一饮而尽,这回算是彻底地成了他们的贼头了,人们欢声雷动,如同过年。 按照吉灵儿的安排,下一步便是由我讲话,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却有些怯场。这与战场上的厮杀不同,这么多的眼睛都急切地等待着、盯视着我,其中有启盼,有畏惧,有疑惑,还有崇拜。好在事先吉灵儿早已写出了发言稿,无非是些拢络人心,激发士气的话,我也背过几遍,觉得滚瓜烂熟了,可是到了正式场合却忘了个一干二净,糊里糊涂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直到话音落下,人们拍手欢呼,齐声附和,我才回过味来,但是等熬过了紧张的阶段,我表现得越来越自信,也越来越能担当起自己的角色。 在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完,我便转入了正式的话题,这也是人们所要听到的主要内容,那就是关于绿林联盟的改革。 “各位弟兄,今日我接任你们的首领,为了使绿林帮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帮派,不象现在这般松松垮垮,使大家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我想重新组织领导层,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我的话一说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都在琢磨我的话的含义。他们当然知晓,总瓢把子的决定就是圣旨,是不能违抗的,既然我决定了,就只有随我。 所谓的这些改革也只是灵儿为我出的主意,目的无非是要加强帮主的领导地位,更好地统治那些散懒惯了的山大王们。此时,我也是照本宣科,完全按照她的设想进行。 “请问总瓢把子,可是要拆换我们这些九山十八寨的首领?”胡大颤微微地起身问道,他和施子山都害怕我会忌恨他们,将之换下。当然,这种担忧也存在于其它的山主和寨主的心中。 我笑了笑道:“不,九山十八寨的制度是老帮主制定的,我不会改变,诸位仍然是一方之主。”那些神情紧张的九山十八寨的山主们闻言,都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帮主有何想法?”另一位山主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回答道:“依老帮主的规定,帮主之下便是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而这些山寨主又分散于各处,不好统一,与帮主之间的联系困难,有的时候也只能固守一方,无法协调。我想在帮主与这九山十八寨之间再设几个职位,以利于咱们绿林帮的统一协调和增强管理。” “不知帮主要增设些什么?”一个山主满脸狐疑地问道。 我看了他们一眼,却见到刚才这些舒展下来的面孔又重新绷紧,当下有些怀疑地望了望吉灵儿,她却坚定地对我点了点头,我再无顾虑,说道:“我想设立几个使者,以便于联系帮主与诸山寨,这几个使者中只听令于帮主,使者到处便如同帮主驾到,不得违抗。”那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们都微微怔了怔,而校场中的人们却没有太多的反应,这也难怪,这个使者的设立等于削弱了九山十八寨的权力,而对大多数的小山小寨来说却无所谓。停顿了一下,我又道:“除此之外,我还要设立几名执法,以严帮规,对那些违反帮规的人进行惩处。” “不知这使者与执法怎样任命?”有人问道。 “这使者与执法自然是出类拔萃之人。”我答道:“这使者嘛,就由帮主直接任命,而执法却要看大家的本事,在座之人无论是谁,只要有本事尽可充任。” “请问总瓢把子,可选定了使者?”另一个人问道。 我点了点头,道:“我已选定了三名正使者和三位副使。”说着将目光投到了丛林三老的身上,老东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老糊涂不解地问:“你怎么了,觉得冷吗?”老犟筋阴阴地道:“我也觉得不太好受。”老东西苦笑道:“怎么样,我说对了吧?咱们的麻烦来了。” 丁哥儿却蹦到了我的面前,嘻嘻哈哈地说道:“大哥,你是不是早就选中我了?” 我笑着把他推到了一边,来到三老的面前,恳求道:“三位前辈,我不敢命令你们,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出山帮我。” 老糊涂叫着站起来:“哎哟,他果然滑头,不叫咱们作他的徒弟,却让咱们作他的下属。”“有什么办法呢?”老犟筋只是摇着头道:“咱们是有求于他呢!”老东西无可奈何地道:“真没办法,看来只有听他的了。” 我心下暗喜,刚要开口,却见施子山慢慢站了起来,微微弓着身道:“帮主,此三人并非我帮中人,怎可委以重任?”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见一条影子从我身边而起,迅速地到了他的身侧,然后听到“啪啪啪”三声响,那影子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糊涂归一安,再看施子山的两个面颊肿起了老高,嘴角还淌着一丝血。众人都被这快如电光的身手惊呆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六) 老糊涂依然怒气未消,扯着脖子,指着施子山道:“你找死!”老犟筋哂然冷笑地道:“打得好!”老东西却叹了口气道:“哎,受制于人,不能杀之而快,可惜可惜!” 施子山捂着脸,宛如麻木了一般,只有一双眼睛盯视着三老,暴发出仇恨的目光。吉灵儿却幽幽地说:“施寨主还不谢过归老前辈的不杀之恩?”施子山压了压怒火,拱手道:“多谢!”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对于三老的脾气,众人就是不知道也应该听说过,这时哪还有人敢出来反对,于是我当众宣布:“我现在任命归一安前辈为右使,李丙李三伯为右副使;任命齐一宝前辈为左使,李乙李二伯为左副使;任命奚一空前辈为中使,李甲李大伯为中副使。” 我的任命刚完,施子山又站了起来道:“帮主,在下有一个建议。” “哦?请讲。”我看着他道,心里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帮主一个人掌理帮中事务,一定会分外疲劳,在下建议何不让大伙再选出个副帮主来替帮主分些负担呢?”他细声说着。 “不行!”不等我答言,吉灵儿突然站起,马上猜出了他的用意,无非是想要我也与他们一样,用个人分分我手里的权力,但这种话却无法开口中。只听灵儿怒道:“施子山,你想搅乱绿林帮吗?” “在下不敢,在下只为帮主着想。”施子山毕恭毕敬地答道。 “哼!”吉灵儿冷笑一声道:“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国容不下二主;一山若出了二虎,一国若出了二主,必定会争权夺势,到时打得两败俱伤,这绿林帮便不烟消云散,也可能一分为二,这难道是你所希望的吗?” “这个……”施子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吞吞吐吐地说道:“在下只是随便一说,并没有想到那么多。”说着颓然地坐了下来。 我拉住灵儿,却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施寨主的建议倒是可行。” “你……”灵儿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自然非常了解她的内心,她只想为了我好,哪里知道我的悲哀。“灵儿,你听我说。”我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有一个副帮主,确实可以减轻一些我的负担,更何况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他也可以代行其职,免得绿林帮无主而乱……”她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坚定地说着:“不,你不会!你不会有不测的!” 我拉开了她的手,心中无限的感伤,强作笑容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在一年以后,我已是白骨篷蒿了。” “帮主洪福齐天!长命百岁!”那些拥挤我的山大王们齐声高呼着,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真心愿望。 我哈哈大笑起来,高声道:“好,就借大家的吉言,我活他个百岁,不过,我还是决定增设一个副帮主。” 施子山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大多数人都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洪山三老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吉灵儿又忍住了。 “哈哈!我说大哥怎么会把我忘了?”丁哥儿又跳了出来,刚才正因为我没有让他作使者而气愤,现在又春风满面地笑道:“这副帮主嘛,大哥自然是要让我来作的了。” 灵儿静了下来,很是平静地问:“帮主就这么决定了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愧疚,没有通过她的同意,只是诚恳地道:“灵儿,到时你就会知道我不会错!” “好!”她点着头又道:“为了不出现大家不愿意看到的事,我认为副帮主的一切必须听从于帮主,不得有违,副帮主做错了事,帮主有权革其职。再有,万一帮主有什么不测,副帮主也只能代行其职,等到重新选出新帮主后,必须交权!” 这实际上把副帮主架空了,当成了摆设,也亏得她替我着想。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同意了她的建议,并让人写入了帮规中。 为了体现出我公平的原则,副帮主与四个护法的选拔是通过比武较量选定的,只要是场中的诸人,谁有本事谁就来坐这五把交椅。 虽然我的决定让丁哥儿再一次感到不满,他还是接受了,用他的话来说,要让人心服口服,只有他才可以作得了副帮主。 如此众多的山大王中,真有些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想作副帮主的人,马上便有四五个人跳出来,丁哥儿哪将他们放在眼里,也不拔剑,拳脚展开,已将他们纷纷打败。“我也来试试。”范水流喊着,举枪冲了过来,丁哥儿就势搭住他的枪头,沿着枪身一转,再一拔,已将那枪夺过,顺手一招乌龙摆尾,已将他击倒在地。“果然厉害!”范水流佩服地拾起枪走回原处。“我来也!”尤来久也举刀砍来,丁哥儿闪身躲过,踩出逍遥步,马上让尤来久找不到了方向,只五六个回合,他已转到了尤来久的身后,双掌正拍在他的后背上,尤来久蹬蹬蹬地向前跑了几步,险些摔倒,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拖着刀惭愧地走了下去。 丁哥儿趾高气扬地身我翻着白眼,仿佛是在说:“怎样?不用你提拔,我也作得副帮主。”我以为他果然就力服群雄了,心中正在高兴,却见胡大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我来领教一下这位兄弟的拳法。”已挽起袍卷起袖,大踏步地走了出来,不容多说,欺身而上。这胡大果然有些本事,不比那些小山小寨的头头们,一套通臂拳打得连贯熟练,呼呼生风,威猛八面。一时间,丁哥儿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脚下的逍遥步并非常人能够窥透,那胡大也奈何不得。等到他这路拳脚打完,丁哥儿也找到了他的破绽,一招虎怒龙啸,宛如急风暴雨一般袭去,胡大还未变招,已连中三拳,摔倒在地。 丁哥儿收住了拳脚,有些气喘,依然得意洋洋地喝问着:“谁还敢来?” “老朽也来凑个热闹。”施子山站了起来,走到了厅中。 “你?”丁哥儿看着面颊依然红肿的施子山,大笑了起来,讽刺道:“你连人家打脸的巴掌都躲不开,也来与我争吗?”他却忘了,他自己也曾被人打过耳光。 施子山闻言,不由得大怒,喝了一声,已出拳攻了过去。丁哥儿双手架住,却见施子山的拳倏忽已变成了爪,往前一伸已抓住了丁哥儿的胸口。丁哥儿吓了一跳,急往后撤,只听“吱”地一声,他胸前的衣服被抓出了个大洞,露出了他发达的肌肉。不等他站稳,施子山已经由爪变掌,击向了他的头顶,那掌竟是铁青色的。丁哥儿连忙脚踩着逍遥步,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击。但施子山掌势未减,“啪”地一声打在了聚义厅的大红漆木柱上,那柱子立刻陷下去,留下了一个巴掌印。“铁砂掌!”许多人都惊呼了一声,连吉灵儿也攒起了眉头,低声奇怪地道:“这老家伙什么时候练成了铁砂掌?”再看场中,丁哥儿与施子山依然激烈地斗着。丁哥儿初时太低估了对手,所以吃了大亏,如今哪还敢轻视,天魔拳也挥舞出来,但明显得已经底气不足,他打了那么多阵,耗了不少力气,而天魔拳又是要用真力作后盾的。如果丁哥儿能够拔出他的剑,他一定可以占得上风;但施子山的铁砂掌翻飞如雨,直逼得他连连闪躲,若不是脚下踩着逍遥步,早已被掌打中,哪还有机会拔剑。施子山一招得手,招招紧逼,下手凶狠,毫不相让,仿佛是与人性命相搏一般。我不由得为丁哥儿担心起来,暗自运转浑身真气,直等危急的关头,能够救他一救。 两人战了三十余合,丁哥儿越来越吃力,喘气声也越来越大。他的内功在我的指导下已经小有成就,但毕竟经不起久战,果然一步走慢,施子山的掌已到了面前,不容他再躲避,必须却对那一掌,否则便将打在身上,如同那根柱子一样。我正要出手相阻,忽见一条熟悉的人影飘了进来,只听得“篷篷”两声齐响,丁哥儿与施子山一同向两边飞了出去。丁哥儿在空中轻巧的一个跟斗,站在了地上;施子山却一溜滚摔出一丈多远,半天才爬了起来。我再看面前站着的人,原来是那个笑容满面的浪荡者淳于烈。 “嘿,如果我用上剑,你哪是我的对手。”丁哥儿顾不上谢淳于烈,指着施子山忿忿地说。而坐在一旁的崔城雄等人,马上站了起来,有的脸上露着恐惧,有的脸上露着义愤。 “哈哈,俺兄弟愈发得漂亮了。”淳于烈不管别人的反应,抱着他硕大的金剑,径直向我走来。 我连忙起身相迎,惊喜地道:“淳于大哥果然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哪能呢?”他拉着我上下打量着,依然说着他的疯话:“俺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这个美兄弟,今日的就任大会,心里还在琢磨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哈!头戴金丝冠,身披腥红袍,足蹬虎皮靴,好象一朵花,又威武又英俊。俺劝你还是藏着点面容,不然只怕连那灌江口的杨二郎也要忌恨了。哈哈!” 我脸一热,有些恼怒地道:“大哥别拿我开心了。” 他开怀地笑着放开了我的手,来到我的座位,在那个铺着虎皮的大椅上坐下,仿佛是个调皮的孩子一样,一边四处看着,一边自言自语着:“不错,不错,果然威风,难怪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要当大王。” 满场的人众都在用愤怒的眼睛看着他,在他们的心目中,那大座只有帮主可以坐,并非谁都能坐的。淳于烈仿佛感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叫道:“兄弟,还是你来坐,俺坐在上面总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我笑着坐回座位,又叫人搬来椅子,让他坐在我的另一边,他这才摇头晃脑地问我:“兄弟可收到俺的贺礼?” “贺礼?”我故作发愣,看了一眼崔城雄等人,那些人正满怀启盼地看着我。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七) “怎么?河北河东二十七州的绿林没有归顺兄弟吗?”淳于烈问。 我笑了起来,反而问他:“百里风与林英子打赌,最后林英子输了,百里风要求林英子把大哥抓住送给她,大哥怎样处置?” “哦?”淳于烈不相信地笑了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等事?” “如果有,大哥怎么办呢?” “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他振振地道:“不过,她们拿俺作赌也欺人太甚了,俺若遇上,绝不答应。” 我点了点头道:“大哥说得不错,同样,让别人拿自己作礼物送与人,谁又会愿意呢?” 淳于烈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崔城雄众人,面露愠色,沉声问:“怎么?他们不愿意吗?” “不,正好相反。”我答道:“是我不愿意,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强人所难。大哥若真为我好,就请将解药交与他们,还他们自由。” 淳于烈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耸了耸他那俏人的鼻子,重新上下打量着我,半天才自言自语地道:“真看不透,俺这位兄弟这般正义,这般磊落。” 我却道:“大哥说笑了,你若看不透我,你也不会认我这个兄弟。” 此主一出,果然引得他大为高兴,笑道:“好,看在兄弟的面上,俺就放他们一回。哎,谁叫俺自从遇到你,便喜欢上了你呢?”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布囊,这是他的百宝囊,里面什么都有,不过大部分却是用来害人的。他从里面摸出三个小木盒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向我一笑,道:“人都说俺兄弟聪明过人,俺这里是三种药,一种是解药,一种是毒药,还有一种嘛……”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吉灵儿以及南宫雁、慕容娇。“是什么?”我问。他眨了眨眼睛,道:“是春药。”此言一出,不仅是那几名少女,连我、项冲和王不安都有些脸红,只有丁哥儿傻乎乎地在那三个盒子面前来回嗅着。 “你拿出这三种药来做什么?”我问。 “你只能从中选出一种,选对了,这些人就得救了;否则,只能怪他们的命不好。”淳于烈依然笑着。 我真恨不得打他两个巴掌,最终还是忍住了,只盯着桌上的三个盒子生着闷气,再不理会他的招呼。 “亏你还作大哥。”灵儿经不住骂道:“你就这样给作兄弟的面子吗?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与你结拜。” 淳于烈只是“嘿嘿”地笑着,并不回答。 我打开了三个盒子,分别从每个盒子里拿出了一粒药丸,捏起一粒就要往嘴里投去。 “你干什么?”灵儿和丁哥儿都吓了一跳,连忙拦住我。 我挑了挑眉毛,道:“我并不在乎毒药,你们放心,什么药也毒不死我的,我只有亲口尝一尝,才会知道哪是解药。” “兄弟虽然具有抵抗百毒的能力,但那春药却并非毒药。”淳于烈笑道:“它只是一种补药,吃后还是要发作的,到时就怕不太雅观吧?” “淳于烈,你卑鄙!”吉灵儿厉声骂道。 淳于烈只耸了耸肩,装作没有听见一样揉了揉鼻子,向我又眨了眨眼睛。 这狡猾的浪荡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作假不成?我再不去想,依然拿起药丸往嘴里送,又被灵儿一把拉住了,崔城雄也高喊道:“不可!”说着走到我的面前,十分恳切地道:“秋帮主的好意,我等心领了,感激万分。但该我等承受的,我等绝不敢嫁祸于帮主身上。” “崔英雄说得哪里话来,我既然答应了要还诸位自由之身,岂可食言?”我说着要吞下那粒药丸,却被灵儿飞快夺过,还未等我阻拦,已经吞进了嘴里,惨淡地对我道:“灵儿愿意为大哥试药。”我一阵激动,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却向我笑着,仿佛觉得十分幸福。过了良久,灵儿并未有异常反应,看来,这药该是解药,灵儿挑出第二个盒子交给了我,我把它递给了崔城雄。 崔城雄接过盒子,手微微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面前,他身后的人众也纷纷跪下,只听他用宏亮得异常激动的嗓音说道:“秋帮主义薄云天,我等心服口服,愿诚心诚意拜投帮下,以效犬马之劳。”他身后的人众也随声附和:“我等愿奉秋少侠为主!” 我怔了怔,再转头去看淳于烈,他却故意扭过了脸,我这才明白了他那奇怪的暗示。面对这些二十七州的草莽人物,我还是道:“诸位英雄说哪里的话,我之所以为你们讨得解药,是补过你们由于我而遭难的过错,绝不敢强留众位。” “帮主是不要我们吗?”崔城雄身后的那个小伙子经不住问道。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崔城雄的侄子,叫作崔玉郎。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答着。 “帮主且听崔某一言。”崔城雄接着道:“初时,我与众家兄弟确实为迫不得已方来投靠,但在此看到帮主统领绿林帮,英明能干,为人又光明正大,实乃教人敬佩之极,我等是心悦诚服,这一回确实是诚心诚意投奔,还望帮主收留。” 我转头看了看聚义厅前的众位寨主,李甲马上站出来,道:“帮主就答应了他们吧。” 我点了点头,让起崔城雄众人,道:“既然河北河东的英雄也愿意加入本帮,我热烈欢迎。这样吧,崔英雄依然统领河北河东二十七州,与九山十八寨平起平坐,你们看如何?” 崔城雄愣了一下,脸上又惊又喜,忙拜道:“多谢帮主信任。”他身后的众人也都欣喜不已。 淳于烈收起了剩下的盒子,白眼瞧了瞧吉灵儿,取笑道:“俺这三个盒子里全是解药,只不过是要考验一下俺这兄弟的胆识,却将你们这些旁人吓得大呼小叫,也不想想,俺怎么会忍心害这么俏的少年呢?” 吉灵儿这才望着淳于烈,会意地笑了。 淳于烈走到了我的身边,低低地笑道:“你果然做得不错,在坐的几位美人都为你担心,都想为你试药呢,什么时候俺有你这般艳福,死也甘心。” “去你的。”我骂道:“你越发得不象个大哥了。” 他哈哈大笑着,又走到丁哥儿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胸膛,问道:“你小子方才与那个老头子打什么架?” “我和他争夺副帮主的位置呢。”丁哥儿老实地告诉他。 “哦?”他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我问道:“兄弟作了帮主,那么俺这个大哥就来作作副帮主,如何?” “大哥若是愿意,小弟求之不得。”我答道:“不过,你得先打败了所有的挑战者。” “好,这里有谁敢向俺挑战?”淳于烈转过身去,面对着众位山寨主们高声地问道。半天,再无人回答。谁都见到了淳于烈的手段,又有谁能抵挡住这个臭名昭著的浪荡者呢?他连问了几声也没有出声。施子山动了动身体,仿佛在犹豫着,权衡再三,没有再出来,这却没能逃过淳于烈的眼睛,用手一指他道:“你,还敢来吗?”施子山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我来和你争!”丁哥儿拔出了剑,又跳了出来。 淳于烈回头看了看他,笑了起来:“你这个毛小子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好,俺今日就教训你一番。”说着已抢身过去,丁哥儿佩剑一抖,直刺他的前胸,淳于烈拧身躲过,金剑一磕,已转到了丁哥儿的身后,在他肩头一拍,丁哥儿吓得忙回身找寻,哪见淳于烈的踪影,他却忘了踩起逍遥步,被淳于烈连剑带鞘顶在了他的后背,叫了声:“别动!”已经点中了他的腰眼。 丁哥儿呆呆地发着愣,根本不相信会这么快受制,自己还有许多本事没有用上。他哪里知道淳于烈是用了巧,他的经验不足,让对手占了便宜。原来淳于烈早就注意了丁哥儿的武功,深知他的步法诡秘,于是吸引他来攻击自己,这样,丁哥儿就无法连贯地踩上逍遥步。再者,丁哥儿适才斗了几场,气力也弱了许多,被他抓住了空当一突而破。若是换了平常,淳于烈要想赢丁哥儿,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淳于烈一推丁哥儿,他又可以活动开来,这回他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傲慢,却多了分沮丧。淳于烈还在逗乐地问着他:“金毛野马,还与俺争吗?”丁哥儿坐到一边,只有看着他干生气。 淳于烈越发地狂妄起来,对着所有的人大声叫道:“你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俺的对手,除了俺这兄弟,你们帮主能与俺走上几招,你们加起来也休想取胜。” 我摇了摇头,看看所有的人都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尤其是佳宾席上的几个人,项冲与王不安的眼睛都已经立了起来,显然对淳于烈过头的话不满。只听得老糊涂笑着在一旁道:“老东西,这个人是不是太狂了?”老犟筋也道:“嗯,这个人是太狂了。”老东西最后说:“该教训教训他。” 我生怕这三老要与淳于烈为难,到时只怕这个浪荡者吃不了兜着走,连忙劝道:“三位正使,淳于大哥就是好吹牛,莫将他的话当真。” 淳于烈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丛林三老,脸色变了变,笑道:“自然,俺淳于烈位列十魔头中,与众位魔头皆是朋友,也就无所谓谁高谁下,俺倒愿意位居众魔之末。”他这话果然引得三老不住点头,我却佩服他临机应变的本领。他这话并不损害自己形象,相反,人们对魔头忌恨已久,他的言外之意又有些弃恶从善之嫌。 吉灵儿抿着嘴一笑,忽然问道:“淳于大哥是说要与名门正派为敌罗?” “那是自然。”淳于烈毫不犹豫地答道,他当然清楚绿林帮与名门正派之间的宿怨。他如此回答无疑是在拉选票。只听他继续道:“俺淳于烈若作了帮主,定当与那些名门正派决一死战,杀他个片甲不留,以血洪山之仇。”这话当真极有煽动力,立刻便有人高声欢迎附和。我想,这一回,大家真要选他作副帮主了。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八) “淳于烈,我与你一争高下。”项冲霍然站起,朗声说道。却让我一愣,众人也纷纷注目。 梅娘与王不安在项冲身侧,拉住了他,只听梅娘低声地提醒道:“项大哥,这是他们绿林帮的事,难道你也要争那个副帮主吗?” “正是,我便是要夺那副帮主的位置。”项冲毫不犹豫地道。 “你疯了不成?”王不安不解地喊道。 “不,我清楚得很。”项冲却正言回答:“绿林帮亦正亦邪,与其让这个魔头作副帮主为祸天下,不如我来作。” 王不安与梅娘都怔住了,不由得放开了手。项冲走到大厅中央,面对着淳于烈,拔出剑来,一脸正气。 “哈哈,你以为你是俺的对手吗?”淳于烈讽刺地道。 项冲却说:“是不是也要与你比个高低。” 施子山再一次站起身来,对我躬身道:“帮主,在下认为项冲不能争作副帮主。” 我迟疑了一下,正想询问其它人的意见,却听吉灵儿言道:“帮主适才说得是在场众人皆可争夺,并未规定不允许哪门哪派的人参加。更何况项大哥还与我们绿林帮有恩,我认为他可以。” “这事还清帮主定夺。”施子山并不理会吉灵儿的话,依然在问我。从他那怀疑的眼神里,仿佛认为我会是灵儿的傀儡。 我为难地望了一眼灵儿主,哪能拂好的面子,但又要让施子山心服口服,略想了一下,对那些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们问道:“各位的高见呢?”其实我这才是多余问,那日在大洪山,项冲为了保护吉灵儿而与横眉老尼冷无情的较量,这些人都看在眼里,都对项冲有好感。果然不出所料,这些山寨主们异口同声地答道:“大小姐说得是。”我望了望施子山,他面色窘迫,只得坐下。 淳于烈回头看了看吉灵儿,又看了看我,这才面对项冲,笑道:“俺说呢,原来有人向着你,不过,这你也没有用的,看俺怎么收拾你。”他说着把他的金剑向我抛了过来,我顺手接住,听他道:“兄弟替俺拿着剑,俺便来徒手秘他打一番,与他用上兵器,就是赢了俺 也不光彩。” 项冲气得怒发冲冠,毫不示弱地叫道:“即使打你不过,我也要与你打。” 吉灵儿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说道:“虽说淳于大哥厉害些,只怕没有五十招也难以取胜。” “哦?”淳于烈依然一付笑容:“你是在激将俺吗?好,俺就在五十招内赢他。” “你若赢不了呢?”吉灵儿心情激动,但脸上却是平静如水。 “俺若赢不了他,俺就认输。”淳于烈一口应承,完全是明知山有虎,偏身虎山行的气概。 “好。”灵儿大声道:“今日这里全是英雄,你可莫后悔。” “俺从来就不会在后悔。”淳于烈随口答道,对着项冲叫道:“小子,来吧!” 项冲亦不相让,挥剑而上,无极剑法如流水一般挥洒而出。淳于烈冷哼一声,身形转起,仿佛陀缧,已抢到他的身前,一掌拍向他的前胸,项冲急忙回剑闪身。吉灵儿在旁边喊了一声:“一招。” 我却是提心吊胆,说实在话,既希望淳于烈能胜,又希望项冲不败,不过只十五六招过去,已经看出了端倪。项冲的剑法虽然精妙,但与淳于烈相比,却又少了些经验、真气和诡秘,不久便落入了下风,只怕要不了三十招,必定落败。 “嘿,这年轻人果真不自量力。”老东西在一旁叫道。“嗯,这一剑如果刺向左前胸,必定见效,他却攻下盘。”老犟筋 着也道。“哎呀,他那一掌是虚招,如此好的机会错过,可惜可惜。”老糊涂也叫道。这三个老头子也不知在帮谁,旁若无人地分析着。项冲仿佛得到了灵机,只听老糊涂又叫道:“别躲,攻他的哽嗓。”项冲想都未想,不顾淳于烈打来的一掌,一剑已刺向淳于烈咽喉。那淳于烈的一掌固然可以打到项冲的身上,但项冲的一剑也会刺中淳于烈,比较而言,淳于烈要吃亏些,他哪能与之对拼,忙撤招躲避,立即让项冲占了先机,又连出数招方才躲过。“十八、十九。”吉灵儿还在数着,那边老犟筋也不由得说了一句:“小心后掌。”只这一声提醒,项冲再一次躲过了危机。老东西摇了摇头道:“无极剑法被这小子糟蹋了,那前八式不用,非换成后八式,能不落后?”这又是一声提醒,项冲连忙换招,马上又将淳于烈逼退了数步。谁也猜测不出淳于烈此刻的心情,也许他在后悔刚才不该用话语得罪了丛林三老。 尽管三老相帮,项冲仍然处于被动,只不过可以与淳于烈多支持片刻。此时,我并不担心谁会落败,对我来说,谁作副帮主都一样。现在,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个人的一招一式,虽然淳于烈的黑虎摧心掌非同小可,我却不在乎,倒是对项冲的无极剑法感起兴趣来。这无极剑法果然奥妙无穷,观看了半天我才看出一些门道。对于这套剑法,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不过,只有这一回印象深刻。项冲的一招一式似乎都有些意犹未尽,假如他的身子再歪一些,或许这一招的威力更大;假如他的剑再斜一点,或许那一式可以击破对方。我这样猜想着,愈发对这套剑法注目,终于让我发现了项冲的最双弱点。如果他不去刻意追求那剑法的一招一式,而是领悟到其精神,只形似而意存,那又当如何呢?哦,总算明白了霍山翁曾告诫过我的话:“无极剑法,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人剑合一,随意而发”的道理,如果项冲也懂得这个道理,并付之于剑法上,他将真正成为江湖上一名杰出的剑客。 “三十,三十一……”吉灵儿仍然数着。淳于烈加快了掌法,双拳如同风轮一样毫不容情地卷向项冲,三老的多嘴,再也无法帮助不死凤凰,因为他们的话还未说完,淳于烈已经变了招式。顷刻间,项冲只剩下了招架之功,哪还有还手之力。可是对淳于烈来说,这却要多费去不少招式。吉灵儿飞快地数着:“四十六,四十七。”很快就要到五十了。淳于烈大喝一声,双掌一摆,各自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一只黑虎腾空而起,狂啸着扑向项冲而来。他终于使出了绝招“黑虎摧心。”项冲命在旦夕。 我刚要起身回护,却见一朵娇红的月季花从上坠落下来,直撞向黑虎虎门。淳于烈大惊失色,生生撤回了一掌,向头顶拍去,那月季花瓣如雨般散下来,顷刻间整个大厅里飘满了沁人的花香。在花瓣雨里,一只长剑穿天而起,射向吉灵儿,那是淳于烈掌势的余力打翻了项冲,他的剑也脱手而出。灵儿惊得目瞪口呆,我哪及细想,眼疾手快,已经抓住了剑刃,那剑依然从手间滑过,锋利的刃口割破了我的手掌,血丝丝流淌着,沾满剑刃。 “秋大哥!“几乎是异口同声,慕容娇、南宫雁和吉灵儿都惊叫着。也许是觉得失态,南宫雁坐了下来,慕容娇和吉灵儿同时扑到我的身边。 “没事儿!“我笑着另一只手抓住了剑柄,摊开了手掌,掌心滑出了两道深深的剑痕。吉灵儿从身上摸出一方洁白的罗帕,心痛地为我包扎。 厅中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披着斗篷,戴着大帽,一身黑衣,英俊的脸冷峻如冰,双眼下垂,只是嘴里少了一枝红月季。“独孤庆!“几乎是所有的人惊呼起来,许多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那佳宾席上的王不安霍然站起,一双尖利而仇恨的眼睛直视向他,好象就要扑身上去,旁边的南宫雁拉住了他的手,他犹豫了一下,在思索了片刻,慢慢地安静,坐了下来。 “独孤庆,俺从未惹你,你因何与俺过不去?“淳于烈颤声高叫着,问着向自己一步步逼进的人。 “你知道。”独孤庆冷冷地答道。 “哦?”淳于烈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是你那好事吧?”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了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所以你该知道怎么办。” “你是要俺去死?”淳于烈紧张地问。 独孤庆没有回答,我却猜中他的心思。他只是要淳于烈,当着我的面发个誓,来守口如瓶,另外,也是在警告我。 “俺难道怕你吗?”淳于烈倒豁了出去,叫道:“俺偏要说,独孤庆勾搭……”他话未完,独孤庆便象狼一样扑了过去,“呛啷”间已拔出了他的剑。淳于烈终于激怒了九命黑狼,我知道他从不轻易用剑,只要用了剑,必定要杀人。而且他的剑法之快,堪称天下第一,决不亚于他的轻功。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躲过他的头三剑。 独孤庆的剑挥出,只见漫天银屑,光芒四射,宛如群星璀灿,我看到的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狼。不,也许是长着两对翅膀的黑蝴蝶。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招式。淳于烈“啊”地叫了一声,这第一剑已经刺中了他的左肋,紧跟着第二剑又狂风般卷起。我顾不得许多,将项冲的剑在手上一抖,跃了上去。 三老大惊失色,只听老糊涂道:“好快的剑,那日咱们真是侥幸。”老犟筋也道:“确实侥幸,他没有与咱们使剑。”老东西最后道:“糟糕,他该不会忌恨咱们吧?” 也许是上一次曾接过独孤庆的一招剑,所以这一次我并没有多想,及至迎了上去方才知道,上一次他根本就是让着我。这一回不同了,他痛下了杀手,是要淳于烈必死的,一点也未手下留情。也许没有想到我会挺身而出,独孤庆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但那剑势如洪,哪还能收回,眼睁睁地看着它向我劈头盖脸砍来。 “啊!”所有的人都在惊呼。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九) 我闭上了眼睛。每当我闭上眼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时,便觉得有一种自然的力量附身于我,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而这一回,我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出现了项冲那奥秘无穷的无极剑法,所不同的是它没有招式,只是风在吹着大地,吹过树林,吹过沙漠,吹过荒原,吹到我的身边。我蓦然睁开眼,啊,看清了,独孤庆的剑到了我的眼前,我分明看到了他剑刃的轨迹。 独孤庆的剑快,我的手更快,剑只一举,已经缠上了他的剑。他的剑一歪,从我的耳边滑过,但我的剑却指向了他的咽喉。他大吃一惊,身形一闪,又一招石破天惊的破剑式,横扫我的腰际。闻着风声,我的剑已挥出,那项冲、三老与淳于烈都“咦”了一声,原来我正用得无极剑法,又挡住了独孤庆的破剑式,并且回剑反击了。独孤庆惊讶地说了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但他并未收剑,第四招凤翅云翔的回剑式,如犀牛望月一般激射过来。我也不知道如何便回了身,又是无极剑法的“虚而不屈”迎着他的剑竟穿了过去,直奔他的手腕。独孤庆又是一惊,宝剑急收,我却紧跟着“虚而不屈”又是“动而愈出”,来了个敌退我扰,跟着他的宝剑直刺他的身体。但我的这一招终未得手,独孤庆刚撤回的剑又突然挺了过来,不等我变式,已经剑头顶上了剑头。这种时刻,任谁撤剑都要吃亏,我只有尽力顶去。我的剑段段碎裂,而他的剑却势如破竹,转眼间已经指到了我的咽喉上。我手里只握着个剩下来的剑柄,呆呆发愣。 “呛”地一声,独孤庆已然还剑入鞘,他默默地看着我,脸上露着难有的苦涩,转过身去,淡淡地道:“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躲过吾的独孤九剑,你是唯一一个躲过了吾三剑的人。” “如果不是他的剑不行,也不一定会败在你的手下。”吉灵儿不服地道。 “不,俺兄弟就算有把宝剑,也躲不过他的第五招。”淳于烈已经闪在了一边,幽幽地道:“不过,俺兄弟这剑法如果练得更精纯些,也不见得落败。” “确实如此。”独孤庆也点了点头,转回身来,再次看着我,问道:“你的剑法看似杂乱无章,却能一击而中,凌厉无比,不知什么剑法?” 我惊讶地望了望众人,道:“这不是无极剑法吗?” “不是,绝对不是!”项冲高声叫道,显然不愿意我也会他的剑法,这么说着:“你的剑法看去有些象,但那一招一式,一紧一慢,一松一弛,绝与无极剑法大相径庭。” “嘿嘿,他明明是用得无极剑法,偏有人不承认。”老东西在一旁讽刺着。“嗯。”老犟筋也点了点头:“这确是无极剑法,但要比前一个人会用得多。”老糊涂却哈哈笑着拍了拍项冲的肩膀,道:“年青人,亏你练了那么多年剑,还没有悟透剑的精髓,他却看你练了一遍,就领悟了许多,如果他换成了你,嘿嘿,只怕天下剑术已无人能及了。” 项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仿佛遭受到了巨大的屈辱,大声喊着:“不,他不会无极剑。” “不会就不会呗,你这么大声喊什么?”丁哥儿抢白了他一句,项冲也觉得失了态,低下头再不说话,但我知道他已经沉浸在了痛苦中。我有些后悔,没有想到我的话会如此强烈地刺伤他的自尊心。 淳于烈小心翼翼地走到我的身边,拉了拉我,悄声道:“兄弟,俺先走一步了。”说着就要偷偷离去。我一把拉住了他,知道他还是惧怕独孤庆,如果不是因为我方才救他,说不定他早已开溜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别走,你的伤怎么样?”我没有放开他,问道。 他捂着左肋,那里已然上了药,但我的关心却让他咬牙切齿,因为我的话引起了独孤庆的注意。我笑了起来,十分有把握地道:“放心,只要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发誓,以后不去胡言乱语,独孤大哥是不会为难你的。”他不相信似地看着独孤庆,我也回头看着他,独孤庆终于点了点头,连眼皮都未抬。 “好!俺今日就看在兄弟的面上,向天下英雄保证。”淳于烈说着偷眼看了看独孤庆,而后者却无动于衷,连动都未动。 “不,你要发誓。”我警告道。 “好!”淳于烈无可奈何地道:“俺发誓,决不胡言乱语。” 我看了看独孤庆,他依然头都未抬。“你应该这么说。”我告诉淳于烈:“你发誓,对独孤大哥的所有秘密都守口如瓶,不然便怎样怎样。” 淳于烈不满意地望着我,好象埋怨我为什么那么牵就独孤庆,但他也知道我这是为他好,只得道:“好,俺发誓对独孤庆的秘密守口如瓶,不然便落到他的手中随他处置。” 我再看了看独孤庆,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淳于烈却长长地出了口气,拉着我不解地细声问:“你怎么如此了解他?” 我一笑,随口答道:“我们是朋友。” 独孤庆忽然捂着胸口咳了一声,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惨白得如张白纸,他的身躯微微在颤抖,摇摇欲坠,仍然坚强地站立着。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了,也没有人敢去问,当然除了我。 我忙扶住了他,他瘫软在了我的怀里。“你怎么了?”我惊慌地把他抱到一边,手在他的胸口一摸,感到湿漉漉的,再举起来一看,不由得叫道:“是血!”便扯开了他的衣服。啊,在他的胸口裹着布条,已被鲜血染红,仍然在向处渗着。 “是旧伤迸裂。”灵儿看了一眼说道,急争地叫来医官,取来药亲自为他更换,但见她手指麻利,动作干净,哪里象个娇小的小姐,,倒好似个受过专门训练的护士。独孤庆的伤口呈现在我的眼前,呵,好长好深,足有五寸,几乎可以看到骨头了,肉皮向外翻出,若不是他身体结实,换了别人,早已倒下爬不起来了。灵儿一边清理他的伤口上着药,一边对我说着:“哼,他倒是够横的,这么重的伤还敢与淳于大哥和你来斗狠。”淳于烈也在一旁啧啧咂着嘴,直到后来的许多时间里,他都万分后悔,早知独孤庆身负重伤,他就该放开胆来与之一拼到底,一定能够获胜。 “这是谁干的?”我关切地问着。独孤庆却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容苍凉凄惨,但是分外美丽,然后指了指被我扒下来的衣服,我拿起一抖,“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是我的匕首!”我惊讶地叫了一声,捡了起来,就要拔出。“别!”独孤庆喊了一句。我不解地望着他,他撩下眼皮,漫不经心地道:“吾就是被它伤的。”我一愣,终于还是拔出了刃。“啊!”眼前一亮,真怀疑我的手上还是不是穿心匕首,这匕首怎么变得这般玲珑小巧,晶莹剔透,在我的手中颤颤地发着莹莹的绿光。我一挥手,在地上一划,一块厚厚的铺地砖如切豆腐般地变成了两块。 “它被开了刃。”独孤庆告诉我:“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是谁偷去的它?”我收起匕首,忿忿地问。 他道:“它已经物归原主了,你还问这做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伤了你?” 他摇了摇头,再不肯回答。 正午时分早已过去,天也将近了傍晚,但这绿林大会还没有结束,副帮主与四个护法还需要选出。 我扶起焕然一新的独孤庆,在佳宾席上坐下,笑着问道:“你战败了淳于大哥,有权力作我们绿林帮的副帮主,你愿意吗?”他愣了一下,眼盯着我,仿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苦笑了一下,道:“独孤大哥自然不愿意只作个副帮主,以你的武功来说,应该作正的。” “不,你说错了。”他重新垂下了眼皮。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你虽然还很幼稚,但你是吾唯一的朋友,吾不会与你计较许多。”他诚恳地道。 “那你在想什么?” “吾不适合。”他说。 “为什么?” “你就不怕吾入了绿林帮,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他问。 我愣了一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笑道:“你不是怕给我们带来麻烦,你是嫌我们会给你带去麻烦。” 他也许没有想到我这个幼稚的小子,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思,脸微微有些红,只是强辩着道:“不。” “绿林帮不怕任何麻烦。”我说:“如果你不怕我们会给你带去麻烦,你就应该作副帮主。” 独孤庆沉默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灵儿偷偷地拉了拉我,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她的疑虑,再看看所有的人,都在怀疑我的决定,但我却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只是这里不便多讲。 “那么,我宣布独孤大哥为绿林帮的副帮主。”我大声道。底下响应的人却廖廖无几。我并不在乎,其实,依吉灵儿所述的条件,有我在,这个副帮主完全是个挂名,起不了什么作用。 “现在,该选出四名护法。”我又道,看了看淳于烈,他却不满意地扭过了头去,我依然宣布着:“这第一护法当是淳于大哥,不知大家有没有异议?”我的话问完,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我知道,还是淳于烈的武功震骇了所有的人。但他仿佛觉得这个职位太小,头都不回。我笑了一下,解释道:“四名护法关系重大,可以处置任何一个违反帮规的人。当然,他自身也要洁身自爱,公正平等,不能违犯帮规。如果帮主有不对的地方,护法也可以警告……” “秋大哥!”灵儿提醒着我,目的无非是要帮主至上,就象皇帝一样。 我向她摆了摆手,笑道:“大家都应该平等,帮主也应该有人约束。”吉灵儿只得点了点头,而我的话更博得了所有人的赞赏。 “还有。”我接着道:“假如帮主有重大过错,四个护法如果意见一致,可以弹劾帮主,并且有权召开绿林大会,决定是否废黜帮主,另立新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也没有想到我会赋予护法如此大的权力。其实,这也只是我仿照议会制度,突发奇想制定的。灵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这又何必呢?” “不,这必须。”我答着:“我必须也对以后接任我的帮主有个约束,免得他一意孤行,胡作非为。”灵儿低下了头,显然被我长久的打算说服了。 淳于烈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又露在了脸上,被这护法的特权所吸引,也许他要以为这护法该是太上皇了,忙连声道:“好,俺就接任这第一护法。”我笑了起来,暗自欣喜哄他上了当。 我再次面对项冲,真心地问道:“项大哥不作副帮主,可愿意作绿林帮的第二护法?” 项冲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拒绝。 王不安却低低地说道:“项大哥,秋帮主是想让你能牵制那几个魔头们。”我不由得看了看他,真不敢相信,这个憨头憨脑的小伙子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心思。 项冲望了望吉灵儿,灵儿正启盼地凝视着他。我想,如果问这话的是吉灵儿不是我,他根本就不会犹豫的。 “好,我就作一回第二护法。”他终于答应了。 “现在还有两个护法没有确定。”我说道:“从适才的比武中,可以看出谁的武功高下,我认为第三护法之职当属施子山施寨主。” 我的话让众人愣住了,施子山简直不相信我的决定,在他看来,从一开始他就与我作对,我不去排挤他已是万幸了,现在不宁 将如此重要的职位给他,这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当下受宠若惊,忙起身下拜,口中高呼着:“多谢帮主信任。” “那么第四护法自然该是我了。”不等我再说,丁哥儿已经抢先发言,看他那洋洋自得的样子,仿佛已经是了。 “不。”我笑着回答,指了指旁边的崔城雄,道:“今日崔寨主虽然没有显露本事,但众所周知,他的连环棍威震河北,我觉得胜任第四护法应该没有问题。” “帮主,在下寸功未立,不敢受任。”崔城雄急忙答着。 “崔寨主不来胜任,就没有合适的人了。”我道。是谁都看得出,我在吆买人心,我却不在乎许多。 崔城雄还要推辞,他身后众多属下唯恐我改变了主意,纷纷劝进,他过才感激万分地接受了我的任命。 “浑球,你把我怎么办?”丁哥儿再也无法忍住气,指骂着我就要耍浑。看着他面红耳赤脖子粗的样子,我笑了起来。“你还笑!”他骂着,伤心地道:“我对你这么好,从一开始就跟着你,你怎么把好位置全给了外人,不为我留一份。” “我当然给你留了个好位置。”我笑道。 “哦?作什么?”他脸上马上露出了光彩,急急地问。 “作我的随从。” 他象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忿忿地道:“这也是好位置吗?” “当然是。”我答着,一手拉过了他,另一手拉过了吉灵儿,正经地道:“你和灵儿,一个是我的左膀,一个是我的右臂,分不得的。” 他终于笑了。 第十一章 绿林大会(十) 绿林大会终于天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最后,大家歃血为盟,举杯畅饮,直到半夜三更才逐渐散去。 灵儿总是一付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却心情舒畅,对于自己能网罗来那么多高手感到骄傲。吉灵儿说:“那些魔头都是些桀骜不驯的性子,你就不怕他们争斗起来吗?” 我却一笑道:“不怕,三老已然为我左右,不会出错;淳于烈虽说放荡,但与我结为兄弟,不会为我出难题;只有独孤庆,但他也不会伤害到我,何况我非常了解他,他出任副帮主也只不过有名无实,不值得担忧;再者,这些大魔头入了绿林帮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灵儿问。 “最少别人不敢再小瞧我们。”我答道:“因为绿林帮高手太少,才会有洪山一劫,现在的绿林帮,江湖上还有谁敢欺辱?” 吉灵儿惊诧地望着我,不断地打量着,仿佛在看一个奇怪的动物。 “你看什么?”我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我想,你如果有野心,只怕可以作皇帝,统治天下。”她喃喃地说。 我却感到了悲哀,如果我真能作上皇帝,我当让中华大地天翻地覆,早早地结束这漫长的封建时代,进入工业革命;然后,再派出大量的人员,走向海洋,走向世界,去发现新大陆,让中国永远屹立于世界的中心,完成比成吉思汗还要伟大的壮举。但这只能是一个梦想,即使我有这个才能,也无法摆脱我生命的短暂。 早上,我刚起得身,便见灵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仔细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面对她疑惑的目光,我有些不解地问她:“有哪里不对吗?” 她咬了咬嘴唇,仿佛是强忍着无限的悲伤,嗄声道:“你骗了我们。” “我骗了你们?”我叫了起来,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还要装吗?”她厌恶地扭过头去。 “你说什么?”我抱住了她,恨不能抠出她的话,委屈地叫着:“我装什么了?” “你是七杀门的人。”她默默地说着,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我呆住了,我是七杀门的人吗?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地知道,灵儿的父亲吉金龙死在七杀掌下,那七杀掌正是七杀门的绝学。 沉默了半天,我的心情才平静下来,缓声说明着:“我对我以前的事已经忘记了,也许曾在七杀门里住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从来也未承认过我是七杀门的人。”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呢喃地道:“不管你是不是,如今七杀门的人已经找来了。” “哦?”我吃惊地问:“他们在哪里?” “在聚义厅。” 我急急赶到聚义厅,那里已经集聚了不少的人,以洪山三虎为首,正团团围住一行人,而三老、淳于烈以及项冲、王不安等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到我出现,人们的目光全部投了过来,多的竟是怀疑。大家纷纷让开一条空,我走进人群,不由得愣住了。 “翩翩?”我首先看到了戴着面具的翩翩,在她的身边是一样戴着面具的上官容,她们的身前却是个瘦弱的男子,也戴着个如典韦一般黄脸的面具,身形优雅,没有带任何兵器,只是手里握着面精致的如枫叶一样,红红的,但要大了些的铜牌子。在这个人身边,还有一个人虽然也戴着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但从他那还未长起的秃秃的头顶,身披的灰色的僧袍,以及大腹突出、胖胖敦敦的身材,一开口一个洒家,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个我曾救过的少林寺叛徒三生和尚,原来他也是七杀门的人,跑到少林寺却卧底。 “他就是秋月浑!”翩翩指着我对那个瘦弱的男子说。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皱着眉头问。 “阿浑,可还记得你的连叔吗?”那男子紧盯着我,十分慈爱地问道。 “连叔?”我十分陌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来,秋月浑果然是七杀门的人,这个自称连叔的人一定与他有些关联。 “阿浑,自从你六年前离开了断魂崖月亮谷,连叔就为你担心,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天保佑,六年来你愈发得健壮,愈发得俊逸绝伦了,不是亲眼见到,连叔真要以为是在作梦。”这个自称连叔的人说得如此动情,如此真切,以至于我都有些感动。但总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不太自然,好象在装腔作势。他还在激动地说着:“阿浑,你长大了,而且作了绿林帮的帮主,连叔为你高兴,为你自豪,这也是我们七杀门的光荣。”他说着高举起了那块枫叶牌子,他身边的三个人立刻毕躬毕敬地垂手而立。只听他朗声叫道:“七劫七杀,得令得花,世上世人,无你无他。英树堂阿浑听令,今奉头领之命,升汝为清风堂堂主,堂管绿林帮,由翩翩辅佐,光我七杀门。”说着,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已将令牌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看了看这块令牌,一面刻着个篆书的“杀”字,另一面刻的是一个美貌的少年的面具。我再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灵儿含着泪,憎恨的目光。环顾四周的人众,有的露着诧异,有的露着鄙夷,还有的露着惊喜。淳于烈依然面带微笑,浑不在意我是什么人;项冲与王不安却是怒目而视,仿佛后悔与我相识;慕容娇和丁哥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忙不迭地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独孤庆由于伤势的缘故没有出现,只有南宫雁一脸麻木,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态。 “嘿,他可是一身谜题,咱们永远也无法猜透。”老糊涂在说,接下来是老犟筋说:“这正是他的迷人之处。”老东西冷笑一声,道:“他的主意正着呢,不会忍受别人的摆布的。” “对不起。”我严肃地面对面前的四个戴面具的人,心中早已有了主意,道:“我不记得秋月浑以前的事,我只记得四年来的事。在那之关,我不是秋月浑;在那之后,我才是秋月浑。所以我不认得什么连叔,也记不得七杀门。我就是我,不会听命于任何人。” 我的话除了我自己,谁也没有听懂,但人们都听出了我的态度。 “你是说你不接受头领的命令?”连叔愣了愣,阴沉着声问道。 “我不是七杀门的人,所以并不承认什么头领。”我冷冷地答道:“既然秋月浑六年前离开了七杀门,就说明他决心脱离七杀门,这种决心我不会改变。” “秋月浑,你好大的胆!”上官容大声喝着站了出来:“你私自逃离总坛,头领不追究你的过失就已经万分宽容了,如今还特意升你为堂主,你反倒不谢恩,难道还要叛变不成?” “哇,好凶啊!”丁哥儿漫步踱了上来,指着上官容骂道:“你这个丑婆娘难道没有听清楚吗?我大哥说了不会听命于人,嘿嘿,除非把那头领让与大哥作了。” 上官容气得浑身颤抖,马上就要动起手来,却被连叔摆手挡住了。他反而很是平静地说道:“难道你果真想作头领?唉,你又何苦,其实谁都知道,你迟早会是七杀门的头领。” 他的话不仅是我,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惊,我暗暗揣度,听他的话语绝非戏言,难道这秋月浑真可以作上七杀门的头领?那么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呢?他为什么还要逃离断魂崖呢?如今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决定。我望了望他,还是解释道:“我这兄弟会意错了,我说过脱离七杀门,并不为其它。” “那是为什么?”他问。 “道不同不相与谋。”我随口答道。 “秋月浑,你可想好了。”翩翩插言道:“七杀门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你在七杀门里,前途无量。” “我是认真的。”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对于七杀门,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好前途。你们一个千方百计要害我;一个是连婴儿也不放过的吸血鬼;一个偷袭师长,背叛师门却假借我的手;另一个我虽然不了解,但藏头藏脸,装腔作势。七杀门里还会有什么好人呢?我说过脱离七杀门,永远也不会后悔。” “阿浑,你变了。”连叔惊讶地道:“你比原来更果断,更有主见了。” “你说什么呀?我大哥一直就是这样,从没有变呀?”丁哥儿不服气地道。 连叔点了点头,声音又变得阴沉,道:“阿浑,头领给了我两个命令。” “哦?” “如果你听从了头领的安排,你将会被立为七杀门的小头领,是将来的接任者。” “我不希罕。”我毫不犹豫地说着,望了一眼灵儿和全体的属下,他们都激情荡漾,为我的表现所感染,摩拳擦掌,只等我的令下,驱除这四个不受欢迎的人。 “你想好了?”翩翩不由得又问了我一句。 “我早就想好了。”我答着,笑着指了指这聚义厅中所有的人,道:“你不觉得我现在作绿林帮主不是更逍遥吗?” “好,头领给我的第二个命令便是,如果你不听令……”连叔“嘿嘿”冷笑了一声道:“就杀了你。”他说着未等别人明白,已经向我抓来,手法之快,宛若猿猴,倏忽间已抓住了我的左肩。我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浑身真力不由得已经升腾起来,天魔星功象一股旋风,往他的手上冲去,同时我的拳头也挥了出来。他诧异地“啊”了一声,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具有如此强大的罡气,震得身形一歪,手臂缩回,我的拳头已到了他的身侧,他这才知道低估了我,忙拧身躲过。这时,我的属下们也自发地团团将其它三人围住,丁哥儿和王不安挺剑直奔上官容,项冲也与翩翩动起了手,只有三生和尚掌力威猛,顷刻间已打倒了四五个人,淳于烈这才纵身而上,将之抵住。 “在大洪山,你们是得不到便宜的。”我边打边告诫着这个瘦弱的连叔,无非是叫他好自为之。直打了十余招,他已经知道,我确实不容易对付,在短时间内,战我不胜的;而另外三个人,尤其是那两个女的,越来越有些吃紧,这样战得越久,他们就越吃亏。当下,就见他打了声唿哨,双手猛然交错,我只见两股扭起的拳花向我击来,我顺掌迎了上去,阴差阳错,手中的七杀牌正好翻起,抵在了我的拳与他的拳之间,只觉得一股腥气扑鼻而来,身体好象被推土机推动着向后猛退,忽然间就停了下来。再看连叔,一路拳头打过,众人纷纷应声而倒,上官容、翩翩与三生和尚弃下对手,跟着逃去。 丁哥儿跳到前头就要去追,我喊了一声:“别去。”已将他拉住了。 “好厉害、好霸道的拳风啊,老东西,可看出什么?”老糊涂在高叫着问。老犟筋在一旁自言自语:“这个人怎未在江湖中听说过?”“抱歉得很,这拳法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老东西最后无可奈何地说。 我看了看我的手掌,那块铜制的七杀牌此刻已成了个薄铜皮贴在我的手上。再看看躺倒在地的人,有的还在呻吟,有两个已然断了气,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的是一个黑色的拳凹印。我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若不是那块铜牌,只怕我也难逃厄运了。 “七杀拳!”淳于烈与灵儿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不错。”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半天才沉声地警告着:“还有大摔碑手。” “这两种禁技?”人们惊呼起来。 第十二章 少林寺(一) 绿林大会已经过去,赴会的山寨主们又回到各处作他们的山大王。我仍然留在大洪山,处理绿林事务,其实这些事务全部是由吉灵儿处理的,我宁愿落个逍遥自在。 淳于烈是不闲不住的人,又跑下山去找人喝酒了。独孤庆在山上养了几日伤,觉得好些时,只说了句要走,未等我挽留,已经走了。对于南宫雁与慕容娇,她们跑出来那么久,父母一定十分担心,我好说歹说,终于让项冲、王不安和梅娘一起将她们送回南宫世家,好在南阳并不远,我们随时可以联络。我的身边只剩下了三老,三虎,吉灵儿我丁哥儿。自然,我要兑现我的允诺,教三老的阿拉伯数字,这三个老家伙竟如此愚笨,那么简单的符号如何也记不住。空余时,丁哥儿还会来纠缠于我,目的无非是要我教他绝招,象苍鹰扑食,烈风怒火,无极剑法,他都要学,这也是他没有跟着慕容娇去南宫世家玩一趟,而甘心留下来陪我的真正的原因。 闲暇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几天。这一日,我正和丁哥儿练剑,灵儿又急匆匆地赶了来,说出了一件事。 “少林寺的智圆大师是死在你的手上吗?”灵儿问我。 我一愣,不明白她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件事。 “是这样的。”她解释道:“少林寺过几日要为智圆作一次盛大的法事,武林各门各派有头脸的人物都去吊唁。少林寺将这笔帐算在了你的身上,只怕法事后,要与我们找些麻烦。你知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我们绿林帮中有许多弟兄也是少林派下,所以……” “我知道了。”我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这是我自己与少林的事,不关系任何人。” “不,秋大哥,你是绿林帮帮主,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她道:“我只是想与你商量一下对策,你能不能将这事情的始末讲出来,我确信你一定有缘由的。” 我感谢地望着她,从她那信任的目光里,看到了支持,看到了力量。虽然这是让我愧疚终生的一件事,我不愿意再去提它,但还是原原本本,毫不隐瞒地讲了出来。 听完我的叙述,灵儿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说除了少林弟子外,当时还有那个七杀门的翩翩在场?” “是的。”我答道。 “如果她不是七杀门的人,或许可以作证。”她自言自语着,随即又说:“少林弟子也许已经说清楚了,没有她应该更好。” “这怎么讲?” “如果你和她在一起被当成七杀门的人,谁还会相信你呢?” 我点着头,不得不佩服她的敏捷思维。 “如今,我认为有两条路可以走。”灵儿思索着道。 “哪两条路?”不仅是我,丁哥儿也急忙问。 “一是主动去少林陪罪,二是什么也不做,就等着他们来。” “哦?” 她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解释着:“我虽没有见过少林方丈智仁,但早已听说此人善辨是非,为人刚直,通情达理;如果我们主动去少林寺向他说明事情本末,赔理道歉,或许可以化解冤仇。但这样危险很大,万一智仁不是传说的那样为人,追究起来,我们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这办法不好。”不等我开口,丁哥儿已经叫道:“我们去少林寺确实是凶多吉少,我反对。” “那就采取第二种方法,什么也不做,随它事态的发展,走一步看一步了。”灵儿道:“这样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拼他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就象上次洪山大劫一样。” “不行。”我马上反对:“我不同意,我不能让绿林帮毁在我的手里,让兄弟们因为我而受害。” “你说哪里话,我就不信我们打不过他们。”丁哥儿也马上喊道。 灵儿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又道:“秋大哥还未听我把话说完,那只是最坏的结果,还有可能化干戈为玉帛呢!我认为只要我们处理得当,还是采取第二种方法比较稳妥。再说,我们也不怕任何人再来攻打大洪山。” “对,我完全赞同灵儿姐的意见。”丁哥儿在一旁随声附和。 我看了他们一眼,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坚决地道:“不,我还是要去一趟少林寺。” “浑球,你是要找死呀?”丁哥儿不由得骂道。 灵儿只怔了一会儿,仿佛已猜透了我的心思,低下头去想着。 “我的心一直不安,不为别的,只为了我自己。”我动情地道:“一个人虽然不是你害死的,但与你有关,你逃得开责任吗?你能够回避吗?你还可以安心地去等待吗?不,我不能,我永远不能。不管怎样,我也要去吊唁一番,哪怕他们要我偿命,我只求活个心安。我不强求你们跟我去,我只想一个人前往。” 灵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眸子在闪烁,她的嘴唇在微笑,她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良久,才充满激情地道:“不,我陪你去,无论到哪里,我都愿意陪你去。”这话象火一样,烧得我浑身滚烫,真恨不能与她亲吻。 丁哥儿愣了愣,无可奈何地道:“既然你们都去,那我也只好去罗,哎,谁叫我们从小就在一起。” 我和灵儿、丁哥儿,同着三老离开了大洪山,将山上的事务全权交给了洪山三虎。 已是仲夏季节,天气很热。我们往北赶着行程,一路上,丁哥儿的嘴巴就未闲着过,他总是埋怨我不该去冒险。我笑着告诉他,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就回去。他气得嘟囔着嘴,说不出话,半天后,还是自言自语地道:“还是跟着吧,回去我也不认得路。” 我们来到了南阳,丁哥儿忽然想起了慕容娇,非要到南宫世家去看一看,也许还会遇上项冲等人。我却摇了摇头,心里清楚与三世家结的仇,南宫长胜和慕容致情不会招待我们,何苦去讨那个没趣呢。无奈丁哥儿死缠硬磨,一定去见一见慕容娇,我也想知道她们怎么样了,犹豫起来。灵儿出了主意,叫我们在一处茶馆中稍坐,她去打听一下,想办法将娇儿叫出来见我们,这样就不必去见她们的父亲。丁哥儿一听,十分赞同,也要跟着去。我只得叮嘱了几句,这才看着他们离开茶馆。 我与三老围坐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喝着茶。这大热的天里,南来北往、各式各样的人会集于此歇脚,茶馆里的生意倒是兴隆,十余张桌子都没有空闲,人们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着天。在这种场合,什么事情都打听得到,我只是无意去听人们谈论些什么,说得什么新闻,与我无关的事太多了,我也关心不过来。但是,我邻桌两位商人模样茶客的谈话,却不知不觉得吸引了我。 “刘老弟,听说你那里还有几口剑师庄所铸的剑,不知可卖了出去?”一个人沙哑着声音在问着。 “哪里,他剑师庄的剑故然是好,但价格太高,一般子弟谁买得起。而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宁愿花上百两银子多买几只鹦哥儿鸟或者古玩,也不愿花上几百两买把剑。哎,去年的货还压在手里,未曾出售呢。”姓刘的唉声叹气地道。 “老弟,这一回你可要发大财了。”前一个人道。 “王老兄为何如此说?” “难道老弟没有听说?剑师庄被人一夜间杀了个鸡犬不剩。” “有这等事?这几天我去了剑南一趟,刚回来,倒是没有听说。”后一个人惊讶地问。 我也竖起了耳朵。 “嘿嘿,剑师庄一旦消失,老弟手中的剑可就成了绝品,恐怕要卖个好价钱了。”姓王的人羡慕地道。 “剑师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姓刘的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意,而更加关心那件惨案。 “老弟果然不知了。”姓王的道:“几天前,有人去拜访剑师庄的老剑师莫与敌,到得那里,方才发现里面的人都被杀了,只有一个小徒弟尚有一口气。在庄子的口处还捡到一块雕着面具的铜牌子,象是七杀门所为。” “哦?这些人都死在七杀拳下吗?”姓刘的问。 “不,剑师庄的人都死在利刃之下,并非七杀拳。据武林行家推测,这些人都是死在一种小型兵器之下,几乎每个人都血流不多,心口被捅穿。从那伤口的形状看,好象是把匕首。这根本不象七杀门所为,七杀门杀人都要灭迹的。” “匕首?”那人一愣,我也一愣,只听他又问道:“不知莫老剑师是否也死在那兵刃之下?” “是的。”姓王的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姓刘的叫了起来:“谁都知道莫老剑师祖传的一件神蚕丝袄,时刻穿在身上可防任何利器的穿刺,连峨眉山的飞云剑,武夷山的玄女剑也无法伤及毫毛,怎么可能被一把小小的匕首穿透?” “但它确实被那利刃穿透了。”姓王的人肯定地道。 姓刘的依然不信,嘴里说着:“不可思议。”一边摇着头,这才问那对面的人:“也不知剑师庄与何人怎生结了仇。” “你不知道,他剑师庄的人也不知道。”姓王的说。 “此话怎讲?” “那尚未断气的小徒弟如此说的。”姓王的道:“他只知道那天一早,莫老剑师的一位朋友来访,带来了一把神刃,要老剑师鉴别。老剑师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年荆轲用来刺杀秦始皇的徐夫人匕首,但却锈迹斑斑。在那朋友的要求之下,老剑师为其开了刃。这位朋友刚走了不久,这小徒弟正干着活,就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便失去了知觉。” “老剑师的那位朋友又是谁?”姓刘的奇怪地问。 “那小徒弟的话还未说完便咽了气,所以没有人知道。” “那么,发现剑师庄血案的人又是谁?” 这姓王的自豪地道:“那日是三世家的人去求剑,我也跟了南宫老爷去,也想求几把剑,大家到了那里就看到了这一切,当时我就在场。” “难怪你会那么清楚。”姓刘的恍然大悟。 我陷入了沉思,虽然不敢确信我的穿心匕首便是徐夫人匕首,但隐隐感到了不安。这穿心匕首如何便被开了刃?我想起了老黑魔告诫过的话:此匕首极有灵性,若得主人,定当深夜吟唱,晶莹光华;外人得之,不开刃尚好,一开刃必见血光。如果他说得是真的,那么我的这把匕首已经杀了人,杀得什么人?我不知道,只有去问独孤庆。 那两个商人又聊了片刻,这才起身散去,我却记下了那个姓刘商人的店铺地址。 第十二章 少林寺(二) 灵儿带着丁哥儿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我并没有见到慕容娇的身影。 “怎么?她们不愿意来吗?”我问。 “人家昨天就走了。”丁哥儿追悔地道。 “是吗?”我问灵儿。 她点了点头,道:“南宫长胜带着他的一家人,跟着慕容致情去幽州作客,只留下几个家丁看家。” “怎么会这样?”我很奇怪。 “嘿!”灵儿轻笑了一声,道:“南宫长胜只不过是怕我们报复他南宫世家罢了。他去幽州,名曰作客,实是避难。” “娇儿和南宫雁也去了吗?”我又问。 灵儿警惕地望了我一眼,答道:“她们也跟着去了,或许她们是不愿意去的。” “哦?”我万分诧异:“你怎么知道?” “听那家人说,这两位小姐一回到家,便受到了两个父亲十分严厉的惩罚。”灵儿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道:“只怕她们想和你在一起,她们父亲也不会答应的。” 我的脸一红,嗫嚅道:“其实我只是担心她们的安全罢了。” “嘿,那两个小姐长得都如花似玉,咱们帮主不想才怪呢。”老糊涂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老犟筋也插言道:“帮主少年英俊,娶了那两家小姐也不为过。”我刚要去骂,却听老东西在一旁骂道:“你们两个不要胡言乱语,须知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帮主的。”他说着瞅了瞅灵儿,灵儿正低着头默默无语。 “你也在胡说八道。”丁哥儿鼓着腮梆子喊了起来:“慕容娇儿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可爱,我却要说浑配不上她。” “难道是你配得上吗?”老东西讽刺道。 丁哥儿看了我一眼,又是忌妒,又是生气,最后还要恳求我来回答。我笑道:“我是配不上,确实只有咱们的丁哥儿配得上。”他这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向老东西扮了个鬼脸。 三老都哼了一声,不再答言,灵儿却笑了。 这些日子,我与三老处得非常融洽,对于他们的问题,我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值得庆幸的是我拥有的高中水平的数学知识没有忘,能够得心应手地教他们一些在二十世纪里很简单的数学问题,不仅有在他们看来如谜一样的阿拉伯数字,还有更为深奥的函数、微积分,甚至于我也只粗懂一点的墨比乌斯环及四色问题。所以在他们看来,我简直就是深不可测的神童,也使他们心甘情愿地拜伏在我的脚下。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年纪虽老,但确实目光敏锐,什么事都逃不脱他们的眼睛。有的时候,我心里想的不可告人的东西也会被他们看穿,一语道破,叫人尴尬至极。 “不知项大哥他们哪里去了?”我岔开话题问道。 灵儿和丁哥儿都摇了摇头。我无需再问,他们没有回大洪山也是在情理之中。 出了茶馆,我们在南阳街头随便闲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家杂货店门口,我抬头望了一眼招牌,信步走了进去,灵儿和丁哥儿也跟了来,三老却愿意站在门首等候。 每一间杂货铺里虽说都卖杂货,但都有一两种主要商品,这家杂货店显著与众不同之处是它的主要商品不是别的,而是剑。这就是那个刘姓商人的店铺。 “不等那掌柜招呼,我已经问道:”你这可有好剑?” 不仅是那掌柜,丁哥儿与灵儿也愣了一下,只听丁哥儿欣喜地道:“怎么,你终于肯买剑了?不来争用我的剑了?” 灵儿也道:“秋大哥早就应该准备一把剑了。” “公子算是找对地方了,别的不敢说,要是论剑的话,我这里可是南阳城里货色最全的了。”那掌柜忙抱过来了一捆宝剑,一边还忙不迭地介绍着:“我这店专卖各种宝剑,五两银子、十两银子的都有,还有两三两银子的小剑,货色齐全,大小俱备。” 我看了看摆在面前的这堆剑,挑了挑,摇了摇头,问道:“你这可有更好些的吗?” 他愣了一下,迟疑地问:“客官可是要上好货色?恐怕价钱贵了些。” “你说什么话?”丁哥儿不满地叫道:“你是怕我们没有钱吗?”他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腰包,满不在乎地道:“我这里有得是钱,你只管拿好货来就是。” 那掌柜依然犹豫着,我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笑道:“掌柜可是姓刘?” 他惊讶地望着我问:“你如何知晓?” “是你的一位姓王的朋友介绍我来的,他说你这里有绝品好剑。”我编着瞎话。 刘掌柜的脸上渐渐绽开了笑容,他相信了,这才殷勤地道:“我这就去拿。”说着,转身进了里屋。 “你怎么知道他姓刘?”丁哥儿诧异万分。 我只笑不答,就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刘掌柜从里屋出来,手里果然捧着一个精致的长形木盒,放到桌上,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三把带鞘的宝剑。我拿出一把,拔出剑来,但见银光闪闪,寒气逼人,确实是一把好剑。 “此剑出自剑师庄。”刘掌柜得意地介绍着:“原先每一把要卖一百两银子,如今却要卖二百两。” “你这不是坑人吗?”丁哥儿骂道。 “这剑确实值得此价。”我随口应道,一边细细将三把剑看过。 “这位少侠果然懂行。”刘掌柜夸赞着。 我举起一把剑,对着墙上钉着的一根指头宽的铁楔,随手挥去,那铁楔应声而断,仿佛砍瓜切菜一般。 丁哥儿与灵儿都惊叹地睁大了眼睛,那掌柜也洋洋自得。我却摸了摸手中的剑,摇了摇头,将之还鞘,重新放入盒内。 “少侠看不上这剑吗?”刘掌柜满腹狐疑。 “剑虽是好剑,但并非极品。”我告诉他。在我所见过的剑中,只有独孤庆的剑堪称极品,虽然我很想仔细欣赏一下那把剑,但见他吝剑如吝命的样子,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话怎么说?”刘掌柜十分惊诧。 “这三把剑都多了一份火候。”我解释道:“铸造业并非易事,少一份火候会过软,多一份火候会过脆,这火候的多少不是普通人可以掌握的。这三把剑虽然锋利无比,但钢硬有余,韧性不足,与普通的刀剑相碰尚可,若与大锤,或者大铁锥之类实心大铁块相碰,只怕要崩刃的。” “客官果然好眼力。”刘掌柜由衷地说道:“这三把剑虽说也出自剑师庄,却是老剑师的徒弟所铸。我这里尚有一把老剑师亲铸的宝剑,这就拿与少侠来看。”说着匆匆地收起这个木盒,又走进里屋。 灵儿与丁哥儿都在奇怪地看着我,仿佛是在看一件怪物。只听丁哥儿又在问道:“你怎么就会相剑呢?” 我又是只笑不答,总不能跟他们说我真正的父亲是二十世纪末的一个国家大型钢铁厂里铸造厂的厂长吧?其实,有一个搞铸造三四十年的父亲,他的儿子多少也会懂得一点铸造的知识。 刘掌柜这回是捧着一口用黄布包裹的长剑走了回来。我接过剑来,慢慢打开黄布,呈现在我眼前的果然是一把精致的长剑,总长三尺余。那剑鞘雕龙绘凤,虽说是铁打而成,但依然巧夺天工,白光灿灿,上面留有许多花模,想来,还可以镶些金银宝石。再看剑柄,原来是一个龙头,金丝缠绕,活灵活现,只是龙头的两个眼睛空的,应该能够安上两粒打磨过的钻石。对于我来说,这些装饰倒是次要的,重要的还是要看看剑身。我拔出剑来,立刻就感到白光耀眼,刺人双目。那剑刃若隐若现,仿佛透明;剑脊处两面交汇平滑,没有痕迹,两边各有一道浅槽在中间,宛如刺刀;整个剑身呈令箭形,头宽尾窄,宽处有四指,厚约一指,长有二尺七寸,果然绝世。 我拈起指头在剑身一弹,“铮”地一声清响,仿佛钢丝在半空滑过,又象长笛飘悠脆呖,还似鸽哨响彻空谷。“好剑!好剑!”我不由得赞道。 “少侠在日头下细看,便可发现剑身两侧宛若两条飞龙腾空;若在阴雨之时,那血槽中还会有烟雾出现。”刘掌柜介绍道。 我半信半疑,将剑对着日光,侧目看去,就见剑身一片雪亮,反射的光芒阵阵折射出去,宛若水波荡漾,那光影分明就是两条飞龙交错盘旋着升腾而去。我以为剑身上定然是绘了龙的图形,将眼仔细看来,依然平滑如镜,哪有什么飞龙,不由大奇。 “此剑吹毛利刃,见血不沾,少侠不妨试试。” 我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剑刃处用嘴一吹,那头发当真一分为二,毫不虚夸。 我爱不释手地拿着剑来回翻看,丁哥儿也抢过去仔细观瞧,然后又递给了吉灵儿。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不由得问道:“此剑确是极品,只怕铸剑师一生之内也铸不得两三把,如何肯把与你卖呢?” 刘掌柜干咳了一声,显得很不自然,道:“少侠说得是,我曾往剑师庄,只求得方才拿与少侠看过的那三把剑。此剑名曰飞龙,是老剑师毕生心血所铸。还有一把名曰七星,送与了七星盟主。而这把飞龙剑,老剑师留在身边,如何也不肯出示于人的。” “你为何得到?” “这却要提到一年前,老剑师不知因何得罪了妙手神偷一枝梅,被他偷得了此剑。”刘掌柜解释着道:“一枝梅因急需银两,将此剑典当与了我,我知道此乃剑师庄传世之宝,也不敢宣扬,生怕老剑师会找我的麻烦。但我也喜爱之极,所以收藏至今。我并非习武之人,也知道这种宝剑在我手中终究是个祸害,总有一天传入江湖,只怕连性命也无法保全,倒不如实实在在地换些银两。” “那你为何将此剑卖与我呢?”我问道。 “我可以看出,少侠是个识宝之人,这才拿与少侠来看。少侠既然见了此剑,定当非买不可的。” “我们不买,难道你还赖我们不成?”丁哥儿不服气的叫道。 “那倒不是。只是少侠知道此宝剑的价值,俗话说宝剑识英雄,如此机缘,少侠不会放过。再说,如今我也不担心剑师庄的人来找,即使少侠不要,我还可以卖与别人。” “你如今怎不怕剑师庄的人呢?”灵儿奇怪地问。 刘掌柜一笑,道:“剑师庄的人都死绝了。” 灵儿愣住了。 “你这剑要卖多少银子?”我却问道。 “此剑最少可值黄金五百两。”刘掌柜说道:“但一枝梅典与我也只要了五百两银子,我如今并不想占少侠便宜,再说看少侠少年英雄,足可佩得此剑,我只收你八百两银子如何?”看来,他果然是急于将此剑脱手。 “好,就这样。”我一口应承。虽然也想充一充豪气,多给他些银子,但随即又想到,给了这个商人,还不如省下来接济贫苦百姓。 丁哥儿拿着我的剑来回翻看着,虽然心里十分喜欢,嘴里还是在说着:“嘿,你这剑就是不如我的剑。”我也不去理他,随他啰唣。 吉灵儿却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中,当我将听到的剑师庄血案之事告诉她,并且怀疑那血案有可能是我的匕首所致时,她便沉默了。 “你在想什么?”我经不住问道。 她看了看我,担忧地说:“我觉得你不该买下这把剑。” “哦?”我一愣。 丁哥儿也奇怪地问:“为什么?” “既然剑师庄血案未查出真凶,别人如果看到这把飞龙剑,再加上你的穿心匕首,你便是最大的嫌疑者。那老剑师与七星盟主是莫逆之交,只怕饶你不得。”她忧虑地说。 “那有什么?”我坦然地道:“未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剑是我买的,又非偷的、抢的,还怕那么多作什么?” “我只是如此一说,秋大哥当心就是。”灵儿随口道。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七星盟主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吗?” “你没有看到无极道长刘海蟾与鹰爪王白朴的武功吗?”灵儿幽幽地道:“那七星盟主的功夫只在两人之上。嘿,就是你师父老黑魔霍山翁也只能与他打个五六十招。黄山之役,他一个人重创黑白两魔,那黑白两魔至此再不敢招惹七星盟了。” “他到底是谁?如此厉害。”丁哥儿也忍不住问道。 “人称之八臂神,可是通常大家都唤他作老头子,他主七星盟也有三十余年了。”灵儿告诉我们:“自从他成为七星盟主,便不再有人敢直呼其名,他的真实名字却被人淡忘了。此人深居浅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一般人可以见到的,。人们只知道他在庐山闲居,只有白朴能够找到他的踪迹,传达他的诣意。”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这江湖之中武功应以少林为宗,有少林派领导江湖就是了,为何非要建一个七星盟呢?” “这你又不知了。”她笑道:“少林虽说是深孚众望,但终究是佛门净地,以吃斋参禅为主要功课,舞枪弄棒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江湖中各大门派都要领导武林,谁也不服气谁,经常为此争得头破血流,彼此牵制,彼此消耗,这却给那些歪门邪道以可乘之机。七杀门从莫徭崛起,无人能与之抗衡。武林正道人士才迫于形势,联手组成七星盟,由六大山派与九位世家选出一位盟主主持,与七杀门大战一场,各有损失,七杀门从此隐遁,而七星盟却越发壮大。但两者依旧谁也胜不了谁,如此对立了几百年,直到今日。” “是这样。”我恍然大悟。看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事情哪朝哪代都有,所幸的是众志成城,亡羊补牢,并没有晚,但这已经出现了一个七杀门,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名门正派们终于寝食难安了。 第十二章 少林寺(三) 到得嵩山的时候,正遇上白朴、刘海蟾与周心远等人。白朴是代表七星盟来向少林寺致哀的,刘海蟾与周心远本要回山,正好同行,顺便也到少林一探。看来,七星盟的聚会已经结束了,只是不知道那秘密的会议讨论得是什么问题。我生怕他们会讨论对付我,细细一想,又觉得好笑。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就算我是老黑魔的弟子,绿林帮的帮主,也不至于要惊动七星盟招开掌门大会来处置,那白朴、刘海蟾,或者是周心远都可说武功盖世,单一个就足可以让我难受了。 白朴见到我时有些惊讶,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来此地,但随即十分赞赏般地恭贺我作了绿林帮主。不知怎的,这个老头子对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仿佛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我自然也十分礼貌地道了谢。 刘海蟾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朗声道:“相思野龙果然如约而来。”我的脸不由得热了起来。这个老道士称呼我的外号时,我总觉得是在讽刺,敷衍道:“老前辈见笑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拂尘一摆,似乎有些不满,道:“少侠重组绿林帮,真可谓处心积虑了,竟能够网罗正邪两道的高手于手下,不可说不是一种本领,而且连我那劣徒也加入其中,可见少侠果然不同一般了。”显然,他早已听说了绿林帮的事,正为项冲的入伙感到恼怒。 我忙解释着:“老前辈也许误会了,项大哥是个明理之人,他加入本帮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里我不便说明,还是由他向你解释好。”他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我趁此机会对白朴言道:“白前辈,许多人对我绿林帮有所误解,绿林帮只不地是笼络了一些为朝廷所不容的豪杰,并不敢加害于百姓,也无意与天下武林作对,只不过是为了求自保而已,还望前辈为我们向众人解释一二。” 白朴摸着胡须点了点头。 周心远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此刻更是跳起脚来骂道:“小黑魔,你莫来花言巧语,须知爷爷可是眼里揉不得砂的,老黑魔的徒弟会不是小黑魔,那才是见鬼了呢!” 不等我答话,丁哥儿已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老不死的,怎么总与我们作对?” 那边灵儿却讽刺地接道:“想当年,他兄弟两人也未打过霍山翁,他弟弟被人家打死了,他却给吓跑了,以后不敢再与人争锋,却来把仇记在人家徒弟的身上,这不就是欺软怕硬吗?枉为了一派的掌门。” “你这个黄毛丫头找死!”周心远气得须发皆直,抬手便向吉灵儿打去,我顺手将她拉到了怀里。周心远那一掌没有打中,却被老糊涂一掌迎去,两个人都退了两步。见到三老出手,周心远愣了一下,随即,那气焰矮了许多。 “嘿嘿,人家手下的败将还敢言勇,可笑可笑。”老糊涂收起掌,摇着头,晃着脑。老犟筋也阴恻恻地道:“不是人家手下留情,你哪能在此活灵活现?”周心远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没有忘记败在幻影飞龙之下的耻辱,但又无法辩驳那两个老头子的抢白,只是一又愤恨的眼睛盯视着我。老东西不失时机地还要激怒他道为:“你敢莫还要和人家打一场吗?嘿嘿,只怕这一回输了就没脸皮了。” “老子今日就是要与小黑魔拼它一场。”周心远发着狠,拔出了他新换的一把剑,指着我挑战着:“小子,把你的匕首拔出来吧,老子看看你那幻影飞龙有多厉害,可还能伤到我吗?” 他的威逼让我火往上撞,看了看旁边的刘海蟾与白朴,这两个人如看戏一般冷眼旁观,仿佛真要看我如何施展幻影飞龙。灵儿拉了拉我,摇了摇头,她是担心我非敌手。丁哥儿却先跳了出去:“老不死的,我来与你打一打。”说着拔出剑,就要挺身而上,我拦在了他的前面,明知他根本不是对手,可还要吹嘘他一通道:“你怎么能够叫人家看透你的绝世之技呢?还是我来吧。”他想了想,觉得很对,答了声:“好!”退了回去。 我一按崩簧,那剑在腰间的鞘里“呛”地一声脆响,蹦了出来,我随手拔出,一道寒光如电一样闪过长空,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尤其是白朴,脸色变了变,紧盯着我手中的剑,如同钉在了那里。 周心远根本不多说,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然首先挺剑向我击来,我一展身形已经与他挡了一剑。自从与独孤庆比了三剑之后,我便对剑术感上了兴趣,那几日空暇里,无时无刻不在琢磨无极剑法和独孤庆那惊天动地的三招剑。可惜得是那无极剑法,我只窥透了三层,也只能用上两层;而独孤庆的剑招虽然如刀刻一般映在了脑海里,但我根本模仿不来,好象是在看电影中的剪辑。对于其它人的剑术,我只能想起王不安,他的剑法太过简单,我又懒得去琢磨。剩下的只有周心远的那招绝技“烈风怒火”,研究来研究去,终于发现这剑招的破绽。它过于威猛,一出必致人于死地,根本就是全面的进攻,哪里有什么防守,也许它根本就不需要防守。但只要对手不被它那耀人耳目的光辉所迷惑,看清它的空隙,抓住那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定能够一击而破。我将此招教给了丁哥儿,加进了那招花影重叠”,于是有攻有守,攻势弱了许多,但招式却完整了。 经过对剑法的研究,我的剑术进步得很快,虽然招式凌乱了一些,还是挡住了周心远头十余招的猛攻,没有乱了阵脚。周心远也是吃惊非小,仿佛不敢相信如此短的时间内,我会和从前判若两人。他的剑招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我有些手忙脚乱,心想再这么下去,不等他的“烈风怒火”出手,只怕已经落败了。我应该早些引诱他出绝招,对“烈风怒火”我已经有了破解之计,但对他别的招式却没有那么熟悉。一阵风忽然吹来,我的衣襟被风卷起,飘了起来,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又想起了那日与独孤庆对阵的场面,再不犹豫,剑随即停下,保持原来的姿势闭上了眼睛,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哪里还有什么招式。 我的动作惊动了所有的人,周心远愣了一下,大叫一声,毫不留情,剑向我胸前刺来,直惊得灵儿叫出声来。我再次睁开眼睛,看着那剑直奔我的身体,疾随对方的剑走,手中的剑已然缠住了他的剑。周心远大惊,回剑闪身,我却跟着他的身形而动,剑依然追寻他的方向。此招一出,白朴和刘海蟾都惊讶了一声,周心远也吓出了一声冷汗,纵身急躲。我却步步紧压其后,随他行走,一时间,场中的局势大变,这个剑术名家竟被我这莫明其妙的打法搞得手足无措起来。但他终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剑客,稍乱了片刻,转身再不顾我的纠缠,大喝一声,烈风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剑势如火山喷发一样向我袭来,我不由得顿住了剑,手中的内力源源流向剑端,宝剑的剑头猛地长出了一尺来长的光影。“剑气!”我听到人们惊呼了一声,也顾不得许多,闭上眼睛,听着风声,对着来剑顺手挥去,只听得“当”地一声响,我的剑停在了半空,没有挥下。再睁开眼睛,周心远的剑已断成了两截,他的手腕上鲜血滴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周心远如梦如痴般呆在那里,猛然醒来,愤怒地看了我一眼,再不说话,也不和白朴、刘海蟾打招呼,转头而去。 老糊涂在他的身后奚落着:“叫你别打,你非要找打。”老犟筋依然阴阴地说:“嘿,又是人家饶了你一命。”老东西却惊讶万分地看着我,不住地点头在说:“神,果然是神龙。” 刘海蟾一脸肃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万分奇怪地问:“你怎么会这种剑法?” 我怔了怔,想起此人是项冲的师父,我的剑术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只得以实相告:“这是我看项大哥与人对剑时,悟出来的一点无极剑法,不知对不对?” 刘海蟾呆了呆,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却是悔恨万分似地仰天而叹:“罢了罢了,如此人才却为霍老儿所得,实乃我终南憾事,实乃天下武林憾事。”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见白朴望着我的目光里有欣赏,也有自豪,他幽幽地道:“只怕今后没有人敢在你的面前展露绝技了。” 刘海蟾此刻也盯住了我,好象从不认识一样上下打量着,不时地自言自语:“我本以为冲儿的悟性已经很高了,没想到与你比起来却抵不上一半,那套无极剑法,他要能够领悟,最少得到了三四十岁以后,你却只看了一遍,便悟到了。小子,贫道与你商量一下,你能否抛开老黑魔,改投在我的门下,我定将无极剑的精髓传授与你,如何?”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建议搞得不知所措。说实在话,一旦摸着了门,便对这无极剑法感上了兴趣,只是要我弃师改投,却又有些不义。虽然在二十世纪末,人们并不在乎一个世界冠军可能会有三四个、甚至八九个师傅,但在这个年代,人们的道德准则又是什么样的呢? “嘿嘿,老牛鼻子看中了咱们帮主,却要教人家背叛师门。”老东西讽刺地说道。老犟筋也嗄了嗓音,接道:“奇怪,名门正派的人怎么也不教人学好了?”最后是老糊涂的嬉笑声:“刘老道,你这是不是拐骗人家孩子呢?” 刘海蟾被抢白得尴尬万分,只是干笑了笑,没有答应。白朴接过话头,道:“秋少侠果然一身奇骨,又聪明过人,不但是刘道长,便是老夫,也不免要难舍了。” 我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做,只好说道:“承蒙前辈垂青,在下成分感激,只是人各有志,何况我只是个微末小子,根本不值得前辈错爱。” 刘海蟾轻哼了一声,不再答话,转头看着白朴,仿佛是在催促他上路。白朴自然明白,但却恳切地对我道:“老夫想和少侠单独谈一件事,不知少侠可愿意?” 我愣了愣,不知该不该答应,丁哥儿却警惕地叫道:“怎么,你想害人吗?” “别胡说。”我忙打断了他的话,点头道:“我愿意。”说着,回头又看了看吉灵儿,她也在向我点着头,相信白朴不会有恶意。 第十二章 少林寺(四) 我跟着白朴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他转过脸来,面色激动,双手紧紧扶住了我的双肩,嘴唇哆嗦着,目光里满是慈爱,似乎还有晶莹的闪亮,好象要有许多的话说出来。 “白前辈!”我忙提醒地叫道:“不知有何事见教?” 他这才如梦方醒地放下了手,却故意转过身去,不让我再看到他的表情。良久,才装出平静的语调问道:“老夫想知道你的剑从何处得来?” 我迟疑了一下,觉得没必要瞒他,便如实相告:“这是我在南阳买的。” “你可知道此剑的名称?” “名叫飞龙。”我道。 “飞龙?”他应该早就猜到,但听我说出来,还是微微一怔,道:“这可是剑师庄之宝,非比其它。” “我知道。”我告诉他:“听那位商人说,这是一年前妙手神偷一枝梅从剑师庄偷来当与他的。” “原来如此。”白朴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道:“如果你说得是真,那便是好,你可知道,剑师庄被人血洗,这起血案搅得江湖上沸沸扬扬,没有人会放过凶手的。” “你是怀疑我吗?”我问道:“那不是七杀门做的吗?” 白朴回过头来,眼睛里根本没有怀疑,反而是信任。他缓缓解释着:“如今,江湖人人知晓绿林帮主与七杀门有过关联,其中还有些人认为少侠是七杀门的人。而少侠又有一把谁都想要的匕首,那剑师庄的人便是死于匕首之下。” “不!我的匕首被人偷去了。”我叫了起来。 他也是一愣,急忙问道:“怎么丢的?” 我摇了摇头,只能告诉他道:“那是在鹦鹉山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了。” “柳梦海?”他不由得说出了声来。 我想告诉他那匕首已找回了,又怕他问起如何找到。我不能出卖独孤庆,他间我的朋友,也极可能是剑师庄的凶手。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我不明白,只有遇上他时,再去问个明白了。 “还有别的事吗?”我问白朴。 他摇了摇头,又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告诉我:“老夫相信你与此案无关,只是你用的是飞龙剑,可要谨慎一些,只怕别人误会。”我点头称是,这也是灵儿提醒过我的,但这个和我无亲无故的七星盟使为什么也会这样好心呢?我不由得想起了独孤庆提到的皇甫非凡的故事,难道我真象他吗?“还有。”白朴又道:“剑师庄血案是在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二你在大洪山召开响马会,但前几天你却不在山上。” “五月二十九?”我默默念着,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在向我透露作案时间,只要我有证据证明我那天不在现场就可以了。我当即道:“那日我在往大洪山的路上,和少华山、北邙山的寨主们在一起。对了,王不安和梅娘也可以证明。” “那样就好。”他全部相信了。 “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我想着心事,不由得说道。 “何事?”他问,似乎猜出我的思想,如此关切,如此痛爱,仿佛我就是他的爱徒一般。 我迟疑着,很想问一问关于皇甫非凡的事,或者更明确地问一问他知不知道秋月浑的身世。我的感觉隐隐告诉我,这个老人知道秋月浑的一切,但嗫嚅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算了,也没有什么。”我忽然想起我是个生命不多的人,何必再为那件纠缠不清的问题浪费时光呢? 白朴却有些失望,仿佛希望我问他些什么。 在少林寺的山门,一位知客僧带着白朴与刘海蟾先行入寺,却让我们在寺外等候,从他那敌视的目光里,我隐隐觉察到了不妙。白朴离开之时,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老夫可以去为你说说情。”望着他们进去,我心情杂乱,分不清是愁是忧,只是希望能够顺利了结此段恩怨。 丁哥儿忍耐不住,骂道:“这些个秃驴,不识好歹,我们进去。”就要硬闯,我赶紧拉住了他,生怕再惹下麻烦。 “小魔头,你还敢来这里?”一个年青的和尚断喝着从里面冲了出来,我一看,却也认得,正是那日随智圆的三个和尚中的慧能,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和尚,齐齐将我们围住。 “你要怎样?”我警惕地问道。 “我要为师叔报仇。”慧能说着挥掌向我打来,我一闪身,已抓住了他的手腕,只一扭一推,便把他甩了出去。还好,我未用力,他只不过是退了两步,并不难堪。他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手段。 丁哥儿勃然骂道:“你们这些臭和尚,讲不讲理?怎么随便打人?”三老只是不住地冷笑。我看了一下吉灵儿,她正满腹疑虑地看着我,我只能安慰她:“我会处理好的。” “小魔头,别以为你武功高强我便怕你,今日就要与你拼个死活。”慧能说着又冲了上来。他身后的和尚们也摆好架式,准备下手。 我依然几招内便钳住了他的胳膊,任他如何使劲也抽身不得。这随随便便的显露,也震住了别的和尚,让他们自己估量是不是我的对手。 面对横眉怒目的慧能,我摇了摇头,松开了手,非常恳切地道:“你也知道,并不是我打伤的智圆大师。当然,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这次来是诚心诚意向少林寺赔礼认错,并不想和你打。” “我不管许多,你帮助少林叛徒,就是少林的敌人。”他高叫着。 “少跟他废话,我来给他个下马威。”丁哥儿叫道。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莫明其妙,不敢再插言。 “既然你如此恨我,我就让你打上三掌,绝不还手。”我想了想提议道:“不管你我有多少恩怨,也不要去管后果会如何,我只希望这三掌能消了你的气,结了你的怨恨,如何?” 慧能怔住了,他身后的那些和尚也怔住了。 “少林寺一向通情达理,我想你不会回绝我的提议吧?”我平静地说。 “好!”慧能一口应承:“你站好了,看我的掌。”说着倒退了两步,默默地运起功来。 三老象局外人一样,漠不关心地看着我们的交易,只有丁哥儿和吉灵儿惴惴不安。“你行吗?”灵儿有些担心。“行!”我微笑着回答。从慧能方才的身手,我已经看出了他的功力,以我的天魔星功,他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到我的。当下,凝神静心,缓缓运动体内真气,霎间已充斥了全身。 “你接着。”慧能大喝一声,冲上来一掌拍在我的胸口,我只觉得被人撞了一下,丹田的气海微微晃了晃,连身形也未动。 “一掌。”丁哥儿在旁边喊道。 “好功夫。”所有的人,连慧能也不由得赞了一句,又紧退两步,第二掌已发了出来。 我感到有人狠狠地推了我一下,这回身体晃了晃,依然稳稳站立。 “两掌。”丁哥儿又喊了一句。 慧能愣愣地望着我,有些后悔了。他应该知道我有些功力,当初能接智圆大师三掌,来接他的三掌根本没有问题的。也许他还是没有想到我的功力会如此深厚,他这两掌凝集了他全身的力量,打在我的身上不起任何反应。他犹豫着,不知道剩下来的第三掌该不该发。这时,我听到有人在他身后低声唤着:“师兄,用大力金刚掌。”就见慧能点了点头,重新默默运气,我发现蓦然间,他的手掌似乎长大了几倍。我不由得暗暗稀奇,也多了几分小心。 慧能的双掌再次摆起,向我猛拍而来。 “住手!”那进去半天的知客僧终于在山门口出现,大喝了一声,但为时已晚,慧能的掌再次拍到我的胸口,只听得蓬然作响。我觉得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闷棍,胸口一紧,丹田的气海就象要散去,真气在体内乱撞,我向后退了两步,强行将那气流理顺。 “三掌了。”丁哥儿欢呼着,跑到我的面前,又惊叫了起来:“哎呀,你的鼻子怎么又流血了?”灵儿也连忙扶住了我,扯下自己的袖口,为我擦着鼻血。我觉得浑身上下虚脱般地无力,就象是割了一天麦子似的又累又疲倦,真想倒在地上睡上一觉。我强打着精神,脸上装着微笑,极力作出无所谓的样子道:“没事,没事,可能是上了火。” 三老和那位知客僧看着我,皱起了眉头,知客僧回视了慧能一眼,慧能连忙低下了头。 “秋帮主好深厚的功力。”那知客客套地赞了一句,这才说道:“方才贫僧已禀明方丈,方丈有请帮主进去。” “哦?”我一喜,他加了个“请”字,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忙道:“有劳了。”就要跟着他进去,那知客却拦住了吉灵儿,非常严肃地道:“本寺的寺规,妇人女子只可在底下的大殿进香,不得入内。” 我愣了一下,只得对灵儿道:“你就留在这里等我。” “你可要多加小心。”他不放心地叮咛着,我点了点头,让三老留下来陪着她,只带着丁哥儿进去。我不想让这里的人觉得我会带来麻烦,看到一个小魔头带着三个老魔头。 我们一走进寺去,山门便在身后关上了。丁哥儿神情紧张起来,紧紧拉住了我的手,似乎怕我会忽然飞走一样。看着他那肉乎乎、宽大厚实的下巴上沁满的汗水,我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笑了笑,安慰道:“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会怕吗?”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才不呢,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 我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这知客僧回过头来,颂了句:“阿弥陀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知帮主,里面就是会客堂,你的同行者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你可以进去了。”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里面是一处院落,院子开阔,但甬路两边却整齐地站着两排和尚,这些和尚个个身强体壮,手持齐眉长棍,峙立左右。我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了看这知客,只听他说道:“这是十八罗汉阵,你若闯得过去,便过去,可以与方丈商谈;闯不过去就回去,等着我们找你。” 我蹙起了眉头,丁哥儿不知好歹地喊了起来:“你这个和尚将我们诓到这里来,原来已经埋伏下了人手。” 这知客僧冷哼一声,冷冷地道:“来去但凭两位自由。”说着也不等我们的回答,径直走了。 “既然我们来了,就一定要见方丈。”我高声答道,心下明白,虽然有这心,只怕没有这个力了。堵在我鼻孔里的布掉了下来,鼻血又滴滴流出来,我尽量仰起头,但这身体却越加得疲乏。 “我先来。”丁哥儿喊了一声,已经闯了进去。那整齐站列两排的和尚马上发动起来,阵形一变,将丁哥儿围在当中,十八条棍从各个方向,不同位置齐齐打来,任丁哥儿的逍遥步如何精妙,也不能躲开。两条棍同时打在他的腹部,将他打了回来,摔倒在我的身边。亏得这小子皮糙肉厚,竟没有受伤,爬起来不由得恼羞成怒,拔出佩剑,大叫着又冲了上去。丁哥儿的剑术这些日子可谓进步长足,长剑挥起竟也闯过了五六丈远。但少林的罗汉阵不仅变幻莫测,就是那组阵的每一个人武功也不弱,丁哥儿与之单打独斗尚不见得能赢,这十八个人又经过训练的,更是配合默契,他也只冲了几步,手脚稍一慢了,又被人用棍子打了出来,连剑也撒手而出。他依然不顾实力,还要硬闯,这回挨到了十几条大棍的敲击。我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激得全身来了力气,抽手拔出了剑,一招彩云追月,将飞龙剑当成了西洋剑,弹射过去,只一旋,那些同时打向丁哥儿的十几条棍齐齐被削去了两寸的头。我伸手拉起丁哥儿,叫道:“我们一齐闯。” “当心这小魔头的剑。”一个和尚高叫了一声,十八个和尚忽然都撤回了大棍,绕着我和丁哥儿转了起来。我只觉得头晕脑涨,手脚发软,但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依然努力地向前冲去,身到之处却见人影摇曳,棍影片片。我也顾不得许多,强撑着身体挥舞起那锋利异常的宝剑,宝剑到处,便被杀出一条空路,眼见着已到了甬道的尽头,却听到身后丁哥儿又“啊”地叫了一声,急回头看,他又被人打倒,几条大棍正夹起了他要甩将出去。“啊!”我也喊了起来,只稍一迟顿,身后正被一条大棍抽中,紧接着又是一棍狠狠地砸在我的后背。我只觉眼前黑了一下,身体飞了出去,那剑也随之脱手。我在半空中见到丁哥儿被抛起老高,他大叫着如断了翅膀的鹰一样摔落下来,底下是十几条被我削尖了的棍举起等候着。“不!”我大喊一声,猛然在空中扭转身形,在步跨在一根大棍上只一点,又腾空而起,接住了正落将下来的丁哥儿,再一送,单腿踏地,已将他重新推到了门外。那门“咣当”的一声被两个和尚关住,丁哥儿被关在了门外,而我却被围在了密密的棍网中。 根本不容我动作,那棍网竟分了三层,底下一层夹住了我的腿,中间一层夹住了我的手和腰,上面一层夹住了我的头,我间无丝毫还手之力。那三层棍齐齐用力,我只觉得整个身体仿佛被铁桶箍紧,面且越来越紧,越来越喘不出气。 丁哥儿在狠狠地敲着门,惊慌地喊叫着我的名字,我强自从嘴里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去……找……灵儿……”那强烈的敲门声停止了,他或许听了我的话,搬救兵去了。 我越来越觉得死亡在临近,仿佛有一条蟒蛇正缠着我张牙吐芯地等待我死去。我的眼前越来越黑,那气也越喘越小,鼻子里的血却越滴越多。我想,这回是死定了,闭上眼睛,身体飘乎起来。啊,耳边传来了天籁的声音,是音乐?还是呼唤?我听不清楚。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来生吧!等着来生吧!”这是一个多么凄楚的女子的声音,这声音我几乎常常听到,常常梦到。“不,我不能死,不能等来生。”我在用心呼喊:“你还没有完成你的任务,就这样死去吗?秋月浑,你不是懦夫!”一种求生的本能奔突而出,我的心在跳动,我的胸口在跳动,那里藏着一把坚不可摧,无坚不摧的穿心匕首,是秋月浑的精灵。 “给我力量吧,穿心匕首!”我呼喊着,身体松驰下来,一股强大得足可以压倒泰山的力量猛然砰发而出,我大喝一声,那些夹住我的大棍纷纷断裂,同时,我胸口的绿光一闪,那穿心匕首已经握在了我的手中,只在一刹那间挥出招去,仿佛一阵强大的龙卷风席卷整个地球。“九条飞龙!”我听到旁边有人在惊叫着,我也感到我的身体象是分出了许多瓣,也只是眨眼间,我已经站在了甬道的尽头,那匕首倏然还鞘。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三个目瞪口呆的人:一个是白朴,一个是刘海蟾,另一个是慈眉善目、银须飘洒的老和尚,他应该说是少林方丈智仁了。我仿佛是作梦一样站立着,鼻血依然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我回过去去,那十八个和尚都躺倒在地,每个人的身上都流着血,但依然挣扎着,那十八条大棍也成了木头段,只剩下了几根擀面杖长短的棍棒。 我的身体彻底地虚脱了,再也无法支持,腿一软,眼前又是一黑,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第十二章 少林寺(五) 朦胧中,我觉得自己躺在了床上,却如何也睁不开眼,身体一丝动弹不得,这种感觉我曾经在四年前体验过,现在它终于又来了。那一回我是浑身脓疮,而这一回却是昏昏沉沉,脑袋发胀,天黑地暗。我的心里很清楚,这是在发烧。可我又在哪里?还是在少林寺吗?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手脉。 “大师,他可有救?”我听到白朴焦虑地问。 那摸着我手脉的人松开了手,为难地叹着气,我听到了缓慢又老迈的声音在说着:“老衲可说医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按脉象来说,他已经死了。” “哦?”白朴和另一个人都惊讶地不能相信。 “或许老衲医术不高,摸着他的脉象却感觉不到搏动,便象个死人一样。” “可是他还在呼吸呀?”白朴说。 “是的,从表象来年看,他确实还活着。”另一个人说话了,这是刘海蟾。 “老衲的医术确实有限,救他不得。”这医者无可奈何地说道。 “智仁方丈不仅是武林宗师,尚是天下名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方丈可是嫌此人误伤了贵派中人?”刘海蟾有意地问道。 “道长取笑了。”智仁冷笑了一声,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老衲出家之人,以救人性命为一修行法则,从不敢妄语,是便是是,非便是非,孰重孰轻,老衲还分得清楚。” “方丈或许误会了。”白朴连忙解释道:“刘道长的意思是说,此人是响马头子,如今单身到少林寺来赔罪,虽说他并非吾等所伤,但他进来时是身强力壮,若没有活着走出去,且不说江湖上如何评论,那响马帮也不会放过少林,只怕少林寺又要经历一场大劫了。” “白盟使说得极是。”刘海蟾连忙接过话去,生怕智仁不晓得其中厉害:“那响马帮人多势众,足可以与朝廷抗衡,若他们联合起来进攻少林,讨取他们的总瓢把子,到时只怕为祸非浅。” “老衲哪不知晓其中的关系。”智仁长叹了一声,道:“只是老衲确实无此手段,依老衲的思想,这天下也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他。” “谁?”白朴与刘海蟾齐声询问。 智仁叹了口气又道:“便是空山寺的一尘,不过此人于几年前已然离世了。” 白朴和刘海蟾都默默无言,沉了片刻,又听智仁说道:“看来,如今只好这么一试了。” “如何试法?”白朴忙问。 “只有用内功注入他体内,帮他调整气息,不过,这只能看他的造化,你我三人的内功都与他不同,他练得是天魔星功,只怕不能承受,没有见效。” “他一定可以承受。”白朴满有把握地道:“让老夫先来。”说着,为我脱下了衣服,我只能由他摆布。 当我赤身裸体呈现在那三个老者面前时,智仁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神龙传人?” “方丈也知道他方才的幻影飞龙吗?”刘海蟾奇怪地问,似乎他们并没有告诉他我刚才用得什么武功。 智仁并没有回答,白朴却在问着:“方丈如何识出他就是飞龙传人?” “你们细看他的后背。”智仁说道:“他只要稍一用力,那里便会若隐若现地映出一条龙影。” 刘海蟾和白朴似乎在观察我,半天后齐声叫道:“果然如此,一条飞龙。”白朴接着问:“大师如何知道?” “世道轮回,不错不差。”智仁缓缓地道:“这是二十余年前,吾从好友明月禅师那里听闻的。” “可是五台山已圆寂二十年的明月禅师?”白朴问道。 “正是。”智仁回答:“老衲比他小了三十岁,却蒙他垂青,作了个忘年之交,他在自知时日不长之际,让老衲去与他话别。老衲来到五台山,他已然渐入西境,见到老衲,却与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刘海蟾问道。 “这故事说的是上古时代。”智仁娓娓地说来:“那时天下大水,舜帝命禹王治水,禹王北祭七星,南祭七宝,下令九州龙神齐聚会稽山,商讨治水之事。有一神龙驱车前往,途经巫山,却遇到了一位壮士拦车乞求,原来是四川汇聚一盆,水势汹涌,巫山拦路,不得渲泻,大水猛涨,眼见要与巫山齐顶,生灵在水中挣扎,万物涂蹋,那壮士恳求神龙相助,以救众生。神龙思忖再三,觉得禹王召唤也是为了治这水患,欣然应允,只用了一日,劈开巫山,又花了一夜,导江入海,四川之水涛涛东流,已成大江,自此解了一方之难。可是,那神龙再赶到会稽时,会期已误。禹王大怒,不问来由,挥剑斩之。神龙怨气直冲九霄,而其魂却进入了人间的轮回道,发下毒誓,要杀尽天下人已泄其恨。” “哦?”白朴和刘海蟾半信半疑,我却是一阵惊悸,这与那个五台山的和尚讲的故事何等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而令人费解的是他与这个少林方丈之间隔有千年。只听白朴在问道:“不知那神龙得逞未有?” 智仁答道:“这个老衲倒也问过,明月禅师只说那神龙在第一世确要杀尽天下人,谁知却被情缘所扰,放弃了他的毒誓。” “明月禅师为何要与你讲这个故事?”白朴又问道。 “明月禅师乃一代高僧,深悟禅机,据他说他曾九世为僧,九世修行,却都未得正果。” “那是为何?” “这要从方才的故事说起。”智仁叹息道:“他便是那个阻住神龙车马的壮士,神龙因他之念而惨遭冤祸,这段前缘未了,他的正果便不能成行。” 刘海蟾与白朴唏嘘不已,一阵感叹。 “明月禅师临去之前嘱托老衲为他帮忙,他已然算出老衲会遇上神龙的传人,嘱托好生善待。今日看来,果然如此了。”智仁方丈最后幽幽地道。 “难怪这小子小小年纪如此聪明伶俐,每露一次绝技,都会有飞龙飞舞,原来他有这么一段不同凡响的来历。”刘海蟾叹了一声,又道“只可惜他命运不济。” “不管他是飞龙传人也好,不是也罢,老夫仍要救他一救。”白朴说着已然扶我坐好,双掌抵住我的胸口,我感到两股热辣辣的气流涌入身体,体内忽然激起一股十分强大的真气,如海潮一样向胸口撞去,白朴“啊”了一声,已经缩回了手掌。 “怎么回事?”刘海蟾忙问。 “好强大的反应。”白朴道:“他体内真气杂乱,但被他难已至信地统一在了一起,一涌动,便产生出了两倍于老夫的功力,将之撞了回来。” “哦?”刘海蟾也吃了一惊。 “看来只有我们三人合力了。”智仁言道。 “只有如此。”白朴无奈地说。 “好,老衲去嘱咐一声,莫让人到此打搅。”智仁毫不迟疑地说着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道:“白盟使抵住他前胸膻中,刘道长抵住他后背灵台,老衲由他头顶百会醍醐灌顶,定能打通他的脉络。不过,这还需要他精心配合,直到能自行吐纳为止。” 那两人应了一声,三人一齐动手,一个掌抵我的前胸,一个掌抵我的后背,另一个掌低我的头顶。我感到三股气流同时从三个方向涌入我的身体,体内那股强大的真气忽然分成了三股,却弱了许多,与那入体的气流迎去,也只堪堪抵挡,不久便缓慢地循着任督二脉退了回来。我默默承受着,暗暗努力调动自己的气息,先是运转自身真气,然后吸收那三股不同但纯正的真气,渐渐运行,渐渐循环,马上便觉得舒服了许多,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门外一阵嘈杂,在混乱的高喝声中,我听到了丁哥儿的怒骂:“你们把我大哥怎么了?还不快些交出来?”然后是知客僧的拦阻,又有灵儿的声音,又有三老的声音,最后是一片撕打。我心里明白,丁哥儿一定以为我是遭了少林寺的毒手,回去不知跟吉灵儿如何添油加醋说的,只听灵儿在喊:“我们已经调集绿林弟兄将你们团团围住,若不交出秋帮主,一定把少林寺烧个精光。”那知客僧也不示弱,对着她责骂开来。我怕他们伤了和气,他们还是打了起来。这三个老者已然入定,我也无法动弹,想出去阻止,但心念刚一及此,那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真气又四散开去,撞击那三个老人,他们都吃紧地“哼”了一声,我忙屏神静气,且不去管外面的事情,重新集气,生怕伤了这三个人。 渐渐地我已入了佳境,外面的杂声充耳不闻,而灵儿他们也未能闯入房来。 第十二章 少林寺(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更加混乱的喊杀声惊醒,睁开眼睛,那三个帮我度过难关的老人,此刻各自盘坐,运气调息,头顶蒸腾起一团白雾。 外面的喊杀声愈发近了,一个和尚慌张地跑到了门口,大声喊着:“方丈,响马帮的人围住了寺周,眼看要打进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我马上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刚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见智仁、刘海蟾和白朴都睁开了眼睛。“你不能动。”智仁警告着:“你若没有把体内的外力尽数吸收,一动便会自击内腑,你的天魔星功高出了吾等的想象,所以你必须将吾等三人的三种功力包容,只怕没有三两日动弹不得的。”白朴和刘海蟾也点了点头。 “可是……”我要说那外面的情景,智仁却摆了摆手,颤微微地站起了身,强打着精神道:“一切由老衲安排。”说着缓缓地走出门去。 “大师!”我喊了一声,他已经走远了。白朴劝道:“智仁方丈说得对,你还是快些运功恢复。”刘海蟾也连连称是。我只得闭上了眼,但那喊杀声在耳鼓里越发震响,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想起刚才智仁走出的情景,他显然还没有恢复体力。我猛然想起了丛林三老,以他们的功力,只怕……。我再次睁开眼睛,哪还顾什么自击内腑,便强撑着要站起身来。 “你这孩子怎如此倔强?”白朴早已察觉,不由得怒道。 “对不起!”我答道:“他们为我闹出事来,我哪里还能在此闲坐。我那些部下我最清楚,他们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我若不去阻止,谁也阻止不了,只怕少林寺要遭蒙一难了。” “你不怕你会死吗?”刘海蟾也皱起了眉头。 “顾不得了,一切由我而起就当由我解决。”说着,我抓起了放在身边的长剑,柱着地站起身来,体内立刻如炸弹爆炸一样剧痛起来,果然,浑身的真气涌入腹间,我只觉得胃、肝、肺、肾,甚至于心脏都被它冲击得剧烈地震动。我咬着牙停了停,那震动便渐渐息了,但只要我又一动,它们又会撞击起来,仿佛是物理学中的纯静止,经不起一丝力道,否则便打破了平衡。 外面的杀声更紧了,似乎冲入了寺内,我再不犹豫,努力地穿好衣服,柱着剑一步步慢慢地移出门去,只留下那两个惊愕万分的老者。 出了院子,我见到寺里的人乱糟糟地跑着,挡住个和尚一问才知道,是北邙山和少华山的响马闯入了寺来。我哪顾得其它,人在万分紧张的状态下也忘了自己的痛苦,竟然抱着剑飞奔了出去,还未到大门口,便听到了兵器激烈的撞击声,忙穿过了中门。在头道门与中门之间是一个大院,这里已成了一碗糨汤,和尚与喽罗搅在了一起。人群中有吉灵儿、丁哥儿,还有尤来久、范水流和空空儿。这嵩山与北邙山相隔不远,果然将全山的兵马尽数招来。场中有四个人分外扎眼地在决斗,那是三老围住了老方丈智仁。智仁不愧是一代掌门,体力尚未恢复,应付这三个老头子倒也堪堪,只是动作愈发缓慢,气力愈发不足,再打下去只怕要吃亏。 “住手!”我用尽了全力,狮吼一般高喝了一声,场中诸人皆是一愣,纷纷停下手来看向我。我再次用剑柱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那一声吼让我终生难忘,这身体仿佛麻木了,疼痛之感霍然消失,我的腿却不能听使唤,再迈不动一步,连感觉也无影无踪,象是两根木桩。啊,我这是怎么了?汗水滴嗒嗒地落下额头,我的手还隐隐作痛,但那痛却是越来越轻,眼见着也要消失了。难道这就是我不顾一切的后果?难道我成了瘫子了吗? “大哥!”“秋大哥!”“帮主!”许多人惊喜交加地喊着,倒身而拜,丁哥儿与吉灵儿马上冲了过来。 “别碰我!”在丁哥儿快要抱住我的时候,我作出愤怒地姿态,一动不动地喝道。丁哥儿愣在了那里,灵儿也呆住了,他们也许从未见到过我的这种表情,这完全是在训斥。但我的心却在哭泣。 “谁叫你们围攻少林寺的?”我在责问。 “你……你不是……”丁哥儿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三老与智仁也停了下来,老糊涂不再微笑,反而皱了皱眉道:“老东西,你看他今日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儿?”老犟筋已经回答了:“嗯,确实有些不对劲儿。”奇怪得是这一回老东西没有开口,而是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透。 我生怕他们说破,命令道:“尤范两位寨主!”那两人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在,帮主!”“你们还不向智仁方丈赔罪?”我道。这两人愣了一下,忙向智仁赔礼。我示意灵儿也过去,她点了点头,拉拉丁哥儿对着智仁深深一揖道:“老方丈,我等误会贵派了,多有冒犯,还请大师海涵。” 我也道:“我本是来向少林赔罪的,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身为帮主,我难脱罪责,但请前辈处置,我决无二话。” 智仁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想他一定看出了我的痛苦,叹息着摇了摇头,缓声道:“秋少侠多礼了,这件事老衲也有不对,尚好,双方并无太大损伤,依老衲愚见,今日这事便如此了结,互不忌恨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多谢大师了。”我感激万分,吩咐着:“你们还不谢了方丈,赶紧退下!” 尤范二人连忙照我的话,谢过少林方丈,领着喽罗们去了。我长出了口气,庆幸着一场灾难就此化解了。 “秋大哥,咱们是不是也该告辞了?”吉灵儿忽然说道。我的心猛然一沉,啊,我还能走吗?我怎么来和她解释呢? “是啊,浑球,你刚才真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你非要打死我不可。现在可以走了吧?”丁哥儿也急切地追问着,他十分担心少林寺的和尚会对他不利。 “不,你们先走吧。”我却平静地道。 “为什么?”吉灵儿和丁哥儿都是一愣。 我看了看智仁大师,他自然明白我的苦衷,自言自语地合什称颂:“阿弥陀佛”,不再看我一眼。 “我还有事要与大师商量。”我第一次向他们撒了谎。 “那……”灵儿有些犹豫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跟你在一起。”丁哥儿说。 “不,你跟灵儿回山,我过两天就回去。” “我可是老陪着你的。”丁哥儿有些不满,在他看来,我离不开他的,其实是他离不开我。 虽然我很想让他留下来,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样吧,我和丁哥儿在山下等着你,三天后一起回山吧!”灵儿建议道,生怕我又拒绝,又说:“我们既然是一起来的,就应该一起回去。” 我只得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灵儿拉着丁哥儿,就象姐姐拉着弟弟一样在我的眼前消失了,三老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我的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手一松,那剑倒在地上,我的身体也歪倒下来。一个人飞快地抱住了我,我看到了白朴苍老慈祥的脸。 “你为什么不要他们留下来?哪怕一个也好。”刘海蟾也出现在我的眼前,问道。 “你是说丁哥儿吗?他如果知道了我的状况,一定会误会智仁大师的。”我答道:“那是一个莽撞的小子,我不能再为少林寺增添麻烦了。” 智仁在一旁点着头听着。 我们重新回到了方丈室。白朴问我:“你感觉如何?” 我苦笑了一声:“我想我是瘫痪了,哪里都麻木无觉。” 他应该想到,闻言还是惊了一下。智仁幽幽地道:“老衲说过,你不能随意走动的,如今还只是瘫痪,若走火入魔,只怕连性命也没了。” 我笑了笑,算是回答。 刘海蟾道:“你应该告诉你的同伴。” “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但他们三天后还是会知道的。”他说。 我沉默了片刻,强忍着无限的悲伤,故作笑容,解释着:“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一切,但这确实是事实,他们迟早会知道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先让自己正视这一切,才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们。”泪水在我的眼眶里转动,我仰起脸,硬是没有让它落下。 刘海蟾不再说一句话。 “也许这样还好些。”白朴道:“如今,关于你的事情千万莫传入江湖,否则,只怕你将命在旦夕。” “我已经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怕再死吗?”我凛然而言。 “你可知道你的病情?”智仁关切地问。 我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道:“四年多前,亏得一尘大师金针救了我一命,如今只不过是旧病复发罢了。” “哦?他说你这是何病?”智仁不失为一位医者,对此很感兴趣。 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将我所知道地尽数讲给了他。 “如此说来,你是病与毒相克相依,无法根除了?”智仁喃喃地说着,刘海蟾与白朴也面色悱然。 “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如今多活了四年多,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故作潇洒地答道。 “不,如果有一种功夫可以保持那病与毒的平衡,你便有救。”智仁忽然说道,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白朴。白朴与刘海蟾相互望着,不由得低下头去。我情景不经叫我想起了空山寺里三世家的东方闪烁、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那神秘的表情,难道这天下当真有这样的一门功夫? 第十二章 少林寺(七) 这一天晚上,我是与白朴和刘海蟾在同一间客房里安卧的,智仁也陪在此间,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如今只围绕着我讨论着救治。也许是我这个绿林帮主事关重大,才引起了他们如此热心。但我可以感觉到,智仁之所以关心,是为了明月禅师的嘱托,他完全相信我便是那个飞龙的化身;刘海蟾的目的再明白不过,他掌握了我的性格,非要我对他感激涕零,好让我在适当的时候拜他为师;而白朴却有着一种超乎这两个人的热情,从他看我的眼神,从他抚摸我的手掌,从他心痛怜惜的话语,我都可以感到他那慈父一般的关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好,难道我真是他义子的儿子吗? 智仁还是那句话:“除了一尘大师的金针之外,如今无人可以救他。”他说着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也要全靠他自己,吾等三人的真气贯注在他的体内,与他自身的真气尚未融合,相互对抗才会令他全身瘫痪,除了施针之外,他还需要自行吐纳,运转真气,将正邪两种功力相互融合,方可暂保无碍。” “贫道也觉得奇怪。”刘海蟾却道:“这小子内功实在邪门,正邪兼容,却被他揉和得如此协调,只怕老头子也未有这份能耐。” “这并不奇怪。”白朴道:“得了母体的胎运功,再鲁笨的人也承受得起天魔星功。” 刘海蟾一愣,询问地看着白朴,白朴始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不再言语。 “不管秋少侠所学何功,这份忍耐却实实叫老衲佩服。”智仁道:“少侠从小经受折磨,能够坚强地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老衲受老友相托,无以为报,今日倒想将本门内功心法传授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连忙推脱:“多谢前辈垂青,只是以我的现状,练任何功夫也不管用了,更不敢糟蹋了大师的绝技。” “这哪是什么绝技,只不过是少林入门的练气口诀,言简意深,少侠聪颖过人,自能领悟,老衲认为会于少侠有些帮助。”智仁诚恳地说道:“再说,依老衲的感觉,少侠此刻只是小有挫折,将来定能鹏飞万里,威震武林。” 经他再三劝说,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背下了他教的口诀。嘴里念着口诀,心里却在感叹。这少林方丈果然名不虚传,为人宽宏大量,修养精深,我不由得有些愧疚,当即道:“大师,我糊里糊涂救下三生和尚却害了智圆大师,令我悔恨终生,若有朝一日不死,我一定生擒三生交与方丈处置。” “少侠说哪里话来,老衲前已言过不与少侠为难,少侠这份心意老衲领了,但少林派的事还是少林人来管的好,不敢有劳少侠。”智仁也不知是谦逊,还是在警告我,我只能会意地点了点头。 提到三生和尚,刘海蟾不由得问道:“那三生是七杀门藏于少林的奸细,方丈为何早未察觉?” 智仁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前任方丈本不欲收留于他,奈何他苦苦哀求,但因他相貌凶恶,又来历不明,方丈只让他作了个火头僧。二十余年,他也兢兢业业,从未曾发觉有过越轨之举,谁知他原来是为了探究那麒麟角之秘……” “凤凰翎,麒麟角,乃天下两件凶悍的暗器,世人只知凤凰翎为崆峒山收藏,而麒麟角的下落却鲜为人知,他又是如何知晓会藏在少林寺?”刘海蟾疑惑不解。 “七杀门耳目众多,总会知个凤毛麟爪,这也不奇怪。”白朴道:“只是此人藏于寺中如此多年,隐忍不动,也是个奇迹。” “这也许是天意吧。”智仁无可奈何地道:“年前,本寺藏经阁险招大火,全寺僧众入阁救火抢书,自然他也去了,这三生或许从那时偶然在阁中发现了此秘,却千不该万不该,竟又让他偷学了大摔碑手,虽说还未得精纯,但已经为祸非浅了。” “哦?”刘海蟾和白朴都经不住问道:“他盗走了那绝技吗?” 智仁摇了摇头,很是安心地答着:“尚还庆幸,他在搬运书籍时,只偷看了几页,那书已被寺中长老重新收回,并未丢失。” “如此倒是幸事。”白朴长出了口气。刘海蟾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智仁又道:“那日丢失麒麟角的藏经阁却被翻了个狼籍不堪,这三生肯定是在找那本书,却没有找到。” 三个人还要说下去,寺里忽然骚动起来,这深更半夜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这三人都是一怔,刚推开门去,火光从西北角冲天而起,有人在大喊着:“着火了!救火呀!快救火!”接着寺里的钟鼓齐鸣,人声鼎沸。 “不好,是藏经阁!”智仁方丈一跺脚,再顾不得待客之礼,飞身抢步而出。刘海蟾只怔了怔,也疾步追了出去。只有白朴左右为难地回头看着我,又看着远处的火光,他似乎放心不下我,又想去为智仁助一臂之力。 “前辈尽管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我看透了他的心思。 “这或许是有人来偷书,或许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为了你。不然藏经阁如此重地,怎会无缘无故又如此巧合地着火呢?”白朴焦虑地道。 我暗自钦佩此人心思敏捷,同时也不能因为我而锁住他的自由,笑了笑,劝道:“在这少林寺里,还会有谁敢对我不利呢?再说这世人又有几个人不知道我的武功厉害?又有几个人能想到我已成了废人?” 他点了点头,关心地说:“好,老夫这就去看一看,你且在此安歇,莫出一声。”他说着吹灭了灯,带上了门。我听着他走远,一个人睁着眼卧在黑暗里。 寺庙里乱糟糟成了一片,人们都在忙着救火,谁还会在乎我这个将近半死的人呢?蓦然间,我闻到了一股沁人的花香,紧接着门“吱”地开了,一条黑影敏捷得象是一只猫蹿到了我的床前。“谁?”我不由得喊了一声,他已经摸到了我的嘴巴,捂着我的嘴把我抱了起来,又箭一样地跃出了门,上了屋顶。我看到西北方向果然火光冲天,人们都向那里汇集,而我却随着这个黑影风一般地刮出了少林寺,也不知道是在向哪个方向奔去,便昏昏地睡去了。 第十三章 躺在棺材里的旅程(一)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一如那一次在那座破庙中,我的面前站着的也是那个破庙中的九命黑狼,只是少了他的那条能吃人的狗。 “你醒了。”见我睁开眼睛,独孤庆问道,他强装出平静的样子,我依然从他抽动了一下的脸上看出他的激动,他一定盯了我很久,此刻却扭过脸去,避开我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在少林寺?”我问他。 “相思野龙被扣在少林寺,只一天便传遍了洛阳城,吾恰巧在那里。” “所以你要把我救出来?” 他点了点头,没有应答。 “于是,你就声东击西,在少林寺放火?”我几乎是在愤怒地斥责。 他惊讶地重新望着我,奇怪我不应该生这么大的气。 “我是自愿留在那里的。”我放缓了语调,身他说着:“我的病发作了,这也不必瞒你,反正你也知道。” “那不是吾放的火。”他一字一板地说道。 “那又是谁?”我经不住又问了一句。他望着我皱了皱眉头,我明白他是责怪我不信任他,忙解释着:“我是说,你看到是谁放的火?” “你怎会知道吾会看到?”他问。 我笑了笑道:“你既然要救我,必定早已伏在了附近,以你的目力,谁也不能逃过。” 他点了点头,道:“是那个在鹦鹉山庄你我都见过的蒙面人。” “他?”我一愣,那个黑影几乎要从我的记忆中忘掉了,如今又重新回到脑海中。“怎么又是他?”我自言自语,忽然又想起回到大洪山的那个晚上,不也有一个黑影在偷听我和吉灵儿讲话吗?如今想起来了,"奇"书"网-Q'i's'u'u'.'C'o'm"那是同一个人,这个人的身形我似曾见过,他又是谁呢? “不要去管他了。”独孤庆干脆地道:“你我也要起程了。” “起程?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忙问。 他的嘴角在微微上翘,连那朵月季花似乎也在微笑,非常骄傲地道:“吾说过要帮你治好病,吾已找到了一个人,他一定可以医你。” “谁?”我一怔。 “吾已经探访过,那位救你的一尘大师尚有一位传人,如今在幽州空山寺,他一定可以救你。”他说着,显得很得意。 “你说得是月清和尚?” “正是。” 我却说不出是忧是喜,内心里多的只是一份苦涩。 我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情景,再次与独孤庆一起旅行,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往事的重复,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往南,这一次是向北;上一次我面对的是一个强大又危险的人物,这一次却是一个体贴又放心的朋友;还有一个显著不同,这一回少了一条狗,却多了许多的人情味。 但我的病情却出奇地恶化了,用智仁的话来说,我根本就不宜行动,哪里经受得起长途旅行。第一日下来,我的头部已经僵硬,脖子也转不开了,只能一动不动地伏在独孤庆的背上,随他摆布。所幸的是这双眼睛还睁得开,这嘴巴还能说话,但舌头有些发麻。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又会象被月清和尚救起前那样,成为一个活死人。 我尽量少说话,但有些话不得不说:“独孤大哥,有件事还要办妥。”我的声音微弱,仿佛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嗡响。 “什么事?”他边走边问。 “灵儿还在等我,你要告诉她,不要再让他们误会了智仁大师。” “吾自有安排。”他满有信心地道:“绿林帮如今可称得是天下第一大帮,眼线众多,到前面的县城便可以找到传话的。到时吾让他们告诉你的灵儿,就说你和吾在一起,要到北方去办点事。” 当他说到“你的灵儿”时,我有些脸热,好在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想了一想,我又担忧地道:“就怕别人不相信你。” “吾如今得绿林帮副帮主,谁敢不信。”他倒颇为生气。 我不再言语,趴在他的背上,头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我们来到了这座县城里,在一处小茶馆里落下歇脚,许多人都纷纷打量着我们。这是个小小的县城,人们也不认得骇人听闻的九命黑狼,更不认得我这个相思野龙,他们是被独孤庆那奇特的装束所吸引,而更多的人却把目光盯在了我的脸上。 “你的脸可以吸引任何一个人,这却是一个麻烦。”独孤庆抱起我靠在了一处墙边坐下,沉思着。看来他要为我着想了,如果想顺利地赶到幽州,只能不去引人注意,但他的装扮可以换,我的脸却怎么换呢? 我不知道独孤庆想出了什么主意,他离开时是皱着眉头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出什么办法。“你暂且等一等,吾去找传信人,这里不会有危险。”他说着回望了一下四周,便走开了。 绿林帮在所辖的各州各县都会有一个秘密的据点,或者是堂而皇之的财主宅地,或者是掩人耳目的商家店铺,还或许是不被注意的寺庙庵堂,对于传一个话,那是十分容易的。 我靠着墙闭上眼睛细细回忆着我的遭遇,有过欢喜,有过悲伤;有过风光,有过惨境。可谓是经历了大悲,又经历了大喜,如今剩下这将死的躯干,却能叫一个冷酷的魔头为我效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屋来,又是兴奋,又是惊惧地喊道:“张兄,你知道我方才碰到了谁?” “谁?”一个人在问道。 “是独孤庆,一定是他,一丝不错。”那冲进来的人惶惶地说着,嘘嘘地喘着粗气。 我一愣,睁开眼睛看去,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两个年青人,都佩着剑,但面目猥亵,倒似是两个泼皮,这店里的茶客一见两个都纷纷退席离去,好象要避瘟疫。看来,这两个人果然是地头蛇了。 “独孤庆?”那个姓张的想了想,半天才问道:“可是小翠常常想的那一个?” “不是他还有谁?就是那个表面上正经,背地里偷情的。”第一个人嘻笑着道:“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啊,当时我非常害怕他看我一眼,忙低头溜了过来,还好,他没有看到我,不过他确实是一表人材,只是……”他的话咽住了,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独孤庆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冷酷如刀地直射向他,这两个泼皮不由得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是谁说吾偷情的?”独孤庆平静地问,这种平静给人以畏惧,绝不亚于他的愤怒,甚至更回骇人。 “是……是……是小翠!”那泼皮颤声回答。 “小翠是谁?”独孤庆嗓音低沉,但威严,不容人不回答。 “她是……是开封……是开封万花楼的妓女。” 独孤庆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话音仍然平静:“她怎么知晓?” “是……是浪荡者说的。”那泼皮连忙回答:“你知道,每一个女人都喜欢淳于烈,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好,他有好本钱,他……” “你也是小翠的狎客?”独孤庆打断了他的话。 “是……是……我们只是前些日子偶尔乐了一乐。” “那你们就再乐一乐吧!”独孤庆冷冷地说着,吐出了血红的月季花,当花瓣片片落下的时候,地上已然多了两具尸体。 我颤抖起来,又一次看到了九命黑狼杀人:一朵美丽的月季花,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你是不是又在责备吾了?”这条英俊的狼却解释着:“这种绕舌之徒,不杀留着是祸害。” 我说不出话来,只有用愤怒的眼睛来看着他,他却视而不见,轻轻地抱起我走出了门,那门口已然停着一辆人力的木板车,车上却稳稳地放着一个足可容纳两个人的厚皮白底棺材。我一愣,讽刺地道:“九命黑狼这一回却有了良心,杀了人还为他们准备了棺材。” 我的声音细小,但话语尖刻。他却一笑,淡淡地道:“不,这是给你准备的。” 我一下子呆了。 “你不要多心,方才吾路过棺材铺,才想出这个主意。”他道:“你躺在里面又舒适又安稳,不怕颠簸,又不会让人看到你。” “你为什么不弄辆马车呢?”我气愤异常,但说出的话没力得很,宛如在和他商议。 “这个……”独孤庆有些尴尬,半天才嗫嚅地道:“吾……吾不喜欢马。” 我一怔,陡然间明白过来,这个身怀“流星飞渡”绝世轻功的人,竟然不会骑马,这真是我发现的一个最大的秘密,原来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人也有短处。 “你可以雇个车夫!”我又道。 “吾不喜欢陌生人。” 我有些无奈,孤独者终究还是孤独的,他始终不能去和别人相处,哪怕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车夫。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的高傲,还是因为他过于胆怯,不敢去面对世人。 “不过你放心,吾的速度绝不次于马车。”他非常自信地道。 “那也不能让我睡棺材呀?”我简直要气炸了肺,微弱地说出了这句话。 “只有这东西才不会有人来偷。”他在说,似乎没有把握保护好我,生怕别人把我掳去一般。这也难怪,路途遥远,谁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我无可奈何,只有古怪的人,才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看来,我只有听天由命了。 “你不觉得独孤庆推着一个棺材走,会轰动整个武林吗?”我揶喻着道。 他却一笑,推开了棺材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套孝衣孝帽,狡黠地道:“吾可以装扮成别人。” 第十三章 躺在棺材里的旅程(二) 我虽然躺在了棺材里,病情还是在恶化,终于连舌头也麻木了,嗓子象发了炎一样得生痛,哪还能说出话来。不过,我还是要感谢独孤庆。这棺材很舒适,里面垫得很柔软,地方倒也宽畅,只是黑了些,好在棺材的四周让他用手戳了排孔,供空气进入,我可以自由呼吸。天气已是十分炎热了,我浑身滚烫,迷迷糊糊,也觉不出来了。这身体不再经历风吹日晒,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当我神志清醒些,便默念智仁大师所传的内功心法,并试着靠意志去调停自己的呼吸,在这种境遇下,竟可以无牵无碍,真得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也少了许多痛苦,这也是我能支撑下去,没有马上死掉的原因。 不久,我发现我们并不是在向北走,而是在向东,我总是发现,一早,我们是迎着太阳而行的。独孤庆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呢?从嵩山向东是郑州,再向东是开封。是了,他要去开封,去找淳于烈。但到了开封,他把我寄在了一家客店,在城里转了一圈,又拉着我转回西行,往郑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去过了万花楼,让小翠的头离开了身体,这个多嘴的女人死在了她崇拜的人手上。我不知道独孤庆到底要作些什么,只能随他折腾。 这日一早,他给我喂完了粥,告诉我:“今日吾要去郑州找淳于烈。” 我这才明白他到开封是为了探听淳于烈的行踪,幸好开封离郑州不远,否则他还要带着我颠上几日,不顾我的死活了。 我暗暗在为淳于烈担心,独孤庆如此地记仇,只怕淳于大哥要倒大霉了。哎!倒霉能怪谁呢?祸从口出,说三道四,就算受些惩罚也是应该。但独孤庆啊独孤庆,你会将他如何呢?你揍他几个耳光我为你叫好;你若杀死了他,若有一天我能活下来,定不会跟你罢休。 棺材停了下来,一位老者在招呼着:“这位公子,请到小店来用饭,保证味美价廉,让您满意。” “老丈。”独孤庆在说:“吾有要事进城,想暂将此寿材寄于贵处,劳烦老丈看管一下,等吾回来,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这个……”那老丈十分为难地道:“公子,你也知道,我们这小店怎么可以放这种东西呢?” “吾并不将它置于你的店中,只把它放在你这店门口边,烦老丈看管则个。此处有纹银五两,略作劳酬,还望笑纳。”我感到万分惊奇,从没有想到过这个九命黑狼原来也如此会说话。 那老者见钱眼开,喜形于色地道:“好说好说,公子就将此寿材放在这棵树下吧,我一定好生看管。” “如此多谢了。”独孤庆答着,把棺材推到了树下,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他早就打定主意抓淳于烈了,只是有我碍了他的事,这回好,我被藏在棺材里,他可以不必担心,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偷棺材的。 独孤庆拍了拍棺盖,象是在向我告别,然后走了。我心怀懊恼,这个九命黑狼到底还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魔头,我当初答应作他的朋友真是昏了头。对他来说,在救朋友性命和报自己私仇的两者之间,他首先选择了后者,浑不去想他如果有什么不测,不就会拖带了我吗?不过,以他的聪明一定想到过这一层,他也许还想到另一层,那就是如果他为了救我而发生了不测,那么不就无法消恨了吗?唉,谁让我交了这样一个朋友,这才是自作自受。不过,我可以肯定,如果我是他,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这是郑州城外的一处十字路口,我听到每方向都有人走动,行人总是不断。也许是离吃饭时间尚早,这家小店的生意并不好,半天了,也没有个人走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走近的脚步声,从我身边过去,径直进了小店,同时一个我熟悉的人正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着:“唉,都两天了,反正现在也找不到,先吃了饭再说吧。”这是丁哥儿。我的心跳成了一团,那份惊喜宛如他乡遇故知,真想立刻从这棺材里跳出来,去拥抱他,但这喉咙喊不出声来,这身体转动不开,啊,哪怕有一丝活动,我也要弄出些响声,引起他的注意。 “那好,我们就在此歇一下吧。”这是吉灵儿的声音,我激动得颤抖起来,隐约觉得她就坐在我的面前。哦,以她的伶俐,会不会注意这口对面的棺材呢?我还听到了另外三个人的声音,从那咳嗽、莫名其妙的对白,我已猜出来,丛林三老也跟着他们。 “喂,灵儿姐,那送信的是不是在骗我们?”丁哥儿怀疑地询问。 “不!”灵儿坚定地回答着:“决不可能,那人是我绿林中的响箭,作北邙山的眼线已经多年,既然说独孤庆与秋大哥同路,就不会错,何况他还亲眼见到了独孤庆,是独孤庆让他转告的。” “嗯,独孤庆会不会对我大哥不利呢?”丁哥儿万分关切地问道。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他不再叫我作混球了,而是非常自豪、非常亲切地称我是他的大哥,仿佛我只属于他,只有他才能这样叫,别人不允许一样。 “不要瞎猜疑。”灵儿解劝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独孤庆对秋大哥异样得好吗?他如果要害他,早就害了。” “咳!人长得好看,处处都有人喜欢,连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对他那么好。”丁哥儿感慨万千,还略有些不服气地道:“哼!小时候只有我和他在一起时,我可看不惯他的脸,我倒认为我要比他长得好看得多。” “噗嗤”一声,大家都笑出声来,老糊涂讽刺地说:“嘿,你呀,长得高鼻蓝眼,又那么一头黄黄的头发,哪象个人,倒象是鬼。”老犟筋也道:“他不是中原人,只是个愚昧的西胡人。”老东西也笑呵呵地道:“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再说话。” 我可以想象得出丁哥儿怎样地愤怒,只听他气恼地大声叫着:“你们不要笑我,我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嘿嘿,我倒觉得你们长得是奇模怪样,又矮又小,尖嘴猴腮。” “哦?”老糊涂有意地逗着他问道:“如此说来,你果然还算是你们那里的美男子罗?” “那是当然。”丁哥儿毫不掩示,万分骄傲地回答。 众人又是轰堂大笑。 “笑什么,笑什么?本来就是嘛。”丁哥儿依然说着:“从小,人们见到我都要夸我长得漂亮,不然义父也不会收养我的。” 众人的笑声更大了,这叫丁哥儿莫名其妙。 “好了,不笑了。”吉灵儿最后道:“其实独孤庆并不是因为秋大哥长得帅就喜欢他的。” “那是为什么?”丁哥儿忙问。 “我也不知晓。”灵儿答道:“我只是感觉得到,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难道你们没有发现?独孤庆的眼睛只要一盯住秋大哥,就变得温柔亲切,还有一种歉意,甚至于依恋。” “哇!你的感觉真厉害,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一见到他睁大眼睛就心一跳。”丁哥儿半讥半笑地说。 “女人的感觉很准。”灵儿并不生气:“你从小和秋大哥在一起,就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跟你说起过他的身世吗?” “没有,从来没有。”丁哥儿回答。 灵儿沉默了,半天才喃喃地道:“他到底同七杀门是什么关系,那个称是他连叔的人说他会成为七杀门的头领,也不知是真是假。” “嗯,可能是真。”老糊涂道。老犟筋却反对:“不,肯定是假。”老东西却说:“管他是真是假,反正咱们永远也猜不透他这个人。” 灵儿再一次沉默了,我的心在颤抖,啊,灵儿呀,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你又何必关心我是谁呢?我是谁?这个连哲学家都答不出的问题,我这个乳毛小子怎么会知道? 灵儿在涩涩地说着:“我一直不明白他的那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不记得秋月浑以前的事,只让得四年来的事,在那之前,他不是秋月浑,在那之后,他才是秋月浑。这句话叫我如何也不懂。” “嘿,别听他的,他有时候就喜欢说疯话。”丁哥儿嘲笑着解释道:“我和他住在一个山洞里的时候,他就常常胡言乱语,跟我说什么天上飞得鸡、火什么什么车;还有看不见但却十分厉害的一种东西,可以发光,可以发热,叫什么什么电。还说我们住的地方是个大球,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如果我们是住在个球上,那球滚一滚,我们不就掉下去了?” 三老听了也笑了起来,也许在他们认为,我这么聪明的人不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他们根本不相信丁哥儿,取笑的是他在诽谤我。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丁哥儿却不耐烦地道:“如今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能找到我大哥。我真不明白,他不愿意跟我们回山,却愿意同那个独孤庆走,实实气人。”他的话音里满是酸味,仿佛我只属于他。 “不!”灵儿道:“只怕他是被迫的。” “哦?”丁哥儿有些惊讶。 “你没看到当我们再上少林时,智仁的神态吗?就连白朴与刘海蟾也言语闪烁,只是说秋大哥已不在山上,却说不出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灵儿道:“以秋大哥的为人,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也不会有失礼貌的。再说,他若不是被迫的,这把飞龙剑怎么会留在少林寺里呢?”哦,我的剑现在在灵儿的手里,它一定是智仁转交的。 “你说得确实不错。”丁哥儿接过话去,十分赞同,但又补充道:“对了,听说他们少林寺遭了大火,还丢了一本武林秘芨,也不知是真是假,难道是大哥做的?” 我也是一愣,那日的大火历历在脑际,看来,白朴猜得不错,那纵火之人果然是为了偷书而来。 吉灵儿却不满意地道:“你莫乱说,秋大哥不是这种人。再者,若是秋大哥盗走了书,智仁方丈还会放过我们吗?” “你说得有理。”丁哥儿只得道,他的脑袋瓜里出奇得机灵,想象力极为丰富,接着又猜测道:“我猜一定是独孤庆偷走了,他邀了我大哥,找了一处秘密的场所练去了。” “这小子只会胡言乱语。”老糊涂讪讪地道:“这世上没有人愿意与别人同分一杯羹。” “这怎么不可能?”丁哥儿不服道:“我大哥就是这样的,他会的就会告诉给我。” “嘿嘿!”老犟筋阴阴地说:“你怎么和他比起来武功竟差了许多?” “这个嘛……”丁哥儿有些尴尬,但还是十分懊恼地道:“只是我比他笨了一点儿,他比我聪明一些。”在别人面前,他终于承认了这一点,可是在我的面前,他从来是死不认账的。 “你以为独孤庆会和秋帮主一样吗?”老东西缓缓地道:“此人可是极自私的。” “嗯,也许是他看不懂那秘芨吧?也许是他没有我大哥聪明,所以才会要他教他吧。”丁哥儿依然强辩着,不过这个解释似乎很合三老的胃口,这三老都不由得“嗯”了一声,也许在他们看来,别人也和他们一样想拜我为师。 丁哥儿却回身在问吉灵儿:“灵儿姐,你那么认真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口棺材。”吉灵儿说道,我的心砰然而动。 “那棺材有什么好看的?”丁哥儿不以为然。 “我觉得那棺材有些不同。” “有什么不同?它只不过没有上漆罢了。” “你没发现那棺材上沿着上缘有一排孔吗?”灵儿说道:“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在棺材上钻眼的。”啊,好眼尖的吉灵儿呀!那排孔是独孤庆打通来让我呼吸空气的,她却可以将这细小的差异察觉,果真是聪明伶俐。哈哈!有这么一个朋友,我一定会被她发现的,我多么希望她现在就打开棺材盖子。 “我们为什么不把那棺材打开来看一看呢?”丁哥儿建议道,已经站了起来,但又被阻止了,只听灵儿喊道:“莫要造次。”我被这话泼了一瓢凉水,失望的心情不能言表。啊!她太小心,太谨慎了,以至于我就在她的眼前,她会错过。 “嘿嘿!这小子就是喜欢惹麻烦。”老糊涂有意无意地取笑着。紧接着老犟筋也随声附和道:“麻烦有得是,他却一个也惹不起。”丁哥儿气得跳了起来,叫道:“谁说我惹不起?”奈何他一个人一张嘴,却斗不过人家三个人三张嘴。只听老东西冷冷地道:“麻烦已经来了,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丁哥儿和吉灵儿怔住了,沉默了片刻,我听到丁哥儿轻蔑的声音:“原来是那个老巫婆。” 吉灵儿却低低地劝告着:“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是要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丁哥儿有些不满意地问。 “不!我们吃完饭再坐上片刻,莫要叫她们小觑了我们,以为我们怕她。”灵儿解释着。 第十三章 躺在棺材里的旅程(三) 我不知又来了些什么人,从脚步声,我可以听出有六七个之多。看来,这家小店是从里面看得见外面,而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的,不然,这些人不会在小店门口迟疑,他们显然这时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人,正在犹豫是进是退。 这些人脚步声碎细,应该是群女人,既然丁哥儿不友好地喊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老巫婆,我隐约已经猜出了是谁。 “师父,那小妖女和几个魔头在此呢!”一个女子娇嫩的声音在说着,询问道:“我们是不是换一个地方?” “云英,怎么说这种软气的话?须知峨眉派正大光明,还怕什么妖魔邪道?”这是一个我熟悉的老女人尖刺得近乎厉喝的发泄声,我果然没有猜错,来得当真是那个装腔作势的峨眉老尼冷无情。 “嘿嘿!”我听到老糊涂两声冷笑。丁哥儿却拍案而起,骂道:“你这个老巫婆说谁是妖魔邪道?我看你才是呢!”如果我在他身边,是不会让他如此的,我甘愿先忍一忍再说,但这个洋小子除了我不会再服第二个人,顶多只听得灵儿两句劝,而那冷无情又是如此得蛮横,只怕他一骂,反倒要吃些亏。 “小子找死!”冷无情恼羞成怒,叫着扑了上去,然后“篷篷”两声,仿佛是两个人对了两掌,那冷无情又退了回来。 我的心好似波涛中的小船摇摆不定,生怕丁哥儿已经吃了亏,但这时却听到老糊涂嘻嘻哈哈地笑声:“你呀,知道厉害了吧?若不是我,嘿嘿,你已经吐血了。”他拉着长音,甚为得意。丁哥儿难堪地道了声谢,依然激愤异常。原来是老糊涂出了手,我心下踏实了许多。 冷无情咬牙切齿地道:“好小子,今日且饶你一回,以后你要小心了。”也少了方才那份自命非凡的气势。原来她也知道见势不妙,溜之大吉,对她身后的弟子们发着命令:“我们走!”我却觉得好笑,面对丛林三老,这个老尼姑终于装不下去了,她也害怕,不再去提什么正大光明了。我想起了大洪山的那场血战,当时若没有那么多人,只她一门,怕她是会比谁溜得都快的。 面对师父如此自找的阶梯,她的弟子还莫名其妙,简直是个愚木疙瘩,云英还在问着:“师父,咱们不在这里打尖了吗?” 我可以想象得出这老尼姑是如何的气恼,只听她堂而皇之,高声地叫道:“哼,我们名门正派,怎么可以与他们同栖朝堂,同流合污呢?走!” “是!”她的弟子齐声答着。 “名门正派?什么名门正派?”丁哥儿不由得又嘲讽起来:“还说不与我们同栖朝堂,同流合污?嘿嘿!你那宝贝徒弟可是心甘情愿地到大洪山作客,哪象你这个老巫婆。” “丁哥儿!……”吉灵儿大声喝着想要阻止,但他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我也恨得暗暗直咬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如此一来,那个梅娘不就一定要遭殃了吗? 我不知道冷无情是个什么表情,却听到她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弟子云英在说道:“怎么样?师父,那传言是真的呢?师姐果然去参加了绿林大会。” “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传来,那云英怯怯地不知所以地颤声叫着:“师父!” “这里哪有你说得话!”冷无情暴怒地呼喝着。我可以想象得出她的表情,直为她那弟子摇头。也难怪,有如此一个愚蠢的徒弟会不让她生气。 如果不是丁哥儿的那一句话,也不会引起这么多事故,那老尼姑带着弟子们先走一步,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在老尼姑从我身边走过,正要离去的时候,我却听到老东西啧啧地叹息:“哎!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才是赶着猪羊一步步直往虎嘴里撞。” 我正不知其所云,却听到南边的大路上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伴随着还有男女的欢笑呼叫。那声音近了,一个人在喊着:“王老弟,前面有一家小店,咱们暂且在那里歇息一下如何?”另一个人答着:“好!”说着又向身后喊道:“梅娘,骑快些!”最后传来的是少女快乐的回应:“项大哥,你们跑得太快了,等一等我。”第一个人却笑道:“你那师父难道连骑马都不让吗?看你骑得如此笨拙,今后还如何行走江湖?”这是项充,王不安和梅娘三个人。啊,天下的事竟然如此巧合,难怪老东西要发出那声感叹,他们难道还没有看到冷无情吗?或许是冷无情躲到了大树之后,或许是梅娘离得太远,太过兴奋,竟然应声道:“嗯,我师父不会骑马,她说女人不应该骑马。”“你师父真是个老顽固。”王不安不由得说了一声。 “梅娘!”冷无情再也不能容忍弟子对自己短处的揭露,从树后跳了出来,大声厉喝道。 “师父!”梅娘一惊,跟着“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冷前辈!”项冲与王不安都吃了一惊,齐齐呼道,跳下马来。 冷无情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对梅娘发起了威风。我听到冷无情阴沉着声音在问:“梅娘,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梅娘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回答着:“去了……去了南阳,还……还去了洛阳……这就要和项大哥、王大哥去开封。” “就只到了南阳、洛阳?”冷无情逼问道。 “是……。”梅娘颤声回答着。 “冷前辈,梅娘和我自离开庐山,确实只去了南阳和洛阳,不敢撒谎。”旁边的王不安瓮声瓮气地帮着腔答道。 “嘿嘿!”冷无情冷笑地道:“你可去过了大洪山?” “唔……” “说!”冷无情毫不放松。 “是,徒儿去了。”梅娘低低地回答。 “啪啪!”两声耳光打得分外响亮,这冷无情果然无情,我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情景。这过后只听到梅娘的辍泣,冷无情冷若冰霜地训斥着:“你身为峨眉弟子,明知故犯,今日我便要以门规惩治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徒儿无话可说。”梅娘顺从地回答。 “冷前辈,要责备就应该责备我,是我带她去的。”王不安连忙道。 “嘿,我自然要向广禅僧说的。”冷无情悻悻地道:“当初若不是你和你那师父鼓动,我也不会放她私自去闯荡。如今她丢了我峨眉的脸,我不责怪你,你是外人,但我峨眉的事务也无需外人插嘴。” 这一顿抢白,果然让王不安闭上了嘴,他到底只是个没有经验,初出茅庐的小子,讲道理是讲不过别人的。 “云英!”冷无情命令道:“取家法抽她二百鞭,也叫她记住今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是!”云英答着走了过来。 “慢着!”半天未曾插言的项冲忽然叫道。 “哦?项少侠还有什么见教吗?”冷无情半讥半讽地问道。 “不敢。”项冲答道:“我只不明白梅娘怎么就丢了峨眉的脸?” “云英,背门规第八条。”冷无情命令着。 “是!”那老实的云英答着,背了起来:“第八条,门下之人无论是谁,不得与邪门歪道为武,不交佞友,不做佞事,违者家法从事。” “请问冷前辈,何谓邪?何谓佞?姑且不说梅娘为何要去大洪山,难道是上了一趟大洪山就是邪佞吗?如果这也算错,那么冷前辈不也去了大洪山吗?”项冲反问道。 “你……”冷无情一时气得答不出话来。 “哼,她是嫌梅娘丢了她那张老脸,哪 是怕她丢峨眉的脸。”吉灵儿从屋里走出来幽幽地道。 “灵儿?”项冲惊讶地叫了一声。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吧?”灵儿笑道,在她的话音落时,也传来了丁哥儿的嬉笑:“喂,我说不死凤凰,你把慕容娇送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没有看到她?” “他们去了幽州。”项冲告诉他。 在丁哥儿的身后,又有丛林三老的咳嗽,我想冷无情没有回击吉灵儿直露的讥讽,也许就是怕这三个老头子的缘故,此刻她把那一腔怒火发泄在了项冲身上,只听她忿忿地骂道:“项冲,我峨眉派的事不要你来管。嘿,若不是刘老道管教不严,这么放纵你,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事,六大门派里的弟子,又有哪一个象你这般无羞无耻?” “六大门派中的弟子,只有项大哥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王不安嘟囔着道,话语里充满了羡慕的情调。 “亏他自命出自名门。”冷无情却不以为然:“他竟自甘堕落,我听说怎么着?他作了响马帮的护法,甘愿与那些山贼强寇们为伍,哈哈,若是再见到刘老道,我倒要好好问他一下,他教得怎样一个徒弟。” “你不知道。”王不安辩解着:“项大哥有他的原因。” “哦?我倒想听听他是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吉灵儿与丁哥儿在场,王不安没有答出来,只是嗫嚅着道:“人家的事人家自有分寸,你我不便多说的。” “嘿嘿,既然是如此,我峨眉的事也不需要别人多嘴。”老尼姑说着,似乎再也容忍不得,大声吩咐着:“云英,给我打。” 云英不敢再迟疑,鞭子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地抽在梅娘的身上,梅娘竟未有反抗,努力地承受着,顶多只是几声痛苦的呻吟。我心中后悔,当初若不是我的邀请,梅娘也不会在此受罪,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不向冷无情辩解呢?她完全有理由向她的师父说明一切的,当时她上大洪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去救别人。只怕现在,这个老尼姑也不会听得进她的解释了,我只能对这个老尼姑感到愤怒。这个老尼姑竟然没有一丝师徒情谊,也许正因为她太无情了,才作了尼姑,象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谁会娶她呢?哎,作这种人的弟子还不如作一个普通百姓。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在旁看着,就没谁去阻拦呢?那鞭子一声声,一根根难道就那么好看吗?直到以后我才知道,一个门派内部执行家法,是不容别人过问的,顶多只有朋友解劝解劝罢了,若出手相救,遭殃的只能是那个徒弟,那时那个徒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留在门内,那将要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要么就是被驱逐出门,从此成为弃徒。 “别打了。”项冲终于忍不住喊道。我猜不出他采取了什么行动,却听到云英“啊”地惊呼了一声,似乎是被摔倒了。那边王不安也讶然地道:“项大哥?” “项冲,你找死!”我听到老尼姑声嘶力竭地在喝,然后是拔剑声,接下来是“呛呛”剑与剑撞击声。看来,项冲是与老尼姑交上了手。但这怎么可以,以他的身手,如何也抵不过老尼姑的十招。 “咦?”老尼姑惊讶地呼出声来,丁哥儿与王不安也跟着“咦”了一声,我的好奇心被提到了顶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三老却说出了口。老糊涂首先道:“嘿嘿,这小子终于有些开窍了。”老犟筋接着道:“奇怪,这几天没见,他怎么变得聪明了?剑法大有长进。”老东西解释了迷团,道:“若不是帮主刺激了他,为他开了窍,他哪有如此的进步。”我这才知道众人惊讶的原因。项冲总算悟出了无极剑法,只是他的剑术我已无法看到,不免有些可惜,我想,如果再见到,我又会学到一些东西。 这两个人的功力相差很多,就算项冲的剑法高强,也不会是冷无情的对手。我的猜测没有错,丁哥儿在呼叫着:“哎!看你越来越不行,还是我来帮你吧。”说着已经加入了战团,而峨眉的弟子们也没有旁观,纷纷亮出剑来,我感觉得到这棺材之外是何等得热闹。吉灵儿在不冷不热地讽刺着:“身为一派掌门,与晚辈过招也要用剑,可谓不害臊了。”那边老糊涂也说着:“看看这老尼姑丢脸也是一大乐事。”老犟筋道:“喂,这老尼姑总做出些丢脸的事,今日看来又是如此了。”老东西却满有威胁地说:“你两位非要看老尼姑丢脸,为什么不让这件事早些发生呢?” “嗯,这是个好主意。”老糊涂与老犟筋同时答应了一声,以后便听到峨眉弟子此起彼伏的叫喊,这种场面,便是两个冷无情也承受不起,然后我听到冷无情“啊”地惊叫了一声,但随之后的却是梅娘的一声惨叫,我的心几乎要撞出了胸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一片沉静,半天没有声音。 我不知道这种让人忐忑不安的沉寂持续了多久,最终被冷无情无情得近乎残酷的话语声打破:“梅娘,杀了她。”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老都不再言语,连丁哥儿也没有了话,只有项冲在焦急地阻止:“不,不要这样。”然后是吉灵儿在异常冷静地说:“梅娘,你仔细想一想,如果你杀了我,你师父和你峨眉的姐妹们谁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哦,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灵儿被梅娘所持。啊,她要将她怎样?她会杀她吗?不,不能!我心里在这样祈祷着,也相信梅娘下不去手,但依然为灵儿担心着。 “杀了她,我叫你杀了她。”冷无情依然在命令,我恨不能马上冲出这个棺材,狠狠地抽她几个耳光。 “冷无情,你好卑鄙!”项冲大骂出口,完全忘记了这老尼姑是与他师父平辈的长辈,只听他叫道:“梅娘为了救你,不顾你方才打她的伤,扑过来保护你,你却如此心狠手辣,我的剑没有刺着她,她却被你打了出去,若不是灵儿及时抢到,只怕头早已撞在了那棵大树上了,你又在这里指挥她忘恩负义,去杀灵儿。你这么耀武扬威,难道就不觉得可耻吗?” “你……”冷无情气得话还没有出口便噎了回去,只会对着她的弟子发狠:“梅娘,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就给我杀了这个妖女。” “梅娘,你不能!”项冲也叫着,我听到他的脚步在一步步靠近。 梅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可以猜得出她矛盾的心理。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个万分难以选择的事。 “项冲,你方才胆大包天敢干预我峨眉内部执行家法,如今又如此目无尊长,你可知罪?”冷无情依然叫嚣着。 项冲冷哼了一声,道:“似你这般的尊长,我项冲不认也罢。” “你……”冷无情再一次被项冲毫不顾忌的言语顶了回来,不由得恼羞成怒,对着梅娘喝道:“梅娘,你如果还想留在峨眉门中,就给我把这个胆敢污辱你师父的人杀了,否则,你就不要再回峨眉了。” 项冲此刻应该已经走到了梅娘的身前,他的目的无非是要让梅娘放下所持的吉灵儿,他不相信梅娘会伤害自己,还在恳求着:“梅娘,把灵儿放开吧!” “你难道不听我的话了吗?”冷无情也逼迫着道。 我不知道梅娘到底是听了谁的话,也许是两个人的话都听了,我听到灵儿一声惊呼:“小心!”然后便是“噗”的一声剑刺入身体的声音,项冲还在不相信地叫了一声:“梅娘?……”砰然倒在地上。“项大哥!”吉灵儿叫着扑了过去,而同时,我还听到云英的呼叫:“啊,梅娘!” 那边传来的是冷无情满意、但却不近人情地吩咐:“她昏过去了,云英,背起她,我们走。” 我恨得暗暗咬牙。 第十三章 躺在棺材里的旅程(四) 冷无情带着她的弟子先走了,项冲微弱低声地说着什么话,一定受了重伤,不会有性命危险。灵儿依然没有改变她脆弱的性格,又哭了起来。项冲在安慰着:“没事了,你忘了我是不死凤凰,这点小伤死不了的。”灵儿激动万分,满怀感情地叫了他一声:“项大哥!”只这一声叫,却让我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灵儿也没有在这里过多滞留,项冲被王不安和丁哥儿抬着离开了,三老跟在了他们身后。这个十字路口只剩下了我躺在这孤零零的棺材里。 没过多久,独孤庆回来了。我不知道他到郑州城去做了些什么事,他回来时带着一个大麻袋。那位小店的掌柜早被方才的一场争斗吓跑了,尽管独孤庆叫了几声,也无人回答,对于他来说,只要这个棺材在这里,就可以了。 独孤庆打开了棺材盖,我的眼睛被瞬间的光眩射得睁不开,过了片刻,却见到他刀刻一般地微笑,他心满意足,看来那郑州之行已经妥当,而我依然躺在这里。我真想问他把淳于烈怎么样了,但话怎么也就不出来,嗓子费劲地嘶了嘶,只吐出了个微弱的“啊”字,只有用一双还能随我掌握的眼睛忿忿不已、敌视地看着他。 我的思想瞒不过这个精明的九命黑狼,他一伸手,把一把剑放在了我的身边。啊!那不是淳于烈的价值连城的金剑吗?怎么到了他的手里?难道淳于烈已经遭了不测?我的眼里喷射出仇恨的火焰。 独孤庆却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你以为我杀了他吗?不,我不想要你恨我。如今就让他与你作个伴。”他说着,提起麻袋,解开绳索,毫不客气地抓住麻袋的两个角,“通”地一声,从里面倒出个人来。一见到这个人,我不由得又喜又羞,喜得是他竟然是淳于烈,羞得是他浑身赤裸,连块遮羞布都没有,根本就是一丝不挂。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如此了。 “你知道吾是从哪里抓到他的吗?”独孤庆扬了扬眉毛,象是在笑,更多的象是嘲弄地道:“是在妓馆里,大白天的,嘿……”然后不再说下去了,也许他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淳于烈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也会躺在这个棺材里,但他也说不出话来,显然是被独孤庆点了哑穴。这个棺材刚刚容下我们两人,我们几乎是身挨着身,脸贴着脸,我连他脸上有几个雀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有多少的话要说呀,但我们只能这样紧盯着对方。独孤庆缓缓拉上了棺材盖,里面又是一片漆黑,淳于烈呼出的沉重的气流撞击着我有脸,而我是奄奄一息,哪里有他那一般充沛的活力,他虽然受制,我依然听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独孤庆又拉动了板车,在这种拥挤而又难熬的空间里,我的大脑却异常地活跃,不知道独孤庆要将淳于烈如何处置,但从他那狡黠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不会要他的命,他也说过怕我恨他,以独孤庆的性格,我只能猜到他会想方设法将淳于烈羞辱一番。再说淳于烈并不是食言,也只是透露了一丝口风,只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多加小心也就罢了。 当我还在猜测独孤庆行动的时候,他却停下了脚步,然后打开了棺材盖。我看了看淳于烈,他闭着眼睛在运功,想要冲开自己受封的穴道。 “吾的逆穴手法不是你能够冲开的。”独孤庆冷冷地道,已经将淳于烈提了起来,我疑惑地望着他,在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向他恳求。 “吾不会要他的命。”独孤庆说:“不过,吾非要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是羞耻。”他说着已经提着淳于烈向一旁走去,一边还向我解释着:“吾要将他绑在这大路边的树上,就这样让南来北往的人看看他赤身裸体的样子,听一听人们怎样地羞辱他。嘿嘿!等人们取笑够了再放了他,让他永远地知道什么是不要脸。” 这是一个多么恶毒的主意,亏得独孤庆能想出来,如果是稍有些脸皮的人,不气死、恨死那才怪呢。独孤庆啊,独孤庆,难怪人家要称你作魔头,魔头遭人恨是因为无忌地杀人放火,而你却比魔头更甚,你强奸了一个人的自尊。这一回淳于烈可以忍受吗? 独孤庆说到做到,把淳于烈绑在了路边的树上,淳于烈一定愤恨异常,我只听到独孤庆讥讽地道:“你可以跟任何一个女人交欢,不管她老少病弱,难道还怕人看吗?”他说着已经丢下了这个浪荡者,来到我的身边,推起板车走进了路边的树林,然后掩住棺材,得意地靠在一棵树上,听着他安排下的、将要开演的戏。 我在为淳于烈难过,他毕竟与我结拜了,他的羞辱便是我的羞辱,我恨不能跃出这口锢身的棺材,马上去将他救起,但我一动也不能动。 路边的人声逐渐传来,独孤庆脸上露出了微笑。 “独孤庆,俺日你奶奶!”淳于烈终于冲开了他受制的哑穴,放声大骂起来,但这已无关紧要了。不过,这世上能冲开独孤庆逆穴手法的人实在不多。 独孤庆也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有想到淳于烈还有如此手段。他想再制住他的哑穴,但挪了挪步,没有动,也许是不愿意引起人注意他。 淳于烈“入娘贼、狗日的……”越来越肮脏的不绝骂声,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路人,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嬉笑取闹地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我的耳畔,我只能为淳于烈担心,啊,这个浪荡者果真是浪荡吗?该承受如此的耻辱吗? 独孤庆却双臂环抱,悠闲自得,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淳于烈的骂声,只当作了耳旁风一吹而过,反正与淳于烈比较起来,他的屈辱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得一提,只要淳于烈不喊出他的秘密,我想他是不会计较这些。而淳于烈也有他的原则,骂了半天,除了那句“偷婆汉”之外,根本没有触及到独孤庆的秘密,看来他非常明白,性命要比受辱重要得多。 一辆马车隆隆地驶了过来,也在附近停住了,马车上的一个人大声问着:“这位大哥,这些人围观什么?”啊,这是李自笑的声音,怎么这么巧,他也赶了来? “是一个小伙子光着身子被人绑在了树上。”一个路人笑着回答。 “哦?”李自笑愣了一下,道:“怎么没有人为他松了绑绳,放他下来?” “嗨,这种事谁管?那小子一定是与人通奸,才会被绑在此处示众,没有把他沉到河里去已经是万幸了。”那个人解释着,仿佛就是这么一回事。 “某倒要看一看。”李自笑不由得说道。 我的心却是一沉,李自笑与淳于烈之间的芥蒂虽说被我解了,但那只是个表象。我知道,李自笑的心里还在痛恨着淳于烈,如果我不在场,这两个人又是一对生死的仇家。 果为出我所料,当李自笑挤入人群,我听到他一声惊呼:“淳于烈?”那呼声中多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怨恨。他哈哈大笑着骂道:“你这个魔头也会有今日,淫人妻女,恶贯满盈,如今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来看一看吧,看一看这个浪荡者、采花淫贼吧!哈哈!” 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骂道:“原来是个采花大盗,活该!”又有人骂道:“这种人最该死,阉了他!”伴随着骂声,还有人在丢石头,啐口水。人们果然听信了李自笑的话,把他当成了个奸淫作恶的坏蛋。我心中难过,却见到独孤庆脸上露着幸灾乐祸的笑。 淳于烈如何能承受?他忿忿地骂着:“李自笑,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老婆都被人弄了,还有脸在这里指手划脚,也不怕人笑。” 独孤庆浑身一颤,脸上显现了怒容,也许他怕得就是淳于烈揭他的底,的以在此守候。但这怎么能够去怨淳于烈呢?换谁经受了这般的污辱,也会豁出命去。 独孤庆没有动,因为李自笑已经忍不住了。只听他狂喝着:“淳于烈,你找死!”已经动了杀机,并采取了行动。 “俺便是要找死,李自笑,你若有种,便把箭射穿俺的咽喉。”淳于烈变得骨气十足,已然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他大笑着,笑声惊住了所有的人,独孤庆也蹙起了眉头,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报复太过残忍了。淳于烈还在笑着道:“李自笑,你快些动手,等俺将你老婆的丑事说出口来,叫你作不得人。” “好!你就去死吧!”李自笑暴怒着,我听到“嗖”地一声箭响,不觉得闭上了眼睛,但与此同时,又传来了“当”地一声,仿佛那箭被什么磕飞了,我一愣,睁开眼来,独孤庆依然无动于衷地站在我的眼前,那救下淳于烈的不是他,也不会是他。 “林英子?怎么会是你?”李自笑诧异地喊道。 “你不能杀他。”林英子的声音传来,还似三年前的一样冷漠。 “你……”李自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我却是一颗石头落了地,脑海里浮现出了林英子与百里风打赌的情景。我知道林英子这个人的性格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极守信用,话说出口一定要办到的,淳于烈遇到了她,性命可保一时无碍,只怕也没有什么好结结果。 “李掌门,此人是我几年来一直要活捉的。”林英子象是在求人,但话语生硬,仿佛是命令地道:“李掌门如果愿意将他交与我,我一定感激万分。” 李自笑在那里左右为难,这时传来了柳无痕的唤声:“师兄,就将这魔头交与林女侠吧,林女侠一定会好生处置的,咱们赶快赶路,不然天就要黑了。” “好吧!”李自笑无奈地应了一声。 “如此多谢了!”林英子客套了一句,吩咐道:“小小,你去闭了他的穴道,把他从树上解下来,捆了他的手脚。” “可是,师父,你看他……”小小为难地答着。 “没用!”林英子骂了一句,又吩咐道:“海妹,你去。” “是!”海妹脆声答道,我的心却是一跳。啊,这是海妹吗?我有那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真想看一看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海妹在麻利地执行着林英子的命令,此刻的淳于烈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停止了怒骂,仿佛还有些兴奋,嘴里故意喊着:“哎哟,哎哟,你这个女孩子的手怎么这么重?轻些!”一边又对另一个人教训着:“看!看!你看什么!难道没有见过男人吗?” 然后是林英子的一声呵斥:“小小!” “是!”小小忙辩着:“他,他没想好事。” 林英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命令道:“海妹,把那个袍子给他裹上。” “是!”海妹答应着。 “嘿嘿!看来俺今日是因祸得福了。”淳于烈无缘由地嘻笑了一句,让人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林英子却有些恼怒,喝道:“海妹,重重地打他的脸。” “啪啪啪啪!”地响起一串响亮的耳光声。淳于烈却厚脸皮地“嘿嘿”憨笑着,浑不在意自己的难堪。 林英子带着淳于烈走了,人们也已经散去,而我的心却还在为他担忧。独孤庆走到我的身边,我愤恨地看着他,责怪他不该如此戏弄淳于烈,又不顾他的安危,让林英子抓走他。 “嘿!”独孤庆自嘲似地笑了一声,却道:“你在为那个浪荡者担心吗?不,完全不必要,淳于烈落在女人的手里要比落在任何男人的手中都好过得多。”他说着转过身来,缓缓合上棺材盖,一边仍然在嘲讽似地解释着:“这个浪荡者的最大本领就是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他倾倒。哼!林英子刚刚寡居三年,只怕也受不了他的诱惑,等着看好戏吧!”他说完,那棺材盖砰然合上。我心存疑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独孤庆的话,但我知道,独孤庆的判断历来是十分准确的,如果这一次真让他说中,那么武夷山派不知是会倒霉还是幸运呢?江湖中不知会出现一桩丑闻呢还是佳话? 第十三章 躺在棺材里的旅程(五) 向北的旅途还算顺利,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麻烦,也许是这个棺材和独孤庆的装束起了作用,虽然路上的许多人都不愿意提供一些方便,但也没有人愿意为难这个不祥之物。 我发现我们的旅途并非只我和独孤庆两人,时常可以碰到李自笑在前面打尖歇脚,他也是与我们奔向同一个方向。走了两日,我才注意到原来是独孤庆故意跟在他们的身后,他依然对柳无痕一往情深,可是这种畸形的爱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当两个人不能够因为爱而名正言顺地结合,变成偷偷摸摸的时候,其结局往往是以悲剧告终的。以独孤庆如此聪明的脑筋,他应该知道,但他的理智阻止不了他的热情,他宁愿不去想以后的事,只有顺其发展。看来,他已经作好了充足的准备,去承受那悲剧的到来。 我的病情愈加沉重,如今只剩下了喘气,但我的头脑依然清晰,我的意志依然存在,死亡也许就在我的脚边,我却把他看得很远。我篾视死亡,不是不敢正视于它,而是我热爱生活。这种生活的信念是我生命的动力,意志的源泉,每当病痛噬食着我的身体,便成为我战胜病魔的法宝。 我应该感谢独孤庆,他痛苦地看着我一天天临近死亡,但没有把我放弃,仍然坚信可以找到月清和尚,也许是被我的精神所鼓舞,越发地加快了步伐。这一段时间,我与他达成了默契,他一定要把我拖到空山寺,我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这一日,我们终于到了幽州地界的范阳城,这是北方最大的城池,但我们只穿城而过,向着西山而去,因为空山寺就在那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独孤庆忽然停了下来,不无伤感地道:“你还记得吾初次见到你的时候吗?我们已经回到这个镇上了。”他说:“那一年吾第一次听到你唱得如此动听的歌。” 啊,我是又回到了近五年前的地方吗?我感慨着,真想坐起来好好看一看这个小镇。这个镇子上,我曾经乞讨,曾经与狗搏斗,也曾经与慕容家的两个少爷打架,我还让起了慕容娇、海妹以及那个被我救过的林英子的水儿。当然,也是在这里,我认识了吉灵儿,她那时还是一个一口京腔的小姑娘。最后是独孤庆给了我一包点心,我并没有感觉到他会是个人见人怕的魔头,反而为他的洒脱与傲气所钦慕。 “这里是慕容世家的势力范围,我们最好不去惊动他们。”独孤庆言道:“吾先进镇里买些吃食,也好立刻赶路。”他说着把车推到了路边,完全不用担心谁会将它偷走,然后飞快地走进镇去。 我躺在棺材里静静地等着,这外面的天气一定很好,我可以听到布谷鸟在树枝上欢快地鸣叫,我真想打开棺材盖来,好好看一看那蓝天白云,也许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两个少女的嘻闹声传来,打断了我美好的遐思。 “姐姐,你来追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我怔住了,这不是慕容娇的声音吗?是她吗? “娇儿,你慢一点。”后面一个少女喊着。啊,这是南宫雁,果然是她们,怎么会如此地凑巧。 其实也并不是巧,在这慕容世家的地面能够遇上慕容娇,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平常的事。 “这里有一口好大的棺材。”慕容娇在我的旁边停住了。 “别动,那是人家放在那里的,那人也许去方便了。”南宫雁告诫着也跟了上来。 “天气真热,我们就在这棵大树下乘乘凉吧?”慕容娇建议着。 “嗯!”南宫雁答应了。 “雁姐姐,这些日子你一直闷闷不乐,有什么心事吗?”慕容娇天真地问。 “没……没有哇?”南宫雁分辩着。 “哼,你骗不了我。”慕容娇嬉笑着道:“是不是想什么人呢?” “你莫胡扯。”南宫雁连忙答着,反问道:“你自己不也是怀有心事吗?嘻,是不是也在想情哥哥呀?” “姐姐你真坏!”慕容娇羞涩地回答着。 “我没有说错吧?”南宫雁笑道:“告诉我,你的情哥哥是谁?” “唔……”慕容娇拖着长音,扭捏着,半天才回答:“你知道的,还问。” “哦,是秋月浑吧?”南宫雁忽然说道。我的心为之一跳,脸却臊得发热。 “嗯!”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想他。”南宫雁却道。 “为什么?” “他是响马帮的帮主,与七杀门还有关联,你爹会同意吗?” “我才不去管他呢!”慕容娇倔强地道,又喜形于色地夸奖着:“再说月哥哥也是好人,他小时候就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素不相识的小孩子,才不会是坏人呢!”说着便将我那次在镇上的义举讲给她听。 “那是以前,谁知道他如今怎样。” “哼,他作绿林帮主有什么不好,再说他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七杀门反目了吗?我觉得月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慕容娇骄傲地说着,显然,我在她的心目中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南宫雁沉默了片刻才涩涩地问道:“你以为他喜欢你吗?” “当然。”慕容娇毫不怀疑地道。 “你不觉得他更喜欢那个吉灵儿吗?”南宫雁尖刺地提醒着她。 慕容娇似乎愣了一下,不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喊道:“不会,他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那天还要不顾性命地保护我,而心甘情愿地让那个七杀门的妖女捉去呢?”我的心情复杂不安,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向她解释。 “你以为他是爱你吗?”南宫雁出奇地冷静,轻声道:“其实那天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把你当成了他的妹妹。” “不,这不是真的。”慕容娇竟然委屈地掇泣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不是……不是真的要那么说,他是……他是不好意思开口。” “好妹妹,也许是我猜错了,好了,你别哭了。”南宫雁不得不安慰着。 慕容娇止住了悲伤,半天才幽幽地道:“其实我只想和月哥哥在一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一阵感动,同时又生出了一种怜爱之情。这是个多么纯洁的少女啊,我能够忍心扯破她的美梦吗?但我又该如何面对她的眼泪,我能够欺骗她吗?不,不能!我的思想在矛盾中起伏,可我知道我的心不在情感深处所爱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少女。 “嘿,两个黄毛丫头,大白天地就想情郎,好不要脸。”一个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我不由得一愣,这声音我也识得的。 “树上有人!”南宫雁与慕容娇一跃而起,显然为方才的私语被人听到而恼怒。南宫雁叫着:“你是什么人,躲躲藏藏才是不要脸呢。” “你看看我是什么人?”那人说着已然跳下了树梢。 “是翩翩!”慕容娇呼出声来。 “原来是你这个妖女,上一回着了你的道,今日你竟敢送上门来,拿命来吧!”南宫雁大怒,不由分说已经拔剑抢上了手,剑与剑的撞击声,两个人的嘶喝声不绝于我的耳畔。 “小心!”慕容娇喊了一声,看来翩翩又使用了什么鬼伎俩,只听得“扑通”一声,一个人已经摔倒在地。 “妖女,你敢使毒?”慕容娇大叫着,已经加入了战团,显然是南宫雁又遭了翩翩的暗算。娇儿似乎不是翩翩的对手,只有招架之功。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驶来,慕容娇为之一喜,边打边叫着:“李叔叔,快来!” 翩翩显然有些惊慌,她骂了一声,转身逃去。 “雁儿怎么了?”李自笑的声音响起,他已经来到了这里,急急地问道。 “是那个妖女下得毒。”慕容娇连忙回答。 “等着某。”李自笑说了一声,追了出去。 “师兄……”柳无痕在后面喊着,李自笑早已奔出了多远,我已经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 独孤庆终于回来了,他在我的身前停下,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娇儿呼唤着南宫雁的名字,忙不迭地为她做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独孤庆的走近。只有庆儿在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地叫着:“娘,抱抱!”而柳无痕浑似没有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棺材一震,又缓缓地动了起来,独孤庆在拉着它走。而我身后却传来慕容娇焦急地询问:“李叔叔,你回来了。哎呀,你受伤了!” “不小心吃了那妖女的飞刀。”李自笑并不在乎地道:“不过,某也射了她一箭,喏,这是从好那里得到的解药,快为她服下。” 我的心怦怦直跳,知道翩翩是七杀门的人,但依然为她的安危担心,生怕她出了什么不测。 “李叔叔,你真好!”慕容娇由衷地说道。 “某只能为她做这点事。”李自笑却有些愧疚似地答着。 第十三章 躺在棺材里的旅程(六) 我知道,再过了这条河就可以到空山寺了。这条河并不很宽,可是,如今是洪水期,河面也应该是白花花一片,没有个五六里宽,也有个二三里宽,而这河上从未有过桥,一切全靠渡船。 如今我便是在渡船之上,独孤庆坐在船头,把这口棺材抛在了船舱里,两边的船舷都是坐位。我曾经坐过这艘渡船,知道它能载上十个人,船老大为了合算,总要等到坐上五六人后才肯开船。 船没有开,依然停在河边等着过渡的人。我不知道这船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不过,我可以猜得出我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和尚,他的木鱼敲得平稳不乱,嘴里还有叽哩咕噜的不知在念着什么经。 “哟,这船上还有位置吗?奴家不上了。”一个女人在岸上拿腔拿调地说着,这声音我似曾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船上还能坐下。”那艄公连忙应答:“你看,那小师父对面不还有个空位吗?” “你让奴家坐在和尚的跟前吗?”那女人嘻笑着:“奴怕那和尚的眼睛会拐弯。” “这位娘子见笑了,只这一条船,来回往返,过河的人就那么多,到了那边还要等,到了这边还要等,娘子若不坐这趟船,到下一趟还不知什么时候呢!”那艄公不紧不慢地道。 “看来,奴家只好坐在这和尚的面前了。”那女人装作万般无奈般地走上船来。 船老大喊了一声:“开船罗!”这船便缓缓离了岸。我却听到“啪”的一声响,不知是谁被打了一耳光,船上的人纷纷议论,却听到那个女人在责骂着:“你这个和尚好不老实,年纪青青怎么如此无礼,盯着奴家看什么?” 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位客人叫道:“那和尚,你就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也就罢了。” 但没多久,又是“啪”的一声响,那和尚喊出了声来:“这回我闭着眼睛,你为什么还打我?” “咯咯,你睁着眼睛还好,你闭着眼睛更坏,奴家知道你一定在想那件事。”这女人不知廉耻地道。 船上的人哄堂大笑,那位客人又叫道:“那和尚,你背过脸去,不要招惹她。” 但是“啪“的一声,那耳光声还是响了起来,人们有些不解,一个人问道:“你怎么还打他?” “这和尚当着面还好,背着面一定是在动坏心思。“那女人狡辩着。 这一回,和尚显然有些生气,恨声道:“女施主心中所想为邪,所以会对人有如此邪念,其实自身端正,又何去在意别人的想法?”船上的众人也都随声附和,纷纷指责那女人的过于风骚。那女人也显然又做了什么动作,可能是再一次挥出了巴掌,但这一次却没有打中和尚,却一巴掌打在了我躺着的这口棺材上。那女人“咯咯”地笑着,故意尖声叫道:“哎哟,你这和尚要调戏妇女了。” “阿弥陀佛!”这和尚却很平静,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只是有些鄙夷地道:“你是个轻浮的女人。” “你敢骂奴家?” 和尚冷笑了一声道:“你第一次是恨我面对你却无动于衷,对你不闻不问,所以你打了我;第二次你恨我年纪青青,怎么会作了和尚,所以你又打了我;第三次你恨我是个和尚,为什么又有如此好的定力,所以你再一次打了我。” 这和尚果然绝顶聪明,能够容忍这个女人三次的污辱,也算是有些道行。 “小师父说得不错。”只听船上的一个人笑道:“这小师父面目清秀,又如此年青,嘿嘿!不能不勾起这骚妇的心思。” “你这没心肝的,敢取笑于奴家?”那女人仿佛是在调笑,我听得“扑通”一声,一个人掉进了水里。船上的人怒道:“你这女人好狠毒,怎么将他推入河中。大家快扔绳子将他救上来,他不会划水。” “你也敢骂奴家?你也下去吧!”这女人狂笑着,又是“扑通”一声,这个人也被推入水里。 “她会武功,大家莫要理她,救人要紧。”那艄公招呼着,人们纷纷向船的两舷靠去。 “你们都敢与奴家作对,就都给奴家下去。”那女人暴笑着,只听得“扑通、扑通”声响,转眼间又被她扔下去了两个人。 “百里风,你骚够了没有?”这时候,独孤庆从船头站了起来,阴沉着脸,缓缓说道。 “独孤庆?”百里风吃了一惊,气焰顿时消失。方才她太注意那个和尚,以至于没有留意其它的人。 “这条船已经容不得你了,你也下去吧!”独孤庆冷冷地命令道。 “算你狠!”百里风一跺脚,“扑通”一声已跳入了河中,她当然知道独孤庆的手段。这个江湖上,不管是好人坏人,不管是正是邪,没有一个不怕这条九条命的黑狼,独孤庆若要杀谁,谁也逃不过,更不要说是百里风了。 “哎呀!水!船漏水了!”船里的人叫着:“是那个女人踩穿的,这该如何是好?”“快堵啊!”“不行,堵不住了。”“我不会划水,怎么办呢?”“如今只有自己顾自己了。”……人们纷纷跳下船,跳进河里。 我也一阵紧张,虽然我会游泳,但此刻此种状况,只能随着这个棺材起伏了。忽然间,这船飞速地驶了起来,我听到百里风在水里大惊失色地喊道“凌波微步!”啊,明白了,一定是独孤庆拉着船在水面上飞奔,这世上也只有他与上官容有此本领。 倏忽间,那船已然靠了岸,我觉得我和棺材被高高举了起来,走了几步,已然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船里的人连声道谢,那个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多谢这位大侠了,贫僧告辞了。” “和尚慢走!”独孤庆喊道。 “大侠有何吩咐?”那和尚问道。 “那前面的山中可有座空山寺?” 和尚愣了一下,又问道:“大侠往空山寺不知有何事?” “吾想找一位月清和尚,听说他是一尘大师的弟子。” “贫僧正是月清。” “你?”独孤庆一怔,我也愣住了。 第十四章 孽情(一) 又经历了一段十分痛苦的时刻,当月清的金针扎入我的身体,我已看到了生命的曙光,尽管肉体剧痛,但我可以忍受,因为生活又重新向我招手,我又将恢复往日的青春。 月清已变成了一个和我一样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只是身体瘦弱,个头也稍微矮了一些,他脸上那道浅浅的刀痕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长大,这并不影响他的面容,反而给他更增添了一种媚力,难怪百里风要惋惜这么好的少年作了和尚。“你和他长得很象。”月清不在的时候,独孤庆曾经这样告诉我:“如若他畜了发,再装扮一下,可以冒充你。当然你比他更英俊些,他的面貌有些脂粉气,而你更为强悍些。”我不知道他的话对不对,为过他的眼力一向很好,应该有些道理,何况小的时候就不止一个人地说过我与月清很象。我自己的感觉却不大一样,我总认为月清与我相差得很远,一点也看不出他哪一分象我。我忽然一动,问独孤庆:“既然你说我长得象皇甫非凡,那么月清又象我,你就不怀疑月清是皇甫非凡的遗腹子吗?” 独孤庆愣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吾说他象你,但他绝对不象皇甫非凡,吾的感觉告诉我,只有你才象他,不仅是面貌,还有那气质,一举一动,连说话的声音、语气也一模一样,而月清却不是这样。” 虽然独孤庆如此说话,他还是问了月清的身世,原来,月清也如我一样,根本就没有见过父母的面,是被人遗弃,为一尘收养的孤儿。知道了他的身世,不知怎的,我竟有一种惺惺相惜、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越发与他亲密了。 我也应该感谢独孤庆,若不是他,我如今已经魂断天涯了,正是因为他,我才有机会再生。如此一想,也将一路上对他的怨忿丢了个一干二净。见我脱离了危险,独孤庆却不愿意多等,我知道他是个喜欢漂泊的人,当问他将往何方去的时候,他却说:“你应该晓得。”然后也不告辞便飘然而去,实实地古怪。我想了想,已经知道了他的目标,他是往燕山去与柳无痕幽会了。其实,我早应该知道,他对幽蓟两州如此熟悉,正是因为柳无痕的缘故。 独孤庆走的时候,留下了淳于烈的赤金剑,这把剑一直跟着我躺在棺材里,如今我也成了富豪。 身体恢复的阶段难捱又且漫长,亏得空山寺环境幽雅,少有人来,虽说只有月清与我作伴,倒也并不寂寞。我们时常坐在一起谈今说古,下棋弹琴,或者听他讲解经文,参禅拜佛,也有情趣。这个月清和尚果然有些学问,虽说年纪与我一般,但深明禅机,知识广博,几乎是无所不知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一尘去的时候,在空山寺留下了一座小山般高的经文和书籍,这些都成了月清的财富,便是他深奥博学来源。我没有隐瞒这近五年来的经历,当听说我拜了老黑魔为师时,月清出奇得平静,我想他当真是四大皆空了。 在月清和尚下山化缘的时候,我便一人静下心来运气练功,虽说月清和尚认为我最多还能活上一年,但这内功运动起来依然雄浑深厚,哪似个残喘之躯。这引起了月清的注意,他几次摸我的脉象,几次摇头,但又不能肯定我的病变已经被阻止,只有鼓励我多多练功,最其马从表象上看,会对我的身体大有益处,甚至有可能延长我的寿命。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可以把分散在体内的真气重新聚合,奇迹般地发现,这份内力异常强大,而且强过了我旧病复发之前。初时我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后来想到一定是智仁方丈、白朴与刘海蟾注入的真气没有消散,不知不觉得已经被我所用了。唯一缺陷之处是这些真气掺杂在一起,虽然能够顺利地在体内循环,但却暴发不出来,有时挥出还会相互牵扯,反倒影响了实力的发挥。我想起智仁教给我的内功心法,这心法与天魔星功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能够循序渐进,提高自己的控制能力。我如法所说的练了几遭,果然大有长进,那些杂乱的真气丝丝地也理出些头绪,这身体也愈发得强壮,连饭也多吃了许多。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康复,与此同时,我的功力也在一天天提高。练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尤其是象少林这样纯正的内功,按那心法来练是需要一天天累积的,练得时间越长,内力越为深厚,便是那聪明绝伦的武学奇才也只能如此一步步地来。这种功力练成后扎实实用,极有后劲,而且对身体有益无害。而大部分邪功却是赶超近路,仿佛要一口吃成个胖子,虽然找到了邪门歪道,练就了功夫,但都有个通病,那便是浮臊虚华,没有后根,而且对身体也有害无益,就好象是在盖楼房,一层只有几根棍子撑住,便赶紧去盖二层,如果有一天那棍子折了,整个楼房也就垮了。有心计的人在邪功练成以后,还要千方百计地去打那基础,要论起时效来,却要麻烦得多。天魔星功属于邪派,但不知怎的,我却平安无事地练成了,并不见到它对我有多大损害,反而因为它,才使我支撑了四年,没有让旧病复发。有的时候,我真要对白朴和广禅僧的话相信了,也许秋月浑在娘胎里的时候,果真得了母亲的胎运功的好处,才会对正邪两派的功夫兼容并收。现在且不去管许多了,我重新按照少林的内功心法吐纳运气,明显得感觉到那杂乱无章的真气在融合,在变化。尤其是组成我功力主要部分的天魔星功,仿佛在发生着质的转化。每当我打出天魔拳时,我自己都觉得这拳法、这拳路与霍山翁所教的似是而非,那劲道、那拳风、还有那拳形都有一定的差别,只有招式没有变,但威力却大了许多,打出去不仅前招有力,后招在没有变化之前依然有力。唯一叫我别扭的是我的拳速却慢了许多,而天魔拳最厉害之处是它的以快制人,以繁制人,常常使人眼花缭乱,摸不着头脑,可以说这是世上最快的拳,这也是它能取胜的关键。 我在空山寺已经住了三个月,身体也恢复了原先的十之八九,我已经有两个月不流鼻血,不再发烧,不再头痛了。我想,我的病总算是治住了,虽然说不上好,但这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 月清和尚也觉得我已经恢复了健康,同意我下山了,可是这一日,山下一户人家请了他去为死者作法事,我们约好等他回来为我饯行。这三个月的相处,使我们有了感情。不知怎的,和我一样,他也说从第一次见到我就愿意与我亲近,如今,我甘愿认他作我的兄长。我怀疑我和他不会有血缘上的联系吧?不然独孤庆怎么说我们两个人有些象呢? 这一日等到太阳落了山,月清还没有回来,我想他也许被那户人家留住了。等到了第二天,他依然不见踪迹,我再也忍不住了,在第三天一早,我抓起赤金剑便下了山,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我想,他即使有事,也不该忘记山上还有个我。 找到那户作法事的人家,那人家却说月清在作完法事的第二天便返回了。我暗叫不好,猜测着他出了事。 我惶惶不安地往回走着,遇到人便问。许多事都需要靠嘴巴勤快一些,一个樵夫告诉我:“昨日里俺曾见到一个妇人背着个和尚从这里过去,那和尚长得如何俺没有看到,当时只觉得奇怪,对那个妇人多看了看。” “哦?那妇人长得什么样子?”我忙问。 “穿着件粉红色的衣裙,长得分外妖艳,走起路来好似水蛇一般扭着腰。”他告诉我。 是百里风!我心中暗叫不好,谢过了这位樵夫,顺着他指着的方向追去。妇人背和尚果然是一件新鲜事,我一路上打听,很容易地便来到了一座山谷中,谷里有一座村庄,在庄口我遇到了一位老妇人,向她打听起来。 “你说得是那个狐狸精吧?”她问。 “狐狸精?”我一愣。 “嗯!一定是那个狐狸精,她就住在这里,诺,那边山上有座翠浮庵,本是个好庵堂,有一个老尼姑带着四个小尼姑修行,极安份的。四年前,那狐狸精不知从哪里钻了来,霸占了庵堂,又不知使了什么法术,把这村里的精壮劳力都掳了去,一个月后方才放回,一个个面容枯槁,脸色蜡黄,有两个没几天就死掉了。大伙曾凑钱请了两回道士来捉妖,也都是有去无回,人们以后再也不敢去那里了。” “有这等事?”我皱起了眉头,当然不相信真有鬼怪。 “那还有假?”老妇人接着道:“大伙只知道那是个狐狸精,谁也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那些被她抓去又放回来的人说那个狐狸精一天换一张脸,每一张脸都妖艳无比。还算好,这两年来,俺这村上倒相安无事[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是附近百十里内的村镇上,时常听说丢了年青的后生,有的一两个月后便又找到了,依然是面黄肌瘦,浑身虚弱,却都说是遇到了千面狐狸精。听说那狐狸精专吸人精血,许多人回到家没有多久就一命呜呼了,便是那活着的人也只剩下一身痨病。” “我倒要去看一看。”我知道一定是百里风在作祟。 “小伙子,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似你这般又年青又漂亮的人,千万莫让那狐狸精看到,赶快走吧。”老妇人好心地劝着我。 “多谢了!”我笑了笑,依旧踏上了征程,只留下那个老妇人在身后不停地叹息着。 第十四章 孽情(二) 这翠浮庵果然人迹罕至,在杂草丛生的石板间,依稀可以辨出一条路,足足走了近十里,我终于看到掩映在树林中的那所庵院。但这座庵院并不荒凉,除了墙外荆棘爬满,门口处倒是干净,只是大门紧闭,看不到庵内的情景。 我小心翼翼地攀上了墙头,跳进院内,里面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住,但从地面的整洁可以看出这里面住着人。我潜踪蹑影,躲躲闪闪地在院里穿行。这座庵院看似不大,步入了其中却也不小,房屋错落有致,一个院落套着一个院落,共有三层。进入第一层院子,依稀听到木鱼声响,顺声走去,却见堂中供着个观音大士,脚下跪着一个年纪有五旬的老尼,正在那里低声祈祷,细细一听,却是在诅咒:“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将那个淫荡的白骨精打入阿鼻地狱。在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将那个淫荡的白骨精打入阿鼻地狱……”我心下明了,这里果然是百里风的巢穴。 第二层院子依然是空空如也,没有个人影,直到第三层,远远就听到了浮荡的嬉笑,那笑声不仅有女人,还有男人。我一愣,心中不安起来,猜测着莫非是月清和尚已经遭了道?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前,在窗前静听了片刻,那屋里的人在欢快地呻吟,浑没有觉察我的到来。我用手蘸着口水在窗纸上舔了个小洞,从孔中望去,赶忙又缩回了头,脸上突突发烧,心口也通通直跳。那屋中的景象简直不堪入目,两女两男正在其中精赤着身体,欲水横流,滋意媾乱。不过有一点,月清和尚不在其中,叫我放下心来。那么月清又会在哪里呢?这已经是最后一层院子了,却为何还见不到他的身影? 屋里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一个年青的男子在恳求着:“你看我们兄弟二人如此卖力,你该放了我们吧。” “咯咯,才几天就想走,你们还没有让奴家快活呢!”百里风轻笑着。 “我们已经被你抓来十天了。”另一个后生也道。 “怎么,是奴家抓你们来的吗?”百里风卖弄着风骚:“不是你们心甘情愿跟奴家来的吗?” “你……你如果不骗我们吃了你的春药,谁会跟你来?”一个后生喊着。 “你们如果不来勾搭奴家,奴家也看不上你们,你们两个太嫩了。”百里风嘲弄地取笑着。 “你……!”那两个后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咳,慕容家的五毒针名扬天下,没有想到你们这两个少爷的本事却如此不济。好了,再给你们吃些药吧!”百里风讪讪地说着。我一怔,这两个被抓来的后生是慕容家的人吗?禁不住又拿眼望去,哈!果然不假,真是慕容龙与慕容虎,这两个花花公子曾经暗算过我与丁哥儿,今日才是一报还一报,让他们落入了这个淫妇的手中,不把他们的精血吸干才怪呢。 虽说有些幸灾乐祸,但想起了慕容娇,我又有些不忍,他们两个毕竟是她的兄长,既然我把她认作了妹妹,怎么可以对她的兄长袖手旁观。 慕容龙与慕容虎被强行吞下了什么药丸,慕容虎不由地恼道:“百里风,你若将我们兄弟整死了,当心我爹不饶你。” “哟,奴家的情哥哥好狠哪。”百里风咬着腔调高叫着:“你当奴家不知呀,你那个好老爹和你们的南宫叔叔根本不在家,谁也不会在意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嘿嘿,就算是遇到了慕容致情,你以为奴家会怕他吗?” “哎!”慕容龙先软下话来,乞丐般地央求着:“你就行行好,放了我们兄弟两人,昨日你不是得着一位更甚于我兄弟两人的和尚吗?” 我不再怀疑,月清果然就在此间,只是不知藏于何处。 “你们不提,奴家倒忘了。”百里风叫道:“静妙,那和尚可否就范?” “奴谨尊夫人法旨,在他饮食中下了爽花丸,奈何那和尚吃后强自苦撑,不肯俯首。”里面那个小尼姑忙答着。 “你去看一看,他如今或许肯了。”百里风吩咐道。 “是!”静妙回答着,向门口走来,我闪身在一根柱子之后,看着她披了件僧袍出门。 我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随她出了后门,走上树木茂盛的后山,左拐右拐,在一处崖壁前停住了。我躲到一棵树后,伸出头望去,原来那里有一扇栅门,镶在崖壁上,那门后挖了一个大洞。是了,月清一定便被锁在这个洞中。 静妙开了锁,打开了铁栅门,走进洞去,我轻手轻脚走到洞边,先侧耳倾听。静妙在嘻笑地挑逗着:“哟,奴的小师父,还这般卖清呢?似你我两人都一般的出家,便作一个光头夫妻有何不可呢?唔,你就睁开眼看奴一看!”但里面并没有人回答,我听到的是越念越大的念经声。 我再不犹豫,一闪身进了洞内,静妙刚一回头,已被我点中了麻穴,只能干睁着眼睛,惊讶地望着我。我转头看去,那洞角一侧盘膝而坐的不正是月清吗?只见他脸涨得通红,赤着上身,一般得通红透火,汗水从上到下流成了涓涓细流,打湿了一地。他双目紧闭,身体颤抖,嘴里也不知是在念着什么经文。“月清!”我喊了一声,他睁开眼,看了我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又闭上了眼睛,依然念着经。我伸出手去,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他的脸马上痉挛般地抽搐起来,我感到的是一阵阵发烫,如火烧火燎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剑架在了静妙的项间,解开她的穴道问着。 “他……他食了爽花丸。”静妙害怕地颤声回答。 “爽花丸?”我愣了一下,威胁道:“把你的解药拿出来,不然叫你横尸当场。” “没……没……没有解药。”静妙初时还有些畏惧,及至看清我的脸却又故作扭捏地向我调笑着:“奴不敢隐瞒,这是一种春药,催人情欲的,怎么会有解药?小哥需不需要来一丸?” “贱尼!”我骂着,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暗恨我这张脸如何不能叫害怕?倒不如青面獠牙能够唬人。此刻只有狠下心来,把那剑尖在她腮下一挥,一道血痕已然出现。我冷眉怒目:“你不说我破了你的相!” 我的警告果见成效,静妙虽说是个尼姑,也怕破相,结结巴巴地回答着:“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与人交合。” 我不由得脸上发起烧来,这种话只听到已教我羞臊万分了,何况教我去想。“你敢胡说?”明明知道她说得对,我还要装着不信。 “奴不敢撒谎。”静妙连声辩解着:“这是夫人独门炼制的催情药,威力极大,服之如烈火焚身,必须与人交合以泄欲火,否则,便会欲火攻心,寸步难移,直到头脑暴裂,不出三日必死无疑。” 我看着月清痛苦的表情,不得不信她的话。这百里风果然无耻之极,无怪乎那么多人都被她折腾致死。越想越觉得气愤难平,叫道:“既然如此,待我且去杀了那个淫妇,再来为你想办法。”说着一脚踹开静妙,顺势点了她的穴道,提着剑杀气腾腾地就要去找百里风算账。 “少侠慢走!”静妙忽然在后面喊道。我停下了脚步,只听她恳求着:“若少侠肯饶奴一命,奴有办法救他。” 我转过身去,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来。” “大凡服用此种药物的人,都欲火旺盛,只要用凉水一激,那药效便可以减轻不少,或许可以自解。”她告诉我。 我怔了怔,想起了淳于烈,他不是曾被我引入冰冷的潭水中而消了欲火吗?如今我怎么没有想到? “你的穴道一个时辰便会自解。”我告诉静妙,飞身出了洞。我知道第二层院子里有一口井,立刻奔去。 当我提着桶井水走回来,穿过第三层院子时,还可以清楚地听到百里风与慕容家兄弟的呻吟。那些人忙着他们的事,浑没有注意有人在这里穿过来,穿过去。 那桶冰凉的井水浇到月清的身上,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站了起来,双手合什着向我拜道:“多谢秋兄弟了,不然只怕贫僧十多年的清修真要毁于一旦了。” 我却打趣地道:“你当真愿意作和尚?” 月清道:“一个人生来便有他的命,秋兄弟适于作个侠客,而我只适作个和尚。作和尚有什么不好,虽说清苦了些,但却少了许多烦恼,你说不是吗?” 我经不住点了点头赞道:“月清果然有些道行,如此遭遇还能够把持住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高僧,我是望尘莫及了,佩服,佩服!” 月清却一笑,幽幽地道:“想一想纯洁的事,你就会战胜欲火。月清只不过背颂《金刚经》,就仿佛处在天空之上,大海之中,无望无欲,心境平和,哪里还怕妖魔附体,欲火焚身。” 我细细品味着他的话,好象有了某种共鸣。 第十四章 孽情(三) 本来,我只救出月清,一走了之,便不会有许多变故,我却经不住为慕容龙、慕容虎担起心来。更有一点,这百里风在此为非作歹,身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我决定剿灭百里风的淫窟,月清没有异议,只是担心我打不过那个妖妇。我笑道:“你还未见过我的手段。”便催促着他赶快离开这事非之地,因为有了他倒要分我的心。月清很解人意,没有多说便离开了。我却先赶到厨房,在灶里抓了一把黑灰抹在脸上,涂了个大花脸,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重院落。我不想让百里风看到我本来的面目,只怕她也会如静妙一样对我轻薄。 “百里风,你这个淫妇还不出来受死?”我在门外大声叫骂,那屋中的呻吟骤然终止,然后是悉悉嗦嗦穿衣服的声音,最后是百里风的谩骂声:“哪个扫人性的鬼跑到门口大嚷大叫,不要命了吗?” 随着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妖艳的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由得一愣,这个妇人长得怎么与三年前我见到的百里风不一样?在我发愣的时候,她却轻笑了起来:“哟,奴当是谁呀?原来是灶王爷驾临。” “呸!”我吐了口唾沫,问道:“你就是百里风?” “难道奴家还会是别人吗?”她说着扭动着身躯,故意用手推下了披在身上的衣裳,露出如白玉般的肌肤和刚掩住多半个乳房的红肚绫,媚态百出。从那说话的声音和神态,确实象五年前的百里风。 “你是百里风,为什么又换成这副面孔?”我问。 “咯咯!”她娇笑起来,随手在脸上一抹,那张脸又换成了一个少女的脸,挑逗地道:“情哥哥,奴家美吗?” 我一阵恶心,想起了川剧《白蛇传》中会变脸的蛇精,难怪人家会叫她作千面狐狸精,原来她还会这种绝技。 “既然你是百里风,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少在这里害人!”我警告着。 “哦?”她扭捏起来,挥手间如变戏法一般,抓出个白绫手帕,说着:“这位哥儿怎么如此狠啊,为什么不洗干净了脸,让奴家陪你饮上两杯呢?”说着举起手来朝我一挥罗帕,卖弄着风骚,就是个妓女的模样。我只觉得异香扑鼻,想起了上官容的那方迷魂帕,生怕中计,忙闭住呼吸,躲到上风口处。 “哟,好精明的哥儿呀,对奴家的勾魂香如此防范,为什么不仔细看一看奴家呢?“她撒娇地说着。 我禁不住看去,却见她娇笑起来,那面容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眼光直直地盯视着我。我由不得心头荡漾,有些心猿意马,脑中却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这该不是催眠术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啊,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我蠢蠢欲动的心境马上平和了下来。不行,不能再叫她卖弄了。我想着,真怕一不小心中了她的计,当下大喝一声:“你见鬼去吧!”呛啷间已拔出了宝剑,引身直上,奔向她的哽嗓。 百里风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对她浑不在意,骂道:“好一个铁汉子!”身形急转,想要躲过我的攻击,我的剑毫不客气地随势而变,一招无极剑法中的“动而愈出”已抢在她的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叫了声:“别动!”那剑已架到了她的项间。 连我都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易地得手,百里风更没有料到我的身手如此敏捷,她感到了畏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手中的剑发愣。我虽然深恨这种浮荡的贱妇,但又想起五年前她曾经帮助过我,所以有些犹豫。 “你是淳于烈?”百里风望着我的剑忽然问道。无可否认,如果单看背影和身材,我确实与淳于烈有些相似,只不过我比他略微高了一些。此刻,我拿着淳于烈的剑,难怪百里风会认错人。 “我不是淳于烈。”我冷冷地道。 “你拿的是淳于烈的富豪剑。”她道。 我冷笑一声,告诉她:“淳于烈被林英子抓去了,我只不过得到了他的剑。” “哦?”我的消息令她又是惊喜又是疑惑,看来她想得到淳于烈已经很久了,我却在为淳于烈害臊。这个淳于大哥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去勾引那么多女人,连这个女人中最无耻的千面狐狸精也为他动情,怪不得独孤庆根本不担心他落入女人的手中。 “你既然不是淳于烈,你就不会使用富豪剑。”百里风嘲讽着道。 我愣了一下,将那剑更紧地压在她的脖子间,她依然无动于衷地讥笑着:“你不去想一想,这把剑如此厚的刃,连豆腐都切不开,怎么可以用来杀人呢?” 我怔住了,淳于烈的剑又沉又重,看着挺大,虽然值钱,却果然是个没有用的兵器,顶多只能当作锏,难怪淳于烈总是扛着它,却从没有用过。 只在我稍一分神之际,百里风双掌一晃,已如闪电一样击向我的胸口,这掌风腥浓,仿佛吐着芯子的蛇。好厉害的一招绵蛇掌,攻人不备,击人不防。我大惊失色,连忙躲去,那胸口已经闪到了一边,这肩膀却未躲过,篷然一声,那掌已经打中。我连退两步,只觉得肩膀好象万把钢针往里头钻,扯破袖子一看,那挨了掌的肩头一片紫黑,原来她的这一掌是带着毒的。好在我并不畏毒,但经不住勾起了怒火,单掌拍去,掌风所及,一根碗口粗的柱子应声而断。百里风大吃一惊,知道不是我的对手,纵身上了房,只两个起落,已逃出庵去。我追上墙头,却见她如丧家之犬,往南方走了。 我不想赶尽杀绝,心想从此以后,百里风再不敢回到此处了。我可以猜出她一定会找林英子,她会去要来一个活生生的淳于烈,只怕再没有性情去拐骗良家子弟了。 我回到庵中,推开了那扇掩丑的门,屋里躺着的是那两个如同死狗一般的慕容兄弟。见我进来,这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惊惧地看着我。我抓起两件衣服,随手扔了过去,告诉他们:“你们可以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来。 “你是……相思野龙!”那两个兄弟在我身后同时惊叫了起来。 我又回到了空山寺,月清和尚已然安全返回,见我也平安,他平静的表情依然隐藏不住内心的惊喜,显些要犯了他既不大喜亦不大悲的信条。我在山上又盘桓了数日,感到自己的肩伤已经愈合的时候,这才告辞了月清,下得山来。 三个多月的与世隔绝,仿佛是一场梦,当我重新回到人群中,便开始想念起丁哥儿、淳于烈、吉灵儿,甚至还有翩翩。不知怎么的,我对翩翩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是爱,又仿佛是恨,这种感觉在我一想到她,甚至于听到吹箫的声音都会莫名其妙地袭入我的身体,让我处于左右徘徊之境。我曾经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到那个与我有着宿缘的女人,及至看到翩翩胸口留下的穿心匕首月牙儿般的疤痕,这种愿望仿佛是遭受了打击,不想再去提及。看来,翩翩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就是那个要与我重续前缘的女人。当独孤庆告诉了我一些七杀门的事,我便不再怀疑翩翩为什么总要与我过不去。不,她不是在恨我,我的感觉还没有迟钝到分不出爱与恨的地步。她是在以她的方式爱着我,从很久以前便开始了,不然她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杀掉,只是她的方式太独特了,以至于我无法接受。我落入她的手里,她却象是猫捉住了老鼠一般先要戏弄一番,就是因为我不肯首先说出她等待的话;而作为一个少女,她又如何能够首先开口呢?我不管七杀门里有什么样的规矩,反正我是第一个看到她美丽面容的男人。她的美丽是举世无双的,在我所见到的所有女人中,灵儿与她比起来太过娇小;慕容娇儿与她比起来太过幼稚;南宫雁与她比起来太过刻板;梅娘与她比起来太过妩媚;海妹与她比起来又太过冷漠。她的美丽是无与伦比的,无可挑剔的,而老天却阴差阳错,只让我看到,难道这就是天意?这就是缘份吗?明知道她是我应该找的人,而我又对她不免砰然心动,根本不在乎她是七杀门中的人,可是为什么每当我下定决心想要娶她时,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在叫着:“不,你不能!” 我一路思索,一路斗争,浑浑噩噩地走着,搭上渡船,来到了这一座我曾乞讨过的小镇。一个声音却呼了起来:“秋帮主,慢走!”我一回头,看到的是那两个已然一身华服的慕容兄弟,这两个人除了眼窝深陷,瘦弱了许多之外,并看不出曾经被百里风玩弄过。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两个花花公子唤我有何事,但还是站住了,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前,只听慕容龙笑着道:“我兄弟二人在此恭候帮主多时了。” “你们等我作什么?”我问。 “那一日真是惭愧,若非帮主相帮,我二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我兄弟二人恭请帮主到家中一叙,由我二人作东,以感谢帮主的救命之恩,还请帮主赏脸。”他恳请着。 “不必了!”我揶喻着:“你们不觉得与一个响马头子喝酒,有失你们世家的尊严吗?” “帮主说哪里的话来?”慕容虎连忙道:“秋帮主威名远播,这半年来相思野龙的名头直震寰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不想结交之。我兄弟早有此意,只是怕曾得罪过阁下,不敢妄攀。前日承蒙帮主相救,我们感激肺腑,这才斗胆恭请,还望帮主赏个颜面,一来算我兄弟陪罪,二来还望能与帮主交个朋友。” 我睁大了眼睛,心头暗暗奇怪。这慕容家的两位少爷从小顽劣,如今怎么如此会说话了,前后对比,判若两人。我犹疑着,觉得盛情难却,何况人生为人处事,多一仇家不如多一朋友,但想起慕容致情来又有些为难,道:“只怕你们的父亲不会高兴。” “帮主有所不知,这正是家父的意思,我二人乐不得呢。”慕容龙道。 “哦?”我不由得一喜,道:“那就讨扰了。” 慕容兄弟互相望了一眼,露出喜悦的笑容。我却忘了宴无好宴,席无好席的道理。 第十四章 孽情(四) 慕容世家果然大不一般,走进去后才觉出它的大、它的豪华。里面处处舞榭楼台,雕梁画栋,尤其是有一座很大的花园,假山错落,流水淙淙,步入其间仿佛是在一处风景区内。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先在这后花园内摆上了酒席算作接尘,还望秋帮主不要见怪。”慕容龙领着我走入园中,一边说道。我却觉得这样更好,别有一番情趣。 那酒席在一处凉亭中摆下,我们三人三面而坐,家人们侍立两旁。我问道:“娇儿哪里去了?何不叫她一起来呢?” 慕容龙与慕容虎又相视了一下,慕容虎连忙解释着:“她被家父带往东方世家了。” “哦?”我愣了一下,忙问:“他们去那里有何事?” “是这样的。”慕容虎道:“过几日就是东方伯伯的寿日,东方伯伯捎信来说还有要事相商,所以爹爹和南宫叔叔一块儿先去了,也不知要商量何事。” “这么说慕容世家只剩下了你们两个,怪不得呢。”我想说怪不得百里风抓住他们后有恃无恐,只是碍于情面上,没有点破。 慕容兄弟也知会了,脸一红,只听慕容虎尴尬地道:“不,我们家里还住着表姑与雁儿。” “是南宫雁吗?”我问:“她们为什么没有去东方世家?” “表姑在这里病了,表妹为了陪她,所以留了下来。不过,如今表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慕容虎以实相告。 “为什么不见南宫雁呢?我们把她叫来一起坐坐不好吗?”我提议道。 “莫要提她了。”慕容龙却一脸怒气地道:“我那表妹古怪刁钻,只会耍弄于人,我兄弟都对她恨之入骨,巴不得她早一日离开,她却死赖在此间,不愿意走。” 我皱起了眉头,在我看来,作为主人,如何也不能有这样说话的,何况是对待自己的表妹。 慕容龙也觉出自己失言,连忙端起杯来,说道:“来来来,我先向帮主敬上一杯,算是陪个礼吧。”说着,自己先一饮而尽。我知道这一杯是难免的,只得饮下。他转身告诉家人们:“酒菜都已经上齐了,你们可以下去了,不叫你们不要过来。”家人们答应着退了下去。他向我解释着:“有这些人在场,不能尽性,说得话被他们听去又要乱嚼舌根了。”我点了点头。那边慕容虎也站起身来,端起酒杯相敬,我也只能喝下。就这样,这两兄弟你一杯我一杯,转眼间我已喝了六七杯,觉得腹部象着了火一样地烧灼起来,这身上也火烧火燎得难受,推杯说道:“好厉害的酒,这几杯再不能喝了,只怕要醉了。” 那兄弟两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只听慕容龙戏谑地道:“好一个相思野龙,我兄弟二人每一次只能享受得起一丸,你一下子便吃了七丸,好大的能耐。” “你们……”我马上明白中了计,指着他们想要站起身来,但这脚却使不上力气,一股欲火如野马一般在体内奔腾,不由得想起了翠浮庵中那淫秽的一幕。 “嘿嘿!这一回看你还装什么正经,想不想那件事?”慕容龙在挑逗地说道:“你可知道你吃得是什么吗?那是百里风的爽花丸,你把她赶走,她连这么好的补药都忘了带去,全便宜了我兄弟二人了。哈哈,如今我们奉送上几枚,也算是报答于你了。” “听说相思野龙百毒不侵,今日就倒要看一看你怎样个百毒不侵。”慕容虎也道。 “卑鄙!”我愤怒地骂着,想挥起剑,但这身体却象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体内欲火中烧,直冲脑际,我这才体验到了月清所经历的痛苦。 “哼!你小子想得倒美,还要娇儿陪你喝酒。”慕容龙冷笑道:“老实与你说,虽然你长得好看,但这世上又绝非你一个美男子,我爹早就将娇儿许给了东方伯伯的儿子东方太保。我那表弟年青英俊,一表人材,师从七星盟老盟主,武艺高强,只在你之上,不在你之下,哪象你这般得邪门歪道,你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慕容虎也接道:“就算是娇儿喜欢你,你也不去想一想,我爹会答应吗?我们会答应吗?” “你们要怎样?”我强忍着邪火问道。这脸已涨得发烧,仿佛要爆炸了。 “只不过要绝了娇儿的念头。”慕容龙道:“我要让她知道,你是如何放纵情欲,如何淫乱不堪的。” 我心里只有暗恨,这两个下流该死的痞子如何知道我的心,他们只不过是以自己的心思来忖度我。却不知,我是他们那种能被人轻易勾引、而且还要去勾引别人的人吗? “我们要废了你的武功,一日喂你一枚爽花丸,似你这等相貌,不仅女人喜爱,我兄弟也喜爱。”慕容龙色迷迷地笑道:“要知道,我们不仅喜好女色,还好男风,只把你当作玩物玩于股掌之间。” 好不要脸的两个畜生,亏他们自命正派。我开始后悔,我也作了回东郭先生,救了两匹狼,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让百里风将之戏弄死。 我强压怒火,想要用自己顽强的意志来控制体内的邪欲,这只能是杯水车薪,我的浑身都在燃烧,哪里能够扑灭。 “你们两个又在做什么坏事?”一个清脆的娇喝声响起。我顺声望去,见到南宫雁从一座假山之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慕容兄弟神色慌张起来,慕容龙嬉皮笑脸地道:“没,没做什么,我们只不过在与人喝酒。” “和谁喝酒?”南宫雁已经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了我,不觉脸上一红,幽幽地道:“原来是秋大哥!” 面对如此佳人,我真有些忍不住,眼里喷着饥渴的火焰,恨不能一口将她吞下去。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越发局促不安起来,而这也越让我胡思乱想。我生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什么错事,边忙闭上了眼睛。 “你们给他吃了什么?”南宫雁在厉声喝问。 奇怪的是慕容家两个神气十足的少爷,此时却仿佛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样瑟缩起来,只听慕容龙在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吃什么。” “没吃什么?他怎么会这个样子?嘿,你们若不老实交待,等表舅回来,我便将你们在家做的好事全告诉他,他不扒了你们一层皮才怪呢!”南宫雁威胁着道。 “真得没什么。”慕容虎连忙道:“只是让他服了几粒爽花丸而矣。” “爽花丸?”南宫雁一愣,问道:“那是什么药?” “是……”慕容龙故意拖着长音,仿佛在想什么鬼主意。 “是什么?” “是……嗯,是一种让人欲死欲仙的药。”慕容龙忽然奸笑道,我不由得睁开眼睛,却见慕容龙正向慕容虎使着眼色,而慕容龙已经挪步到了亭外,脚狠狠向一块砖上踏去。“小心!”我喊了一声,但为时已晚,慕容虎如狡兔一样往外一蹿,而我和南宫雁的身下却出现了一道裂缝主,根本不及细想,已经掉了下去。原来这亭中还埋伏了机关,底下是一个深深的密室。 我掉入了地底,那上面的裂缝转瞬即合,四周一片漆黑。只听慕容兄弟在外哈哈大笑,一个说道:“你这个臭丫头总与我们作对,以后你也莫出来了。”而另一个却道:“大哥,这不便宜了那小子吗?让他在里面享艳福。”“嘿,就让那丫头与他快活,我们只不放他们出来,便让他们在里面快活死,也无人知道。”慕容虎却有些胆小,道:“大哥,如果南宫叔叔管我们要人该怎么办?”“无毒不丈夫,这丫头窥破了咱们的好事,还要挟你我,就让她死在里面又有何妨?再说她那么大的人,腿长在她的身上,南宫叔叔也管我们要不着人的,他也不会想到是我们干的。”“这样是不是不好?”老二依然有些怯懦。“哎,一切由我承担。”那老大满不在乎地道:“走,咱们再去痛饮几杯。”说完,他们一前一后走了,上面一片寂静。 “秋大哥,你在哪里?”南宫雁在黑暗中叫道。 “我在这里。”我应了一声,便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摸到了我的脸。我一阵心跳,一把将好手抓住。南宫雁娇弱的身体倚到了我的怀里,我闻到一股少女身上所特有的芳香,心头一荡,再也把持不住,将她紧紧搂住,一只手已向她身上摸去,她沉重地喘息着,竟毫不抵抗。我却猛然一惊,回过味来,一把又将她推了出去。 “月哥哥!”南宫雁温柔地叫着,重新偎到我的怀中。 “不!不!”我挣扎着,想要从那磨人的煎熬中解脱出来,却是越挣扎越无法摆脱,仿佛身陷在了无边的沼泽里。 “月哥哥,我不在乎,你来吧!”南宫雁的声音象罂粟花一样,对我来说是一个迷人的诱惑,我还在无力地回绝着:“不,不,我不能玷污你。给我水,给我水就行了。” “这里没有水。”她柔声告诉我:“月哥哥,我喜欢你,我愿意把我的一切给你。” 我怔住了,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月哥哥!”南宫雁捧住了我的脸,哭泣了起来:“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你对我浑然不觉,但我的心里,梦里,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为你消瘦,为你厌食。我不敢向谁去说,只有将它埋在心里,明知道这是一个奢望,却还要去想。”她的声音哽咽,但我听到了一个少女的内心表白,第一次惊讶地注视起这个不声不响,不言不笑的南宫雁。她却将我抱紧,把脸贴到我的脸上,我觉得一股难奈的火袭来,也不由得将她搂紧。她依然在低声诉说着:“每当我看到你和别的姑娘在一起时,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恨不能杀了她们。在大洪山,你对吉灵儿好,那一丝一毫的动作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当看到你拉住她的手,我真有心将她那只手剁了去。我也恨娇儿,她总在我面前提起你,对我说如何爱你,当时我也恨不能狠狠地打她几个耳光,告诉她你是我的,谁也抢不去。但我知道,我果真那么做了,我原先有的一成机会也会丧失殆尽,所以我忍耐着,我等待着。我也想通了,似你这样的人儿,只要能和你欢度一宵,我愿意玉石俱焚,哪还在乎名份。只要你能接纳我,我宁愿作你的小妾、侍奴。哦,月哥哥,我要你!”她的声音颤抖,万分动情,我又如何能够拒绝,不由得想起了淳于烈,在枣阳城他一眼便看出了南宫雁对我的痴情,而我当时却一点儿不信。啊,秋月浑哪秋月浑,你当真是英俊得让每一个女子都为你相思吗?这却给我带来了多少的烦恼。 南宫雁的手扯开了我的衣裳,那手指抚摸着我的脊梁,每接触一次,我便感到无比的兴奋,忽然间觉到她的唇在亲吻着我的脸,我感到一滴泪水落到我的嘴里,咸咸的。我开始融化了,只怕再支持片刻便会不顾一切了,那原始的兽欲在我体内奔腾着,奔腾着…… 第十四章 孽情(五) 蓦地,南宫雁从我身上倒了下去,却听到黑暗中一个少女在讥讽地嘲笑着:“好不要脸的贱货,想男人都想疯了。” “翩翩?”我不由得喊出声来。一毫没有错,是她,这声音冰冷但熟悉,我如何能忘掉。 “没想到武功高强的相思野龙也落在这里与人幽会。”翩翩似讽似怒地说着。 “你把她怎么样了?”我忙问,生怕南宫雁有什么不测。 “看你这么喜欢她,方才为什么不接受她呢?”她微含着醋意。 “你把她怎么了?”我不理会她的问话,依然问。 “嘿!”她冷笑起来,道:“我只不过点了她的软麻穴,她暂时不能动罢了。你对她如此关心,真是难得,难怪人家这么想和你春宵一度。” “你不要乱说。”我气愤异常。 “我乱说?”她却哈哈笑了起来:“唉,这世上真有傻子,被人卖了还要替她数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愣。 “你难道看不出这个丫头多有心计吗?”她道:“她让慕容家两个少爷将你诓到此间,然后又故意泄露给他们,说你不畏百毒,只单单怕这春药的。” “她又如何知道我在幽州?”我有些不信。 “你难道不后悔你救了慕容家的那两个不成器的公子吗?”翩翩道:“这两位公子从尼姑庵里带回来了几个小尼姑,滋意行乐,却被南宫雁发现,成了把柄,问那来源,才知道你在此间,于是就勾起了她的相思。” “我不信。”我道:“如果是她捣得鬼,为何她也被关在了此间?” “信不信由你。”翩翩有些醋意地道:“只是她百密一疏,却忘了慕容家的公子对她很不满,早就想把她除去。她也不知道这凉亭下还有机关,这才打蛇反被蛇咬,捉鹰反被鹰啄。不过,这个丫头看来并不在意,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得到你。” 我有些信了翩翩的话,但对南宫雁却如何也恨不起来。一个女人的心计不是男人所能防范的,她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对我的爱,只不过这种爱太危险了,对我和她来说都是一种疯狂。 “你又如何知道这么多?”我不由地问道。 “我恨李自笑为了她而射伤了我。”翩翩道:“我总想找她报仇,所以偷听到了一切。” “那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又问。 “我?”她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半天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只不过想看一看慕容公子们设宴的地方,一不小心,掉了进来,就是这样。” 我马上明白了,她是在为我打探地形,想在关键的时刻再出面,让我对她感激。当然,她这里面也一定有她的私心,只是我不能说透。我不能不对她有所感激,我深深地知道,她对我的爱是如何认真的,她想要跟我一生。 “谢谢你!”我由衷地道,又问:“你怎么会到幽州来?” 她不由得恼怒起来:“我知道你被独孤庆装在棺材里,我也知道你大病了一场,现在刚刚复原。” 我呆了,终于明白了:“你从始到终都在跟着我,是吗?” 她却不说话。 我长叹了一声,幽幽地道:“唉,其实你何苦呢?” “我何苦?我何苦?”她突然大笑起来,但那笑声随即变成了自嘲,仿佛是忍着了无数的悲伤,抽泣道:“你俘虏了我的一切,却将我抛开不顾,我这是何苦呢?从小的时候,我以为掌握着你,可以捉弄你,谁知你却悄悄地掌握了我的一切,直到失去你,我才觉出你对我的重要。你其实便是我唯一的伙伴,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当再看到你,你却把我忘记了,你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多么恨你吗?” “翩翩!”我动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手一摸,果然搂住了她的腰肢。她瘫软到我的怀中,浑身颤抖,仿佛是一个可怜的尤物。我再也顾不得其它,赤裸的胸膛感觉到她的脸紧贴着,轻抚着;那泪水打湿了我的胸口,我喘着粗气,心口不停地起伏,那本已焚身的欲火喷射开来,在黑暗中俯下头去,摘下了她的面具,手抚摸着她的脸,她却越发把头仰起,我感到她的喉咙在发出一种诱人的声音,刺激地我忍无可忍,一把噙住了她的嘴,疯狂地亲吻着。而她也努力地承受,似乎要把整个身子都给我。我们热烈地拥抱,热烈地吸吮,忘记了自身,忘记了一切。我开始放纵起来,心里想着她本就该属于我,我们本就是前世的夫妻,今生续缘;何况她早已归心于我,哪还有羁绊,不知不觉间将她越发得搂紧……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激情象海潮一样汹涌,顷刻间已淹没了周围的一切,我仿佛是在大海中颠簸,在大海中迷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一片寂静,隐约听到翩翩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也顿觉畅快了许多,但浑身依然炽热,那灼人的欲望越发强烈,又似大浪一般打来,直教我晕头转向。 正在我意乱情迷的时候,月清和尚的话忽然跃入耳际:“想一想纯洁的事,你就会战胜欲火的。”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坐起身来。翩翩的手臂挽上了我的脖子,我一阵心跳,却把她一把推开,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耳畔响起了飘渺的歌声:“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白云的下面是洁白的羊群;羊群好象是款款的白银,散在草原上,实实爱煞人!”这草原,这天空,这歌声,这羊群都是纯洁的,如此一想,心境果然平静了下来。一个人想到的是这些,纵是他为烈火所困也会舒畅万分。我的大脑一遍遍地过着电影,有洪湖水,有上甘岭,有长江之歌,有慈母之吟。啊,人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纯洁的东西,只是我们不能够细细地去欣赏,去体验,而非要去想那些龌龊事,那才是自寻烦恼。其实人的意志是坚不可摧的,谁也打败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打败自己。我感到羞愧,为自己难过,与月清比起来,我果然是一个凡夫俗子。 想着那些纯洁的事,我的邪欲已经化成了汗水,滚满一身。我不知道自己静坐了多长时间,直到心情平静得宛若古井里的水。 “你才是一个无耻的贱人!”南宫雁忽然说道。看来,时间一定很长了,她的穴道就算不自己冲破也解开了。 只听“啪”地一声,谁打了她一巴掌,然后是翩翩恼怒的喘息。 “嘿嘿!”南宫雁冷笑着:“不是吗?你已经得到了满足,还要去勾引秋大哥。只不过人家刚才是迷糊的,着了你的道,现在清醒了,却把你推得远远的,你不害臊吗?” “你敢再说,我撕了你的嘴。”翩翩暴跳如雷。 “能做出的事就不要怕人说。”南宫雁嘲笑着。 我听到翩翩又挥掌向南宫雁打去,而南宫雁这一回已经躲过,跳到了我的身后。我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说错了,是我的错。” “秋大哥,我知道不怪你。”南宫雁有些后悔地道:“这都是我不好,我请求你原谅。” “现在还说这些作什么呢?”我在黑暗里穿着衣服,柔声告诉她:“其实从开始时,我就没有怨你。” “真的?”南宫雁惊喜万分。 “嗯!”我点了点头。 翩翩在酸酸地讽刺着:“你还真是多情。” 我不去理她,依然告诉南宫雁:“我一直把你和慕容娇儿一般看待,只当作妹妹,你不要误会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这世上值得你爱的人不应该是我,应该还有许多人。” “不,不!我恨你!”南宫雁低声辍泣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以猜到她是如何地伤心。我觉得自己是否太无情了些,但忽然想起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只能狠下心来。我宁愿让她恨我一辈子,也不能耽误她的青春。听着她的哭声,我也泪水凄迷,喃喃地道:“这一世,我不会拖累谁,也不应该去爱谁。我其实应该与月清换上一换,作一个无牵无挂的和尚,那样就是死了,也从从容容。” “秋月浑,你卑鄙!”翩翩痛苦地喝道,她已经把她的贞操给了我,在她看来,我应该承认她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知道自己既然做了,就要勇敢地承担责任,只能安慰道:“你放心,既然你已经成了我的女人,我不会丢了你不顾的。”虽然这么说,但心下一片茫然,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喊着:“秋月浑,你错了,她不是你爱的人。” 翩翩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早丢弃了她那冷冰冰、恶狠狠的态度,哭泣着喃喃地道:“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只要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即使你再娶了十个八个,我也不会在乎的。” 我不由得笑道:“我娶那么多老婆做什么?” “你不要骗我,这世上有几个姑娘不想嫁给你,我知道你最喜欢那个吉灵儿,说不定哪一天便娶了她。”她酸溜溜地道。 我的内心却苦涩起来。 第十四章 孽情(六) 该谈到切实的问题了,我们该如何才能脱离险境,安全到上面去呢?我试过几番,想要用掌力打穿上面,但不久便发现那地面根本就是铁板作成,任你肉掌如何威猛,也只如打在铜墙铁壁上一样。我气喘嘘嘘白白耗费了半天功力。 “看来只有死在这里了。”南宫雁讪讪地道,仿佛幸灾乐祸一样。 “你不也一样吗?”翩翩嘲弄地说。 “我愿意。”南宫雁忧郁地说:“只要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便是死同穴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的心好象打翻的五味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翩翩却有些生气,她大声道:“你以为你能如愿吗?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出去的。” “哼!”南宫雁冷冷地笑着:“这慕容世家除了慕容兄弟,再无别人,若等得慕容伯伯回来,只怕你我早已不是饿死便是渴死了。” 翩翩一阵默然,不再开言。 一切仿佛就象南宫雁说得那样,没有一丝得活的希望,我身上的汗正在凉丝丝地被风吹干。我猛然一动,问道:“你们可带有火摺子?” “没有。”南宫雁回答。 “我的早在开始时便用完了。”翩翩告诉我。 “哦?”我愣了一下,忙问:“你打亮火摺子,可看到了四壁?” “看到了。”翩翩告诉我:“四壁都是岩石,没有出口。” “不会吧?”我说道:“我怎么感到了风的流动?” 那两个人都一愣,被我的提醒惊醒,不约而同地喊道:“果然有风!” “我们三个分别在四壁上摸一摸,一定可以找到那风的来源。”我告诉她们,她们齐声答应。 我们细细地在四壁上摸着,仿佛三个盲人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谁也不说话,谁也不作声,只这一根救命的稻草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希望在一点点地破灭,当我的手与南宫雁的手摸到了一起,我们两个都颓然地坐了下来,正以为希望已经破灭的时候,翩翩忽然大呼起来:“在这里,阿浑,那风是从这里来的,这里有个洞。” 我一跃而起,飞快地向她靠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的带领下,我果然摸到了一个洞,有如鸡蛋般大,风正从这洞里丝丝而入。那洞定当连着外面的世界了,我凑上眼睛到洞口向外看去,依然漆黑一片,不见光影。我愣了一愣,举起手中的富豪剑在石壁上磕了磕,那里发出“咚咚”的声音。“那边是空的。”我果断地说着,已推开翩翩,运气在手,双掌猛然击去,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巨响,那石壁被我打出了个箩筐般大小的洞,风呼呼而入。 “拉着我的手。”我命令着。两只手同时抓来。我一愣,已知其情,恳求道:“这个时候你们就不要相争了,一个拉住一个,出去再说。”我的话起了作用,一只手缩了回去。确定她们果然照办了,我才先从这洞中钻了出来。 我在前走,用剑探着路,这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我们便这样一脚浅一脚深地走了一阵,来到一拐弯之处,向两边一摸,这两边都有路,原来这是一个丁字路口。我犹豫起来,因为已感觉不到了风,所以不知道该往哪一头去。 “方才我们在那个亭子下,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我们正在向东,往右向南一定是通到慕容家的内宅。这好象是一条躲避灾难的秘道,到内宅底下一定可以找到出口。”南宫雁异常冷静地说道。我点了点头,领着她们往右拐去。 又走了一段路,却发现走入了死胡同,前面哪里还有路。翩翩不由得讽刺道:“嘿,你那么会猜测,怎么猜测不到自己是在乱猜?”南宫雁只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我摸了摸却道:“不,她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个出口,我踩到了向上的阶梯。”南宫雁得了理,也尖刻讥笑起来:“猜不猜得错,至少我是睁着眼,露着你;总要比有的人畏头畏脚地躲在面具后面说风凉话要强了许多。”“你……”翩翩恼怒起来,我却在她的手上一拧,她把话又吞了回去。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而上,走了十层,头便顶在了一块木板上。“这是洞口!”我兴奋不已,就要用手去推,这时却听到上面有人说话,忙停下来仔细聆听:先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在说:“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我没有听清楚上面还有一个男人说了些什么,但已经知道那里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翩翩拉着我的左手也上来了,南宫雁毫不示弱,拉着我的右手也站在了我的身侧,但我们却同时被上面的声音搅得心绪不安起来,我感到了这两个少女的手都在发热,这心也咚咚跳了起来。上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先是那个男人喘着粗气,接着便是那个女人微颤地呻吟,然后是来回翻滚的声音,这块木板也晃了起来。“上面是张床。”翩翩低声肯定地道。我却有些尴尬,好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脸。南宫雁出奇地沉默,一声未吭。 “怎么办?阿浑?”翩翩问我。我只能答道:“等他们离开后我们再出去。” 可是上面的两个人却没完没了,却仿佛经受了旷日持久的干旱,这是头一次栉风沐雨一样。良久,他们呻吟声沉寂了下来,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在说:“我们已经有三年没在一起了。”是李自笑!我几乎要惊叫起来。他?他怎么会跑到慕容世家?那么,那个妇人又是谁呢?“你知道从一开始,某就喜欢你,你不该嫁给他。”李自笑在温柔地责怪着,那个妇人却在抽泣:“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从小订了亲的,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你不是也有了你的师妹吗?”一阵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却感到南宫雁儿的手一片冰冷,仿佛是从冰窟中刚刚出来一样。 “还记得我们怎么遇到的吗?”李自笑首先开口说道:“那天若不是那只被我射伤的兔子钻了进来,我也不会发现那个山洞,也就不会来到你的闺房。你当时吓得要喊,某只有把你抱住,捂着你的嘴。”那妇人接着道:“于是你就给我讲了你的兔子,我只当是你胡扯,便叫你作兔子。唉,二十年了,物是人非,你我都有了子女。”“对了!”李自笑忽然道:“三个月前,某回燕山,见到雁儿被七杀门的妖女所害,为她讨回来了解药,不知她现在如何?”那妇人笑道:“雁儿早就好了,她还常常说想到燕山去看你呢!天天念着你李叔叔好,若不是娇儿被她爹带走了,只怕这两个丫头早跑上了燕山。” 我刚刚猜出来,这个妇人原来是南宫长胜的妻子,雁儿的母亲。 南宫雁浑身冰冷,腿一软,瘫倒在我的身边,若不是我动作飞快,一把将她搂住,只怕她已滚下了阶梯,摔个头破血流了。 当南宫雁从昏迷中醒来时,我们已经是在慕容世家之外的山里了。我们没有去打扰那两只偷情鸳鸯,而是随李自笑所说,沿着地道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果然来到了一个山洞,见到了阳光。路上,我的心一直起伏不平,这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巧合,让我想起李自笑便想起了他的妻子柳无痕,以及柳无痕与独孤庆生下的儿子。这是一个多大的玩笑,仿佛冥冥天暮中有人在故意安排,正应了那句古话:“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我若淫人妇,人亦淫我妻。” 南宫雁如傻了一样,也无言笑,也无表情,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翩翩本与她是个对头,此刻在我的面前也不敢再取笑她些什么,我们知道,这个性格刚强的少女曾引为自豪的家世已变成了家丑,这对她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她被击倒了,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爬起来。我只想看到她的一个动作,哪怕是悲伤的哭泣,便也可以了解一下她此刻的状态,是不是还保持着清醒?是不是还没有迷失本性! 但南宫雁依然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象是一尊木偶。她的麻木更让人无比地怜悯,我不停地安慰道:“其实我们也不应该去太在意别人在做些什么,谁都有意乱情迷的时候,我也是如此。”说着,我望了望翩翩,她那面具下面的脸一定在笑,但我却背上了永远也摆不脱的情债,只能这样去解劝:“雁儿,你也不要为你的母亲感到羞愧,我相信,如果我们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而是生活在几千年之后,我们也不会有现在的痛苦和迷茫。她之所以如此肯定有她的原因,这是情感上的事,也许我们还不能懂。你就看看我,这个人人痛恨的老黑魔霍山翁的徒弟。我并不因为师父的恶名而感到自卑,他是他,我是我,我有我的路要走,我有我的事要做,我有我的原则要遵守。我也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我自己坦然,只要我自己正大光明,我就问心无愧了。” 南宫雁的眼睛亮了一下,抬起头紧盯着我,眼中满含着泪花,也不知是对我感激还是怀疑。我看到的是一朵带雨的海棠,不能不让我为之心动。她盯了我良久,泪水默默地滚落,她却强仰起头,眼皮一眨不眨,良久才坚定地道:“我再也不回去了,你说当我是你的妹妹,我就跟着你到天涯海角去。” 我愣住了,从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了她的决心,她果然是要与南宫世家一刀两断了,可是我怎么能够这样做?我怎么能够去拆散别人的家庭?但我也知道,现在怎么劝她,她也不会听了,反而会让她以为我也看不起她了。我只好点头答应,心里却暗暗思索,也许等到她心绪平静下来会回心转意的。 我叮嘱翩翩不要把知道的一切说出去,因为我深深地知道:流言是一把刀,这个世上有多少人为它所伤,又有多少人死在它的刀下。我们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好坏就让当事人自己去掌握。只要我们不推波助澜,便是我们的道德了。 翩翩答应了,但从她酸溜溜的话语中,我听得出来,她很不满意我为南宫雁想得太多,想得太周全了。 第十五章 河北道上(一) 我们又上路了,我没有听从翩翩的建议,去找慕容家的两位少爷算账。我觉得那两位公子不值得我动手,作恶的人迟早逃不了恶报,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便要倒霉了。 我们向南走去,时值深秋,天上的大雁也成群地向南迁移,看着天上的大雁,我回头望了望雁儿,她紧紧跟着我,也不问我要到哪里去。 也许是寂寞无聊,也许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忘翩翩取出了她的排箫,吹着我与她唱过的歌。我却没有心情再去唱,内心里正急切地想着一个人——吉灵儿。三个月了,她一定在到处找我,我真想马上见到她,但又怕见到她,我将如何解释我的历程?又将如何介绍身边这个带面具的少女呢? 翩翩一曲终了,见我毫无反应,她有些难过,但依然拉着我的手,说:“这把排箫送给你吧!”这个腼腆又忧郁的翩翩,今日也学会了温柔。她在拢络我的心,就象她曾用鞭子来抽打我一样,在她的心目中,我早就是她的男人,现在更是了。 “不,还是你留着吧。”明知她要伤心,我还是这样地拒绝。我清楚地记得就是这把排箫,把我折腾得好苦。 “你不是喜欢音律吗?”翩翩果然很不高兴地说道:“你有了它就可以把你的曲子吹出来,这样不好吗?” “不,我有一把乐器。”我告诉她:“是把筝,而且现在我也会弹了。” “筝?”翩翩呆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似嘲似妒地问:“是那个吉灵儿给你的吧!” “嗯!”我点了点头,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她却低下头不再答言,仿佛是陷入了沉思。 正走之间,前面忽传来“叮叮当当”刀剑相撞的声音,我一怔,不由得来了兴趣,紧走了一阵,果然在路旁的一座小酒棚前见到了两个搏杀的人。但看清这两个人,我愣住了,原来我都认得:一个是把我带到北方的独孤庆,他依然一身黑衣,嘴里还叼着一朵鲜红的月季,我真不知道他这朵花在这一个深秋是如何找到的;而另一个人却是小韦陀王不安,这略带着傻气的小伙子如拼了命一样,挥动着他的剑在独孤庆的周围翻飞,奈何对手本领太高,他根本就碰不到独孤庆的衣裳。 “吾只不过看在秋月浑的份上让你几招,你莫得寸进尺,不然,吾可要不客气了。”独孤庆只随随便便如跳舞一样,已轻轻松松地躲过了王不安的几招狠式,这样冷冷地威胁着。王不安却咬牙切齿地骂着:“上一次在大洪山,我若不是看到秋帮主的面子上没有找你报仇,只怕你也没有今日。”独孤庆却冷笑着:“那一次吾受了重伤,你不下手是你的失误,你最少也有三分机会。而如今你却是一分也没有。”王不安“呸”地一声,恨道:“我不管,我只要你的命,为我爹偿命。”他说着,已将浑身的劲力运到了剑端,那剑一声嘹响,每一招出去都呼呼地挂着风,将那满地的落叶带着漫天飞舞,剑剑直逼独孤庆的要害。独孤庆依然沉着冷静,那月季花依然叼在嘴里,大帽下的一双眼睛依然下垂,根本未正眼看一下对手。他一边移着步,一边警告着:“你要找死吗?”“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就拿命来吧!”王不安高叫着,长剑飞奔对手的咽喉。“好,吾就成全你!”独孤庆阴阴地答着,猛然一睁眼,两道狼一样的目光直射向王不安而来。我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飞身纵入,一把推开了动作慢了一些的王不安,将肩上扛着的富豪剑随手一挡,只怕“当”地一声,一道红光飞来撞到了剑上,却又飘落到地,成了片片的花瓣。 又是一朵红红的月季花。 “是你?”王不安和独孤庆都脱口而出,所不同的是前者显得万分惊讶,后者却是淡淡的问候。 “独孤大哥,没想到我们又在一起了。”我有些感慨,他却平静如水,随口答道:“这是很自然的事,你在这里,吾也没有远离,自然会相遇。” “独孤庆,我不管你有多厉害,一定要与你拼个死活。”王不安又跳了过来,挥剑还是奔向独孤庆。独孤庆皱了皱眉头,讪讪地道:“你永远也不是吾对手。”说着一掌打出,连身子都未挪,已拍到了王不安的胸口,将他打了一个跟头。王不安浑不在意,一跃而起,依然向独孤庆扑来。我知道他这是以卵击石,我很了解独孤庆善变的性格,说不定他烦了,哪一招便要了他的命。在王不安通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把将他拉住了,他却如疯了一样,挣开了我的手掌,我吓了一跳,生怕他再有什么不测,顺势点了他的穴道。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摆着前冲的姿势,怒目望着我,我只能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疑惑地问独孤庆:“他为什么如此恨你?” 独孤庆却扭过头去,答了一句:“你去问他吧。”说着已经迈开步,默默地走开了。 我刚一解开王不安的穴道,他便犯起凶,仗剑直奔我杀来,我连忙躲闪,一边向他解释,他只是不听。或许他认为我不该放走独孤庆,也许还有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认为我总是捉弄他。 “你这人,人家是为你好,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翩翩不由得骂道:“你也不想一想,你哪里打得过九命黑狼?” “打不过也不要他来管。”王不安冷冷地道。 南宫雁却嘲讽道:“他怎生都是个愚木疙瘩,不值得人帮的。” 王不安愣住了,停止了对我的攻击,转过身来一动不动望着雁儿,我却奇怪着南宫雁的话怎如此管用。只听雁儿仍在讥笑:“嘿嘿,一个人如果死了,他还哪能够去报仇?” 王不安不再言语,却仰起头对着太阳“扑通”一声跪倒,剑落在了地上,我看到他的两行泪水滚滚而落。 一个男人,尤其是象王不安这样憨直的小伙子,他在流泪,我也跟着心伤。男儿有泪不轻惮,只是未到伤心处。 “王兄,我不知道你与独孤庆之间有多大的仇恨,但我确实是为你好,你能否把你的仇恨吐出来,也许这样会解你心头的悲愤。”我恳切地道。 王不安没有答话,南宫雁却接过了话头:“你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来告诉你。”她说道:“几年前,独孤庆象发了疯一样往北没日没夜地赶路,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有一天他借宿在了王家庄,他怪那王老爹耽误了他的行程,不分青红皂白便一杀了之。那王老爹便是王不安的父亲,他好心好意为独孤庆开了一坛杜康酒,那独孤庆自己饮醉,却怪别人,实是不讲理之极。你说,你若身负此杀父之仇,你难道就不会与之拼命吗?” 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独孤庆的容忍,明白了王不安的悲愤。如果我是不王安,身怀杀父之仇又不能报之,只怕也要以眼泪洗面了。 我搀起了王不安,来到旁边的酒棚里坐下,只能安慰道:“有许多事情都是不能够由我们的意志去转移的,独孤庆也好,你也好,我也好,总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不管独孤庆是出于什么理由,他总是你的杀父仇人,这是一个事实;但他确实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你不是他的对手,这又是一个事实。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在仇恨中呢?为什么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呢?”我动情地说着,想为独孤庆开脱,但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又道:“你是广禅僧的弟子,自然对禅的研究要比我精通,我只是稍微懂得这么一点,如果你忘了自我,也就是说你抛弃了所有的恩怨憎恨,你就解脱了,可以作一个佛。” 王不安怔住了,愣愣地望着我,不知道是否理解这些我都半懂不懂的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自己去思索,却叫过那被吓住的酒倌,让他给我端来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酒是多么奇怪的一种饮料,在你烦恼的时候,它可以为你消愁,而在你欢乐的时候,它又可以为你助兴。 “我也来一杯酒。”王不安看着我举起杯子,讨道。我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酒杯递过去,他接过一饮而尽,似乎被这酒的醇芳吸引,连连饮尽,不一会儿,这一壶酒已被他全部灌入了腹内。我深知酒的麻醉作用,看着他果然忘记了许多痛苦,叫道:“小二,换大坛美酒,用大碗来筛。”俨然成了武关前初遇到我的淳于烈。 我们连连举碗痛饮,直叫旁边的翩翩与雁儿惊咋了舌,但只饮了两三碗,王不安便支持不住了,醉眼歪斜,“哈哈”大笑着,仿佛坠入了五彩云雾之中,我知道他是醉了。他却再也不舍得放下这酒碗,依然要喝个没完。南宫雁关切道:“他不能再喝了。”我点了点头,从他手中夺过了酒碗,笑道:“王兄好酒量,只是你怎么也到了北方?”我这是想寻个话引散他的注意力,早早将那坛酒撤下,示意翩翩换了一坛清水。王不安晃动着身形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晓得!”我却看到他火辣辣的目光正紧盯着南宫雁,而雁儿却低下头去,只当没有看到。王不安又要起酒来,我将那坛清水为他倒满了一碗,他饮尽之后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我暗暗好笑,为自己斟上好酒,过起瘾来。 第十五章 河北道上(二) 我喝得起劲,脱下了长襟,总想起与淳于烈对饮的情景,那确实是我很少有的畅快片断,抬手间已抓起了身旁的富豪剑,心中感慨万千。酒还是美酒,剑还是金剑,但人却换了一位,我的耳边又响起了淳于烈激昂的歌声:“美酒千杯不醉,╱弹剑一曲作歌,╱知己难觅,╱人间何处寻你我,╱只以今朝共和。 兴是也只作乐,╱亡时也只作乐,╱红尘难留,╱笑看人世蹉跎,╱哎,管他妈的谁对谁错!”我抽出了这把金剑,“呛”地一声脆响,金光在阳光下闪过,我叫道:“王兄,有酒无歌,待我唱上一曲如何?”他点了点头。 我举剑在手,将指弹出节拍来,清脆入耳,便唱了起来:“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名和利呀,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今生无缘来生再聚,╱爱和恨哪,什么玩意,╱船到桥头自然行。 且挥挥袖,莫回头,╱饮酒作乐是时候,╱那千金虽好,快乐难找,╱我潇洒走过条条大道,╱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笑看红颜人不老,╱我得意的笑,又得意地笑,╱求得一生乐逍遥。╱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把酒当歌趁今朝……”和着我的歌,南宫雁挥舞着手臂打着拍子,翩翩只听了一遍已吹起了排箫。这歌声淡雅,但有回味;这歌声朴实,但有节奏;又不象古典般饶舌,又朗朗上口,将整个酒棚飘满,飘到路上,让路上的行人驻足聆听。 我看到独孤庆没有离去,在远处的一棵树下对我注目而望,也为我的歌所感染。我却嘻嘻哈哈,只当是一种消遣,只当是一种游戏,一如歌中所唱,是在得意地笑,将这纷繁的世界,只当作我一笑了之的戏剧罢了。 路旁有一人骑马走过,停在那里,我感觉得到那马上的人也正在欣赏我的歌唱,直到歌声停止,良久了也未听到那马蹄声。我向那边望去,却见是个白衣少年刚刚回过神来,正扭转头去,一催坐骑,那匹白马驮着它的主人“哒哒”地走了。 独孤庆这一回是真地离去了,我望了望王不安,刚才在我的歌声里他似乎感到了什么,眼光闪烁,随着我的歌点着头,直到歌声渐断,他才停下动作,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此刻是酒劲上来了,伏在桌上“呼呼”地睡去。 我自然不能丢下这个昏睡的人不管,也不可能带着这个昏睡的人上路,只好在这处酒棚里等待,等待他醒来。好在我还有酒,用淳于烈的话来说,只要有酒,有美人英雄便不会感到寂寞。我的身边也有美人,但我只在乎酒。 南宫雁与忘翩翩都没有催我上路,她们坐在旁边,眼睛看着我和对面的王不安,看着我的酒。我不知喝了多少,只觉得迷糊起来,越饮越想饮,心里也在自问,我是不是醉了?但又笑了起来,想起那日与淳于烈对着牛饮,几大坛酒都下了肚也未见任何异常,今日只这两坛酒又能耐我何? 我只顾痛饮,哪里注意路上又有人来。 一位粉衣少女走进,一眼便看到了我,从她那高挽的青丝以及眉间的梅花痣,我已认出来她是峨眉的辛梅娘。不过出现在我的眼前的却是她的两个身影,我暗算纳闷,再看看周围的物事,都变成了两个影子。我想,这一回我难道真是醉了吗? 梅娘并没有说话,一个劲儿地向我挤着眼睛,作着手势。我懵懵懂懂,哪里明白她的苦心。这时,她的身后有个威严的声音在问:“梅娘,你在那里作什么?”“没……没什么,师父!”梅娘说着连忙走了出去道:“师父,里面有两个喝醉的醉鬼脱光了衣服,我们还是不要在这时歇脚,到前面去吧,免得诸位师妹不好看。”“嗯!”我听到横眉老尼答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开,却又传来了她那个傻弟子云英的尖叫:“哎呀,师父,王大哥在里面,还有南宫家的妹妹。”“哦?”横眉老尼马上来了兴趣,讥讽道:“我倒要看一看哪个醉鬼脱光了衣服。”说着已走了进来。我看到了那个令人厌恶的老巫婆冷无情,但依然是两个影子。 “是你?”冷无情惊讶地紧紧盯住我,又笑了起来:“嘿嘿,小黑魔喝醉了,今日却是活该落到我的手里。” “你要怎样?”不等我答话,翩翩已经挡在了我的前面。 “哼,还有个七杀门的人!”冷无情冷冷地道:“人都说小黑魔是七杀门下的人,却与七杀门反目成仇,今日看来,你们之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罢,今日我峨眉派便与你七杀门作个对头,倒要看看七杀门到底有多么厉害。” “好,我便让你看一看。”翩翩答着已经首先发难,手中的排箫一吹,三个孔中喷出来黑黄红三种颜色的烟雾,向冷无情而去。 “三煞风烟?”冷无情惊叫一声,早已闭气,闪身躲过,那三股烟雾只在空中残存了片刻便消散而去。冷冷无情却讥讽着道:“你这点微末之技也想害人吗?”说着已施展开了身形,翩翩忙举剑相迎。虽说翩翩也是个武林高手,但她充其量也只斗得过梅娘、南宫雁等人,却如何也斗不过象冷无情这样的一派之长。也只有十余个回合,便被冷无情一掌将剑打飞,已然被那些弟子一拥而上,捆住了手脚。 我心里明白,要挣扎着去救,却觉得手脚发软,头重脚轻,只想昏睡,哪里还有战斗力,只能心中后悔,不该好酒贪杯,今日果然误了大事。我只有强睁着眼,把持住醉意,生怕自己睡去。 冷无情已经一步步地向我走近,南宫雁一跃而起,也不答话,已经举剑刺向她的前心。冷无情冷哼了一声,挥手间已夺过她的剑,扼住了她的双腕,嘲笑着:“南宫家的小丫头也怀了春,喜欢上这个小黑魔了。”雁儿高骂道:“老虔婆,放开我,不许你碰我月哥哥。”冷无情只一指,点中了她的哑穴,骂道:“不要脸的小妮子,我倒要把你交与南宫长胜,看看他是如何教养了一个好女儿。”说着将她推到身后,就这样,南宫雁也被她的弟子捆住了。 我看到了梅娘的脸变得刷白,一言不发地站在最后面看着自己的师父行事。冷无情并没有先向我下手,而是抓起了王不安,将他如拖死狗一样扔到地上,讥讽着:“这些丢人现眼的名门子弟,难怪六大门派后继无人。我把他交与广禅僧,倒要听听他如何训斥他的弟子。” 最后一个终于轮到了我,冷无情冷若冰霜的眼睛直盯着我,我也愤怒地盯紧了她。我们注视了良久,她似乎发现我在暗暗地运气逼酒,吩咐道:“云英,拿剑刺穿他的双眼!”“是!”云英答着,颤微微地举起剑对准了我。我紧紧地盯住她,拧起了眉头。云英浑身一颤,那剑倏然跌落,脸涨得通红,哆嗦着道:“师父,我下不了手。”“啪”地一声,冷无情挥了她一个耳光。云英似乎是被打惯了,一丝反应也没有。“蠢才!”冷无情骂着,看了看我,道:“你便是没有见过男人吗?要你这般卖清,滚开。梅娘,你过来。” “是!”梅娘低声答着走到我的面前,面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举起剑来随便向我一刺。看到剑头直指我的咽喉,一急之间,我的手掌已然挥出,也不知如何出的手,迷醉间已夺过了那把剑,梅娘却被弹出老远。原来这冷无情不怀好意,让她的弟子只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的功力如何,她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却把她的弟子拿来送死。见我一动,她已瞅准了机会,一掌打在我的背上,那掌力足足贯了十成。但我这历经磨难、如今又烂醉如泥的身体,只觉得被人狠撞了一下,体内立即有一股强大的气流自然而然地掀起,却将冷无情反弹着震飞出去,摔出酒棚,摔到了大路之上。 “你……”冷无情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她显然是被自己的掌力所震伤了,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却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那剑如一道闪电直贯入了道旁的一棵大树之中,直剩个把柄在外。“我们走!”冷无情命令着,盯视着我,带着她的弟子,拖着三个俘虏,一步步地退了下去。 我看着翩翩、雁儿与王不安的被擒,心急如焚,只是腿贯不上一丝力气。见她们走远,这沉重的大脑顿时松懈下来,一头伏在桌上昏睡了起来。 第十五章 河北道上(三)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了,忽得发现已剩下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翩翩、南宫雁以及王不安都不在了。我只觉得头还有昏,仿佛是作了个梦,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梦里的情景。 这酒棚的小二一直眼巴巴地等我醒来,我怀疑地问他缘由,他惊颤地把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我这才相信。 我不担心冷无情会对王不安、南宫雁做些什么,只是担心翩翩的安危,那个老巫婆是个没有人性的,谁能担保她不受伤害呢?而现在,她对我来说已不是原来的妖女了,成了我应该保护的女人。我再不犹豫,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去救回翩翩。 当我要结账时才发现已是身无分文了,这一路上所有的开销都是翩翩与雁儿掌握着,虽说手里有把价值连城的剑,却不是我的。我只有厚着脸皮向那小二解释,并答应很快将钱送来。那小二似乎被今日所发生的事惊吓了,只盼着我赶快离开,哪敢得罪,如恭送佛爷一样将我送出门来,根本不提那酒账之事。 我默默地在大路上行走,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找。天已然黑了,我也知道没有钱是住不得店的,好在从来我便在随遇而安的习惯,只拣了一棵大树,跳上去躺在枝杈间,也当个卧铺,等到明日天亮沿途打听了。本已睡了一日,躺下来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想来这酒果然是解乏的。 直到天光大亮我才醒来,浑身被秋天的霜露打湿,并不觉得很冷,看来,那酒还是消寒的。一路走来直奔西南,打听那群女尼很是容易,可是到了中午,这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饥饿象瘟疫一样传遍全身,使人浑身乏力,不想再走动。闻着饭香我来到一座酒楼前,明知兜里无钱,还是摸了一摸,这肌肠越发饿了,心想:“便走将进去先吃了再说,我堂堂绿林帮主,还找不到一顿饭吗?实在不行还有手中这把剑,暂压在这里换几两银子,到时再回来赎。” 走进酒楼,我一眼便看到了墙角一位白衣少年正坐在那里用饭,心中一动,马上认出这正是那个在路边听我唱歌的骑马少年。我走了过去,看到这少年的相貌,不由得暗暗喝采,他丹唇皓齿,剑眉虎目,鼻直口阔,英姿飒爽,一看便知是一位名门世家子弟。他头戴着紫金公子冠,发髻整齐地梳拢飘在脑后,那皮肤柔嫩如三月的桃花,若不看模样,只看皮肤,我真要以为这是个少女了,与他相比我不免显得有些黑粗了。他的脸也粉扑扑的,仿佛是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他的坐姿。神态,举头投足无不稳稳当当,讲究非常。那股贵族的气质也不是谁能学到的。再看看他的桌前放着把剑,剑鞘镶银嵌金,虽不如我手上的剑豪华富丽,但也是金光灿灿,绚人耳目。从他傲然的神情,挺拔的身姿,我不难看出他也是个习武之人。不过,我更赞叹的是他的英俊,足可将独孤庆比下去,如果淳于烈碰上,又要大增酒量了。但是这位公子也有一个最大的缺陷,那便是眉目之间,总带着一股令人生厌的傲气。 不管这位公子如何骄傲,我还是坐在了他的对面。我也喜欢长得好看,英气勃发的同龄人,便学会了淳于烈的那套本领,想要与他交个朋友,这也许就叫作惺惺相惜吧。其实更主要的目的却是想从这里混上一顿饭。他不是听了我的歌吗?我深信他不会拒绝于我的。后来想起真有些害臊,什么时候我也学会了淳于烈的厚脸皮?这让我大吃一惊。 这位公子也许是初入江湖,竟不知江湖上的规矩,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我,仿佛要看透我的心。我笑了笑,有意无意地扫了扫他的碗,笑道:“你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他摇了摇头,继续吃他的面条,这位高贵的公子出门,原来也吃面条。我拍了拍手,唤过跑堂的,告诉他:“给我来与这位分公子一样的。”那跑堂应了一声便下去了。对面的公子瞟了我一眼,又继续吃他的面,那一大海碗连汤带面被他挟到小碗里,吃得一本正经,慢条斯理,就象是在读书,斯文之极,果然是大家子弟。我舔了舔嘴唇,等跑堂将面条放下,便抱起大海碗,也不去注意自己的形象,狼吞虎咽、汤汁飞溅已吃了起来。这公子放下小碗,望了望我皱了皱眉,立起身来,他是吃完要付账了。不等跑堂离去,我便喊道:“伙计,我没带钱,今日估且将这把剑压在这里,等我取钱来你再还我,如何?”跑堂的愣住了。这公子也怔了怔,看了看我放在桌上与他的剑并排着的富豪,道:“小二,他的账我付了。”我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第一眼看去,便知道这是个出手大方的君子。 “如此多谢了。”我并不推诿。他道了声:“不必!”丢下几枚大钱,抓起他的剑没有多看我一眼,走出门去。 我乐得填饱肚子,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伙计,快准备些饭菜来,我们还要赶路呢!”我扭头看去,不由大喜,叫道:“空空儿,你怎么也来到这里了?” 空空儿看到了我,大吃一惊,忙跑过来拜倒:“原来帮主在此,我等参见帮主。”他的身后还有个人跟着下拜,我注目看时,原来是崔玉郎。我让他们坐到身边,空空儿才说出缘由。原来,这三个多月不见我丝毫消息,绿林帮的人到处寻找,幸亏有吉灵儿与丁哥儿坐镇,又有丛林三老相佐,帮中并没有出大乱子。听说独孤庆在河北现身,他们这才一起到了河北。 “你是说灵儿已经到了太行山寨?”我惊喜地问。 “是的!”空空儿回答:“头些日子我便与大小姐到了太行山寨,听说帮主在幽州出现,我和崔少寨主正要到那里探个究竟,没想到帮主在这里,若不是到此打尖,也险些错过了,这才是机缘巧合呢!”他说着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笑,这才想起我是在河北的领地,这一地域的绿林统归崔城雄掌管的。我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我的经历,他们也未敢多问,用完饭便引导我往太行山寨而来。 我暂时将翩翩丢在了一旁,心目中,灵儿已经取代了她的位置,我是如此地想要见到灵儿,仿佛我们已经分别了十年。好在太行山寨离此不远,到了那里我便有了权力,可以号令大家去找到冷无情,这样总比我一个人盲目地乱赶要强得多。其实这只不过是我找个理由抛开翩翩。我又相信翩翩不会有性命之忧。莫听冷无情咬牙切齿地说要与七杀门作对,那是一时耍嘴狠,她若真冷静下来,一定晓得其中厉害,不会轻举妄动的。 我们骑着马赶了一天路,傍晚时到了太行山,依照崔玉郎的建议,在山下住了一宿,第二天才上得山去。哪知刚进寨门,便有小喽罗慌慌张张地报禀道:“有人闯上山来了,武功十分厉害,已伤了老寨主,正与三位正使交战。”我一愣,想不起这江湖中还有谁能敌得过丛林三老,难道是白朴或者刘海蟾吗?但这又怎么可能?崔玉郎惊得丢下了我们向里面跑去。 第十五章 河北道上(四) 这山寨果然气势恢宏,依谷而建,里面曲折蜿蜒,关卡众多,我与空空儿走了半天才到聚义堂前,这里已经围了许多人,个个刀剑出鞘,如军临大敌一般。我听得里面剑声脆呖,拳掌交错,呼喝连天,果真有一场生死的搏杀。 “总瓢把子到!”空空儿高喊一声,人们立刻闪出了一条路,里面的人也骤然停下手来。我走上堂,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曾替我付账的白衣公子,他拿着那把华贵的宝剑站在当中,愣愣地看着我走近。三老分三个方向将他围住,看来方才便是他们在打斗。我心中暗暗称奇,这位公子看来不是一般的能耐,定有他过人之处,难怪要如此傲视于人,只是他为何与太行山寨为敌呢? “秋大哥!”灵儿惊喜地叫着,我还没有注意她是在哪里蹦了出来,她就到了我的眼前,一下子扑到我了的怀里,也忘记了羞涩,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我也很激动,紧紧将她搂住,舍不得撒手,及至见到这众多的目光集中在我们的身上,这才将她松开,拉住了她的手。她却在柔声地嗔怪着:“这么长时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说清楚,好叫人担心哪。”我也觉得内疚,只是在这里这种场合,我只能够对她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大哥,你真想死我了。”丁哥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一把抱住我,想如以前一样抱起我来,刚一使劲儿,却又“哎哟”地叫了起来,我急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受了伤?”他狠狠地瞪着场中的那位白衣公子,气愤地对我道:“都是你,教我什么苍鹰扑食,根本打不过人家。”原来他自己没有练好剑法,反而怪上了我,我又如何能去和他抬扛,心痛地问:“怎么样?伤得重吗?”他摇了摇头,笑道:“我这点伤与崔护法比起来轻了许多。” “崔护法伤得如何?”我惊问。就见崔城雄被崔玉郎搀扶着,拜倒在地,所有的喽罗也齐齐跪倒。崔城雄颤微微地叩见:“崔城雄拜见总瓢把子!”“崔护法赶紧请起,各位兄弟赶紧请起。”我叫着连忙跑过去扶起他,就见他脸色苍白,身形哆嗦,胸口虽已缠上了纱布,仍然往外渗着血。 “我没有事。”崔城雄刚强地答着。 “他被那小子几乎刺穿了前胸。”丁哥儿经不住叫道,指着白衣公子,把我当成了他的靠山,象孩子见到了亲娘一样报屈道:“大哥,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我望了望那位白衣公子,他也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我,我命人将崔城雄扶下去,这才面对这位公子,三老已经退到一旁,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和他的身上。 “你就是响马头子秋月浑?”他不相信似地问了一句。 “不错!”我答了一声。 “你就是近一年来在江湖个传得神乎奇神的相思野龙吗?”他又问了一句,仿佛还不相信。 “正是!”我答道。 他露出惊讶的样子,续而变成了讥笑,道:“我当相思野龙长得是三头六臂呢,原来是这样,好看是好看些,只是连吃饭的钱还要别人来付。嘿嘿,如此寒酸而已。” 我皱了皱眉,平静地告诉他:“我并没有让你为我付账,只不过你好管闲事,难道你之所以帮助人,便是要去取笑人吗?哼,这样的忙不帮也罢。” 他的脸有些发青,好脸面的人都会这样,尤其是那种自命不凡的正人君子们。他强自镇定下来,但从他闪烁的脸,我知道他也只是个稚嫩的小子,就象一年前的我。难道他果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吗?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他沉声问。 我笑了笑,答道:“对我来说你就是你,至于你的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不过,你一个人敢闯太行山寨,也算有些胆识。” 他冷哼了一声,自报姓名道:“我叫东方太保,绰号粉子都。在我的眼里,小小的太行山寨还算不了什么,要不是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我还打算去闯大洪山呢。” 他就是东方太保?我一怔,忽然想起慕容兄弟所言,难怪他有恃无恐,傲若公鸡,原来他就是东方闪烁的儿子,七星盟盟主的弟子。但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呢?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小的太行山寨,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来的。” 他却哈哈笑了起来,竟大言不惭,狂妄地道:“怎么,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能留难于我吗?” “臭小子,你少得意,看我大哥如何收拾你!”丁哥儿愤愤地道,他急切地想要我与他报仇。 “你敢与我一对一地比试吗?”东方太保将着我的军,他当然知道,以他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便是丛林三老,他也根本取胜不了。他如此叫板,是保护自己的一种聪明的方法。 我没有立即回答,灵儿已代我回答:“你莫以为你是老头子的徒弟,我们就怕你,你也休想以七星盟来压制我们,我们绿林帮有我们的事,外人谁也强迫不得。哼,就是老头子亲自来又能如何?我们根本不将他看在眼里。”她一口一个我们,这也是她的策略,自然是为我着想。 “好,秋月浑,我今日便向你挑战,你可敢应战?”东方太保一手握着剑,一只手指着我,果然盛气凌人。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盯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由得火起,环顾了一下周围,所有的人都用启盼的目光看着我,当下毫不犹豫地道:“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那就亮你的剑吧!”他摆出架式,随时准备拔他的剑攻击我,一双明亮的眼睛也象剑一样地盯紧了我。 “慢!”我喊了一声,众人都为之一愣,东方太保也愣了一下,嘲讽地笑道:“怎么,你后悔了吗?” “我很少后悔。”我告诉他:“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与我作对?” “你应该知道。”他道。 “不,我不知道。”我说:“我应该知道的事很多,也懒得去猜测,人活在世上若为这些耗尽了精力,那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愿意猜测你的来由,也不愿意与你作无意义的争斗。假如你是图名,你来错了地方;假如你是图利,你会死在这里;假如你是图恨,那么你最好自杀,因为一个人若为恨而活着,他不如死的好。” “我一不图名,二不图利,三不图恨。”东方太保冷冷地道:“我可以说得清楚些,我是为了剑师庄的惨案而来。” “哦?”我愣了。他在继续说道:“谁都知道,老剑师与我师父是一对极要好的朋友,有人竟敢血洗剑师庄,这是在向七星盟主挑战。” “所以老头子就派了你下山追查,是吗?”灵儿讪讪地问。 他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你找错人了。”我背过脸去,告诉他:“剑师庄血案与绿林人士无关。” “但飞龙宝剑却在你的手里。”东方太保依然茁茁逼人。 “那是我从南阳一剑商的手中买的。”我没有隐瞒。 “可是,那个剑商已经死于非命了。” 我怔住了。他愤愤地依然说着:“你对白盟使说的话全是谎言。我不仅查了那位剑商,还找到了妙手神偷一枝梅,他根本不承认曾去过剑师庄。至于你的匕首就在你的身上,为什么你说它丢了呢?哼,剑师庄的人便是死在你的匕首之下,只有你的穿心匕首可以穿透莫老剑师的神蚕丝袄。其实,你根本就是七杀门里的人,与七杀门决裂又怕他们找你麻烦,这才想出如此毒计,以剑师庄作饵,目的无非是要七星盟与七杀门火并。试想一想,果真如此,得到好处的只有你们响马帮,那时,你便可以称霸武林。没想到你如此好看的外表下,却包藏着诺大的祸心。你当人人受你玩弄吗?却想不到我猜出了你的毒计吧?”东方太保说着,越发气愤,仿佛这是真得一样。 我呆了,简直不敢相信我还有如他所说的这么大的本领,这么诡秘的计策,这哪里是我,这不是诸葛亮吗?细想起来,也难怪他得出如此结论。剑师庄血案,妙手神偷一枝梅自然不会把自己牵连进去,而匕首丢失那一节,我至今还不知是谁偷了去。 “怎么样?你哑口无言了吧?”东方太保洋洋得意。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被他的推论搞蒙了。 “东方太保,你不要血口喷人!”灵儿道:“亏你自命聪明,我们如果真要这么做,也决不会让你看出是我们所为的,也根本不必要用上穿心匕首,难道我们是傻子不成?” “这只不过是你们欲擒故纵的把戏。”东方太保冷笑着:“何况天下只有穿心匕首可破金钟罩、铁布衫、童子功之类的硬气功与神蚕丝袄之类的护身宝甲,可称是天下第一的利器。你们若要杀死莫老剑师,只能用它,难道不是吗?” “不!”我再不能容许他胡猜乱想,高声回答着:“不,我没有说谎,你只以你的偏见考虑问题,就钻入了牛角尖,所以你的推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除非你故意这么做。” “我要是你,只怕也会这么做的。”他依然如此肯定地说道:“你的野心很容易就能猜到的,不然,你为何网络了那么多魔头、败类?” “大哥,莫与他废话,教训他一顿,他如此猖狂,干脆把他宰了。”丁哥儿也在一边叫了起来。我的心却象混合的颜色一样乱七八糟,我笼络这些魔头是要给他们一点约束,可原来在许多人眼里,却变得如此阴毒。这世上好人难作,好事难双啊! 那边三老也提醒了起来,先是老糊涂有意无意地说着:“哎!有的事不说还好,一说便糟,还说什么?”老犟筋也道:“总喜欢作好人,还不如作个魔头。”老东西最后道:“绕来绕去,把自己绕进去了,有十张嘴也难辩了,这种时候,再让他说下去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人呢!” 我也知道不能再与这个人嚼舌,这位公子不仅傲慢无礼,还喜欢主观臆断,而且说起来有条有理,为种小聪明我都很少见,难怪他会成为老头子的弟子,我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被他的推论说服。当下,我也嘲讽道:“我知道了,你来此的目的,无非是要夺得飞龙剑,好去向你的主子交差邀功。” “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竟大言不惭地道:“我还要抓住你。” “好,我便见识一下,看看老头子到底传给了你什么武功!”我说着已经想好,非要给他些颜色,看他到底能傲到哪里去。当下喊道:“丁哥儿,把你的剑给我一用。”我不敢大意,既然他能与三老大战,自然有不凡之处。“接着!”丁哥儿喊了一声,把剑扔了过来,我随手接住,作好了准备。 “你出招吧,我从来不首先出手。”东方太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剑也不拔,仿佛胸有成竹。 我紧盯着他,他果真有把握胜我吗?他原来连见都未见过我,更不知我的武功。他这是在打击我的自信。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自信,他便等于败了一半。我的自信越发强了,因为我热爱生活,热爱生命,这种热爱是我生命的源泉,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更是他所不能超越的。只有懂得爱的人,才真正拥有自信。 我的自信比他强。 第十五章 河北道上(五) “好,你接剑吧!”我举剑冲了上去,直刺他的前胸。他冷笑一声,身形一转,剑已然拔出,仿佛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了寂静的苍冥,速度之快,电光一闪之间,已欺身到了我的身侧。我吓了一跳,这是我自从遇到独孤庆以来最快的剑,也幸亏我曾与独孤庆交过手,身体早已不由自主地躲开,否则真要被他穿了一个窟窿。但这一躲已被他抢了先机,那剑顺势挥出,如涛涛江水奔腾而来,我往哪里去,那剑便跟着来,根本不容我喘息。瞬时,我已危机四伏,只剩下了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他果然有好厉害的剑法,是个好厉害的剑手。 “你静下心来。”老糊涂喊着,老犟筋也道:“莫让他花了你的眼。”老东西最后道:“你那日如何破得独孤庆呢?” 我顿时明了,稳住身形,不去闪躲,便让他的剑刺向我的身体,双眼汇聚一点,真真地看清了他的剑身,左手早已伸了出去,想要捏住他的剑头,这可是极凶险又极大胆的举动。灵儿忽然大声疾呼:“不可!”我吓了一跳,忙回手闪身。东方太保被我的动作唬了一跳,手也慢了慢,让无躲过了性命。他的剑贴着我的胸前而过,“哧”的一声,我的胸口已被那罩身的剑气锋刃所伤,划出了一道尺长的血线。“好宝剑!”我不由得喝采。灵儿在后喊着:“那是七星剑,剑中的皇后。”我这才明白,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刚才我真去抓他的剑,这只手只怕已经断了。 “相思野龙也不过如此。”东方太保讥笑着,那剑依然似藤缠树一样围着我转,但我却看不出他进攻的路数和方向,这剑法的诡秘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与独孤庆的独孤九剑明显不同,这是我之所以蒙头转向的原因。 听他如此说话,我不由得恼羞成怒,喝道:“那我再让你看一看。”说着从他剑网中腾空而起,那西洋剑只一搭上他的剑端,我已经到了半空,这便是我的绝招“苍鹰扑食”。我不相信由我使出这一招来会落空,这一招的速度是所有剑招中最快的,我不信他能够躲过。但这一回我却是错了,这一招被丁哥儿用过了,以东方太保的聪明已经有了准备。 在我下扑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躲,反而举剑向我迎来,仿佛有十分的把握。就在我的剑要刺中他的头顶之时,他的剑却迎向了我的剑。他在下得力,我却在空中无根,又知道他手中是一把宝剑,这剑与剑若顶在一起,只怕我的剑一定会被他的剑所伤。不过,如果我的手中也是一把宝剑,那么吃亏的一定是他。我脑中只一转,那两把剑已经顶上了,我只借了一点儿力,根本不敢与他硬对,已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的体,出去了五米远。如果我的这套动作拿到奥运会体操上表演,一定可以得到高分。我的身体还在下坠,依然是头下脚上,那剑也依然在前导引。“好!”许多人都在为我大声喝采,我却没有丝毫的自豪,想着那剑还会顶在地上,弯成弓形,然后将我弹射出去,再出一招“烈风怒火”,又快又狠,只怕十个东方太保也无法躲过这一击。但是我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没有想到这个东方太保也会有如此快的身手。我的剑刚刚顶到地上,还似弯非弯,这是我这一招中最大的漏洞,正是这个眨眼的瞬间,我根本没有防御能力。东方太保已经欺到了我的身侧,那剑来不及挥砍我的身体,却来得及平着横扫出去,只听“咔”的一声,我的剑已被一削两段,我只觉得底下一空,头下脚上便栽了下来,他的剑已经转了九十度,剑刃朝上,只等着给我最后一击。 “啊!”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我也以为这一回难逃厄运了,猛得手下一实,握在手中的断剑剑头已然触地,我的头也只离东方太保的剑两指远,我可以感到他那剑气的森寒。不等他的剑到来,我已经借着这实在的力翻了出去,这最凶险的一招便这样说巧不巧的被化解了。 “好!”当我立下身形,场上的人齐声喝采,连东方太保也呆在那里,不相信我会逃脱他的剑阵。我也冷汗淋漓,暗叫侥幸。 “秋大哥,用这个!”灵儿喊着,已将一物扔了过来,我顺手接过,正是那把飞龙宝剑,只是这回不同,剑鞘与剑柄各处凹坑已被填满,镶上了五颜六色的钻石、玛瑙、珍珠和翡翠,俨然是一条彩色的飞龙。剑柄之端还系着两条金色的、编成辫状的流苏,煞是好看。更为珍贵的是这柄剑的剑柄龙头两眼,已镶上了两颗璀璨夺目、光华四射、美丽的猫儿眼钻石,那钻石一般大小,一般明亮,应该是价值连城。我暗自感动,知道这一定是灵儿的杰作。 “飞龙剑!”东方太保惊呼了一声,一眼便认出了这把剑。 我微笑着抽出剑,阳光下只见白光闪烁,熠熠生华,未曾挥舞,便已细微地听到悦耳的铮音。我看了看对手道:“方才你凭着手中的宝剑占了上风,现在我们再比试一下,看一看你我到底谁高谁低。” 东方太保哼了一声,依然傲慢得象个王子:“你便是添了宝剑,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话不可说得太满。”我告诫着。 “你出手吧!”他依然做着防守的架式。 我冷笑起来,已看透了他的剑法,实则是后发制人。 丛林三老在旁边说起了话,老糊涂在问:“听说老头子的无影剑、无影身法是天下第一,果真如此吗?”老犟筋答着:“什么是无影,不就是随人动而动,随人收而收吗?只不过是一种人云亦云、耍赖的功夫,不过倒是有些难缠。”老东西最后说:“这天下从来便没有哪 种武功是第一的,柔可克钢,拙可破巧,慢可制快,稳可乱繁,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要知道以快制胜的人少有长劲。” 我心中一动,已经有了克敌制胜的方法。 “东方公子小心了。”我叫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挥出剑去,他惊诧地看着这不伦不类、又象是劈,又象是刺的招式,被弄得莫名其妙。这种招式只有那些不会武功的匹夫百姓才使用,高手过招,谁会用这种东西来弄丑呢?我是不怕丑的,所以让他难以下手。我的招式处处都是破绽,他根本不知道该先从何处入手。但不容他犹豫,我的剑已到了他的身前,他只能随手一挥,用他的剑来磕我的剑。我早将内力运在了剑端,两剑“当”地一声碰到一起,便再也分不开来。我用上了“缠”字诀,紧紧粘住了他的剑,同时内力已到了他的剑端,正通过那把七星剑攻向他的身体。 一场本应该十分精彩的斗剑,就这样被我狡猾地变成了无聊透顶、不吸引观众的较力。但是,这种内力的比拼却是比任何兵器的较量要凶险得多,而我却胜券在握。 经过刚才一番比试,我已看出了东方太保的弱点。他的剑术确实受名家指点,其精妙只怕仅次于独孤庆的剑法,无论如何我也比不上。但他的内力有限,年龄也摆在这里,即使从小就开始练,就算有过奇遇,充其量只有二十年的功力;而我在这方面最少也强两倍。我能够令人吃惊地逃出他的剑下,也并非侥幸,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这一点。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既然知道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又知道了他的短处和长处,便用己之长攻彼之短,焉有不胜之理。 与东方太保较量内力,我身上简直就是一个仓库,储存了那么多高手的功力,这些本相互排挤、正邪对立的内功,却奇迹般地被我融合在了一起,随心所欲地用起来。 我就象是一座发电厂,将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没有丝毫气喘。东方太保却不是用电器,哪里承受得起如此负荷。 东方太保的汗水从额头淌下,脸色变得惨白,浑身也颤抖起来,手和剑都在哆嗦,再也没有了粉子都的模样。但他仍然顽强地坚持着,那高傲的本性就要把他的功力耗尽,他就要虚脱了。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我与他无冤无仇,怎么可能要杀死他呢?我已经把他教训了。 我微微一笑,猛地剑往上挑,两把剑倏忽分开,东方太保的手也一松,那把七星剑便飞上了半空,我的剑却指在了他的哽嗓。他一动不敢动,骤然间,整个场中一片寂静,人们都瞪大了眼睛,等着看老头子的徒弟血溅当场。 那把七星宝剑“当啷”一声,落在了我的身后。 “你输了!”我说着,收起了飞龙剑。 “你耍鬼,我不会服你!”东方太保这才如梦方醒,喘着粗气愤愤地叫着:“有本事你只跟我比剑。” 我转过身来,冷冷地告诉他:“内功是基础,你的基础没有打好,剑术再精也是枉然。” 他默然了,不得不承认我的见解,他确实是输了。 第十五章 河北道上(六) 我拾起七星剑,这果然是举世罕见的奇器,蓝光莹莹,宛如秋水,与我的飞龙剑放在一起,一大一小,一宽一窄,一龙一凤,当真是出自同一剑师之炉的一对。 “你要怎样?”东方太保怒问着,摆着一付视死如归的架式。 “我再次告诉你,绿林帮无一人与剑师庄血案有关,信不信由你。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说。他不敢相信,站在那里没有动。 场外更多的人也不能够相信,丁哥儿气愤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他伤了我们不少的人。”空空儿也道:“总瓢把子,此人这样目空一切地擅闯太行山寨,便是与绿林帮作对,今日若不惩戒,只怕众弟兄心中有怨,也让其它门派小觑了咱们。”崔玉郎咬牙切齿地跪倒在地,道:“帮主,他将我大伯伤成这样,不能就此罢休,最少也要以牙还牙。” 我看了看三老,他们仿佛是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我又看了看灵儿,她向我点着头,也不知是赞成我的作法,还是同意他们的见解。我再转身看了看东方太保,此刻,他一脸木然,但仍然将头高高昂起,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但我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根本就不堪一击。我很佩服他的胆量,想起了他曾为我付过一顿饭钱,如何也是帮助过我,假如我们不是敌人,我会与他作个朋友。 东方太保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已经作了决定。 “你还不走吗?”我再次警告着这个太保。他愣了愣,相信我是真的,挪了挪步,又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我中的七星剑。我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道:“我们绿林帮的地域,也不是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你既然来了,就把剑留下,作个纪念。” 他咬了咬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转身艰难地走了。 “帮主……”崔玉郎、空空儿与丁哥儿还要说些什么,我挥了挥手,不让他们再说。 此刻,灵儿已开了口:“秋大哥做得很对,冤家宜解不宜结,东方太保是七星盟未来的接班人,如果我们杀了他,七星盟一定不会与绿林帮善罢甘休。这样也好,放他一马,也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可是……”崔玉郎还要说,他太想报仇了。 灵儿又接过了话去:“你是说他没有受到惩罚吗?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的内伤有多重吗?崔老寨主养上一个月,伤口便会痊愈,而他却要养上半年。再有,对他打击最大的便是秋大哥没收了他的七星剑。须知,七星剑乃老头子的传门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剑丢了,他已没有脸再去见他的师父了。而剑在我们手中,到时利用好了,却要让老头子记住我们一个人情。” 三老不住地点头,也赞同灵儿的观点。我只是以自己的好恶去做事,哪曾想到还有许多的道理。 那些忿忿不平的人被说服了,丁哥儿却在一旁哭了起来,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对着他那把断成两截的西洋剑在落泪呢! “你哭什么?”我奇怪地问。 他却转脸埋怨着我:“都是你,把我的剑让他削断了。这把剑跟了我十年,你知道吗?”他象是一个孩子,面对自己被损坏的最心爱的玩具。 我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回头我找个最好的铁匠给你把剑接上,你放心,保证它与原来的一般无二。” 他愣了一下,依然没好气地道:“那我现在用什么?” 我想了想,看了看手中这把七星剑,随手递了过去:“喏,这个暂且由你保管吧,等你的剑接好了,再还给我。” 他接过剑,先是一阵惊喜,续而又沮丧起来,忿忿地道:“你怎么变得这般小气,就将这把剑给了我不行吗?你还要它作什么,你的那把剑不比这把剑好?” “这把七星剑你也只能暂时用一用。”灵儿接过了话去,说着:“这不是一般的东西,在我们手里是不能丢的,到时候还要还给人家呢!” “还要还给他作什么?”丁哥儿十分不解。 灵儿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头,仿佛一个大姐姐在劝小弟弟,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她望了我一眼,我也点了点头,又听她道:“何况这东西在谁手里都是个祸害,以你的本事只怕保不住的。” “你敢说我不行?”丁哥儿暴跳起来,仿佛腿上的伤好了一样。可是跳过以后,又痛得咧开了嘴。 我和灵儿相视一笑,不再去理他。 半天过去,我们坐在了酒席前,灵儿这才问起我的经历。我只是简单地告诉她道:“那天我病了一场,只有空山寺的月清可以救我,是独孤庆想方设法把我送到那里的,在那里我呆了三个月,这才回来。” “你病了,什么病?”灵儿有些惊慌。 我笑了笑,告诉她:“只不过是旧病复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丁哥儿却不相信地叫道:“你在骗我们,你这么壮的身体,比我个子矮,却比我重得多,我才不信呢。我和你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从未见你病过,又哪里来得旧病?你一定是自己到幽州去找慕容娇儿你那个干妹子去了。“他一嘴的醋意,灵儿也默然了。 我懒得去和他解释,这个洋小子自从见到了娇儿,再也不能够忘记,以为我也会与他一样。他把我当成了他最大的情敌。 老糊涂开了口,嘲笑着:“这个小子自己想到慕容世家去一趟吧?”老犟筋仍然板着脸,不冷不热地道:“只怕人家连门都不让他进。”老东西最后道:“嘿嘿,我真看不出,他会有哪一点讨女孩子的喜欢。” 丁哥儿气得如鼓涨的蛤蟆一样,脸憋得通红,两腮也鼓起老高,只有低下头,一味地咀嚼。 我想起了慕容家两位公子告诉我的话,不由得索然。老实讲,我也喜欢慕容娇儿,但不是情爱方面,而是如我爱丁哥儿一样爱她。我曾经想撮合这两个人,这也是灵儿的想法;虽尝试了一次,无奈丁哥儿在我面前活跃得象个多动症患者,而到了娇儿的面前,却又变成了个痴呆症患者,如傻子一般。今日看到东方太保,我彻底对他失去了信心。这个东方太保,就中国人的观点来说,无论是相貌、本领、家世、气质、谈吐等等方面,都要比丁哥儿强上了许多。丁哥儿唯一的优点是他长得比别人高。 我把丁哥儿当作了我的兄弟,也如兄长爱弟弟一般关怀他,所以在他还没有陷入爱情泥泽的时候,我认为有责任把一切告诉他,否则,到情深之时,他只怕承受不了。于是,我幽幽地道:“丁哥儿,你洋要再对娇儿心存幻想了。”不仅是丁哥儿,连灵儿与三老也惊讶地望着我,而丁哥儿正用一双无比愤懑,甚至于悲伤的眼神在看着我。我想,他是误会我了,接着解释道:“慕容致情早已将娇儿许配给了东方太保。” 丁哥儿呆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像,半天才缓缓地问:“你怎么知道?” “是她的两个哥哥告诉我的。”我说。 他低下头,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也陪着他喝了一杯,却觉得苦涩难咽。 这一回,丁哥儿第一次喝醉了酒。 第十五章 河北道上(七) 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单独找到了灵儿。 我一直想把那件事告诉她,又觉得难以启齿,可是内心里的折磨让我长夜难眠,我有什么可以隐瞒灵儿呢?不,我不能隐瞒她。我的心在问:“秋月浑啊,谁才是你最爱的?谁才是你最离不开的?谁才是你劳肠牵挂的人呢?” 可是见到了灵儿,我的勇气突然便消失了,面对这样娇小的身躯,我怎么可以去伤害她呢? “有什么事吗?”她在温柔地问着我。 “哦,没……没什么。”我不知所措地答着:“我……我只是睡不着,想和你聊一聊。” 她笑了,笑得象一朵盛开的玫瑰。“进来吧。”她说着把我让进屋,搬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这才道:“我正有件事和你商议一下呢。” “商议什么?”我问道。 “你还不知道近几日江湖上发生的事吧?”她问。 “什么事?” “在咱们绿林大会之前,七星盟也进行了一次聚会。” “这个我知道。” “那次聚会是老头子临时招集的,他作了个很大的决定。” “什么决定?” “他要退隐江湖,再不过问江湖之事。”灵儿郑重地告诉我。 我一愣,马上来了兴趣,将先前的心事忘到了一旁,连忙道:“你且详细说一说。” “是这样的。”灵儿娓娓地道:“老头子主持七星盟有三十年了,从无丝毫差错,人心所向,没有谁反对。最近几年却因年事已高,已过古稀,才萌生了退意。他想将盟主之位让与终南山派的无极道长刘海蟾,首先便招致了崆峒周心远的反对,那峨眉老尼冷无情也随之起哄,那次七星盟七门聚会不欢而散,却定下了来年端午于庐山召开武林大会,以选出新盟主。这新盟主自然也要从七星门长中选出来,同时,还要补进一名高手代替当选盟主之人的位置。” “你能否将七星盟的选举说得再详细些?”我打断了她的话,问道。 灵儿点了点头,道:“这七星盟有上百年的历史,与七杀门并立江湖,是由武林大会选举产生。首领为盟主,下为七星门长,实则八人组成。这七星门长通常是由各大门派的掌门、武林世家的家长和江湖上有威望的人物担当,通过比武的形式,胜者得之。有资格参加比武的人要由盟主和门长投票决定,因为七星盟每缺一位门长,便会开会重新选出,实则有权投票的始终是七个人,所以始终有得票多少之分,多数通过即可。而选定盟主,只在那七个门长之中挑选。若大家一致通过,便无须再比武;若有一个人出来反对,则还要通过比武,武功最高的任盟主。盟主在七个门长中任命一位使者,便是盟使,实则为副盟主,盟主一旦有事,便由盟使代行盟主之令。”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道:“这样倒是还有些道理。” “来年的武林大会当是二十年来武林最盛大的盛会,由于许多年没有门长空缺,如今一下子又要选盟主,又要选门长,这是一件大事,相信到时候一定会十分热闹的。”灵儿道。 “依你看谁有可能问鼎盟主之位呢?”我问。 “谁都可能。”灵儿道:“这七个门长都想作盟主,不过真正可能的只在刘海蟾与白朴之间产生。而白朴无心作盟主,倒有心退出七星盟,我想,刘海蟾的胜算应该大一些。” “哦?”我一愣,忙问:“白朴为何如此?我怎么一丝也看不出来呢?” “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灵儿笑了起来,解释着:“白朴之父是老盟主,在位时倒是有些坎坷,所以他从小便无心此道,若不是其父临终前再三叮嘱,只怕他早已遁隐江湖了,没奈何只得留在七星盟,以显他白家的威风。还有一点,他与老头子交情莫逆,当初若不是他帮忙,只怕老头子也坐不上盟主之位。他是在老头子的再三恳请下,才留下来的。这一回,老头子退隐,想来他也要退隐了。” “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灵儿又道:“不过,无论是刘海蟾,还是白朴当了盟主,都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威胁,只怕周心远、冷无情等人结伙反对,若盟主在他们之中产生,那么我们绿林帮却要有麻烦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问。 她看了看我,道:“你有没有心去作那七星盟的门长?” 我愣住了。她在继续说着:“如果哪门哪派有人身在七星盟中,那么这一门这一派便会受到七星盟特殊的保护。如果我们能够在七星盟中抢得一席之位,无论如何,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们不会让我参加比武的。”我说道。 “不,你有很大的胜算。”灵儿道,她显然从头到尾都想过了,说起来有条有理,有根有据:“在八个人中,老头子退出盟会,不再有任何权力。而拥有投票权的七个门长,白朴与刘海蟾对你特别青睐,不会阻止;李自笑欠你的人情,也会赞成;广禅僧介于两者之间,只要我们想办法搏得他的好感,他至少不会反对。林英子是一个未知数,此人少问世事,性格古怪,一般来讲,她总会弃权的。如此一来,只周心远与冷无情便成不了气候。” “即使我参加了比武,也不一定能取胜。”我又担忧地道。 “你一定可以。”灵儿满有把握地道:“试想当今的江湖上,除了那七个门长之外,还有谁是你的敌手?有实力争那一席门主之位的只有三世家的人,但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那一位置非你莫属。” 我思索着,忽然想起问道:“那么少林寺为什么不加入七星盟呢?” “少林为武林第一大门派,无人能与之匹敌,自然不屑于与七星盟为伍。”灵儿回答着:“再者,他们出家人也少问世事,对名利看得淡了,得失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我不会去角逐七星盟的门长。”我肯定地告诉她。 她愣住了,问道:“你也自命清高吗?” 我笑了笑,道:“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我只知道我的本分。如果再过一千年,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是违法的,应该去坐牢。” “可是……”灵儿还要说些什么,我却抢过话来道:“我知道,我会想方设法让刘海蟾作上盟主之位,对我们绿林帮有益。哼,七星盟又有什么了不得?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便云消烟散了呢!”灵儿吃惊地望着我,这一回她看不出我的心思,只觉得我好象云遮雾罩一样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灵儿又道。 “什么事?”我问。 “过几日便是东方闪烁的五十寿辰,本来人到六十才作一次大寿的,但东方闪烁却大为张扬,弄得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东方世家去祝寿,周心远、冷无情等与三世家有交情的人也都来了。” “这与我们有何关系?”我忙问。 灵儿却道:“这也是很明白的,东方闪烁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那个武林大会,来看一看自己有多高的声望,或者是想提高自己的声望。他们这一聚一定会商议盟主与门长之位的事,那三世家的人早就想入主七星盟,周心远与冷无情又担心刘海蟾持掌七星盟会对自己不利,也许会借此机会来拉拢三世家。” 我点了点头,想到冷无情便想起了翩翩。不会错了,冷无情一定是去东方世家了,我正不知该到何处去找她呢。于是建议道:“既然东方太保敢闯太行山寨,我们为什么不去东方世家凑个热闹呢?” 她一怔,不明白我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一) 东方世家是武林中的第一大世家,也是河北的首户,因为有了东方世家,棣州才会成为渤海第一州,也成为了武林人士出没之地。 从太行山东行六百里,便可达棣州,黄河在这里入海。溯河上行八十里,便到了棣州的首邑厌次城。东方世家便在这厌次城中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城市,而这棣州的一半店铺也是东方世家开的。 我大摇大摆地带着灵儿,丁哥儿和三老走进了棣州城,无须什么化装,因为以我的容貌,丁哥儿的金发碧眼和三老的古怪脾气,是怎么也难掩饰住的,迟早会被人看出来,倒不如这般光明正大的好。 可是刚一进城,我就看到了那两个讨厌鬼:慕容龙与慕容虎。 没想到慕容家的两个花花公子也会来到棣州,他们一定是暗算南宫雁后,已知闯下了大祸,这逃离现场,才来到这里。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我还能重见天日,而且那么巧就碰上了他们。 “相思野龙!”慕容兄弟大吃一惊,以为是遇到了鬼,转头就跑。我没打算去追,他们毕竟是慕容娇的哥哥,我只要看清了他们的嘴脸,不再去理睬就行了。好在这两个公子并不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大奸大恶之辈,他们只不过是两个玩闹罢了。当然,以我的性格,他们若落在了我的手中,也不会不加惩罚的。 丁哥儿却没有我那么好的耐心,他还记恨着这两个小人卑鄙地暗算自己,大喝了一声:“站住!”已越到了我的前面追了下去。我生怕他再被这两个人算计,也只得和灵儿说了一声,跟了下去。 慕容少爷们对这座城了如指掌,他们东钻西藏,虽说随意,奈何步伐还是慢了。虽说丁哥儿多费了些精力,但始终未被那两个少爷甩下。我只在后面不慌不忙地跟着,已将灵儿与三老丢得不见了。 眼看着丁哥儿追入了一所大祠堂内,却又忽地翻将出来,阳光下两枚五毒针泛着蓝光从他身下飞过,他在半空一滚,摔落下来,又一个千斤坠,落地时稳稳当当。便他还未站住脚跟,又一把毒针飞出,直惊得丁哥儿飞闪到树后,我连忙加急了脚步,听得丁哥儿在破口大骂:“你们这对胆小鬼,无耻下流,有本事出来与我斗一斗。” 慕容龙在里面答道:“你这野小子,以为我们怕你吗?你可敢叫相思野龙走开?我兄弟一定给你好看。” 丁哥儿回头看了看跟过来的我,大声道:“大哥,不用你来,我一个人就可以对付得了。”我点了点头,完全相信他的实力。 慕容龙依然叫着:“你说得不算,让他说了才算。” 我知道,这两个贵公子怕得是我,当下冷冷地道:“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慕容虎却道:“哼,你当我不知晓,等这野小子打不过了,你就会出手,你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我的确不会放过你们。”我没好气地答道:“不过,今日是丁哥儿与你们了结旧怨,不管结果如何,我不会乘人之危。我若要教训你们,也不在乎多等几日。” “你是说今日放过我们?”那两个坏蛋喜出望外,另一个似乎不敢相信,问道:“你的话当真?” 我冷笑一声,傲然地道:“我说得话从来就算话的。” “好,你这个野小子就来看我兄弟的本事吧!”慕容龙、慕容虎一前一后跃将出来,已到了丁哥儿的面前。 丁哥儿冷哼了一声,七星宝剑已然出鞘,来了个先发制人,将这剑当成了西洋佩剑,挽起剑花直刺他们而去。我站到一边,并不担心他以一抵二,我有十分的把握肯定丁哥儿必胜无疑,因为慕容兄弟只是一对纨绔子弟,欺负平民百姓还可以,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正如我所预料的一样,丁哥儿一上手便占了上风,那两兄弟尽管人数上占优,却被逼得手忙脚乱,剑法根本不能谐调,反而互相碍手碍脚,只数十回合,便听得“咔咔”两声响,两把剑先后被七星宝剑削断,丁哥儿也将剑刃架在了慕容龙的颈上,将慕容虎吓得半死,呆在那里。 丁哥儿正在得意,忽然一个人影如风一样滑过,丁哥儿猛然摔倒,七星剑脱手而出,在空中飞旋着落下,那人影急急跃起,我哪顾细看,也纵身而上,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已左手先抢到了剑,右手挥着向我打来,“啪”地我已和他对了一掌,齐齐落地,他捂着胸口蹿逃而去。 “一枝梅?”我叫了一声,看清了正是那个曾想偷走我的匕首的癞皮道人,追了过去。 一枝梅难怪会被称为妙手无影,不仅会偷,他还会抢,全仗了他一身上好的轻功,在我所见过的人中,只略输于独孤庆和上官容。我明显地觉出他的脚步并不轻盈,从他不停回望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受了伤。我方才与他对掌时,不知不觉用上了天魔掌,一定是这霸道的掌力将他击伤了。但他的速度依然很快,我拼了全力也只坠在他身后十几步远,没被他用掉,只怕再过一阵,他会支持不住了。 我追出去五百米远,却听到丁哥儿在身后“啊”得大叫一声,心中暗道不好,知道一定有事,不容细想,在伙伴与宝剑之间,我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后者,放过了一枝梅,忙回转来。 再次来到祠堂门口,东方太保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的手抠在了丁哥儿的咽喉,丁哥儿如此高大的身体呆立在那里,已被点了穴道,他的脸涨得通红,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只看着我,乱转着眼珠。 “秋月浑,我要你用七星剑来换这小子的命。”东方太保高傲地凝视着我,面无血色,宛若是大病初愈一般。我有些不解,清楚地知道他在太行山寨被我耗尽了内力,如何便能在短期内恢复?难道他有什么灵丹妙药?而且丁哥儿也非弱手,怎么就能被他擒住?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什么是投鼠忌器,只能不卑不亢地答道:“东方太保,你不要乱来,要知道,我举手间就可以把你击杀!” “嘿,在东方世家,荣耀要比性命宝贵得多。为了荣誉,我可以不要性命。”他冷冷地答着,那漂亮的脸蛋满是威严。 我愣住了,这才清楚这个自负的年青人原来有着这么一颗虚荣的心,他还有威胁着我:“你快些将七星剑交给我,不然,我便杀了他。” “七星剑被人抢走了。”我老实地告诉他。 “什么?”东方太保竟哈哈大笑起来,讽刺道:“有人能从强盗头子的手里抢走东西,你不觉得有些荒唐吗?” 我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慕容兄弟,道:“你不信,可以问一问那两个人。” “别听他胡说。”慕容龙大叫起来。慕容虎也嚷道:“表弟,我们怎么会知道呢?他这是缓兵之计。”慕容龙也随声附和着。这两个恶少无非是要挑拨是非,坐山观虎斗。 我怒火满胸,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飞龙剑,忽得想出个绝好的主意来。当下,强装镇定,平和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可以用我的飞龙剑来换取丁哥儿,你看如何?” 东方太保怔了怔,这似乎是他没有想到的建议,正在犹豫,慕容龙在旁却道:“表弟,莫听他的话,他的剑怎比你的剑好?” 我冷笑起来,讥讽道:“这两剑同出一炉,老剑师把七星剑送与了老头子,飞龙剑自己留了下来,如果是你,你怎么办?是留好的还是稍差一些的?” “我自然要把最好的留下来。”慕容虎毫不掩示地说了出来,慕容龙哼了两哼,没有说话。 “好,我便与你一换。”东方太保终于答应了,又道:“哼,我也不希罕你的剑,不过,你还可以用七星剑来换回它。” 我一笑,戳穿了他的诡心思:“你不是要这两把剑同时归你吧?嘿,你不就是为了这把剑到的太行山寨吗?” 他有些尴尬,但还是傲气十足,假装没有听见。 我接着道:“你这是想得回一把是一把,难道不是吗?”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紧盯着我,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先得剑,再放人。”我皱起眉来,他觉察到了,愤愤地问:“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我苦笑着,答道:“我相信你,一个把荣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不会失信于人的。”说着把宝剑摘下,双手举了起来。 东方太保却道:“你把它扔过来。” 我愣了一下,马上嘲笑起来:“难道你学剑的时候,你的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剑是剑者之魂,岂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亏得你练了一手的好剑法。” 他的脸红一下白一下,很不自然。他的师父自然没有同他说过这些,因为这完全是我信口开河,但是,似他这般自命君子的人,焉能不信?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慕容虎叫了起来,完全不怕别人会笑他无知。 果然,东方太保眼睛闪动了一下,吩咐道:“表哥,你去把剑接过来。” “可是……”慕容龙想要阻止,我接过话说道:“我说过今日不会杀死你们的。”这仿佛是一道大赦令,使慕容兄弟消除了顾虑。为了在他们这本领高强的表弟面前显示自己的勇气,慕容虎抢先一步跳了过来,伸手就要抓我手中的剑。 我动作如电,倏忽拔剑,已横在了他的颈下。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二) “秋月浑,你卑鄙!”东方太保愤怒地喊了起来。 我不以为然,淡淡地道:“我这是跟你学的,怎么就卑鄙呢?” 慕容龙也叫道:“你刚才还说过不杀我们,怎么转脸就不算数?” 我只笑了笑,故意说道:“我怎么会和你们兄弟这样口是心非呢?方才,我只是说今日不杀你们,却没有说不抓住你们呀?不过,明日会如何,那就难说了。” 慕容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东方太保反而冷静了,他鄙夷地道:“我相信一个强盗,本身就是个错误。” 这话让我难以下咽,也尖刻地反击着:“这个世界太多的虚伪,越是名门正派越是虚伪。”他一双大大的眼睛暴瞪出来,仿佛要作一只老虎将我吞下。我只装作没有看到,耸了耸鼻子道:“既然我是在与名门世家作买卖,我也只好弄些存货,大家公平交易,彼此彼此,也不失了规矩,你看如何呢?” “你要怎样?”东方太保终于知道了被人胁迫的滋味,强作镇定地问我。 我看了看还被他掌握的丁哥儿,丁哥儿的眼中已然露出了惊喜,于是道:“你放了他,我便放了你的表哥。” 慕容虎叫着:“表弟,快答应他,救我出来。”慕容龙也在旁催促:“表弟,快些救了你二表哥。”东方太保却矜持着,瞪视着我,久久不肯开口,好象在揣度我的心思。 我实在有些着急,这是东方世家的地盘,只怕越耗下去,对我越不利。当下便以退为进,伸手点中了慕容虎的麻穴,让他失去了知觉,然后道:“我不能再等你的思量了。”说着扛起了这个俘虏,装作要离去的样子。 “你要走?”东方太保总算问了一句。 我故意道为:“我难道非要和你交易吗?我有货,不怕卖不到好价钱。” “你的同伙在我手里。”他提醒着我。 我连瞟都未瞟一眼,装出满不在乎地道:“我是响马头子,有得是兄弟,他又不是我亲戚。你连你的亲表兄都可以不要,我又何苦去管一个于我非亲非故的外国人呢?他死了我还清静些。”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对他道:“对了,你知道我是个强盗头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说完,再一次回身,迈开了大步。 “慢!”慕容龙喝一声。我停下了脚步,却听他在身后怒骂着他的表弟:“东方太保,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看我不跟姑母说去,你竟然置你的二表哥不顾,你还是东方家的人吗?你……”但他的骂声没完,便被东方太保点中了哑穴。只听东方太保沉声道:“秋月浑,我跟你换。” 我如释重负,汗水悄悄地流满了全身。这个东方太保太聪明,太难对付了,我的戏险些落了空。 “但我不相信你。”他接着道:“我怎么知道在我放了这个人之后,你会放了我表哥呢?” “我们可以同时放。”我这才明白他犹豫的原因,回过身来,非常平静地微笑着道。 他皱起了眉来,还是故虑重重:“你太狡猾了,又有好身手,只要你的同伴一自由,你还是可以手到擒来的。” “我发誓……” 我不相信你的誓言。“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一时间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恼怒起来,忿忿地问:“你且说个办法。” “我的办法很简单。”他说:“我要和你比剑。”他说着已从慕容龙的身上抽出了宝剑。我一怔,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只要与你在剑术上见个高低。你若赢了,我这条命都可以交给你;我若赢了,我不要你的命,但我还会放了你的同伙,我只要你放了我的表哥,归还我的七星剑。” 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只赚不赔,但只比剑术,就是说不能比其它,而剑正是我武艺的弱处,哪怕是比拳脚、比轻功都行。这剑我却从未系统地学过,会的只是支离破碎的几个招术,而从胡客游侠那里学到的西洋剑术又只适用西洋剑,远没有东方剑法的深奥。我的对手却不一样,他的剑法我已经领教过了,这世上除了独孤庆之外,我不知道谁能及上他。他浸淫此道,我的那点微末之技,也只能与一般的剑客过一过招,绝非是他的对手。我当然知道东方太保提出此项要求,无非是要胜我一场。虽然我不在乎失败,却有两个原因让我犹豫:一个是七星剑的确不在我手中了,另一个便是我看不惯他的傲慢。 对一个看不起我的人,我不能让他永远看不起;更不会让他以我的失败,来换取他的狂妄。 两乘小轿出现在街口,缓缓地向祠堂而来。 东方太保神色忽地慌张起来,满脸的傲气倏然收起,毕恭毕敬地站直了身体,先是迟疑地看了看我,然后担忧万分地望着轿子。我不知道那轿子里是什么人,出于礼貌,还是闪到了一旁,等着轿夫把它们抬进祠堂。但是,这轿子却在祠堂门口停住了。前一个轿帘掀起,下来的是位中年的妇人,挽着高髻,面色慈祥,服饰淡素,但依然遮掩不住她高贵的气质。 我正猜测此人是谁,却听到东方太保低低地喊了声:“娘!”原来她便是东方闪烁之妻、慕容致情之姊——慕容容颜。 慕容容颜一看到东方太保便是一愣,喜道:“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里充满了母亲的温暖和关怀,竟忘了平日的庄重,快步走将过去,来到了他的面前。东方太保放下了丁哥儿,可是丁哥儿一丝不能动,连话也不能说,我想他一定是被点了穴道。看到东方太保母子,我心中阵阵发热,也想起了我的母亲。 “月哥哥,你也在这里?”一个清纯而熟悉的欢呼声传来。我转头望去,叫出声来:“娇儿!” 后面的轿子里走出了洋娃娃一般漂亮天真的慕容娇,她一脸惊喜,仿佛个开心的孩子,向我奔了过来。谁知刚跑了几步,一条白影便跃到她的身侧,一把拉住了她,叫道:“娇儿妹,别过去。”我看时,正是东方太保。 慕容娇一脸诧异,并没有因为见到表哥而高兴,反而不解地问着:“表哥,你这是做什么?”东方太保这才发觉自己已搂住了娇儿,不由地脸红起来,连忙放手道:“我叫你别过去,他是个强盗。” “才不是呢。”娇儿气愤地辩解着:“月哥哥是绿林好汉,是天下最好的人。” 我听得心里暖乎乎的,说不出重舒服。再看东方太保,他面色有些发青,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可以看出娇儿对我的崇拜,这实在让他吃醋,愤愤不平地道:“你不信?看,他把你二哥抓着呢。” 娇儿只是瞟了慕容虎一眼,没好气地道:“哼,一定是二哥不好,尽作坏事。” 这简直要将东方少爷的肺气炸,大声提醒着她:“他可是要杀他的。” 娇儿依然不为所动,深情地看着我,随口道:“月哥哥才不会那样做的,他只是想要吓一吓他。”她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心思被她猜得一清二楚。 “你就是秋月浑?”慕容容颜忽然问我。从一开始,她就在一动不动地盯视着我。我有些不安,只瞟了她一眼,却见她双目含着深情的泪,就象是沉浸在了痛苦的回忆中。 她这样问起,我也只得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是秋月浑。” “你姓秋?”她不相信一样又问了一句。我肯定地“嗯”了一声。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的父母是谁?”我有些纳闷,这位夫人太奇怪了,我并不认识她,她却对我如此关心,好象想知道我的全部。 出于尊重,我还是告诉了她:“我不知道谁是秋月浑的父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也许他们早就死了。”我的回答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奇怪,但在我来说,我是我,秋月浑是秋月浑,所以我能够如此心平气和,无关痛痒地说出口。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平静,反而被她看作了是无限的悲伤,她“哦”了一声,非常有礼貌地道歉:“对不起。”只这一声礼貌的问候,冲淡了我对她的许多敌意。这个贵妇人看来与东方太保炯然不同,她并没有因为我的出身而小看我,在她的眼里,最起码我是与她平等的。 隔了一会儿,慕容容颜似乎才从回忆中醒悟,又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仿佛有许多的话要吐出来,最后又咽了回去。望了望被我立在身后呆然不动的慕容虎,和蔼地问:“你为什么要抓住他呢?” “我的伙伴也被你儿子抓住了。”我老实地告诉她。 她看了看丁哥儿与慕容龙,皱起了眉头:“你的伙伴是那个高个子吗?”我点了点头。“保儿!”她叫道:“把他放了。” “娘……”东方太保还要说些什么,慕容容颜已严厉了起来:“我叫你把他放了,你不听话吗?” 东方太保愣了愣,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吩咐,又不敢多问,更不敢违背,只是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在丁哥儿身后一拍,将他推了过来。丁哥儿一个踉跄,幸亏被我扶住,没有摔倒。 慕容容颜这才点了点头,对我恳求着:“我想请你把我这个不成器的侄儿放了,行吗?” “那是自然的。”我连忙应答着,用同样的方法将慕容虎推了过去。 “多谢了。”她先向我客气着,我却暗自惭愧。 丁哥儿一缓过劲儿,便不免放肆起来,哪里顾得许多,指着东方太保便大骂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暗算我且不说,当初在太行山上,不是我大哥放了你一马,你哪能活到现在,还逞什么能,跟我们作对?你……”不等他再说下去,我已经点了他的哑穴。这个不懂事的洋鬼子,有时候确实叫人难堪。 我连忙抱歉着:“夫人,我这兄弟不知好歹,多多得罪了,还请见谅。”说着看了看面带愠色的东方太保,然后对着慕容容颜抱了抱拳,道了声告辞,拉着丁哥儿便走,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唉,月哥哥!”娇儿跑过来拄住了我的手,我看到丁哥儿正气鼓鼓地盯视着我,耳边娇儿在关切地问着:“你住在哪个客栈?回头我去看你。” “不用了。”我说:“我们刚到,还没有找到地方。” “如果秋少侠不在意的话,就请到我们东方世家来住如何?”慕容容颜忽然在后面说道。 我吃了一惊,明知她无歹意,心下还是不安,连忙回绝道:“不,我们习惯了漂泊,到别人家里反而会拘束的,还是多谢夫人的美意。”她也知道我是不会去的,便不再开言。 娇儿却撅起了嘴,十分失望,叮嘱着:“那你找到了住处,便来找我,我等着你。” 我不忍让她难过,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丁哥儿走了。身后传来了慕容兄弟大声呵斥娇儿,以及娇儿的姑母呵斥两个侄子的声音,我有些好笑,这两个哥哥太不自量力了。而想到娇儿对我的亲热,只怕东方太保的傲气也要变成了酸气,以后更要与我比个高低了。猜不透的只是这个东方夫人,为什么对我如此得亲切,就算娇儿日日在她耳边说我的好话,我与她也是初次相逢,便怎得从她眼里看我,好似熟识了一般呢?这太叫我奇怪了。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三) 当丁哥儿又能够开口讲话时,我便成了他发泄的对象。他一会儿说我骗了他,一会儿又骂我无情无义,一会儿说我不关心他,一会儿又嚷着我明明知道,还要夺走他与心爱人交流的机会。直吵得我也跟着大喊大叫,方才痛快。好在从昆仑山他便这样地纠缠过我,我也能够忍受,知道他是夏天里的雷雨,过一阵就会晴的。但我还是暗暗后悔,不该在与东方太保表演时说什么“他死了我还清静”这类的胡话,虽然他也知道我那时是在骗人,可依然十分伤心,说着说着,还孩子般委屈地哭了起来。一时间我被搅得心烦意乱,只好向他发誓,以后再不这样说了,他才消了气。我被他深深地感动了,他真正地把我当成了他的亲人,而同时,我又万分担心,他会对我过于依赖了。 我们会合了灵儿和三老,将适才发生的事讲了,大家都为丢失了七星剑而惋惜。灵儿当即传出了暗信,让绿林帮的人跟踪一枝梅,侍机夺回宝剑,这剑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的。当听说东方夫人对我的特别青睐后,谁也猜测不出其中的原因。灵儿只是提醒着:“她以前没有见过你,不可能只听你的名字就对你有好感,尤其是在你与她儿子作对的时候。这里面有蹊跷,如果我猜得不错,一定是你的什么人与她有关联,她不是问你的父母是谁吗?”我点了点头,一向相信灵儿的判断,只是这秋月浑的父母到底是谁呢?这个谜一直让我牵挂。 我们住进了蓬莱客栈,根本不在乎有东方世家的人监视。用过晚饭,我与三老研究了些数学题,再回到屋中已不见了丁哥儿,来回找了几遍,也没有找到,一问店家,说他刚才出去了。我心知不好,连忙告诉了灵儿一声追了出去。这么晚了,也无需多想,就知道他是去了东方世家,去大胆地找他的心上人了。 我来到东方世家的大门口,犹豫起来,这里面如今不知来了多少的高手,而许多的人都对绿林帮存有偏见。丁哥儿如果真闯将进去,一定凶多吉少。但他还不至于蠢得明目张胆地走正门吧?那么他一定是偷偷摸摸地从后面进去的。想到这里,我又来到了后面一条僻静的街上,现在才刚撑上灯,我在一个还开着的门的铁匠铺门口一打听,果然有一个高个子的人走过。我心中有了底,为了丁哥儿的冲动,也只好来闯一闯东方世家了。 我翻过了一堵高大的院墙,落进来才发现这是一座很大的花园,四下寂静无声。初时,我有些紧张,生怕从什么地方蹦出个家丁护院,直到小心翼翼走了一段,才知道自己太神精了。想那东方闪烁自命非凡,又光明磊落,不会如做贼心虚的人一样处处埋伏,处处机关的。从我一进城开始,他就应该知道,但我们行了一路,客店左近还从未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这说明他并不在乎我们的到来,只有心怀坦荡的人才能如此。不过,假如东方闪烁是一个恶棍,那么他的反应未免太叫人怀疑,反而要让人认为一定会有很大的阴谋了。 我躲躲闪闪地穿行着,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行事,不免有些惭愧。白天,东方夫人还请我住到东方世家,我是那么毫不思考地回绝,可是刚到晚上,我就如小偷一样潜入,未免太口是心非了,如果让东方太保看到了,不知又该怎样小觑于我,就是碰上了慕容娇儿,也让人难堪。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到厌次城不就是要来找麻烦的吗?虽然不是冲着东方世家,是冲着峨眉老尼,可这是东方世家的地盘,便是与东方世家的人为难。为了摸清东方世家的底,潜入东方世家窥探也是必要的。 东方世家确实是一个旧式的大家,这庭院占地广阔,足有十几亩,只怕不比《红楼梦》中的荣国府差,亭台楼榭,厅堂院落连成一片,甚是壮观。我转了半天,很快便发现这地方原来是分作外宅和内宅的,外宅自然包括客房、大厅、书斋之类冠冕堂皇之所,内宅多是女眷,外人不得轻易入内。我知道慕容娇一定住在内宅,因此只在内宅寻找,倒是避开了已然住着武林人士的外宅。只是,作为一帮之主,在这种地方转悠,若被人发现了也是件丢人的事。 这里院落太多,我并不知道慕容娇的住所,更看不到丁哥儿的踪影。正踌躇间,却见东方太保从前面匆匆而来,我心中一动,只道他作为情人,必定要去找娇儿的,便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却见他沿着长廊进了一所大宅,我正要进去,那门里忽得出来几名丫环,忙隐于黑暗之中,轻轻一纵已上了房,跃了两跃,到了正房之上,一切毫无声息,学着那打家劫舍的飞贼,双腿钩于房梁之上,倒垂身体,头正在窗上,舔破窗纸,向里望去。屋里只有慕容容颜与东方太保两个人,他们都没有发觉还有个我在外面偷窥。 “娘,叫孩儿来有何事吩咐?”东方太保双手垂立,背向着我问道。 慕容容颜招呼他坐下,这才说:“你难得下山,我与你爹正有件事要与你作主,不知你愿不愿意?”我心头猛跳,马上猜出了是什么事情,不免细听了起来。 东方太保道:“什么事,但凭娘作主就是了。” 慕容容颜微笑地点了点头,却问道:“你看你表妹娇儿如何呢?” 东方太保诧异了一下,答道:“很好啊,她又可爱又漂亮。” 慕容容颜满意地笑道:“为娘就与你作主聘了她如何?” “不!”东方太保霍然站了起来。 慕容容颜一愣,我也是一愣。东方太保似乎也觉出自己太激动了,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听他母亲柔声问着:“保儿,你不喜欢她吗?” “不,我喜欢她。”东方太保嗫嚅着回答。 “那又怎么不行呢?” “娘,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喜欢谁吗?”东方太保满含着醋意地道。 “你说得是那个秋月浑?”慕容容颜叹了口气,解释着:“你舅舅屡屡提起,要将娇儿许配给你,你父亲也很愿意,虽然口头应允,但还未行过聘礼,正说过几日便行聘,你正好赶了回来,这才问一下你的意见。” 东方太保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道:“其实我喜欢她,是喜欢她是我的表妹。” “难道你另有心上人?”慕容容颜连忙问道。 这个傲慢的公子忽然变得扭捏起来,半天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她是谁?”作母亲的马上来了兴趣,但作儿子的只是不作声。慕容容颜又是痛又是恨地道:“你这个保儿,怎么连我都要隐瞒呢?你且讲来,我会与你作主的。” 东方太保终于开了口:“我也不知她的名字,只知她是武夷山派的,年纪比我小不过两岁。”我一怔,林英子只收了三个徒弟,两个比我还大,只有海妹小我两岁,难道说得是她? “你是如何认识她的?”慕容容颜又问。 东方太保羞涩地回答着:“我从太行山下来,内力大损,昏倒在路边,几个小毛贼从山上跟了下来,要结果我的性命,便是她恰巧路过,救了我。” “你现在怎样?”东方太保急忙搂着自己的儿子左看右看,问长问短。 东方太保却笑着回答:“没事的,早就好了,那日她背我到客栈,请医煎药,对我照顾极周,还将武夷山派不传的清心丸与我一粒,又有师父所赐的先天丹,所以我的功力恢复得很快。” “那姑娘呢?”慕容容颜又问道。 东方太保有些失意,顿了顿,才无奈地道:“她见我无碍,就悄悄地走了。” “难道你什么也没有问她?” 东方太保摇了摇头。 “你啊你!”慕容容颜埋怨了起来:“你就这一点儿不好,同你父亲一样,我怎么对你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人要谦虚谨慎,不可沽名钓誉,你可听进去了?” “孩儿知道了。”东方太保答着。 慕容容颜叹了口气道:“你只是太狂妄,只想别人欠你的情,你不去欠别人的情,所以才觉得扯不下这张脸去向人道谢。知恩图报是我辈的信条,你便是真爱上了那位姑娘,还不知那姑娘怎生地看你。也罢,回头叫你爹去打听打听,幸许能够如你的愿。” “娘!”东方太保亲腻地喊了起来,活象个孩子。 我收起身,重新上房,也不知是喜是忧。慕容娇的亲事自然叫我关心,但武夷山的少女更让我疑惑,她难道果真是海妹吗?哦,海妹已经离开我五年了,我只在鹦鹉山庄附近短暂地见到了她,那只是一瞥眼,根本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可是这又如何可能?东海玄女林英子脾气倔强是世人皆知的,她没有到北方来,怎么会让她的弟子来呢?武夷山派素来门规严谨,任何人也不能擅自行动。难道东方太保遇到的不是武夷山的人?这又没有道理了,东方太保再笨也不会认不出武夷山的人吧?武夷山派的弟子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便是她们的剑柄端飘着一条十分好看、挽成星形的红色长穗,而清心丸与黑风补血膏一样,是她们独有的仙丹妙药。 我正在胡思乱想,前面传来一阵骚乱,隐约地有人在喊捉贼,那声音越来越向这里近了。我吃了一惊,忙向那里奔去,刚上了一座最高的屋顶,就见底下一个人影慌慌地跑来,后面还跟着许多手举火把的人,其中传来南宫长胜的吆喝:“大胆泼贼,哪里走!”领着这些家丁穷追不舍。无需多看,只一眼我便认出那个被追的正是丁哥儿。 眼见着丁哥儿要被追上,他却拐进了一条死胡同里,正在惊慌,我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他挣扎着回头便认出了我,惊喜地叫了一声:“是你?”我也不答,拉着他在房上一翻,已到了房后。那边的人大喊:“快从这屋里穿过去,那贼从房上过去了。” 我知道这条路直通花园,进入其中便可翻墙而出,冷不丁一瞥,就见左前方那所东方夫人的宅门正在打开,心下一凉和,知道过去必定与东方太保撞个正着,我也许可以脱逃,丁哥儿却是万万逃不脱的,因为以我的本事,还不足以在他的面前又快又麻利、稳操胜券地带走一个人,而后面的追兵这就要赶到了。正在此时,却见旁边的一所房门也打开来,我不及细想,拉着丁哥儿一头闯入,手法异常快捷地便制住了那个开门的人,顺手要合上那扇门,却听到丁哥儿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是娇儿!”我立刻放开了开门的人,和丁哥儿闪到门后,看时,正是一脸惊诧的慕容娇,她提着一个灯笼,可能也是听到了什么,要开门来看,见到是我,马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正要欢叫,我忙用食指按在嘴边,向她做着手势,她立刻会意了。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四) 南宫长胜已经领着人从那屋里穿了过来,与东方太保就在娇儿的门口会上,只听得后面又传来了东方闪烁和慕容致情的声音,东方夫人也出了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大嫂。”南宫长胜答着:“适才我刚要就寝,便觉得有人在我窗外窥视,忙喝了一声而出,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向这里跑来,追到此处却不见了。” 东方太保道:“咦,那就奇怪了,我听到声音出来时,怎么什么也没有看到。” 慕容容颜却问道:“娇儿,你出来时看到什么没有?” “唔!”娇儿犹疑了一下,答道:“好象有个影子往花园里去了,那影子只一闪,我没有看清楚。” 我不得不佩服女人天生的说谎本领,心中却为她的谎话感激。 所有的人都向花园里追去了,屋外只剩下了慕容容颜。娇儿平静地问着:“姑妈,你还不去安歇呀?” 慕容容颜却笑了起来,开着玩笑地道:“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也没有安歇?是不是要与人说话呀?” “姑姑说哪里的话,我也正要睡的。”娇儿不安地答着。 慕容容颜继续道:“嘿嘿,只怕还要同两个小伙子谈上一谈吧?” “姑姑说什么话?”娇儿低声答着,我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慕容容颜道:“你往地上看一看。”我不由得看去,吓了一跳,原来在娇儿的灯笼下,我和丁哥儿的头都倒映在了地上。好精明的东方夫人,这无声的毗漏都没有被她放过。 娇儿大惊失色,我却在盘算如何先下手为强。慕容容颜反而安慰道:“傻丫头,我若说早就说了,你惊慌什么?是不是那个你日日想的人?”娇儿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却道:“那正好,我有些事要问一问他。”说着走了进来。 我知道无法再躲藏,只得尴尬地现出了身形。她却向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责问,先让娇儿将门关上了,直到走进了里屋才问我:“你当真是姓秋?不姓皇甫?” 我愣住了,默默地摇了摇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好象是盯着一件制作完美的艺术品,嘴中还喃喃说着:“象,象,这就是他。” “象谁?”娇儿疑惑地问道。慕容容颜仿佛没有听见。 “你也说我象皇甫非凡吗?”我异常冷静地问。 慕容容颜一怔,娇儿却默默地念着:“皇——甫——非——凡?这名字好象在哪里听到过。” 丁哥儿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我暗自思索,难道慕容容颜与皇甫非凡之间还有什么关系吗?不然她怎么一见到我就如此激动? “谁还这么说过呢?”她对这个问题感上了兴趣。 “是独孤庆。”我觉得并无什么好隐瞒,老实地告诉了她。 “是他?”慕容容颜又是一怔,越发肯定地道:“他是个冷血的动物,但他都对你这么说就不会错了,因为他本就象是皇甫非凡的兄弟。” “姑姑,你也认识皇甫非凡吗?”娇儿天真地问道。 慕容容颜转过身去,点了点头。就在她侧身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仿佛是含着了泪。只听到她颤抖的声音在温惋地说着:“皇甫非凡是当年天下第一美少年,为人敦厚,世人都以能够与之结交而自豪。”我感到我的手被丁哥儿捏得生痛,一回头,却见娇儿痴了一般看着我,这一定让丁哥儿妒忌得发狂。慕容容颜依然在说着:“可惜他却被他的父亲逼死了。”话语中无比得苍凉与哀伤,我听着也为之动情。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皇甫非凡的死,不由得问道:“他的父亲逼他作什么?” 慕容容颜长叹了一声,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是再好的人,若结交的是些败类,也难免会堕落。”这话仿佛说给我听的。我却更加明了独孤庆的悲伤,为什么他从不提起皇甫非凡的死因?也许在他看来,皇甫非凡之死多少有他的因素。 我没有再问,深深地为皇甫非凡伤感,越发地对这统治了上千年、不知已造成了多少悲剧、将来还会存在的封建伦常痛恨,就是那所谓的孝道、父子纲常,害死了这个人的命,让别人说起来就如同欣赏一样,难道就真没有人去谴责那个作父亲的吗? 娇儿提出了与我同样的问题:“那个作父亲的怎么这么狠心呢?” 慕容容颜再没有回答。 我和丁哥儿安全地出了东方世家,我一直被慕容容颜所讲的事压抑着,回到蓬莱客栈之后,这种压抑的心情依然未减,隐约感到皇甫非凡与秋月浑之间有一种或多或少的联系。 “有什么心事吗?”灵儿张大眼睛不安地上下打量着我,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惆怅,紧随着我走进房间,关切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答着:“没什么。” 她默不作声,但并没有离去。我终于忍不住了,看着她,问道:“你知道皇甫非凡吗?” “皇甫非凡?”灵儿一怔,不解地凝视着我,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会问起他?他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不知什么原因,被人忘得很快,没有人再愿意提到他。” “可是,有两个人已经向我提起了他。”我告诉灵儿:“这两个人对他的怀念异常的深刻。” “他们是谁?” “独孤庆和慕容容颜。” 灵儿沉默了片刻,在思索着什么,然后才缓缓地告诉我:“我这也是听说的,皇甫非凡是当时世上最有风度的美男子,武功也十分高强,人称金玉郎君,本是名门之后,却与七杀门的公主相爱,曾做过了一些事,引起了江湖众怒。他是个极孝的人,在父亲的逼迫之下,又不舍那段情缘,便引剑自吻了。不过,他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灵儿叹惜着,唏嘘不已。 我惊呆了,一个早已怀疑的事,又从侧面证实了,于是问她:“他和那个七杀门的公主可生过孩子?” “这就不得而知了,难道……”她迟疑地看着我,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我转过身去,思想起伏,心里默默念着:原来皇甫非凡爱得是七杀门的公主,七杀门的公主又是何人呢?无可质疑的,秋月浑秋月浑在七杀门生活过,那个装着腔调自称是我连叔的人,不是也说过,我迟早会是七杀门的头领吗?如此一推敲,便可知道,秋月浑在七杀门中一定有特殊的地位,难道就是那公主的儿子?如果是那公主的儿子,接管七杀门便也在情理之中了。可秋月浑又为什么逃离那里呢?既然是公主的儿子,也就可能是皇甫非凡的后代,难怪独孤庆、慕容容颜以及周心远都要说我长得象皇甫非凡。秋月浑啊秋月浑,你怎么有这么多的谜呢?你这不平凡的身世之后,到底掩藏的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区别我和秋月浑,这应该是两个人,两个不同时代,具有不同性格和不同意识的不同的人,只是阴差阳错地合为了一体。秋月浑死去了,我占据了他的身体。其实这就是一场戏,我只不过是那个扮演秋月浑的演员而已,但有的时候,我对我所扮演的角色和我自己弄混淆了,不知不觉地把我融入了秋月浑这个人物中。还有这样的时候,当秋月浑的过去呈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又泾渭分明地分出了他是他,我是我;秋月浑的父母是他的父母,我也有我的父母。让我去接受从小就没有听说过的他的父母为我的父母,却是我一时难以认同的,因为我对他们根本没有感情,所以我完全可以用第三者的目光去正视这一切。可是别人呢?别人不会这么看,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就是秋月浑。虽然我很想搞清楚秋月浑的身世,但搞清楚了,我却可能处境尴尬,这真让人难办。 灵儿就在我的身边,我为什么不去问一问她呢?我也该把这一切告诉她了,不管她懂不懂,信不信,我现在只想扮演我自己,不想扮演秋月浑。于是,我转过身来,重新面对灵儿,缓缓地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她问。 “我不是秋月浑。” 灵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是说你一直在冒充秋月浑吗?” “不!”我摇了摇头,为了把事情说得更明白些,比喻着道:“你听说过借尸还魂吗?真正的秋月浑在五年前就死了,我只不过是借用了他的躯体。” 灵儿越发得惊讶了,但从她的表情,我知道她有些相信了。她这个时代的人,对迷信传奇总是信以为真的。如果在二十世纪,我讲出这些话来,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疯子。 “难怪有的时候你说话怪怪的。”灵儿恍然大悟道:“我以为你喜欢提‘秋月浑’这个名字,不喜欢用‘我’这个字呢。”我笑了笑,她又在问道:“那么你应该叫作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告诉她:“我叫于随风,是一千年之后的人。”灵儿简直不能相信,我耐心地解释着:“我是来这里了结宿债的。”然后,便将五台山老和尚的故事讲了出来,最后又道:“秋月浑其实是我的前生,也就是我在这个时代应该扮演的人,但我已经在这里找寻了几年,至今一无所获。” 听完我的故事,灵儿格外激动,但她控制着情结,平静地问:“你就是来这里续缘的吗?” 我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那段姻缘是她欠我的,不是我欠她的,这一世也续不完。” “那你来做什么?”她很失望。 “是为了将来能了结这段缘。“我答道:”我是飞龙传人,来这里是为了补过。” “如此说,你补了过,便要回到你那个时代了?”她不无悲伤地问。 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她忽然转过身去,大声问道。 “因为我信任你。”我答着,双手搂转她的肩膀,却见她的眼光一闪,似乎是含着了泪,却又低下头去。我以为她不舍得我将来的离去,也很感动,接着问道:“你说我该如何面对秋月浑这个难题呢?” 她只随口答着:“到时候你自己就会了。我要走了,在你这里呆得太长了。”她说着已经走出门去,又幽怨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消失在了门外。 我隐约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发,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喻的感觉。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五) 丁哥儿忽然找到了我,怒气冲冲地问:“混球,你灵儿姐说了些什么?她哭了一晚上。” 我愣住了,茫然地道:“怎么会呢?” “难道我还冤枉你不成?你自己去看,她的眼睛都红肿了。”丁哥儿叫着,仿佛一个抬杠的小孩子。 我再也坐不住了,不打招呼便闯进了灵儿的房间,她正在用湿手巾擦着眼睛。我的到来让她吃了一惊,放下手巾,果然那双眼睛红肿肿的,如鼓起的桃子。“你怎么了?”我问,真以为是在哪里得罪了她,其实是我心中有一很大的疙瘩,生怕她知晓了而伤心。 “哦,没……没什么呀?”她强装着笑,要如往常那样随便,却越发地令人怀疑。 “你的眼睛怎么会这样?”我又问。 “也许是昨夜睡得太晚了,熬夜熬的。”她道。 “怎么会?熬夜过后,眼周围是青黑的凹进去,不该红肿。”我清楚地肯定着:“你哭了,是你哭成这样的,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没……我没有哭。”她还是强辩着,把头转开,不敢看我的脸,也不让我看到她的脸。 “我刚才还看到你掉眼泪呢!真的,我看到了。”丁哥儿也赶了过来,申辩自己绝对没有说谎。 “你也许是看错了。”她有些不高兴,解释着:“或者是我昨夜对着油灯太近了,被油灯熏成这样,总是落泪。” 虽然觉得蹊跷,我还是没有再问。谁都可以拥有自己的秘密,灵儿为什么不可以呢?如果她当真要告诉我,不等我问便已经说了。 我出了灵儿的房门,便见到空空儿火急地闯了进来,他是被灵儿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一见我便忙忙地报告:“帮主,那个老乞婆来了。” “哦,她们进没有进城?”灵儿抢先问道。 空空儿答道:“还未,我是赶在她们前面进城的。” “好,事不宜迟,秋大哥,我们马上迎上去,不能让她们进城。”灵儿果断地道。 我点点头,知道其中的厉害。在城外就算是把冷无情杀死,三世家的人也不能说上什么;而到了城里却不一样,毕竟是东方世家的保护地,做出事来便是与东方世空为敌,这正是我所不愿意的。 我当然将与冷无情的遭遇告之了灵儿,说是要从她手中解救朋友,却没有提到翩翩的名字。为了我的缘故,灵儿计划得非常得体,她算出冷无情一定要绕道来棣州,躲避我的跟踪,所以去追她不如来等她,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会在冷无情之前赶到厌次城的原因。 冷无情确实是绕了一个大弯,她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这样才是更愚蠢。当她见到我时,那份惊诧仿佛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的徒弟依然跟在她的身后,她近身处我又看到了辛梅娘,尽管她面色漠然,仍然掩示不了心头的那份忧郁和徘徊。我并没有看到翩翩的身影,连王不安与南宫雁也不在其中,当下心忽悠一下悬了起来。 “真是阴魂不散,到底是碰上了你这个小黑魔。”冷无情喃喃地自语了一声,脸上依然傲气十足。也许她身后的那个不懂事的弟子云英,说出了她的真实心思:“哎呀,师父,这该怎么办?他太厉害了……”云英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尼姑一口喝住:“你多什么嘴!”云英吓得连忙缩到了梅娘的身后。 “想不到我们又碰上了,这世间真小啊。”灵儿装着腔说着,身后的三老也答开了话,一个道:“真丧气,又撞上了这个老鸡婆。”一个道:“怎么才能不再看到这个讨厌的东西呢?”最后一个回道:“那只能有一个办法,让她见鬼去。” “小妖女,你要怎样?”老尼姑虽然正襟而立,我还是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恐惧。确实,象她这样正派的人,一下子碰上了如此多的魔头,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危忧虑。 “我能怎样?”灵儿笑了笑道:“我不会吃了你,不过奇怪,在大洪山上,你可比今日威风得多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威风。” “你要报仇?” “洪山的恩怨,已经当白盟使的面一笔勾销,在下虽然身处绿林,最少也比你这个名门守信用。何况我要报仇,在上一次遇到你时就可以动手,没有必要等到现在。你且莫要避实就虚。”灵儿对她说着:“你该知道,找你的不是我,也不是为了洪山之事,这一点,你要分清楚。” 灵儿精明的绝顶,丝毫不给日后的江湖留下话柄。这意思非常清楚,在洪山之役之后,违反诺言的是冷无情,是她先找的麻烦,就怪不得我们了。 老尼姑一味冷笑,讽刺地道:“你们若要找麻烦自然有千条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还罗嗦什么?” 我无法耐下性去,向前一步,虽不喜欢这个老尼姑,还是不失礼地朗声道:“冷前辈,今日我并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放了我那几个朋友,自然可以安全进得城去。” “你在威胁我吗?”老尼姑又臭又硬,一丝不肯退让,道:“我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要我放人,休想!” 我拧起了眉头,丁哥儿气愤地骂道:“这个老秃婆,实在遭人恨。”我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好言好语:“冷前辈,你虽说是六大门长之一,但你只管得峨眉的事,他南宫世家、天台山派自有他们的长辈来管,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越俎代疱了吗?” “呸!”老尼姑没好气地道:“这是我们正派同仁的事,你们这帮邪门歪道还敢胡言乱语,正道的人管正道的事,这是天经地义,我就是管了,连南宫长胜、广禅僧也要感激于我,你哪来的话说?” 老尼姑好不讲理,她自始至终都以正道自居,殊不知正是因为她这种人的存在,才使名门不名,正道不正。我也懒得去与她嚼舌,直截了当地冲口而出:“那么你把翩翩交出来。”我的不假思索立刻引来了灵儿与丁哥儿怀疑的目光,我万分惭愧,不知怎的,我不愿意在灵儿的面前提起翩翩,我也没有向她说明那些被冷无情抓去的朋友中,还有个翩翩。 老尼姑微微冷笑,故意拉着长声道:“怎么?小黑魔到底舍不得七杀门了吧?假惺惺当着众人面与七杀门一刀两断,背地里却与七杀门的女使勾勾搭搭,情意绵绵,也难怪那个鬼女为了你不要性命……” 不知道灵儿听了这话心里想什么,她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让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悲伤,在恼恨我,还是在询问我?连丁哥儿也不能相信地张大了嘴巴。 我无从说起,怒火从胸膛里燃烧起来,想要逃避,更想把这个老尼婆撕个粉碎,大喝一声:“你胡说!”话落已挥掌向她打去。老尼姑早有防备,往旁一躲,身后的弟子们一拥而上,举剑齐来,我只一拍,把剑齐齐震断,人也随之越过群围,欺近冷无情的身前。 冷无情举剑相迎,一边还在冷笑着:“我胡说?哈哈!告诉你,那个鬼女人已被我杀了,你再也别想看到她。” 我要疯狂了,天魔拳如流星般地打出。我的异常举止尽数落在了灵儿的眼里,她更加相信了。 我只顾发泄愤怒,没有想到冷无情这般不堪一击。在我的印象中,若不用幻影飞龙,我与她正常交手也只是稍占些上风,总要在百余合后方能分出高下。这一次竟然不到十招,我一拳便打飞了她的宝剑,轻而易举地抢在她的前头,夺过剑来,指向她的心口。 “少侠留情!”梅娘一声呼喝,蓦然将我惊醒,那剑也刺到了她的肌肤,停了下来。梅娘连抢几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冷无情,感激地向我点着头,告诉道:“你的朋友早就被独孤庆抢走了,师父受了伤。”老尼姑“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梅娘的脸上,喝道:“要你多嘴!”依然那么蛮不讲理,那么发着泼威,全不理会若不是梅娘,她已经死在了我的手里了。 我全然明白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随手将老尼姑的宝剑扔在地上,回身却不见了灵儿的身影。丁哥儿告诉我,她带着空空儿先回了客栈。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六)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作解释,谎言虽然可以安慰灵儿的心,但我怎么能骗她,怎么能去害她呢?就一个情字,让我再了无法面对自己了。 灵儿依然那么矜持,依然那么平静,但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内心深处的痛苦。她在躲避我,每当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总要借故离开;每当我的眼睛紧盯她的时候,她就会转过头去。我只能向她保证与七杀门没有过往,却不能解去她心中已然存在的情结。她太聪明了,了解我的为人,了解我的性格,尽管我没有向她作解释,她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有得到我的证实。 我本打算第二天离开棣州,可是这日一早,便收到了东方闪烁的请帖。他早就知道我们的到来,那帖子是东方太保亲自送来的,可见东方闪烁还是对我们很重视的。在东方太保的身边还跟着慕容娇。一见到人,娇儿那不安的神情马上散去,露出了灿烂的笑颜,向我奔过来,依然“月哥哥”的叫着,依然那么亲切,那么清脆。我向她问了声好,远不如她这般兴奋,这还是遭来了东方太保的愤恨和丁哥儿的妒忌。丁哥儿抢上去主动向娇儿打着招呼,聊起话来。娇儿只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目光却在看着我。 我将请帖交给了灵儿,等着听她的意见。她看了一眼,全不表态,又递还给了我。 “家父得知帮主到此,特请一聚,还望秋帮主赏脸。”东方太保说出话来不急不躁,有礼有节,哪象是个与我有芥蒂的人。我若是他,面对夺去自己宝剑的人,如何也不会这般稳重的。我不由得佩服他的修养,他到底是名门之后,有着世家子弟的风度。 “这个……”我有些犹豫,又看了灵儿一眼,她依然不发一言,只得道:“本来,我们打算这就要离开的。” “秋帮主敢莫是怕东方世家招待不周吧?”东方太保微微笑了一下,那是一种轻轻地、不易察觉的嘲笑,接着道:“请放心,我堂堂正正的东方世家,绝不敢亏待绿林帮主。” 他确实是一个与我同样出色的少年,我的好胜心一时间占据了上风,绝不愿让他小看,当下朗声答道:“好,我接受邀请。” “我想东方世家素以好客著称,不会只请秋帮主一个人吧?”灵儿终于开了口,她的问话却平淡得很,但叫我激动。 东方太保迟疑了片刻,道:“秋帮主愿意带几个从人,悉听尊便。” 我点了点头,将空空儿与三老留下,只带着灵儿与丁哥儿跟着东方太保出门。一路上,丁哥儿总是没休没止地缠着娇儿说话;东方太保一本正经,也不多言;灵儿只是默默地跟在我的身边。我却感到无比的压抑,根本没有去想东方世家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只为了翩翩的事,搅乱了我的头脑。 这一回走进东方世家,又是另一样排场。上回是夜间偷偷从后院而入,这次却是从正门而入。 这正面坦然恢宏气派,门前两尊巨型石狮,张牙舞爪,蹲坐两边;两扇朱漆大门上钉满金黄的门钉,大门敞开来,门上高悬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上面庄严肃穆地用隶书写着“东方世家”四个大字。门口自然有四个家丁守卫。不知怎的,见到这种场景,我第一次有了侯门深似海的感觉。走进这个面南背北的大门,沿着砖石辅成的甬道,面前是一堵高大宽厚的影壁墙,正面绘着老虎彩图,背面写着个大大的“福”字。绕过影壁,后面是一个宽畅的院落,正中一个大厅,足可容纳五六百人。厅上高悬“光明磊落”四个大字,门前一幅对联,左边是“壮士腰间三尺剑,敢问定邦事。”右边是“男儿腹中五车书,试论治国篇。”果然有些气魄。 东方闪烁是已在门前迎候,客套了几句,这才进入门里。这大厅之中的墙上书着个大大的“忍”字。但厅上的人却各不相同,我首先看到的是居中而坐的鹰爪王白朴,他的左边是崆峒的周心远,右边是天台的广禅僧,旁边还有老尼姑冷无情、慕容致情、南宫长胜以及众多我或熟或生的江湖人士,鹦鹉山庄的老庄主柳梦海也在其中,共有五十余人。 见我进来,众人的目光齐聚过来,我恭敬地向白朴抱了抱拳,然后礼貌地与众人打着招呼。白朴与广禅僧倒是不失礼节地回应了一声;周心远与冷无情冷哼着转过头去;南宫长胜与慕容致情只作了样子算是回礼;而柳梦海却躲在人群中,尴尬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并不在乎人们对我的态度,坦然地坐在东方闪烁让出的位子上,正与周心远、冷无情相对,灵儿与丁哥儿分别一左一右坐在我的身边。丁哥儿悄声地对我说:“大哥,我怎么觉得这好象是在审判。”我示意他不要乱说,心里也不高兴,这确实象个法堂,白朴、周心远与广禅僧是法官,那些人众是陪审员和听众,而我们突出地成了被告。 我真想拂袖而去,以示我一帮之主的威严,但那个大大的“忍”字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如果没有度量,我又能有什么?让这些“正人君子”们笑吗? 我悠然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又放下,旁若无人一般。灵儿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只有丁哥儿一脸肃然,紧抓着手中的宝剑,没有去端那个茶杯,抽着个空悄悄提醒我:“小心茶里有毒!”我觉得好笑,这个洋小子平日里大大咧咧,今日怎这般谨慎?只是谨慎得过了头,却要遭人取笑了。试想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又是一班自命正义的侠客,怎么会卑鄙地施那小人伎俩呢?我不能让他们小睢,再说便是有毒,于我何妨?丁哥儿忘了,我是不畏毒的。 东方闪烁已经在主人的位置坐下,讲起了话:“各位英雄,承蒙错爱,到东方世家作客,在下荣幸之极。凑巧得很,绿林帮的秋帮主也在厌次,在下便也请了来,与大家见个面。”这开场白并没有让我感到荣宠,反而觉得我是个不速之客。 “大家都知道,这些年来,江湖上一直太平无事,可是最近些时候,却一连串出了几桩大事。先是崆峒山丢了凤凰翎;然后少林寺又丢了麒麟角,智圆大师死在了大摔碑手之下;几个月前,又有人夜闯少林寺,盗走武林秘芨《达摩手记》,至今未有任何线索。再早些,剑师庄老剑师莫与敌及庄上一百八十余口人众,一夜之间尽数被杀,无人知道凶手是谁。当今这江湖上,可说人心惶惶,山雨欲来,七杀门又有抬头之势。七星盟虽然存在,但新盟主还未选出,老盟主又要避世,各大门派号令不一。是以,在下借过寿之名,请大家聚集本府,商量一个对策,以在明年端午大会之前安稳武林。”东方闪烁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道:“所以,这次相会,除原七星盟的入盟各门之外,在下亦邀请了在各地有影响的头面人物到场,以求广泛达成共识。尤其是近些时候,名震江湖的绿林帮主的到会,在下认为必将使这次聚会更加成功。” 听了这话,我一丝没有自豪感,反而暗自气恼。东方闪烁的话从另一个方面去想,便是他真正的含义。无疑,在许多人的眼里,绿林帮已经成了他们的心腹之患,这次聚会的一个目的或许是灵儿分析的那样,但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真正的意图是如何对付绿林帮和七杀门,已经有人认为,绿林帮成了江湖上不太平的一个因素。东方闪烁邀请我来,无非是要我承认他们所达成的某项协议,好来约束我的手下,因为在他的眼里,绿林帮到底不是七杀门,我还是个讲理的小魔头。假如我没有来厌次城,他还会邀请我吗?不,他不会,那时,他们所商量的,将是如何扼制绿林帮的发展,如何对付我。 也许,他们现在就在考虑对付我的问题了。 果然,周心远首先发言,他依然那么居高临下,依然狂傲不可一世,只是在白朴面前,稍稍把语言降低了些,操着他那酸溜溜的陇西方言,道:“依我看,这江湖之所以不太平,就是因为这个小黑魔的缘故。”他说着已经指向了我。 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仍旧泰然自若。丁哥儿却无法容忍,霍然站起,指着周心远骂道:“你这个老家伙血口喷人,你打不过我们就胡乱诽谤,好不要脸。” 那些各地所谓的英雄豪杰们都冷眼旁观,似乎很愿意看一场好戏。 横眉老尼冷无情接过话道:“周掌门说得不错,响马们也能组成个帮派,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嘿嘿,这匪首能是好人?还在此装模作样,看看他手下的人,又是丛林三老,又是浪荡者,孤独者,有几个好人?”看来,他们真准备将此次聚会变成讨伐我的大会。 “你这个厚颜无耻的老乞婆!”丁哥儿恼羞成怒,揭着她的短处怒骂道:“那日若不是我大哥好心放了你一回,你哪还有命在?你还在此胡言乱语?” 老尼姑只哼了一声,不再答言。周心远发起火来,叫道:“小西奴,你是哪里蹦出来的野种,少在这里罗唣!” 丁哥儿一听此话,便暴跳如雷起来,若不是我极力阻拦,他一定又要举剑向他挑战。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七) 东方闪烁生怕这样下去会大打出手,身为主人,又作了保证,只得接过话,还算是公正地道:“周掌门,说话要有根据,你有什么证据说明这江湖不太平,是因为秋帮主挑起的呢?” 周心远从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当然有,远的不说,就说这近的。昨日里是谁在城外伏击峨眉冷掌门,不让她到会?”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尽数落在我的身上。若是在平日里,不需我答言,灵儿定会氢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个一清二楚,但此刻她依然坐在那里,并不见动静。丁哥儿倒是争辩着,无奈口舌太笨,与人对骂还行,说理却说不清楚。东方闪烁也面向我,客气地问着:“我想秋帮主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是公报私仇吧?”好厉害的问话,这才是咬人的狗不露齿。我还是佩服他的风度,说出的话如此有份量。 白朴半天没有开口,这时也向我点了点头,温和地问:“秋帮主便解释一番,又有何妨呢?” 我知道不能缄默了,只得站起身来,向大家拱了拱手,道:“白盟使在此,我决不敢有半句谎言。自洪山之役后,绿林帮一直谨守协约,将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无奈,冷掌门与周掌门却处处与在下为敌,冷掌门不允许其门下与在下交往,那是她峨眉内部的事,我无可非议;但别人与我往来,她却管不着的。那日,在下与王不安等人在酒店里饮酒,这冷掌门却出面干涉,乘我大醉之机,竟将王不安、南宫雁与我另一个朋友擒去,还叫她的弟子趁机结果我的性命。试问广禅师与南宫大侠,你们门派的事也是要冷掌门来教训的吗?” 冷无情自知理亏,还是装着正经道:“这是我们名门正派里的事,只要是长辈,都有责任管教那些不守法礼的晚辈。” 广禅僧很不高兴地道:“贫僧还未死,还能管得了门下。” 南宫长胜急急地问:“我的女儿到哪里去了?” 我接着道:“我拦住冷掌门,无非是要她放了我的朋友,并没有别的恶意,否则今日她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可是,我却没有见到他们。” 南宫长胜更加慌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失态地怒问着冷无情:“冷掌门将小女怎样了?还请见还。” 冷无情有些恼羞成怒,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她们被九命黑狼带走,九命黑狼是绿林帮的付帮主,你该去问秋月浑。” 冷无情又将球踢给了我,她倒有几分聪明。我只得答道:“不错,独孤庆确实因为我的缘故而加入绿林帮,但我和他只是朋友,谁都清楚他的为人,连我也怕他三分。独孤庆会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件事情是因冷掌门而起,所以冷掌门应该知道怎么做。”就这样,我又将球踢了回去。 冷无情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她身后的徒弟云英正好在此时放了个屁,冷无情便将怨气撒在了她的身上,“啪”地一耳光打下去,骂道:“不懂礼数的东西,放屁也这么响。”堂中的人都哄笑起来,虽然明知她在指桑骂槐,是冲着我而来的,看到这般洋相,我也笑了起来。 东方闪烁只得出来打圆场,对南宫长胜道:“这件事冷掌门与秋帮主已经解释清楚,等会一了,我便陪贤弟去找寻雁儿。” 周心远依然耿耿于怀,直截了当地冲着我道:“好,你倒会狡辩。秋月浑,我来问你,为什么你一出来,这江湖中便出了这么多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丁哥儿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收服了臭名昭著的丛林三老,嘿嘿!”周心远讪笑着道:“那三老丛林与我崆峒山相隔不远,就在那个时候,凤凰翎丢失了,难道不奇怪吗?” 我怒从心头起,这老头子是个疯狗死咬着人不放,又把这么敏感的话题套在了我的头上。我严词回道:“周掌门这是什么话?凤凰翎的丢失只能怪你崆峒派无能,先是怀疑项冲,如今又栽到了我的头上,你崆峒山下有千千万万的人,何不一一拿下去审问一番?” “哼,难道我冤枉你不成?”周心远不服气地道:“你总该承认少林智圆大师的死与你有关吧?那少林寺丢失秘芨的晚上,你也在那里,而且趁人救火之机,又不辞而别,这又怎么解释?” “我确实对智圆大师的死愧疚,那是个意外,我不否认。但我绝对没有去偷少林秘芨。”我答着,看了看白朴,又道:“那夜白盟使也在,他该知道我当时的情形,根本是无法行动的。” 白朴点了点头,承认道:“那日确实如此,秋少侠大病在身,老夫亲眼所见。” 周心远不以为然地道:“你这么壮实的小伙子,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大病能让你不能动弹?莫不是装得吧?这世上有一种闭气功,连死人都装得了,何况是个病人?” “信不信由你。”我只得道。 东方闪烁忽然有所领悟,道:“我信。”众人都不由得看着他,他却问着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二位贤弟,我们也是与秋帮主有缘的人,几年前便已见过了他,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快要咽气的孩子,两位贤弟还否记得起来?”那两个人如坠五彩迷雾之中,陷入了沉思。 周心远还在质问:“你若无法行动,又怎么离开的少林寺?” “是因为有人带走了我。” “是谁?” 此中事关重大,我没有回答。周心远冷笑着:“哼,编不下去了吧?” “是独孤庆!”丁哥儿不知好歹,冲口而出。所有的人都一愣,连白朴也“哦”了一声。丁哥儿以为别人害怕了,得意地道:“你有本事找他去,你若能在他的剑下讨上半分便宜,就算你狠。” 白朴喃喃地道:“那日老夫倒是见到了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我追之不人,原来是他。” “白盟使想错了。”我道:“独孤庆并没有偷秘芨,盗者另有其人。” 白朴疑惑地看着我,将信将疑。我接着这独孤庆辩解着:“他是以为我被少林扣下来,特来救我的。据他说,那晚还见到一个蒙面人,那火便是蒙面人放的。 “蒙面人?”白朴又是一愣。他应该想起在鹦鹉山庄他也遇见过,但我却不便提醒。 周心远忿忿地道:“你倒推得一干二净,我就不信,这一切不是你主使?”白朴却劝道:“周掌门,此事自有老夫去找独孤庆,与他无关。”周心远闷闷地哼一声,不再答言。 “秋月浑,你又该如何解释剑师庄的惨案?”蓦然间东方太保念念不忘地站了出来,大声质问着我。东方闪烁不由喝道为:“太保,这里没有你讲话的地方,还不退下!”东方太保恭敬地应了一声,不服气地看了我一眼,又退到了他父亲的身后。不过,他这一声质问,已使我处于了四面为敌的境地,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我拥有了飞龙剑,早就怀疑我是主凶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辩解,将来更难辩。当下看着东方太保道:“你已经查了许多时,难道还这么认为吗?那一天我已经说明了,剑师庄的事与我绿林帮的人没有关系,我根本没有到过那里,我手中的剑得自南阳的一商人处。” “秋帮主是说此事与绿林人士不相干吗?”东方闪烁又问了一句。 “一丝没有干连。”我答道。 “可是,有人曾见过独孤庆从剑师庄出来,浑身是血。”他忽然大声告诉我。我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清楚得记得独孤庆闯上洪山之时是带着伤的。 东方闪烁显得非常得意,道:“我们相信此事与秋帮主无关,惨案发生在五月二十九日,那一日秋帮主正在往大洪山的路上,峨眉派的辛梅娘、慕容世家的慕容娇、南宫世家的南宫雁以及天台山的王不安可以作证。但独孤庆却是个极大的疑点,独孤庆不是绿林帮的副 帮主吗?秋帮主怎么说此事与绿林帮的人无关系呢?” “不错,独孤庆确实是绿林帮的副帮主。”我答道:“但他只是挂名而已,再说你又有何证据肯定凶手是他呢?难道就因为他名声不好吗?”我不知哪来的火气,觉得他不仅是在污辱独孤庆,也是在污辱我,污辱整个绿林帮。 东方闪烁只是笑了笑,话题一转,又道:“这世上能够穿透神蚕丝袄的利器恐怕只有一件,便是秋帮主身上的穿心匕首。据说当年荆轲便是用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秦始皇的三层金甲胄,只是荆轲的运气差了一些,没有刺中要害,否则这般历史也将改写。在往少林寺的路上,秋帮主不是说那匕首丢了吗?怎生又在少林寺大放光彩?” “我的匕首确实曾丢过,不过后来又被我找回了。”我答道。 “哦?秋帮主在何处丢得?” “在鹦鹉山庄。” 此言一出,柳梦海立即成了众矢之的,他强镇定了一下,干咳了两声,不自在地笑道:“秋少侠怎可胡乱说话?你确实在老朽庄上住了一夜,但我并没有听你说丢了匕首。” “柳庄主多疑了。”我解释道:“那夜上官容捣乱,我以为是她盗走,便去追她,也未来得及向庄主细说。可是天亮后回来,柳庄主已离开了。” 东方闪烁想了想问道:“那匕首秋帮主又如何找回来的呢?” “这……”我不知又该怎么说,怎么说都对独孤庆没有好处,只得在那里为难,心里盘算着扯谎。又是丁哥儿溜出嘴来:“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告诉你,还是独孤庆为我大哥找回来的。” “又是独孤庆?”许多人不由得跟了一句,气恼地我瞪了丁哥儿一眼,他却莫名其妙。 “不错,是吾。”忽然一个我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顺声望去,都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独孤庆!” 第十六章 东方世家(八) 进来的确实是这个人惧人恨的九命黑狼,东方世家的大门对他来说就仿佛是街市一般来去自如,以至悄无声息,这不能不使东方父子恼怒。 独孤庆依然叼着一朵月季,垂着头,戴着帽,穿着黑衣,披着斗篷,一步步走将来。那玉树临风般修伟的身体,以及白如梨花般英俊的面孔,并不能给人以美好的印象,相反,倒成了变幻无常的恶魔象征。这就是那孤独的独孤庆,只是少了一条能吃人的狗。 “你们不是想弄清楚剑师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好,吾来告诉你们。”独孤庆出人意料得爽快。我很奇怪,这个我曾经问了多次他也不肯说出的谜,如今怎又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呢? 大厅中立刻安静下来,只有独孤庆底沉而冷漠的声音在道:“吾是追一个偷匕首的贼到那剑师庄的,那贼与莫与敌之间也是致交。莫与敌一见匕首便识出了它的来历,也知道此及凶险之物,开刃必见血光,但还是忍不住生起了炉灶。吾当时也想看一看这匕首开刃后会怎样,因而隐藏着并未现身。那偷贼拿着匕首离开了剑师庄,吾本想在半道上夺之,怎奈还是晚了一步,一个黑影蒙面人先一步下手,击昏了那偷贼,抢去了匕首,他以为那偷贼已死,还未来得及查看,不是吾那时现身,只怕那偷贼也会丧命黄泉了。吾为了救那偷贼,耽搁了片刻,等吾再赶回剑师庄,那蒙面人已在屠庄,吾看到他与莫与敌过招,只三招已将莫与敌毙命于匕首之下,此人武功之高,可谓惊世骇俗,便是无极道长只怕也非他对手。吾在庄前追上了他,明知非敌也要试上一试。吾独孤九剑中用了六剑依然无法制住他,却不等吾用到第七剑,他那匕首已经插入了吾的胸口,只是歪了一寸。吾忍痛施出了第七剑,迫他松开了手回身便走,他没有追上吾,所以吾还活着。” 我真心地感动,这个人为我夺回匕首不惜生命,我又有什么可以埋怨他的呢?我终于明白了他当初为什么不肯讲出这事的原因,他不愿意我感激他,这就是他的性格。 “哼,又是蒙面人!”周心远讽刺地嘟囔了一声。 “怎么,你不信吗?”独孤庆阴阴地问,这倒是象在威胁。 “我便不信。”周心远大声道:“怎么一追查下去就有一个蒙面人?反正没有人知道,你只管编就是。” 独孤庆微微颤了一下,我生怕他又发起火来,到时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连忙说道:“对,确实就有一个蒙面人。嘿,只怕周掌门也见到过。” “我?”周心远一愣。 我接着道:“白盟使,柳庄主,广禅师可记得几个月前在鹦鹉山庄?” 白朴点着头,承认道:“确实是有这么一个蒙面人,那日无极道长与老夫追过,却没有追上,此人脚步之快,在老夫之上。” 大家心中都在赞叹,这白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也算是宗师级的人物,轻功自然不会差的,但依然追上人那个蒙面人,可想而知,那个蒙面人的功夫。而独孤庆能从蒙面人的手下逃脱,看到独孤庆名副其实是天下第一的追风飞腿。 冷无情却冷笑着道:“秋帮主怎知鹦鹉山庄的事?”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些自命非凡的高手也不再追问,对他们来说,那一夜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也是一种耻辱。 东方闪烁沉思着,道:“试想当今武林中,能与无极道长匹敌的除了老盟主与七杀门主之外,尚有黑白二魔,以及山鬼。” “此人决不会是女流,老夫想来不会是朴海婆。”白朴分析道:“霍山翁倒有可能。” “不是,一定不是。”我叫了起来:“如果是他,我一眼便能够认出。” “这自然不会是七杀门主,七杀门主性格孤傲,不会去做那些小偷小摸的事。如此说来便只可能是山鬼。”东方闪烁道:“可是谁又见过山鬼呢?再说,山鬼做案不留一个活口,而且总要写上‘萋萋芳草,山鬼嚎啕’的句子,可是剑师庄附近却没有这些标记。那里只有一面令牌,也许便是那蒙面人与独孤庆打斗时失落的。这蒙面人便有可能是七杀门中的人。”我怔了怔,忽然想起了那个自称是我连叔的人。东方闪烁又道:“真不知七杀门内怎么会有如此好手。”他说着又看了看独孤庆。 我知道这里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仍然怀疑独孤庆,只是惧于他凶霸的武功不敢得罪,谁知道哪一天他会找上门去?便是老盟主在,又能奈他何呢?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追得上九命黑狼。东方闪烁自然知道厉害,话题一转,又问道:“再敢问一声,是谁偷了秒帮主的匕首呢?” “那贼便在这里。”独孤庆说着转过身去,头也不抬,又一步步地走将出去,旁若无人一般。 只这一句话,我已经猜出了那个贼,不由地看向柳梦海,他却躲在了廊柱之后。人们纷纷议论:“是谁?”“会是谁呢?”“他也够命大的,能从剑师庄活着出来了。”“嘿,这才是个卑鄙的伪君子”……我再看独孤庆,他已经消失在了影壁之后。 我想起还有事要问他,当下起身对着东方闪烁与白朴等人一拱手,道:“诸位,我想许多误会我在今日已经解释清楚了,希望大家不要与绿林帮为难,绿林帮也决不愿意与大家为难。”说着我又看了冷无情一眼,她不服气地把头转到了一边。然后我又对东方闪烁道:“今日多谢东方大侠盛情相邀,在下还有一些事情未了,先行告辞了。”说着,也不等他道声客气的话,朝灵儿与丁哥儿点了点头,领先转身向门外疾步而出。 “慢着!”东方太保跃了出来,拦在了我的面前,道:“你该将我的宝剑还来。”我气恼地一扭身,已将他越过,回头道“你的剑在一枝梅的手里,我会还给你的。”不再理会他,径直去追独孤庆。丁哥儿与灵儿也起身相随。东方太保在后追赶,尽管东方闪烁喊了几声,却无计于事。 远远看到独孤庆走出城,我高声喊他,他只是不理。看着他脚步平缓,我却总也追不上,直出了城四五里处的树林前,他才停步。 “你是怎么回事?”我赶上来气恼地道:“我叫你,你故意不听,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吗?” “正因如此,吾才会带你来。”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在被他那双狼眼睛看过的人中,可能只有我还活着。 “不管你为什么带我来,我问你,你将王不安怎样了?”我最担心的就是此事,王不安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无法担保他不会杀了王不安以除后患。 “他们都在那里。”独孤庆往树林里甩了一下头。 我愣了一下,走进树林,在一株很大的槐树下并排坐着三个人,正是王不安、南宫雁和翩翩,他们一动不动,显然是被独孤庆封住了穴道。我连忙赶过去,先解开了王不安,他一跃而起,叫着:“独孤庆,我与你势不两立!”便扑将出去,可是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原来九命黑狼早就离开了,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我又解开了那两个人的穴道,翩翩一解开穴道便扑到我的怀里,嘤咛地哭了起来,弄得我手足无措,惊慌不迭,又不能躲,又不能推,左右为难。这逃脱不过翩翩敏锐的感觉,委屈得象个孩子似地说着:“我已经是你的人了,难道你还嫌弃我吗?”我只能轻轻地安慰着,嗫嚅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南宫雁一双红胀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背后,幸灾乐祸地嘲笑着:“好做作,这般想男人,嘿嘿!可惜这个男人喜欢的人却在他的身后。” 我一怔,转过脸正与灵儿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撞在一起,她却回身就跑,如同发了疯一样。 “灵儿!”我喊了一声,脑中一片混乱,推开了身边的翩翩,也不顾刚刚赶来还吃惊不已看着这一切的丁哥儿、慕容娇与南宫长胜,向灵儿追去。 身后只传来了翩翩急急地呼唤:“阿浑,阿浑……” 我头也不回。 我也记不清是在什么地方追上了灵儿,也许是在大路边,也许是在小桥头,我拉住了她的手。她是强忍着眼泪地在问我:“你来干什么?”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那么看着她如万箭攒心一般,哪顾什么礼数不礼数,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现代人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感情——我亲吻了她。 我是如此热烈地亲吻了她,根本不在乎过路的人指指点点,根本不在乎过桥的人议论纷纷。我忘记了身外的世界,只知道有我也有她。 “我爱你,灵儿,别离开我!……”我喃喃地诉说着,感到她咸咸的泪水滚入我的嘴里。呵,她哭了!她是伤心地哭了。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愤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冷静下来,放开了紧搂在怀里的灵儿,她却冷得象冰:“秋帮主,你太放肆了。”她说:“你这样做对不起你的妻子。” 我被泼了一瓢凉水,呆在那里半天才惊醒过来,不顾后果,动情地叫道为:“灵儿,你知道,你该知道我爱的是你,灵儿,嫁给我!” 她却转过身去,忍着无尽的悲伤,平静如水地道:“你以为我是谁?”然后,她哽咽了:“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就可以被人玩弄,被人欺骗吗?不,我也有感情,我的感情一丝不比你少,我也是和你一样有血有肉地来到这个世上,难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吗?在你和我一起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又能有什么区别呢?不错,你可以娶上三妻四妾,你是个男人,这个世上向来是男人的天下,我也可以嫁给你,但是你又怎能对别人不负责任呢?要爱就应该全身心地去爱,我不喜欢三心二意的人。我心里很乱,我要走了。”说着,她已迈开了步。 “灵儿!”我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乞求着:“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呢?”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走了两步,然后跑了起来。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愣在那里,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这个娇小的少女,她有着淑女的情操,但更让我深爱的是她独特的个性,这种个性是她生活的时代里远远无法理解的,却是进步的。 我木然地回过身来,这才发现娇儿已红红着眼睛在我身后站着,她的身旁是与我形影不离的丁哥儿。 第十七章 武夷山(一) 我不知道是怎样度过了这几天,当我回到厌次城客栈,三老告诉我灵儿已经带着空空儿回了洪山,他们自然猜出我与她之间发生了矛盾,我也懒得与他们罗唣,让他们先走。我却以酒为伍,尽管知道翩翩就在我的身旁,只不去理她。 丁哥儿却意外地兴奋起来,娇儿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从始到终只把她当成了妹妹。也许正是为个原因,她轻而易举地被丁哥儿得到了。 我不去管丁哥儿怎样缠住娇儿,孤独地离开了厌次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在醉生梦死之间却是向着南方而来。一日顶多走上二三十里,大部分的时光却是在酒馆中度过。摇摇晃晃走了五六日,方到了山东曹州,这时日渐西斜,我还是脚步踉跄,一手提着富豪剑,一手拎着个酒葫芦,也不去想投店,也不去想打尖。 对我来说,在哪里都可以安身,只要不下雨下雪,便是露宿街头又有何妨呢?我想,我这个人是堕落了。 “这位小哥,可怜可怜我这个无家可归的老婆子吧!”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身边传来,我醉眼望去,原来地上蜷缩着一个十分肮脏的老太婆,一脸腌臜,鸡皮櫜背,满头白发在风中飘散着,破烂不堪如麻袋片一般的衣服包着的身体正瑟瑟发抖,柱着一根却是如桌腿粗细的藤条拐棍,巴巴地看着我。若不是她叫我,我只会将她当作是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不加留意。 我摸了摸身上,还有几枚铜板,便尽数递了过去。老太婆伸出颤微微的手接过去,却又恳求着:“我冷,小哥的酒便给我喝了吧?”我怔了怔,将手中的葫芦递了过去。这老太婆抓起来便嘴对着嘴“咕嘟嘟”地喝了一口。我觉得有些恶心,她那手就仿佛刚从垃圾堆里扒过,她的嘴更象是小孩子屙屎的肛门。我心想,这一回我这个酒葫芦还能用吗? 老太婆喝了口酒,觉得舒服了许多,于是打开了话匣道:“小哥是个好人。我这个老婆子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作呕。前些日在河北倒是有一位好心的小姑娘,给老婆子吃了个饱。哎!这世道,好人没有好报,那个好心的小姑娘却被个凶巴巴的女妖精捉住带到南边了。我就说我是个扫帚星,小哥施舍了我,怕是也要有些麻烦了。”她说着又仰起头“咕咚咚”地喝了一口,这才将那葫芦递还给了我。我笑了笑,接到手中才发现里面的酒已一滴不剩了。老太婆道:“不好意思,把你的酒全喝完了。” “没什么。”我答道,将酒葫芦挂在腰上,又要赶路。 她却在后面跟过来问道:“小哥这么晚了还要到哪里去?” 我皱起了眉来,这个老太婆怎么这么多话说,想要不理又显得我太过高傲了,只得随口道:“天涯飘泊,还能到哪里去?”老太婆却“啧啧”地在咂着嘴,我有些奇怪,转头看去,见她对着我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解地问:“怎么,有哪错了吗?” “不!”她说:“看来小哥是遇到了麻烦,如果老婆子没有猜错的话,当在情上。” 我愣了愣,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嘿,老太婆活了快七十岁还不懂这个吗?”她说:“象你这么个好看的小哥,生来就是为了情的。啧啧,不为愁,怎喝酒?不如听老婆子的一句劝,人活世上最多百年,便想得开去,放纵一番又有何妨?天下的女子多得很,象你这般俊俏的少年却难找。” “老人家说什么话?”我有些气恼道:“我又不是面首娈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说着转身就走,让这老太婆在后面长吁短叹。 走过一个山坡,前面是一条河,这条河上并没有桥,那渡船的船夫也许是看到天晚,早已收了工。我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来只好在这河边过夜了。这河只有半里宽,我还可以看到对岸的柳树,忽然便愣住了。那柳树下坐着的不正是方才的老太婆吗?“小哥怎么还不过河?”那老太婆向我打着招呼。这怎么可能?我清楚地让得我是走在她的前面,她又是怎么便到了我的前头渡过了河?难道是飞过去的不成?脑子一转,立刻想到这河上一定有桥,那老太婆一定抄了近路。想着先向东望了望,那是一派平川,很容易地看到河的下游,并没有桥的。又向西望了望,却被一处小小的山坡所挡,这条河便是从那山坡后面拐过来的。我向西走去,希望找到一座桥。 可是,当我走过那个小山坡时才发现,这河上根本没有桥。正在我疑惑不解之机,却隐隐听到兵器的碰撞声,伴随着还有人在怒骂。我爬上坡顶,见到西面有一处树林,那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我下得坡来,心中踌躇着是不是该过去看一看,不知不觉已到了林边,却听到里面传来我熟悉的喊声:“娇儿,你怎样了?我来抵住她,你快跑!”是丁哥儿!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把他丢在了厌次城?接着又传来了慕容娇清脆的喝声:“嗨!”丁哥儿又在叫着:“你还不快走!”娇儿却答道:“要走咱们一块儿走。” “糟糕!他们一定遇上了劲敌。”我想着,还不等我进入,便听到另一个女人“格格”的荡笑:“哎呀!多么好的一对情侣哪,奴都不舍得来杀你们了。”是百里风!我立刻明白,纵身而入,看着百里风粉红色的身影正向娇儿下着杀手,哪及细想,金剑便当暗器甩出,又快又准,又沉又稳。百里风觉出动静,闪身一躲,那剑从她的左耳边擦过,正将她那大大的耳环扯下,那耳朵也拉豁了来。那剑钉在一棵树上,我跟着剑,立在了娇儿的面前,随手抓回了金剑。 “是大哥!”丁哥儿雀跃地欢呼起来,慕容娇儿也从地上爬起,哪有死里逃生的惊悸,一样是喜形于色。 “哟,好漂亮的一个后生,比奴今日得到的那个还要强上了许多。”百里风扭搭着身子站在我的面前,又换了一副脸孔,耳朵却是真真地在滴血,她紧盯着我,道:“怎么,你是他们的大哥吗?也好,奴便饶了他们,只要你……” “呸!”我厌恶地吐了口唾沫,这脸也不知是臊还是酒的作用,分外火热。 “哟,脸都红了,小伙子是不是没有沾过女人呀?你想不想试一试?” 我知道她越说下去就越不会好听,喝了一声:“你少胡说,看剑!”已将富豪剑递了出去。她闪在一边,却是一愣,恍然大悟:“你是?……哦,你就是那个占奴窝的灶王爷。” “你总算想起来了。”我冷笑道:“那日让你逃了,今日不会再叫你害人。”说着已抢先展开了剑招,生怕她再使什么媚术,我如今是喝了酒的,对自己的定力没有把握。 我的剑如行云流水一般挥洒而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用得什么剑法,觉得那酒劲上来,只想发泄,手下越发地连贯起来,这脚步虽有些不稳,好在剑花繁乱,缭人眼目,我也是皮糙肉厚,不在乎她反击过来的水袖和绵蛇掌,顷刻间已将她裹在其中。亏得这富豪剑又钝又沉,没有刃口,没有剑芒,才不致于伤及其身,纵使如此,也让她手忙脚乱,气喘吁吁,保命都来不及,哪还有空闲想风流的事。 娇儿在一旁拍手叫好,丁哥儿也连声喝采:“我大哥就是厉害,这个骚女人今天休让她跑了。”娇儿却道:“月哥哥,这是什么剑法,我怎么从未见过?”丁哥儿也问着:“你又哪里学来得?一定要教我。”我觉得好笑,这些剑招我只是胡乱挥出,其实再简单不过,将王不安的剑里夹上些东方世家的花样,再喝上个半醉,便可以舞将出来,又有罗汉剑的沉稳,又有回肠剑的潇洒,还有醉剑的飘乎,这就难怪百里风慌乱了。我心里却在想,我这些似是而非的剑式一定逃不过东方太保的眼睛。就剑术上来说,一个独孤庆,一个东方太保是我望尘莫及的。东方太保的剑法来自他的师父老盟主,那个老头子当真是高深莫测了。 不知道百里风应付了多久,她自知已经败了,只是无法逃走。在江湖十个魔头中,她的武功是最弱的,简直就不值得称之为魔头,我实在纳闷,为什么还会有如此众多的高手栽在了她的手里?不容我细想,百里风已惨叫了一声,飞了出去,原来是她慢了一招,被富豪剑正扫中了脊背,就象被金锏打中了一样。我一顿,却见一团红云飞了过来,忙纵身躲过,原来是一方罗帕,伴随着还有一股扑鼻的异香,我不由得心头荡漾,暗叫不好,急闭呼吸,却见丁哥儿与娇儿齐齐跌倒。百里风回头看我依然挺立,早无战意,恨恨地道了声:“好一个铁汉子,可惜了这张脸。”说着纵身而去,消失在了茫茫的暮霭里。 我有心去追,又怕她使出别的花样,心思刚一乱,立刻便心猿意马起来,忙闭功运气,循环一周,并无大碍,知道又是叫勾魂香的催春药,睁开眼来却见丁哥儿与娇儿搂抱在了一起,正无法自制地亲吻。我暗叫不好,转身飞奔到了河边,先洗了把脸,立刻觉得清醒了,然后摘下酒葫芦,灌满了水又跑了回来,那两个人已经在脱着衣裳。我哪顾许多,“咕嘟嘟”地将葫芦中的水尽数倾倒在两个人的头上,脸上,这两人同时打了一声喷嚏,蓦然惊醒,却都羞得腓红满面,无处躲藏,只是丁哥儿脸皮厚了些,只难堪了片刻,又嘻嘻笑了起来。 “果然厉害的淫药。”我心里想着,对百里风越发愤恨了。 “啊!”暮色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少女的尖叫,我吃了一惊,娇儿也蓦然惊醒,大叫道:“哎呀,不好!”回身就跑。我万分诧异,也跟了过去。 跑出了树林,林外原来是一片瓜地,在地头还有一个茅草盖成的瓜棚,此刻是秋末冬初,这片瓜地与瓜棚早已废弃了。娇儿当先向瓜棚跑去,我与丁哥儿随后紧跟,就见那瓜棚的破门忽然打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零乱的女子悲痛地哭着跑了出来,迎着我们擦肩而过,那风带着她的长发飘起,一张娇小俊秀的脸从我眼前晃过,我愣在了那里。哦!这个少女我好熟悉,再回头时,她已经跑进了树林。 是海妹!我猛然想起。 第十七章 武夷山(二) “表哥,你疯了不成?”瓜棚里传来娇儿尖厉的嘶叫,我来不及细想,也跟进棚中,见到的却是一样衣冠不整、沾满稻草的东方太保,他正挣脱了慕容娇儿的手,抓起了地上的一把剑要刺入自己的胸膛,我劈手夺过,顺手点中了他的云门穴。他呆立在那里,双目赤红地盯视着我。 “怎么回事?”我问娇儿。娇儿却泣不成声,丁哥儿在后面半讥半讽地道:“嘿,他被那个骚女人看中了,驮到这里来的。”我看了看手中带着长穗的宝剑,立刻明白了,丢下剑飞身出了棚子向树林追去,丁哥儿只在后面“唉唉”的乱叫,不明所以。 我在树林里找着,一边喊着海妹的名字,但根本没有人答应,搜索了几遍,在一个山坡的高处向四外望去。这天已渐黑了,我看不清远处的景物,只觉得河边似乎有一个人影晃动。“海妹!”我喊着向那里冲去,到了河边又愣住了,这个人仍然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不是已经到了河对岸吗?怎么又回到河的这边?她凝望着河面,手中还握着一只绣花的女鞋,那绝不是她的,她的脚绝对穿不上。 “老人家可见到一位女孩子过去?”我来不及问她的来历,先打听着海妹的下落。 老太婆转头看了看我,露出神秘的样子道:“看见了,一个挺好看的闺女。” “她往哪里去了?”我急问。 老太婆不慌不忙地道:“喏,她跳河了。”她指着这条河,河面上漾着一圈圈的波纹,黑乎乎地也看不清河的中间。“看,这是她的鞋子。”她说着将手中的绣花鞋递给了我。我接过鞋子,呆呆地立在那里,一时间身心都感觉麻木了。老太婆还在咂着嘴,叹息着:“哎!多好的一个闺女,在河北的时候,她还请老婆子吃过饱饭。” 我望着手里的绣鞋,泪水已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想起了小时候和海妹流浪的情景。我们一起挨饿,一起乞讨,一起与狗搏斗,那时候就仿佛是亲生的兄妹一样。啊,如今,她却……!我再不能回忆,转过头去,老太婆柱着拐棍正蹒跚地离开,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我说过,这小哥遇到我便要倒霉,我说过的,我说过的……”是吗?是因为我施舍了这位穷老太婆吗?不,可是我的海妹……?我应该去打捞她的尸体,但天已黑了,只有等到明日。我想起了东方太保,一股无名的怒火冲涌而出。是他,是他这个名家子弟,是他这个自命不凡、傲气十足的盟主高徒,卑劣地玷污了一个如玉少女的清白。 我跑回了瓜棚,娇儿与丁哥儿已点燃了一堆火在烤着什么东西,东方太保蜷缩着坐在一个角落里分外安静,我一把将他拽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他并不躲闪,将那健壮的身体全部交给了我,连哼都不哼一声。娇儿大吃一惊,叫着:“月哥哥!”已抱住了我,我只一甩便挣脱了,依然对这个粉子都大打出手。娇儿又抱住了我,一边唤着丁哥儿:“丁哥儿,你再不过来帮忙,就滚远些儿!”丁哥儿初时还环抱双肩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闻言急忙过来一齐抱紧了我。这个可恶的小子,这了老婆可以不要老哥。 “他不是人!”我大声骂着,不能与丁哥儿、娇儿较劲。东方太保却垂着头一声不吭。“他把海妹给糟蹋了,他还是人吗?”我依然怒火不止,哪还有秋帮主的气度,完完全全就成了市井的小民。 “那个女的就是海妹?”丁哥儿问了一句,他自然听我说起过,而娇儿从小就见过的,她知道我还有个妹妹在武夷山学徒,也没有想到那就是海妹,也怔住了。 “对,她就是海妹,就是我的海妹。”我嚷道。 娇儿恳切地求着我:“月哥哥,你就饶了他吧。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他是中了百里风那个狐狸精的迷惑,他根本把持不住自己。” 我呆在了那里,无法对东方太保求全责备了,我也有过亲身体验,自己都无法克制,又如何能去勉强他呢?这世上也恐怕只有月清和尚那样从小出家的高僧,可以躲过百里风的媚药。 “我和丁哥儿是偷偷跑出来的,我们是来找你的。”娇儿戚戚地说了起来。我想起这几日放浪形骸的行为,实实惭愧,也许是我沉缅于醉生梦死的时候,他们反而超到了我的前头。娇儿继续说:“我爹怕打不过丁哥儿,便让表哥把我追回去。表哥追上来,放过了我们,他却遇上了百里风。我和丁哥儿见他被那狐狸精捉到此处,便跟了来,才与那淫妇交起了手。百里风先还抓住了个武夷山的人,说是要拿她去武夷山威胁东海玄女,没想到她会是海妹。”她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瘫软地坐在地上,说不出是苦是愁,将对东方太保的恨全部转到了百里风的身上。 东方太保背靠着一根木桩,所有的傲气一扫而光,变成了萎靡与沮丧,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是让人同情,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怯怯地问:“她真是你妹妹吗?”他听了娇儿的话,真以为我们是亲兄妹。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犹疑了片刻,迟迟地又道:“假如……假如你……你要是应允,我……我可以娶她。”他把我当成了海妹的家长。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折衷的办法,但是……我将海妹的鞋了扔了过去,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他愣愣地举着那只鞋子看着我。 “她跳河了。”我告诉他。 他呆在了那里,如同傻了一般。我也呆住了,忽然记起这样一个事实:秋月浑跳海的时候,正是海妹救起了他,海妹的水性是一流的。“不!那个老太婆在骗我!”我大叫了起来。 我忽然清醒了。 五台山老和尚送我来此不是为了情爱,而是为了弥补前世的过失。虽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补救,但仍然有许多的事要我来做。从我钻进秋月浑的身体开始,便注定了生命的短暂,这依然是一个随时要面临死亡的肉体,我的时间并不多。 我不再去向灵儿解释,虽然我还是如此地爱她,但现在分手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便让她记恨我一辈子,这样当我离开的时候,她的痛苦或许会少些。对于翩翩,我也无须去逃避,反正她是我前世的姻缘,逃也逃不脱,我的生命不长,对于她来说,痛苦还在后面,我又何苦让她现在就痛苦呢? 我终于体验了佛陀的格言:“从爱欲产生忧愁,从爱欲产生恐惧,拔除爱欲的人,既没有忧愁,也没有恐惧可言。”我将爱欲忘记了,现在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开始制定下一步的打算,应该却一趟武夷山,首先去解救淳于烈,然后去惩罚百里风,最后还要见一见林英子和她的儿子。我决定在武林大会上有所作为,必须与七星盟的中间人士有所交往。当然,我也希望能在那里看到海妹。我的直觉告诉我,大仇还没有报,海妹不会轻生,最其马她没有跳河。我不知道那个老太婆为什么要骗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神秘,她或许是一个隐藏着的武林高手,或许真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普通老太婆。不管她是谁,她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无须将她调查得一清二楚。 当我说出我的计划时,丁哥儿却愣了愣,不解地问:“你不去与灵儿姐解释吗?我知道她只喜欢你,你只要求一求她,她就会心软的。” 我摇了摇头,道:“恨是一种痛苦,爱也是一种苦。这世上我虽然只爱她,但我只要爱她就行了。我不会在乎我会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爱是一种执著,也是一种奉献。她如果爱我,她会原谅的。” 丁哥儿似懂非懂,娇儿却低下头,喃喃地道:“在我看到你那样不顾一切地追灵儿姐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你真心爱的人,我只不过被你当成了妹妹。你知道那时我是多么痛苦吗?直到发现原来还有人象你喜欢灵儿姐一样地喜欢我,我才明白过来,对你的不是爱情,其实……其实是依恋。我的哥哥们如果象你这样就好了。”她说的时候,初时丁哥儿如吃了酸梅一样紧锁着脸,后来又慢慢舒展开来,并露出了得意的笑。我惊讶地发现娇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我真不懂,你那样喜欢灵儿姐,为什么……又为什么和翩翩……”娇儿问及此处,便觉得不好再问,停住了话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了看对面的东方太保,有些惭愧,沉默了片刻,这才支唔着:“其实……其实我也经历过和他一样的情形。”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尤其是东方太保,他那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我发现那种在我面前显露的自卑正在渐渐消失,也许他觉得我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了不起之处。 丁哥儿却大笑了起来,那种得意,就象是他这一生最快活一样。他也不知是在妒,还是在讥地高声叫着:“哈哈!让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每天都遇上那个骚女人我才高兴呢。” 东方太保的脸红成了布,我却一本正经地问道:“我要去武夷山,你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去!”他立刻停止了大笑,连忙道:“你去哪里,我和娇儿就跟到哪里,你知道我们是分不开的。” 娇儿却问着东方太保:“表哥,你还回东方世家吗?”东方太保摇了摇头:“不,我要回庐山。”他说着又看了看我,道:“我要回去请罪,我把七星剑丢了。” “我说过,七星剑被一枝梅抢去了。”我十分不快地道:“我答应过你,会将剑还你,就一定可以做到。” 丁哥儿也气愤地指着他骂道:“你他妈的还想要回你的剑,那日你闯上太行山,伤了我们多少的人,我们还没有找你算帐呢!” “丁哥儿!”我喝了一句,他不再答言,只是气鼓鼓地望着我。我重复地道:“多则五六个月,少则两三个月,我一定把剑还你。” “多谢秋帮主。”东方太保客气了一声,望了望旁边的丁哥儿,娇儿正不满意地数落着他。东方太保迟疑了片刻,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我等着他,见他憋了半天,才低下头来尴尬地解释着:“其实……其实秋少侠是个真君子,在下十分敬仰的。”我笑了笑,说了声多谢。丁哥儿忍不住讽刺道:“当初你怎么如此恨他?”他越发地难堪,结巴地答着:“其实……其实在下很想……很想与阁下交个朋友,只是……只是……” “只是因为我是响马头子,是老黑魔的门下,是不是?”我看实在难受,替他说了出来:“这只不过是有些人的偏见,项冲、王不安不都是名门子弟吗?他们都可以与我交上朋友,别人为什么不行呢?” 东方太保抬起了头,也不知什么心态,半是惊喜,半是羞涩,那傲气似乎也湮灭了,嗫嚅道:“在下若不是多有得罪,倒想与阁下交个朋友。” 我哈哈大笑起来,爽快地道:“我们都是年轻人,又惺惺相惜,怎么就作不了朋友,让过去的不快见鬼去吧!” 他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率直,也有些激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我却道:“今日可惜无酒,若有酒倒要好好畅饮一番。”心里却在想,这个东方太保如果少了一份居高临下的姿态,确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丁哥儿在旁边悄声地嘟囔着:“嘿,想娶人家的妹妹,就巴结人家,我算是看透了。” 我只把他的话付之一笑。 第十七章 武夷山(三) 难怪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只能算丁哥儿的兄长,还比不上娘亲,这也难怪他将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讨好娇儿的身上,把我当成了一个障碍。好在我这个人并不计较他对我的冷淡。他也有言在先,悄悄地告诉我:“等我娶了娇儿,便该作威作福,让她来侍候我了。”我却好笑,这到底是小孩子的话,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拿住谁呢。 从北方到南方,从水乡又到山区,我们走了有二十余天,只当是游山玩水。冬天的风光虽不如春天旖旎,却也别有一番情趣。这一日已到了福建境内,过了浦城就该是崇安了,武夷山便在崇安境内。与纷乱的北方相比,这里倒是民丰物阜,安定祥和,一派田园风光,只是地处偏僻,消息闭塞了些。 浦城是衢州通往建州的咽喉,也是闽北的交通要冲,是一个比较大的县城,过住的客商到福建第一日从枫岭至此歇宿,第二日赶早可到建阳或崇安,如果错过,便再无宿头,只怕还要遇上盗匪了。 我们在浦城一家最大的江南客栈住下,虽然外面下着小雨,丁哥儿与娇儿还是出去逛街,我百无聊赖,坐在客栈的前堂喝酒,听南来北往的人说着奇闻趣事,却也自在得意。 我的旁边坐着的是两位江湖人物,看他们的习惯和装扮,可以猜出一个是浙江海沙帮的人,一个是福州飞船会的人。这两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互相吹捧了一番,然后开始数落起武林榜来。原来,所有的高手都被那些无聊的人一一排列了,从强到弱共三十名,称为武林榜,连我和丁哥儿也位列其中。 名列第一的自然是七星盟主,第二是七杀门主,第三是无极道长刘海蟾,第四是那个人人畏惧却又无人见过的十魔之首的山鬼;后面紧跟着是老黑魔霍山翁,少林方丈智仁大师,白魔朴海婆;独孤庆排在了第八,白朴位列第九,我也荣幸地排在了十大高手之末;三老三个人之合排名是第十一,以后依次是周心远、广禅僧、林英子、冷无情、淳于烈、李自笑、上官容、东方闪烁和百里风;丁哥儿排在了第二十三位,他的前面还有东方太保与一枝梅,这如果让丁哥儿听到,一定会大发雷霆,他竟比我差了十三位之多。 我不知道这些江湖人物们是依据什么排名的,若单论剑术的话,东方太保还要在我之上;若单论拳脚,广禅僧要强了独孤庆许多;若单论内力,丁哥儿与东方太保都比不上没有入名单的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就算是以综合实力分析,谁观过山鬼的武功?谁又见过七杀门主与七星盟主交过手?以我的感觉,老黑魔霍山翁也不见得比智仁强上几分,我反倒要相信东方太保的综合实力要比其父强上了许多,足可与淳于烈匹敌;而淳于烈与李自笑根本就是难分上下,没有谁高谁低之说;我与淳于烈之间也没有相差到六名之远。我只能说武林榜完全是江湖上的游戏,没有什么规则的游戏,就象是现代社会的网球、羽毛球、乒乓球的排名一样,一百名以外的选手打败第一名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定哪一天我便击败了名列榜首的七星盟主。 那两个无聊的人数完高手,又开始对每一个人评论一番,仿佛他们就是个法官。我想,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我,换上了上官容,这两个人已经身首两处了。说着说着,他们已经说到了林英子,那个海沙帮的人有意地问道:“年兄,近日来,江湖上传闻的东海玄女之事可是真吗?”飞船会的人忙“嘘”地按住了嘴示意,仿佛噤若寒蝉,又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悄声道:“你小声点儿,这里是武夷山的地盘,万一让人听到,你我可要遭殃了。”说着连忙会了酒钱,与那个海沙帮的人匆匆出了客栈。 我听了一个无着落,心中好生纳闷。一个伶俐的伙计正过来收拾碗筷,我灵机一动,叫道:“小二,再与我切些熟肉,烫上壶酒,送到我房里去。”说着起身回了房。那伙计答应了一声,端着碗碟走进了厨下。 不一会儿,那个伙计端着食盘敲开了我的房门,我放他进来,又将门关上。伙计将食盘放在了桌上,客气了一声正要离去,我一揽手,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坐下,道:“这位小二哥,何不陪在下饮上一杯?”小二推脱着,奈何我的强留,他只得坐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我问道:“在下初到宝地,还请小二哥见教。”这伙计也爽快起来,道:“客官有何事不明,尽管问来。”我笑了笑道:“不知你们福建地面可有什么讲究?”伙计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答道:“客官只管放心,在我们建州不会有麻烦的。福建有两处山头,福州有飞船会,建州有武夷山,客官若是在福州作买卖,飞船会的纳费必不可少,但在我们这里却无须如此。” “哦?”我故作惊讶,忙问道:“这又是为何?”伙计听着得意地道:“我们建州武夷山派及七星盟之一,门长林英子人称东海玄女,武功极其高强,一把玄女剑杀遍天下几无敌手,福建两州皆以她为魁首。而此人又淡泊名利,从不斗恶好勇,并不把持地方,故而我们这里只有官府,没有江湖。” “那就没有人来争夺这块势力范围吗?”我又问道。这伙计摇了摇头道:“客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女侠性格怪异,虽然从不管江湖闲事,便却出奇得乖戾,若于她有恩,她便是要死了也要活上一遭于你报恩;若是于她有仇,你便是死了,她也要追到阴曹地府里去报仇,她对这恩与仇分得是极清楚的,故又有‘恩仇分明’的称呼。她的武功又如此高强,谁又敢来争她的地盘。” 我点了点头,这果然与我听到的一样,当下话题一转,又问道:“近些日子,我也曾听到过关于东海玄女的传闻,只不知是真是假?”伙计闻言,脸色变了一变,连忙站起身来,急急地道:“客官听就听了,我不知晓,多谢了,我要走了。”说着就要退出去。这更吸引了我的兴趣,知道他一定晓得,越发要打听了,又拉住了他,从身上摸出一锭五两的大银,道:“你若与我细说,这锭银子便是你的了。”他的眼睛死盯在这锭银子之上,嘴巴张得老大。这五两银子足够他几个月的花销,不能不让他动心。他犹豫着,我已将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按住他坐下来。他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不知道,林英子手下有个徒弟叫苏小小,极厉害的,经常下山走动,十日前还在此间来过,就是因为听到有人乱说,便一口气杀了十五个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及此事。”我安慰道:“你放心,你告诉我,我决不乱说。苏小小并不在此,这屋里也没有别人,你只管放心讲来。” 伙计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银子,还是揣入了怀里,道了起来:“林女侠在几年前死了丈夫,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手下有三个最得意的弟子,那个姓苏的是她的二弟子。这几年,武夷山倒也相安无事,但俗语说‘能守十年闺,难守三年寡’‘寡妇门前是非多。’几个月前,她不知从何处抓来了一个后生,便也是住过此间的。那后生生得倒是好看,只是面色黑了些,极好说笑的,这店中一有了他便多了许多的笑话,我们都愿意听他吹牛。”我心里暗笑,如果他们知道那就是十魔之一的浪荡者淳于烈,他们还会不会去听他讲笑话。小二仍然说着:“这个后生被五花大绑,只有腿可以活动,听林女侠的大徒弟葛姑娘说他被点了穴道,还在半道上跑过,又让林女侠捉了回来。那个后生极喜欢喝酒,酒量也大得出奇,由于双手被缚,是由我替他夹菜、喂饭的。那酒倒在碗里,他一口气就能喝上八九碗。可林女侠只准他喝九碗,说他喝多了会撒酒疯,我看他就是喝上了二十碗也不会有事的。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回了武夷山。当时,我们都为那后生捏了一把汗,看林女侠对他的态度,宛如恨之入骨一般。谁知,唉……”他停住了。 “怎么样了?”我问。 伙计接着道:“谁知到了丹霞宫,不知怎么,那个后生便迷住了林英子,竟在那里作起了夫妇,而且还请了贵溪龙虎山的张真人与福州飞船会的郑船主作证,举行了婚典。” “哦?”我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林英子是七星盟的人,堂堂一派之主,做事极稳重的,怎么可能会看中淳于烈这个浪子?她怎么能管得住这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呢?而淳于烈又怎么可能结婚?虽然他浪荡江湖,在胭脂场中打来滚去,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游戏,在选择妻子方面,他却是心高气傲的,怎么会要比他大了许多的一个寡妇?难道真如独孤庆说的那样,他真有让所有女人为之欢心的本领吗?难道是林英子逼迫他结婚的?我又怎么会?淳于烈会屈从于一个女人的逼迫?传出去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只能再问道:“后来呢?” “林女侠的三个弟子都不小了,在普通人家早就出嫁了。”伙计又道:“平日里丹霞宫少有男子走动,如今那宫中有了男主人,却引得弟子们思春。想来那后生也是不干净的,又与这些弟子勾搭。林女侠的最小弟子今年有十七八岁了,生得也是最好看,平日里见她倒是正正经经,不言不语,宛如又一个林女侠,谁知怎么就与那个后生成了奸,被苏小小发现,告之林英子,她一看势头不好,于是劫了林女侠的儿子作人质逃下山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清楚地了解海妹的为人。自其父一死,她性情大变,慧心其内,木讷其外,极灵机的,绝对不是水性杨花之辈。若是说那个苏小小,我倒是深信不已。海妹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丑事。 “就是这样的。”这伙计肯定地道:“这是苏小小亲口所说,她奉命来抓她,却打不过人家,让人家逃走了。”我茫然了,如果不是这样,海妹又怎么会一个人回到北方?她显然是私自离开的武夷山。“一定是淳于烈!”我喊出了声来。一定是淳于烈这个该死的做出的事,我心中肯定,恨不能马上将他撕成碎片。 伙计惊讶地看着我,怯怯地问道:“你……你认识他?” 我没有理会,忿忿地问:“那么那个男的呢?” 伙计也许是被我的模样吓坏了,哆嗦了半天,才颤抖地道:“那……那后生没……没有事。” “什么?林英子放过了他?”我叫道,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忙又平缓了声音,问着:“林女侠甘心容忍那个男的勾搭她的弟子吗?” 伙计这才安稳下来,告诉我:“那后生看来是极招人喜欢的,林女侠虽然与他闹了一场,终究是夫妇,又和好如初了。”我心中那股无名火从脚跟直撞顶门:什么东方玄女?什么恩怨分明?全是扯蛋!她到底还是一个柔弱的女人,终究逃不脱淳于烈的玩弄。淳于烈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曾如此信赖你,与你结为兄弟,你却依然恶性不改,污人清白,难怪人们要将你列到十魔之中,你与百里风一样,是该千刀万剐、该遭万人唾骂的! “苏小小后来救回了林女侠的儿子。”伙计最后道:“不过,这儿子也已成了废物,双目失明,喉咙也哑了,说不出话来,半死不活的。那个孩子只有六岁,倒是可怜。” “林英子就这样放过了她的小徒弟吗?”我为海妹担心,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我救过水儿,那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我相信绝不会是海妹下的手,她怎么会忍心伤害一个无辜的孩童呢?那一年她不也是同我一起救助过他的呀!但如果真是她干的,我还能维护她吗? “以林女侠的性格,当然不会让这个叛徒活着。”伙计回答:“只是当时她那儿子命在旦夕,她根本没有心思再想其它,花了两三个月为她儿子治病。想来,总有一天她会下山,去追杀那个叛徒的。” 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血流不止。当下,强压着怒火,谢过了这位伙计,放他出了门去。我犹豫起来,丹霞宫出了这么多事,海妹不会再在山上。对于淳于烈,我也无须去营救了。 我还有必要去武夷山吗? 第十七章 武夷山(四) 我还是决定上武夷山去一趟,既然已经到了山下,不去拜访拜访那个浪荡者夫妇,不是白来了吗?何况我不相信海妹能够做出那样的事,我要亲自去问淳于烈,看看他对我又是怎么说。 我带着丁哥儿与娇儿一早离开了浦城,很快就到了崇安,为了出于礼貌,能在正午赶到,我们在崇安城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难得一个好天气,便顺着当地人的指引,进了武夷山。 武夷山方圆一百二十里,有四十九峰,八十七岩,峰峰不同,岩岩互异。有的孤峰如柱,有的壁立如屏,有的尖削如笋,有的状如雄鹰。其间苍松翠竹郁郁葱葱,尽管是冬季,依然不失秀丽风光。许多山崖山岩裸露,却色彩纷呈,或红或绛,或黑或青,或白或斑,只怕天下最有名的丹青巨匠也调配不出如此丰富的颜色来。山中清溪碧澄,山泉潺潺,可谓是:“曲曲山回转,峰峰小抱流。”果然是人间仙境。 我们坐着竹排,沿着一条曲折的小溪逆流而上,沿岸大好风光尽收眼底。竹排左转右转,在一处峰下停了下来,那撑排之人告诉我,丹霞宫便座落其间,原来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 到达丹霞宫的时候正是近午时分,奇怪得是那大门却紧闭,不见一个人影。丁哥儿正要走上前去敲门,忽又退了回来叫道:“大哥,你看这门上有字。”我忙走上前,十步远就看到了那黑色的大门上写着五个巴掌大的红字:“出此门者死”。我愣住了。丁哥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等我答话,娇儿先开了口:“有人在这里寻仇。”我看了看左近,道:“那寻仇的人或许就在此附近看着我们。”此言一出,丁哥儿与娇儿都毛骨悚然,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我自言自语地问着:“会是谁到此寻仇呢?以林英子与淳于烈的武功,还有谁能够逼得他们紧闭大门呢?” “一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娇儿答道。丁哥儿也随声附和,还担忧地道:“大哥,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如果咱们进了丹霞宫,只怕也出不来了。”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道:“咦?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胆小怕事起来?” 丁哥儿十分尴尬,看了看旁边的娇儿,嘟起了嘴,支吾着道:“我……我是怕娇儿会被伤害。”哦,自从这个洋小子跌入了爱河,他也学会了关心,学会了思索,我不由地为爱所感动。 “呸!”娇儿心里不知怎么想,脸上却不以为然地道:“我才不要你操心呢,我就不信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我说得是真话,想来连淳于烈与林英子都怕的人,只怕我和大哥联手也打不过。”丁哥儿辩解着道。 “哼,你原来是个胆小鬼。”娇儿说着转过身去:“你不敲门,我来敲。”说着便朝门走去。 我正要阻止,却听到旁边传来了一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便去寻死吧!”娇儿与丁哥儿都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我飞扑向右边的竹林,耳听到一声叹息,但翻遍了整个林子也不见人影,只有几根方竹仿佛被人撞过,在来回地摇动。我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了。 “难道是遇上了鬼?”我暗自揣摩着走出了林子,却没有看到丁哥儿与娇儿。怎么回事?我大喊了起来:“丁哥儿!娇儿!……”将左左右右找寻了个遍,哪里有这两个人的影子。我的心立刻沉到了海底,冷汗森森冒出,心知中了对手调虎离山之计。 这确实是一个又强大又狡猾的敌人,能够在青天白日之下,把我引开,又顷刻间掳走丁哥儿与娇儿,不发出半点声响,这份能耐已是我自从入道以来遇上的最强手了。不说此人武功多高,只这份快速的身法,也不见得次于独孤庆。可是他又是谁呢?难道就是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山鬼吗?想到此处,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人与丹霞宫有什么我不管,他又为何与我过不去呢?怎么听那声音如此耳熟,这个人一定是我见过的。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字,忽然就想起了百里风,她不是冲着丹霞宫来了吗?不,不会是她,她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如今我不再去管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是谁,最关心的莫过于丁哥儿与娇儿的安危了。 我用力敲打着丹霞宫的门,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见到林英子。也许在我去追那个人的时候,丁哥儿与娇儿已经进入了丹霞宫。我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但到底还是有可能的;假如不是这样,我最少可以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来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与林英子、淳于烈结盟,虽然我不希望这样,讨厌淳于烈,但必须要解救丁哥儿与娇儿,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对手。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一人与三大高手对敌。 一个人已经悉悉嗦嗦地走了过来,不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一双眼睛看了看我,这才将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依然梳辫的姑娘。此间的风俗,梳辫为未出嫁的姑娘,梳髻为已出嫁的妇人。当然,女子带发出家亦是梳髻的。她的身材微胖,圆头大脸,脸上还有些麻子,但并不难看。这个姑娘比我大了许多,我记得曾在鹦鹉山庄附近见过她,她是林英子的大徒弟葛星星。也许是因为她脸上有麻子,才会取名叫星星吧。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紧着我,仿佛我是个什么奇宝,教人好生难受。我咳嗽了一声,才把她惊醒,抖声问:“你……你是何人?”看来,她是被那个躲在暗处的仇家吓坏了。于是,我朗声道:“在下秋月浑,有事要见林女侠。”“你等着。”她说着又关上门进去了。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奇怪的是这回出来的不是葛星星,而是苏小小,她一脸红晕,头上还插着一朵芬芳的水仙花。见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娇柔地道:“不知大名鼎鼎的绿林帮主秋大侠驾到,有失远迎,让我大师姐怠慢了,还请见谅。”她说着,那一双妩媚的眼睛如流水一样不停地扫视着我,我却浑身不自在,不知怎的,马上便想起了百里风。 “林女侠可愿意见在下?”我问道。 “这个……”苏小小玩弄着她随身之剑的长穗,扭捏起来,捏着嗓子,嗲声嗲气地道:“我师父说,秋大侠如果没有看到门上的大字,就进来。” “那好,苏姑娘请带路。”我目不斜视地道。 她一脸兴奋地叫着:“你知道我姓苏?” 我微笑了一下,不失仪态地道:“江湖中谁不知道林女侠手下的三位高徒呢?”这一捧,她果然如坠云雾之中,道:“秋大侠请!”然后关上了门。 她在前走得很慢,却摆出各种风骚的模样,显露着自己并不丰满的身条。我一阵阵反胃,不明白林英子那么正经的人,怎么会收这样一个徒弟?不过想一想,现在的林女侠既然与淳于烈结婚,就已经不正经了。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好笑,这个苏小小当初在林英子要赶她出师门的时候,不正是我为她求得情吗?奇怪,她怎么没有认出我?就算我的模样变化太大,她也该从海妹那里想到是我,除非她并不知道秋月浑就是卢海妹的兄长。 穿过两层院落,苏小小忽然变得麻利起来,腰也直了,步也稳了,身子也不晃了,我猜想马上就可以见到林英子了。 果然,我们走进了丹霞宫的会客厅,林英子一脸冰霜地已经等在了那里,很有礼貌地将我让到客座,叫苏小小端上了茶,命她退下,就是这么简单,她甚至没有多问我到底是不是秋月浑,象久别重逢那样盯着我上下打量一番。我有些不解,她怎么会对我这么陌生。 “林女侠,我们又见面了。”我提醒地问候了一句。她却皱起了眉头,冷冷地问:“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我怔住了,是她早已将五年前的事忘了?还是我果真变得太多呢?我忽然想起来,那一次我并没有她我的名字。这一年里,我在江湖上也算闯出了些名堂,难道海妹也没有对她说起过我吗?如果海妹真没有提起过我的名字,这并非不是件好事,最少让我避免了许多难堪。 “我不习惯别人跟我套近乎。”林英子看了我一眼,以为我方才很尴尬,又接着道:“不过,你不同,你是我夫君的拜弟。” 我自然知道他的夫君是淳于烈,但此刻我正对淳于烈恨之入骨,也冷冷地道:“不,我没有拜兄。” 林英子并不愕然,反而微微一笑,道:“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已与淳于烈在几个月前结为了夫妇,是事情匆忙,没有邀请秋兄弟,这都是我的过错,你若怪罪,就只怪罪我是了。” 我知道她又错会了我的意思,但也气愤她替淳于烈说话,直截了当地道:“不,我与淳于烈早已割袍断义,他已经不是我的兄长。” 林英子愣愣地看着我,脸阴沉下来,霍地站起身却又坐了下去,扳起了面孔道:“既然阁下不是我夫君的兄弟,又到我丹霞宫来,所为何事?” “在下上山来原要问一件事,如今却要问另一件事。” 她却连听都不听,道:“我林英子向来不管闲事,你要问的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我什么人?恕我招待不周,秋帮主请回。”说着站起身来便要走开。 我有些恼怒,强忍着火气,镇定地道:“我知道丹霞宫遇到了麻烦,对手就暗藏在宫外,而且武功极高,只怕凭林女侠夫妇二人也非敌手吧?” 林英子转回身来,愣愣地看着我。我平静地道:“如果你肯将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我可以与你们联手对付那个人。” 她吃惊地看着我,随即又冷笑起来:“嘿,秋帮主不会这么简单吧?你凭什么来趟这趟浑水?” “我可以实话实说。”我道:“如果不关我的事,或许我真地一走了之了,但那个人抓走了我的两个人,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哦?”林英子恍然大悟,讽刺着道:“我以为呢?秋帮主也并非那么侠义。” “你错了。”我忿忿地道:“你的对手抓走我的人是以为我与你们是朋友,是你们请来的帮手。但他一旦知道你我之间各不相干,我猜想他绝对不会傻得要与江湖第一大帮的绿林帮作对吧?哼,他只与丹霞宫有仇,却与绿林帮无恨无怨,如果我忍一忍,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顶多是绿林帮有过一次难堪。而你不同,难道不是吗?” 林英子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这才问:“你要问什么事?” “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愣了一下,怀疑地看了看我,正要说话,却见葛星星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师父,不好了,有个女人在门外大声叫嚷,要师父出去答话,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林英子愣了一下,我也站了起来,她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却对葛星星道:“随我来。”已经出了客厅。我也在后相跟,来到了大门口。林英子大声吩咐着:“将大门打开,我倒要看一看是何方神圣?” 第十七章 武夷山(五) 两扇大门咣当当地开了,门外出现了一个风骚的妇人,头戴红花,身穿红袄,体态丰盈,妩媚千娇,一晃三摇,好不惹眼。来得正是那个千面狐狸精百里风,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又换了一副嘴脸,却是四年前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容颜,看来她真有一千张脸。 “哟!”百里风拉着长音,那姿态仿佛是勾栏院中的老鸨在招呼客人:“这么多年未见,林女侠变得越来越苗条了。”说着又往后看了看我,一笑,才道:“奴说呢?原来还有这么个英俊的少年相伴,是奴也知足了。” 不等我答话,林英子已勃然大怒,喝道:“百里风,你再说一遍?” 百里风扭着身子,作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样子道:“哎呀,这人怎么都这般正经?我原以为林女侠坚贞得很,不会改嫁,不也嫁了吗?咳,这世道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你……”林英子气得直打哆嗦,压着火立起了双眉,一字一句地喝着:“你找死!” “哟,奴还没有活够呢。”百里风却得意地道:“奴听说有人来找丹霞宫的麻烦,特意来瞧一瞧。怎么,是谁在这门上写了这么几个字?”这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污辱。 林英子挪了挪身子,没有轻举妄动。 “百里风,我已经放过你两次了,事不过三,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我经不住威胁道。 百里风看了我一眼,挑逗地笑道:“哟,铁汉子又开口了,奴的两次好事都被你拆散,奴倒未恼你,你却先恼了。若真有本事那就晚上与奴战一回如何?”说着格格笑了起来。 她是认为我不敢出大门,就如此放肆。我扣起了三枚铜钱,暗将内力注入,用得却是慕容世家的散花五毒针手法打将出去。她正自得意,猛见三道寒影打来,急急躲去,两枚走空,却有一枚不偏不倚正打在她的左耳,她“哎呀”了一声,左耳的耳环也与右耳一样打落下来,那耳朵眼也豁开来。这一回她的两个耳朵再也无法戴耳环,她捂着流血的耳朵怒视着我:“你暗箭伤人,不算英雄。” “我本来就不是英雄。”我毫不在意地道:“对你也不必讲什么光明正大。” “你到底是谁?总是三番五次地与奴作对?”她问。 “你难道连他都不知道吗?”苏小小在一旁答了言:“能称得上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除了绿林帮秋大侠外,还会有谁?”这是一句又奉承,又轻浮的美言,在苏小小的嘴里说出,我却觉得并不舒服。 “你就是秋月浑?”百里风暴怒的脸又绽出了妩媚的笑,道:“奴早就猜到你是相思野龙,果然风流倜傥,倜傥风流,她不叫人相思。咯咯。” 林英子不再耐烦,冷冷地问:“你有何事,要说快说,我要关门了。” “哟,别急呀。”百里风向前走了一步,道:“林女侠可记得五年前,我们曾打过一次赌?” 林英子阴沉着脸,并不看百里风,也不知道什么心情,漠然地道:“我没有忘。” “那好。”百里风飞了一个媚眼,踱起步来:“东海玄女林英子向以恩仇分明,从不失信而著名江湖,奴想林女侠不针说话不算话吧?”林英子只是鄙夷地哼了一声,没有答言。她继续说道:“奴听说林女侠已将浪荡者淳于烈抓回了丹霞宫,还听说你们新近成了夫妻,奴这里恭贺了。只是林女侠莫忘了当初的诺言。” “你也莫忘了,我们并没有定立时间,你来早了。”林英子这样告诉她。 “不,奴来得正是时候。”百里风吊着声音,装模作样地说:“谁知道你的那个对头会不会连淳于烈一并杀了,当初我说得可是要个活人,不是死尸。假如奴来晚些,嘿嘿,只怕丹霞宫已经没有了活人。” “你……”林英子想要骂一句,却又骂不出口。我有些不解,当下问道:“百里风,你要淳于烈干什么?” “哟——”她这一声叫,直吓得我心跳。只见她向我眨了眨眼睛,又媚笑了起来,问:“秋帮主也感兴趣吗?” “我只是想知道。” “这不能明说。”她嗲嗲地道:“奴对他一往情深,奴是多情者,他是浪荡者,可谓性情相投,珠联璧合。你说说奴能图他什么呢?” 我不觉得有些脸红,这个女人如此淫荡不堪,果真是与淳于烈天造的一双,地配的一对。林英子忍将不住,骂道:“你这个无耻贱人,只知道想男人。” “哟,奴是贱人,林女侠贵吗?难道林女侠不是图他奇货可居?要么怎会嫁与他,将贞节都抛到了一边。” “你住嘴!”林英子气得胸腹起伏,身子也哆嗦了起来。 百里风并没有停口,稍一顿又道:“不过林女侠不要生气,这世上又有哪 一个女人不爱他呢?奴也对他爱不释手,如果林女侠觉得难以割舍,奴并不强求,却要林女侠使用另一个人来换。” “谁?” “便是你身边的少年。”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有些好笑,讽刺道:“你如何又不要淳于烈呢?” “相思野龙,野龙相思,若得到秋帮主这样的男儿,天下的男人又哪值得奴一瞧。”百里风忽然一本正经地说。我愣了一下,却见她又恢复了常态,不知是劝还是讽地道:“象秋帮主这样的人太实心,太负责任了,若你只学会淳于烈的一半,这天下的女子都将是你手中的玩物。只可惜你不是淳于烈,你却要成为别的女人的玩物。” “百里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得恼怒起来。 她一笑,却道:“你如此聪明的人,难道还没有觉察出来吗?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坠入了某个人的圈套里。” 我怔住了,觉得她的话似有所指,隐隐感到了些什么,忙问道:“你且把话说明白些。” 她格格一笑,道:“秋帮主真是幼稚,你又不是奴的男人,奴为什么要对你讲,除非吗……”她媚笑了笑,道:“除非你成为奴的男人。” “呸!”我骂了一声,早已尴尬已极。 “百里风。”林英子叫道:“你不是要淳于烈吗?便进来取他走。” 百里风看了看门上的字,狡猾地道:“林女侠好高明啊,你是让奴也进这门,便再难出来是吗?可惜奴不上这个当,奴要你将淳于烈送出门来。” “你既然怕招祸,难道就不怕淳于烈出门也会招祸吗?” “你只将他交与奴手,便是实现了你的诺言。”百里风只是说。 “你也不关心他的死活罗?”林英子叹了口气。 百里风却揶喻着道:“奴自然没有你关心,他一死,你又成了寡妇,实在可怜。” “你……”林英子险些又要暴跳起来,她虽然武功高强,却远没有百里风灵牙利齿,当下强压了压怒火,淡淡地道:“你若不带他走,他根本就走不了路。” “这是为何?” “他中了毒。”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淳于烈始终不露一面的原因。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这位名震江湖,又让许多人恨,又让许多人爱的浪荡者淳于烈,何况我还要听他给我解释海妹的事情。 百里风最终没有进入丹霞宫,她到底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在淳于烈与保命之间,她选择了后者,这就是好所谓的一往情深。 我走进了淳于烈的卧室,这是一间干净舒适、古色古香而精美的雅居,也亏得林英子亲自收拾。靠窗处插着一瓶盛开的梅花,只是我觉得这梅花也被淳于烈玷污了。屋中的火盆烧得正旺,床边还焚着沁人的檀香。淳于烈躺在床上,盖了三层棉被,双目紧闭,嘴唇紫黑,头发凝霜,浑身微抖,仿佛是在雪层之下受冻一般。 “他中得是一种奇寒之毒,我用烈火、猛灸依然逼不出他体内之毒,只怕如此下去,他再熬不过三日。”林英子默然神伤地告诉我。 不知怎的,看着淳于烈煎熬着痛苦,我对他的怨恨减轻了许多,反而有些同情,于是问道:“他是怎么中得毒?” 林英子深情地望着淳于烈的脸,坐在了床边,缓缓地道:“三天前,有人在丹霞宫大门上写下了那几个字,我当时很不在意,命人将之擦去,但那一日宫里便有五个人毙命,他们都是曾走出门去的,我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那门上的字又出来了,我很想看一看究竟是谁与我作对,但我这夫君……”她说着有些悲戚地摸了摸淳于烈的额头,怀着无比的爱意道:“是他阻止了我,他说他是我的丈夫,男人怎么可以让女人去冒险。于是他走出了门去,当时并不见动静,他将那写字的人取笑了一番。而在当天晚上,那人就闯入了丹霞宫,与他打了起来,他胸口连中了三掌,便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她眼睛红红地说着,却又转过身去。 “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再次问她。她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道:“那一夜我虽看到他的影子,但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也猜不出他的来历。” “你便从你的仇人中想一想。”我提醒着道。 她沉思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叹道:“此人武功之高,合我夫妇二人也斗之不过。我也曾仔细想过,仇人虽也不少,但根本没有这般人物。” “嗯。”我想了想又道:“依林女侠之见,这江湖上又有谁会此种武功呢?” 她看了我一眼,道:“我这般推敲过。江湖上带有奇寒之毒的武功虽然不多,也有五六家,如大漠化玉拳,西域冷尸门,吐蕃寒冰掌,剑北凝血刀,以及高丽的银雪功。只是我与这些门派相隔万里,素昧平生,怎么会得罪他们?” “那一定是淳于烈与之有仇。”我肯定地道:“不然此人不会先前不来,如今来寻事。” 林英子没有答话,她显然接受了我的判断。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林女侠,你看那人会不会是江湖上传说的山鬼?” 她意料不到地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是,他一定不是山鬼。山鬼杀人干净利落,从不拖沓,怎么会象这样给人以恐惧呢?再说,我也从未听说过山鬼用寒毒杀人。” 我想起了江湖人士排到的武林榜,如果这人不是世外高手,以他的武功,一定排名靠前,我一一数来,不会是七星盟主,难道是七杀门主?七杀门能人众多,为何不用七杀拳呢?再说那人的声音虽然伪装,我依然有些耳熟,他一定是我曾认识的人。我正搜索枯肠,林英子却叫出声来:“难道是他?” 我刚要问,却见淳于烈“咕嘟”了一声,五官痛苦地拧在了一起,手脚也痉挛了起来,身子在不停地颤动,将这床也带着震动起来。林英子大惊失色,叫道:“相公,你感觉如何?”淳于烈哪能回答。她急忙掀起了被子,将手往心口摸去,倏地又缩了回来,泪如雨般地滚落下来。我也伸手摸去,一股钻心的凉气已然上了我的手掌,我忙缩回了手,叫道:“呀,好厉害。”林英子悲愤不已,默默地道:“这寒毒太快了,已攻入了他的心脏,他已无药可救。”不知怎么的,一种特殊的怜悯顷刻间席卷我的整个大脑,将对淳于烈的恨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毕竟曾与我结拜过,我们毕竟作过兄弟,我又怎么能对一个将死的人怨恨呢? 第十七章 武夷山(六) 我摸了摸他的手脉,还在微弱地跳动,但已明显地越来越慢;又探了探他的鼻翕,如果手感不灵敏,根本感觉不到他呼出的气。不管怎么说,他还没有断气,还在努力地与死神搏斗着。我再不犹豫,已经将他扶起坐在床上。林英子诧异地看着我,见我脱靴上床,盘腿坐在淳于烈的对面,闭目运功,双手直抵膻中,已明白我的用意,感激却又绝望地道:“没用的,我试过,我的内力注入其中便象是遇上铜墙铁壁一般反弹回来,那寒毒反而要浸上身的。秋帮主的好意我领了,但绝不敢连累于你。”我并不理会,热力已源源不断地注入了淳于烈的心脏。 初时,正如林英子所说,象是一堵墙挡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内力越大,反弹便越大,伴随着丝丝的寒气也钻入了我的身体。奇怪的是那寒毒还未通过手臂便被我体内升起的火吞噬。哦,这多象那一年我吃下天魔星草后坐在万年寒玉床上练功的情景,不同的是那时寒气来身下,这一回是来自手臂;那一回是始终无法消融的凉玉,这一回却是一解即消的冰雪。这寒气比之万年寒玉之寒气来却要差了许多。 也许是淳于烈大难不死,我竟成了他的医者。应该感谢的却是老黑魔,若不是那时让我始终处在冰与火的交融之下,我也承受不了这寒毒。我的身体是不惧毒的,而天魔功又天生的是寒气的克星,这就让我救了淳于烈的命。 淳于烈体中的寒毒源源不断地通过我的手臂传入我的身体,又被我体内的天魔星功毫不客气地吞噬,就象小溪汇入大河一样,为我所用。渐渐的,我感到从他身上传过来的寒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失。我睁开眼睛,收回双手,淳于烈倒在床上,依然昏迷,但脸上已渐了红润,心口有了热气,鼻息也均匀了许多。我知道他的寒毒已解了,试着运功一周,自己并无大碍,反而象平白地添了许多功力一样万分舒畅,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如嗜毒的蛇一样也嗜起毒来了。 林英子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宛如也冻上了一般。 我跳下床来,告诉她:“给他盖好被,睡一觉就会好了。”她这才如梦方醒。我走出屋去,心里却在反复自语着:“秋月浑啊秋月浑,你又作了件错事,救活的可是一位专门遭塌妇女的恶棍。” 林英子走出来,对我深深全揖道:“秋帮主救夫之恩,我定当报答。大恩不言谢,这里我先行拜过了。” “不用!”我客气道:“我只不过是不畏毒罢了,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拢,最后不失她掌门的风度,朗声道:“我向来是恩怨分明,今日秋帮主对我有恩,就请你说个要求,我只要能办到,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不,不用了。”我再一次回绝。 她点了点头,沉声道:“也许秋帮主武功高强,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但只要我活着,这份人情便是欠着了,我将永远寝食难安。” 这就是林英子,第一次她便是这样对我说,我让她收海妹作了弟子,这第二次……,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可不可以要求你放过卢海妹?” 她一愣,面带怒容,不解地问:“你为何要为那个叛徒求情?” 我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问道:“行不行?” 她迟疑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淳于烈恢复得很快,听说我来了时,死活要见我。虽然深恨他,但在此间他是主人,我也碍不过林英子的请求,只得走进了他的卧室。一见到我,他那大病初愈、依然惨灰的脸上立刻绽出了从未有过的可爱笑容,依然带着那浓浓的鼻音,风趣地和我打着招呼:“俺漂亮的兄弟,可将俺想坏了。”若不是躺床上,只怕他就要扑上来拥抱我了。我一声不吭,只是向他点了点头。他觉出了些什么,还装着蒜道:“咦?俺兄弟怎么不高兴?老婆,是不是你招待不周?”他责怪着旁边的林英子。林英子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答话。我答道:“不,她招待得很好。”他盯着我看了看,却自言自语地道:“哦,俺晓得了,你是为俺担心,哈哈,俺这兄弟就是心肠好。你放心,俺好得很呐。” 看着他的表演,若在以前,或许我会很开心,但现在觉得他是这般作假,令人作呕。当下,我打断了他的话,将带来的金剑放在他的床头,漠然地道:“这是你的富豪剑,我现在还给你。”说着也不等他多问,飞也似地逃了出来,心是如此得悲伤,就好象是谁在将它紧紧地揪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那个门外的对手仿佛是一只守在笼子口的猫,而我们就象是关在笼子里的鸟。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但只有等,等到淳于烈恢复了健康,以三人之力斗他一个人,胜券总要大些。 又过了两日,我不知不觉得又到了门口,却见大门洞开,淳于烈便站在那里,活灵活现地大骂着:“呸!那个藏头藏脑的鬼,看见没有,俺依然活着,让你的话见鬼去吧!”说着已将那门上的大字擦了个干净。林英子急急跑了出来,命令葛星星关上大门,担忧地道:“相公,你怎么可以跑到这里来呢?这是冒险。”淳于烈却不以为然:“行了,俺已经好了,这一回有了剑,一定可以打败他。”我感慨万千,这个万人恨的淫棍怎么这么命大,又这么好运。看来他的身体确实是好了,只是还有些虚弱。我正要走开,他一眼看到了我,叫道:“兄弟,今夜就要看你的了,那人一定会来索俺的命,俺这叫引蛇出洞。”我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入夜了,丹霞宫一片死寂,我和淳于烈、林英子警惕地守在大厅中,等待那个阴魂的出现。 快近三更,我首先听到了一声响动,紧接着便传来了猫头鹰般的唳鸣,林英子浑身一颤,低低地道:“来了。”正说之间地,一个肉团已“咣”地一声撞破了窗户闯进来,象是早就看清了谁是谁,准确无误地直奔淳于烈而去。我的身形如电,在她刚一进来已射了出去,但还是晚了一步,他不知从何处就抽出了根拐杖向我打来,同时挥掌拍向淳于烈的头顶。林英子娇叱一声,长剑如虹直刺向他的胁下。这人略一挪身躲过了林英子的剑,那拐杖横扫出去,正撞在我的飞龙剑上,掌力依然不减,还是击向了淳于烈。浪荡者到底是刚刚病愈的人,动作慢了一招,好在他已经挥起了富豪剑,这一掌正拍在剑上,那剑倏地飞了出去,这份功力之厚确实非同小可。 淳于烈见机不好,一滚而出,回手将黑虎摧心掌打出,逼得那个人退了一步,这才捡了一条命。那人还想去抓,林英子长剑回转已迎着他而来,我在左夹击,让过浪荡者,直奔他的侧翼。此人毫不惊慌,那拐轮起,先打向林英子,拐剑相撞,林英子“啊”了一声,长剑也脱出手去。同时,这人的左手成掌打向我,我哪及细想,以掌相迎,只觉得一股寒气如暴风一样急速袭来,哪敢有丝毫差迟,听得“篷”的一声,我和他都倒退了两步。他惊讶地呼出声来:“天魔掌!”我只觉得手臂发麻,一种透骨的冰冷传入了我的身体,但随即又消失了。我这才看清这是一个披头散发、宛如鬼魅一样的身影,他那边接林英子的剑,这边与我对掌,才与我一样退了两步,只这份功力我已是远远不及。 这人只愣了片刻,又发起狠来,还是不饶淳于烈,向他掠去,我随后紧跟。淳于烈早已有所准备,迎着此人大喝一声,双掌一摆,我又看到一只黑虎如同闪电一般怒吼着直奔此人胸膛,但这威力却要比我第一次看到时弱了许多。此人猛然一滞,双拳极快地拧转,这仿佛看到了一个雪球在被滚大,轻易地便将淳于烈的拳头挡了回去。我趁机拳剑并起,将她裹在其中,他并不慌乱,胸有成竹,见招破招,见式破式,转眼间就与我折了五六十招。 大厅的灯亮了起来,这是苏小小与葛星星按照林英子的命令点燃的。我依然费力地与这人周旋,却听到林英子惊叫一声:“朴海婆!”也就在此时,她的长发甩了一下,露出了张老态龙钟的脸。“是你?”我惊呼起来:这正是曹州路边向我乞讨的老妇,我从来没有想到那个老太太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白魔朴海婆。 朴海婆知道今夜再得不到便宜,她一个人如何也战不过我们三个人,当下长啸一声,将大厅震得嗡嗡作响,那顶棚的尘土也扑扑落下。她向我挥了一拐,逼我连退三步,已冲也了林英子和淳于烈的包围,又从那窗子跳了出去。“休走!”我叫着也追了出来,后面传来了林英子和淳于烈焦急的呼唤:“莫追!”他们是不愿意追的,要追也追不上。我却不同,我还有两个伙伴在她的手里呢。 我再不会让朴海婆轻易溜走,那一日在丹霞宫门口,她声东击西地骗过了我,我以为她的轻功有多高强,今日看来,却比独孤庆与上官容差了许多,也许还比不上一枝梅,我可以紧紧盯住她,让她甩脱不开。 第十七章 武夷山(七) 我们从丹霞宫的院墙了跃而过,又奔了将近五六里,早已将林英子和淳于烈甩在后面了,那老婆子知道后面只有我一个人,反而停了下来,回身横着拐杖拦在我的面前,叫道:“秋帮主果然艺高人胆大,对我这个老婆子还穷追不舍,你就不怕死吗?” 我立定身形,看了看面前的人,黑暗中哪里辩得清模样,只感觉得到她祟祟的鬼影森森冒着寒气,哪里是曹州道上那个可怜猥琐的老乞婆。我知道以我的功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依然不示弱地道:“朴前辈,我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你,你又为何抓走我的人呢?” “哦?那一男一女是你的人?老婆子已将他们变成了僵尸!”她随口道。 我的心一跳,怒道:“他们若有三长两短,我永远也饶不过你。” 她却“哈哈”笑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是森林中的夜枭,让人不寒而栗,笑罢,她嘲讽地道:“秋帮主,你以为今日老婆子会让你活着吗?你可记得我在丹霞宫大门之上的字?你进了丹霞宫我不管,可惜你不该出来。你出来了,我便是不想杀你,也要杀你了。” 我毫不在意,反唇相讥道:“可惜你写得是‘出此门者死’,我是从墙头跳出来的,命不当绝,只怕你有麻烦了。” 她似乎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道:“果然好聪明的小子,难怪老黑魔会看中你。也罢,我不与你计较,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 “没那么容易。”我说着,紧盯着她,一字一板地道:“我要你交出我的人。” 她有些生气,忿忿地道:“老婆子还没有怪你去帮那个浪货,你倒怪起我来了。” “你只要放了我的人,我们便各不相干。”我依然道。 她冷笑起来:“你以为凭你那两下子会是老婆子的对手吗?” “正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没有首先向你下手。”我说着道:“不过,你若打败我,摆脱我却不是件易事,我想你不会愿意总有个人对你虎视眈眈吧?” “你敢威胁我?”她发怒了。 我便是要她发怒,道:“对,就象你威胁林英子一样。” “好,老婆子今日就先收拾了你!”她说着如风一样掠来,拐杖排山倒海般将我拢在其中,我踩着迷魂步,只与她游斗,并不力敌。她越打越快,一股冰冷的霜气在夜雾里迷漫,越来越浓,紧紧拢在我们的身边,不久便将我们吞没,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仿佛是掉进了南极的冰窟,头发、眉毛与衣服上都结满了晶莹的霜花,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已经冻成了冰块,面我除了感觉冷,并没有其它不适。 “好小子,不怕我的银雪功!”朴海婆赞了一句,忽然就收起了招式,哈哈笑道:“你要激怒我,老婆子偏不上当,你便在这雾中转吧,我可要走了。”她窥透了我的计谋。象朴海婆这样的人,在暴怒的时候,总不如清醒时可怕,这是我的体验,因为这时候她的许多招式根本就是杂乱的,更何况还将耗费人更多的体力。 我听着朴海婆的声音飘远,以为她真地走了,只是这浓雾包围着我,又是在黑夜里,让我一丝也看不清楚。我生怕她跑掉,哪顾上了细想,向那声音的方向奔去,谁知却一头撞在了朴海婆的怀里。她轻易地便扣住了我的命门…… 朴海婆太狡猾了,我又上了她的当。 “老婆子说过,我是个扫帚星,小哥施舍了我,怕是有麻烦。今日果然如此吧?”朴海婆得意地说着,将我背在她的背上,又恢复了白日里她那蹒跚的模样,一步一摇慢吞吞地走着,我只象是她背上的一个口袋。 听着清晨小鸟的歌唱,我感叹着又活过了一天,却也有些奇怪,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杀我?难道是因为我老黑魔的徒弟吗?” 她却啧啧地咂着嘴,嘲笑般地道:“老黑魔?那个老不死的是什么玩意?”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呢?我只会给你找麻烦。”我又问道。 “反正老婆子也放过了你三次,这一次如果再杀你,我前面不就是在做傻事吗?”她道,原来是个死不认错的人。 “你放过了我三次?”我有些好笑。 “嘿!”她冷笑一声道:“老婆子我最恨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那日一见到你就想杀了你。” “那你又为何放过了我?” “等你到了我的面前,老婆子又有些舍不得。”她缓缓地道:“那日看你借酒浇愁的情形,老婆子便已猜出了你一定受到了刺激,而且一定是情场失意。嘿嘿,老婆子对那些被女人耍弄的男人向来是大发善心的。”我却在暗骂,这个老太婆一定是被哪个男人抛弃了,才这般痛恨男人。也难怪,象她这种人一生也不会有人要的。只听她继续说着:“我暗暗给了你三次考验,首先向你乞讨,你若不理睬,老婆子肯定会杀你,但你却将你身上所有的钱给了老婆子,说明你有同情心,饶你一次。”这难道也是考验吗?只要是个人都会这样做的。她又道:“然后我又向你讨酒喝,许多人都会认为我得寸进尺,你没有,说明你有容忍心,饶你两次。”当时若不是她冻得可怜,也许那酒我自己已经喝完了。她还在说:“最后我将葫芦还给了你,象老婆子这般腌臜的人,用过的东西别人都会嫌脏,那葫芦或者送给我,或者是要扔的,你却留了下来,说明你并没有看不起我,有仁义心,所以饶了你三次。”我却在暗暗惭愧,当时我确实在过那种疑问,只是怕以后再找不到东西盛酒才留下了那葫芦,没想到却是救了我一命。这老太婆也太细心,太古怪了。 “那么,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我问道。 “自然是你想去的地方。”她这样回答着。我又有哪里想去,最想的莫过于得到自由。 在山间的一座竹棚前,朴海婆将我扔柴禾一样扔到地上,唤了一声:“丫头,饭做好了没有?”里面传出个清脆的声音答着:“婆婆,只等你回来了。”说着那门打开来,出现了一个楚楚不凡的少女,我大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海妹!” 不错,出来的确实是海妹,她已经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漂亮,双瞳剪水,皓齿峨眉,亭亭玉立,只是那容颜有些憔悴,身形在些瘦弱,仿佛柔枝嫩叶一般。 “你是……”海妹盯着我,蓦然想起:“大哥!”她叫着扑了过来,泪水潸潸地流了下来,抱着我呜咽地哭泣着。我被朴海婆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见她的情景,泪水也不知不觉得流了一脸。她委屈地埋怨着:“哥,你答应要来看我,为什么丢下我那么多年?”我能说什么呢?看着她悲伤的样子,越发内疚,我曾经保证过要保护她,可现在…… “哦,原来你是她的兄长!”朴海婆恍然大悟道:“老婆子还以为你是她的恋人呢!” “你不要乱说!”我愤恨地嚷道。不知怎么了,看到海妹的样子,我真恨不能马上杀死两个人:一个是淳于烈,一个便是东方太保。 “嘿,如果不是老婆子抓了你来,能让你们兄妹见面吗?”这婆子冷笑着。我哑口无言。 海妹明白了,恳求道:“婆婆,你放了他吧。” 朴海婆看了她一眼,却道:“我抓到他可是奇货可居,他是响马帮的帮主,得之不易,除非……” “你是说那件事吗?”海妹接了过去,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不可反悔!” “绝不反悔。” 朴海婆得意地大笑了起来,我却十分不安,急忙阻止道:“海妹,你不要答应她,我没有关系。” 她看了看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被朴海婆解开了穴道,又能自如地活动,一把拉住了海妹,连忙问道:“你答应她什么?” 她苦笑了一声,道:“她要我作她的徒弟。” 我愣了一下,忙说:“你还是武夷山的人,这样做不负责任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凄楚的光,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不,我已经不是武夷山的人了,红尘客梦,这天下再也容不得我了。”我知道她又经历了一场精神的浩劫。啊!她还年青,便已经尝遍了人世的苍桑,这老天对她也太刻薄了。 看着她走进了竹棚,我心如刀搅,柔肠寸断。朴海婆却用拐杖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责道:“不是老婆子多嘴,你这个兄长怎么当的?若不是我,只怕你再也见不到她了。”说着也一摇一摆地走进了屋里。 第十七章 武夷山(八) 我跟进屋,还未看清里面的阵式,便听到丁哥儿急急地呼唤:“大哥,快来救我。”我这才看到屋角处丁哥儿与娇儿背靠着背地坐在地上,手绑在了一起,娇儿的嘴上还堵了块布,丁哥儿也是如此,只不过此刻正将那布吐出,喊出声来。 “就你小子不老实。”朴海婆一拐杖打在丁哥儿的肩上,痛得他“哎哟”地叫了一声,张嘴开骂起来。朴海婆大怒,挥手劈脸一掌“啪”地一声打得分外响亮。我想,这要是运上气的银雪掌,丁哥儿的这个头只怕要飞出去了。 丁哥儿骂得越发难听,朴海婆正要再打,我一把拦住,同时喝道:“你住嘴!”他鼓了鼓气,虽然不满意,还是把嘴闭上了。 “朴前辈,这两个人是我的伙伴,我请求你放了他们。”我不失礼节地对她说道。 “她说。”朴海婆看了丁哥儿一眼道:“这个女的,老婆子便放过她,这个黄头发的小子,我可不饶。” “朴海婆,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不由得怒形于色,朗声道:“是你无缘无故将他们抓来,便是骂你几句,也是你自找的。” 朴海婆皱起了眉,揶喻道:“你还想动手吗?莫忘了,不是你妹妹求情,你也落在老婆子的手中。” “哼!”我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说:“若不是你诡计多端,也不见得讨得便宜。” 海妹见势不好,连忙解劝:“婆婆,你便放了这个人不行吗?” 朴海婆并不理睬,依然蔑视着我:“小子,便是你那师父霍山翁也不敢这么对我讲话。今日老婆子便光明正大地教训教训你,叫你目中无人?” “好!在下正求之不得。”我接口应战,已经跳到了院中,她不慌不忙走出来,丁哥儿在屋里大声警告着:“老太婆,你别不识好歹,我大哥的幻影飞龙,天下无人能敌,连少林十八罗汉阵都不是对手,你行吗?” 朴海婆愣了一下,却又睥睨着道:“老婆子正想见识见识何谓幻影飞龙。”海妹知道这场比试是无法阻拦的,担心地看了看我,低声道:“哥,她很厉害的,连七星盟的白朴也不是对手。”我虽然没有把握,看到她这般关切,还是装作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她依然不放心,却对着朴海婆言道:“婆婆,如今我愿意作你的弟子,但他是我大哥,我不能让你伤害他。” “你要反悔?”朴海婆似乎很怕失去海妹,这让我莫名其妙。 “我说的话是算数的,我不会反悔。”海妹道:“但我会忌恨你。” “好!”朴海婆收起了拐杖,却从海妹身上拔出了柄宝剑,对我盛气凌人地道:“小子,老婆子看在你妹子的份上再让你一让,如今不用银雪神功与银雪十三拐,便用我从十三拐中衍化而来的三十六式白羽剑法,你若能挡住十式,老婆子便放了你那个伙伴,若挡得二十式,老婆子发誓永不与你响马帮为敌。” “如果破了你三十式呢?”丁哥儿在后面叫道。 朴海婆冷笑一声,狂傲地道:“破三十式?这世上还没有谁能破得了老婆子的三十式白羽剑招。” 我昂然地道:“好,如今我也不用幻影飞龙,便来破你的三十六式白羽剑。” “好不自量力的小子。”朴海婆叹着,立起身形,人马上精神起来,背也不伛,腰也不塌,眼发起亮,手也不颤了,似乎变了个人,长剑一挥,叫道:“小子,接我第一式。”说着已展开了身形,同时喝了一声:“燕燕于飞!”我只见她忽然身轻如燕地便到了我的前面,剑在前,人在后,人和剑就象是一杆长枪,剑为枪头,人为枪身,飞扎而来。我不敢怠慢,便象在大洪山对付独孤庆一样定下心来,忘记了一切,仿佛我就是刀,仿佛我就是剑。 在这个江湖上,就我所遭遇而言,若论剑术的高低,独孤庆的独孤剑法应列第一,东方太保的无影剑法应列第二,但此刻只怕要换一换,从朴海婆这简简单单的一剑看来,白羽剑法绝不弱于前两者。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剑,我竟看不出有一丝破绽。时不我待,那剑已到了身前,我只能回身躲避,踩着迷魂步向侧边转去。朴海婆又喝一声:“颉之颃之”。那剑又忽上忽下,翻飞着跟了过来。我惊奇地发现这套剑法虽然不易破解,但却极好躲开,只是只知闪躲,毕竟是处于劣势。紧接着,朴海婆的第三式、第四式又挥了出来:“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在这咄咄逼人的情景下,我依然以退为进,采取敌进我退的策略。又是“高飞力致,巧啭天姿。”可是到了第七式、第八式的“孤飞于雪,百里秋毫”却再不容我闪躲,刹那间,剑光已经封住了我的所有退路。 独孤剑是剑剑狠毒,招不虚发,一发即中;无影剑是后发制人,有剑无形,剑到人到;而白羽剑却不一样,虽然也与独孤剑法一样霸道,但是总给人以余地,让人能够躲闪,想来只是为了抢个先手。没有经验的人,找不出先头几招的破绽,只能躲闪,可是退来退去,便发现终于是无路可退,山穷水尽。如今我便是这样,我只能来破她的招式。却原来,这白羽剑法初时几招之所以少有破绽是因为那几招太求完美,故而少了几分攻击之力;可是当它要尽力攻击,制人于一死,它的防御必定要薄弱。就好象一个国家有十万兵,五万远征,五万留守备,这样攻防平衡;如果是八万去远征,两万留守备,一旦有事,只怕这个国家本身也岌岌可危了。 “王睢鼓翼,鸧鹧哀鸣。”朴海婆使出了第九招和第十招,这是致命一击,前面八式几乎就是为了这后两式的爆发而做的铺垫。一时间,只见剑影片片,仿佛连成了一只展翅的白鸟,从各个方向直向我飞扑而来。我睁大了眼睛,努力地看清那剑的来势,蓦然发现那鸟没有脖子。啊,那一定是手腕所在,我不及细想,对着白鸟的头与身子之间的空处飞刺过去。 朴海婆“咦”了一声,招式忽收,往后跃去。我得理不饶人,飞龙剑顺势也跟了过去,却是一招无极剑法的“动而愈出”,只随她的动作而动,一时间将她逼得连退三步。旁边的海妹大声叫道:“婆婆,已经过了十招。” “晓得!”朴海婆不快地应了一声,经不住赞道:“看不出,你小子果然有些本事,看我这招!”说着喊了一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身形急闪,剑往后走,轻易地便摆脱了我的攻击,又一招“晴空鹤排,引吭伸翮”卷土重来,越发得凶狠凌厉,根本不容人有闪避的空。我只能细心应付,一招招地拆解。也亏得我目力过人,一眼便能看到她那弱处,此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十全十美的东西,这剑法也是一样。只是我每次出手都要慢上几分,不免有些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她那剑将我身上击得东一道西一道满是剑痕,衣服也片片地飘落,好在都是些小伤,无关紧要。每一次那剑上身,海妹都会惊叫一声,看来她的目力也是相当不错的。我想,如果再从头打起的话,我决不会象现在这般狼狈的。 不管怎样,我已经过了二十八招。那朴海婆亦是吃惊非小。我觉得她比我还要慌乱,只听她又叫了声:“鸢飞戾天,鸱枭怒号”。这第二十九、三十式象雷电一样狂扫而来,我只觉得那动作快似流星,夹杂着雪虐风饕般的呼号,仿佛已到了南极的暴风雪中。我马上想到,她用了银雪功,但还是看清了她的这一招,飞龙宝剑斜斜刺去,那是她洞开的心脏,也只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她必须换招。 果然,未等这招回撤,她又变幻了三十一与三十二式“扶摇万里,水击三千。”我只觉得我的眼前蓦然一花,仿佛已经处在了万丈高崖之上,对面便是万马奔腾的大瀑布,正倒卷而来,不容我有一丝空隙。我干脆闭上了眼睛,听着声音里传来了朴海婆的喘息,便顺声挥出剑云。朴海婆又喝了一声:“雄鸡晓白,杜鹃啼血。”这一回也不容我睁眼,已感到了森森的冷气到了近前,急切间随手一挥,只听得一“铮”地一声响,我的手一麻,剑脱飞出去。我睁开眼睛,朴海婆手持着一把断剑架在了我的项间。 “哥!”海妹惊叫了一声。 “你赢了。”我无奈地说道。 “你方才用得什么剑法?”她却在问我。 那能是什么剑法?它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剑法,我只是偶然一次受了无极剑的启示,领悟了一点剑术的奥妙。我还是告诉了她:“那是无极剑。” “刘道长也教过你?”她有些惊讶。 “不!”我告诉她:“这是我从他的弟子那里学到的。” 她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声音是如此的苍凉,如此的苦涩。她将手中的断剑扔到了地上,回转身,悲怆地说着:“五十年!五十年!五十年的心血白费了。刘老道,剑术上老婆子还是不如你!”我隐约感觉到她与刘海蟾之间仿佛还有段故事。 海妹看了看我,提醒道:“婆婆,你是在第三十四式上打败的我大哥,你莫忘了约定。” “我没有忘。”朴海婆道:“丫头,你去放了那个臭小子。” 海妹应了一声,跑进屋去,朴海婆却转身看着我,又啧啧地咂着嘴,言不由衷地道:“小子,你果然是一条龙,十年之后,你将是武林至尊。” “嘿嘿,如今的天下又有谁能挡得住幻影飞龙呢?”丁哥儿从屋里走出来,自豪地说着。朴海婆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丁哥儿越发来了劲儿:“老太婆,你刚才还说这世上没人能破你的白羽剑三十式,今日我大哥契了你三十四式,你有何说?” “丁哥儿!”我呵斥了他一句,他却向我眨了眨眼睛。 “鬼小子,你要怎样?” “我看这样如何?”丁哥儿摇着头晃着脑,我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只听他道:“刚才你说如果我大哥挡你十招,你便放了我;挡你二十招,便不与绿林帮为敌;现在挡了你三十招,你就应该为我大哥做一件事。” 海妹接道:“你莫把婆婆小看了,莫说是一件,便是十件二十件又有何难?” 朴海婆哼了一声,不快地道:“小丫头只向着你那大哥,老婆子倒要听一听是何事。”她果然聪明,没有先答应下来。 丁哥儿走到我的身边,拽了拽我的衣角,悄声道:“大哥,让她去将七星剑找回来。”原来他念念不忘七星剑是从他手中丢失的。 我想了想,却道:“朴前辈,在下不敢要求前辈为我做事,只向前辈求个情,放过丹霞宫的人如何?” 朴海婆愣了一下,丁哥儿在后直跺脚,忿忿地嘟囔着:“又是这样,真气人。”我回头告诉他:“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要去求别人。”娇儿也从屋里走出来,非常理解地解释着:“是的,月哥哥从小就是这样,他救了林女侠的儿子,却让林女侠将海妹带去学艺,也不肯到我家去疗伤。”海妹深情地看着我,好象在回忆那时一样。 “你为什么要给她求情?”朴海婆问我。 “不为什么。”我说着看了看海妹,道:“不管怎么说,海妹是在丹霞宫长大的,林英子为人虽然乖唳,但在江湖上为人还是不错的。” “你想不想听听老婆子与她的恩怨?”她忽然对我道。 “想。”我答着。 朴海婆陷入了沉思,娓娓地道:“我有个女儿名叫玉姝,喜欢上了高丽国李国公的三公子李三郎,谁知那李三郎却是个眠花问柳之辈,骗取了玉姝的贞操。在老婆子的逼迫之下,他只得与玉姝成婚,却旧性不改,又去勾搭别的女人,我一气之下将他抓到银雪谷,在那里他只能与玉姝一起生活。他也向老婆子发誓,对玉姝永不变心,可是暗地里却骗取玉姝的信任,与他一齐偷偷逃出谷去。”她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却原来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她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四处寻找,几年后方在幽州的一处青楼中找到了玉姝,她被那畜生拐到中国卖到了那里,说是三年后等他在长安作上了高官之后便来接她。我那女儿傻等了他三年,却不知道那畜生哪去了长安,而是乘船到了泉州。玉姝明白之后自愤而死。” “好薄情的汉子!”我不由得叹了一句,想起了杜十娘的故事。那边娇儿也在红着眼睛不相信似地看着丁哥儿,直急得丁哥儿将胸膛拍得当当作响,对天发着誓:“娇儿,我若对不起你,就叫老天劈雷把我打死。”朴海婆却讪讪地道:“哼,!男人的誓约就象放屁一样简单。” “你别听他胡说。”丁哥儿急急地辩解着:“我丁哥儿绝对不是那种人。” “后来呢?”海妹却问道。 “后来我一气之下,回到高丽将他李国公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一夜之间杀了个精光,那时还不知道李三郎去了哪里。” 我不经倒吸了口凉气,丁哥儿也不由得道:“你也太残忍了,这件事又不关那三百口人的事。” “呸!”朴海婆却骂道:“我就说你们这些男人最最该杀,你还为那个畜生说话。”丁哥儿回看,正见娇儿怨怨地看着自己,耸了耸肩,不再答言。 “直到又过了几年,那畜生偷偷回来看望他的家人,正被我抓住,让他为玉姝偿了命,弃尸于荒野。后来却听说有人从中国不远千里来找寻他,并为他收尸。直到前一个月,我救了这丫头,才知道原来那畜牲跑到泉州与林英子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老婆子那时大高丽也曾见过的,只是不知她就是收尸人,还帮过她一回。”朴海婆说着,我这才知道五年前林英子出现在燕北一带的原因。 “就为了这个,你便来与丹霞宫为敌吗?”丁哥儿问道。 “只要是与那畜牲有关的人,老婆子一概不饶,何况那畜牲还有个孽种在人间呢!”朴海婆恶狠狠地道。 我又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没杀林英子,反而要去杀淳于烈呢?” 她冷哼了一声,答着:“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个淳于烈不正是李三郎第二吗?老婆子最恨的便是这种人。” 我点了点头,劝道:“朴前辈,那个李三郎确实该杀,但你不觉得林英子也是个受害者吗?” 她怔了怔,道:“老婆子不管那么多。”我看得出来,这个白魔虽然是杀人如麻,但这是她的偏激。她与黑魔霍山翁不同,老黑魔是不问因由,随便杀人;而她最其马能够听人讲理。于是我真切地道:“朴前辈,你是女人,你恨那些寡义薄情的男人;林英子也是女人,她也恨。你的女儿故然可怜,但此刻我却觉得林英子更可怜,别看她外表倔强,但她也有一颗女人脆弱的心。我认为她不仅不是你的冤家,而且与你女儿同病相怜,假如李三郎没有死去,恐怕她将也会被丢弃。”我看了看朴海婆,她柱着拐杖默不作声。我又道:“正因为她想忘掉李三郎,所以才会另寻夫婿。可怜得很,她却选上了那个浪荡者。我深知林英子的为人,恩仇分明,她既然知道你是杀死李三郎的凶手,如果她还对李三郎有情,她一定会去与你拼命。可是她没有,而是孤独地回到了丹霞宫。这么一个悲惨的女人,难道你就连她生存的权力也不给吗?”朴海婆依然不出一声,我却想起了不知是谁的名言,说了出来:“在这个世界上,以仇恨止仇恨将永无休止;仇恨只能以慈爱来止息,这是一个永恒的真理。如果一个人拔除了怨恨,那么他的生活就会轻松得多。”这纯粹现代人的语言,我并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但我认为道理是一样的。 我看着丁哥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仿佛在疑问我哪里来得那么多道理。我却在等着朴海婆的回答。 半天,她又一次放声大笑,我正莫名其妙,却听到海妹在旁边说道:“婆婆宽宏大量,一诺千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哥,就不会反悔。”朴海婆笑罢,却道:“呸!她丹霞宫的事与老婆子何干?丫头,我们走!” 我不由得一喜,她果然放过了林英子。 第十七章 武夷山(九) 看着朴海婆拉着海妹就要离去,我喊了一声:“你们慢走!” 朴海婆回过头来,问:“怎么,秋帮主舍不得了吗?” “不!我要与海妹说些话。”我告诉她。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是老黑魔的弟子,不会拒绝让你妹子作我老婆子的弟子吧?我若不让你兄妹叙叙情,也是太不通情理了。也罢,等你们说完,我还要问你一件事。” “多谢了。”我说着,拉着海妹走进了屋后的竹林。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嗫嚅了半天,才嗄声说出了一句:“我都听说了。”海妹“哇”地一声哭着扑到了我的怀里。我能怎么办呢?还能埋怨她吗?只有抚摸着她的头,低声安慰着。命运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我曾经那样地对她说我要保护她,可是如今……,我只能惭愧。她是我的妹妹,我把她看成了我的亲妹妹。 海妹终于止住了悲声,却咬了咬嘴唇,生怕我不相信一样地辩解着:“不,那不是真的。” “我也相信那不是真的。”我说:“我了解你,你绝对不是那种女孩子。告诉我,是不是淳于烈在使坏?” 她点了点头,这才道:“是的,还有苏小小。”我怔住了,听着她愤怒地回忆着:“半年前,师父抓住了淳于烈,这个采花贼用尽一切手段来挑逗师父。他先与苏小小通奸,又在苏小小的帮助之下上了师父的床,师父并不知道这许多肮脏的事,却被他迷惑了。他说愿意与师父百结同心,于是他们就结了婚。婚后,那恶贼旧性不改,仍然与苏小小来往。一日,我带着水儿玩耍,正在宫后的竹林里看到了,只是知道师父的为人,她一知此事,必定会要了两个人性命,念及同门五年的份上,我只警告了一番,并未宣扬,还叮嘱好了水儿。谁知这却招来了祸患。”她说着越发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两人的肉噬食。我也阵阵心酸,不知是哀叹海妹的命苦,还是痛恨淳于烈的淫乱。海妹默默地流着泪,又说着:“有一日我正在午睡,淳于烈那恶贼喝得醉熏熏便闯将进来对我无礼,原来他们早有了秘谋,在我房里下了迷药,我无力挣扎,便要被他得手,师父进来正巧看到,大发雷霆,将我锁在屋中,却带走那恶贼听他的一面之词。我自知师父不会饶恕于我,也就在这时,苏小小出现,她将我放了出来,并说会为我辩解,要我先下山躲两天,等师父心平气和了再接我回来。我信了她,逃到蒲城听她的消息。过了两日她果然来了,却乘我不备要我的性命。她并不知道我的剑法在她之上,平日里为了不碍于师姐颜面,练剑时我是故意让她的。我受了伤,仍然打败了她。在我隐下来养伤之时,却听到了谣言四起,我知道再也无颜回武夷山了。只怕师父也不会饶我性命的。”她说着转头望着丹霞宫的方向,已泪流满面。 “难道你就不辩解吗?”我不解地问。 海妹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没用的,他们是两个人,我是一个人,武夷山只有水儿能够为我说话,可惜他太小,还不懂事。” “那么水儿又是谁害的呢?”我问。 “不是苏小小,就是淳于烈。”她答道。 我一下子明白了,埋怨着她:“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她看了看我,低声答着:“我早听说绿林帮主也叫秋月浑,很想去看一看。我没有告诉师父你就是我兄长。那件事后,我也想去见你,但弄得声名狼藉,我又有何颜面来看你呢?” “你真傻!”我心痛地道:“便是天下的人都容不得你了,我也容得下你的。” 她擦了擦眼泪,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后来你又去了哪里?”我又问。 “后来我离开浦城回了北方,那个渔村已经变成了废墟,长满了荒草,当地的人说那里常有鬼魂出现,我只住了一个晚上什么也没有看到,就离开了。再后来,我被百里风抓住了,她认出我是武夷山的人,带着我又往这里来,然后……”她忽然说不下去了,那神情羞愤起来,转过脸去不让我注意。我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心里在默念着东方太保的名字,又不能多问。那一日她难道就没有看到我吗?不!她一定知道,我喊她的时候她就在附近,她是羞于见我。我替她掩示着道:“最后你遇上了朴海婆,是这样的吧?”她点了点头,道:“其实这老太婆倒是挺可怜,她对我很好,我曾经想到过死,又觉得在仇未报,是那仇恨支撑着我活到了现在。遇上她之后,我才知道这世上比我更悲惨的女人多得很。” “你决定跟她学艺了?”我问道。她点点头告诉我:“如今我已是无家可归,她的武功强了林英子许多,我便与她学了学又有何妨?” 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对她道:“海妹,林英子已经答应我不找你麻烦。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让你洗清污浊。” 她只是感激地望了我一眼,也许觉得我根本无能为力。 在临分手的时候,海妹又想起了什么,对我道:“对了,哥,我知道婆婆要问你些什么。不管她说些什么,你都要对她说,我是你的亲妹妹,你能答应我吗?” 我笑了笑,却怪她多疑,一口应承:“我早就说过你是我妹妹,便把你当成比我亲妹妹还亲。” 她深情地看着我,又慢慢扭过头去,仿佛是怀着了无比的心酸,意味深长地道:“其实我不只想作你的妹妹,可如今,我不是从前的我,作你的妹妹已经很满足了。”她说着,也不看我就跑出了竹林去。 我愣住了。 朴海婆慢悠悠地走进林子,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有什么事,就问吧。”我说道。 她疑惑地看了看我,道:“你可要如实说来。” “如果是我该说的,我自然会说。” “她,老婆子想知道你真是海妹的亲哥哥?”她紧盯着我问。 我愣了一下,想起了海妹临去前的叮嘱,一口应道:“当然是。” “那你们为何一个姓秋,一个却姓卢?” 这确实是我不能回答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姓秋,只是扯着谎:“我是随父姓,她是随母姓。” “哦!”她很失望,沉默了半天方才说道:“你知道老婆子为什么非要收她作弟子吗?” 我摇了摇头,道:“在下也很想知道。” “不瞒你说,反正你是她的兄长。”她说:“十几年前我那女儿玉姝与那个李三郎生下过一个女儿,却不知道被那畜牲扔到了何方。老婆子一见到海妹就想起了玉姝来,那丫头与她太象了,简直一般无二。” 我怔住了,连忙又问:“那么,她有什么凭证吗?” 朴海婆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如果那孩子活着,也该是海妹一般大了。” 看着她走远,我陷入了沉思。既然没有凭证,她又怎么能说海妹是她的外孙女呢?难道就是长得象?解开这个谜的只有海妹她爹,但那位好心的渔民早在几年前就死去了,海妹将永远是她心底的一种愿望。 朴海婆带着海妹离开了武夷山,丹霞宫应该恢复平静了,但又一场风波接踵而来,林英子承受得了吗? 我和丁哥儿、娇儿在竹棚里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正准备重入丹霞宫,却找淳于烈与苏小小算账,远远便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一个人说着:“俺知道那边有一座竹屋,是猎人弃下的,可以歇歇脚,咱们跑了一夜,也累了。”是淳于烈!我马上猜道,一把揪起丁哥儿与娇儿,示意他们不要作声,偷偷闪在了竹棚之后。 不一会儿,淳于烈果然出现在了竹棚之前,跟在他身边的竟是那个妖艳无比、风流成性的骚狐狸百里风,虽然又换了一副少女般如花似玉的脸,但从那扭捏的身姿,令人作呕的脂粉,仍能让人一眼认出来。我暗暗纳闷,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到了一起。 百里风格格笑着跟着淳于烈走进了屋,一把便钩住了他的脖子,亲昵得叫人恶心,她讽刺地笑道:“格格,你这一走,不把那个婆娘气个半死才怪呢!奴真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俺自然喜欢知趣的。”淳于烈说:“那婆娘老了,整日里板着面孔又冰又冷,只是她那个徒弟苏小小倒还不错。” 百里风不由得问道:“你不爱她又为何要娶她呢?” “那婆娘十分厉害,俺非她对手,若不如此做只怕要倒霉的。你是知晓,俺这个人只喜欢露水夫妻,就象你我一样。”淳于烈无耻地说着。我感到了阵阵心寒,就是这么一个浪子,我曾经当作了大哥。 “嘿!可笑林英子那个假正经的还以为你真爱她,让你自己决定是跟她还是跟奴。不过,你真要好好感激奴,不是奴几年前与她打得那个赌,今日你怎么可能自由呢?”百里风风骚地说着。 “你要俺如何谢你?”淳于烈浪笑着问。 百里风却道:“奴也知道与你无法长久,只要你帮奴一件事。” “何事?” “奴听说那个叫秋月浑的小子是你的拜弟?”百里风问。 淳于烈哈哈笑也起来,道:“你这个骚货,莫不是打上了他的主意?他虽说是少有的美男子,俺却要劝你莫动淫心。俺那兄弟又精又乖,武功又好,俺都被他耍过,只怕你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所以奴要你帮忙。”百里风答着。丁哥儿在我身边挤着眼睛,象是取笑,又象是在羡慕。娇儿却涨红了脸,我却觉得气恼。 “俺却要先看看你行不行。”淳于烈挑逗着,已经和她亲吻起来。 我不由得有些心跳,再往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当即向丁哥儿使了个眼色,他已然会意。我们齐齐跃出,不等那两个苟且的人明白,我的剑已横在了那两个人的嘴间,只一翻腕子便转到了淳于烈的项下。当看清是我时,淳于烈没有动,百里风却要逃走,早被丁哥儿一脚踹中,滚到了我的身边,我顺手一指,已点中了她的云台穴,她僵在那里,瞪着一双眼睛,没想到我出手这么快。 “啊,原来是俺兄弟!”淳于烈尴尬了片刻,又笑着向我打着招呼。 “我不是你兄弟。”我冷冷地说着,命令丁哥儿与娇儿将两人捆上,正好朴海婆的绳子在这里用上了。 “兄弟,你这是怎么回事?俺还以为你被那个白魔抓走了,正要去救你。你为何这般对待俺?”他也生气起来,这样地责问着我。 我越发鄙夷了,这个人不仅淫乱,还瞪着眼说谎,方才我还听他的话是那样,如今又换成了这样。当即斩钉截铁地道:“原来我当你是大哥,从今日起,你我一刀两断。”说着将那飞龙剑在半空一划,一道亮光闪过,将棚中竹柱一分为二,那棚子的一角“哗啦啦”一声倒了下去。 淳于烈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出话来,那声音有些哽咽,配着他浓浓的鼻音,说出来倒是叫人感动:“俺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恨俺,俺想问,你可还记得一年前你我结拜时的情景,你我的誓言?” 我怔住了,那日的情景我没有忘,那把金剑现在就在他的身旁,便是这把剑听了我们的誓言。我也有些激动,但看到了旁边的百里风,越发感到他的不可饶恕,强压着心头的悲愤,平缓地告诉他:“我没有忘,我对你从无异心,只希望你好生作人,你好色我不管,但你怎么敢强暴我的妹妹?” “你的妹妹?”他怔住了?连百里风也怔住了。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是一个多叫人难受的话题,我只有转过身去,昂起头,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眼窝。 “他妹妹就是林英子最小的徒弟卢海妹。”丁哥儿告诉他,他如同雷击过了一般呆在了那里。 “难道他就是……”百里风想起了什么,娇儿点了点头,答着:“对,他就是那年在我家门口为你打赢赌的那个要饭花子。” “丁哥儿,娇儿,你们在这里看住他们等我回来,我去一趟丹霞宫。”我叮嘱了一声,走出门去,不愿意再看一眼这两个我厌恶、世上最丑陋、最不要脸的人。 第十七章 武夷山(十) 再一次见到林英子,她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虽然依旧衣冠整洁,举止端庄,但从那深陷的眼窝,突出的颧骨,两鬓的白霜和额头的皱纹,可以看出她正经历着一场痛苦的折磨。 我先告之了朴海婆的离去,这使她感激万分,但依然那么平静如水,仿佛身不由己一般。 “对了。”我告诉她:“我在山下碰到了淳于烈与百里风。我真不明白,你既然与淳于烈结为夫妇,又怎么将他交与了百里风?”我这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我知道这是一位意志坚强的女人,一个我非常佩服的、敢于挑战市俗的悲剧式女人。 “我错过了一回,不能再错一回。”她道:“我不该与淳于烈结合,他是一个不安分的男人,如果我硬留他在身边,只留得住他的身,却留不住他的心,所以我让他自己选择去留。他选择了百里风。”她苦笑了一声,又道:“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我最少知道他不是我需要的那种人。” 她说得是如此婉转,但我知道她的心头在滴血。 “你记恨他吗?”我又问。 她长叹了口气,说出了我当年说过的话:“人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别人一辈子,该忘的就忘掉。人活在世上只有那么短短的时间,多想些令人高兴的事不好吗?” 我有些惭愧,也有些欣慰。一个人听到这个道理很容易,但真正懂得却是那么得难。 “秋帮主,我一直怀疑你象一个人。”她忽然对我道。 “象谁?”我问。 “几年前,我的儿子曾被一个小乞丐救过,当时我以貌取人,才会中了百里风的诡计,才会捉回淳于烈,才会造成今日的恶果,这也是上天的报应。”她道:“我总觉得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她终于认出来了,我又怎能撒谎,只得点了点头,老实地道:“不错,我就是那个小要饭花子。” 她惊讶地愣了半天,才道:“我说过你如果有超凡的武功,便会震撼武林,果然如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抱歉得很,你那妹妹我没有带好。” “不!她很好。”我说。 她怀疑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才道:“或许……或许你没有听说……” “不,我都听说了。”我告诉她:“那些都是谣言。” “你……”林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她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却十分有把握地告诉她:“我可以为你演一出戏。” 丹霞宫后面这片茂密的竹林,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幽会场所。当我到了这里,苏小小早已等候多时了,看到我,她受宠若惊地迎了上来。 “苏姑娘叫我到此,不知有何事?”我明知故问着。 她扭捏着身姿,装出羞答答的模样,挑逗地问着:“秋帮主说我能有何事?这地方又没有第三个人,只有我们两个。” 我笑了笑,应道:“便是我们两个人又怎样?” 她撒娇地“呀”了一声,又伸出手来捶打我的肩膀,我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如何也抽不回去。她媚声地骂着:“你真坏!”却将头靠上了我的身。我厌恶地想要躲开,但想了想,只放开了她的手,眉毛一挑,道:“你约我来就是要说我坏吗?” 她嘤咛一声,又钻到了我的怀里,风骚地说着:“你堂堂一帮之主,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将她推了开去,讽刺地道:“你在这里是不是也约过别人?” “你说什么呀!”她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我笑了起来,道:“你莫骗我了,你与淳于烈就在此幽会过,他都与我说了。”她一脸臊红,转过身去嗔道:“那你为什么还来?”我扶住了她的肩膀,也挑逗着:“他说你知趣得很,我倒是想看一看。” “呀!你太坏了。”她又扑到我的怀里。我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却将脸凑了上来,在我下巴下面蹭着。 我都在厌恶起自己来,但没有躲开,故意问着:“听说你那个师妹也被淳于烈上了手,他这能耐可真大。”她“呸”了一声,忿忿地道:“那个浪子哪比得了帮主?嘿!若不是我帮忙,他哪能作得了丹霞宫的乘龙快婿?若不是我,我那师妹他也上不了手。” 我心里在暗骂这女人的无耻,但脸上还带着笑,将她搂得紧紧地,又说:“你那师妹倒是够厉害,拐去了水儿,还弄成这个残废的样子,这种女人我倒是十分欣赏的。”她愣了一下,不解地问:“你怎么喜欢那种人?”我傲然地笑着:“我是响马头子,又是老黑魔的弟子,人都叫我小黑魔。既然是魔,就是喜欢厉害些的女人,她越狠毒,我就越喜欢。我就是欣赏她们那残忍的表演。”如果是一位有人性的人,听到此话,一定会对我避而远之,连我自己都在骂着自己。苏小小却非常骄傲地笑了起来,仿佛是一个英雄。我接着对她道:“可惜得很,我没有见到你那位师妹,不然一定会把她讨来作个压寨夫人。”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苏小小酸溜溜地问着我。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她气急败坏地道:“那你应该讨我作你的压寨夫人。” “你?”我轻蔑地道,她越发激动了,毫无顾忌,飞快地说着:“告诉你,那个抓走水儿的人不是海妹,是我。是我毒瞎了他的眼睛,又弄哑了他的喉咙,最后又把他摔了个半死这才带回来,全推在了海妹的身上。” “是你?”我露出惊讶的样子,却又故意摇了摇头,道:“不会吧?你师父这么信任你,那水儿也与你没有防碍,你怎么会冒这个风险去害他呢?” “就是我。”她生气我的不相信,这样解释着:“哼,什么师父,最是偏心,她教那个海妹比教我用劲儿得多。那个水儿也不是个好孩子,专门与我作对,他也只有六岁,若大了些,我哪还能呆在武夷山上。我本以为那孩子活不了,谁知道还是让师父救了条命,也好,他不能说,也看不见,便如同废人一样,我也放得下心了。” “好狠毒的女人。”我不由得叹了一声,她却以为我在赞扬,兴奋地道:“如何?我适不适合你?”我哭笑不得。这又是一个多么蠢笨的女人,只被我这么一引诱,便什么都说了出来。我又在惊叹秋月浑的魅力,难道果然如百里风和淳于烈所说得那样,只要稍用些功夫便能倾倒天下所有的女人吗? “你这畜牲,我白白养了你二十年!”林英子愤怒得象一头母豹,从一快巨石之后飞跃出来,随手挥下,“啪”地一个耳光,苏小小在地上连滚了三滚方才停了下来,躺在地上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了林英子的面前,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情,沉沉地道:“林女侠这一回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她怒不可懈,瞪视着苏小小,“筝”地拔出了宝剑…… 苏小小终于明白了,脸上露出了无比惊惧的表情,却没有再向林英子磕头谢罪,而是在看着我,那也是一个少女被欺骗后的绝望、幽怨和悔恨。我不由得有些心软,是我卑鄙地骗了她,从而导致了她生命的终结。 眼看着林英子的宝剑挥了下去,我大喊了一声:“不!”随身抢去,竟一下夺过了宝剑。林英子愣愣地看着我,忿忿地问:“你为什么救她?”苏小小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将宝剑还与林英子,幽幽地道:“这是你武夷山的事,我本不应管,但事出之因却是由于我。一个人也只活一次,我们都没有掌生杀的权力,如果有人是由于我而死,我会感到内疚。”林英子再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我来。我又劝道:“林女侠,看到我的面子上,给她一条生路吧!” 林英子默默地思索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她废了苏小小的武功,将她赶下了山去,后来有人说曾在杭州的妓院中看见过她。 在告别林英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治好水儿的眼睛,他就是空山寺的月清和尚,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为你写一封信。”我知道,此刻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只有她的儿子。 林英子十分感激我,在分手的时候,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她说:“你们的渔村我曾经路过的,那时火刚起来,我在村口看到了地上的八个字‘萋萋芳草,山鬼嚎陶’,被我不小心擦去了。” “是山鬼!”我惊愕了。 我再会合丁哥儿与娇儿时,惊讶地发现捆在屋里的正是他们,而淳于烈与百里风却跑得没有了踪影。我解开这两个人的绑绳,他们都羞愧万分,告诉我上了淳于烈的当。我没有多问,也没有责备,他们毕竟还是太嫩了。其实想来,我不是也一样吗? 第十八章 太湖水寨(一) 我们离开了武夷山,准备回大洪山去。也不管灵儿如何想,我必须见到她。可是当我们路过马当山的时候,马当山寨的寨主殷天锡却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说灵儿带着空空儿去了太湖,太湖水寨似乎出了什么事。我们在马当山住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便赶往了太湖。 太湖是江东的第一大湖,介于苏州、湖州和常州之间,周围向为富庶的鱼米之乡。湖内水产丰富,风景优美,中有四十八岛、七十二峰,其中以东、西洞庭山为最大。太湖水寨便建于西洞庭山之北的一个岛上,周围芦苇连片,港道复杂,官家莫能触及。由于太湖处于江南水运的中心,所以太湖水寨也便成了江南第一大寨,亦是第一富寨。这总寨之下尚有十座分寨,分属湖区各处水域及芙蓉湖、长塘湖、赤山湖、扬子江等处,统管范围包扬州以南、杭州以北、和州以西到海的广大区域。 太湖水寨的寨主便是穿水鹈鹕施子山。 我们到了常州城,这是江南一个很大的州城,街市繁荣,城门高大。到的时候正是腊月初八,传说这一日佛祖释迦牟尼的成道日,也是佛教的一大盛会。常州城有一处著名大寺院,便是天宁寺,建于太宗贞观年间。这一日寺前寺后也是人山人海,四乡八镇的人都来此逛庙会。那寺僧们以香谷及果实合烹成粥,名曰“腊八粥”以供佛祖,其实全施舍给了那些善男信女们。 赶上这一个节日,对于丁哥儿来说却是头一回。我只好决定在此多住一日,也去凑一凑热闹。我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我却觉得我成了丁哥儿与娇儿之间的陪衬,当下打了声招呼,自往寺中去看佛像,让那两人自己尽性玩耍。 从寺中出来,早不见了丁哥儿与娇儿的身影,便一个人在人群中闲逛,说是寂寞,却不寂寞;说不寂寞,却也寂寞,不由得又记起与灵儿在长安逛街的情景。啊,那个时候我们都那么纯情,都那么天真,管它什么风花雪月,管它什么爱恨情仇,就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样。可是只过了一年,一切全变了。好姻缘是恶姻缘,不怨他人不怨天;但愿有情人长久,千里相伴共婵娟。 总有些游玩的士女姑娘从我身边走过,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想这个秋月浑是不是哪一世欠下了风流债,让这些人们随处评说。正走之时,忽见前方人影闪动,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跑在前面如惊弓之鸟。是空空儿,他不是和灵儿在一起吗?怎么会在这里?我一阵纳闷。却见他的身后有人一边追,一边高喊:“抓住他,他是贼!”我看清那个人,一副乞丐样,已经认出正是无影神偷一枝梅。嘿,这才是奇怪,贼喊捉贼,也不怕别人笑话。一枝梅的速度虽快,但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却发挥不出来,始终追不上武功平平的空空儿。不管怎么说,空空儿是绿林中的人,我斜里一蹿,已经挡在了一枝梅的面前。 “野龙!”他惊叫了一声,转身要跑,我哪能放过,左臂一探已扯住了他的衣角,他一挣,那破衣角吱地扯掉,他向我打了一拳,我一闪,不防他这是虚晃一招。此人虽打不过我,但逃跑却很在行,我还要扑上前抓住他,他却已腾空而起,踩着人们的头顶,只两个起落又消失在了人群里。若是在荒郊野外,他或许再难逃脱,可如今又一次从我手下溜走。我暗自气恼,还想从他手里夺回七星宝剑呢。我再去寻找空空儿,也早没了他的踪影。 我在人群中寻觅着,希望能够看到灵儿的身影,可是灵儿没有找到,翩翩却站在了我的面前。 “是你?”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露出太大的惊异。翩翩没有说话,却委屈地呜咽起来。我开始心软,不管我喜不喜欢她,我们毕竟是前生的续缘,她已是我的妻子了。我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她瘫倒在了我的怀里,低声呢喃着:“阿浑,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便失去了知觉。 我不得不再一次推迟行期,对于丁哥儿与娇儿来说,正是巴之不得的,常州为江南大州,有许多地方他们还没有去玩过。 我不知道翩翩曾与谁搏斗过,她的肋部有一处很深的伤口,虽然包扎了,但血依然殷殷而出,不算好,好没有要她的命。可是一连两日的高烧不退却叫我担心,只得将她留在身边,亲自看护。 没有谁看到地过翩翩真正的面容,除了我,她的丈夫。这张绝色的脸便是为生的,可是已然枯槁,已然憔悴。我没有却动她的东西,她随身的也只是一个长形包裹和那支又可作暗器又是乐器的排箫。 我坐在她床头,让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敢抽回,只要一抽手,她便会绝望得如梦魇般地喊着:“别……别走,阿浑,别丢下我。”我震颤了,便是铁石心肠也要感动,她对我太痴心了,这一份爱我又该如何面对呢?难道我能忍心对她说我爱得不是你吗?不,我不能。我在心里暗叫着:“秋月浑啊秋月浑,这才是你应该的爱人,这才是你应该的姻缘,去爱她吧,把爱给她,了结你和她之间百年的的情债吧!” 直到第三日,翩翩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我却偎在她的身边睡着了。当我醒来,看到她泪水流了一脸,一双忧郁的眼睛正深情地看着我,一种说不出的怜惜涌上心来,柔声问着:“你醒了?”她点了点头,紧握着我的手无力地问道:“你一直守着我?”我“嗯”了一声,她笑了。啊,这是多么迷人的笑啊,我原以为这张迷人的脸缺少笑的,不知她也会笑,笑得我都看痴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那个面具不在了,有些惊慌。我这才道:“是我摘去的,你放心,除了我,没有看到。你不是说你的面容只给我看吗?我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总带着面具。”她的脸红了,宛如一枝醉人的玫瑰。 半天,翩翩才想起了什么,问道:“我的包呢?” “在这里。”我递了过去。 她摇了摇头,问着我:“你没看吗?” “没有。”我告诉她。 她道:“既然我整个人都属于你,它也是你的,你把它打开。” 我怔了怔,打开包裹便为之一愣,这不正是丁哥儿在厌次城丢的那把被一枝梅抢去的七星剑吗?怎么会在这里?一转念,我马上明白了。 “是你夺回来的?”我问。她点了点头。“你那伤口也是这么来的吗?”我又问。她又点了点头。 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情,有感激,有悔恨,有痛心,有迷惑,也许更多的是对翩翩的怜爱。 “我听说你在找七星剑,便找到了一枝梅,抢来了这把剑。”她缓缓地告诉我,就那么简单,但我想来这个过程不知她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她接着道:“可是我……我打不过他……” 我再不听她说下去,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我不是爱那把剑,我爱得是她对我的这一片痴情。 我几乎忘了,还要到太湖水寨去。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我终日与翩翩厮守,起则相随,卧则共眠,将灵儿也抛在了脑后,连丁哥儿与娇儿看着都觉得不对头,时不时地提醒,我只是不听。 这一日晚饭后,我正细细地听着翩翩为我吹着排箫,忽然窗前人影一晃,我便听到了丁哥儿的厉喝:“什么人?”我一跃而出,却听得一声长啸而过,一个黑影投南而去。丁哥儿见到我,急急说道:“大哥,那人在你屋前偷看。”我好生纳闷,想起了那个蒙面人,飞身追去。 奇怪得很,那人并不急逃,等我快追到,这才转身疾驰,让我始终随在他后面十丈开外,仿佛是要引我出来似的。我心中有气,一阵狂奔已离他越来越近。他见我快要追上,却在河边停了下来。 “一枝梅?”我到了近前,马上认出了他,生怕他再逃,也不答话,挥起拳打去。 他一边躲闪一边叫道:“咦,你这人好不讲理。” “与你讲不得理。”我答着,手不停顿,依然招招对他紧逼。他连连躲闪,嘴却不停:“怪不得你会叫阿浑,你果真混蛋。”我不再答话,拳脚一变,展开了天魔拳,马上将他罩在了急风骤雨中。他慌乱地抵挡着,连连叫喊:“哎哟,你这人是够浑的,我便是喜欢偷些宝刃名剑的,也是罪不致死,你却招招要我的命。”我有些好笑,不由得手下一慢,让他缓了缓,问道:“是你重伤地翩翩吗?” “你说得可是那个七杀门的丫头?”他问。 “就是她。”我说着。 他却呸了一口道:“你怎么被她迷住了?哼,那丫头我真后悔没有杀了她。”我好生恼怒,再不相让,又加快了招式。他累得呼呼直喘,又叫了起来:“慢些,慢些,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这果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偷儿,我又放慢了拳脚,牢牢缠住他,只不让他逃走。他却自言自语着:“妈的,你小子和那个丫头是什么关系?这般向着她。” 我冷冷地告诉他:“她是我的女人。” 他仿佛愣了一下,嘴里喊着:“完罗,完罗,你再信不过我了。” 我嘲笑着:“我能信你什么?先是偷我的匕首,后是抢走我的剑。” “完罗!完罗!你更不信我了。”他依然道。 我觉得有些滑稽,不由得问道:“你让我信你什么?” 他一边躲过我的一拳,一边说着:“你先停手,我再告诉你。” 我想了想,看他这疲惫的样子,就算再跑我也追得上,当下便停住了手,马上又后悔起来。他一得空,便纵身跳进了河里,我果然又上了他的当。 我正暗自气恼,却见一枝梅从河中央露出头来,叫道:“哎呀!好凉也!今夜一定要冻死。”我却道:“今日算是饶了你一命。”说着转身要走,他却在后面喊着:“相思野龙你别走呀,有本事到水中与我打一打。”我很是窝火,但又无可奈何,我根本不会水,只有不理他,依然走我的路。 他又在后面大喊:“喂喂喂,你真要走吗?且听我说了话再走呀!” “要说话就在岸上来说,在河里会得病的。”我不怀好意地道。 “嘿,在岸上我觉得不安全。”他笑着说。 “你不怕冻,就在水里说吧。” “我要告诉你,你的女人不是好人,七杀门里没有好人,都是鬼,不要被她迷住了,这样你要吃亏上当的。你听我的,杀了她!”他大声地说着。 我摸起了一快石头,向他砸去,他早已机灵地钻进了水里。这果然是一个难以对付的神偷,他恨翩翩从他手里抢走了宝剑,却要在我面前骂人。 我转身离开,却听到他还在后面喊着:“你别走哇?听我说。”我只是不理,随他在后面喊叫,只听他急急地说道:“你不是要去太湖吗?怎么不去了?七日前我还见过项冲与吉灵儿在一起。”我心中一动,站在了那里,一股醋意油然而生,却又甩了甩头。我已经有了翩翩,难道就不许灵儿有个项冲吗?我大踏步走去,隐隐听到一枝梅最后的话语:“他们也去了太湖,却一去不返!”我管得着人家的事吗?是我对不起灵儿,难道还要拆散那对有情人吗?我知道项冲早就在恋着灵儿,只是为了我的缘故,使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如今他们能在一起,我应该高兴,可是这泪怎么就流下来了呢?哎!我太没有出息了。 我仰起了头,大声吼了起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又哪来儿女情长;沽一壶阵年老酒,莫让那愁把心伤!” 第十八章 太湖水寨(二) “剑挺青萍意气豪,纷纷鬼胆落儿曹,休将七尺昂藏骨,却向狂夫换浊醪。”我喝着酒,舞着剑,听着楼上翩翩的排箫声,只想忘记自我,只想忘记一切,其实只想忘记的只有一个,她便是吉灵儿。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在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不知道我是在唱些什么,也不知道在舞得什么剑。许多人推开窗户,大声地为我喝采,只有丁哥儿与娇儿在旁边焦急地唤着我:“大哥,下雪了,别冻着!”是吗?是下雪了吗?我不知道,直到那一葫芦酒尽数灌入肚中,我才摇摇晃晃上了楼,推开客房的门,看到了翩翩的脸,不,这不是我要忘记的灵儿吗?我扑了上去…… 半夜里醒来,我才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看着被我紧紧抱在怀里的翩翩,我才知道,这不是灵儿。啊,我不是要忘记她吗?怎么她总是越来越深刻?我努力甩了甩了头,却听到翩翩温柔的话语:“你在想她?”我犹豫了一下,向她撒了谎:“不!”我说了一声,脑海中清晰地印出了一枝梅的话:“他们去了太湖,却一去不返。”我猛然一震,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殷天锡不是说太湖水寨出了事吗?我怎么都忘到了一边?那么灵儿为什么会一去不返呢?我再也躺不住了,霍然坐起,却将翩翩惊了一跳,忙问着:“你怎么了?” “不行,我一定要去,快些去看看。”说着便穿起衣来。 翩翩点亮了蜡烛,忧郁地看着我,我有些不忍心,告诉她:“太湖水寨出了事,我要立刻去一趟。” “外面下着雪,等明天雪停了再去不好吗?”她关怀地问着我。我向她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怕来不及了。” “我也跟着你去。”她忽然道,仿佛生怕从此失去了我一样。 我穿好靴子,告诉她:“不,你的伤刚好,还是在这里养着,我也不与丁哥儿和娇儿打招呼,就让他们陪着你。”说着,我拿起床头的飞龙剑,佩挂在了自己的腰间。至于翩翩夺回的那把七星剑,我重新交与丁哥儿使用,相信他经过一次教训,不会再把它搞丢。 等我再回头,却见翩翩默默地哭了起来。我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为她擦去泪水,她一把将我抱紧,苦苦哀求着:“阿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的心碎了,我真要对她说:“我不走了,我这就和你永远厮守在一起。”可是灵儿的影子怎么总在我的眼前晃动。“不!”我心里在说:“我去太湖水寨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绿林帮,是为了公事。” 我慢慢推开了翩翩的手,捧住了她的脸,看着她抽泣的样子,我怎么可以撇下她来呢?我咬了咬嘴唇,说着:“翩翩,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我要你退出七杀门,永远和我在一起。” 她使劲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相信一样地说着:“你不会再丢下我了吧?” “我不会。”我告诉她。她拿起桌上的那把排箫递给了我,道:“阿浑,把这个给你,你带着它就好象带着我一样。” 我接了过来,也想送给她什么,可是身上除了这柄飞龙剑,哪 有什么值得作信物的东西。她似乎明白了我的心,道:“我不要你的剑,你要用它防身,我只要你的人能够回来。”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将脸贴入了我的心口,似乎要听我的心跳,却又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我从心口处摸出了我的那把穿心匕首。她接在手中惊喜地道:“你把它送给我?” 我愣了愣,却见她就要去拔那刀,忙阻止着:“不,不要动它,这是我的随身之物,不可丢失的,外人得之只有祸患。今日我就将它暂时交与你保存,等我回来后,你再给我。”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在天亮的时候,我已经赶到了太湖边,只见烟波浩渺,朝雾迷漫。大雪已经停了,湖边少有人迹,远处有一岬角,泊着一叶孤舟,舟上一位渔父,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正在静静地垂钓,果然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知道在此附近有一家酒店,是太湖水寨的眼线,正不知应到何处去寻找,当下驱马来到那渔父之后,远远问道:“这位老翁,请问一声往雪堰桥该如何走?” 那渔父一动不动,头也不回,却答道:“西五里便是。客从远来,所为何事?” “来此拜会一位朋友。”我敷衍着。他却哈哈笑了起来,道了声:“我观客来,或有祸患,幸甚福甚,好自为之。”我愣了一下,道了声:“多谢!”催马就走。 跑着跑着,我好生纳闷,那渔父头也未回,怎知我有祸患?再细想那声音,我不由一愣,那不分明是一枝梅吗?他戴着个斗笠,粘了些胡须,我怎么就认不出来了呢?我回马而来,到了那个岬角,只有一只孤舟还在水中飘荡,那个渔父早已不见了踪迹。 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枝梅又是何人?只不过是江湖上著名的独行飞贼,爱好偷盗各门宝刃,他为何三番五次与我作对?可是看昨日情形,似乎是有许多话要同我说,既然知道今日我来,他为什么没有明说呢?他对我的警告是好心还是祸心?我不再去猜测,无疑,太湖水寨肯定是出了大事。 太湖水寨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当我到达太湖水寨的时候,施子山亲自出寨相迎,众喽罗欢呼雀跃,为总瓢把子的光临而荣幸激动。从这严整的队形,招展的旗帜和那些生机勃勃的弟兄们的脸上,我一丝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太湖水寨的聚义厅建得雄伟气派,比大洪山的还要强了许多。施子山将我让到正座,他在旁边偏座相陪,这才问道:“帮主年前亲自来访,不知有何事?” 我看了他一眼,从他那干瘦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迹象,当下直截了当地道:“我听到太湖水寨出了些事故。” 他却笑了起来,“唉”了一声,道:“帮主一定也是听了浙江水寨胡大的谗言,那厮好生无礼,他与老朽前些时因道儿上的事有些误会,生出了点纠葛,帮主只派副使来调停一番也就行了,却屈尊亲往,属下委实不安。” 我紧盯着他的表情,回忆起洪山绿林大会上的情景,那时他不是与浙江水寨的胡大拉帮结派吗?如何会因为一点儿小事而肯破头呢?这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在我锐利的目光下,施子山很是不自然,逃避似地转头吩咐着手下到后堂摆下酒宴。我越发怀疑,笑了笑,只说了声:“但愿只是一些小事。”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又接着问道:“灵儿可曾来过?” “哦,大小姐,她……她刚走。”施子山告诉我。 “她去了哪里?” “哦,是往浙江水寨了。”他说,仿佛心不在焉一样。 “她是和谁来的?”我又问。 “是项冲项护法。” “没有别人吗?” 他愣了一下,又道:“对了,还有天台山派的王不安与南宫家的小姐。” 原来他们碰在了一起。我心里想着,依然问道:“只有他们四个?” 这老奸巨滑的老头子反过来问我:“帮主要问得是……?” “难道空空儿没有来吗?” “空空儿?”他又是一愣,肯定地摇了摇头,答着:“不,没有他。” 我却觉得奇怪,难道马当山的殷天锡在骗我?绝对不会的,我不也清楚地看到空空儿到了常州吗? “帮主问他作甚?”施子山不解地问我。我随口答道:“只是随便问问。”然后站起身,道:“既然灵儿她们去了浙江,我这就去浙江。” 施子山却有些神色不对,连忙道:“帮主第一次到我们太湖水寨,本寨上下弟兄们顿觉篷壁生辉,怎么也要住上一日再走。” 我却隐隐感到这个水寨中有股股的杀气,思量着赶忙去追上灵儿,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亲自下山。当下道:“我的时间紧迫,马上要过年了,还有许多事要办理,就不在此打扰了,等以后再说吧。”我当然不会接受他的挽留。 无奈之下,施子山这才说道:“帮主此来就算不在此小住,也要吃一顿饭再走,若就此而去,可就冷了弟兄们的心。” 这个要求我只能答应。 第十八章 太湖水寨(三) 酒宴在后堂摆下,依然是我坐上席。但俗语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虽说我比较谨慎,但也想不起施子山会怎么害我。对于酒菜里下毒我不在乎,更不怕他摔杯号令,这太湖水寨根本就没有高人,我放心大胆地吃喝,显露着一帮之主的气概,自然也要留些酒量,不能让他们灌醉。 喝着喝着,许多偏副寨主都喝得醉熏熏,告退而去,整个后堂只剩下了我和施子山,他依然频频向我劝酒,自己却少有饮用,仿佛只是要将我灌醉。我灵机一动,便装起醉,扶案假寐起来。他走到我的面前呼喊了几声,不见动静,便先行退了下去。 我正奇怪,忽见施子山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匣子,嘴里还说着:“帮主醒一醒!”我只是不理。他确信我是睡着了,却将整个后堂的门窗关严,一边在说:“帮主贵体小心着凉。”我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难道这间房子有问题?心虑及此,马上想起了慕容世家的那一幕,生怕这地上也有翻板,早已作好了准备,想着只要始终盯住了施子山就不怕他加害。 就见施子山在墙上按了两按,那里竟变戏法一样地出现了个暗门,他打开门来,还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匣子可不能让他看到。”便走入了其中。我心中暗骂,这老鬼不知在做什么游戏,那匣子中又装得什么?等施子山再一次出来,却走出了门去。我听到他在门口吩咐着守卫道:“帮主在里面休息,你们谁也不许打扰,否则拿你们示问。”那守卫忙答应着。 听着他脚步声已远,我再也装不下去,一跃而起,到了那墙边,摸到一个鼓出的暗纽似的东西,只一按,那暗门果然又打开来,我哪想其它,便走了进去。里面是一条幽长的甬道,十分昏暗,我走了有十几步远,却听到身后“咣”的一声,回头一看,那门已然合上,里面一片漆黑,只听施子山在外面放声大笑:“好一个精明的秋帮主,老朽若不施此计,怎能将你骗入呢?” 我大惊,回转身来怒喝着:“施子山,你难道要反了不成?” 他在外面激动地冷笑着:“老朽想作绿林帮主已有好几年了,眼看着大功告成,偏偏被你搅了,这也不能怪老朽心狠。” 我怔了怔,这个老头子的野心从绿林大会上我便已经知晓,当初只道他成不了气候,并未在意,哪曾想到他还有如此的阴谋,只听他得意地说着:“秋月浑啊秋月浑,你自恃聪明,虽然对我怀疑,以为装醉便能骗过我吗?我却要你自投罗网。”我这才后悔起来,果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下也冷冷地道:“你以为关起了我,你就可以作得了绿林帮主了吗?” “哈哈!你也许还不知道吧?”他洋洋得意着,仿佛这天下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告诉你,绿林帮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吉灵儿那个丫头也被老朽囚禁了,明日只说你们被胡大暗算,老朽自然名正言顺地作了总瓢把子。嘿嘿!你作这个总瓢把子真是可惜了,想如今的天下所向,只要你振臂一呼,大家揭竿而起,只怕到时这天下也是你的。” 一听说灵儿也被他暗算了,我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怒道:“施子山,你得意得太早了。”说着已然气运丹田,向那暗门打去。在我看来,这薄薄的一扇门怎么能够挡住我威猛的拳力,只听得“篷”的一声,那门只一声响,并未见任何动静。 施子山在外面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他在嘲笑着:“相思野龙,你莫要枉费力气了,这些都是专门为你设计的,此乃纯钢所制,你便是打上三两个月也无计于事。好了,不与你多说,就让你去见你的吉灵儿吧!”我不知道他又动了什么机关,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直坠下去,原来这暗道底下还有一座暗室。我在掉下去的一刻下意识的已然上跃,就在那翻板合拢的一刹那,我竟抠住了板缘,翻板的那头一定是个劲力很大的弹簧,便如此地把我悬在了半空,那翻板合不拢,我也上不去。 施子山听到没有了动静,得意地走了。 我正不知所措地想着办法,忽觉得脚上有人摸了一下,我一惊,问了一声:“谁?” “是我,项冲!”那个人回答。我不由得一喜,正要放开翻板跳将下去,却听他急急地道:“你快将那翻板打开,这下面正在放水,快齐腰了。”我刚要松开的手又紧紧抠住了板缘,人在半空中却如何也使不上力,忙叫道:“用力拉我的腿。”马上便有四只手扯住了我的脚,猛然向下一拽,那翻板“吱扭”了一声,垂成了九十度,露出两面各一个人的方空。我的手却往下一滑,赶紧叫道:“行了!”底下的人停了下来,我的两只手却是在艰难地捏着那块铁板,由于有向下的身体的重力,只怕承受不了几分钟。项冲好象知道我的情况,用他的肩膀扛住了我的脚,我的脚下有了实处,手总算腾出,但那翻板劲头太大,我又在空中,手上无法借力,只能用两只手掌推住铁板,使上了千斤坠的功夫,想来项冲一定是受罪了。 “快攀着我爬上去!”我喊着。我听到下面“哗哗”的趟水声,有个少女在让着:“南宫姑娘,你先上去!”这是灵儿的声音,我不由得激动起来。南宫雁也在说着:“不,还是吉姑娘先上去吧!”我真有些气恼,喊道:“快点,我要承受不住了。” “好,我先来!”我听到灵儿答应了一声,已经摸到了我的脚,有人在下面用力一推,她顺着我的身子已跃了起来,最后一脚正踏在我的头上,翻了上去,我的双手一软,咬了咬牙,还是推住了。第二个上去的是南宫雁,第三个上去的是王不安,我明显得感觉到我的手在一点点儿地滑开。我猛地翻转手腕,又捏住了铁板的边缘,那铁板嘎吱一声往回翻了一大段。“项冲,你躲开。”我叫着,项冲往旁边一闪,我的脚下一空,整个身体又悬在了半空,借着身体的重力,那铁板嘎地回复到了垂直,我的两只手紧紧捏住它,恨不能将这一寸厚的铁板捏出槽来。“你也快上去!”我命令着项冲。他好象是犹豫了一下,攀着我的脚往上一蹿,身体已提了起来,那脚又在我的腰间一点,最后一脚正踩在了我的头上,人已翻了上去。我却再也把持不住,手一松,“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与此同时,却听到上面也“啊”地一声惨叫。“灵儿!”我喝了一口湖水,还是喊着从水里钻了出来,那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肩膀,我哪管它冰冷刺骨,听到上面南宫雁急急地叙说着:“她把手放在这边上,铁板一翻正卡住了她的手。”灵儿却在痛苦地说着:“别管我,你们快些抠住这板,把它翻过来!”然后我听到了项冲、王不安和南宫雁使劲的声音。我激动万分,她分明是怕我有什么不测,早就把手放在了那里。啊!好精明的灵儿,你怎么那么傻,把你的宝剑卡在那里也行啊!为什么非要卡你的手呢? “灵儿,你没事吧?”我不由得在下面问了一句,她并没有回答,却对南宫雁说着:“雁儿,把我腰里的飞爪扔下去!”然后我听到“噗”的什么东西入水了,我顺声摸去,已抓住了根绳子,啊,这是飞爪,在三老丛林我曾用它救过丁哥儿。我再不犹豫,一拉那绳子,拖着湿淋淋的身体,在水中腾空而起,钻出了那个方空,翻板也“啪”地一声合拢了。 大家都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我摸到了灵儿的身边,抓起她的一只手,心痛地问着:“灵儿,你的手怎么样了?”她却把手抽了回去,冷冷地道:“我的手好不好,不用你管。”我呆在了那里。 第十八章 太湖水寨(四)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堂里有人进来了,众人都默默无语,听着堂中人的谈话。 “你以为关住秋月浑就万事大吉了吗?”一个男子在装腔作势地说着,那声音的特别,我肯定在哪里听过,只听他道:“阿浑那小子属猫的,有九条命。当初他小的时候,二公主害了多少次,以为他彻底地死了,哪知他又蹦了出来。” “连堂主尽管放心,这一次他一定逃不了。”只听施子山说。我蓦然想起那个连堂主不正是在大洪山自称是我“连叔”的人吗?他是七杀门英树堂堂主,怎么?施子山与七杀门有勾结吗?难怪他这样有恃无恐。 “哼,话别说得太早了。”连堂主冷笑了一声。 施子山尴尬地应了一声,胸有成竹地道:“这一回不同,在下这间屋子布满机关,只等他入网,你我的脚下有一间秘室,四周尽是铁壁,此刻他便在了下面。” “哦?”连堂主惊讶了一声,施子山在得意洋洋地道:“不过此刻,这秘室已成了水室,老朽打开了闸门,湖水正灌入其中,那几个人只怕已经喂了王八。” “但愿如此。”连堂主应了一声,又道:“如今你只说秋月浑等人去了浙江水寨,然后派人讨伐胡大,莫让他活着,只说是他忌恨帮主,将之谋害,你为帮主报了仇,这帮主之位自然是你的了。”这果然是一个狡猾的阴谋。 施子山道:“在下已经这样做了,此刻只怕胡大的首级正在来的途中。” “嗯!”连堂主又道:“绿林帮中有九山十八寨,这些倒不足虑,但那河北河东二十七州只怕不服。” “那就将崔城雄一并除之,如何?”施子山问。 “不!”连堂主道:“那北方诸州不同,他们只服秋月浑和崔城雄,若杀了崔城雄,便群龙无首,更不听话了。我已替你去请了崔城雄来,你要好生待他,将此事与他秘议,请他筹划。此人极讲义气,也有眼光,不会作出分裂绿林帮的事,你却将帮主之位让他,他也自知其威信在帮中不如你,定然不受,到时你作了帮主,可让他作副帮主。” “那么还有副帮主、护法和正副使们呢?” “副帮主挂名在独孤庆的身上,此人性情孤僻,独来独往,不会与你争帮主之位,他若知秋月浑已死,一定会退出绿林帮,这不足为虑的。四个护法中只会剩下淳于烈,他倒有可能与你争夺,但他没有人缘,只是武功好些,到时将他的丑事公布于众,他便是恃强凌弱也作不得帮主的。还有秋月浑的那个师弟,此人武艺虽好,但鲁莽愚笨,成不了气候。唯一可虑的倒是那些正副使们,丛林三老极为难缠,洪山三虎又极聪明的。” “那该如何是好?” “这个你放心,我自会为你摆平的。”连堂主胸有成竹地道。 “如此多谢了。”施子山连忙道。 连堂主却又道:“到时,施寨主作上绿林帮主,也就是作了七杀门英树堂绿林坛的香主,自有七杀门撑腰,不要再怕什么名门正派。到时发动天下英雄,揭竿而起,这天下也在你我掌握之中了。”好大的野心!我不由得叹着。 “不!不能让他们得逞!”项冲愤愤地道了一声,南宫雁连忙“嘘”地示意他小声些,我和王不安连忙将耳朵贴在暗门之上,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那施子山大概以为我们全部掉下了暗室,溺死在了水里,却没有料到我们又爬上了这条暗道,浑没在意这里面还会有人。 那连堂主正对施子山说着:“如今,只等九姑娘回来,大功便告成了。”说着,两人一齐走了出去,这屋里又是空无一人了。 我不知道九姑娘是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她。当今之计是如何走出这个困境,却阻止阴谋的成功。王不安在旁边提议着:“秋帮主,项大哥,我们三人一齐发力,一定可以将这门打破的。”我连忙阻止:“不,此乃精钢制作,方才我便试了一回,这门与底下机关相连的,一旦承力,咱们脚下的翻板只怕会打开的,未等我们出去,又会掉到下面的暗室里。” “这该如何是好?”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想了想,道:“让我们看一看这墙壁和里面,或许可以打通的。” “不,不用了!”灵儿却插了口道:“刚才我全摸过了,里面是条死巷,有一块巨岩堵住,这两边也并非墙壁,一样是岩石,这厅堂是建在巨岩的前面,我们其实是处在巨岩的缝隙中,只有那个门可以出去。” “难道我们非死在此不可吗?”王不安不甘心地问着。 “不!”灵儿道,忽然叫了一声:“秋帮主!” 我的心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啊,她在叫我,不,她叫我是这样得疏远,她从来只喊我“大哥!”的。 我只是应了一声,只听她接着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利过你的匕首,这门虽是精钢,也只寸厚,宝刀宝剑穿之不透,你的匕首一定可以。” 我怔住了,只听到王不安在催促着:“秋帮主,快些用你的匕首。” “那匕首不在我这里。”我无可奈何地道。 “怎么会?那不是你的随身之物吗?”王不安几乎叫出声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灵儿却似明白了一样,冷冷地嘲讽着:“那是个宝物,可以作定情用的。” “灵儿,你听我说!”我再也忍之不住,几乎到了恳求的地步。她却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是对项冲说的:“项大哥,把这个给他,这也许是他掉的。”我只觉得一股无名的醋意涌上心来,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时刻,当我接过由项冲递过来的那物,才发觉原来是翩翩送给我的排箫,也许是方才的危急时刻掉落了,却正被灵儿捡去。灵儿太聪明,太敏感了。我抓紧排箫,再也说不出话来。 “项大哥,我很高兴能与你同甘共苦!”灵儿温柔地告诉项冲,项冲说了些什么话,我一丝没有听到,只觉得万箭攒心,欲哭无泪,脑子轰鸣着“嗡嗡”作响,直到过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是在报复我,她是在刺痛我。啊!灵儿,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吗?不,她就是明白又能怎样呢?我的心在滴血,可是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呼唤,终于可以打败自己了,我心里大赌着气:“你有项冲,我还有个翩翩。”一想到翩翩,我便觉得轻松了许多。是啊,当你知道还有一位深情的女子在等待你的归来,你又如何能去拈花惹草?我太自私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古训,而我却想全部得到。 也许是见我太长的沉默,南宫雁有些不忍,有意与我答着话,问道:“秋大哥怎么也到了这里?”我没有隐瞒,平静地将自己的经过告诉她,也告诉了灵儿。我想逃避,却又去招惹,言谈话语之中似乎表达着这个意思:我是因为你吉灵儿才会落入圈套的。可是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直到将话说完,我才为自己感到羞愧,我这是在向灵儿献媚吗?秋月浑啊秋月浑,你又算什么东西?我赶忙将话题一转,反过来问道:“你们怎么也到了这里?” “是这样的。”雁儿向我解释着:“我和王大哥准备去天台山,在润州正好碰上了吉姑娘和项大哥,他们要往这里来,一是顺道,二则我们也想认识认识太湖的英雄,便到了这里。谁想到这施子山这般狡诈,以我们的武功,便是明刀明枪,他一定不是对手,他却虚情假意,好象很是热情。当时我们若是听了吉姑娘的话一走了之,不在此吃饭就好了,都怪我和王大哥贪玩儿,非去看什么雪景,误了时间。他这后堂果然是机关重重,就与慕容家的花亭一样,施子山只踩了一脚,整个地便翻了过来,把我们全部困到了下面,今日若不是你,只怕我们真被那恶贼害死了。” 原来他们被困的方法比我的简单得多,也难怪施子山有那么多的心眼,如果也如对付他们一样来对付我,只怕遭殃的是他了。哎,不是我自己走进这暗道里,又有谁能让我进来呢? “你们到此有几日了?”我又问道。 “在这里面我们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是初十到的。”她有气无力地告诉我。 “那有三日了。”我说。 “难怪呢?”王不安接过话去,故意开着玩笑地道:“前几时觉得又饥又渴,今日倒是喝饱了水,也不觉得了。”我却笑不起来,方才我吃过了东西,现在还不觉得,若是总困在这里,早晚不是渴死就是饿死,但愿施子山心存疑惑,还会打开这间暗门,我们可以乘机而出。 我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王不安“嘘”了一声,原来,那屋中又有人来了。 第十八章 太湖水寨(五) “堂主,九姑娘到了。”一个人粗粗地说着,我听出是三生和尚的声音。 果然那门一开,便有人走了进来,两个女子齐声道:“属下参见堂主。” 连堂主说了声:“免了!”却吩咐着三生道:“你去门口守着,别让闲人偷听。”那三生和尚应了一声出去了。只听一个妇人阴沉地道:“堂主这边的事可顺利?”是上官容,我马上听了出来。那堂主道:“一切顺利。九姑娘,那物可否得到?”我以为上官容便是九姑娘,却听到了另一个我熟悉的声音答着:“在这里。”连堂主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道:“嘿嘿,一把七星剑换一把穿心匕首,也是值得的,那阿浑虽说精明,终究过不了美人关。” 我惊呆了。 连堂主依然在说着:“这把匕首神奇之功,落在白朴、霍山翁的手中都未曾参透,只有阿浑那小子参透了,并练成了绝世的幻影飞龙,如今他没有这匕首,便成了拔爪之虎,不足为虑。上一次,若不是独孤庆斜插一扛,此匕首早已归回了七杀门。” 那九姑娘却在焦虑地问着:“堂主将阿浑怎样了?” 连堂主笑了起来,柔声道:“你放心,他是头领的心肝宝贝,我怎么敢害他。我已派人将他送回了月亮谷,等此间的事一完,便回去与你和他作主正式完婚,你看如何?” 那个九姑娘没有答话。 连堂主吩咐着:“容姑娘,你带着翩翩先下去休息一番,回头还要赶远路。”上官容答应了一声,带着九姑娘出去了。 再没有什么差错,九姑娘就是翩翩,翩翩就是九姑娘。我觉得自己已经被雷击中,只觉得天昏地暗,仿佛跌入了南极的深渊。 那个连堂主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匕首到底藏着什么奥秘呢?阿浑参得透,我也一定能够参透。” 三生和尚走了进来,禀告着:“堂主,空空儿回来了。”怎么?空空儿也成了七杀门的人吗?我恍如梦中。 “好,让施子山来。”连堂主吩咐了一声,三生和尚出去了,不一会儿,施子山走了进来,忙问道:“连堂主还有何事吩咐?”连堂主道:“空空儿回来了,那崔城雄也该到了,我不能再在此久留了,你且要好自为之,这里是你的地盘,好歹还是你说一不二的,只要一切照计划行事,自然不会出差错。我的人我要带走,去对付更厉害的角色。”施子山忙问:“堂主要到哪里去?”连堂主道:“去大洪山,帮你解决丛林三老。”施子山欢喜地道:“多谢了!”连堂主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不一会儿,他们都出去了。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受骗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愤怒,就象一只疯狂的公牛,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但在愤怒过后,我只有悲哀。 灵儿在一旁冷嘲热讽地道:“原来人家早就看上了,也不知道是看上了那个人,还是看上那个定情之物。” 我象是突然找到了目标的猛狮,一把抱住了灵儿,随她在我怀中挣扎,大声喊着:“你该知道我的心,你该知道我的苦,你折磨得我还不够吗?明知道我的痛苦,你还要刺它一刀,难道你非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你疯了!”项冲与王不安赶忙冲过来,架住了我的双臂,灵儿挣脱出去,默默地在抽泣着。 我瘫倒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心却在喊着:“秋月浑啊秋月浑,你就这般没有风度吗?你不是已经想开了去吗?你这个将死的肉体怎么又这么斤斤计较起来?你的时间不多,你却深陷在交错的爱欲中不能自拔,你还是一个堂堂的男儿吗?”可是这样的自责,这样的自问,还是无法解脱,灵儿的哭泣象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也喘不过气来。啊,她太伤心了,是我太伤了她的心。 项冲恼怒地在骂着我,什么狼心狗肺,什么花花肠子,什么卑鄙无耻,什么混蛋恶棍,只要是他所知道的坏字眼全部安到了我的身上,他也在发泄,发泄着对我的不满。可是他骂得越厉害,灵儿便哭得越伤心,他只能一边诅咒着我,一边安慰着灵儿,向她发着什么誓,许着什么愿,我却一点儿也听不到耳朵里。 王不安不知所措,一直在我和项冲之间,他紧紧地抱着我,生怕我忍之住,会与项冲打起来。 南宫雁也辍泣起来,幽幽地说着:“这都怪我,这都怪我。” 王不安连忙劝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与你毫无关系的。” “不!”雁儿叫了起来:“这是我的过错,我也曾喜欢着月哥哥。” 此言一出,闻者皆是一愣。王不安酸酸地问:“雁儿,这是真的?”他放开了抱住我的手。 “是的。”雁儿喃喃地道:“是我,是我害了秋大哥,我不知道他原来只喜欢灵儿姐一个的。”她说着,将那日在慕容世家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出这种事,这份胆量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感到惭愧,这种事我怎么能够让她为我说出来呢? 雁儿在为我解脱,如果说慕容世家发生的一切还可以原谅,那么常州府呢?在常州,我不是如此热烈地与翩翩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晚上吗?啊,翩翩,是前世你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你? 我不知道在听完雁儿的解释之后,灵儿在想些什么,我不敢请求她的原谅,也不敢再多作解释。此刻我只羡慕月清和尚,他那坚韧的忍耐和清高的品德,是我永远也赶之不及的,他没有爱和恨的烦恼,而我以为摆脱了爱和恨,到这时才发现只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 我再听不到灵儿的哭泣声,却多了一份堵心的压抑。 王不安又打着招呼,我知道那屋中又有人来了。 先是一个人道:“施寨主让空空儿请在下来不知有何紧急之事?”这是崔城雄的声音,他果然被人骗来了。 施子山咳了一声,道:“方才在大厅之上,老朽不便说出,如今告诉你,咱们绿林帮出了大事。” “哦?”崔城雄一愣,忙问道:“不知何事?” “你可知道帮主遇害了?” “啊!”崔城雄大吃一惊,急急地问:“怎么可能,帮主如此高的本事怎么可能?” “老朽也以为不可能。”施子山道:“但这却千真万确,同时遇害的尚有大小姐和项冲护法。” “这是怎么回事?”崔城雄几乎是叫了起来。 “你听老朽说。”施子山嗄声道:“头些日子我太湖水寨与浙江水寨闹了些别扭,帮主正与大小姐、项冲护法和天台派的王不安、南宫雁等人在常州,便过来与我们调解,先到了太湖水寨,后又去了浙江水寨,却一去不返,老朽很是疑惑。原来大小姐是与空空儿一齐下得山的,让那空空儿在常州等待。空空儿等得急了,来到了本寨,然后又去了浙江,却从浙江水寨逃了回来。原来那胡大早对帮主怨恨在心,埋下了机关,将帮主等人溺水而死。帮主武功虽然高强,却不会水的。”崔城雄“啊”了一声,只听施子山又道:“老朽生怕是假,亲自化装入浙江水寨打探,方知是真的,一气之下将胡大那恶贼斩杀,却又后悔起来。此事事关重大,只怕传将出去绿林帮便会土崩瓦解,故而老朽密令两水寨严把消息,派人请崔寨主来商量个对策。” “帮主可真得死了?”崔城雄不相信地又问道。 “不会有假,胡大杀人灭迹,将他们尸身抛入了钱塘江中,随江而下,老朽已派人在江面及附近海面搜寻,不日定能找到。”施子山答道。这老贼果然狡猾,将我等溺死,再将我等的尸体抛到浙江海面,只说是从浙江水寨冲下去的,将罪过全部推到胡大的身上。 崔城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那施子山怕他不信,又道:“崔寨主不信可以再问一问空空儿。” “在下本要往大洪山为帮主拜年,半道上正遇上空空儿,当时只见他神色慌张,问了半天,他也不说,只带着我急急赶来。” “是老朽嘱咐叫他先莫言及此事的。”施子山解释着道:“老朽生怕崔寨主再出了什么差迟。” 崔城雄似乎在思考着,半天才道:“此事要谨慎从事,帮主是死是活一日不见尸体就一日不可乱来,施寨主还要去通知别的护法和正副使们,还有副帮主,让他担起责任来。” 施子山道:“老朽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叫来了你。正副使们老朽已经派人通知去了,想来不几日可到,只是独孤副帮主与淳于护法萍踪无定,不知何处去寻,老朽也已专门派人去找了。至于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们,老朽认为还是先不告之,此事知道得人多了只怕传出江湖,于我绿林帮不利。” “施寨主说得极是。”崔城雄由衷地道。 施子山又说:“当今之计是在未找到独孤帮主之前,需有人代理帮主之职。老朽以为崔寨主英雄有为,文武双全,可以胜任。” 崔城雄连忙回绝:“不,施寨主武功高强,又久居绿林帮要职,人心所向,还是施寨主代任为好。” 两人互相推让了片刻,那施子山道:“也罢,老朽便代理一段时间,等到找到帮主尸体,再与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们一齐推举出新帮主,你看如何?”果然假惺惺以及了。 第十八章 太湖水寨(六) 正说之间,忽有人在门外喊道:“寨主,丁头领与慕容姑娘来了。”这指的是丁哥儿与慕容娇儿。 那施子山连忙向崔城雄打了声招呼,出去相迎了,我听到一个人已经闯进了屋中,急急地问着:“大伯,怎么样?”这是崔玉郎的声音。 那崔城雄没有答说,却听到崔玉郎在低低地说着:“这水寨里果然奇怪,人员不满一百,哪里象个大寨,那寨门外的小舟来回穿梭,却不见一艘大船。这寨里满是杀机,许多房屋闲空着,人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寨里陷坑遍布,自家的寨子挖如许的坑做甚?我看施子山果然有阴谋。” “不要多说,沉住气,听我的号令。”崔城雄也低声命令着,又道:“我看这里机关重重,绝非善地。”他们仿佛是知道了些什么,有备而来。我不由得一喜,那王不安也站了起来,便要高喊,却被我正掩住了嘴。 此刻,前堂大厅上似乎乱了起来,那声音越来越近,已到了后堂门口,我听到施子山在慌忙叫着:“丁头领且住手,有话慢慢说。”接着我听到丁哥儿的怒骂:“你这个老狗,就是你害得我大哥。”施子山大声辩解着:“丁头领一定是听信了谗言,老朽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空空儿在这里可以为我作证。”“确实不关施寨主的事。”空空儿也在一边说着。丁哥儿却将怒气转到了空空儿的身上,骂道:“你这个小毛贼,谁知道我大哥是不是你出卖的?”那空空儿也怒了起来,道:“你这恶厮怎么这般乱说?好,你是帮主的师弟,我便惹你不起,我可以走。”说着仿佛已经跑了出去。那施子山在后面高喊:“空空儿,莫走!”那空空儿远远地应道:“我不走在此受气吗?我回洪山了,你们看着办吧!”丁哥儿却嚷着:“你便逃就逃得了吗?待我先杀了这老狗,再去找你算账!”这寨里果然被他搅得乱七八糟,鸡飞狗跳。 崔城雄已经走了出去,大喝一声:“丁头领,住手!”那丁哥儿仿佛是吃了一惊,接着骂道:“原来你也在这里,是你们合伙谋害我大哥的,哪里走,看剑!”崔玉郎在旁边连忙申辩着:“误会,误会,我们也是才到。”那施子山却叫道:“崔寨主,这厮发了疯,不听人言的,你我联手且先将他制住再说。”“好,你们两个一齐上来,就以为我会怕你们吗?”丁哥儿在狂傲地喊着。我却揪起心来,这个鲁莽的家伙,怎不知道使些花巧,便这样与人斗狠,不正中了人家的下怀?就是将他杀死,人家也可以说是失手。 外面的打斗似乎异常激烈,猛听得有人高喊:“失火了,快救火呀!”那崔城雄大声唤道:“玉郎,快带些人去救火!”那玉郎答应了一声,已经走了,这边却听得施子山在大叫:“崔寨主,你打错了,他在那一面。”丁哥儿哈哈大笑:“打得就是你!”施子山依然纳闷地喊着:“不对,不对!”崔城雄却叫着:“没错!”施子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崔城雄接道:“我们早已策划好了,只是为了对付你。”施子山惊慌起来,大喊着:“来人!来人!”丁哥儿得意地道:“别叫了,你的人都被玉郎带去救火了。” “你们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救出秋月浑来吗?”施子山咬着牙在恶狠狠地说着:“告诉你们,他已经死了,你们来晚了!”“你这恶贼!”我听到丁哥儿在发怒地呀呀地大叫着,崔城雄忙喊道:“住手!”可是已经晚了,那施子山“啊”地惨叫声,已传习入了我的耳朵。崔城雄在惋惜地责备着丁哥儿:“你杀了他,我们再也得不到帮主的下落了。” 我不由得大喊了起来:“我们在这里!”王不安和项冲也喊了起来。可是喊了半天,外面的人一丝没有听到,丁哥儿与崔城雄已经走了出去,外面传来了阵阵的厮杀声,想来是崔城雄带来的人与太湖水寨的人在火并。我们都停止了喊叫,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过了半天,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我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局面如何,崔城雄是不是已经控制了这个水寨。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又听到有人走进了后堂,隐隐传来崔城雄在说着:“帮主一定没有死,不然他不会叫人来救他。” 我愣住了,我什么时候通知过他们呢? “他一定还在岛上。”崔城雄坚定地道:“我们分头来搜。”正说着,只听崔玉郎远远跑了来道:“大伯,我抓住了一个小头领,他说这所后堂里有水牢,帮主一定被关在里面。” 我一喜,这一回又是死里逃生。 重见天日,对我来说仿佛是作梦一样,在被关住的五个人里,我是最后一个被关入的,应该是最精神的,可是,我更多的却是灰心。 当我问起崔城雄与丁哥儿怎么知我们被困,他们却惊讶地都从身上摸出封信,上面写着同样的内容:“我被困于太湖水寨,速来救之!”落款是个“秋”字。我愣住了,连忙问他们送信人的模样,两个人的描述竟一般无二,我惊叫着道:“是一枝梅!怎么会是他?”我清楚地记得有部分是由于他,我才走入了太湖水寨的罗网。 丁哥儿却急忙问:“一枝梅?是不是那次从我手中抢走剑的那个一枝梅?”我没有马上回答,却问崔城雄是如何碰上了丁哥儿,他道:“我们本要去洪山为帮主贺年,顺便将丁头领上次在太行山的断剑接好了带给他,走到汴州的时候收到了空空儿的飞鸽传书,他只说有紧急的事要我来太湖水寨,他是绿林帮的传信人,我又看到了那绿林火的标记,想来绿林帮一定有大事发生,这才急急赶来。但还未到常州便有人悄悄给我送了这封信,走到常州正遇上了丁头领和慕容姑娘,仿佛是有人带着来的一般,碰得如此之巧。从丁头领口中得知帮主是来了太湖水寨,属下立刻想到施子山的为人,所以怀疑,定下了这个计策,由属下与小侄等人先往寨中拜见,打探虚实,再由丁头领从正面冲撞进来,却叫慕容姑娘去后院放火。” “这一次亏得你们了。”我由衷地道了一句。 丁哥儿这时却不满意起来,忿忿地道:“大哥,你太不讲义气了,我拿你作大哥,你却不把我作兄弟。” 我只得向他道歉,却听他道:“你走之后,你那个戴面具的女人也走了,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店小二才告诉于我,当时我真恨不能打你两拳。” 他又提直了翩翩,却提到了我的痛处,我能和他说什么呢?只能苦笑着道:“好了,好兄弟,大哥今后再不离开你了。”说着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早已谅解地笑了。呵,在我所有的朋友中,只有他是忠诚于我的,虽然他莽撞、天真,但他诚实、可信。 吉灵儿在一旁提醒着:“我们必须赶回洪山去,只怕晚了便来不及了。” 我这才想起了那个连堂主,可是这里的事情也要处理,想了想,当即立断地道:“崔寨主,这里的事情就交与你了,还有浙江水寨,我给你一支绿林箭,这两寨的事情你可以全权负责,如有谁不听,你可以当场按帮规来处罚。” “属下定当不付帮主的重托。”崔城雄一口应诺。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快赶往大洪山吧!”我道。 “秋帮主,我看我们也和你一起去吧!”王不安道,南宫雁也道:“那里的情况一定很不好,多一个人也许就多了一份力。” 我看了看灵儿和项冲,点了点头。 当我们来到了湖边,却傻了眼,这水寨里一艘船也没有了,我们被困在了岛上,若再来造船,只怕没有三五天根本不能成形的,而那时赶到大洪山,肯定那里已成了一片瓦砾。 “嘿!一定是空空儿那个叛徒干的!”丁哥儿恶狠狠地道。我看了灵儿一眼,她默默无言,这正是承认了丁哥儿的判断。我只能愈发焦急,空空儿是绿林帮的传信人,虽不是什么大的角色,但绿林帮的许多联络点和接头探子都控制在他的手里,他的背叛,无疑是让绿林帮失去了眼睛和耳朵,更可怕的是如果我不能及时处理,只怕那些好不容易安插出去的眼线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那对绿林帮来说将是致命的。空空儿一旦与那个连堂主一齐去了大洪山,只怕洪山的弟兄们连死都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是怎么死的。啊,这个空空儿,这个可恶的叛徒! “施子山那厮想来已经酝酿已久了。”崔玉郎在一旁道:“我问过太湖水寨的弟兄,他们告诉我,大部分弟兄还是非常崇拜帮主的,只要帮主呼一声,他们一定会高声同和。那施子山也怕稳不住军心,人多嘴杂,所以将许多弟兄和船只转到了洞庭山的分寨去了,在这个主寨里只留下了他的一些心腹和几只快船,只等着将帮主诓来,在这里就地解决,嘿嘿,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己葬身在了这里。” 我无言以对,难道这个帮主对他们来说真有那么多的吸引力吗?我却觉得作得很累,很苦,真想撒手不干了。 第十八章 太湖水寨(七) “灵儿姐,你们是怎么被那厮骗来的呢?”丁哥儿问道。 灵儿没有回答,项冲却道:“一个月前,浙江水寨与太湖水寨闹纠纷,灵儿派了空空儿前去调查,准备等帮主回来后再行发落。那空空儿回来后便有些慌乱,他说浙江水寨的胡大有反意,这件事本应等到帮主回来亲自察实的,灵儿觉得事关重大,决定与空空儿和我化装来到此间,以求打听消息,不知怎的便被施子山得知了,请到寨里。想来这一切都他的的阴谋,那空空儿定是头一次来调查的时候,已被他收买了。” “空空儿随家父多年,与和从小长大,却没有想到……”灵儿喃喃地说着,叹了一声,显得分外伤心。她终于也知道了被人出卖的滋味。 我默不作声,遥望着苍苍茫茫的湖面,只希望能有一艘船出现,可是这又怎么会呢?这太湖上,如果不是盗船,谁又敢将船划入太湖水寨的视野?这不是找抢吗? 可是便有这么艘船出现了,远远听到那船夫的歌声:“尘世白浪两茫茫,忍辱偷生太湖上;官家盗寇心儿昧,只把百姓作膏梁。” 丁哥儿大声喊着:“喂,那船家,快过来!” 船夫听到,大声答着:“你们是要坐船吗?我这船渡银很贵的,一个人要十两银子。” “莫说是十两,一百两也付得起。”项冲喊道:“你只管摇过来。” 那船靠岸了,船夫戴着个大大的斗笠,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你们方才说的,一个人一百两,一、二、三、四、五、六、七,你不坐是吗?”他指着崔城雄和崔玉郎,见他们点了点头,又掰着手指头算着:“共七个,七百两。好,你们交完钱后便上船。” “船老大,我们此刻未有这么许多银子,不过我可以给你打个欠条,回头你只管上这里来取。”我好言相告。 “也罢,五百两拿不出,五十两总可以拿出来的吧?”他却讨价还价。 我有些奇怪。 丁哥儿不耐烦地道:“快些摇我们上岸,少不了你的。” “我怎知你们是不是唬我,你们这么多人,我只一个,要赖我也没有法子。”他说。 我笑了笑,让崔城雄拿出五十两银子,递过去道:“此银算作定银如何?” “那是自然。”他答着过来就接,我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他急忙回手,另一手成掌向我打来,我只一拧,已扭着他的胳膊到了身后,顺手摘下了他的斗笠,叫道:“一枝梅,你还要装吗?” 他也哈哈笑了起来,我松开了手,他接过银子,毫不客气地装入了口袋,道:“秋帮主虽然认出了我,但这过渡给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丁哥儿与崔城雄也认了出来,一口同声地叫道:“就是他,就是他给我送的信。” 我已然明了。 当我们坐上船往岸上去的时候,我不由得问起一枝梅来:“我不明白,你处处与我作对,为何又救我们呢?” 他却笑着反问道:“帮主说这是为何呢?” 我愣了一下,丁哥儿却答道:“你是不是也看我大哥长得漂亮,想与我大哥交朋友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又不是个红颜佳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我脸一红,很是羞愧,当下致歉地道:“对不起,那日我误会了你。” “没有什么。”他说着故意打了一个喷嚏,道:“只是从河里起来把我冻坏了。” “你有话为什么不明说呢?”我有些不解。 “你信任我吗?”他问。我怔了怔,确实那个时候,我对他是一肚的狐疑,甚至连杀他的心都有。他看我们依然不明所以,这才说了出来:“我早就知道施子山与七杀门在勾结,初时只想旁观,到后来见你们一个个羊入虎口,实在不忍心,这才给你示警。其实那天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哪知道你看似精明,却原来也是个糊涂虫,我只后悔没有和你说得再明一些。” “不许你骂我大哥。”丁哥儿怒道。他却耸了耸肩,道:“难道不是吗?明知有诈,还是上了当,这难道还能说他聪明?”丁哥儿哑口无言。我也满面羞愧,也许当时我想了太多的儿女情肠了。 “你不会只为这个原因救我们的吧?”我依然不信地问。 他怔了怔,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这才点了点头,道:“帮主果然聪明,知道我只作小人,不作君子。我便以实相告吧,确实是有人相托的。” “谁?” “我还是不说得好,说了只怕他招你的恨。” “我绝不恨的。”我道。 “这可是你说的。”他不放心地问。我使劲点了点头,他这才缓缓说了出来:“是淳于烈。” “淳于烈?”不仅是我,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枝梅依然那么漫不经心地笑着,告诉我们:“我和淳于烈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是在妓院里生下并长大的,不知道父亲是谁。我却是幸运得多了,比他大了两岁,被父亲带走,不过我兄弟感情倒是不错的。”我第一次听到了淳于烈的身世,不经有些同情,原来他的母亲是个妓女。只听一枝梅接着道:“是他先得到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他也自知得罪帮主太深了,不敢求你原谅,这才嘱托了我。” “他又是如何知道的?”我又问。 “他是从百里风那里得知的。”一枝梅答道。我忽然想起在武夷山,百里风对我说得那些疯言疯语,原来并非空穴来风,是有所指的,我果真受了翩翩的骗。只听他继续说着:“你们或许只知百里风是个淫荡者,却不知道她也是七杀门的人吧?” “哦?”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惊。 一枝梅得意地笑着道:“谁都知道七杀门的女子是戴着面具的,而百里风没有戴面具,因而无人怀疑她,殊不知她道号千面粉狐狸,有一千张脸的,一日换一张,没有人见过她的真正面目。” “那么,淳于烈为什么不亲自来呢?”丁哥儿不满意地问,这也是我想问的。 一枝梅叹了一声道:“那小子终日打雁,如今却被雁啄了,被那骚狐狸缠住了,哪能够脱身。” 我说不出自己的感情,对淳于烈的恨依然存在,只是这时稍稍减轻了一点。 船到岸边,一枝梅早已备下了几匹快马,自然这笔帐他不会白掏的,我只得给他打了张欠条。那丁哥儿却还想与他讨价还价一番,而我哪能顾得许多,首先上马,只招呼了一声,打马向着西面飞奔而去,灵儿与项冲等人也紧紧相随。丁哥儿在后面叫着,只好放弃了与一枝梅的争论,不得不跟了上来。 第十九章 情劫(一) “看来,施子山早就与七杀门的那个连堂主有勾结了。”在打尖的时候,灵儿沉思着道:“我这才明白了绿林帮原先的许多不解之迷。” “你想起了什么?”丁哥儿在问。 灵儿低下头去眼含着泪光,良久才道:“我一直不明白,爹怎么如此糊涂,纵使帮里的人去打劫那些名门正派的眷属、门下,惹来洪山之祸。却原来都是施子山与那个连堂主使得鬼,挑拨各大门派攻上洪山,连堂主先一步暗算了爹,那施子山躲在太湖一隅,只等各门派剿灭了洪山之后,他便自然而然成为了绿林帮的帮主,七杀门也可利用绿林帮对各大门派的仇视,尔后再渔人得利,夺取天下,果然是居心叵测。” “可惜的是半道上杀出了我丁哥儿与浑球,没让他们得逞。”丁哥儿得意洋洋地道。 那项冲看了看我,也明白过来,点着头接下去道:“那个连堂主一见秋少侠作上了绿林帮主,认出秋帮主原本是七杀门的人,故而未弄出什么麻烦,及至见帮主明言退出七杀门,这才又定下了这个阴谋,无非是要操纵绿林帮。” 我也点了点头。 南宫雁看着我发愣,王不安有些生气,猛地拍了她一下,将她吓了一跳,骂道:“你作死呀?”王不安酸溜溜地反唇相讥:“我没作死,倒见你痴了。”雁儿脸一红,连忙解释着:“我在想那个连堂主的话,他说月哥哥是他们首领的心肝宝贝,月哥哥到底是什么人?” 所有的人都疑惑地望着我,我又该如何解释呢?我确实不知道秋月浑的以往,可一时又无法向他们解释清楚,谁会相信秋月浑不知道秋月浑的身世? “不要怀疑秋帮主。”灵儿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他被海水溺过,失去了记忆。”啊,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托词,我怎么没有想到?灵儿还是向着我的,我知道她冷淡的面孔后深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真的?”项冲这时才坦白地对我道:“有的时候,我看到你就不由得要打冷战,总觉得你包藏着很大的祸心。” “你把我大哥当成了什么人?”未等我答言,丁哥儿已经不满地叫了起来。 项冲没有答话,首先出了饭店,上了马。 我们日夜兼程,只是要赶上七杀门的连堂主,可是我的心里却打鼓:“便是追上了他又有何用呢?你打得过他吗?他能在转瞬间将剑师庄的人杀个精光,还能轻易地重伤九命黑狼独孤庆,而你连独孤庆也不是对手,你带着这一帮人不是去送死吗?”我看看周围的人,他们都如此斗志昂扬,如此精神百倍,我怎么能够给他们泼冷水,可是又不忍心,只能自己安慰着自己,但愿三老还未遇害,与我联手总能与之抵抗一下的。 灵儿却也精明得很,我想到的那一层,她也早就想到了,一路上便让人沿途绘制警示火,那是绿林帮示警的标志,帮内的人一看便知,或许会有几个高手赶来的。 我还有另一个侥幸,迄今为止,我的幻影飞龙还未失败过,也许可以一击而胜,但这种武功只在我的潜意识中,绞尽脑汁我也记不起它的模样,再有那把诱导的匕首已经失落,我还能施展那绝世神功吗? 在路过汉阳的时候,我听说独孤庆正在此间活动。他总是在幽蓟与江汉之间徘徊,我知道其实他是在追寻柳无痕和庆儿的踪迹,也难为了他这样一个男人了。听到独孤庆的消息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希望,我不敢奢求他能够帮助我,但这总可以试一试,他与那位连堂主交过手,如果我与他联手,一定可以获胜。可是我不能在汉阳久呆。 不等我说出口,灵儿已经说出了口:“独孤庆也是绿林帮的人,他喝了绿林的血,就要为绿林帮出力,如果能找到他,我们一定可以取胜。” “难道没有他就会输吗?”丁哥儿不知天高地厚地道:“谁来得及等他呀?” “灵儿说得对。”我道:“我们要赶路,也要留下个人通知独孤庆。” 王不安没有说话,项冲不满地道:“让这里的分部派人通知便是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不行!”我答道:“独孤庆为人我很了解,必须有他认为可以相信的人通知他,他才会去的。”我说着看了看灵儿。 灵儿已经会意,当下道:“那便让我留下来吧。”这正是我想要的,丁哥儿曾杀过他的狗,王不安又与他有仇,他不会相信。独孤庆知道我爱着灵儿,灵儿在此,一定可以说服他的,更何况我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隐私,我生怕灵儿有什么意外,和我们在一起会遭了毒手。 看看众人没有意见,我又道:“那么娇儿与雁儿也留在此相陪才好。” 项冲是极聪明的,立刻道好,丁哥儿虽说有意见,但也知道事态重大,不敢让娇儿去冒险,王不安看着南宫雁却有些恋恋不舍。我想了想又道:“王兄,你不是绿林帮的人,没必要来趟这份浑水。”哪知他一听,异常气愤,道:“秋帮主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朋友有难,袖手不管,岂是大丈夫所为?你莫不是嫌我是外人吗?”他如此一说,我却有些尴尬了。 我们赶到洪山之时,似乎正是时候。那山寨并未见任何异常,只是走到门口,那位守门的头目向我禀告说两三个时辰前,空空儿带着四个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面的人已进了寨去,一直未曾出来。 “不好!”我大叫一声,已当先一步冲进寨去,先往前寨,这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个当值的小头目在门房中打着盹,见到我大吃一惊,连忙倒身下拜,我顾不得许多,首先问道:“这寨子里的人呢?”他慌不迭地答着:“李二副使说放假一天,兄弟们都下山去买年货了。”我的心就放下了一半,最少已经有许多人活了命。又急急问道:“正副使们可在?”他答道:“在小厅与人喝酒。”“何人?”“不知道,是空空儿带来的。”他答道。 我忙招呼了一声,向小厅奔去,项冲、丁哥儿与王不安紧紧相随,虽说心中忐忑不安,有所预感,可是赶到这里,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厅中桌倒杯翻,一片狼籍。在这酒菜横流的地上,四个人躺在血泊之中,门口处正是那个绿林叛徒空空儿,而另外三个却是跟随我走南闯北的丛林三老。一股悲愤蓦然涌起,啊,是我与灵儿闹了别扭才让他们回了洪山,要不然他们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也不会有今天的厄运。 “哇!”地一声,丁哥儿哭了出来,象个孩子一样扑倒在地。是啊,不管有亲无亲,相处了如许多的日子,人总是有感情的。我也呆呆地凝望着他们,仿佛是谁掏走了我一半的心。 项冲与王不安早已在检验着三老尸体,这时,王不安叫道:“好利的宝刃!”那项冲也道:“这世上能穿透丛林三老铁布衫功的宝刃并不多。”他说着看了看我。 我俯下身来,就在老东西奚一空身旁察看,果然在他的腹部留着一个月牙形的刀孔,那血从中流出,染红了一地。“是穿心匕首!”一种沉重的负罪感立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啊,这是我的过错,我的匕首竟然用来穿透了追随我的人的身体。如果没有那把匕首,就算七杀拳厉害,能够击垮三老的铁布衫和破天三圣拳,也不会立刻要了他们的命啊,在我们赶到的时候,说不定还有救活的方法;便是无药可救了,也可以延长一点儿活着的时间呀!可是现在……?我在心里暗叫着:“是你害了他们,秋月浑,是你的多情害了人!”泪水在我的眼里打转,仿佛就要流出来,我努力仰起了头控制着,不!我不能流泪,我不能让敌人来笑话我的懦弱。 “咦,这是什么?”王不安忽然说道。我顺声望去,见老犟筋的手里抓着一叠白纸,却是齐齐撕开的,王不安正掰开他的手指,此刻的尸体还没有僵硬,但王不安似乎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拿到了那些纸。这到底是些什么宝贝,让老犟筋如此紧抓不放?我也好奇地拿起张纸来看,啊,我便是不想流泪,这眼泪也还是流了下来。这不正是我写给他们的数学题吗?他们还这般看重,若不是为了这个,他们此刻应该在三老丛林中散步或者下棋了。秋月浑啊,确确实实是你害了他们! 我转过身去,偷偷地抹干了眼泪。哦,男儿有泪不轻惮,只是未到伤心处,人是有感情的,不知道流泪,不知道悲伤,那就不是人了。 项冲与王不安都在细看着那些纸,根本没有注意我的表情,两人一页页地翻着,却又面面相觑,他们一丝也看不懂上面所画所写。那上面汉字是极少的,就是有也是缭草的简化字,整篇整篇的的阿拉伯数字、运算的符号以及几何图形。 尽管看不懂,项冲与王不安依然舍不得丢下,也许他们以为这些都是三老们所珍藏的武林秘芨吧?实话告诉他们:“这是我写的。”说着,从他们手里接过来,他们却有些怀疑。信不信由他们了,我想,在为三老安葬的时候,这些东西是为他们准备的最好的纸钱。 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不见李氏三兄弟的影踪,洪山三虎对这洪山是极熟悉的,一定是乘着三老与敌人抵拼的时候先逃走了,那么连堂主会放过他们吗? “快,到后寨去!”我蓦然惊醒,高叫着,已奔了出去。 第十九章 情劫(二) 后寨里远没有前寨那么平静,老远便听到喽罗们的呼喝,伴随着还传来阵阵撕心裂腹的惨叫。 我一马当先已冲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上官容与翩翩正在屠杀那些守寨的兵丁,在翩翩的背上还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布包。我大喝一声,长剑挽起,一招烈风怒火已然使出,如狂风暴雨一样向那两个人披头盖脸而去,倏忽间已到了翩翩的身前。“阿浑!”翩翩惊叫了一声,愣愣地站在那里,竟不去躲闪。我的剑只一偏,划破了她的手臂,却又转向了上官容。我的心里一阵茫然,啊,我这是怎么啦?那一剑完全可以要她的命的,怎么就放过了她呢?上官容弯刀卷起,有如风卷残云一般,亦不示弱。 项冲与丁哥儿跟着赶了进来,大喊道:“帮主到里面去,这里交与我们。” 我答应了一声,纵身一跃,已入了厅堂,一瞥之间,竟与翩翩四目交会,她那幽怨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我一甩头,只觉得厌恶,冲进厅去。 这厅中只见刀光剑影,杀气冲天,地上满躺着山寨里的人,当中连堂主与三生和尚正无人抵挡地行着凶。奇怪得是有三个和尚正围着三生厮杀,而五六十人将连堂主包在里面,惨叫声不绝于耳。李乙、李丙两位副使倒在旁边的血泊中,一个断了条腿,一个断了条臂。我大喝一声,冲进人群,正见连堂主挥动着那匕首如风车一般乱转,遇物灭物,遇人灭人,那李甲副使握着条棍正要抵挡,只听得“当当当”一阵如敲桶般响,那棍已断成了五六寸长的小节,撒落了一地,李甲也惨叫一声飞了出去。眼见着连堂主转瞬间又杀了两个人,我已到了近前,长剑一荡,只听得“镗”地一声,这把名动江湖的飞龙剑磕崩出了一道两分长的口子,却依然直削他的手臂。连堂主忙一缩身,倒退了七八步,停住了身形。他依然如此瘦弱,戴着典韦般的面具,乍一看去仿佛骆驼一样。他惊讶地望着我,嗲着阴阳怪气的声音,问道:“你还没有死?” “我属猫的,我有九条命。”我想起了他说过的话,这样答道。那些喽罗们一见是我,齐声欢呼,我来不及多说,命令道:“你们扶住三位副使和受伤的人,快快退下,这里不需要你们。”我是怕再有人死伤。 “阿浑果然是阿浑,难怪二公主如此忌恨。”连堂主冷笑一声,道:“也好,就让本堂主亲自来清理门户,让你也死个痛快。”他说着,猛然一运气,已飞纵过来,一只手挥动匕首向我袭来,我举剑相迎,却不敢与那匕首相碰,好在一寸长一寸强,我这剑比匕首长了许多,总能够在他逼到我身前时,先逼近他。他冷哼一声,忽然一个转身,另一只手已经成拳向我打来。那拳宛如一股风、一把钻头,黑黑的带着腥味奔向我的左边。我的剑还在右手,防备的重点也在右边,没料到他倏然的变招,真是又快又狠。我哪能够细想,左手已立成了拳,迎着拍去。拳拳相碰,只听得“篷”的一声,我倒退了十数步,但觉得胳膊发麻,万条细细如丝般的痒从手掌传到手臂。“有毒!”我暗叫,那种感觉只到达了我的左胸处便消失了,它还是抵不住我的体毒。 连堂主也蹬蹬地退了五六步,惊呼了一声:“你也会大摔碑手?”原来是三生和尚残存在我体内的摔碑功发生了作用。 我嘲讽地答道:“七杀拳不过如此。”心中却在想,如果我是常人,只怕那毒就承受不起了,不仅这条胳膊,只怕这条小命已经丢了。同时又明白了另一件事,原来那大摔碑手是七杀拳的克星,难怪有人从少林寺偷走了《达摩手记》,看来,那偷书的人果真是他了。 “好小子,不怕我的七杀拳,那就看看我的七杀刀。”他说着,已经挥着匕首向我砍来,我重新与他战在了一处。我这才知道独孤庆为何会败在他的手下,他那七杀刀法挥将出来快似流星,一点即变,根本不容人看清和细想,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刀影,只觉得浑身上下只有寒气,顷刻间,我被逼得手忙脚乱起来。他招式之快,可以说与老黑魔不相上下,比独孤庆还要快了许多,难怪独孤九剑对他没有威力。以他的实力,在江湖上可与少林智仁大师一决雌雄,只是他为人诡秘,江湖上少有听闻,这也正是他能出奇制胜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他强大的威力下,我踩着迷魂步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眼看着这迷魂步已踩到了死角,我忽然发现他的招式我似曾相识,不容我细想,但见绿光一闪,“当”的一声,我的长剑脱手而飞,那把穿心匕首已到了我的胸前,我手脚无措,厅中的人都惊呼一声,我也暗叫不好,心口一凉,闭上了眼睛,以为这一次果然要命丧刀下了。 那匕首已经扎入了我的心口,奇怪得很,就仿佛我体内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喷涌而出,成了个坚硬的盾牌,那匕首再也不能前行,我感觉到连堂主在回拔着,可是这匕首又象是生了根。我顺手挥出,一掌斩向连堂主的手腕,他缩回手去。我另一手挥出握住了匕首的把子,一狠心,已然拔出,一股鲜血喷将出来,我听到丁哥儿、项冲、王不安以及翩翩的惊叫,但我哪里能够自控,只觉得整个身体又在燃烧起来,仿佛是在梦中,脑中一片空白,手舞足蹈起来,宛若飘飘欲仙一样,在半空飞旋,在半空凌波。 “幻影飞龙!”有人一声惊喝,我蓦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握着匕首正对准着独孤庆的心脏,他呆呆地看着我,如傻了一般。再看厅外,上官容扶着连堂主踉跄着,正飞快地逃走,那个连堂主紧捂着左胸,似乎是受了重伤。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这个瞬间却发生了多个变故。 我在夺过穿心匕首的时候,幻影飞龙已经发动,未等连堂主回味,便在眨眼之间刺入了他的左胸,若不是上官容飞扑过来,只怕他已经横尸当场了。那上官容却成了挡刀牌,眼见着我便要刺穿她的脸膛,独孤庆却在这时赶到,拼着死救下了她。不用多问,独孤庆为何要救上官容,他的理由我最清楚不过,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的。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心口处的伤口在作痛,血汩汩流出,我眼前一黑,匕首跌落在地上,人也倒了下去,正被独孤庆抱在了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只觉得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原来是坐在了太师椅上,胸口的伤早已包扎,但那血依然殷红了纱布,独孤庆与丁哥儿站在我的旁边,见我醒来,丁哥儿情不自禁地叫道:“啊,没事,你没事!”我笑了笑,推开了为我把脉的山上的医士,也开着玩笑:“我本来就没有事。”一抬头,却见翩翩被捆在廊柱之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正忧郁地看着我。我一愣,只听丁哥儿得意地道:“她是我抓住的,我知道他恨她。”旁边的独孤庆揶喻了一句:“她要是想跑,早就跑了。”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一股辛酸涌上心来,啊,十几天前,我们还曾在一起,如糖如蜜地说着海誓山盟,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各西东了。 我的心口越发得震痛起来。 “镗镗”兵器相撞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这山寨里还有人在交斗。连堂主与上官容的逃去是无人能挡的,三生和尚却没有如此的幸运,正在被以慧能为首的三个少林和尚、王不安与项冲围斗着,也亏得此人功力深厚,竟然支持了如此之久,不见落败。看到我诧异的样子,丁哥儿道:“我看你摔倒,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过来了。待我去帮他们一阵!”说着,仗着他的西洋剑跃了出去。早有人向我解释着,原来是慧能带着两个师弟奉了少林方丈智仁大师之命,前来看望我,看是否我果真康复了,昨日刚到,安排在了后寨的贵宾馆中,今日遇上了这一场浩劫,那三个人见到三生和尚自然不会放过的。 “灵儿怎么没来?”我忽然想到,问着独孤庆。他依然双目低垂,神情冷俊,随着月季花在嘴上抖动着,他平静地告诉我:“吾走得快,她们都在后面。”是啊,这世上有谁能赶上独孤庆呢?我未免太心急了。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平息了,我听到了三生和尚的惨叫,怎么他也只有一个人,斗不过六位高手。不一会儿,丁哥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浑身是血,叫道:“那和尚真是厉害,一掌打去便将慧能的师弟毙命了,亏得我趁机用了破天剑,将他连刺了九剑,不然我也要倒霉了。”他说着已经到了我的面前,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我不由得关切地问:“你受伤了?”“没什么。”他道:“不小心被那厮的朴刀戳中了屁股。哎哟!”他叫了一声,趴在了桌案上,那位医士忙过去给他治伤,他还在逞着强:“哼,我比他们强多了,他们还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呢。” “你决定如何处置她呢?”独孤庆忽然问我。 我怔住了。 翩翩一直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仿佛是傻了一样,我不知道她到底是痛苦?是悔恨?是忌妒?是倦恋?还是希望。可是当我再与她的目光相撞,对她的恨就象烟一样变得很淡,如果她向我乞求,我会感到厌恶;如果她向我献媚,我会感到卑劣;如果她向我忏悔,我会感到虚伪。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就那么看着我,等着我的发落,我想即便是我要她死,她也不会说一句话。我该怎么办?我不停地问着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啊,谁能告诉我呢?她毕竟是我前世的孽缘,她毕竟与我有过夫妻之实。 “放她走!”我无力地命令着。她依然那副神情,没有一丝的惊异,反而有一些失望。 “你疯了?”丁哥儿叫了起来:“她骗了你的匕首,骗了你的感情,她还杀了咱们这么多的弟兄,你怎么可以放她呢?” “放她走!”我再一次坚定地道。站在她身旁的小喽罗怔了怔,解开了她的绑绳。 她走到我的面前,没有立刻离去,却在默默地注视着我,她戴着面具,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眼睛在幽幽地盯视着我。我转过头去,沉声问着:“你还不走?” 或许这在她听来是在轰赶,我发现她的泪光一闪,已向门口走去,我蓦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喊道:“等等!”,立刻停住了脚步,慢慢转回头来。我从身上取出了那只排箫,它被我胸口的血沾染,道:“这是你的,还给你。”说着递给了身边的小喽罗,那小喽罗接过来走上去又递还给了她,她拿在手中怔怔地看着我,我看见了一滴眼泪悄然滴落,我生怕自己心软,又扭过头去。但她没有动,我扯着嗓音恼道:“你怎么还不走?”她哽咽起来,却在问着我:“我可以把我的包裹带走吗?”她说的是方才背在背上的那个不到三尺长、一尺宽的长方形布包,丁哥儿把它解下来就放在我的身边。我连看都没有看,随口答道:“你的你拿走!”又让那小喽罗递了过去,她接过布包,再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出了厅门。 我怅怅地,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第十九章 情劫(三) 灵儿与娇儿、雁儿终于赶回了大洪山,这诺大的山寨中一旦有了灵儿,就算是弄得再纷乱,也能很快收拾得紧紧有条,我完全可以放心地养我的伤,将绿林帮一应所有的事务全部交给灵儿。 丛林三老之死已无可挽回,我们只能将他们葬在了洪山上,我挣扎着在他们的坟前烧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次大劫,绿林帮最大的损失便是失去了这三个武功高强的正使。洪山三虎虽然不是伤便是残,最少保住了性命。对于山上其余死伤之众,灵儿也以我的名义进行了厚恤。慧能带着一个师弟的骨灰和另一个师弟也回了少林,灵儿让项冲相陪去那里回礼,不管怎么说,慧能可以向智仁方丈请功,也算是他歼灭了叛徒。 等一切处理完毕,灵儿这才到了我的房里,将诸事一一说明。我躺在床上,欣喜着她来看我,哪里听得许多,只是一味地点头。可是这些山上事务一说完,她便闭上了口,也不再开言,默默地坐在那里,仿佛只等我的吩咐。我心里一阵感动,自从在厌次城分手,我和她还从未单独相处如此长的时间,今天,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我还是感觉到她一定有千言万语要向我倾吐,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哦,是了,她与项冲的亲密,也只是做给我看的,只是想气我,她爱得是我,我从始到终就感觉得到,不然她不会如此忌恨于我,也不会这般让我伤心,她是在吃翩翩的醋。啊,现在好了,南宫雁已经把我和翩翩的事澄清了,我明显得感到,她那时就已经后悔了。如今,翩翩只不过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情劫,我终于能够摆脱掉,彻底地将她抛到九霄云外了。此刻,横在我和灵儿之间的只有一张纸,一张薄薄的、一捅就破的纸。 没有谁来捅破这张纸,我们都等着对方开口,这是一段多么漫长又多么短促的时间,说它漫长,怎么一直还没有打破沉默;说它短促,生怕这一次机会就被溜走。 “不行,我不能让她先开口,我是男的,怎么能让她来俯就我呢?”我想着,心跳得厉害,直觉得脸烧得发烫,抖声说道:“你……”也就在与此同时,灵儿也开了口来,竟也是一个“你……”字,仿佛我们俩商量过一样,这也许就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我和她都尴尬地又闭上了嘴,只见她羞得满面通红,双手揉弄着衣角,那头也低到了胸口。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简直是哆嗦成了一团,如果能够用它来发电,只怕也可以供应整个城市。 “你……你说什么?”我终于问了出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哦,没……没什么。”她腼腆地答道:“我……我只想问你……” “什么?”我问。 她羞涩地笑了一下,原本的极其大方变得如此局促地道:“我只想问你想不想听我为你弹一首曲子?” “当然想!”我兴奋地答道。 “那你就把我送你的琴拿出来,我来弹。”她道。我这才想起她的秦筝已送给了我,忙道:“那琴就在桌上,那红绸布盖着的,我日日看着它。” 她嫣然一笑,走到桌边,已然掀开了那块红绸布,却愣在了那里。 “怎么了?”我问,也偏过头看去,哦,那哪里是秦筝,那分明是一方木头。“这是怎么回事?”我惊叫了起来,却见灵儿愤怒的眼睛盯视着我,她以为我又在欺骗她。我再不顾胸口的痛疼,从床上爬将起来,满屋里寻找,大声叫着:“来人!来人!”早有一个贴身的侍者跑了进来,我忙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知道谁来过这里?”他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道:“那日里那些七杀门的人闹得厉害,我也不知什么人来过。”我忽然就想起了翩翩背上的那个包裹,那形状、那大小,不分明是这把秦筝吗?我失声大叫:“哎呀,不好!我怎么能让她拿走了呢?” 灵儿一句话没有说,含着泪水跑出了房去,她当然知道我说得“她”指得是谁,这个阴魂不散的翩翩,似乎总要搅乱我初愈的幸福。 我呆立了半天,是啊,那是灵儿在我就任绿林帮总瓢把子的前夜送与我作贺礼的,其实我知道那是她的定情信物,那把秦筝她从北带到南,从西带到东,终不离身,是当作了宝贝呀!是她的心儿啊!她把她的心儿送给了我,而我却把她丢失了。 我再不多想,迅速地穿好衣服,飞快地奔出了房门,完全不顾丁哥儿、娇儿等人的询问,在马厩挑了一匹马,翻身而上,将自己的伤痛忘在了脑后,已经冲出了洪山寨,冲下了大洪山。我要在翩翩还未走远的时候追上她,夺回那把筝,夺回灵儿的心。 大雪象鹅毛一样漫天飘飞,让人看不清前面的路。一路上泥泞难行,少有行人,再过一天便是正月初一了,家家户户正准备着过这一个寒冷的新年,只有孩子们兴奋地在门口笑着、叫着、跳着。 打听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并不是件难事,跑了整整一天,以汉水边的渡口,我看到了翩翩的身影,她站在河岸上,抱着秦筝,披着斗篷,浑不在意雪花落在她并不厚实的身上,也不在乎河上的冷风呼呼吹来,就那么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从她头上肩上积下的一层厚厚的雪便可以知道,她在此已经站了很长时间。 那艘渡船已经靠岸,那位老迈的艄公在船头喊着:“喂,那位姑娘,不过河去吗?这是最后一趟了,该过年了。” 她仿佛是在犹疑,依然没有动。我“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沉寂的荒原,她蓦然回过头来,目光里流露着一份惊喜。 我跳下马来,走到了她的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深情地道。 我皱了皱眉,冷冷地回道:“你偷了我的筝。” “是这个吗?”她举着手里的秦筝,故意地问我。我点了点头,她疑惑地望着我,有些迷茫:“你只为了这个?”我又点了点头。她有些失望,喃喃地道:“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你在常州曾经答应我等我的,可是你骗了我,从那时候起,你我之间就没有什么了。”我平静地告诉她。 她没有立刻答话,慢慢地取下了自己的面具,这张绝世的脸已经憔悴了,憔悴得仿佛是秋天的落花。她的泪水早已默默地流了一脸,在风雪里显得无限的哀愁:“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她问。 我转过脸去,不知怎么的,对她竟有那么多的怜惜,我如实地答着:“是的,我曾经也爱过你,并且也暗暗地对自己说,要与你永不离弃,可是……”我没有再说下去,许多话是不用说的。 她却扑到了我的怀里,将头贴在了我的胸口,哭着乞求着:“阿浑,原谅我,不要丢下我,让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再也不回七杀门,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这是在十几天前,我一定万分激动,一定会欣然接受,可是这已是在十几天之后了,许多的事已经发生了。 我一把推开了她,扳起了面孔,冷酷地说着:“不,不,这已经太晚了,把我的筝还给我,我要走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忽然就戴上了面具,“哈哈”地笑了起来,整个人似乎是垮了一样,喊着:“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猛地就将手中的秦筝向汉江里扔去。我一惊,慌忙跃身去接,在半空中,已然抱住了,人却“扑通”一声掉在了冰冷的水里。 等我湿淋淋地爬上了岸,翩翩已经不见了影踪,我看到那艘渡船正消失在苍茫的雪雾中,不由得“啊嚏”地打了个喷嚏。 远远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我抬头望去,啊,是灵儿!还有独孤庆!他们带着几名山上的人追到了这里。我高喊了一声:“灵儿!筝,筝在这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头晕眼花,扑通一声跌了一跤,还是强撑着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灵儿翻身下马,一把扶住了我,我觉得一股暖流袭遍了全身,立刻精神了许多。看着她泪流满面,无将那把筝递了过去,她接在手里,颤抖地抱紧了我的头,我感到了无比的幸福,有气无力地对她说:“灵儿,看看这筝有没有摔坏?” 她点了点头,却将这把筝翻了个个儿,将背面朝上,也不知抠了一下哪里,竟将一块板打了开来,里面中空的,没有任何东西。她惊叫了一声:“这里面的东西怎么没了?” 我蓦然明白,原来这把秦筝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难怪灵儿送我之时说这筝里面有个秘密。哦,一定又是翩翩!一股心火攻上身来,我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 第十九章 情劫(四) 我知道我又是回到了洪山的山寨,躺在了我自己的床上,隐隐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刘大夫,你怎么样?”啊,这是灵儿,她是这样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另一个陌生的人答着:“他的脉膊虚弱,中气不足,神形焕散,原先就有一种难治之症,照理说他得此病早就该一命呜呼了,却能够活到今日,实实叫人不解。”“大夫是神医,可能够救一救他?”灵儿近乎是哭腔在问着。那个刘大夫叹了一口气道:“此次发烧,诱引了他的旧病复发,实在抱歉,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遇到过此种病症,只怕他熬不过十五了,老夫已无能为力,大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听到了有人嚎陶大哭的声音,那是丁哥儿,他一边哭着一边嚷着:“大哥原来真有旧病,大哥,你千万别死!你死了,谁来帮我?”旁边的娇儿在骂着:“你哭什么?别在这里吵月哥哥安静。”说着拉着他出去了。我又听到了灵儿的辍泣声,她在喃喃自责着:“都是我,都怪我不好!”我多想起身来安慰她,可是我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哦,这果真是旧病复发了,经历过两次,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良久,我忽然听到了独孤庆的声音,依然那么沉着,依然那么冰冷:“吾知道谁可以救他。” “谁?”灵儿急急地问。 “可惜他在幽州。”他答道。 我知道他指得是月清和尚。可是幽州离此有两三千里,没有二三十天哪能够来回?这里又没有飞机、火车,看来这一次我是真得没得救了。灵儿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多问,越发得伤心起来。 “吾这就去请他。”独孤庆坚定地道:“一定在十五之前赶回。”他说着已经出了门去。他的流星飞渡是天下轻功之最,谁能够保证他比汽车快呢? 我再一次昏睡了过去,这一次仿佛是经历了很长很长的黑夜。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月清和尚。 独孤庆果然在十五天之内从空山寺跑了个来回,回到洪山便虚脱了,也大病了一场,好在他的内力深厚,没有多久便恢复了过来。 月清和尚依然那么正襟危坐,不慌不忙,我真怀疑他不是个年青人,不过倒是佩服他忍耐的性格,只怕修行了五六十年的老和尚也抵不上他这个比我稍大一点儿的小和尚。他颂了一句佛号,这才说道:“秋兄弟这一次死里逃生,应该感谢独孤施主。”我点了点头,月清算是我的旧相识,无须多少客气,无力地问道:“师兄,这一次看我还能活多久?”满屋子里的人却是一愣,我发现灵儿在向月清使着眼色,丁哥儿嘻嘻哈哈地说道:“大哥这是什么话?你还能活上一百年呢!你想丢下我不管?嘿,没有那个门儿!”他学着娇儿的京腔,那调十分滑稽,但我却笑不出来。月清却道:“秋兄弟太过贪痴了,人生于世间,该来则来,该去则去,又何苦去想去日苦多呢?”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心里早已明白,自己的去日不远了。 灵儿却劝着我:“秋大哥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你会马上好起来的。”我看着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啊,这么多日子了,她这是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同我说话,我就象是回到了阳春三月一样,处处都感受到了和熙的春风和温暖的阳光。 屋里的人都渐渐散去了,只剩下了吉灵儿与月清,我不知道在我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灵儿是从始到终守在我的床前,从她那红肿的双眼,憔悴的面容,不整的装束,疲倦的身体,我便猜了出来。我只闭着眼睛,假装睡熟,心里却激动不已,但愿她能够趁此机会打个盹儿。 月清和尚也在旁边劝着:“吉姑娘,你已经三日三夜未曾合眼了,此刻有贫僧在此,不会有事的,你且先歇一歇去吧。”灵儿却是笑了笑道:“没有事,我看到他好了我就高兴了。”月清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贪是最烈的火,恨是最坏的执着,迷是最难逃脱的网,情是最难渡的河!所有的欲望,只有小小的甜味,而即隐藏着相当多的苦恼。布施者得福,慈心者无怨,为善者销恶,离欲者无恼。阿弥驮佛!”灵儿没有说话,我却暗恨这个月清怎么这般多嘴,你到此来是治病的,又不要你布法施道,超渡众生。 良久,才听着灵儿在问着:“师父说他真得能好吗?”那月清道:“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其实你便安心去歇息也无碍,用不了几日,他便会恢复起来,他内功深厚,尤其习得少林心法,在这一年之内若没有大的变故,当会无虞的。” “何谓大的变故?”灵儿忙问。 月清解释道:“家师曾与他诊断,他体内有两种顽疾,一为毒,一为痼,两者制衡,才保他平安。前两次犯病是因为毒盛痼弱,因而放血;这一次不同,却是毒弱痼盛,需要调养。” 灵儿又问:“今后当如何注意?” 月清答道:“他不可再受伤,不可再生病,尤其是受伤之时,若那血流出哪怕是一钱,都于他有性命之忧。” “哦,我知晓了。”灵儿幽幽地答道。 见他的鬼去吧!我心里暗骂着。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不生病?身在江湖中,整日里在刀枪剑戟中滚来滚去,谁又能保证不受伤?就算是不生病不受伤熬过了一年,那么一年以后呢?当初一尘大师为我看病时便说我最多可活四五年,如今算来已过了五年了,便是活过时限了,我也该心满意足了。我终是逃不脱死亡的威胁,早已想了开去,不由得记起了一尘的箴言:“待死如爱客,去如至大会,多集福德故,舍命时无畏!”他们佛家将涅磐看作第一乐,我又怕什么死呢?只要在有生之年多作些善事好事,便算是丢了这条命又有何妨?蓦然间我又想起了灵儿。啊,这是我在这个世界最难割舍开的人啊,我若去了,她怎么办?想到此处,我出了一身冷汗。呀,这个问题我不是第一次考虑了,我原来就想好了的,只为这些日子的变故竟全部忘了个一干二净。我爱灵儿,怎么能够去害她呢?我这个薄命的人,怎么可以如此自私?不,不行!我不能接受灵儿的爱。这是一个多么矛盾、多么痛苦的现实,前些时候,我还如此疯狂地为失去灵儿的爱而痛苦不已、伤心欲绝呢! 果然如月清所说,这一次我比前两次好得都快,一个月过去了,我又恢复了我的青春,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其它的不适。 月清拿着一只钵说是云游四方去了,在送他下山的时候,我问起林英子和她的儿子是否到他那里就医,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将水儿的病治好了,治水儿眼睛的药用的便是几年前一尘留下的那一碗我的毒血。 王不安与南宫雁早已回了天台山,丁哥儿也陪着娇儿回了一趟慕容世家,却被慕容致情赶了出来,他气得好几天没有吃饭,若不是娇儿苦劝,只怕他要与这未来的岳父大人翻脸,于是又拉着娇儿返回了大洪山,并且发誓不再去慕容世家了,还要娇儿马上嫁给他。娇儿一想,只有去求她的姑妈慕容容颜,也许只有她来说情,才可以说得动慕容致情。 独孤庆依然随处飘泊,不时也会上山来看看我;项冲从少林寺出来,便去了终南山一趟,正月之后又回了大洪山,终日里陪在灵儿的左右,我虽然还有些妒忌,但心情已经平和了许多,我真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匹配成双,可是我明显地感到灵儿对项冲的客气多于爱恋,她只有看到我时才会露出欢欣。 绿林帮经历了这一番风雨,越发得团结壮大起来,转眼间又控制了剑南、黔中、岭南和陇右的许多山头,俨然成了仅次于官府的庞大组织,我想如果我有野心,只要振臂一呼,各地绿林纷纷举义,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整个天下也将为我所有。 帮中的事务依然同灵儿代为持掌,又重新选出了三个使者和一个护法,以代替那些死去的人。淳于烈的第一护法之职我并未撤换,我不能因为个人恩怨而忘公,何况他到底还是帮过我们的,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只怕我们已经葬身在了太湖的水底。可是淳于烈就象是沉在海底的船,没有一丝音讯。 这一切过得似乎十分平静,可是每日里我却总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回避灵儿,可是一看到她的身影又总舍不得躲开。她仿佛将原先所有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期望着我还如从前一样,可是从我闪烁的言语、不定的表情她也感觉出了什么,每一次见我的面依然那么恬静,依然那么文雅,可是我却感觉得到她一天比一天瘦弱,一天比一天忧郁,尽管她在向我笑,但那笑容里我看到的是悲伤。我心如刀搅,只希望她能够恨我。如果她能够恨我,在我死时候,她的痛苦便会少了许多。于是我有意来气她,有意来刺伤她,而她总是那么大度地抛在了脑后,浑不似在厌次城见到我移情别恋时的恼怒、愤恨和忌妒。但她伤心,我看得出她伤心!她把伤心只留给自己,却心甘情愿地把快乐留给我,每当我看到她对我的笑容,我便心软,再也无法狠下心肠,真想扑上去抱住她大声告诉她:“灵儿,我爱你!我只爱你!” 第十九章 情劫(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又是阳春三月了,桃花开了满山,我带着个小厮躲出了洪山寨,在这连绵的大洪山里游玩,其实只为了避开灵儿。我无法去伤害她,只有逃避。 正在我站在高山之巅,极目眺望远处的汉江时,项冲却找了来,见到我,马上叫道:“秋月浑,我有事要与你说!”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是我欠了他万两黄金。 “什么事?”我奇怪地问。 “你先回去!”他命令着我身旁的小厮,那小厮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去。见那小厮走远了,项冲这才如狂夫一样指责着我:“我来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灵儿?” 我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秋月浑,你枉为男儿!”见我不答话,他越发地狂怒起来,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在骂着:“你是个懦夫,连自己的真心话都不敢说。” “是的,我是喜欢灵儿,又能怎样?”我不由彳量恼羞成怒,大声地告诉他。他愣了一下,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不解地问着:“你笑什么?” “我笑你!”他答着:“原先你是何等的威风,你敢说敢做,敢作敢当,正因为如此,我不死凤凰才佩服你,可是如今你怎么了?你既然喜欢灵儿,又为什么躲着她?为什么伤害她?为什么让她哭泣?难道你以前是在作假吗?哈哈,你欺骗了天下的人,你欺骗了我,你也欺骗了灵儿!” “不!”我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不明白今日这个不死凤凰又错犯了哪根筋。 “好,你否认了。”他冷笑着说道:“我来问你,你抛弃了那个七杀门的妖妇,是因为她骗了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理灵儿?灵儿又怎么得罪了你?你今日倒要说出个因果来,不然你就是个伪君子。” 我心头一片苦涩,原来他是在为灵儿讨公道,可是我又能怎么说呢?我紧盯着他,不由得问道:“你不是也喜欢灵儿吗?” 他呆了呆,那双拧起的剑眉舒展了开来,却又失望地搭了下来,转过脸去,半天才缓缓地道:“是的,我喜欢灵儿,我从不否认,至少这一样比你强。我喜欢她是从始到终的,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在追求她,此刻也是一样。” “既然你那么喜欢她,她是个好姑娘,我祝你们早结连理,百头谐老。”我诚挚但又不甘心地祝福着,心头只有一片酸楚。 他猛地一转身,怀疑地看着我,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琢磨一张画,半天才用那种惊讶的眼光,一字一板地问:“难道?难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我没有回答,却在真诚地看着他。他有些不知所措,又转过身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嘲笑:“嘿嘿!好一个相思野龙,你既然是为了我,为什么一开始时你不退出呢?等到她被你迷得无法自拔了,你却对我来表白什么你的宽宏?你的崇高?” 我知道他误解了,但又不想多作解释,只是实在地告诉他:“你相信我,原先我没有想过,可是现在我是真心地祝福你们!” “你祝福我们?”他挥动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我知道这是他痛苦时的表情。良久,才见他“嗤”的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过脸来,早已没有了嘻笑怒骂,却是一脸的无奈,一脸的悲哀,他沉声地说道:“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不,你这是卑鄙。我可以娶灵儿为妻,可是她呢?让她痛苦吗?她痛苦我也痛苦。我知道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从来就只属于你,可是我总是自己骗着自己,期望着有一天她会投入我的怀抱。当你和那个翩翩在一起时,她曾经一度如此伤心,只想和我在一起,我那时很觉得幸福,以为机会来了。可是后来才发现,她只是想找个人来倾吐她的苦水,她只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兄长,她一直就只爱着你。她对你了如指掌,对你一猜就透,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想什么做什么,就象你自己一样。在你病的时候,她从不合眼地照顾你,哪想到你一好起来就忘恩负义,看着她为你又是幸福又是忧伤的眼神,我这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得到她,她心里永远只有你。我骂你,责备你,她也总是有许多理由来为你辩护,为你开脱。我气不过这才来找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并不是要你可怜我!” 我的眼睛已经让泪水涨得酸痛,仰起了头来,整理了一番破碎的心,摇了摇头,幽幽地道:“不,我是为了她好。” “你若真是为了她好,你就娶了她!明明正言顺地娶了她!” “不,我不能这样!”我坚定地道。 “为什么?”他忿然作色。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等了一下,又大骂了起来:“秋月浑,我只说你不是个男儿,你做事从来如此的麻利,今日怎么说起话来这般吞吞吐吐,莫不是你有鬼吗?” “不!”我不由地喊了出来:“我不想让她成为寡妇!”项冲愣住了,我却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地告诉他:“我知道,我最多只能活一年了,也许活不过明天!” 他吃惊地看着我,仿佛不能够相信。 我在山下喝了个酩酊大醉,提着个酒葫芦一步三摇地走上山来,不顾喽罗们恭敬的招呼,向后寨走去。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给了项冲,心中觉得舒畅了许多。可是这种舒畅也是苦涩的,只有自己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大声朗颂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远远听到悠扬的古筝之声,那声音流畅如山间涓涓清泉,那声音清婉如五月轻啼的杜鹃,那声音幽然如长空中飘起的云朵,那声音寥廓如北方无际的草原。那曲子我如此熟悉,不分明是几年前我唱过的那一首《橄榄树》吗?啊,她还记得,我心里默默喊着:“灵儿,灵儿,你这是要我的心啊!” 我不知不觉地顺声来到了灵儿的身后,她一身素装,披着清纱,发髻散落开来,在艳艳的桃花树下就仿佛洛河的神女,一尘不染。我聆听着她的筝音,将那喝入肚里的酒,化成了丝丝的风。 “我知道你会来的。”一曲终了,灵儿站起身来,面对着我,眼中含着泪。怎么,她每日见到我不都在笑吗?今日是怎么回事? “灵儿!”我低声唤了一声。 “项大哥都与我说了,我不在乎!”她忽然扑到了我的怀里,呜咽了起来,我不知所措,紧紧将她搂住,可是嘴里还在欺骗着自己:“不!灵儿,你听我说,我不能害了你……!” “不,你不要说,我都晓得。”她深情地呢喃着:“月清早就告诉我了,我怕你难过,没有与你说,原来你早就知晓了。我不在乎,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用毕生来换取一天也行!” 我抱住灵儿,再也舍不得松开,只觉得整个人都在融化,融化在了幸福的河里。一抬眼,却见项冲忧郁的身影消失在了桃花林中。 我和灵儿决定结婚了。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举行婚礼,由项冲亲自主持,洪山三虎为媒。我们只是要抓住这不多的时间,好好地欢聚一起,能多有些日子。 按理说,绿林帮主的婚礼应当是震动整个武林的,可我们只邀请了几个好朋友和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们来参加,纵使是这样,也是热闹非凡的。 丁哥儿拉着娇儿从河北赶了回来,羡慕地说着些疯话,也催促着问娇儿何时嫁与他,娇儿却说不能与我们相比,她还有父母,必须父母认可才行。这让丁哥儿大失所望,我也知道他们若要结婚,还有很多的麻烦。 参加婚宴的还有独孤庆、王不安和南宫雁,这些都是我的好友。一枝梅也来到山上,却带来了淳于烈的贺礼,虽然对淳于烈我余怒未消,还是碍着一枝梅的面子收下了。他送给我的是一幅吴道子的山水画,名曰《南山宝宫图》,我对书画并无研究,只是知道吴道子的名声很大,假如这幅画能够流传后世,在我本来生活的那个年代,定将是国宝。当时我也未及细看,便交与灵儿收藏。 婚事足足进行了三天,一切都非常的顺利,只是到了尾声,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却是由王不安引起的。也许是看在我的大喜日子的份子上,他在三天的婚礼中始终闷闷不乐,隐忍不发,从他并不善于掩藏的表情里,我知道他是对独孤庆不能忘仇。独孤庆依然不拘言笑,也不知道他在没有在乎王不安的不安。 第十九章 情劫(六) 在三天的婚礼之后,王不安向独孤庆下了决战书,这却急坏了南宫雁,谁都知晓,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没有一丝胜的希望,无奈之中雁儿找到了我。可是我和灵儿、项冲等许多人磨破了嘴皮子也说不动王不安回心转意,这个朴实憨厚的小伙子原来 也是这般的倔强,在他来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永远也无法消恨的,他与独孤庆势不两立,即使独孤庆给他磕头求饶,他也不会放过,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可是用他的话来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忍辱偷生,不报杀父之仇,有何汗颜活于世间!” 无奈之中,我只好去求独孤庆,我实在不愿意这两个我的朋友的一任何一个受到伤害。独孤庆却冷冷地问道:“你是要吾让他杀死吗?”“不!”我知道他误会了我的意思,连忙解释:“我知道王不安再练上十年也不会是他的敌手,我只希望你能够放过他,你杀了他的父亲,难道还要杀了他吗?” “吾可以饶他一次两次,但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他若总这般纠缠不休,吾迟早会杀了他。”独孤庆毫不掩示他的心情,这般冷酷无情地回答。 我皱了皱眉,坚定地道:“所以我要你永远忍下去,不与王不安一般见识。” 他忽然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奇怪地看了看我,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是在笑,我看到好株叼在嘴里的月季花动了两动,他在喃喃地说:“象,你与皇甫大哥一般无二得象。”说着他又转回头去,嘲讽似地道:“你有什么权力命令吾?” 我一怔,完全可以回答:“我是正帮主,你是副帮主,正帮主当然可以命令副帮主。”但我知道这样一答,独孤庆一定会辞去绿林帮副帮主的职位,让我下不了台,当下想了想,道:“我和你打赌,如果我赢了,你听我的,如果你赢了,我听你的。” “吾从不与人打赌!”他却一口回绝。 “不,你应该和我赌一赌。”我依然说道:“人都说九命黑郎轻功天下第一,流星飞渡速度之快,无人能及,我今日就与你赌一赌,看谁跑得快?” “哦?”他果然来了兴趣,想都未想,一口应道:“好,吾就破个例,与你赌上一赌。” 我与独孤庆打赌的事没有半天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山寨,我与他约定三日后便在前寨的大演武场上比试,看谁能先跑完一百圈,前提是都不能借用外力,比如马之类,只能用自己的双脚。这三天里,独孤庆倒也不敢小觑于我,静心养神,直等着教训我一番,好叫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许多人都对我表示怀疑,灵儿已经成了我的妻子,越发感到担心,她知道我的本事,绝对不是独孤庆的对手,也知道我的固执,并未相劝,只是叮嘱我自己珍重身体,生怕我有个闪失,累个好歹。 我却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请来了山上最好的木匠,这让所有的人不知其解,我与独孤庆赛跑又碍木匠何事?他们哪里知道我有设计新式武器。在我本身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里,这件东西根本平常得很,能够比人跑得快,依然是用人双脚的自然是自行车。 我这才知道在这个时代里生产一辆自行车是多么困难的事,且不说那些钢管、轮胎,只说这链条、滚珠做出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好在我也不笨,只是依葫芦画瓢,照猫画虎,根据那个原理仿照而已。没有钢管用竹子代替;没有链条用木齿轮代替;也不用轮胎,就用木轮钉上铁皮;也不用滚珠,只用轴和套,里面多抹些猪油作润滑。就这样,敲敲打打,打打敲敲,整整忙活了三日,终于做出了这富有历史意义的木制自行车,虽然比不了现代自行车那么美观、耐用又轻便,最少在此刻是一个创新,比人要快得多。 当我推着这奇模怪样的东西出现在演武场的时候,丁哥儿首先哈哈笑了起来,他叫着:“大哥,我看你还是莫比了,你自己还跑不过人家,还要拖着个木驴,更跑不过了。”此言一出,许多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却一本正经地道:“你哪见识过这东西,这叫自行车,我才不会拖着它呢?我要骑着它。”这话一说完,众人笑得更厉害了,丁哥儿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半天才立起身来,依然笑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大哥你莫不是疯了不成?这木驴只两个轮子,站都站不住,你一放天就倒,还要骑它?你便是做成了三条腿也能放个稳当呀!”我只凭他们说笑,十分自信地道:“好,等我胜了,你们就不会觉得这么好笑了。”我说着看了看灵儿,她没有如丁哥儿那样嘲笑,却是在向我笑着,仿佛是在说:“你赢也罢,输也罢,我不在乎。”我向她点了点头,她也向我点了点头。 独孤庆出现在场上,依然是那一身装扮,不过为了显得庄重,他的嘴里没有叼着花,他向我看了看,没有一丝诧异,似乎将这场赌只当作了一场游戏一样稳操胜券。 我大声地问他:“独孤大哥,可曾准备好?”他点了点头问我:“你也准备好了吗?”我答道:“我今日便骑着我这个木驴来与你比试,你放心,我们说的是要靠自己的脚,我这也只能靠自己的脚来骑,用得也是脚力,你不会在意吧?”他看了我手中的自行车一眼,仿佛也觉得好笑,随口道:“随你的便!” 项冲与洪山三虎是裁判,其实众人都是裁判,只听一声锣响,比赛已经开始了。独孤庆象离弦的箭直射出去,一下子拉开了我有两三丈远,我骑着自行车初时很是费力,并不很快,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许是认为此次已必胜无疑,所以也不着慌了,怎么都是要跑一百圈的,脚步慢了许多,他只想赢,并不想尽全力。我却不管许多,这车越蹬越快,越快便越省力,眼看着我与他的距离在缩小。 这个演武场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倒是分外平坦,整日操练,地也踩得结结实实,这正是我巴之不得的。说实在话,便是有辆汽车在这个时代里也无法行驶多久的,这里没有大马路,最好的路便是长安城的朱雀大街的砖铺路,而众多的大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轱辘在这种路面上是跑不过马的四条腿的,这个演武场却给了我展示未来交通工具的良机。 十多圈之后,我已经紧紧跟着了独孤庆。他到这时方才后悔起来,终于使上了全力。看着他又将我拉开,我鼓足了劲儿地蹬着踏板,死咬住他不放,怎么来说这轱辘都比腿要快的,这蹬车都比跑要省力。我想,我如果是个普通人,就算是骑着最好的赛车也不见得能赢独孤庆的两条腿,可是这里,我也是一个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便是按照江湖排名,我也只比他低了两位,功力差得不是很多,所以我的频率一样得快,过了两个转弯,我取巧地拐入了内道,将他挤到外道,终于越过了他。我又生怕他还能追上,玩命儿般地蹬着车,我想要是以我此刻的情景,便是踩着这辆原始的木驴参加奥运会,也说不定能够拿个奖牌。过了六十圈,我觉得有些累了,回过头去,却发现独孤庆只在我身后五六步远,我越发担心,生怕他就象跑马拉松一样跟跑,没准儿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他又会超过我,当下一丝不敢懈怠,心道:“我累你更累,咱们就耗一耗。”如此又耗过了三十圈,我已经将独孤庆甩在了身后五六十丈远,看看再无逆转了,便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刚才那些围观者的取笑,这时都变成了啧啧的赞叹。 也许是我高兴得太早,用得劲儿太大,在差大半圈到终点的时候,只听得“咔”的一声,这木驴掉入了一个坑里,我尽然将那脚蹬子踩折了,木齿轮也脱飞出来,幸亏我腾空而起,落在了前面,不然也会象这车一样摔倒在地。我回头看去,独孤庆依然只落后六七十丈,哪敢多留,只得拼上了双腿,提气飞奔起来。也许是我这一个失误,却鼓励了独孤庆的斗志,我听到丁哥儿在大喊:“快!快!大哥,他要追上了!”我吓得连头也不敢回,仿佛后面是跟着个大老虎,没命般地狂奔。前面项冲早已听从我的安排拉起了红绸子,我暗暗心喜,却听到人们的呼声更大,几乎要将整个洪山寨给掀翻一样,我听到了独孤庆的脚步声,知道他上来了,好在我已经撞上了红绸子,冲过了线。就在这时,独孤庆也冲过了线。 我的心依然跳得厉害,“呼哧哧”地喘着气,整个人如瘫了一样坐在地上。灵儿与丁哥儿带领着众人都跑了过来,欢呼着将我抬起抛向天空,又接住又抛起。我却在暗自惭愧,若凭真本事,便是十个我轮换着跑也不会是独孤庆的对手。 独孤庆却在众人为我欢呼之时,悄悄地下了大洪山,他没有去赴王不安的约。我想,也许这次失败,他有些失意。 我那个被丁哥儿取笑为木驴的自行车很快便成了他的专用,在我重新修好它之后,丁哥儿死磨硬泡也要玩一玩,摔了不知有多少跤,他骂了不知有多少回,终于学会了骑,可是在他得意地骑着它并带着娇儿去了一趟随州之后,却头破血流地扛着这木驴的残骸回了洪山,沮丧地告诉我,他一不小心翻到了沟里,这车也被水流冲下了崖去,他只找回了这些碎木头,连娇儿也摔得鼻青脸肿。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庆幸着他们没有被摔下崖去。知道了这木驴的危险性,我也就再不去修它。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曾想到要做些二十世纪很常见的东西,比如说电,我就想利用山上的水流来发电,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我连一颗螺丝都做不了,更何况还有许多知识我不会,真后悔上学时没有多看些书,多动些脑,到这时也只能作罢了,倒不如省点儿心,听灵儿弹琴。 谈到这把秦筝,我不由得问起了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灵儿苦笑一声,惭愧地道:“这只能请项大哥原谅了。” “请他原谅什么?”我有些纳闷。 灵儿摸了摸这把筝,看了我一眼,道:“这里面藏得就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崆峒山的镇山之宝——凤凰翎。” “凤凰翎?”我一惊,蓦然想起我遇上灵儿时不正是在西北的渭河边吗?当下忙问道:“你那时去西北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我早知道崆峒有个凤凰翎,是天下最霸道的暗器,想到盗它却是为了洪山之难”她又瞧了瞧我,道:“绿林帮那时与七星盟许多门派结怨,我爹手下也没有高手,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我想到了凤凰翎。我和空空儿赶到了平凉,正见到项大哥上山与周心远讨取此物,周心远自然不给,他却担心此物有什么闪失,安顿下项大哥,不放心地又将此物拿出来看,被我们撞了个正着。那空空儿虽说武功稀松,却是与‘妙手我来也’学过几年艺,这偷技当今之世只怕可与一枝梅匹敌,被他轻易得手,却为项大哥发现,追下山来。我命他隐于平凉城,将凤凰翎藏于秦筝之中,自己带了回来。”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在七星盟的人都攻上了洪山寨,还不用它呢?” 她叹了口气,道:“此物果然奇绝,只有一根铁管,后面一个木托,倒是有些象羽毛。我琢磨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是如何使用的,盗了来也只是个废物。但我也知道传言并非虚弱,只是我没有解开其中窍门,因此也不敢声张,便一直藏于这把筝之中送与了相公。我却不解,那空空儿也不知我把凤凰翎藏在了哪里,七杀门的人怎么会知道?” 我想了想,提醒地问道:“你可记得那日你将此琴送与我时,有一蒙面人在偷听?” “不错,确实如此,那人在这里往来从容,武功非比寻常。哦,我知晓了,他就是连堂主!” “嗯!”我点了点头,道:“不错,连堂主聪明绝伦,他在那次之前已经来过一回了,所以对山寨了如指掌。” “他就是我的杀父仇人!”灵儿肯定地道。 “对!”我附和着。 第二十章 从小满到端午(一) 小满过后的一天,白朴领着东方太保送上了名帖,忽然来拜山,我有些不其故,灵儿却让我准备好七星剑,照她的分析,过不了多久,便是五月端午武林大会的日子,老头子的传门之剑如果还在外人手里,这无疑对他是个讽刺。 我以隆重的礼仪接待了白朴与东方太保,我对白朴向来是尊敬的,更何况还有一层我也说不出来的对他的亲近。虽然东方太保不再如从前那般敌视我,在我的面前他的傲气也有所收敛,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不摆出些威严,他毕竟是绿林帮的敌人,不过这些日子不见,他却瘦了许多。 客厅中,我与白朴分宾主落坐,东方太保老实地站在了白朴的身后。果然不出灵儿所料,在寒喧了几句之后,白朴便提到了正题,道:“老夫这师侄好高骛远,目中无人,莫看是出自名门,却不懂得个礼数,实实可气。前些时听闻他在太行山大闹了一场,亏得秋少侠教训,放了他一马,老夫这里替他师父谢过了!”说着,对我拱了拱手,浑没有自以为老的架式。我知道那个江湖上传说的老头子便是他的盟兄,他的身份在武林中也是众人推崇的,他能够象我陪礼,我哪能怠慢,连忙还礼道:“白盟使客气了!”白朴接着又道:“今日,老夫带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来此,却有三件事相求。” “何事?白前辈但说无妨。”我答道。 “这第一件嘛,自然是向绿林帮赔礼道歉。”他道。 “白前辈太客气了,这件事过去了就不用提它了,我们只以后好好相处就是了。”我说。不知怎的,我觉得这种正经场合,说出话来都有些别扭,还需要装腔作势,你们便说来要七星剑,我又非是小肚鸡肠之人,还能为难你们不成? 白朴笑了笑,说了声:“多谢!”又道:“这第二件事嘛,还请秋少侠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将七星剑还与他吧!” 我点了点头,吩咐着丁哥儿去将剑取来,他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转入了后堂,灵儿早就将剑准备好了。丁哥儿取来剑,双手奉还给白朴,却狠狠地瞪了东方太保一眼,仿佛是在说:“若不是我大哥命令,我先要再和你打一场。”我却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把剑给我带来的麻烦太多了,这一回终于算是解脱了,此剑再丢就不关我的事了。 “秋少侠果然虚怀若谷,气度大量,老夫佩服佩服!”白朴客套地道。 “前辈见笑了。”我答着问道:“不知道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他却捋着胡须笑了笑,道:“听师侄说,秋少侠还有个妹妹,不知是真是假?” 我愣了愣,已经猜中了十之八九,点了点头,道:“你可是指海妹吗?” 他却不动生色,奇怪地问:“老夫从未听说过秋少侠还有个妹妹,敢问一声可是你亲妹子?” 我又是怔了怔,却有些不快,还是告诉他:“海妹无依无靠,我自然是他的兄长。” “既然如此,老夫想提一门亲事,不知少侠可应允?”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话来,我却已经明白,看了看他身后的东方太保,那小子脸涨得通红,哪还似个公子的模样。当下故意问道:“敢问白盟使,是哪一家的公子?” 白朴笑了笑,道:“老夫这师侄今年已有十八,自从见到令妹后,便魂不守舍,牵肠挂肚,虽说小子顽劣得很,不识规矩,但也算是世家子弟,名门之后,虽无子建之材,却也习得文武。老夫想替他说成这门亲事,不知秋少侠看如何?” “嘿,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早就打我大哥妹妹的主意了。”丁哥儿不识好歹地插了一句,我连忙呵斥,同时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当下道:“前辈见笑了,我这个兄弟向来是不懂礼数的,还请见谅。白前辈所提之事,只怕我草莽之辈,高攀不上豪门世家。” “唉!秋少侠这是说得哪里话来,老夫从未敢小看过绿林帮,俗语说将相宁无种,男儿当自强,以秋少侠此刻的威名,只怕当今之世已无人堪比了。何况这门亲事正是东方闪烁亲自托老夫作媒,绝不敢小瞧于人的。” 说实在话,东方太保除了太过骄傲之外,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少年,比起慕容家兄弟来说不知要强过了几许倍,更何况海妹已失身于他,我最好是应允此事,只是海妹不在这里,我又怎能擅作主张?当下想了想,道:“我对此事并无话说,但海妹不在此处,需要等她自己愿意方好。” “好在哪里?”东方太保不由得问出声来。丁哥儿抢白道在:“她在哪里关你什么事?”看来,他一直对东方太保耿耿于怀。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忙道:“她此刻在北方学艺,这样吧,等我派人去向她问一问,如果她同意,我便给前辈回话如何?” “如此甚好。”白朴答着,东方太保却有些失望。 看看他的事问完,我这才说道:“白前辈看来与三世家交往甚厚。”他笑了笑,随口道:“老夫与他们的父辈熟悉得很,虽说不敢指使他们做什么事,但老夫说句话,他们还是要听的。” “哦?我想请前辈为我帮个忙,不知行不行?” “何事尽管说来?”他倒不见外,一口应允。 我指了指丁哥儿道:“便是我这不成器的兄弟,他与慕容家的娇儿交好,两人性情相投,相爱以久,只是……” “你可是要老夫找慕容致情替他说情?”不等我说完,他已经猜着说出来。我点了点头,丁哥儿也睁大了眼睛,变得又乖又顺,浑不象是方才那般愣头青了。“哈哈!”白朴开心地笑了起来:“老夫便答应你,定能说服慕容致情,也算是老夫作件功德。”他笑着又想起了什么,道:“老夫听说少侠新近与吉姑娘结为了伉俪,当时便想来讨杯喜酒,只是七星盟有许多事物绊住,不能脱身,今日此来,略备了一份薄礼相贺。”说着,从身侧取出一方纸盒,我也不知盒中是何物,便让丁哥儿收下来交给了灵儿。 我留住二人在山上住了一夜,东方太保自然要与他的表妹见一见,这引来了丁哥儿强烈的妒忌,他们之间的口舌之争也好,较量比试也好,我再无兴趣去管,我却有许多事情要请白朴说个一二。 我走进了白朴的客房,他正在灯下读书上,见到我先是一愣,续而问道:“秋少侠有何事吗?”那声音宛若官腔。 我依然如此别扭,想那大厅之中双方客套倒也罢了,这私房之内又何必如此呢?当下道:“前辈不必如此称呼了,只叫我阿浑是了。” 他怔了怔,放下了书,却紧盯着我,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我却被他看得不安起来:“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他蓦然惊醒,依然有些激动,这种神情他在我的面前不知已经表现了几回,这一次果然依旧叫人怀疑,我还是没有在意。 “阿浑!”白朴叫了一声,声音满是慈爱,仿佛是爷爷唤着孙子一样,他道:“前些时听说绿林帮发生了内乱,已经平息,老夫还听说七杀门插手其中,你与那七杀门英树堂的堂主交过手,不知有何印象?” 我愣了愣,我的事还没有问他,他却先问上了我。我还是答道:“这连堂主果然武功高强,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七杀拳不说,便是他刀法之精妙,只怕已是世间第一了,只是……”我迟疑了片刻,白朴忙问道:“只是何事?” “只是他那刀法我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时却想不起来。” “哦?”他也是一愣,随即问道:“你可认为他是否是那位独孤庆所说的蒙面人?” 我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此人刀法之快,在瞬间洗灭剑师庄也是可能的,何况他认为我的穿心匕首有神秘的力量,得之可悟出幻影飞龙,所以总是伺机抢夺,可惜这一回只怕已经离阴曹不远了。” “老夫听说他只是受了伤逃走,又何来得性命之忧呢?” 我笑了笑答道:“他的刀法之快我无法抵挡,被他用我的穿心匕首刺入了我的心口,正是这样,我才夺过了匕首施展幻影飞龙伤了他。前辈已知道,我的血中有奇毒,那匕首又沾了我的血,他便是一时不死,那毒发作,也可叫他痛苦不已。” “你如此一说,老夫倒是安心了,一时半会儿,他也不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白朴也点了点头,又道:“老夫却不知道他为何去偷少林秘芨呢?” “前辈也许不知,那大摔碑手正是七杀拳的克星,此人偷得少林秘芨也并非要学,只是害怕别人习之来对付他罢了。” “原来如此。”白朴恍然大悟,这才问道:“阿浑,你找老夫可还有别的事吗?” 第二十章 从小满到端午(二) 我点了点头,却又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却慈祥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他自己的孩子,道:“你有何事便说吧,我办不到的不敢答应你,只要是老夫办得到的,一定为你去办。” 我怔了怔,心中说不出的感激,自从第一次见到他,我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似乎也对我格外青睐,当下我鼓了鼓勇气,有些不安地道:“我……我只想请前辈讲一讲皇甫非凡的事,如何?” “哦?”他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声音都有些颤抖,嗄声问:“你……你怎么会问他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口敷衍着:“我听说前辈是他的义父,应当知道得多的。” 他看着我,脸上的皱纹已经舒展开来,目光里却含着泪花,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似乎很是激动,象是要掩示他的心情,便又转过身去,面朝窗外寂寂的夜空,缓声道:“是的,老夫是他的义父,却是个没有用的义父!” “前辈如何这么说?”我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顿了顿,仿佛是在平一平内心的不安,这才娓娓地道:“皇甫非凡出身名门世家,父亲皇甫庄重为武林第一君子,与老夫是从小长大的莫逆之交。皇甫非凡之母是当时天下第一高手,黄山太平剑客李长存之女李莫愁,可惜李莫愁难产而死,皇甫庄重要随李长存学艺,便将凡儿托付与了老夫。凡儿是老夫一手带大的,自幼在白家成长,家父那时还健在,是七星盟的盟主,便是他老人家亲传于凡儿了一身高超武艺,谁知这却引来了老夫同父异母兄弟的妒忌,到处搬弄是非。在凡儿十三岁之时,家父仙去之后,因与老夫那兄弟不和,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再也未回来过。” “十三岁?比我那时还小。”我自言自语地默念了一声,想起了秋月浑跳海时的情景。 白朴回身看着我,已经泪眼模糊了,我见他那目光,仿佛把我当成了皇甫非凡,如此深情,如此凝重,连嘴唇都在哆嗦。“前辈!”我喊了一声,他这才惊醒,揉了揉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后来呢?”我问。 “老夫在外面找寻了他十余年也未找到他的踪迹,直到过了十五年后,他却找到了我,原来他隐藏了他的名字,江湖上只知晓有一个金玉郎君,却不知道就是他。他早已长大成人,而且英俊美貌,潇洒异常,当时便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他停住了,似乎在回忆当年皇甫非凡的辉煌。 “他找到前辈作什么?”我又问。 “原来他已与七杀门的公主结为夫妇。”白朴叹息了一声,道:“七杀门那时正在那公主的领导之下在江湖上布雨兴风,杀戮群雄,惹得天下人共怒起而伐之。凡儿心性善良,虽从未滥杀无辜,却也因此身败名裂。” “不知是怎样回事?” “那时李长存早已过世,皇甫庄重成了武林领袖,正是他率领各路英雄与七杀门对抗,凡儿左右为难,这才找到老夫,是要老夫为他说情,解这黑白之争,并说他已说服了七杀门的公主,愿意为大家赔罪,然后避世而去,永不出江湖。老夫便这般与皇甫庄重一说,他一口应承,于是约定了时间地点,准备举行个武林大会,以和解两方争斗。”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又为何出了差错呢?” “唉,哪知在大会前一日,这七杀门的公主又潜入峨眉与崆峒的营帐,杀了两位掌门,但第二日,那公主与凡儿依然如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前来赴会,自然是闯入了罗网。那是一场殊死搏杀,那七杀门准备并不充分,当然会被七星盟的武林人士剿灭干净,而那公主也非善类,不知施放了什么毒,使许多人受害,她却在凡儿的救护之下逃之夭夭,但凡儿却没有逃去。老夫那时也在场,众人将愤怒发泄在了凡儿的身上,他也不作辩解,皇甫庄重无奈之下要他自裁,老夫不管如何求情也无计于事。凡儿最后道:‘父命难为,不得不从;但夫妻情重,不能不义。’便引剑自吻,老夫当时在怒骂皇甫庄重,被他制住了手脚,否则也不会让他这般死去。” 白朴已然是老泪纵横,话声哽咽了。 我却觉得奇怪,隔了半天,见白朴稍微平静了,这才问道:“既然七杀门的公主已决定弃恶从善,又为何节外生枝去杀两位掌门人?既然她杀了人,为何又敢来赴约?既然她敢来赴约,为何不做充足的准备?前辈不觉得奇怪吗?” “是奇怪。”白朴道:“当时我便这样地询问,说到将事情调查清楚再处置凡儿也不晚,无奈那时老夫孤掌难鸣,没有人愿意听。” 我点了点头,不由地道:“难道是有人假冒公主作案不成?” “不!不会!”他立刻否决道:“那日见过公主的人不下十余人,不说个个是绝顶高手,也是目力过人,难道他们一齐看错了不成?” “那越发奇怪了。”我道:“公主又要赴约,又想杀人,她大可不必明目张胆地下手,作案时不让人看到不是更好吗?难道她是傻了不成?难道她就想要人看到她,认出来?” 白朴却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还提它作什么。” 我点了点头,不再去问这古怪的变故,又问道:“但不知那位公主后来怎样了?”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凡儿之死,皇甫庄重自然牵怒在七杀门公主的身上,下了死令,不管是死是活,定要将她碎尸万段。当时她逃离之时身受重伤,本就无活命的希望。” “难道她死了不成?”我担心地问。 “对,她死了,老夫亲自看到了她的尸体。” “哦?”我不由得一怔,忙又问道:“听人说她当时身怀六甲,不知是真是假?” 白朴一愣,回头一动不动地盯紧了我,却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晓?是谁告诉你的?”那口气不容我不答。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独孤庆,他是皇甫非凡的小兄弟。” 白朴点了点头,缓缓地道:“这件事天下人都不知晓,若让人知道,只怕没有人会放过那个孩子。” “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七杀门的人临去之时曾发下了毒誓,要让她的后代为她报仇,杀尽天下武林,那日参加大会的人数之众,几乎包括了所有的门派,谁都害怕再出一个七杀门的魔头。”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却听白朴接着道:“这件事本是老夫多年来的秘密,今日你既然问起,我便破例告诉你。”他说着看了看我又道:“那公主受伤之后却躲入了老夫的白家庄,她说是凡儿让她来找我的,她已怀着了五个月的胎儿,正因为如此,老夫便隐藏她在庄上有数月,许多人虽然怀疑白家庄,但碍于家父威名及老夫是皇甫庄重的拜弟也无可奈何,他们却搬来了皇甫庄重,要他亲自搜找,老夫不得已民,将她送到了舍弟出家的山寺。” “白前辈的兄弟如何出了家?”我不解地问。 白朴苦笑一声,答道:“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虽说心眼狭窄,但决非可恶之人。在凡儿出去之后,他深为后悔,及至找了五六年毫无音讯,以为凡儿已死,耿耿于怀,不能自己,故而出家为僧,以赎自己的罪过。阿浑,你可记得空山寺有位一尘长老?”他突然问我。 我一怔,马上想了起来,忙问:“难道他便是前辈之弟?” “正是!”他点了点头,我这才想起一尘临终之前的忏悔。 “那公主受创这时险些流产。”白朴接着道:“她却将自身的功力运于胎儿身上,倒是保了胎,可是胎儿早产,一出生她也就精力耗尽而亡,老夫为保那婴儿性命,将她的尸体展示于众人,这才了却了一场大劫。” 我激动起来,颤声问道:“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他却摇了摇头,涩涩地道:“那孩子出生不久便失踪了。” 于是,这根线断了。虽然还有些细节不清楚,我心里却已雪亮。从种种迹象表明,秋月浑就是皇甫非凡的儿子,只不知他又是如何到了七杀门的,又是如何逃出七杀门。秋月浑的内功并非天生,广禅僧已经验证过是得自母亲的胎运功,以白朴这么一说,也释然无疑。还有一点,在空山寺,一尘为何要为我送命?白朴为何要对我如此关心?我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记号使他们能够一眼认出来,可是又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谁也不愿来捅破。一尘魂归西去,不能再说;白朴明知我的身世,却要装聋作哑,他是怕我受到伤害。可是话又说回来,如今我是堂堂一帮之主,武功在这里也是数一数二,又有谁能与我为难呢?也好,他不说出来对我来说是件好事,秋月浑毕竟是秋月浑,我毕竟是我,我只不过是扮演秋月浑的演员罢了。 见我良久未曾开口,白朴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阿浑,你应该知道老夫为何与你讲这些往事,老夫看得出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你自己要好自为之!” “我知道,多多打扰了!”我应了一声,默默地退了出来。 第二天,我亲自将白朴与东方太保送下山来。在分手的时候,白朴却拉着我到了一个僻静之处,仿佛有什么秘密要说。 “阿浑,你是不是准备去参加武林大会?”他忽然问我。我点了点头,他却劝道:“不,你不要去。” “为什么?”我问。 他道:“你以为老头子果真是要退出江湖吗?” “难道不是?”我不由一惊。 “好吧,老夫便实话告诉你。”他面色沉重,低声道:“七星盟历经百年,巍然武林,与七杀门的七宝宫相抗衡。创盟之初便有人预言道:‘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那凤凰翎,麒麟角是百年前著名的霸道武器,至今无人能用,可是去年两物皆失,这意思是说那两样武器一旦失去,不仅七星盟危,七宝宫也将破,等到‘禹王’一出,这天下的武林将不分黑白。没有了黑白之分,又哪来得武林正邪两道呢?另外今年流年不吉,虽是龙年,但日蚀月蚀交错出现,无极道长与老头子掐算数月,料定灾祸将出现在今年的闰八月。” “这些与武林大会又有何关联?”我不解地问,心中好笑世人的迷信。 “如今还不知晓‘禹王’指得是何物,老头子分析这定是指人,若果真如此的话,这个人当是武功极高的。” “所以举行武林大会的目的只是想引出那个人来罗?”我问道。 “你果然聪明,老头子确实这么想的。” “那禹王若不是指人,这武林大会不就白开了?便是指人,那人不去,不也是白开了吗?” “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过即使那禹王不来,此次大会也可以召集一些武林新秀,以扩充七星盟的实力,这叫作有备无患。” 我觉得好笑,这些前辈们听风就是雨,以为自己聪明,不知道却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下又问道:“便是那禹王出现了,你们又如何识辨得出来呢?” “老夫自然识不出来,但无极道长与老头子却有通天眼,只怕瞒不过他们。”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将信将疑。 “所以老夫不希望你卷入这场危机中,你率领的绿林帮完全可以置身于事外。”他诚心地规劝着我。 “多谢前辈。”我道:“我会好生斟酌的。” 在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还有件事需要询问,当下道:“前辈,我与灵儿看到了前辈送来的贺礼,却是两瓣铜镜,不知是何说法?” 白朴笑了笑,道:“皇甫非凡与他的妻子曾经各持一半铜镜,希望破镜重圆,可惜得很,两块破镜没有重圆。老夫便将这重圆的破镜送与你们,但愿它永圆不破!” 啊,他根本就知道我是谁,他早就知道了,但,还是没有说破。 第二十章 从小满到端午(三) 我还是决定去参加武林大会,就算不去比武,看看热闹总是可以的,何况我也想知道到底谁是禹王。 灵儿曾经劝我听从白朴的劝告,她是担心我会出什么差错,见我固执已见,也无可奈何,又不忍心拂我心意,便也要跟我一起来。丁哥儿与娇儿是必不可少的相从,项冲却在早些日前回去陪伴他的恩师无极道长。王不安与南宫雁在独孤庆走了之后便也离去了了,我将山上的事务交给了洪山三虎,手下只召来了崔城雄伯侄、马当山的殷天锡与黄龙山的张朝相伴。 五月已近夏至,天气刚刚炎热起来,我们乘船顺长江而下,提前三日已到了浔阳城。浔阳为江州的治所,这里地近鄱阳水寨,属马当山寨管辖。殷天锡召集来各处的头目前来拜见,我让他往武林大会的地点附近进行了布置,有备无患,不管大会上会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武林大会是在庐山南部的五老峰下搭设的,正在鄱阳湖畔,大会定在了五月初六,端午节后的一天。 浔阳古城座落在长江南岸,近鄱阳湖口,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水陆交通的枢纽,也是江南西道北部的经济中心和第一大城,城市十分繁荣,物阜民丰,自然与北方大不相同。 我领着众人住进了一家并不起眼的悦来客栈,只不想招人耳目。但是正由于武林大会的召开,江湖人物齐聚江州,浔阳城中的大小客栈顿时爆满,这小小的悦来客栈也住得满满登登,我便是想不声张也不能不张扬出去,于是,相思野龙的名字很快传遍了整个江州城,我干脆不躲不藏,搬进了城中最大最豪华的柴桑客栈。 我安顿好一切,便派出人去打听,知道了许多重要人物已经出现,广禅僧带着他的弟子王不安等人住在能仁寺,横眉老尼冷无情与她的弟子们住在了城外的紫竹庵,周心远与林英子并未到江州城,一个在十里铺落脚,一个在都昌城打尖。李自笑却迟迟不见出现,至于刘海蟾与白朴,听说早已到了五老峰与七星盟主老头子在一处不知商量何事。巧得很,在我们住进柴桑客栈之后,三世家的人也跟着住了进来,原来他们早就于半年前预订了房间,这一次也许他们满怀信心,几乎是全家出动,携眷而来。 与三世家碰面确实有些尴尬,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慕容致情一见到丁哥儿便火往上撞,说他拐走了自己的女儿;丁哥儿毫不示弱,骂他不通情理,两人还交起手来,将娇儿夹在其间左右为难,哭着跑将出去产,慕容容颜赶忙叫南宫雁去追,这边东方闪烁劝住了慕容致情,我也拉住了丁哥儿,让他给人赔礼,他却道:“嘿!他若不答应把娇儿嫁给我,死也不给他赔礼。”果然混账之极。没有办法,我和灵儿只好代他赔罪。 南宫雁将娇儿追了回来,娇儿却与她姑妈住在了一起。丁哥儿虽然生气,好在不去与慕容致情打交道,也没有话说。 这段插曲过后,我又与东方闪烁碰到了一起,他对我十分客气,并请我和灵儿喝茶,我接受了他的邀请,知道他是想为了他儿子的事。 果然,一杯茶过后,东方闪烁便开了口:“前些时,在下曾请白老盟使上山求过秋少侠一桩亲事,不知少侠这些日子可与令妹说过?” “哦,我已写信派人送给了海妹,料定此次武林大会之后定有回音,还望东方大侠耐心等一等。”我客气地答道。 东方闪烁点了点头,难堪地笑了笑道:“有劳秋少侠费心了,其实少侠身为兄长,父母不在,一样可以当得了家,作得了主的,又何必推脱呢?”这话说得乖巧,后半句却是:“你若不同意就明说算了。”只是他未说出口。 “大侠错会我的意思了。”我连忙解释道:“我见过令郎,也与之打过交道,令郎可说是人中之杰,不可多得的少年,我自然希望海妹能嫁一个他这般的郎君。但大侠有所不知,我虽与海妹情同手足,并非是其亲兄长,只是她孤苦伶仃,自小与我相依为命,认我是她哥哥罢了。” “原来如此。”他这才恍然大悟。 灵儿有些不解,也不知是何用意,故意问着东方闪烁,道:“东方大侠,以你东方世家的身份,在何处找不到一个好儿媳妇呢?却为何看中了我那苦命的妹子呢?” “唉!”东方闪烁叹了口气道:“我那不肖之子别的本事没有,只知道狂妄自大,不识好歹,前些时候我便曾替他找寻媳妇,他娘为他说了几家,他却高不成低不就,便是看到了令妹,立刻起了爱慕之心。他却没有丝毫长进,便茶不思饭不想,又卧床不起,他师父也太过痛爱于他,便把我叫去,这一问之下才知道其中的缘故,于是才托了白老盟使上洪山说亲,他一听说那病便立即好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跟上山去。从山上回去,一直没有消息,又病了两日,这不,武林大会将开,头几日才将将恢复过来。嘿,可把他娘急坏了!”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焦急地与我攀亲,和灵儿对视了一眼,都笑了,道:“难为他为海妹痴情,便是为这般,我更是要答应了。” 东方闪烁道了声谢,看他那样子,恨不能马上就交换庚帖,下了聘礼,立即让儿子拜堂成亲。 我们又说了片刻,不由得便聊到了武林大会上来,只听东方闪烁道:“秋少侠武功盖世,这一次几十年不遇的武林大会上,定能技压群雄,夺得那一个七星盟门长之位,如此一来,绿林帮更加声名远扬,只怕可以盖过少林寺了。” 这话也不知是恭维,还是试探,我听着不以为然,灵儿却笑了笑道:“东方大侠过奖了,我们绿林帮从来也未想到要夺那门长之位,并不是绿林帮狂妄自大,我们只是些亡命之徒,能够在江湖上有一片立脚之地就已满足了。我们此来目的同寻常人一样,无非是凑个热闹而已。” 或许东方闪烁要在心里说道:“你们这片立脚之地也太大了,足足占了整个天下。”但他脸上却是带着笑,不相信似地问:“秋少侠果然不希罕七星盟门长之位吗?” 我皱了皱眉头,道:“不是我不希罕,我只是想过得安稳些,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他怔了一怔,却又长出了口气。灵儿看在眼里,笑道:“这门长之职定然是东方大侠莫属了。” 东方闪烁却苦笑了一声道:“若在三个月前,我一定会力而夺之,唉,可惜今非昔比,在下便是有这个雄心也无这份力量了。” 我和灵儿都是一愣,忙问道:“大侠何出此言?”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他却显得有些诧异,灵儿脑筋一动,忽然想了起来,问道:“大侠莫不是因为三个月前剿灭枯尸窟的事?”枯尸窟是陕北河套一带的一个门派,作恶多端,常将十四五岁的少年抓去练成枯尸,招摇撞骗,最为人不耻,但由于此门武功诡秘,又极善使毒,无人敢去招惹。三个月前便是东方闪烁一人一柄剑将其荡平,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武林,为人所赞叹。听到灵儿提及,东方闪烁点了点头,有些骄傲但又无可奈何地道:“在下虽然破了枯尸窟,但却不幸染上了其毒,若非我二弟及时救治,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体内余毒未尽除,还需要回以时日,是以这武林大会我也只能来看看热闹了。”说着惋惜不已,很是后悔。 我和灵儿也叹息了一回,我请求他为丁哥儿与娇儿向慕容致情说情,他很痛快地也答应了,这才分手而别。 回到房中,灵儿一直默默不语,我有些奇怪,忙问她缘故,她道:“我总觉得东方闪烁很象一个人。” “谁?” 她却又笑了笑,道:“这怎么可能?哎!管他象谁呢?” 第二十章 从小满到端午(四) 无可多想,既然东方闪烁无法竞争门长之职,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便可以争上一争,这为慕容致情找到了借口,他说要等武林大会结束之后,才会考虑将女儿嫁与谁。无非是给丁哥儿一个信息,便是:“你必须帮住我坐上门长的座,你才会入选。”丁哥儿有些沮丧,他已经对这个未来的岳父腻味透顶了。 我们在江州逛了一天,已到了端午佳节,但见满街雄黄酒飘香,棕子芬芳,那城外的甘棠湖边更是人山人海,人们都在观看龙舟赛。原来此地有个风俗,年年赛船之际便与赛马一样,那龙舟都是有彩畴的,让那些富家子弟压宝,若压中头畴,那龙舟夺得第一,自然会发些小财;若是压错了,只好自认倒霉。 一早,灵儿便拉着我与众人到了甘棠湖边,湖边的长堤之上搭了个大彩篷,江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集聚到了此处。张朝在彩篷之上早就预订了个座位,见我到来,连忙相迎。殷天锡也出现了,俯在我的耳边低声告诉我:“一切准备就绪了!”我点了点头。看看这彩篷之上,许多官宦与三世家的人也在此,那长堤之下并列着十二艘长长的龙舟,每只龙舟之上有十八名浆手,一名舵手和一名鼓手,都精神百倍,只等着号令一响,一齐进发。 殷天锡告诉我,左数那第九舟是鄱阳水寨的船,水手是千里挑一出来的,一定可以夺得冠军。我大喜,自然让灵儿将畴码压在这艘船上。那旁边的第八舟却是三世家出资在江州招募的,也有夺冠实力。 铜锣一响,百舸争流,三世家的船首先冲在前面,其后紧跟的是旁边的第七舟,我们的船只位列第三,不免叫人着急。一时间,只听到鼓声震天,人喊如潮,好不让人心惊肉跳,激情奔放。那第八舟划得飞也一般,后面第七舟、第九舟紧紧追赶,眼看着第七舟已靠近了第八舟,那第八舟还超出第七舟有半个船身,便这般僵持了片刻,忽见七舟中竟伸出了许多挠钩搭上了第八舟,将第八舟往后拖去,自己却突了出来。三世家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南宫长胜跳着脚骂道:“耍鬼!耍鬼,那船耍鬼!他娘的,那是谁家的船,好不要脸!”有人答着:“是官家的船。”只这一声回答,南宫长胜便哑了,他自然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原来,这江州龙舟赛年年如此,冠军历来只能属于官家,三世家的人不知旧理,自然吃了亏。 就在七舟与八舟争夺之时,我们的第九舟已经飞快地超了过去,对于绿林人物来说,才不管什么官不官的呢!若唬起性来连皇上都赶杀的,还怕这小小的一个江州的节度使不成? 岸上的人齐声欢呼,似乎他们都希望官家的船落败。那第七舟已经将第八舟甩到了后面,紧紧追赶第九舟,只是总相差有两三米远,蓦然见他们扔出了一根飞抓已扒上了九舟的船尾,绳子一下拉直,那第九舟的冲势顿减,这第七舟却已赶上了半个船身,又是挠钩齐上,搭上了九舟的船上,我不由得霍然站起,却被灵儿拦住了。但见岸上忽然有人扔过一顶草帽,象流星一样朝那两船之间飞去,紧接着一人腾空而起,便是踩着那草帽之上,如同腾云驾雾一样已到了两船之间,就见剑光一闪,那七八根挠钩齐齐而断,伴随着七舟上“哎哟哟”的一片喊声,那船已经翻了过来,众水手齐齐落入湖中,岸上的人大声喝采。那人踩着那翻船之上,又扔出了草帽,如同方才一样,踏着又回到了岸上。她的身法快似箭鱼,连三世家的人也叫起好来。但我的目力更佳,只一瞥间已认出她来,不由得叫了声:“海妹!”可是那人声鼎沸,她根本没有听见,我只见她在人丛中一闪,已经消失了影踪。 “那就是海妹吗?”灵儿问我,我点了点头,没有想到只半年的时间,朴海婆已经把她调教成了如此卓绝的高手。 我的唤声也把东方闪烁与慕容容颜吸引,东方闪烁也问了一声,我看到他满意地点着头。 “我们的船第一。”丁哥儿欢呼起来,那舟已经到了终点,他跳着和张朝、殷天锡一起去找那举办赛事的官员要赌畴,而彩台上的众多官家却哀声叹息地叫苦。 崔玉郎匆匆地跑了来,他与崔城雄本是留在客栈中负责联络的,一见她如此慌张,我已经知道一定出了事,忙拉着灵儿迎了上去,他顾不得施礼,急急地道:“帮主,独孤庆出了事,只怕性命难保!”我就是一愣,猜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伤得了他,便让灵儿在这里处理剩余的事,自己跟着崔玉郎往柴桑客栈赶去。 “俺和大伯在店里闲聊,独孤庆忽然闯了进来,还抱着一个孩子。”在路上,崔玉郎忙忙地对我解释着:“他一见到我们就昏死过去了,俺以为他一定是跑了很长的路累的,伯父却看出他原来是中了毒,只不知是中得何毒,看他性命垂危,这才让俺赶来告知你。”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客房,这店里的人都去湖边看赛船了,倒是安静。崔城雄连忙迎了出来,不容分说,将我带到他的房间。“庆儿!”我首先看到了柳无痕五岁的儿子,正默不作声地坐在墙边,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听我喊他的名字,不由得站了起来。我再向床上看去,独孤庆一脸紫黑,也没有了大帽,也没有了月季花,盘坐在那里,双目紧闭,似乎是在运功。 我不及细想,运气于掌端便要以内力相助,崔城雄却提醒地道:“帮主,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了。”这意思很简单,若今日我伤了元气,只怕明日无法应付。我毫不犹豫地道:“顾不了许多了,救人要紧,你去看门。”说着已然坐在了独孤庆的身后,双掌直抵在他的命门,片刻后只见他“哇”地一口吐出了黑水,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我知道已略见成效,更不敢放松。 “哇,大哥!你在哪里?”丁哥儿喊着跑进了院子,叫着:“他妈的,那个狗官不给我畴银,我一气这下将他打了一通,把那银子全夺了过来,纷发给了围观的百姓,好不畅快。留下一个烂摊子让灵儿姐去打点,我这里还有三百两呢!”他在一个门一个门地推开,直到了我这间屋:“咦?独孤庆也在?你们怎么了?” 崔城雄连忙制止他道:“别喧哗,帮主正在为副帮主疗伤。” “哟,这孩子是谁?”他看到了旁边的庆儿叫道:“好漂亮的孩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庆。”庆儿怯怯地回答。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丁哥儿细声慢气地问,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子。 “是他带我来的。”庆儿指着独孤庆道。 “他?”丁哥儿有些不解,看了看独孤庆,又看了看这孩子,笑了,道:“他是不是你爹?你们长得这么像。” “不!不是!”庆儿大声地回答:“我爹叫李自笑,是个大大的英雄!” “哦?”丁哥儿不由得来了兴趣,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跟着他呢?” “是我娘。”庆儿答着:“是我娘要我跟着他。” “奇怪,你娘不把你交给你爹,却把你交给这个人,这是为什么?” “娘说爹要杀我。” “哦?你爹为何要杀你呢?” 庆儿摇了摇头。 若不是此刻独孤庆有伤在身,哪会容丁哥儿问上那么多。我心里却在暗骂,这个丁哥儿是真聪明呢,还是假聪明呢?平日里如此机灵的小子怎么今日这般糊涂? 门外传来了一片吵闹声,崔玉郎似乎在与人吵架,我听到他在大声叫着:“你这厮怎生无礼,敢闯俺们的包院?” “某非要入内!”我马上听出是李自笑的声音,那庆儿耳朵也尖,叫了声:“是爹!”便要跑出房去,正被丁哥儿抱住了,他不由得大喊起来:“爹!……”可是却又被丁哥儿捂住了嘴,这个丁哥儿说伶俐不伶俐,说笨吧?也不算笨,他已经猜出了什么。 崔城雄向丁哥儿使了个眼色,便要出去看一看,却听到了灵儿斥责的声音:“玉郎,你怎么可以同李掌门这般无礼?还不向前辈赔罪!”灵儿正在这时赶回,我放下了一颗心。 只听崔玉郎道:“在下不知是李大侠驾到,以为是歹人,还望大侠多多见谅。” 这一番客气,果然让李自笑平息了许多怒火,他不得不也行起礼来,只听灵儿在问道:“李掌门此次来此不知有何贵干?三世家的人不是这个院子,他们住在那边。” “不,某此来是想见一见秋兄弟。” “哦?李掌门来得不巧,夫君方才被人叫去了,也不知何往,掌门若不事尽管与我说便是了。”灵儿说着吩咐道:“玉郎,你去与李掌门看茶。” “不,不用了。”李自笑连忙回绝道:“那某想见一见九命黑狼独孤庆。” “他不在这里,几个月前他下了大洪山,我等也很久未见到他了。李掌门找他,难道与他结了怨不成?” “哼,何止结怨,某与他势不两立!”李自笑恶狠狠地答道。 “哦?敢问一声,他与阁下有何恩怨?”灵儿又问道,李自笑却没有回答,灵儿又道:“其实莫看他是绿林帮的副帮主,实际上他只是看在家夫的面上挂了这个名衔,此人高傲得很,从不一屑我们这帮让人看不起的人。李掌门若要找他也不见得非到绿林帮,更何况此人武功高强,轻功又极佳,何处安身不得呢?” “不,这一回他只能靠你们。” “李掌门何出此言?” 李自笑冷笑一声道:“他中了断肠草这毒,以他的功力,暂时死不了,但要想疗伤,却要找一个可靠的地方,这天下虽大,天下之人虽多,可是除了秋兄弟外,他哪还有朋友?” “李掌门固然说得不错,不过他又怎会知道余夫会来此间,回大洪山不是更好吗?李掌门若是不信,这个院子任凭你来搜。不过明日可是武林大会的会期,我不想在此出点儿什么事,到时候让老头子为难。”灵儿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半是客套半是威胁,试想若以绿林帮的实力,在武林大会上再闹出些事,确实让人难以招架的。 李自笑似乎思索了片刻,终于道:“好,某就相信秋夫人,等武林大会之后,某当亲往大洪山拜见秋兄弟。告辞了!” “玉郎,送客!” 崔城雄与丁哥儿都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个李自笑自命是名门正派,所以做起事来不免讲些规矩,否则,他闯将进来,以他的实力,这屋中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只要发一枝箭,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我和独孤庆的命。 第二十章 从小满到端午(五) 我不知道李自笑如何发现了独孤庆与柳无痕的私情,看来此事便是这样的了,只是以独孤庆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中毒呢?这却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我自己运功循环一周后,觉得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累,再看独孤庆吐了三次,那脸色渐渐好转。知道那毒是断肠草也算是件好事,我们可以用碱水灌肠的方法来为他医治,只是恢复期如何也要用两三个月。 到这时,我才问起缘故,他并未隐瞒,全部说了出来。 “吾离了洪山,听说无痕带着儿子回了鹦鹉山庄,吾也跟至。李自笑为准备武林大会还在幽州。”我却怀疑他是在幽州,还是在南阳。“不知怎的,吾也她的事被她爹柳梦海那老匹夫知觉,却暗中在无痕端与吾的茶中下了毒,吾并不疑惑,饮之后才发觉不妙,那老匹夫自命正派,却不顾自己女儿的声誉,说来捉奸,吾当时正要将毒逼出,一怒之下,不顾后果刺穿了他的头,要无痕随我走。谁知这时,李自笑正赶到,那老匹夫还未断气,竟将什么都告诉了他。李自笑也是一个懦夫,不敢与吾正面交锋,却抓住了庆儿要挟,若不是无痕拼死相救,只怕庆儿果真要丧在他的手里。若不是为了庆儿,吾也定与他拼个死活。”他无奈地告诉我。 “柳无痕怎样了?”我问。 “她将庆儿托给了吾,她也饮了断肠草。”独孤庆眼里没有泪,那泪也许已经流干,但那悲伤便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的心碎。我深深知道他的痛苦、他的哀愁,一如我的痛苦、我的哀愁。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结果,可是他还是接受了,他爱的执着就象他爱的忧伤一样。 “你恨她吗?”灵儿轻轻地在问。独孤庆摇了摇头,半天才喃喃地道:“不,是吾害了她。”便再也无话可说。 我让殷天锡连夜将独孤庆父子送到了鄱阳水寨。 在独孤庆父子送走后,已是撑灯时分了,我向灵儿讲述着他的爱情悲剧,灵儿听得泪水模糊,默默感叹着,道:“我说他怎生这般古怪,他却是个至爱至情的汉子,只是爱得太深,竟成了彼此的一种伤害。” 我也唏嘘不已,这时崔玉郎进来报道:“帮主,项护法来了。”正说之间,项冲已经走进屋里,虽然分开的时间不长,但我们还是倍感亲切,寒喧了几句之后,他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贤弟,我此次来却是奉了家师之命,请你去天后宫见他一面。” “哦?”不仅是我,就连灵儿也惊讶起来,忙问:“无极道长怎么也会对秋大哥感了兴趣?” 项冲只笑了笑,道:“恩师自然不会害他。” 灵儿脸一红,道:“项大哥说得哪里话,我只是奇怪罢了。” “恩师唤贤弟到底有何事,到了那里自然就知了。” 可是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雷电之声。“要下雨了。”灵儿担忧地道。 “没有事,我会早些回来。”我安慰着她,踊在项冲身后,向天后宫而去。 那雷电交加着,顿时狂风大作,那雨还未下来,我们已经赶到了天后宫,也无须通禀,项冲直接将我带入了后室。 刘海蟾闭目坐在蒲团上,眼也不睁,淡淡地问:“来了吗?”项冲答道:“来了。”我连忙施礼道:“小子秋月浑,拜见道长。”他那拂尘一甩,我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掀起,让我立住身形,却问道:“你可知晓贫道为何邀你来此?”我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正要向前辈请教。”他站起身来,二目猛然睁开,如电一样在我身上一扫又转向窗外,道:“贫道邀你来,是想让你见识一番暴风雨的景观。”我不由得一阵泄气,这个古怪的老道,暴风雨有什么好看的?在哪里不能看,偏偏把我叫到这里来,他到底安得什么心? 刘海蟾走到廊下,院里竹林在风雨之中沙沙作响,那电闪雷鸣里,狂风大作,大雨瓢泼而下,他却叫道:“冲儿,很久未见你练剑,今日看看你的长进如何?”项冲应了一声,拔剑跳到了院中,已经舞了起来。我越发不解,何是练剑不好,偏偏要在这风雨之中,这不是让人为难吗?可是看着项冲那霍霍的剑光,我不由得将所有的疑惑抛在了脑后,借着灯火的映射,目不转睛地注视起这套无极剑法。虽然这套剑法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只有这一回才看清了它的全貌,果然深邃莫测。那边刘海蟾却看也未看,颂起了《道德经》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忽然间,一声霹雳,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只听得“咔嚓”一声,院中一棵碗口粗的椿树应声而断,直向项冲砸来。项冲仿佛没有看见,那剑依然如故,听得“咔咔”的一阵响,那树枝叶横飞,哪里还有什么主干,全被他削成寸寸的段木。 刘海蟾那五千言的《道德经》很快颂完了,项冲也收剑跳回廊下,竟一丝雨水也未沾湿。无极道长点了点头,道:“冲儿果然进步不少,这套剑法的形你早已掌握,只是还未领悟它的神。” “师父,何谓其神?”项冲请教着。 无极道长却看了看我,道:“练剑之人若得至高无上的剑术,要过三境。其一剑是剑,人是人,剑为人舞,人舞剑行,两者泾渭分明,此为初境;其二剑不是剑,人不是人,剑是人,人是剑,二者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彼此,此为中境;其三,剑依然是剑,人依然是人,但人度于剑外,剑可以可无,剑又不是剑,人又不是人,便似游龙活虎,天马行空,此为上境。”我和项冲都点了点头,心下并不十分明白。这无极道长看来对我果然青睐,今日说是要我来看风景,其实是看他教徒弟,再深究一下,其实他根本就是在教我。 “无极剑法其诣不在其形,在其神。”刘海蟾又道:“你若领悟了《道德经》,此剑法的要髓自然掌握。有其形只不过是其神的描摹,拘泥于其行,则其神大谬。” “若不用这些招式,还能叫作无极剑法吗?“项冲有些不解地问。 刘海蟾皱了皱眉,道:“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 他说得拽来拽去,我听得模棱两可,项冲却在不停地点头称是,最后道:“徒儿知晓了。” “好,你且将你领悟的再练一遍。” 项冲愣了一下,又跳到风雨中舞起剑来。初时,刘海蟾还点了点头,可是没有多久又摇起头来。我却没有发觉他的剑法与方才有什么不同。等他练完又跳回廊下,这身上已有几块淋湿。无极道长叹了口气,道:“你的悟性已是不错,你只将这暴风暴雨当作敌手,却未想到将之当作朋友。” 我忽然一愣,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许多。这没有逃过刘海蟾的眼睛,他随口问道:“秋少侠可有所悟?”我点了点头,他问道:“你且说说看。” “我在看这院中的竹子。”我答道:“竹子纤弱,椿树刚强,在这暴风雨中,椿树因刚而折,而竹子却保平安,是因其顺势而屈,屈而不折。” “你果然聪明。”刘海蟾点了点头,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少侠目力过人,记性极好,方才看了冲儿两次剑法,想来已全然记下,你便去练一练如何?” “这个……”我有些为难。 “怎么,少侠要回绝吗?” “不。”我连忙道:“前辈,实不相瞒,项大哥第一遍无极剑法,在下已牢记在心,等到听完前辈的教训,项大哥再舞第二遍时,那剑法已然忘了一半,此刻却是已尽数忘记,只怕记不起来了。” “哦?”刘海蟾不由喜上眉梢,捡起一根树枝抛给了我,叫了声:“看你的剑!”那拂尘象张牙舞爪的章鱼向我直扑过来。我接过那树枝根本不及细想,对准拂尘的中心刺去。“好!”刘海蟾喝了一声,那拂尘猛然间象个鼓风机一样,挟带着强劲的力道劈头盖脸向我而来,我却随着他的力道向后仰去,让那拂尘从我面上扫过,手中的树枝看准他的手腕,快若闪电点去,他那拂尘却向下扫来,我已迅捷地滑到了他的身后,那树枝依然是点着他的手腕,眼看着已经点中,忽然间他已经失去踪迹,紧跟着我听到他喊了一声:“行云流水”竟是峨眉飞云十八剑中的一招,那话音刚落,只见漫天的影花攻向我的各处要害。我顺着他的剑式,连避了三招,树枝斜指,是他的右胛,那正是这招一露即纵的要害。项冲却惊呼一声:“以静为下!”这正是无极剑法中的一招,只不过我用起来却要随意得多。虽说身处下风,这一剑式却是以下制上的绝妙好招,项冲只知此招向上,却不知还可以斜刺、下刺。刘海蟾又叫了声“好!”招式又变,竟是回肠剑法中的一计花开四季,顷刻间又将我围在当中,我顺着那招“以静为下”,却变成了“大象无形”,竟与他共舞起来。那项冲又“咦”了一声,他知道“以静为下”的下一招应是“下以取上”去抢占先机,却如何也想不出我会用上“大象无形”,这两招剑法相差甚远,以静为下的末式手臂是向上举,而大象无形的初式却是前后划圈,根本无法连贯的,可是我只那么随手便使了出来。到这时,我已经忘了自身的所在,便仿佛是在与剑共舞,与风暴共舞。 “融入其中,人随剑走,剑随人行,剑进人退,剑退人进,一唱一和,忘记生死,是为大善。”刘海蟾一边挥舞着拂尘,一边告诫着,我却觉得那是天籁的声音在响:“欲观其妙,必先常无;欲观其徼,化为常有。剑曰无为,万物作焉,为无为,则无不治,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天长地久,其不自生,天门开阖,明白四达,为腹不为目,去彼取此。……” 我已经看不出他的剑式,在我看来,那拂尘只是在与我游戏,与我跳舞,我的面前也不是武器,只是个玩具,它上我也上,他下我也下,他左我也左,他右我也右,其实亦是我上他也上,我下他也下,我左他也左,我右他也右。 那拂尘忽地一顿,已然收起,我蓦然惊醒,却发现拿在手里的树枝正指着刘海蟾的咽喉,忙扔下树枝,连连告罪。他却哈哈大笑起来,问道:“少侠方才感觉如何?” “便仿佛儿童戏蝶,猫狗相嘻。” “少侠终于到了剑的上境。” 我莫名其妙,只听无极道长喃喃地说:“人若到了剑的上境便刀剑无伤,无往不利了,只是这世上练武之人成千上万,能达此境的人少之又少,便是贫道,六十年来也只有过两次。” 项冲一直在旁边呆若木鸡地发着愣,到此时方明白过来,羡慕地看着我,不由得问道:“师父,为什么不可以时时处于上境呢?” 无极道长一笑,道:“你以为这剑的上境那么容易达到吗?首先得有相当高的内功,可以乐此不疲;其二必须懂得百家剑术,知晓剑的奥妙;其三不得有丝毫杂念,才可以臻于最高境界;最后也是最主要的还应有高昂的斗志,有一个强大的外因,激发出你的斗志,比如遇到极强的对手,你方可能超水平发挥。” 我和项冲连连点头。 忽听到鼓打三更,我这才发觉已经很晚了,那雨那风早已停息,连忙告辞。无极道长并未挽留,叫项冲将我送出门去,他依然回室修炼,今晚这场比试只怕他也累坏了。 回到客店,灵儿还未睡,依然在焦急地等待,一听到我的脚步声,便打开了门,急急地问道:“怎么这么晚?” 看到她如此关切的情形,我一阵激动,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走进屋来,关上了门,这才将天后宫的事说了一遍。 “奇怪?”灵儿不由得道:“便是无极道长早就看上了你,也没有必要今夜叫你去学剑,何况有项大哥在此,哪里轮得上你?” “或许他希望明日武林大会上我能够夺魁吧。”我道。 “那又是何苦呢?”灵儿依然道:“便凭你现今的武功,这回那几个老的不出来,谁又是你的对手?” “也许他还有别的意思吧。” “别的意思?试想无极道长是何等人?你又与他非亲非故,便是有事也求不上你呀?他的弟子在绿林帮身居要职,他只吩咐一声,项大哥能违抗吗?” “哎,管他呢!”我随口说着,洗漱完毕,脱衣而睡,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了。 第二十一章 武林大会(一) 经过昨夜的一场暴雨,第二天,天气异常得好,武林大会便要在五老峰下开始了。 这里原来是鄱阳湖边的一座偏僻渔村,此刻却是会人如织,如同赶集,看这些赴会的人个个精神饱满,意气风发,有的佩着剑,有的跨着刀,有的背着斧,有的扛着枪。来得时候,有的骑着马,有的走着路,有的坐着轿,有的乘着船。看这些模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可谓荟萃了天下的英杰,聚集了八方的好汉,好不热闹。 “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五老峰在庐山的东南部,有五座山峰相连,南面从绝顶平剖,列为五支,上顶苍穹,下压鄱湖,削壁千仞,绵延数里,俯视城廓川原,历历在目;远观则洪湖遥山,相错如绣,如从山麓海会寺仰望群峰,似五位老人并坐,故有此名。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五老蜂,那就会发现它们几个峰峦,或像乘风飘逸的诗仙,或像雄心未已的暮年壮士,或像豪情奔放的学者,或像阅尽沧桑的老僧入定,或像垂钓鄱阳湖的鹤发渔翁。峰峦东南面临绝壁,西北倒是有缓坡,可以登山到山顶。 会场并非在五老峰中,而是在峰下的湖边,这里原来是一片平地,四周丘陵环绕。那主会场是离地在三四丈高的半山土台,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在面背靠山峰,一面临河,在面是直峭的断崖,一面是起伏的缓坡。除了重要人物置身上那会台之上,所有的江湖的人、看热闹的人,都在下面的平地上翘首以待。 看那土台之上,几位门主已分列而坐,到会的有白朴、广禅僧、林英子、周心远、李自笑和冷无情,他们的弟子也分列其后。老头子与刘海蟾还未出现,人们纷纷议论,都在谈论一定是老头子要将盟主之位让于无极道长,此刻还在商量着什么。 这底下的平地的前几排坐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三世家、龙虎山、青城派、飞船会、小篷莱、杏花村、菊花谷、琉球岛、岭南三剑门与大理白云宫等各门各派的掌门、头领和顶尖好手。当然,绿林帮威名显赫,早已是天下第一大帮派,自然也有一席之地,象飞船会、小篷莱与杏花村,根本就是绿林帮的附庸,围列在绿林帮左右。平地之后,却是众多围观看热闹的人众,其中也不乏出类拔萃之辈。 看看辰时已过,老头子与刘海蟾依然没有出现,白朴站起身来,有些担忧,那周心远却等得不耐烦,问道:“白盟使,老头子与刘道长有什么话非要背着人说,这半天还不出现,莫让天下众英雄等急了!”这底下也有好事之徒,随声起哄。白朴知道许多人已有怨言,忙解释道:“众位也许不知,老头子与刘道长并不在一起,刘道长昨日去了江州城,不知出了何事,还不赶来。”我却是一愣,想起昨夜刘海蟾的教诲,莫不是他过于劳累,病了不成?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便是他与我的相斗耗损了精力,以他的修为也不至于病倒,定是有什么原因耽误了,连项冲也未露面。正胡思乱想之间,只听白朴在与广禅僧商量了一下,叫过王不安来,吩咐道:“不安,你骑快马去迎一迎刘道长。”王不安答应了一声,已下了土台。 王不安刚走,但见山上有几个人踽踽而下,前面那一位年青英俊,锦衣华衫,正是东方太保;其后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这老者足有六七十岁,身材高大,白衣白衫,面沉似水,神态威仪,从他那坚实的脚步可以看出此人硬朗的身体。他的后面还跟着几名侍从。 人们立刻安静下来,我知道,那老者定是老头子了。 到得土台之上,东方太保闪在一旁,让老者走在前面,自己握剑相随,仿佛一个保镳。那台上台下的众人齐齐站起,虽未高声呼喝,却也是肃目敬礼,显现出对此人的尊重与畏惧。到这时我才看清他的容貌。[奇·书·网-整.理'提.供]这确实是一个长相很好看的老头子,脸型方正,面色红润,额上虽有皱纹,但绝不显老态龙钟之状,冷不丁看去,仿佛是年画中的南极仙翁一般,只是没有那夸张的大疙瘩头,想来,他年青是也定是个相貌堂堂之辈。他没有南极仙翁的慈祥,却有元始天尊的威严,始终不拘言笑,那形象仿佛总是在思索着什么,给人以莫测高深的印象。 这老头子不失身份地向台上各位拱了拱手,示意大家坐下,这才面对台下众家英雄深施一礼,朗声道:“小老儿在此向天下英雄致意了,承蒙各位抬举,亲临本会,在下深感荣幸……”他说着客套的话,台上台下齐声鼓掌,似乎这场武林大会便要正式开始,白朴却向他耳朵低言了数语,他看了看台上终南山派的那个空座,皱了皱眉头,只得道:“各位英雄,此次大会之后,在下将退隐江湖,不管世事,三十年来有赖大家的错爱,小老儿无能无德,持掌七星盟日久,也该告老还乡了,让出此位与有德之人。但今日不知何故,身为七星门长的刘道长还未到场,这天也已不早,若再等下去只怕今日大会无法开完,好在此次大会不仅要选出新任盟主,还要选出新任门长,小老儿私自决定,这一次便先选门长,等刘道长到场之后再先盟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台上台下的人本就等得烦燥,恨不能大会马上开始,听他如此一说,齐声道好,顿时附和声震遍了整个会场。 老头子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道:“此次大会,在下是退位之人,不便多作决定,还要请白朴白盟使来主持。”说着向白朴点了点头,退回到自己的正中的座上,将白朴让了出来。 白朴倒不谦让,照例与众人说了些客套的话,这才宣布道:“老夫这就将选择七星盟门长的办法公诸大家,有些人早已知晓,不过有些人可能还不明白。这门长之职由比武产生,点到为止,武功最佳者而坐。这比武之人需要通过现任门长中的多数通过,确认为是有德有能之人方可参加。好,在下也不多说,现在宣布比武开始,不知哪位英雄来打这头一场?”他的话音刚一落,便有人大声应道:“让俺来!”大家顺声看去,就见一人已经上了土台,原来是河东太原府的石大勇,人称扁担挑河东,一根铁扁担在河东几无对手,但要争七星盟门主却差了许多。这里许多的人也知自己的实力,之所以敢上台比试,只是为了扬名,这石大勇便是这样。 白朴点了点头,问了问身后广禅僧等人,那几人也齐声同意,白朴这才道:“石壮士可要小心!”说着退到了一旁。 这石大勇对下面一抱拳,朗声问道:“不知哪位好汉可上来与在下比试?”又一人越众而出,原来是山东齐州的罗万金,一个人称千斤斗的财主。看来,这武林大会上想要扬名立万的人太多了。 罗万金征得诸门长同意便与石大勇交起了锋,两个人倒也旗鼓相当,打了二十余回合,罗万金一步躲慢,被石大勇扁担拍中了肩膀,败下阵来。其后又有人上去,一个叫马矬子的剑门人打败了石大勇,他却败在了岭南三剑之一的莲花剑尹青扬之手,而尹青扬又败在了小篷莱的袁不华的剑下,袁不华输给了琉球岛的岛主柳三生,而柳三生又不敌飞船会的郑船主,郑船主输给了大理白云宫的阿里花,阿里花却被菊花谷的菊花夫人取了巧。这台上确实热闹,转眼间已打了八九场,天已过午,还未见刘海蟾出现,我不由得有些担心,想去天后宫看一看到底出了何事,可是这里又不能丢开,灵儿似乎猜到了我的心事,叫过崔玉郎,让他去天后宫看一看,崔玉郎应声而去。那台上的白朴似乎更着急,半天也不见王不安回来,又叫过梅娘与云英,去看一看。虽然这两人也去了,我依然看得出他的坐立不安。 那台上又有几人上去打了几场,最后南宫长胜忍之不住,也上去了。三世家的人果然有些本事,这南宫长胜的剑法亦是高超,连败对手三场,便再无人敢上台叫阵,谁都知道,三世家的人是这门长的最大候选人。眼看着南宫长胜又打败了龙虎山的张真人,这底下已无人敢出头。如果没有人再和南宫长胜比试,这门长之位自然非他莫属。 三世家的人却是各有表情,南宫雁最为惊喜,东方闪烁稳稳而坐,并不见任何躁动,想来他确实是受了伤。只有慕容家的两兄弟,不停地在慕容致情身旁鼓动着,那慕容致情也有些跃跃欲试,也许是考虑到台上的是自己的盟弟,又是自己的亲戚,虽然很想得到那个门长的职位,却又碍着脸皮。 第二十一章 武林大会(二) 我和灵儿都看在了眼里,灵儿唤着丁哥儿,悄悄地道:“今日可要看你的表现,你若想将娇儿娶到手,便上去打败南宫长胜,慕容致情一定会跃上台去,你再假装败与他,助他夺了门长之位,定然成功。” 丁哥儿大喜,却又担忧地道:“便是让与了他,他还固执该如何是好?” 灵儿笑道:“这满座的人,高手如云,便是他不知趣,东方闪烁总看得出来,到时这份人情,他不得不卖的。” 我却有些疑惑,道:“只怕丁哥儿过不了关,那些人不让他上。” “谁敢不让我上?”丁哥儿犯起了牛脾气,已然上了土台,大叫道:“让我来夺这门长之位!”说着便举剑向南宫长胜攻击,南宫长胜挥剑挡开,早被白朴叫住。那边冷无情忿忿地道:“此是何等地方,哪能容你这毛贼前来撒野?” “你这老巫婆说谁是毛贼?”丁哥儿不由怒火上撞,指着冷无情问道。在这种万千双眼睛盯视的场合之下,冷无情便是再好的修养也把持不住,霍然站起,大骂道:“就是说你,你们这帮响马都是贼,没有好人。”此言一出,丁哥儿越发恼火,便放下南宫长胜,要与冷无情决斗,幸而被白朴拦住。但冷无情的话却得罪了底下成百上千的绿林好汉,灵儿向张朝使了个眼色,张朝首先喊了起来:“这老妖婆敢污蔑天下的英雄,她不配坐在上面,让她滚下来!” “滚下来!滚下来!”立刻有成千上万的人跟着喊了起来,声音齐整宏亮,虽说喊这话的都是些小人物,却声势浩大,摄人胆魄。 那冷无情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她,这才让她左右难堪,坐下来也不是,站着更不是,出尽了洋相,好不难受。 白朴挥了挥手,那声音渐渐平静,他这才说道:“冷掌门还请坐下,听老夫说话。”冷无情这才强压着怒火坐了下来。只这场示威,也给其它的门们一个警告。 “丁少侠,你该知道这里的规矩。”白朴柔声道:“你若要夺这门长之位,先要让现任门长通过。” “好,听你的。”丁哥儿道:“只怕有人不敢让我比武。” 白朴只一笑,向后面问了一句:“诸位可有谁不同意丁少侠比武?”后面竟无人回答,冷无情、周心远虽说有些不心甘,却见到别人都未开口,也只得作罢。其实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丁哥儿的武功虽不错,但肯定有人可以胜他,倒不如放大肚量。 等了一下,见无人反对,白朴这才道:“丁少侠尽可比试,可要点到为止。” “我知道。”丁哥儿答应了一声,与南宫长胜并无多话,西洋剑一颤,斗出千万朵剑花便攻了过去,南宫长胜举剑相迎,两人战在了一起。这一场打斗不同于前些场的斗法,这才是真正的高手间的较量。丁哥儿出道以来,这柄西洋剑也算闯出了些名气,“金毛野马”的绰号总是紧跟在“相思野龙”之后,人们合称为“双野绿林”。而丁哥儿最大的受益不仅是长了见识,多了经验,更主要的是他的剑术突飞猛进,越发凌厉起来,只怕胡客游侠也要另眼相看了。我只要学了什么好的招式,他总能死磨硬泡地从我这里学去,他最大的聪明是可以把这些互不相干的招式结合在一起,运用在自己的西洋剑上,就仿佛他学那逍遥步一样,成为自己独特的技艺。那南宫长胜虽说也非弱者,一套南宫剑法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是方才战了几场,耗损了些力气;而这剑法中又无新奇的东西,便何况在大洪山他便曾败在丁哥儿的手下,现在的丁哥儿又与那时不可同日而语,不免生了些怯意,这手下也有些慌乱,只十几招过去,已明显得处于了被动,若不是刚才白朴的警告,丁哥儿手下留情,这是性命相搏的话,过不了三十招,南宫长胜只怕要横尸当场了。 我在为丁哥儿的进步感到欣喜,看看那台上的众人,老头子、白朴、广禅僧、周心远以及林英子面色木然,看不出他们的心思,李自笑与冷无情却有些变色,在七星盟中,只他们俩个的武功最差,在洪山之役时,他们或许还有十分把握来胜丁哥儿,可是到了此时,只怕要变成五分了。还有个人吃惊更大,他便是站在老头子身后的东方太保。 只听得南宫长胜“啊”地叫了一声,丁哥儿的剑已经指到了他的眼睛。丁哥儿收回剑来,又是如此的得意,道:“你输了!”南宫长胜一脸愧色,默默地拿着他的剑退了下去。 “啪啪……”离我不远处是三世家的地方,慕容娇儿兴奋地鼓起掌来,南宫雁却冷哼了一声,娇儿这才觉出失态,连忙收起了笑容,停止了拍掌。当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这样钦慕自己时,丁哥儿越发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腆起头来,狂傲地问着:“底下可还有人与我比试吗?”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丁哥儿的实力,没有人再敢上去与他对垒。只有慕容致情,他似乎猜透了丁哥儿的用意,已然走上了土台。 凭真实实力而论,慕容致情或许比南宫长胜强了一些,却也比不上东方闪烁,虽然我还未见他出过手,已经知道他根本不是丁哥儿的对手。但丁哥儿与他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虽然也在真刀真枪地比划着,但我可以看出丁哥儿的剑要放慢了许多,慕容致情最厉害的是他的暗器,却也迟迟不见他使出。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丁哥儿只是想打上百招,再装作落败,也好有大些面子。 这两人的过招远没有方才精彩,南宫长胜有些奇怪,便是丁哥儿损耗了些体力也不能慢下这么许多。东方闪烁却也聪明得很,看他那微笑不语的神情,他一定已经猜了出来。只是那台上的人却还有许多不解,露着诧异的神色,尤其还是东方太保,为丁哥儿前后判若两人而疑惑不解。 我想丁哥儿的婚事只在这场打斗了,已经过了五十余招,用不了多时,慕容致情也该如愿以偿地坐在门长的位置上,而娇儿也将成为丁哥儿的娇妻,这小子结了婚还会是这样莽莽撞撞吗?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灵儿却拉了拉我,我向她指的方向望去,却见慕容家的那两个没有出息的儿子正一左一右地靠近土台,紧跟着便见两人同时扬了一下手,我不由得大叫一声:“小心!”丁哥儿随着我的这一声喊已然跳了出去,只听得慕容致情却“啊”地叫了一声,却撒剑摔倒在地。 这慕容世家的独门暗器五毒针可说名扬江湖,它细如牛毛,如同雨丝,若不细看,根本不易察觉。所以总能够出奇不易地伤人。慕容家两个没有用的儿子见父亲半天战丁哥儿不下,只想帮上一帮,也不识好歹,便悄悄发出了五毒针,原以为无人知晓,这两个井底之蛙又哪里知道这大厅广众之下,又有如此多的高手,早已将之尽数看在了眼底。我的一声喊,让丁哥儿躲了过去,那针却扎上了慕容致情的要害,这才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给他们的老爹帮了个大大的倒忙。 等到大家明白怎么回事后,都哈哈大笑起来。在一片嘲笑声中,两兄弟上得土台扶下自己的父亲,那慕容致情直恨得脸涨成了茄子皮,又紫又黑,想要教训儿子,又无动手之力,那五毒针还在身上,必须马上取出来。慕容娇儿也气得直跺脚,也忘了父亲的不好,跑过去相帮。只有南宫雁儿在幸灾乐祸地讥笑,仿佛这样的结果也是活该。 就这样,丁哥儿的计划算是破了产,又将他撂在了台上。这一回倒是不错,如果再没有人上来,丁哥儿便坐上了七星门门长的位置,灵儿一定满意,如此一来,绿林帮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第二十一章 武林大会(三) “丁哥儿,我与你比一比。”正当丁哥儿拔剑四顾无对手之际,东方太保实在憋不住了,跳了出来,那老头子并未阻拦,似乎不意要让他的弟子在天下人面前显露显露。 “是你?”丁哥儿望着东方太保愣了愣,一口应道:“好,我就和你比一比,那次在太行山上让了你,今日一定叫你好看。” 东方太保已经站在了台前,依然是那付高傲的样子,道:“你出招吧,我从来不首先出手。” “好!”丁哥儿也不知客气,便要挥上剑去,猛然又想起了什么,站住了身形,东方太保嘲讽地道:“怎么,你害怕了不成?” “我才不会怕你!”丁哥儿答道,仿佛与他是天生的对手。其实我心里清楚,他只恨东方太保曾经打败过自己,而自己又不服他。东方太保却是在恨丁哥儿处处揭他的短,处处与他作对。实质上,他们两个人倒是一样得年青,一样的心性,也是一样的不服输,一样的喜欢显露。 “嘿,你有一把宝剑,我这把剑被你削断过。”丁哥儿这时才说道。他还算有些心计,没有再吃亏。 “那这样,我便不用剑,空手与你搏一搏。”东方太保答道,果然狂傲之极,连白朴与老头子都直摇头,我却清楚得很,他与丁哥儿半斤八两,便是按江湖排名,也只高出两位,中间隔着个一枝梅。 “哼,那才不用!”丁哥儿叫道:“我要用我大哥的飞龙剑,它是你那把七星剑的克星。”他说着已向我挥着手,我只得解下随身的宝剑,让崔城雄送上去,将他那柄焊接过的西洋剑随身佩带。 有了飞龙剑,丁哥儿果然来了精神,我却有些担心,我知道西洋剑与中国剑有着明显的不同,前者又细又长,很有韧性,而后者却是两面刃,又沉又刚,别看丁哥儿的西洋剑法炉火纯青,于这东方剑用上招式,威力自然不一样。好在他曾在修理那西洋剑的时候,用了一段七星剑,怎么也有些基础,只要用好了,中国剑与西洋剑也是一样的。 当下,但见丁哥儿大喝一声,剑引长虹,将那西洋剑的起手式已发了出去,象是在水面展翅奔路的天鹅,这一招也叫作“天鹅剑”,只是极其简单的一剑,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举剑向前冲,但在它的后面最少可有九个变式。眼见着他已刺到东方闪烁的身体,东方闪烁叫了声:“来得好!”身形猛然一转,这也是他无影剑法中的起手式“旋风起”,那身体已腾到了半空,只听得“呛”的一声响,他的剑已经拔了出来,但见蓝光一闪,人们高喝一声:“好!”便在这高喝声中,东方太保已避过了丁哥儿那一剑,抢在了他的身后,紧跟着第二式的“乌云飞”,这正是他与我交手时曾用过的,此刻速度越发快捷,已劈向了丁哥儿的左肩,此乃虚虚实实之招,若避左肩,则此剑为虚,会迅即砍向暴露的右肩;若不避,则此剑为实。这就是无影剑法的厉害,只等人欺近,它却总能抢到先机,此谓已逸待劳,而这剑法的另一绝妙之处便在于它的虚实难测,每一招都虚招,而每一招又是实招。丁哥儿却不闪避,“天鹅剑”之后,紧跟着是“犀牛望月”,猛地一回腕,长剑指向了东方太保的胸膛,这便是他与王不安斗狠时学到的赖皮之术,故然东方太保可能卸下他的左肩,而他也可能在同时,刺穿东方太保的心脏,孰轻孰重,明眼者一看便知。 丁哥儿果然抢了半份先,那东方太保不敢耍狠,长剑斜挥,只听得“当”得一声,已与飞龙剑撞在了一处,挡开了丁哥儿的剑头,拼了第一个回合。这东方太保接下来却是极厉害的一招“斜山劈”,以剑为刀,剑式为刀招,沿着那磕开的飞龙剑向手臂削来,若收回手臂,那剑必定拦腰而斩。丁哥儿也不示弱,脚步一跨,已踩上了逍遥步,只在东方太保的剑下一晃,人已绕到了他的身侧,又是一招“野马嘶”,攻向东方太保的身后,东方太保吓了一跳,剑向后舞,正拦住丁哥儿的剑,却发现对方的腹下敞开,已抬腿踢去,幸亏丁哥儿收招换步,又踩着逍遥步躲开来,险些叫他踢中。 所有的人都看得呆乜如泥,我也暗暗心惊。若论剑术的精妙,丁哥儿远远不如东方太保,他所倚仗的完全是从我这里学去的逍遥步。可是这逍遥步根本是以退以守为目的,只要他一出击,一进攻,立刻便会让东方太保抓住破绽。而那东方太保的剑法确实神出鬼没,一招之下常有十几个、甚至几百个变式,又快又准又狠,让人映接不暇,一旦让他掌握先机,那后招便如滚滚波涛而至,他这时的内功尚不到火候,若再练上二三十年,只怕又是一个独孤庆了。 丁哥儿踩着逍遥步足足与东方太保战了有五六十回合,东方太保也不敢大意,却被他窥破了丁哥儿的奥秘,手下故意放慢,身向后退,是要诱敌深入,让丁哥儿来攻。这丁哥儿之所以吃亏,便是好胜心切,见状大喜,挺剑强攻,一招“花影重叠”极其熟练地挥洒出来,逼得东方太保再无退路,后面紧跟着是他的三个绝招,要么是大劈刺,要么是破天剑,再要么就是我所教的苍鹰扑食。只是这苍鹰扑食他原来用过,败在了东方太保手下,这一回他不敢再用了。他却忘了,这一回他手里拿得是把宝剑,而这一招在那次从太行山下来,我又加了改动,将那最大的漏洞修补了。他用了大劈刺,我暗暗叫苦,知道这场较量已经结束了。 大劈刺确实是一招威力无比的绝招,发出去根本不容人有半点还手之力,顷刻间便可以要人性命,所以这一招也根本就是全力出击,不留一分退路,也就是没有防守。也许是丁哥儿的剑还不够快,留下了挥剑的空隙;也许是东方太保的无影步太过神奇,能够穿越剑网,那东方太保便是抓住了这个瞬间,在丁哥儿狂风暴雨般的剑影之下,奇迹一样地钻了过去,那剑轻而易举地便指在了丁哥儿的后心。丁哥儿蓦然住脚,如雕像一样呆立在那里,简直不也相信会有人从自己的剑下逃生。这时,一阵风吹过,却见东方太保从上到下,头发、衣服片片飘落,再不似一个锦衣公子,成了个光着脊背的头陀。他也是出了一声冷汗,不过不管怎样,他确实是赢了。 东方闪烁与慕容容颜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看着两个人的打斗,在丁哥儿的大劈刺砍向东方太保之时,慕容容颜吓得瘫倒在了地上,到这时,东方闪烁方才缓过神来将她扶起,轻声地安慰着。 “你又输了。”东方太保高傲地叫起了剑。丁哥儿依然有些不服,怒道:“你赢了又怎样,我便把这性命给你如何?” “不,方才白师叔已说过,比武是点到为止,你下去吧!” 丁哥儿闷闷不乐地提着剑走下台来,看来如果得胜的是他,不知他会怎样羞辱这个贵族子弟。 一下了土台,丁哥儿便十分不满意地对我大声吵吵嚷着:“大哥,你去替我教训教训那小子,这口气我咽不下。”我只是笑了笑,示意灵儿去安慰他。慕容娇儿也关心地跑过来看一看他是不是受了伤。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我的身上,仿佛都希望我去与东方太保较量一场。而这下面的人中,又有谁可与东方太保一比高下呢?江湖上人的都知道我曾经在太行山夺过他的七星剑,而似乎只有我可以上去了。那台上的人也在看着我,他们许多人都知道我的实力,白朴却是皱着眉头,广禅僧和林英子对我点了点头,好象是要我上台,周心远和冷无情却是一脸厌恶。东方太保也将目光投向了我,他肯定很想再和我比试一番,如果不是有些涵养,只怕他会当众对我叫阵了。这么多的目光齐聚过来,那老头子也盯了过来,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对撞了一下,我向他笑了一笑,他却是浑身一震,不知道我的哪个部分触到了他的神经,竟呆呆地望着我发起了痴来,若不是旁边的白朴和他说了句什么话,他可能还在发愣。 我身边的那些小头目们觉得分外自豪,张朝经不住鼓动着:“帮主,你便上去夺一夺那门长之位不好吗?”丁哥儿依然叫着:“大哥,你怎么这么窝囊,还不上去替我揍他!”东方闪烁也紧张地向我这边张望。 我看了看灵儿,她向我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让我按事先的商定来,于是我笑了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夺人之美。我又不想这门长之位,只不过是与大家一样,来看看热闹的,为什么非要去打呢?” 东方闪烁崩紧的面孔舒展开来,那台上的人也似乎没有想到,他们中又有谁会真心希望有个贼头来入七星盟呢?只有白朴依然眉头紧皱,那个老头子又看着我,依然一动不动,我却从他冷竣的目光里看出了疑惑,也不知道他是对我好感还是恶意。东方太保却是十分失望,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和我再战一场。 第二十一章 武林大会(四) 人们都以为东方太保已经入选门长无疑了,老头子也很得意地点了点头,仿佛他隐退之后就该让他的弟子继任。正在此时,忽见一个人从人群中跃起,只两个起纵已上了土台,在家看去,却原来是个女子,此人一身紫衣,背着把宝剑,头戴着青纱垂幕的大帽,遮住了她的面目,站在了东方太保的面前,显得有些臃肿矮小。东方太保愣愣地看着来人,好象在思索着什么。 “这位女侠,可是也要争夺门长之职?”白朴客气地询问道。 “不!”这女子沙哑地答道:“我只是想和他较量。” “哦?”白朴愣了一下,又道:“此次大会比武打擂,是为了推选七星盟的门长,不是为了其它。” “随你的便。”她道。 “好!老夫便让你报名。” “你唤我紫衣便是。”她答道。这个名字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说出来所有的人都有些愕然,这江湖上还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我不由得盯紧了她,她的身材,她的气质太象一个人,可是她太胖,又有些不同。东方太保依然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也想起了什么。 “不知女侠师出何门?尊师如何称呼?”白朴又问道。 “是我与他比试,不是我的师父。”她嗄声答道,显然不想说出来历。 白朴为难地看了看身后的众人,对于一个不明来历,不知底细的人,谁又能说出些什么呢?见没人反对,白朴这才道:“女侠可以与东方太保切磋武艺,但刀枪无眼,却需点到为止。” 那女子哼了一声,也不与东方太保招呼,猛然向东方太保攻去,那剑就在她前进的刹那拔将出来,但见寒光一闪,如箭一样飞扎东方太保的咽喉。这女子果然有些本领,一上手便是如此尖厉的一招。东方太保急转身形,已然躲过,但紧接着又被那女子紧跟下来的一招所逼,又退了一步,然后第三式,第四式,这女子咄咄逼人,出手又快又准,连下阴部也在她的剑光之下,好生狠毒。台上众人的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严霜,已经看出这个女子不安好心。 “白羽剑?”我不由得低声喃喃说了出来,这是朴海婆从她那十三拐中衍化生出的三十六式,只与我打过一次,从未与别人用过,别人自然认不出来。毋庸置疑,我已经知道了这女子是谁,一颗本已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是海妹?”灵儿悄声问我,我点了点头,我曾经将海妹的事与她说过,她听我说出了剑法,当然会猜到。可是我却疑惑,只是几个月不见,海妹怎么就长胖了?那日在甘棠湖边也没有看出来。 白羽剑最大的威力便是循序渐进地逼人于绝境,它并不一下子封死你的去路,你有的是退路。可是你只要一退,便招招而退,根本没有先机可言,直到山穷水尽,再想出手为时已晚。这就好象给人布置的一个极具诱惑的陷阱,让人放弃进攻,只想闪躲。东方太保正重蹈着我的覆辙,一步步的失去机会。不同的是白羽剑法比我那一次所体验的更完美了,也更加凶猛,更加阴狠。朴海婆毕竟是天下几个可数的高人之一,经过与我的尝试,她已经改正了这套剑法中的许多弱点。到了第七式和第八式,眼看着东方太保再无退路可言,海妹与剑同进化作了一只怒飞的白鸟,东方太保便要血溅当场的时候,他竟然又象从丁哥儿的大劈刺下逃生一样,在剑缝中滑了出来,确实叫人难以至信。 “老头子有三种绝世之技,一是错骨易筋功,一是无影剑,再一个就是这无影身法。他方才用的便是无影身法。”灵儿在旁边向我解释着,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丁哥儿的逍遥步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而东方太保在施展无影身法的时候,以我的目力,却丝毫没有看清,只怕这无影身法也要在丁哥儿的逍遥步之上了。 东方太保一逃出海妹的剑网,便似出笼这虎,入海蛟龙,不等海妹的回式,他已经展开了他的那套无影剑法,顷刻间来了个反包围,将海妹裹在其中,失去了先机的只剩下了招架之力。 从这两人的对比中,明眼的人很容易看得出,虽然海妹剑法纯熟,招式新颖独特,又凶猛阴狠,但与东方太保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初时或许可以占些便宜,可是越打下去,时间越久,她就越费力起来。 眼见着东方太保反过来将海妹逼到了死角,他只要不容海妹还手,只需片刻功夫,便可以击飞海妹的白羽剑,用七星剑指在海妹的咽喉。一阵风忽然吹过,海妹罩面的青纱被掀了开来,又随即飘下,东方太保却是一愣,如痴了一般,剑举在那里,再也前进不得,他看见了海妹的面容。 “保儿!”东方闪烁大喊了一声。我也冲天而起。 海妹原来竟如此地深恨东方太保,只在他一失意之时,一招“鸢飞戾天,鸱枭怒号”的白羽剑之绝式已经挥出,分明是要东方太保的性命,便是将东方太保击中也就罢了,我深知这一剑下去,东方太保将碎尸万段,血肉横飞。 就在我冲上台去的时候,另一个身影却抢先而至。海妹那一剑已然刺入了东方太保的左胸,东方太保依然呆了一样,任她刺入自己的心脏。但海妹没有将剑刺入对方的心脏,便象被秋风吹起的落叶一样抛到了空中,东方太保一头栽倒在地。我晚一步赶到,就见海妹仿佛失去了知觉,从半空中跌下来,忙腾空而起将其接住。可是在我落地的刹那,一股强劲的拳风已经向我袭来,我顾不得细看,左手随着挥出,一招“三式定乾坤”已使将出来,只听得“篷篷篷”三声响,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冲击,逼得连退了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丹田气海中还在往复地摇曳,这才定睛看去,原来出手的正是七星盟主——老头子。 老头子显然没有用上很多的力,他稳稳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没在想到如此年青的我可以接下他的三拳。我不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对视着他,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忽得流露着一份关切和慈爱,那眼里有些晶莹的东西,肯定是我的某个部分触动了他那已经年老寂寞的心,他是在回忆还是在思索?是在讯问还是在疑惑?我无从知道,只是觉得他看上去一下子好象苍老了许多。 “海妹!”林英子惊诧地喊出了声来。海妹的帽子已经飞得不知去向,露出了她那苍白的脸和披散到地的长发,她已经昏死过去,嘴角流着血,老头子救徒心切,也不知刚才用了多少成的功力。 只这一声喊,将我与他的凝视搅开,他猛然惊醒,一收那慈祥的面容,回过头去,白朴就在他的身后,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白朴走到东方太保的身边,蹲下来将他扶着坐了起来。东方太保一手握剑,一手捂着胸口,那里鲜血淋漓,血滴滴地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东方闪烁夫妇呼叫着儿子的名字,也不知是爬还是滚地跑上土台,来到儿子的身边,慕容娇儿也跟着上了来。早有人过去为东方太保包着伤口,那慕容容颜却等不及,推开那人,哆嗦着亲自动起手来。 我也走到台边,俯身放下海妹,灵儿与崔城雄早已将她抱了下去,我站起身正准备离去,却听得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站住!” 我停下步,转身看到了老头子,看来他始终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此刻,他就站在东方太保那群人的旁边,面对着我。 “你叫我?”我明知故问。 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绿林帮的人正抬走的海妹,问道:“她是海妹,你的妹妹?” “是!”我告诉他。 他不再看我,却转头望着正挣扎着站起,又被慕容容颜扶住的东方太保,问:“那就是你朝思慕想的女人?” 东方太保无言以对,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她却要你的命!”东方太保垂下了头,显得无比的羞愧。老头子不再看他,却将头转向了我,仿佛是在教训弟子,又好象另有所指地要说与我听:“女人,祸水!这样狠毒的女人便是死了也罢!” 他是如此的武断,我不禁叫道:“你知道她的痛苦吗?你就这样得说她?” “秋月浑,你敢如此与老盟主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七星盟?”冷无情大声呵斥着。也许在许多人看来,我这就是胆大妄为,罪该万死。 我笑了一笑,泰然自若地道:“在这世上,不管他有多老,他有多小,他的地位有多高或者多么低下,人人其实都是平等的,人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利。你可以迷失自己,屈于人下,但在我的眼里,谁都是一个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谁都是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谁都将一无所有地离开这个人世,空着来,空着去,既然如此,人活着为什么要这样得累呢?至于我想说什么话,要怎么说,那是我的权利,你又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呢?” 我的话说完,冷无情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奈何不得;周心远沉闷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自笑却心不在焉,一直在向人群中找寻着什么;白朴却将眉头锁紧,我知道他在为我担心;只有广禅僧与林英子默默地点着头,好象同意我的观点。 第二十一章 武林大会(五) 老头子皱起了眉头,已经没有刚才对我的好感,取而代之的露出了厌恶之情,他板起了面孔,冷冷地道:“老夫知道你是此女子的兄长,哼,也知晓她便是武夷山的弃徒,难道老夫说错了不成?” “你当然说错了。”我毫不相让地答道:“我知晓海妹的性格,她其实是一个善良淳厚、冰清玉洁的少女,如果你是她,也经历了她的痛苦,你自然会明白。” 老头子不由得眯上了双眼,再次打量起我来,也许从未有人敢这样顶撞过他,今日我却当着天下人的面如此不知好歹不把他当作权威,确实令他恼火。可是,我却在一种感觉,他在某个方面与老魔头霍山翁竟有些相似,都如此的霸道,都如此的高傲。老魔头的霸道与高傲是从小养成的,只怕这老头子的霸道与高傲却是许多人惯成的。 “秋少侠说得的确不错。”林英子接过了话去,惭愧地道。我知道她是为我打圆场,但没有想到这让老头子更下不了台了。 “好,即使是她有痛处,也不该在这武林大会上滥杀无辜。”老头子与老魔头不同之处便是此人还算讲理,便是生气也要在个理字上占先,不然他也作不了七星盟的盟主。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看了看东方太保,他的头低得更低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不想明言,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不说,当下也理直气壮地道:“你应该去问一问自己的徒弟做了什么事。”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东方太保,面色阴沉,不快地问道:“保儿,你来说一说。”东方太保脸涨得通红,只能支吾着。东方闪烁夫妇也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好象生怕儿子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想要知道,又想要不知道,想要让儿子说出来,又想不让别人听到,但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好处理的,只想来打个话头,可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就那么尴尬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慕容娇儿也想说些什么,可是欲言又止。我却有些后悔,便是自己屈就一步,放老头子一个台阶不就行了?我却让别人为难,若是东方家的人一气之下不再提亲,海妹更要难以作人了。当下笑了笑,道:“东方兄其实也不用说什么,今日这是武林大会,老盟主应以正事为重,在下胡言乱语一番,多多打扰了,还请大家见谅,在下这就告辞了!”说着,便要下得台去。 “慢!”老头子威严地轻喝了一声,不容我有回绝的余地,道:“你就想这么走吗?” 我愣了愣,问道:“难道老盟主还要与在下为难吗?”我这话问得倒是干脆,却叫他有些吃不消。按理说,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傲气,是不应该和我计较什么的,可是,也许我是第一个敢顶撞他的人,所以他不愿意放过我。 他缓缓地道:“你虽然是绿林帮主,但在这武林大会上,如果胆敢捣乱,也是罪不容恕的。” “我捣乱?”我好笑起来:“请问我如何捣乱了?” 他一声冷笑,道:“老夫最恨得就是谣言中伤,无中生有,将捕风捉影之事蛊惑人心。你且将方才的话说清楚,也给天下人一个明白。老夫无影门中是绝不允许有败类的,你的话叫人不免胡乱猜测,若是敢污陷于人,老夫定当叫你自负其责。”他凛凛而言,俨然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我不由得一惊,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闯下了大祸。若是将真实的事情说出,只怕东方太保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若不说出来,看今日这形势,老头子是决不会让我轻易地离去。我的心中实实后悔,不过也在暗暗庆幸,老头子还不了解情况,现在来编一个适当的谎也来得及。 正在我吞吞吐吐,脑子飞快旋转着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哟,就这点儿事,秋帮主也不好意思开口吗?那就让奴来替你说吧!”是百里风!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喝一声:“你住嘴,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嘿嘿!你是怕奴说出他强奸你妹子的事后,你妹子嫁不出去吧?”百里风终于说了出来。我象一道箭一样朝她射去,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话总要比人跑得快,我只能“啪啪”地打了她两个耳聒子,她竟然没有能够躲开。 所有的人都开始交头结耳,窃窃私语起来。 老头子回过头去,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爱徒,半天才抖声问道:“这……可是真的?” 东方太保无言地点了点头。 这似乎是一个霹雳,将东方世家的人打了一个跟斗,东方闪烁暴怒地指着自己的儿子,只说着:“你……你……”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慕容容颜却瞅着自己的儿子,呆呆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有慕容娇儿在强力地辩解着:“不,不,表哥当时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身边的姑妈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她连忙将之搀扶住,喊着:“姑妈……”也无暇再多说了。“娘!”东方太保也叫着扶住了自己的母亲。以东方世家在江湖中的声誉,向来以家教严格、子弟循规蹈矩而闻名天下,是所有世家中口碑最好的,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东方世家的声望可说是一落千丈。 再看这台上台下众人的言行,除了鄙夷嘲讽,便是幸灾乐祸,只听得不知何处有人说道:“嘿,老头子假惺惺地作着七星盟主,肚子里却是男盗女娼,纵使门下的人为非作歹。”又有人道:“东方闪烁还自命大侠,出此逆子,好不丢人!”更有个尖刻的女子在叫道:“看一看老头子怎样来庇护他的门下,今后只怕天下的女人都要远远地绕着他们走了!”这是上官容的声音,这个女魔头原来也到了场,我却顾不得去寻她的影子,已经和百里风交起手来,这个千面狐狸精也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只一味地往人群里钻,让我奈何不得。 老头子的脸象是夏天多变的天空,已经乌云滚滚了。东方闪烁终于说出了话来:“你……你这个小畜牲,我们东方世家竟出了你这么一个败类,也罢,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东方闪烁的儿子,我也再不是你爹,我们东方世家也再没有你这样的孽障!”说着招呼了一声,转身就走,慕容容颜已经清醒过来,呼着“保儿!”的名字不原离去。“将她架走!”东方闪烁冷酷无情地吩咐着走上台来的慕容家的兄弟,那一双浑人应着架起慕容容颜跟在东方闪烁之后,走下台去,离开会场。慕容娇儿有些左右为难,她看了看已经崩溃了的东方闪烁,又望了望在前面哭泣悲伤的姑妈,道了一声:“表哥,我先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说着,跟着东方世家的人去了。那慕容致情也觉得无味,跟在他们的后面,回了江州城,三世家里只剩下了南宫长胜父女,他们留下来的目的只不过是要看看结果。 东方太保一阵猛咳,一口鲜血喷将而出,人也晃了两晃,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若不是他的右手柱着了宝剑,他一定会栽倒在地,他那胸口刚刚包扎的伤口又迸裂开来,血点点渗出,滴在了地上。他如同一尊雕像,就那么跪立在那里,仿佛傻了一样,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是悲哀还是悔恨。我这才真正了解了东方太保的苦心,难怪他会迫不急待地要娶海妹,难怪他会大病一场。原来作世家子弟与作盟主之徒还这般得艰难,他自然会受到人们的尊敬,但也是众目所瞩的,一旦作错了事,便又成了众矢之的。这样的名门对我来说,不作也罢。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幸灾乐祸的目光来看老头子如何处理这个丢脸的徒弟,他们刚才还在为东方太保高超的剑术所惊惧。如上在坐的人,没有一个出面劝解,连白朴都在低头沉思。我却觉得氛围不对,丢下了百里风,庆幸着海妹昏迷时已被送走,不然她若醒来,还哪有脸活在这世上。 “太保,在你入门之时,为师便曾经告诫过你,作为无影门徒,必须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那二十条门规你也背得烂熟,我也再不多说,你该知晓怎么办。”老头子背过脸去,终于发了话,脸上却是一片冰霜。 “我知道。”东方太保答了一声。 我回到土台之上,正看到老头子转过来的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虽然冷漠,但那双老眼中闪动着一丝晶莹的光,只一晃而去,也许只有我才看到了。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却又有些沙哑,依然装作十分的威严,道:“也罢,老夫如今不想再和你多说什么了,你走吧!今后不要再说是无影门的子弟,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着一挥手,下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东方太保并没有走,他该不是受伤太重,走不动了吧?我胡乱猜测着,紧盯着他。他单膝跪立在那里,久久不见移动。诺大的会场安静了下来,人们都在观注着土台上的这一对师徒。 蓦地,东方太保举起了七星剑,反手顺在了自己的项间,心下一狠,就势抹去。 “不!”我大吼一声,飞也似地冲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武林大会(六) 我的速度奇快,宛如一阵风,刮过了老头子的身边。老头子背对着东方太保,侧身对着我。我的这个举动让他敢到了威胁,他以为我会对他不利;再或者是他根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根本就想如此结束,所以将全部的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的速度很快,但老头子的速度更快,他摊开了双掌向我拍来,那一掌我不知道他运了有多少的功力,我看到了白气在他的掌中蒸腾,那一掌必定非同小可。我若要躲闪,东方太保必定自尽;我若去救东方太保,自己却要遭殃。我听到了灵儿和丁哥儿的惊呼,可是哪里还顾得许多,硬挺着身子奔向东方太保,在他的七星剑刚刚划破颈间的皮肤时,我已经迅捷地夺过了他的剑,顺手点中了他的软麻穴。我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劲力向我袭来,随之听到了“篷”得一声响,那掌并没有打中我的身体,是有人为我挡了一下。 在这个台上能够为我挡一掌的人只有白朴,他却象被踢起的足球,飞了出去,一下子撞到了山石上,将那整整一块巨大的岩石撞了个粉碎,他也随之摔落下来,一口血哇地喷吐出来。 “贤弟!”老头子吃了一惊,大叫着已扑身过去,察看起他的伤势,看来,他与白朴之间的友情确实很深。那白朴挣扎着爬起来,老头子声音却在颤抖:“你……你这是何苦?” “不!”白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老了,没几天活头了,我只是不想再有遗憾,不想再犯错。咳咳!……”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遗憾,有过什么过错,但这一次他若不是为了我,就是为了东方太保。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东方太保虽然被我制住了穴道,却也是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盯视着我。我也很牵挂白朴伤得如何,但东方太保实在是个累赘,我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得犯傻,将那么一点点蜗角虚名看得如此之重,竟不惜抛弃自己的生命,便是犯了错也应该给个机会改过的呀?更何况东方太保之错责任也不能全怪他。我知道东方太保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当下叫了一声:“丁哥儿,把他带走!”说着已将他象抛砖头一样抛了出去。丁哥儿跃身接住,却笑道:“嘿,方才虽然我输给了你,这一回,你却要感谢我。” “灵儿,你与丁哥儿将他送走。”我吩咐着。 她却不放心地问:“那你呢?” “有众家兄弟在此,我不会有事的。”我答道。 她也知道我是怕为她分心,当下招呼了一声:“你要小心。”便让丁哥儿背着东方太保,跟着他跑去。 我正要回身去看白朴的伤势,却见老头子怒目直视着我,再看白朴,他已经站了起来,他毕竟为一代高手,能够承受得住老头子的一掌。但也就是那一掌,我看清了老头子的实力,便是黑魔霍山翁也不可能一掌打飞白朴的,此人当真是我所见过的最厉害的角色,比那无极道长只怕还要高出数畴。 “秋帮主,你可懂得江湖上的规矩?”老头子沉声问道。 我愣了一下,道:“还请见告。” “哼!”他冷哼了一声,道:“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内部事务,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杀剐存留外人决不许干涉,否则便是犯了大忌,便是挑衅。”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出面替东方太保讲情的原因,当下也道:“我不管什么大忌不大忌的,在我看来,人命关天,每一个人都有活的权力,他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为什么动不动就让人去死呢?”我嘴里说着,心下却对这个老头子鄙视万分,我看得出来他对东方太保有很多感情,若真想要他死,便不会让我将人带走,以他的武功和本领,阻止丁哥儿与灵儿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却还要在这里假模假式地对我谈什么规矩。 林英子却不由得问了一句:“东方太保害了海妹,你又为什么要救他呢?” 不等我回答,百里风又在底下说了起来:“哎,那公子若是死了,他那妹子又能嫁给谁呢?” “你给我住嘴!”我忿忿地道:“若不是你这个溅货,哪里会这个样子?” 她却哈哈笑也起来,扭捏地道:“哟,你应该感谢奴才是呀,若不是奴的撮合,怎会有如此好的姻缘?” 我真恨不能将她的嘴撕碎。 白朴强忍着伤痛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我有些愧疚,若早听他的话不来此地,也不会闹出这许多的事。只听他对老头子道:“盟主,便是你与秋帮主今日结了恩怨,也不应该在武林大会上了结,今日天色不早了,正事还未办妥。”我知道他这是在为我开脱,让我早早离开此是非之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白朴,你为什么要处处护着这个小黑魔?”冷无情不等老头子答话,已经喊了起来。 “老夫只以公为重。”白朴朗朗地道:“不想以此事来搅乱了这次武林大会。” “不!正是这个小黑魔搅乱了大会!”周心远也站了起来。 白朴皱了皱眉,道:“盟主,老夫只是觉得奇怪,为何刘道长还不来与会?依老夫之见,还是快快选出门长,免得再节外生枝,出了什么差错。”他这是避重就轻,还是想为我开脱。不过,经他如此一说,所有的人也纳闷起来,刘海蟾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迟迟不见出现呢? 正在这时,却见一马从北疾驰而来,那马上坐的正是崔玉郎,他的怀里还抱着个人,一脸的慌张。我一愣,已见他到了近前,从马上跳下,放下了怀里的人,大家定睛看去,原来却是小韦陀王不安。他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已经昏死了过去。 “玉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跳下了土台,连忙问道。 广禅僧急忙过来,救护自己的徒弟。 崔玉郎喘着粗气,这才不连贯地道:“俺奉命去……天后宫看个究竟,可是……刚到南门……便见王兄从……城里冲出,只对俺说……‘出了事’便昏死过去,俺想若果真天后宫出了事……俺也帮不上忙……便带着他回来了,报个信。” “你可看到梅娘与云英?”冷无情急忙问。 崔玉郎摇了摇头。 “周掌门,冷掌门,你们带些人快去天后宫。”老头子连忙吩咐道。周心远与冷无情答应着,带着门徒快速赶去。 老头子一双疑惑的目光盯在了我的身上,半天才喃喃地道:“禹王一出天下了!禹王,禹王?难道……”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指着我道:“你就是禹王?” 我不由得一寒,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 “老夫这才知晓你为何要在些搅闹。”老头子如梦方醒般地道:“自你一入江湖,风波一起再起,原来你就是我七星盟的劫星。” “盟主何出此言?”白朴不由得肃然道。 老头子冷哼了一声,道:“盟使也许不知,老朽虽在庐山隐居,但并非耳聋眼瞎。老朽知道,那凤凰翎便是被绿林帮的人窃去。”此言一出,闻者皆愣,我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又是如何知晓。是了,那空空儿既然能背叛绿林帮,他又怎么不可能将此事透露出去呢?只听老头子继续道:“秋帮主本是七杀门中的人,七杀门怎可能容忍一个叛徒存在?那少林智圆大师之死他也是脱不得干系的;便是剑师庄惨案也是他那把匕首所为;他的手下还笼络着一批武林败类。莫看你年纪轻轻,倒是野心不小,如今又想打我七得盟的主意,这里搅乱武林大会,那边却向无极道长下毒手!” “你血口喷人!”我不由得大怒起来。 “好!”他却冷笑着道:“老朽倒要问你,昨夜狂风暴雨,你为何要去天后宫,直到夜半三更才回?而今日怎么又如此之巧,刘道长便出了事?” 我愣住了,原来这个老头子手下还有如此众多的耳目,可是仔细一想却也没错,这里是他的地盘,任何有些头脸的人一入江州便被他监视了,他知道昨夜我见过刘海蟾也并非奇怪。可是这一番指责,却让天下的豪杰不得不信,因为这是从老头子的口中说出来的。 我无法说清楚昨夜与刘海蟾做了些什么,说出来只怕别人也不信,只能愤愤地道:“你怎么知道无极道长出了事?” “谁不知刘道长武功盖世,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与之一论短长?若无人暗害于他,他怎么可能出事?若没有出事,以他的为人,怎会不来参加武林大会?” 老头子说得条条是道,我却哑口无言。 第二十一章 武林大会(七) “盟主且莫猜测。”白朴在旁边叫道:“不安贤侄已经醒转,且听他来说明。” 王不安在广禅僧的救治之下,果然醒了来,看了看周围的人,这才有气无力地道:“快……快去救无极道长!” “已有人去了。”白朴安慰着道:“你且说说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朴海婆!”王不安告诉他。 “朴海婆?”白朴和老头子都是一愣,白朴思索地道:“怎么可能?以刘道长的武功,朴海婆哪里是对手?” “他……他的眼睛瞎了。”王不安急促地说着。 众人都大惊失色。“瞎了?”白朴与老头子都是一惊,忙问:“如何瞎的?” 王不安摇了摇头。 虽然这情景让人着急,白朴还是柔声地劝慰着:“不安贤侄,你且歇一歇,从头说来。” 王不安喘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到了天后宫,见到无极道长时,他的眼睛已经瞎了,项大哥也受了重伤,无法动得。我本想赶来禀报,朴海婆却堵在了门口,她口口声声地说要与无极道长算旧帐,只是不敢进宫来。若不是梅娘与云英赶到,我也冲不出来。” 老头子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白朴却与广禅僧道:“老禅师,你还需要去一趟,只怕周掌门与冷掌门战那白魔不下。”广禅僧答应了一声,已向江州而去。 “秋月浑,你还有何话好说?”老头子冷若冰霜地质问着我。 我凛凛而答:“昨夜我确实去了天后宫,却是项冲奉无极道长之命请我去的,是去与他切蹉武学,我走的时候,无极道长还好好的,根本没有什么事。再说,以我这一点微末之技,就是想害刘道长,也没有这个能力的。” “你还要狡辩?”他越发正色起来,道:“你这点诡计却瞒不得人的,你那妹子的剑法与白魔朴海婆的拐法同出一辙,老夫若没有猜错,她当是那女魔头的弟子,你既然是黑魔的徒弟,与那白魔定然有联系,不然她不可能看在你的面上放过武夷山的林女侠,你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面子。”他分析出的事确实一丝不错,所有的人也不停地点头,难怪此人能作上盟主之位,果真有些头脑。只听他又道:“昨夜一定是你害了刘道长,你深知他与朴海婆之间的恩怨,第二日却让白魔去杀他,将全部罪责推在朴海婆的身上,你当真是阴险之极。” “不!”我大叫着,却又百口难辩,只是反问着他:“你这么武断,我为什么要去害刘道长,就算害了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冷笑一声,道:“一个人若是被野心左右,便会失去了自己良知,变得阴险毒辣。你先是当上了绿林帮的帮主,这天下可说有一大半在你的掌握之中了,而能对你起到威摄的只有七星盟,无极道长也许只是你的第一个目标,若非如此,今日这武林大会也不会搞成这样,你难道不是处心积虑得想来搞破坏吗?” 我无从分辨,看来他已经对我有了很深的成见,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转机。 “哼,你这种人留在世上只能是祸害!”他猛然冷酷无情地道。 白朴愣了愣,抢上了步,连忙说道:“盟主,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不可妄加断言。” “怎么,你也怀疑老朽不成?”老头子有些恼怒。 “盟主错会了。”白朴道:“老夫只是想做事慎重一些而已。” “哼!”老头子恨恨地道:“老朽这一辈子还未错过。” 白朴欲言又止,他显然与老头子有不同的看法,也许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没有当场说出来。 我感觉到了不安,心想再在此地呆下去绝无好处,不如现在就走,当下向白朴一抱拳,道:“白前辈,在下对前辈的厚爱感激不尽,但我秋月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对不起,我要先行告辞了!”说着,就要离去。 “你休走!”老头子叫道:“你若没有亏心,便留将下来待事情查个实再走不迟。” 他说得也没有错,不过我却觉得他是非要寻我的罪过,当下也冷冷地道:“抱歉得很,我不是七星盟的人,没有必要听从你的命令。”说着便迈出步去。 如此一来,果真将他激怒了,试想当着天下好汉的面,我一次又一次让他难堪,他这个七星盟主哪还有威严。我知道这一回他一定会动怒,但我也不能在天下英雄的面前示弱,失去我绿林帮的威风。 老头子的脸阵阵铁青,他看了看在坐的七星盟的门主,只剩下了林英子、李自笑和白朴,白朴刚才已经受伤,当下对林英子道:“林女侠,你去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子拦下来!”他是有碍于他的盟主之职,不便亲自过来动手,才这样吩咐着林英子。我却不以为然,他刚才已经和我交过了手,其实不用在这里装相的,倒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痛快。 林英子并没有过来,反而象白朴一样不冷不热地劝着:“盟主,我赞同白盟使的建议,更何况我林英子曾受人恩惠还未报答,我相信秋少侠绝非大奸大恶之人。” “你……”没有唤动手下的门长,老头子感到更加难堪,脸色越发得难看。却原来,这七星盟虽说是一个盟会,却松散得很,并非如官府机关一样等级森严,下级必须服从上级,除非非常时期,一般有事都是大家坐下来商讨解决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吸引众多的门派和世家想要加入。没有叫动林英子,老头子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出,只听得有人在人群中讥讽着:“嘿嘿,不是要归隐山林吗?怎么还未退位便无人听话了?”这是翩翩的声音。怎么她也来了吗?我不由得一怔,顺声望去,她还是戴着面具,斜倚在一棵松树之下。不知怎的,虽然她背叛了我,我曾经如此地恨过她,可是恨过之后,却又对她有些愧疚,她毕竟是我该续的姻缘,我毕竟与她有过夫妻之实。她现在或许非常恨我,她或许希望有人能杀了我,所以才会这样地去激将老头子。 老头子冷哼了一声,象是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当下朗声对着天下的英雄道:“各位英雄豪杰,今日天已近晚,又出此事端,武林大会不得不延期举行,还望大家见谅。在新的武林大会举行之前,老朽依然是七星盟盟主,其它各个不变。”他说着又回过头来,命令着李自笑,道:“李掌门,秋月浑如果非要离去,我要你杀了他!” 我还在默默地注视着翩翩,心中说不出得酸甜苦辣。崔城雄、崔玉郎已经抢在了我的身后,我不由得转过身来,却见李自笑拉满了弓弦,弦上并排五支箭对准了我。 “秋少侠,对不起,某与你虽然有些交情,但身不由己,还请少侠止步。”李自笑为难地道。 “帮主,快走!”崔城雄与崔玉郎催促着:“我们在这里替你挡着!” 我没有再走,但也没有回去,推开了崔城雄伯侄,迎面对着李自笑和他的弓箭。 “秋帮主还是想一想!”老头子大声地道。 李自笑只举着弓箭,凝而不发。 “格格!李掌门不要就这么举着呀!哦,对了,李掌门与秋帮主无仇,却与独孤庆有仇的。”百里风又娇媚地摆着身子在人群中说道:“不过,独孤庆是绿林帮的副帮主,他夺妻夺子的仇可是不共戴天的,可惜得很,他本来该死的,昨日里却让秋帮主救了。” 李自笑的脸在抽搐着,双目渐渐暴发出仇恨的光。他就要发箭了,他不能容忍我的欺骗。我也全身戒备,知道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够躲过第二李广的箭。 “嘿,这世上的男人只会装蒜!”翩翩忽然道:“独孤庆与他老婆私通,难道他就没与人私通吗?……” “呀!”南宫雁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又急又狠地一剑直刺翩翩的咽喉。许多人还都不明所以,南宫长胜还在后面叫着女儿的名字。 翩翩飞快地躲过雁儿的一剑,却在对她嘲笑着:“他与你娘通奸,你不去杀他,反要来杀我!” “呸!你这个被人玩儿过没人要的臭婊子,看剑!”南宫雁也揭着她的伤疤,翩翩也大怒起来,抽剑两人战在一处。 我倒是想要阻止翩翩的口舌,却在李自笑弓箭的威胁下不敢有丝毫分心,见到两人以命相搏,不由得向那边看了一眼,只听“嗖”地一声,李自笑的五支箭象电一样朝我射来。 “帮主小心!”崔城雄大叫着又向我扑来,我却再一次将他推开迎着那箭而去。 那五支.箭并排着,两支在上,一支在中,还有两支在下,呈方型对称。两支对准了我的左右肩,两支对准了我的左右胯,只有中间一支是对准了我的胸膛,我便是有再快的身法也躲不过去,只有将那支致命的中间之箭先避开,再看自己的能耐能躲开几支了。 我知道,李自笑已经对我留了情,他最多能齐发九支,支支致命,他只对我用了五支,只有一支致命。 忽地一个人已经在我之前霍然蹿起,手中金光一闪,那五支箭还未到我身前,已“叮叮叮叮叮”的磕飞了出去。我定睛看时,叫出了声来:“淳于烈!”是他,确实是他,他那把富豪剑只转了一圈,已然为我解了围。 李自笑也是一怔,但只一愣神间,便见一个人向他飞扑过来,嘴里喊着:“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长剑已经刺向了他的身体。李自笑连忙躲过,看时,正是南宫长胜,他一边退让着,一边大声叫着:“南宫兄,听某一言!”南宫长胜只不停手,忿恨无比,越发地发起狠来。 “哈哈,兄弟,虽然你不认俺了,俺却还认你!”淳于烈笑着,依然用如此浓重的鼻音向我打着招呼。我只哼了一声,没有答腔,他却在叫着:“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此刻的会场中已经乱成了一团,殷天锡与张朝见势不妙,按灵儿早已布置下的最不得已的步骤,让绿林帮的人众在四下里放起火来,人们蜂涌逃遁,会场顿时成了一锅浑粥。 我带着崔城雄等人正要趁乱离去,老头子却象展翅的大鹏一样掠到我的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叫道:“禹王,你还想走吗?” “我不是禹王。”我强辩着,便要冲将过去,他的袍袖一甩,便似一座铜墙铁壁横在了我的面前,我哪里能够破开。只听他正然地道:“你搅乱了武林大会,老朽再清楚不过,你的下一步便是要来我七星盟,今日留你不得了,否则后患无穷!”说着,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亲自出马,扑向我而来。 我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怎么如此固执,简直让人又好笑又可气,我若真是他所说的禹王,还会跑到武林大会上露相吗?再说,就凭我的武功,与这个老头子相比,根本是天壤之别,功力相差得远之又远,莫说灭七星盟,便是想都不敢想。他只一味得臆断,自以为是,好象觉得自己是多么得聪明。这个老头子刚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好象对我还有些善意,可是不知怎的,便对我生出了一种恶感,也许是我对他的顶撞改变了他对我的看法,也或许是他对绿林帮本就太过偏忮了,如今他只想借机除掉我。 不管怎样,我是不能任人宰割的,可是与他比起来,我的这点本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的两只大袍袖又一甩,我便抵挡不住,向后翻了个筋斗。淳于烈纵身上来,发出了他的绝技黑虎催心掌,可是打在他的身上竟如打在了棉花团上了一样,听不到一丝声响,淳于烈一愣,连忙斜蹿,可还是晚了一步,只见老头子的手一挥,一股强大的掌力象旋风一样卷起这个浪荡者向山石上摔去,幸亏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裤带,拉了他一下,那裤带整个地拉了开来,他依然撞向山石,好在缓冲了力道,却也将那石头撞成了两半,他摔将下来,直晕头转向,那裤子也垮落在地,他也知道羞人,连忙又提了起来,还不忘对我说笑着:“兄弟,你怎么也与独孤庆一样得坏?” 我却没有心情与他开玩笑,第一次感到了危险。我的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得我第一次失去了信心。 我又被抛着翻了两个跟头,不知道老头子这是什么武功,我根本就近他身体不得。蓦然间,只见一团烟雾扑来,一股浓香沁人心脾。“三煞风烟!”我听到老头子惊叫了一声,一个素装的女子已拉着我冲了出去,从她那风一样的脚步和那惨白的面具,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不由得问道:“上官容,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不想受她的恩惠,这个无情的女人与我结得怨太多了。她只冷冷地答了一句:“你救了独孤庆!” 我朝后望去,老头子正要向我追来,白朴却又拼着命地拦住了他,而我手下的崔城雄、崔玉郎却倒在了地上,他们离我太近,中了“三煞风烟”的毒。可是不容我去救,已经被上官容拖出了会场,她的鬼影追云的确是轻功中的极品,也只略逊于独孤庆的流星飞渡。 第二十二章 道破前缘(一) 崔城雄伯侄带着众家兄弟平安地回到了鄱阳水寨,据他说,七星盟瞧不上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才将他们放回,我却知道一定又是白朴在中间帮了忙。至于三煞风烟的毒,却是翩翩将解方给了淳于烈,是淳于烈替他们解的。 武林大会之后,我的大脑是一团得糟,只怕天下人更要相信老头子的话,认为我与七杀门勾结,同七星盟作对了。 丁哥儿与娇儿已经将东方太保囚禁在了水寨的后牢里,为了防止他自杀,用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他却学习我用过的方法,以绝食对抗。一见到我,他便破口大骂起来,也只是用上什么“卑鄙、无耻、小人”这类的词汇,还不如当初我骂老黑魔里难听,这个世家公子读得圣贤书太多,骂起人来也太过文明了些,那些龌龊的字眼他根本就出不了口。 等他骂够了,骂完了,骂得口干舌燥,再也想不起该骂什么了的时候,我这才笑了笑,让人松开他的锁链。他象老虎一样朝我扑来,我一把便拧住了他的胳膊。他连饭都不吃,又哪里有劲,我稍微用了用力,他便动弹不得,我实在地道:“在这里,你是如何也打不过我的。”然后又松开他。他是个聪明的人,当然明白我的话,于是要一头撞死,还振振有理地道:“我打不过你,我自己死。” “你要作懦夫,我也管不着。”我揶喻地回答。 “我不是懦夫!”他暴跳着喊道。 “只有懦夫才会自杀,只有懦夫才任人摆布,也只有懦夫才不敢面对现实。”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如果你以为你失去了一切,你就错了。”我说:“你失去的只是个名声,蝇头微名,而再想一想,你的错也不能全怪你,你可以为自己争辩,可以为自己洗刷。可是你却不敢有违师命、父命,在你看来,师命难违,父命难违。你想没有想过,你就是你,你应该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为什么非要别人去推你去扯你呢?而他们连一个解释的相会都不给你,这种不负责任难道也是对的吗?一个人只能活一次,我不是说人必须要保命,但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得明明白白。你可以自杀,而你的死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你死了,人们也只是指着你的尸体骂道‘活该!’” 我敢说东方太保从来也未听到过我的道理,在某种方面上讲,这道理与他所受的教育格格不入,让他无法承受。但他也是年轻人,与我同样地拥有激情,只是压抑得太久了。他瞪大了眼睛,一张漂亮的脸在抖动着,半天才疑惑地问:“你……你也看不起我?” “不!”我诚恳地道:“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太自卑,自己看不起自己。” “你可曾经历我的处境?” “我的名誉如今只怕还不如你。”我说:“你只是犯了个错,而我却成了人见人恨的大魔头,但我不自卑,所以我依然活得充实。” “是的,你活得好!”他不满地道:“你自然活得好,你有权力,有手下,有地盘,有朋友,有兄弟,还有……还有人爱你,嫁给你。可是我呢?爹娘不要,师父不要,朋友不要,她……她也如此恨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的眼睛一亮,问道:“你可是说海妹?” 他却不置一词,脸涨得通红,躲避着我的目光。 “如果你还想到海妹,你就更不能死了。”我说道:“你必须为她而活着,这已经由不得你了。” “为什么?”他问。 “你可知道她为何如此恨你吗?好,我就实话实说。”我看了他一眼道:“水寨的大夫已经为海妹诊断过了,她已经有了近七个月的身孕。” 东方太保象泥塑一般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他当然明白,正是那个时候,就是他夺去了海妹的贞操。 始终让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刘海蟾与项冲。 从海妹的嘴里,我知道了朴海婆与刘海蟾的恩怨。那是几十年前,当他们还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时,曾是一对极好的情侣,后来不知因何缘由,刘海蟾出了家作了道士,朴海婆一怒这下嫁到了高句丽,她对刘海蟾的恨只是想要好好地污辱他,并不会伤及性命。刘海蟾的眼睛,也并非朴海婆所害。 虽然灵儿与丁哥儿百般劝阻,我还是回到了江州城,依然住进了柴桑客栈,不同的是我的身边只带着灵儿与丁哥儿。 我的拜帖递入了天后宫,半天才有个道士引导着我们走入了后院,到了这里才发现,探望无极道长的并非只有我们,那屋中已然满是高手,为首的正是白朴,老头子并不在其中,我算是放下了心来。 我的出现,使得许多人都有些惊异,但白朴却只看了我一眼,并不在意,仿佛这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白前辈,不知无极道长他们的伤势如何?”我连忙问道。 白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项冲的伤倒是好说,只怕刘道长这双眼睛永无复明了。” 我怔了怔,又问道:“刘道长可说出是谁暗算了他?” “自然不是你。”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看了看在座的冷无情、周心远、广禅僧与林英子,难怪今日横眉老尼与崆峒掌门只瞅着我不吭声,否则,他们早就跳出来先要对我动手了。 “不知刘前辈是如何遭人暗算的?”灵儿在旁边问道。 白朴摇了摇头,道:“刘道长也不知晓,不过,他中得却是奇毒,才导致双目失明。” “哦?不知是何毒?” “黑寡妇!” “黑寡妇?”我惊叫了起来,清楚得记得曾在空山寺听慕容致情说起过,那时我身上便有此毒。 “怎么,秋帮主也知晓这种毒吗?”广禅僧问。 我摇了摇头,道:“不,只是听说。” 白朴点了点头,忽然问我:“阿浑,听林女侠说,你有个朋友曾经为她的儿子治好过眼睛,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我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月清,当下一喜,叫道:“对了,我怎么将他忘记了,前辈请放心,一个月之内我定会将他叫来,只要他一到,便手到擒来。” “哦,他是谁?” “其实前辈也识得的。”我告诉他:“他就是一尘长老的弟子月清和尚。” “是他?”白朴一愣,却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二章 道破前缘(二) 刘海蟾确实对我青睐,虽然已经双目失明,还是单独召见了我。 他坐在蒲团之上,双目紧闭,若无人告之,我真要以为还是个好好的人,从其它的方面,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前辈遭此横祸,在下深为愧疚,这里只能向前辈说声对不起了!”我诚恳地说着,向他施着礼。 他皱了皱眉,示意我坐下,这才问道:“贫道的事与你又无关,你道得何歉?” “虽说与我无关,但那日若不是前辈与在下过招之时耗费了精力,只怕也不易遭上暗算。” “你小子倒是厚道。”他叹了一声,问道:“白盟使已向贫道说了那日在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看来老头子对你已存有了偏见,你怕是有些麻烦了。” “是的,他说我是禹王。”我告诉他。 “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他喃喃地说着,忽然问我:“那凤凰翎当真在你的手中?” 我愣了一下,忙摇了摇头,道:“不,不在。” “哦?”他想了想道:“老头子可是从你们绿林帮的叛徒那里听知的,那人与空空儿是好友,空空儿一死,那人这才投靠了我七星盟,想来,也许是惧怕你的追究,这才造了这个谣言。” 绿林帮平定太湖水寨之乱后,确实清洗了不少的叛徒,但我却有一面之仁,没有将其杀戮,尽数惩罚后放了一条生路。对空空儿我也作了调查,此人原本并无叛心,却因交友不善,入了施子山的圈套,于是又被七杀门的人利用,才导致了身败名裂。没想到他那朋友阴魂不散,不感念我的不杀这恩倒也罢了,却到七星盟来搬弄是非,实实可恶。“那人现在何处?”我不由得问道。 “武林大会上,死在了淳于烈之手。”他告诉我,又道:“可惜此人一死,便再无人为你洗刷清白了,老头子是深信不疑。” 我却有些感动,怎么说这个无极道长与白朴一样偏袒于我,他相信我是好人,所以才会说那是谣言,而他的弟子也在绿林帮中却不知此事,我觉得再瞒他便有些不义了,当下道:“前辈错爱了,那凤凰翎确是空空儿盗出来的,但那物此刻却在七杀门的人手中。”于是,我将经过讲了一遍。 他不停地点头,听我说完,这才道:“贫道未瞎之时,许多事还不解,此刻眼一瞎,心里却亮堂得多了。” “前辈何出此言?”我不解地问。 他笑了笑道:“七杀门与七星盟相互对立已久,谁也吞不了谁。那凤凰翎与麒麟角都乃绝世之器,他们自己窥视已久,这一回全部得去却也心满意足,但他们依然隐忍不发,不向七星盟挑战,只有两个原因。” “哪两个原因?” “其一是他们还没有掌握那两种武器的使用窍门,拿在手中便如同废物一样。其二却是他们也心有忌惮,便是会用了,却因为某种原因,要用来保卫自己。” “七杀门也害怕别人吗?”我有诧异,随即想到又问:“难道七星盟准备攻打七杀门了吗?” 刘海蟾摇了摇头,却语重心长地道:“不,七星盟自身也芨芨可危,哪谈得上去攻打人家。” “怎么可能?”我越发得糊涂起来。 “你可知道老头子为何要退隐?为何要召开武林大会?为何要对禹王耿耿于怀?” “难道就是为了那几句歌谣?”我想起了白朴曾经向透露的秘密。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那只不过是谣言罢了,你们怎么就当了真?”我有些好笑。 刘海蟾却一脸的肃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听他道:“七星盟与七杀门已经存在了三百年,七星盟有七星圣坛,又称为七星宫;七杀门却掌握着七宝圣坛,又称七宝宫。只要七星宫与七宝宫一破,七星盟与七杀门从此便灰飞烟灭,再不复生,这天下武林又是混沌一片,不分黑白。” “那有什么不好?”我说道:“正因为有了黑白两道,江湖上才会纷争不断,吵闹不休,黑的说黑的对,白的说白的对,各持己见,互不想让,没有人能说得清到底谁对谁错,不如大伙儿搅浑在一处,不分什么黑什么白的,不就少了许多麻烦?其实我觉得人应该难得糊涂的。” 刘海蟾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似乎觉得我的道理很是怪僻,不由得自言自语地念着:“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他点了点头,道:“有的时候,人太聪明确实不如糊涂,难怪老头子对你如此忌惮,后生可畏呀!只是这话你与贫道说说无妨,若说与别人来听只怕会于你不利的。” “在下知道。” 刘海蟾顿了顿,接着道:“三百年前创盟之初,那首歌谣便流传了下来,而建七星宫与七宝宫的人也预言,三百年后必有人破之,如今算来也该是时候了。”他叹了口气,又说:“贫道略懂星象,想那七杀门中也有懂得此道的人,那首歌谣暂且不说,便是今年是为龙年,又有闰八,更有日月同蚀,金木水火土五星同线,这正是建宫之人所预言的破宫之时,只怕过不了今年,这七星盟与七杀门都要散去了。” “可这天下又有何人有此本领来同时破掉两个宫呢?” “到时自然得知。”刘海蟾道:“今年七月之后想来会有分晓的,而我七星盟的人却要齐聚七星宫,守宫三个月,以防不测。他七宝宫只怕也要与七星宫一样,要守宫数月,以待那强敌了。其实此刻,七星盟与七杀门是同病相怜,是友非敌的。” “那个‘禹王’会不会是暗算前辈之人呢?”我只想找出禹王,于是又问道。 “你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暗算于贫道吗?”他忽然问我。 我愣住了,忙问:“前辈难道知晓是谁?” “山鬼!”刘海蟾淡淡地说了出来。 “山鬼?”我又一次呆住了。 “对,是他,‘萋萋芳草,山鬼嚎陶’这是他留下来的话。”刘海蟾平静地说:“他以为他的毒可以毒死贫道,却没有想到贫道的无极大法破了他的罗刹功,他也负伤而去,只是他浑身黑纱,贫道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此人如此恶毒?”我恨恨地道。 刘海蟾只是说:“他武功极奇高强,便是与贫道光明正大地较量,贫道也不见得能胜之,那夜项冲刚送你出门,他便如影子一般而入,对贫道猝然下手,贫道身中其毒,只得闭气静坐,他却以为贫道已然垂死,也有些大意,故而未曾得手。” “据我所知,山鬼杀人从不留活口,所以无人知道他是如何杀得人。不过我却见过被他杀的人,项间只有一道剑口,麻利之极,却没有想到他会败在前辈之手,但不知他为何要杀前辈?”我问。 刘海蟾沉吟了片刻,这才道:“他骂贫道不该接任七星盟主之位。” “哦?”我更觉得奇怪。 “你或许疑惑,不过就贫道自私地来说,却要感激于他。”刘海蟾笑了笑道。 “你还要感激他?”我越发得莫名其妙了。 他苦笑着道:“你以为贫道愿意当这个七星盟主吗?” “前辈的意思是……?” “你虽是外人,贫道信得过你,便与你说了也无妨。”刘海蟾道:“七星盟创业三百余年,历经劫难都危而不倒,已成为了武林的领袖。而七星宫之被破,看来却是势在难免的,这七星盟毁在谁的手上,谁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我蓦然明了,心中顿时雪亮。那老头子说是退隐,其实是在保他的名声,却将罪过推到刘海蟾的身上。他举行武林大会的目的正如白朴所言,若找出谁是禹王,一举歼之,防范于尉然,此功劳是他的,不可磨灭;便是找不出禹王,他也可以将重担转移到下任,把罪名也推到了下任,自己落了个逍遥自在,此人好高深的心计。那山鬼不让刘海蟾继任盟主,便是与老头子作对,他自己非老头子的对手,却希望他身败名裂,于是无极道长成了牺牲品。 “秋少侠良久不言,想来明白了贫道的苦衷,这也正是贫道不愿说出凶手的缘故。” “说了又如何?” “你可知道,这黑寡妇之毒乃是七杀门致高无上的极品,这件事普天之下也只有贫道知晓,这也是贫道之师吕道人告之的,就连七杀门中的人也不见得知道。” “哦?”我又是一惊:“这么说山鬼是七杀门中的人罗?” “正是,此人在七杀门中身份一定非常之高。”刘海蟾点了点头道:“老头子一家七十八口全死在了黑寡妇毒之下,他却查了四十余年没有个结果,此乃是他终生的憾事,看来,七杀门中确实有人与他有深仇大恨的。贫道当初不愿说出此事,是怕他豁出七星盟,去与七杀门拼个鱼死网破,将本已平静的江湖搅成血雨腥风;而此刻,大敌当前,更不能说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深深敬佩无极道长的深谋远虑。 只听他却在告诫着:“秋少侠,你是项冲的好友这且不提,贫道便是以白盟使的身上也已猜出了你的身世,知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一定懂得分寸,所以才将这些事告之于你,免得贫道将之带入棺材后,江湖上只剩下了许多的谜了。” “在下知道,一定守口如瓶。” 刘海蟾点了点头,却道:“贫道并不是让你守口如瓶,七星盟之难只怕我也躲不过去了,到时,你只在合适的时候将之分布于世,也就算是不辜负贫道今日对你的信任了。” 我点着头,觉得他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概。忽然间我又有些不明白,于是问道:“那么前辈,你为何将这些只告诉我呢?你应该告诉项大哥的,他是你的弟子。” 刘海蟾闭着眼睛,只是微微一笑,再不回答。 第二十二章 道破前缘(三) 从无极道长处出来,我又去看望了项冲,他是伤在朴海婆的银雪奇功之下,比那淳于烈要轻了许多,正在养伤,而峨眉山派的大弟子辛梅娘正在精心地为他护理,我只和他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出来的时候,灵儿却向我提着醒,说是项大哥与梅娘可谓天生的一对,我虽知梅娘对项大哥一往情深,却还是摇了摇头,我知道冷无情那个老尼姑无情无义,不通情理,只怕要逼着梅娘去作尼姑以接替她峨眉的掌门之位,如此一来,这天生的一对若要结缘,也要经历一些坎坷。 回到柴桑客栈,正要进我们的包院,却听到邻院东方闪烁的住所里传出嘶心的尖叫声。“是娇儿!”丁哥儿如揪了他的心一般已冲了过去,我只一愣,觉出会有事故,也跟了过去,却见一条黑影忽地从院中跃出,臂下还挟着东方闪烁,他显然是被那人制住了,也不能挣扎,也不能呼叫。 “站住!”我一个箭步跨将过去,一拳击向那黑衣人的双肋,那人也不回身,顺手拍出,与我的拳头相碰,篷然一声,一股钻心的疼痛沿着我的手臂直上身体,那黑衣人却翻了个跟头,从我的头上掠过,似乎也很吃惊地“呀”了一声,只回了下头,我看到了他黑纱罩面下惨白的面孔,仿佛又是戴着了一个面具。他没有停留,身形矫捷,挟持着东方闪烁绝尘而去。 我跟着追去,却觉得双臂发麻,停住身形,举手一看,那只对掌的手已成了紫红色,半天才消散下去,我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这时灵儿也跟了过来,见状叫了起来:“好厉害的毒!”她知道我本就是带毒之身,而那毒却能使我的手掌变色,其毒性只怕不在天魔星草之下。 那黑衣人已经消失了影踪,虽然他挟了个人,其脚步之快也不容人细想,此人武功之高也是少有的,只怕要在白魔朴海婆之上,那掌力所致,虽无声息,但后劲极强,幸亏我是以全力相抗,不然一定要受伤。而这人功力虽高,掌下却有些滞涩,想来是受过了伤未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我生路。这个人与东方闪烁有何恩怨,我无从知道,但却可以肯定,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从他武功的阴毒狠辣上来看,难道就是那个十魔之首吗? “娇儿!”丁哥儿在院里急急地喊着,灵儿也冲了进去,我放弃了去追黑衣人,跟进了院里。这里面静悄悄的,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他们不知何处去了,而东方太保的母亲却倒在了血泊之中,娇儿被丁哥儿搂在怀里也不省人世。灵儿俯身看了看慕容容颜,脸上一片木然,她向我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已经断了气。 “大哥,快来救她!”丁哥儿泪流满面地恳求着我,我摸了摸娇儿的脉象,并未见任何异常,又看了看她的脸色,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当下道:“她没有事,只不过受了些惊吓,很快就会好的。” 灵儿端来了一盆水,淋湿了娇儿的脸,她这才悠悠地醒了来,却是迷迷糊糊地叫着:“姑妈!姑妈!……”一眼便看到了地上的慕容容颜的尸体,她没有再喊出第三声,便再一次昏撅过去。 直到三天之后,娇儿才完全清醒,这才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那日从武林大会上回来,姑母就一病不起,父亲的伤也刚刚痊愈,南宫叔叔与雁儿姐不知何故与北燕山的李自笑结了怨,要去拼命,南宫婶婶也寻了短见,姑父怕他们再有意外,便让父亲与哥哥去解劝,我留下来侍奉姑母。谁知……谁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娇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那个黑衣人又是如何来的?”我问。 她哽咽了半天,这才接着说道:“那日姑父见他病倒在了路边,仿佛是受了极大的伤,好意收留了他,并亲自与他抓药煎熬,谁会想到,救来的原来是一个魔头。” 我点了点头,此人多半就是那个山鬼,他被刘海蟾重创,却又被东方闪烁阴差阳错地搭救,这也是他命不该绝,当下又自言自语地道:“既然是东方闪烁救了他,他又为何恩将仇报呢?” “哼,这种大魔头什么事干不出来?”丁哥儿忿忿地道:“我若遇上了他定将他碎尸万段。” 灵儿也道:“他若不恩将仇报,也称不上是大魔头了。” “对了,月哥哥,姑母临终前还托我给你一件东西。”娇儿忽然道。 “什么东西?” “在我的房里,丁哥儿你去梳妆台前将那梳妆盒拿来。”娇儿吩咐着丁哥儿,丁哥儿连声应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托着一个四四方方,比书本稍大些的红木精雕的盒子走了进来。我接在手里,有些不知其意,灵儿奇怪地问:“东方夫人送你这个干什么?” 娇儿在旁边答着腔:“我也问了姑母,她却说你会知晓的。” 我打开了盒子,这盒子分上下两层,第一层里全是些胭脂、口红之类的女人专用之物,打开第二层,里面掉出了一片发黄了的薛涛笺,灵儿捡起,读出了声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非凡拜送慕容小姐,太和九年,端午。” “非凡是谁?”丁哥儿不明所以地问。 我接过那张薛涛笺,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那端正工整的小楷,我已然明了。灵儿似乎也恍然大悟,只听她向丁哥儿解释着:“非凡就是皇甫非凡。” “皇甫非凡?”丁哥儿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莫名其妙。灵儿接着道:“是这个皇甫非凡送给得她这个盒子,她保存了二十余年。” “那她又为何要送给我大哥呢?”丁哥儿还是不懂。 灵儿看了看我,道:“也许她觉得大哥长得象皇甫非凡吧。” “真有意思。”丁哥儿自顾自地说着:“觉得人家象谁,就送人家东西,娇儿,你说我象谁?” “你象个鬼!”娇儿却白了他一句。 “那你准备送我什么?”丁哥儿厚着脸皮问。 “我送你个屁!”娇儿骂着。 我无心听他们的嬉闹,难怪慕容容颜对我如此垂青,对我如此宽宏,原来她曾与皇甫非凡之间有过一段恋情。看着手中的纸笺,我又想起了白朴送给我的那两半的破镜,这些都是皇甫非凡的遗物,他们都让我来继承,皇甫非凡啊,你到底有多少的故事? 回到卧室,灵儿却拿着那梳妆盒来回翻看着,我笑道:“你若喜欢,我便送与你。”她却摇了摇头,道:“这是皇甫非凡的东西,你该留下来好好珍藏的。” “你也以为我是皇甫非凡的儿子吗?”我问。 “是不是,你比我更清楚。”她却说。 我躺到床上,大脑不停地思索,那皇甫非凡便似个烙印一样,烙在那里,再也无法挥去。 灵儿依然在灯下乱翻着那个盒子,嘴里却道:“奇怪,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问。 “你看,这盒子有五寸高,比平常的梳妆盒高出了一寸,可是里面却浅浅的,只有三寸,这盒子的底却有两寸厚,难道不奇怪吗?” 我一愣,想起了灵儿的筝来,连忙跳起来,拿过盒子看了个仔细,果然如她所说。“这里面有夹层。”我说道,将底面朝上,使劲一抠,那盒底已然抠开,果然是个夹层,里面放得是几张残破的手稿,我奇怪地放到灯下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怎么会是这个?”灵儿也连忙过来观看,却是一小沓画满几何图形和写满阿拉伯数字的算题。 “这不是你写给三老的吗?”灵儿也叫了起来。 我想起了那日三老惨死在洪山大寨的情景,他们手里紧抓着我的算题,却都是半张,那一半不知何往了,当时我也未曾多想,原来却跑到了这里来。那么,慕容容颜又是如何得到的呢?不容我细想,灵儿又叫了出来:“这里还有东西。”在那些算题之下,却是一本粗线装订,色泽发黄,纸质粗糙如草纸的薄薄的书。“《达摩手记》?”我也惊诧得叫了出来:“怎么它会在这里?” 这实在是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谜,我绝不敢相信慕容容颜是偷少林秘芨之人,也绝不会相信她就是那个英树堂的连堂主,她的身形、个头、气质与武功都和那个连堂主有着天壤之别,再说她若是连堂主,又为何要送我这个盒子?又为何会死在黑衣人之手呢? 我和灵儿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直过了半天,灵儿似有所悟,推敲着道:“这《达摩手记》与算题被那连堂主夺去当是事实,连堂主以为这算题是你幻影飞龙的秘芨,故而珍藏,这也在情理之中[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是它们又如何到了东方夫人手上,其中定有波折。想来,这连堂主黑衣人必有联系,或许他就是黑衣人,或许黑衣人也是七杀门中的人,领导着连堂主,不管怎样,这秘芨与算题是到了黑衣人的手中。黑衣人受了伤,被东方闪烁所救,所以让东方夫人发现了这些东西,并将之藏了起来。黑衣人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恩将仇报,杀了东方夫人,虏去了东方闪烁。如果是这样,等他伤势痊愈,定会用东方闪烁作人质,与我们来交换这本秘芨与算题。” 我点了点头,已经被灵儿的推理说服了。 第二十二章 道破前缘(四) 许多天过去了,黑衣人并未象灵儿所说得那样再次出现,也许他的伤势太重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他与东方闪烁都象是忽然间从这个世上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回到了鄱阳水寨,传下了绿林箭,便仿佛是撒下了天罗地网,让那些好汉们都去找四处游方的月清和尚。 月清还没有来,独孤庆的伤势刚见好转,便又不辞而别,将庆儿留给了我,我干脆地给这个孩子正名,叫作独孤小庆。我又让崔城雄认他作了义子,这让丁哥儿妒忌非常,他似乎对孩子格外得喜爱,特别是象独孤小庆这样又漂亮又聪明的小男孩。他对这个孩子爱不释手,最后自告奋勇要作他的教父,并且自作主张得为他在十字架下施了洗礼,说这样上帝才会保佑他。 原本以为武林大会的不成功,江湖上会出现些骚乱,可是奇怪得很,象淳于烈、上官容、朴海婆、百里风、连堂主以及翩翩等这些好事之徒,也都不见了影踪,武林中反而格外得平静,平静得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一样,让人感到憋闷,感到害怕。这段期间能值得一提的是南宫长胜与李自笑之间的恩怨,很多人都希望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在老头子的亲自调解下也不了了之了,李自笑只是向南宫世家赔礼道歉而已。倒是一枝梅在江浙一带作了几件大案,被官府追查得紧,跑到鄱阳湖来避难了。 还有件事该提,在我和灵儿的劝解之下,海妹终于接受了那个现实,同意嫁给东方太保,这着实让那个高傲的青年兴奋了一阵,东方太保却又因得知母亲的遇害,父亲的失踪而痛哭了数日。后来因为海妹,也不能多作耽搁,在大家的劝解之下,由崔城雄与殷天锡主持,就在鄱阳水寨,我为海妹与东方太保操办了婚礼。婚礼很简单,没有请什么人,只是山寨的人热闹了一番,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各大门派也没有人来祝贺,三世家中,只有娇儿一个人来。开始的时候,东方太保和海妹这小俩口尚有些羞涩,几日之后便卿卿我我,再也舍不得分开了。 这场婚礼又让丁哥儿眼红起来,拉住娇儿也要我与灵儿为他们作主,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娇儿与东方太保不一样,他都不相信,忿忿地说我不向着他。娇儿也坚决反对,她到底父母还健在,深受那些封建礼教束缚,如何也要她父亲同意,这直将丁哥儿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去。 一个月快过去的时候,月清和尚来到了鄱阳湖,我二话不说,便拉着他与灵儿连忙坐船到了江州城,去见刘海蟾。这一次来得实在太巧了,正碰上七星盟的人全聚在那里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个个面有愁容。一见到我,老头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幸亏有白朴阻拦,他方才没有向我下手,当听说我带不了良医,他再也不发一言了。 这些人中,月清只认得白朴与林英子,这两个人都知道他的医术,对他分外尊重,而其它的人似乎有些怀疑,大概都没有想到这个被林英子吹捧过的名医竟如此年轻。月清总是那样地泰然自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旁人的轻视也大不在意,。径直走入刘海蟾的养心轩,只片刻功夫,他又走了出来。 众人有些惊讶,大概都没有想到他的诊断时间如此之短,白朴连忙问道:“小师傅,刘道长的眼睛怎样?可否复明?” 月清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沉吟不语,这急坏了堂中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个周心远,就要暴跳起来,若不是广禅僧在旁相阻,他可能就要冲口怒骂了。 “师傅这是何意?”白朴文质彬彬地问道。 月清双掌合什,颂了声“阿弥驮佛”,这才道:“小僧这意很简单,那位道长的眼睛小僧可以医治。”话还未说完,众人长长吁了一口气,却听他接着道:“不过此时却无良药。”众人刚刚舒展的神经又崩紧了。 林英子马上想了起来,道:“师傅,可是那回医治小儿用的那种药?” 月清点了点头。 “那不妨事,老夫这便让人往空山寺去取。”白朴说着就要出门,却又被月清唤住:“白施主且慢。” “还有何事?” “但凡双目中毒,一月之内,那毒尚未全部破坏神经,这病好医,有百日,即可复明;若过了一月再医,只怕华佗在世也难妙手回春了。” “师傅怕时间来不及吗?还有五日便过了一月,这千里迢迢,老夫亲自前往,拼了个死也要赶回来。”白朴果然心肠侠义,便要准备起程。却听月清摇了摇头又道:“非也,白施主便是拼死能在五日内往返也是惘然。” “这却是为何?” “因为刘道长中得非是寻常之毒,自非寻常药可治,可惜前日那付好药,小僧用来治林女侠的儿子了,这世上已无第二付了。” 此言一出,众人好似霜打的菜一样泄起气来。 “到底是什么药,这么珍贵?”我不由得问道。 月清看了看我,问道:“秋少侠可记得数年前家师为你医病的情景?”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记得,一尘大师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他一笑道:“你可还记得师父从你身上放出的血?” 我愣住了,一下子,什么都记了起来,确实有这么一碗血,记得当时东方闪烁等人也在场,一尘还说那血有剧毒,可以治眼疾,送给东方闪烁,他们却不敢要,最后还是月清小心翼翼地端走了。“难道?……难道那碗毒血就是良药吗?”我问着,心中暗暗称奇。 “何谓毒?何谓药?”月清朗朗地说,仿佛不只是说给我听的:“用来救人便是药,用来害人便是毒。譬如砒霜、马钱子都含剧毒,前者可治痈疽瘰疬,后者可治风湿痹痛,这便如你们学武之人,不管学得何艺,用之正道称为侠,用之恶道称为魔。” 我点了点头,再看白朴、广禅僧也点了点头,老头子、林英子以及李自笑却沉吟不语,只有周心远与冷无情忿忿不平,仿佛责怪月清不该在这里教训人。 月清接着道:“秋少侠那碗毒血虽毒,用之得当也是极有灵效的良药,等它凝结成块,再以温酒化之,加些草药,便可治眼疾。” “依小师傅之言,刘道长的双眼不就无法治愈了吗?”白朴不由得有些失望。 月清点了点头。 一时间,众人都默默无语,有人沮丧,有人叹息。我却发现老头子在一眨不眨地盯视着我,转着眼珠,仿佛是在想着什么鬼主意。 我想起了什么,问道:“月清,那碗血是我身上的,如今我再放些血出来……” “相公!”灵儿一直在我和身边没有答话,这时却喊了一声,阻止我再说下去。但是所有的人已经盯上了我。白朴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月清也摇了摇头,道:“秋少侠的意思小僧明白,便是放出血来也需要二三十日才能晾干,来不及的。” “我们可以……”我刚开口,灵儿狠狠地拧了我一下,我“啊”了一声,生气地将她甩开,接着道:“我们可以用小火烘烤,五日怎么也够用的。” 月清还是摇着头道:“秋少侠的用意小僧自然知晓,但这害了一个人的性命,去救另一个人的眼睛,此种事,不是出家人作得出来的,秋少侠还是免开尊口。” 众人都有些不解,白朴怔了怔,问:“师傅何出此言呢?” 月清看了我一眼,这才解释着:“若是别的人流些血倒也无所谓,只是秋少侠不比寻常,如今是流不得血的。” “这又是为何?” “白施主应该知道。”月清道:“白施主第一次在空山寺见到秋少侠时,他的体内便有毒与痼两种顽症,两者制衡,方保无虞。那一次他是毒盛痼弱,家师为他放血,所以才会有那碗良药。而那一次犯病,是在五年之前。后来他又有两次犯病,却是痼盛毒弱,贫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他加毒制疾,才暂时救了他一条性命,却不敢断言他可活过年底。他若再放出血来,定然诱引旧病复发,只怕这一次再难逃劫数,小僧便是医圣转世也无力回天了。” “如此说来,便是秋少侠不流血也活不到明年罗?”白朴声音有些颤抖。所有的人都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仿佛这是第一次看到我一样,有的同情,有的叹惜,有的却只有幸灾乐祸。 灵儿一双满含着泪水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我,我再也不能说出话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啊,我可以舍身成仁,可是我怎么能够丢下灵儿――我的爱人呢?刚才我对她的生气是多么不应该啊,别人我或许不知晓,我却知晓她是真正关心我的人,我怎么能够去伤她的心呢? “秋少侠故然命运不济,但也并非必死无疑。”月清却道。 “哦?不知有何方法可以救他?”白朴忙问,嗓音也激动了起来。 “这世上,除非有一种可以制衡体内两种顽症的功夫。咳,贫僧四处游方,终是无可耐何。” 所有的目光倏忽间转了一百八十度,从我身上又全集聚到了老头子那里。老头子也怔了怔,默默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白朴看了看老头子,思索了片刻,对着月清道:“老夫倒是知晓一门绝技,若练成后,可以平衡自身阴阳,调节经络畅通,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 “哦,白施主所说得是何种功夫?” “错骨易筋功。” 月清思忖了片刻,道:“此功夫既然能够平衡阴阳,定可以制衡体内的顽症,但不知何人会此门功夫?” 白朴又看向了老头子,我已然明了。 老头子缓缓站起身来,道:“不错,老朽便会此门绝技。” “哦?”月清一愣,随即喜道:“如此一来,刘道长定然有救。” 白朴忙问:“此话怎讲?” 月清望了我一眼,道:“老盟主可将此功夫传与秋少侠,秋少侠可以调节体内的痼与毒,那痼不易消长,那毒却易消长,贫僧再加几味药,便可使那毒盛痼弱,再放出血来,刘道长不就有了良药?而且秋少侠也可以活得长久些了。” 众人再一次将焦点移到了老头子的身上,白朴不由得喊了一声:“盟主……”他要说些什么,老头子却摆了摆手,他走到我的面前,上下不停地打量着我,那福态的脸上毫无表情。灵儿的手反过来握紧了我的手,似乎显得有些紧张。 老头子背着手,围着我绕了一圈,仿佛是在思索,又慢慢地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上,这才缓缓地道:“小师傅的话故然有理,只怕时不我待,需知此门功夫并非几日能练成的,老朽便练了五十年。” “老盟主可将功力注入秋少侠的体内。”白朴忽然道:“这样便等于秋少侠也有了功力。” 老头子愤恨地瞪了白朴一眼,我看得出他是强压着怒火,又假装思索了片刻,方道:“此事若在几个月之后,老朽绝无推脱,义不容辞,只是此时不是时机。” “这是为何?”月清不由得问道。 “这个……”老头子推着长音有些为难地道:“只是因为七星盟不久将有事故,老朽也不便多讲。”周心远与冷无情都直点头。我自然知道他是忌惮那个禹王的出现,怕少了功力打人不过,这才回绝;便是没有这件事,以他对我的偏见,也不会轻易答应。 只听白朴却道:“盟主应以大局为重,若治好了刘道长的双眼,我们七星盟实力必然大增。何况盟主也只需失去少许功力,这并无太大的损失,到时盟主可以用七星宝剑来弥补的。” 老头子依然皱了皱眉,为难地道:“老朽有三十年未使用兵刃,只怕这剑术也有些生疏了。” 我心中不由得鄙夷起来,以老头子的武功,故然不需什么兵刃,但他是绝顶的高手,如果不能对任何兵器了如指掌,他也不可能狂妄得只用一双肉掌来对敌,便是说出方才的话也是一种羞耻。白朴有些诧异,我却知道他根本不想让我得到好处,当下朗声道:“盟主尽管放心,我秋月浑绝不会要你半点恩惠。”说着从灵儿的手中抽回手来,将桌上的一碗茶倾倒在地上,这动作立刻引起了许多人强烈的反应,我浑不在意,顺手抽出穿心匕首,在左手腕上一拉,那血流将出来,正注入空茶碗中。 “相公!”灵儿尖叫着便扑将过来,我右手疾转,已点中了她的软麻穴,抱歉地对她道:“对不起,我反正是将死的人,多活片刻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不如去救一个人,便是死,我也心安理得!” 泪水从灵儿的眼眶滚滚而落,而堂上的众人都惊呆了,我只觉得那血是喷涌而出的,那手也开始冰凉,半边身子已然麻木,这头也垂了起来。 “阿浑!”我听到白朴抢身过来抱住了我,我一阵铰心的疼痛,便再无任何知觉了。 第二十二章 道破前缘(五) 这一次的昏撅却是经历了很长的时间,我以为我是死了,灵魂又飘忽起来,在黑夜里四处游荡,四处摸索,不见一丝的光明,耳边只有凄风尖厉,暴雷狂轰,仿佛有许多鬼魂在后面紧紧追赶,不断纠缠,我无处躲无处藏,就象只没头的苍蝇在乱撞。又是天籁的声音传来:“秋月浑,你不能死,你的事还没有做完,你该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这是五台山那个老和尚的声音。我大声地叫着:“你要我找什么?我又该做些什么?”他却在说:“回去吧,回去你就知晓了!” “是啊,我还有事情没有做,这是什么事情啊?我还需要化解我前世的冤孽。不,我不能死!”我心里在呼喊着,蓦然便觉得浑身酸痛,有一股灼热的真气在我的体内带动着所有的真气在运转,在循环……。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我听到丁哥儿的欢叫,然后传来了灵儿的抽泣,她在我耳边低声喊着:“阿浑,是我!是我!我是灵儿!” “灵……儿……”我睁开眼睛,轻唤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在这里!”她在哽咽地回答。 立刻,有一种生离死别之后的意外相逢之感袭遍了我的全身,我和灵儿的手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阿弥陀佛!”月清和尚站在旁边颂了一句道:“秋少侠这回一醒,却又能活些时候了。” 我这才发现,我是躺在大洪山的山寨里,正十分诧异,灵儿已经向我解释着:“你知道吗?你已经昏睡了一个月,若不是月清师傅日日相守,只怕你也活转不来。” “多谢了!”我虚弱得几乎没有吐出音来。 月清一笑,道:“贫僧与秋少侠有缘,这是应该的。秋少侠还是造化大,以贫僧一人之力根本无能为力,你该谢的却是少林寺智仁大师。” “智仁大师?”我莫名其妙,疑惑地望着灵儿。 灵儿连忙解释道:“是的,智仁大师专门从少林寺来到这里,见你病情危重,便以自己的内力注入了你的身体,以致他体力大亏,不得不回寺修养。”我这才明白身体里那一股灼热真气的来源。灵儿说着,又拿出一本薄薄的书道:“这是少林寺的《易筋经》,虽说不及老头子的错骨易筋功,却也有同样的功效,也能暂缓你体内的顽疾发作,智仁大师让你习学,两个月后,他将再上洪山收取此书,并说还有件大事要与你说。” 我却一阵惭愧,我又有何德何能,让少林方丈为我耗损精力。 见我不会再有大碍,月清却要告辞,灵儿再三挽留,他正然道:“秋少侠此病以后只有养息,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了,贫僧再半点能耐。眼看大劫将至,贫僧指望着苍生得福,百姓平安,要往巫山走一遭。” “师傅何出此言呢?”灵儿和我都觉得奇怪。 月清看了看我,对着灵儿道:“吉姑娘难道还未发觉吗?自秋少侠割腕滴血之后,这天空哪一天晴朗,哪一天亮丽过呢?总是阴云密布,雨水滂沱。五百年一劫,眼看这一劫即将开始,天下又要大乱,而今年的水患只怕要殃及天下了,但愿不是一个开始。” “师傅是说今年要天下大水吗?” 月清只点了点头,再不多言,告辞而去。 此后,我依照《易筋经》习练起来。这是少林寺的绝世之秘,果然非同小可,未出一个月,我已经能够下床了,以后功力恢复得十分迅速,一个半月后,已经全然康复,不知底的人只怕也看不出我是个病人。 江湖上依然平静得很,所有的魔头都销声匿迹了,我连独孤庆的行踪也未听到。而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士,在老头子的领导下,依然齐聚七星盟,说是严阵以待灾祸的降临,可是两个月过去,也并未见有什么发生,一时间,他们却成了江湖上的笑柄。刘海蟾双目已经复明,项冲也恢复了健康,与他师傅一起坐镇在七星宫中。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绿林帮越发得突出了出来。 但绿林帮绝非逍遥快活,那武大中虽然平静,这老天却不平静。正如月清预料的那样,这天似乎被捅了个窟窿,暴雨连绵不断,从河北到岭南,从陇右到山东,整个中国都处在了水深火热之中。先是黄河决堤,再是淮河泛滥,然后山洪暴发,接着又有长江洪涛,最后还有漳水告急,这河北河南,山东关内,江东荆襄无不深遭其祸,天下几无一块干地了。一时间,灾民蜂拥而至,百姓流离失所,可谓惨不忍睹。虽然有官府,但我还是传下令去,要那各方的绿林山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有粮了粮,尽其所能来赈济灾民。好在这天渐渐晴朗,那雨也渐渐停息了,大水仿佛是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唯一叫人高兴的事是海妹为东方太保生了个宝贝儿子,因为时局如此,我为他起了个名字叫作灭水,无非是希望大水快快退去。即使如此,东方太保还是闷闷不乐,因为东方闪烁一直没有消息。 两个月后,少林方丈智仁大师果然如期而至,来到了大洪山,见到他却比我第一次看到他时衰弱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我知道这里面有一半原因是他为我治病耗损了内力的缘故,当然心中很是愧疚。 “老纳此来有两件事要办。”智仁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不等他多说,我已经拿出《易筋经》与《达摩手记》递了过去,道:“多谢大师借阅,大恩不敢言谢,在下现将原物奉还!” 他接在手中,看到了《达摩手记》很是惊讶,我却有些脸红,道:“此书是在下在江州偶然得到的,对不起,我一时心痒,翻了一翻,还望大师见谅。” “呵呵!”他笑了起来,收起书来,道:“少侠不必自责,老纳还要感激于你能将此书找回呢!” 我越发地惭愧了,只听他又道:“上一次老纳有要紧事找你,你却病入膏肓,没奈何,估摸着你此刻应该完全康复了,这才再次上洪山来。” “其实大师只要吩咐一声,在下一定前往少林的,大师也不必劳行了。” 智仁却摆了摆手,略一顿,道:“少侠可知此事非同小可,不仅事关少侠的劫难,也关系到普天之下的苍生劫难。” 我怔住了,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看我,道:“这件事只有你能去做。” “不知何事?大师尽管吩咐就是了。”我答应着。 他却又摇了摇头,道:“只你一个人却也做不得的,将你的生死之交叫来,老纳与你说个因果。” 我再一次怔住了。 内室里除了我和智仁大师,我还唤来了灵儿、丁哥儿、东方太保与海妹。我的生死之交能有谁?灵儿与丁哥儿算是其中的,海妹也应该是的,至于东方太保,我却不敢肯定,但在这洪山之上,我只有这么几个亲密的人,若叫了别人而未叫东方太保,他一定会怀疑我对他不够真心。 “飞龙传人,只有飞龙传人才可以消此冤孽!”智仁喃喃地道。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我,丁哥儿有些急不可耐,忙问道:“你们都说我大哥是飞龙传人,可这飞龙传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智仁看了看我,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道:“六十余年前,老纳方二十余岁,是太行山上闻名的大盗,可以说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代高僧会有如此一个年青时代,也很奇怪他为何会讲出这些。只听他接着说着:“那时,老纳常蒙面作案,无人能识,人称之为:‘宁愿去见牛头马面,千万莫遇青纱罩脸’,但有一日,老纳遇见了个白衣少年,见他身带重物,便行不轨之心,在黑松林劫杀他,却被他施展‘幻影飞龙’拿住,若不是一位过路高僧相救,老纳哪还有今日。” “那白衣少年定然就是飞龙传人。”丁哥儿肯定地道。智仁点了点头。这与老黑魔之父的遭遇何等得相似,不同得是那少年并未遭他毒手。我不由得问道:“那高僧又是谁?” “他便是五台山的明月禅师。”智仁回答着道:“明月禅师恳请那少年放我一条生路,那少年答应了。老禅师却将老纳带回山去医治伤口,老纳便是从他那里学到了医术,深明了禅理,甘愿剃度在他的门下为僧,他却将老纳介绍给了当时的少林寺方丈了缘,于是,老纳便拜在了了缘方丈之下作了徒弟,诚心忏悔往日的罪过。” “前辈可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灵儿不由得赞道。 “阿弥陀佛”智仁颂了一声,苦笑着道:“老纳年青时犯得罪孽太多了,只有作个和尚日日为那些冤死的人超渡,方能心安。” “后来呢?”东方太保问道。 “后来老纳与明月禅师结为了忘年之交,他在圆寂之前将老纳叫去,叙述了那个飞龙传人的来历。” “到底是个怎样的来历?”丁哥儿似乎在嫌智仁方才太罗嗦了,迫不急待地问道。 “这来历非同一般,却要从上古时说起。”智仁娓娓地说了起来。我却听得太多了,并不以为意,而丁哥儿等人却是聚精会神 第二十二章 道破前缘(六) “上古时,天下水患,禹王为救苍生而奉命治水,令九州龙神齐聚会稽。有西川神龙驾车东行至巫山,遇一壮士求他劈山引四川水东流,神龙费了一日一夜方才完成,可是赶到会稽山时,会期已误,禹王大怒,不问原由,以剑斩之。神龙怨气直冲九霄,而其魂却进入了人间的轮回道,曾发下毒誓,要杀尽天下人。但他后来又大悟了。” “那神龙转世之人便是飞龙传人啰?”众人恍然大悟,东方太保在问道。 智仁点了点头。 “哈,我说我大哥怎么如此厉害,原来他是神龙转世!”丁哥儿钦慕地看着我道。 “正因他是神龙转世,故而要经历一番比常人还要多的磨难。”智仁意味深长地道。 “此话怎讲?”灵儿忙问。 “因为神龙曾为一时之忿,杀了许多人,造下了大孽,世世短命,这且不说。却由于他的一个毒誓,祸患了千年,至今犹存,他只有将之消除,才可得解脱。” “大师可知是何祸患?”我忙问。知道自己便是为了弥补过失而来,找得便是这个。 “这祸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答道。我与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大师说得到底是何祸患?”灵儿忍不住首先发问。 智仁沉吟了片刻,方道:“三个月前,明月禅师托梦与老纳,便说今年天下必将大水,你们可知道这大水的来历?” 大家都愣住了。丁哥儿却在喃喃地道:“发大水就是发大水,难道还有原因的?” 智仁微微一笑,这才缓缓地道:“禹王冤杀神龙,那龙之魂堕入人道,其怨气却冲上九霄,直下九河,将那九河之堤撞出一个缺口,大水从天而降,顷刻间淹没了湘汉两川,直与巫山齐顶,大地汪洋,水愈发得高涨,亏得女祸以五色石补之,那九河之堤方保无虞。禹王循着神龙旧路,导江入海,大水方退。但那道怨气已凝成乌云,收集起九河漏水,滂沱而下,幸得巫山神女托起巫山,将之镇于山下,从此,巫山终年云雾缭绕,不能散去。而那怨气虽困于山中,并不安份,有时冲出一丝,江汉便要大水成灾,如果那怨气全部冲将出来,只怕又似当年一样要天下洪涛了。今年这场大水不是没有来由的,只怕那怨气经历了数千年的围困,终于要冲出来了。这场大水只是个征兆,老纳若没有说错,无人收拾残局,那怨气一旦冲出牢笼,只怕还有更大的水患,到时这九州之地尽数变成海洋,世上再无中国了。” “哦?”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若非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我只怕要笑话于他了。此刻我却是深信不疑,无怪那五台山的老和尚让我此来化解冤孽。冤孽,冤孽,竟然是这一场大水。 “那又该如何收拾呢?”灵儿也是将信将疑,忙问道。 智仁叹了口气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谁的怨气还需谁去收。” “大师是说要秋大哥来消这场灾难啰?”东方太保问。 智仁点了点头。 “否则呢?”灵儿却问。 “否则等那怨气冲出,少侠只有以死谢罪,以血洗怨,不过,那那时,你将万古不复,灰飞烟灭了。” 大家一时间心情沉重起来,默默无语。 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强自镇定了半天,才哑声问道:“不知该如何来收拾呢?” “少侠可听说过这样的歌谣:‘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 “这不是预言七星宫与七宝宫的歌谣吗?”我几乎是叫出声来的。 “不错,许多人都如此认为。”智仁点了点头,却又道:“其实非也,此歌谣是说等到七星灭,破七宝的时候,禹王便会出现。禹王出世后,这天下就会太平了。” 大家都怔住了。 “大师,那禹王到底是何物?”我又问道。 “禹王者,剑也!”他告诉我:“当年禹王以此剑号令群龙,便也是以此剑斩了神龙。大禹治水之后,深知那神龙留下了祸患,故而将剑遗在人间,只有飞龙传人才可得之,再以此剑去斩断怨气,化解罪孽。” 原来这禹王指得是一把剑,亏得那七星盟的老头子胡猜乱测,硬说是个人。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好笑起来。 “大师是说让我家相公去得了这把禹王剑,来救万民吗?”灵儿恍然大悟。 智仁点了点头。 “那么,这剑又在何处?” 智仁却摇了摇头,道:“此剑藏在何处,几千年来无人能知,但明月禅师却知道线索。” “哦?什么线索?” “只要得到两样东西,那剑自然会找到。” “哪两样东西?” “一张图,一把钥匙。” “这图与钥匙又在何处?” “一个在七星宫,一个在七宝宫。” 大家再一次愣住了。 “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以来,这世上万物繁荣,和和美美,但不久,人有了私欲,便有了邪念,上天怪罪下来,于是有了三百年一次小劫,五百年一次大劫。五百年前,一个叫张道陵的天师化解了一场劫难,便发现了禹王神剑,知道日后定要用上,于是将之藏匿,生怕为人损坏。”智仁慢慢地说着这些陈年往事,我们都是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张天师藏好剑后,留下了一张图,一把钥匙,他又怕为人同时得去,依旧找到神剑,便令门下两名弟子分别掌管。这两名弟子虽然同出一师,却是格格不入,互不相容。等天师仙去之后,两人为争权夺利,厮杀起来,却又旗鼓相当,不分胜负,都生怕对方将先师遗于自己手中的宝物夺去,于是一个修了七星宫,一个建了七宝宫,分藏宝物,两个人的门下也就一个入了白道,一个入了黑道,从此天下武林有了黑白之分,各说各有理。后来七星宫的人建立了七星盟,而七宝宫的人建立了七杀门。随着几百年过去,江湖中只知道这七星盟与七杀门抗衡,却不知事情的源由。” “原来七星盟和七杀门是这样来的。”众人如梦方醒。 “七星盟自然以七星宫为圣地,而七杀门也自然以七宝宫为圣地,不是内部的人,谁也靠近不得。据说这两座宫都是由七座宫殿组成的,都有着神奇的魔力,能成为其中某个宫殿的主人,在那个宫殿里,他就会有无穷的功力,可以战胜任何一个胆敢侵犯的人或者是妖魔鬼怪。几十年前有一个叫连江海的大魔头,修成了绝世之功,在江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匹敌,但他就是在侵入七星宫后销声匿迹了,连尸体也没有留下来。所以,这七星宫与七宝宫便成了两大武林禁忌之地,外人不论是谁,根本靠近不得。” “这么说,七星宫就是由七星盟守卫,七宝宫是由七杀门来守卫的啰?”我问。 智仁却又摇了摇头,道:“初时,七星宫只有一派持掌,后来它却分出了许多的门派,而这些门派有的已经流于平凡,没有什么能力了。为了能够守住七星宫,使之长盛不衰,所以其中一任的继任者便引进了新鲜血液,让有能力的人来做七星宫的主人,这样就有了从天下的各门各派能人中选取的规定,这就是所谓的武林大会,也就形成了现在的七星盟。而那守卫七宝宫的一派成立了七杀门,非常诡秘,但几经劫难,只怕也与七星盟成立之初一样分化了;据老纳所知,那七杀门是越化越小,不似七星盟这样越来越大;若是如此,那守七宝宫之人未必全是七杀门的人。” 我已然明了,这就象是信基督的不仅有东正教、新教,还有天主教,他们自己也互相争持,可是当与伊斯兰教冲突时,却又紧紧地抱成了一团。 “大师之意是要我们破了那七星宫与七宝宫吗?”灵儿聪明得很,问到了问题的核心。 智仁点了点头。 “这怎么能行呢?”东方太保叫着站了起来。 “只能这样。”智仁坚定地道:“只有得到那图与钥匙,才可得到神剑;也只有破了七星宫与七宝宫才可得到图与钥匙。” “就不能让他们将图与钥匙拿出来吗?”丁哥儿天真地问。 “谈何容易?” 我清楚得很,这个时代的人远没有我那个时代的人开化,个个看似忠义,其实愚昧无知,既然建宫之时,师祖已号令其来保护,他们便是死也不会让我这个外人得之的。我如果要得之,只有抢,只有夺。哦,虽然那个禹王不是人,但老头子还是算对了。 “这样不行!”东方太保再次叫道:“七星宫一破,天下武林便无依存之所,正让那些魔头们高兴!” 智仁却道:“不仅要破七星宫,还须破七宝宫。” 丁哥儿却笑了起来,道:“大师就让我们去吗?” “你们是飞龙的朋友,必须为天下生灵着想。” “这怎么可能?就我们这几个人,别说破宫,只怕连那个老头子都打不过。”他也叫了起来。 “不可能也要可能。”他异常肯定。 灵儿却沉思了良久,这时方道:“那七星宫此刻正守卫森严,若过些时候,等他们松懈了,或许咱们有办法去偷。” 我也点起头来。 智仁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们必须要在三十日之内完成。” “大师此话怎讲?”我忙问道。 “你们大概还不懂其窍。”智仁无奈地道:“破七星宫需要七星连珠,即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星同为一线;破七宝宫得宝时,却需要在月蚀时分;这两宫为何要如此破法,老纳也实实不知,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老纳却知道,那道怨气会在今年日蚀之时冲出,因为此刻魔道陡增,正气黯然。此乃三极!” “哇,谁又能赶得如此之巧?”丁哥儿惊叹着。 “今年却正赶得巧。”智仁幽幽地道:“也许张天师已料知会有今日,才会有当初的决定。唉,冥冥之中,还是给了飞龙一个悔过的机会。十日之后,先是七星连珠;过得十日便会有月蚀,再过十日又会有日蚀。” “你这不是逼我们马上就去动手吗?”东方太保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对着智仁喊了起来。 智仁只是一笑,道:“老纳并非相逼,老纳是为天下人着想,以一己之私,而坏万众生灵,东方施主可认同?” 东方太保也有些不快,冷冷地道:“若果真让绿林帮与七星盟、七杀门相斗,其结果不说大家也会想得出来,到时,这天下武林中能得最大利的只怕就是少林派吧?” 智仁微微笑道:“东方施主可以不信老纳所言,七星盟也好,七杀门也好,或者是绿林帮,对于少林寺来说,不过世外浮云而已。但老纳就是不说大家也应该知道,少林派的门徒广布五湖四海,也是中华武学的发源之一,早已是天下第一的门派了,其它门派只怕再用上五六十年也赶之不及的,少林有此必要来挑拔你们吗?老纳只是替老友为秋少侠来解缘,如今已经说破,信与不信只在你们。” 东方太保一时语塞。海妹半天未语,这时却看了看我,肯定地道:“我生死都会随着大哥走。”东方太保愣了愣,不再作声。 “我当然也是了。”丁哥儿生怕落后,连忙表白。灵儿却没有说话,而是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 “大师也跟我们在一起吗?”我这样问道,心里却是极希望他能帮忙。 智仁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地道:“老纳说了是为老友说缘的,老纳自身并未卷入这场恩怨里,何况老纳自知身将不久,只怕有这个心也无这个力了,还请恕老纳的缩退。” “哼,……”丁哥儿不满意地要说些什么,我连忙阻止地拉了他一下,这才说道:“在下也不敢老是打扰大师清修,大师此来,为在下说解怨孽,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 “少侠尽管放心,老纳虽不能亲临,但老纳那好友明月禅师已经转世,在危急时刻,他自然会出现的。”智仁又说。我却是半信半疑。 “其实,七星宫与七宝宫并不可怕,大乘万行,大悲为先。”最后,智仁长老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人最重要的是精神,只要精神不倒,信心就不会败;信心不败,则无坚不摧,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人都是有潜能的,可以移山也可以填海,能力是无限的,只要你敢于去发挥。同样的,再强大的敌人也会有弱点,只要抓住它一击而中,他自然会倒下。少侠切记切记。” 我想起了刘海蟾的教导,深深地点了点头。 智仁大师并未多作盘桓,告辞而去。 第二十二章 道破前缘(七) 我听着灵儿幽幽的琴声,走到了她的身后,她正弹着那首初次相遇时我曾唱过的歌。蓦然间,只听得“铮”地一声,一根琴弦断了,她僵持在那里,我也怔住了。这是不祥之兆吗?我不敢胡猜乱想。 良久,我听到了灵儿的哽咽声,在问:“你决定了?” “是的。”我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 “还有谁?” “只和丁哥儿。” “就你们两个人吗?” “嗯。”我答着:“海妹还有个孩子,我不能连累她,东方太保又是老头子的弟子,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我呢?你就没有想到我跟着你吗?” 我呆了呆,恳切地道:“不,灵儿,你给我的太多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你早就清楚了我的来历,你还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我。这一次不同,这将是我最后的一战,或许能够解脱,或许灰飞烟灭。不管怎样,其结果是一样的,我将离开这个世界。在这世上,我对不起的只有你,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听,我的灵儿,不要等我,不要为我做什么,只当我是个过路人,一个梦一样的影子,把我忘记,就象从来也没见过我一样……”我强忍着无限的悲伤,将泪水流在心里。 “不!”她猛然回过身来,扑到了我的怀里,眼泪象雨一样洒下,沾湿了我的胸口。“不!我不能离开你,我要和你同生共死,同甘共苦。我是你的人,你走到哪里,我就要跟到哪里。”她呜咽着,但异常坚定地道。 我心如刀搅,但依然理智,长叹了口气道:“灵儿,听我的话,你还有你的生活,是我闯了进来。原谅我,在这个世上除了那个前世与我有缘的女人,我本不该再有其它情爱,可是不知怎的,一见到你我便无法自拔了,是我害了你。” 她忽然抬起了头,却是在含着泪地微笑,我正诧异之时,却见她当着我的面解开了衣裳,露出贴身的红肚兜,那肚兜也解开来,露出了雪白的胸膛,我惊奇地发现,在她两乳之间,竟也有一个与我心口一模一样月牙形的胎迹。这是怎么回事?我愣住了。 “我与你有没有缘?”灵儿问道。 “这,……你怎么也有这个印迹?”我激动起来,她总是裹着肚兜,我从未见过她的胸口。 灵儿重新整理了衣服,喃喃地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的梦境,我也时时梦到,从渭河渡口见到你开始,我就在怀疑你是我梦中的人,后来看到你心口的胎迹,便已经晓得你就是我要找寻的人。” “可是……可是翩翩……”我清楚地记得翩翩的心口也有这么个印迹。蓦然间我想起来,翩翩的胸口是疤痕,并非胎迹,伤痕是这一世留下的,而胎迹却是前世留下的。想到这里,我心情霍然开朗,紧紧地搂住了灵儿,再也舍不得放开。啊,我是多么傻,自己的爱人就在身边,却要去将一个不爱的人当作爱人。可是翩翩呢?难道她才是我在这世上所害的人吗? 这一份意外的惊喜之后,灵儿呢喃地问我:“我们注定的姻缘,分不开的,你还丢下我吗?” 我愣住了,思忖了半天,还是道:“不,灵儿,这样我更要为你着想,就算我求你行不行?不要跟我去。” “你是怕我拖累你吗?”她怀疑地道。 我一动,点了点头,道:“是的。” 她不再吭声,我知道我这话已经伤了她的心。 我们默默地互相注视,谁也不说话,这种生离死别其实就是这么无言,这么无奈。 “为我唱一支歌吧?”她恳求着。 我答应了,歌声随即飘了起来:“我死了的时候,亲爱的,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须浓荫的柏树;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我再不见地面的青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再听不见夜莺的歌喉,在黑夜里倾吐悲啼;在悠久的昏墓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我也许,也许我记得你,我也许,我也许忘记。” 这首忧伤的歌打动了每个人离别的心肠,我却知道,过了今夜,明日开始,该有一场震悍武林的战斗,其意义最少要影响百年江湖。 第三部 战斗 第一章 七星宫 我和丁哥儿来到了汉阳峰下,那七星宫就建在此处的康王谷中。 整个七星宫包括七星圣坛与七个分坛,实则是八个关卡。那七星圣坛便是藏宝所在,屹立于大汉阳峰之巅,也是七星盟的盟主老头子驻守之地。要到达七星圣坛,非要从康王谷而上,经过七个分坛。这七个分坛分别以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星命名,日坛称为太阳宫,由终南山派的无极道长刘海蟾坐镇;月坛称为太阴宫,由白家庄的鹰爪王白朴坐镇;金坛称为太白宫,由天台山派的度世菩萨广禅僧坐镇;木坛称为太岁宫,由崆峒山派的白眉老祖周心远坐镇;水坛称为辰星宫,由武夷山派的东海玄女林英子坐镇;火坛称为荧惑宫,由峨眉山派的横眉老尼冷无情坐镇;土坛称为镇星宫,由北燕山派的第二李广李自笑坐镇。这八个人我都认得,而且都非常清楚,此中以老头子的武功最高,以李自笑的武功最弱,虽说对付老头子我心中没有底,但对李自笑,我却充满了信心。 七星宫 第一节 谷帘庄(一) 原以为到了康王谷,我们就可以进入镇星宫,见到李自笑。可是刚到谷帘庄,便遇上了三世家的人,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带着慕容龙、慕容虎、慕容娇儿、南宫雁和一帮家丁堵在了庄前,只是少了东方闪烁。我早就知道,这三世家是依赖七星盟而得保太平的,就象是七星盟的走卒,总希望挤身进去,却没有这个能耐。此时,七星盟再劫难逃,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了前哨。 “老头子果然没有说错。”当听完我说明来意,慕容致情冷笑着道:“你果然就是禹王,果然是七星盟的灾星。” “不!”我纠正道:“禹王是一把剑,不是人。我必须拿到这把剑,才可以救万民于水火。” “哼!这种话连三岁的毛孩子也哄不过。”南宫长胜插言道:“你又是什么人?让你拿到禹王剑,只怕天下已经大乱了。” “我是飞龙传人,只有我才可以消解这场冤劫。”我一本正经地道。 “你去骗傻瓜吧!”南宫长胜揶喻着。 娇儿和雁儿一直都在倾听我的话,南宫雁没有答话,在一旁沉思,慕容娇却忍不住地道:“爹,月哥哥不会骗人的,他说得肯定有理。” “我们的妹妹怎么总是向着外人?”慕容龙不满意地道:“难怪人家说女孩子是别人家的人,这话一些不假。”慕容致情也呵斥着:“女孩子少插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娇儿撅了撅嘴,看了看我和丁哥儿,不再答言。 丁哥儿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忿忿地道:“大哥,他们听不进好话,咱们硬从这里闯过去。” “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便可以大破七星宫吗?”南宫长胜冷笑一声,道:“我原以为是多厉害的魔头到来,谁知是你们。实话对你们说,便是响马帮所有的人到来,也攻不到汉阳峰,只怕连我们这谷帘庄也闯不过去。” “三叔,他有幻影飞龙,只怕咱们不是他的对手。”慕容虎低低地担忧着。 南宫长胜轻蔑地道:“幻影飞龙又有何了不起?当年老魔头连江海不知比他厉害了多少倍,不也丧命在了七星宫吗?” “好,我们就闯给你看一看!”丁哥儿好强地说着,已经拔出了剑,就要冲过去,我见慕容致情在一旁一直在思索,连忙拦住了他,问道:“慕容前辈可有何见教吗?” 慕容致情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紧了我,半天才问道:“你说你是为救万民来寻禹王剑,那七宝宫也藏着一样的宝贝,你为何不去先攻打他们?而要先攻七星宫呢?” “二哥问得好。”南宫长胜喝采道,仿佛受到了提醒,口若悬河地叫嚷着:“相思野龙,你的诡计还要施逞吗?你是七杀门的人,掌握了响马帮,又想统领天下,这才编出那个故事,为你剿灭七星盟寻个借口。我说凭着你们两个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想来你们只不过是头阵,后面一定还有大批人马到来。幸亏老头子早有准备,你们想剿平七星盟是痴心妄想,你们七杀门的野心从前没有得逞过,今日也不能得逞。” 我等他说完,这才不急不慢地一笑,道:“我若有如此的野心,还在乎你们七星盟吗?只怕早已得了天下,当了皇帝。我不仅要破七星宫,还要去破七宝宫,这个秩序是不能颠倒的。” “这是为何?”慕容致情问道。 “是因为得七星宫藏宝时需要七星连珠,而得七宝宫藏宝时却要在月蚀时分,这个秩序是老天定的。” 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都一愣,只听南宫长胜道:“什么七星连珠?月蚀的?你又是在唬谁?”我知道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七星宫的真正秘密,也许还是第一次听我说起。 那慕容致情想了想,又道:“不管你为得什么,我们是绝不能让你们靠近七星宫的,不然便是我们的失职。” “如此说来,我们只能硬闯啰?”我道。 他点了点头,却又道:“我也知道,以我们的功夫,不是你相思野龙的对手,不过,这谷帘庄能不能闯过去,那还要看你们的造化。” 听他如此说话,我已知道这谷帘庄中一定暗藏着无数的杀机。 久未答话的南宫雁这时忽然说道:“秋大哥,七星宫不是好破的,别的我不知晓,只这谷帘庄已是龙潭虎穴了,二伯没有说错,你可真要斟酌细想一番。” 我点了点头,感谢她的提醒,还是坚定地道:“我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勇往直前。” 她的眼睛闪烁着,盯着我,叹了口气道:“秋大哥,你要知道,我们三世家也是身不由己的,身在其位,哪能渎职?” “我知道。”我答着,隐隐地听出了什么。 “雁儿,你与他说这些干什么?”南宫长胜不满意地喊着:“他要找死,让他来!” 南宫雁并不理会,依然道:“我祝大哥能遂心愿,这里还请大哥原谅我以前的冒犯。” “以前的事,我早已忘了。”我道。 她却惨淡地一笑,道:“那好,我们在谷帘庄里再见吧。”说着拉住慕容娇奔进了庄里。我有些心酸,自从南宫世家惊变后,尤其是在她母亲自尽之后,南宫雁便象是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人也消瘦了许多,今日她的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娇儿!”丁哥儿大声喊着,但被南宫长胜挡住了,慕容娇儿只回了下头,已然进了庄。 “相思野龙,我们庄里头见!”慕容致情招呼了一声,也带着南宫长胜和两个儿子奔进庄去。 我和丁哥儿一步步走进了谷帘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低声叮嘱着:“千万小心,不要乱撞。”丁哥儿点着头,也明白这里的险恶,道:“我知道。” 这座庄子里面倒是街道整洁,屋舍成列,却无一个人影。初秋的风刮着树叶在地上飞旋,我侧耳倾听,除了风,没有一丝声响,连鸟叫鸡鸣都听不到,我们是处在了一座死了的庄子中,若不是眼前的房屋还座落着,我真要以为是到了一座废墟里。 前面是一棵大樟树,绿叶如荫,如同伞盖。那树下有一口井,井上架着个辘轳,便是寻常的村庄模样。这大树所在的地方是个路口,共有九条路通往九个方向,除了一条路是我们来的方向外,每一条路都隐在了一所宅院之后。 面对如此众多的路,我犹豫起来,不知道该走哪一条,真后悔没有带着灵儿,这一定又是一个阵法,只是我这个没有耐性的人,没有好好却学一学。 丁哥儿也失去了往日的爽利,抓耳挠腮起来。他当然记得曾经在大洪山一样是选路走,因为自己的莽撞,险些丧命的情景。他只是想了一下,眼睛突然一亮,对我笑道:“混球,我们就让老天来选,看看该走哪条路?”我正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将佩剑举起,默默祷祝了片刻,忽地抛起,那剑在空中旋转起来,当啷啷地一声落在地上,剑头正指着一条路。 “走这里!”丁哥儿捡起自己的剑,对我喊着,便迈步而上。事到如今,也只能闯一闯了。我随在他的身后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叫道:“慢着!”丁哥儿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我。我拔出剑来,在这条路口处画了个五角星作记号,他已然明了,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我答道:“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了,这条路还不知通不通畅,但愿不要在此处耽搁得太久了。” 我们一路走,一路画着记号,奇怪着并未遇到麻烦。绕过了那所大宅,前面出现了一座亭桥,下面溪水淙淙,上面一座木桥,桥上搭着亭子,又可以歇脚,又可以避雨。这条路便是从这亭桥之上穿过,有十余米长。 丁哥儿一脚踏上桥去,猛然叫道:“不好!”,来了一个铁板桥,两支利箭“嗖”得一声飞出,从他胸前擦过,我在他的身后数尺远,忙一侧身,那两只箭贴身而过,钉在了桥头的大树之上。谁知,这却触动了机关,并排着一阵箭雨从桥中射出。这桥面只有这么宽,哪里容人去躲,丁哥儿一滚落下桥去,我惊得大呼,也不能多想,飞身上了亭上。这瓦上哪知也有机关,忽嗒地一声,蹋落下来,我一脚踩空,手已扒上了亭檐,向下看去,不知何时,桥上的木板已经大开,露出了清澈的溪水,这水中分明插着无数的利刃,落下去定当万刃穿身。我急得大喊:“丁哥儿!丁哥儿!你在哪里?”桥下传来了丁哥儿的回答:“我在这里。”我翻身跳到桥头,原来丁哥儿正双手扒在桥沿上,悬在了半空。 “你挺住!”我叫着,一步步沿着桥两边的支架走到桥中,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抓住了他的手,喊了声:“上来!”。我一使劲,他一蹿,已然立到了桥架上。却听得桥的另一头有人正喊着:“你们上了断魂桥,还想下来吗?”我顺声望去,原来是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龙。这慕容龙说着已然放起火来,桥头立刻大火冲天。那边的桥头,大火也烧了起来,那是慕容家的二公子慕容虎所放的,他不知躲在了哪里,等到我们上桥才现身。 看来,这是他们算计好了的,慕容家两位公子各在一头,只等我们上桥,进入他们的埋伏,他们是必要至我们于死地的。 这座桥已然中空,只有桥架子,没有桥板,我便是想要跃到桥头也无处借力。桥被烧得噼叭作响,眼见着要断了。 “混球,你过去!”丁哥儿喊道,猛然抱住了我的腿,把我向桥头扔去。我借着他的劲力腾空而起,却听得“喇啦啦”一声巨响,那桥的一头已经掉到了水中。我顾不得许多,在半空中一个“冲天之鹤”,剑已拔出,稳稳地立到了桥头,未等慕容虎动作,已然点中了他的肩井穴,顺手一剑砍下,桥头一棵三十米高、碗口粗的毛竹应声而断,向桥的那一头扑去。“丁哥儿,快跳!”我喊了一声,丁哥儿猛然跳起,那桥又一声巨响,整个地倒在了水中,依然熊熊地燃着火。那棵毛竹已经搭在了河上,丁哥儿落在上面,呼呼地喘着气,对着我笑了起来,我也笑了。 慕容龙在溪的那头惊得目瞪口呆,也不顾自己的手足兄弟,生怕我们过去寻他的麻烦,转身逃了个无影无踪。 我拍开了慕容虎的穴道,丁哥儿不容分说,哔哩叭啦地先打了他几个耳光,哪里在乎他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妻舅。我劝了半天,他才消了气。慕容虎鼓着腮帮子还在装着蒜:“你们以为过了桥就没事了吗?” “有没有事,我们不怕。”我说:“不过得委屈你一下,在前面带路。” 丁哥儿不知从何处找来了条绳子,绑住了慕容虎的胳膊,牵着绳子,在后面吆喝着:“走!快走!”仿佛是在赶一条狗。 七星宫 第一节 谷帘庄(二) 一路上,再没有出现差错,可是我却越走越奇怪,远远看到一棵大樟树,等到了近前才发现,我们又回到了路口,只不过是从一条路去,从另一条路回,去的那条路上,我的画的印迹依然清晰。 “这是怎么回事?”丁哥儿也惊讶地叫了起来。 “我们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我道。 “怎么会呢?咱们不是一直在向前走吗?没有转弯呀?”丁哥儿依然不解。 “这是九宫阵,谅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不识得的。”慕容虎得意洋洋地道。 “这没有什么。”我安慰着丁哥儿:“这九条路中,一定有一条可以通到康王谷的。”我肯定着:“如今,我们走了三条路,还有六条,咱们再走走看。” “嘿嘿!你们不怕死便去走吧!”慕容虎冷嘲热讽着。 丁哥儿的剑却横在了他的脖颈下,轻轻一压,一道血痕已然出现,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的脸立刻大变,颤抖着问:“你……你要怎样?” “我要你说该走哪条路?不然我就杀了你。”丁哥儿威胁着,他的智力也有了长足的进展。 “不,不,我不知道。”慕容虎高叫着。 “你会不知道?”丁哥儿的剑又递进了一步,血已经流了出来。 “我真得不知道!”慕容虎几乎是在嚎叫。 “也许他是真不知道。”我生怕丁哥儿一怒之下真将他杀了,到时莫说慕容致情与他为仇,只怕娇儿也要离他而去了,连忙解劝着。丁哥儿这才冷哼着放下了剑。 “我是真的不知道。”慕容虎哭出了声来,他确实被丁哥儿吓坏了,脖子在一个劲儿地蹭着肩膀,试探着是否掉了。 “难道你爹没有告诉你吗?”我问道。 “只有爹与三叔了解这里的所有机关,他们只让我们反守各条路,其它再未作交待。”慕容虎老实地告诉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当下只得道:“那好,你就在前面带路,我们走旁边这条路。”他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惧色,想要哀求些什么,却被丁哥儿一推,已上了路。 这条路与前一条一样,先是极为平静,走至半途,要经过一片竹林,慕容虎如何也不肯再走,我已猜出这竹林一定与方才那条路上的桥一样,布满了陷阱。丁哥儿却不管慕容虎的畏惧,硬逼着他步步走进林去。 慕容虎边走边嚎叫着:“大哥,是我,不要乱来呀!”很显然,这条路上的机关是由慕容龙控制的。我们由着他喊,也是给慕容龙一个警告。 走着走着,丁哥儿不知怎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抹了一层猪油,走在前面的慕容虎却跳了过去。那慕容虎显然早有准备,见丁哥儿身子一歪,他突地往旁边一蹿,逃进了林中。“别跑!”丁哥儿已经跳了起来,跟着追去。 “丁哥儿,别追!”我连忙在后面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丁哥儿也进了竹林,只听得他“啊”地大叫了一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侧,把我吓了一跳,连忙抢身入林,刚跑了两步,便觉得脚下发软。我暗叫不好,腾身攀住了一根竹子,向前弹去。我身后的地上听着喀喇喇地响,已经裂开了一条大缝,那缝里还往上冒着白气,伴随着是一股浓烈的石灰味。 我不敢在地上行走,好在这里竹子茂盛,不到五步必定会有竹子,于是我选择了在竹子上跳跃飞腾,就象一只敏捷的猴子。我闯进了竹林深处,一眼便看到了被倒吊在一棵树上的丁哥儿,他显然是刚才踩上了圈套,才被吊起的。 “别过来!”慕容家的兄弟就在旁边,慕容龙一手拿剑对着绑在另一棵树上的绳索,一边警告着我。我停止在竹子上的跳跃,攀住一棵毛竹,这才发现丁哥儿的头下便是热气沸腾、冒着水泡的石灰坑,他的头发已经落到了石灰水里,只要那边绳索再放长一尺,他的头一定会全部浸在里面,煮一个皮糊肉烂。 我跃下了竹子,试探着走了一步,希望能挨近些,便是慕容兄弟砍断绳索,我也能飞快得抓住。可是我的意图根本无法实现,那一对兄弟也很紧张,慕容龙举起了剑,再一次警告着我:“你如果再走一步,我们就砍断绳子!”我只好又停了下来。 丁哥儿尽管被那石灰蒸气薰得睁不开眼睛,但依然傲气地发着横:“大哥,别管我,把这两个下流坯子给我干掉,替我出出气。” 慕容虎生怕我听从了丁哥儿,脸上露出了惧色;慕容龙却不以为意,奸笑道:“相思野龙不是不顾兄弟的人,是吧?”我强压着怒火,紧攥着拳头,直后悔当初怎么就放过了这两个不学好的公子。 一只地鼠突然从边上蹿过,慕容龙眼疾手快已抓到了手中,对我笑了笑,道:“秋帮主想看一看煮老鼠吗?”说着将那地鼠扔到了石灰水中。那地鼠“吱”地叫了一声,挣都未挣,已经漂了上来,皮都脱落了。我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得问道:“你们要怎样?” “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他却答道:“我要你按我的话来做。” “大哥,别听他的,别管我!”丁哥儿还在要强地喊着。 我点了点头,却答道:“好,我听你的。” “你是个浑蛋,你怎么能听他的摆布?……”丁哥儿在骂我。 慕容龙哈哈大笑,我却听得出他的大笑,其实是在掩示自己的胆怯。 “我要你丢掉剑!”慕容龙在命令着。我丢掉了剑。“坐下来,解下腰带自己捆住自己的脚。”他又在命令。我面无表情,只有按着他的话去做。 “混球,混球,你是个混蛋!……”丁哥儿在狂骂着,我任由其骂。 我坐在了地上,自己捆住了自己的脚。慕容龙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很是得意,但还是不敢靠近我,他想了想,再一次命令道:“我知道你怀里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匕首,现在,我要你把它扔过来。” 我心中一动,已经有了主意,一只手伸进怀里摸着,另一只手垂到地上,已经悄悄抓住了地上的剑。 “快点!”慕容龙催促着。 “好,我就给你!”我已经摸到了穿心匕首:“你接住!”我喊了一声,迅捷地掏出了匕首向他甩了过去。那匕首象一道电光只一闪已飞驰到了他的面前,慕容龙如梦方醒,但为时已晚,只听“当”地一声,那匕首激射中了他手中的剑,那剑从他手中脱出,被那匕首带着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仿佛是纸作成的一样,匕首穿透了剑身。慕容虎就站在树干边,紧盯着依然在自己左肩上颤抖的剑身呆呆发愣,不知是在惊叹穿心匕首的锋利,还是被我千钧的力道慑服。我却是刻不容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跟着射出了抓在手的飞龙剑,人也跟着飞纵过去。那剑带着风声直射慕容龙的咽喉,这一击并不是想要他的性命,无非是逼他往后躲闪,远离那根拉住丁哥儿的绳索,我可以趁机赶到。 慕容龙对我是一直有戒备的,这一剑他本来完全可以躲过,也许是被突变惊住,等他反应过来,那剑已经到了他的眼前,他根本来不及躲闪,眼见着飞龙剑就要刺穿他的哽嗓,急切间,他随手一带,竟拉住了身边的兄弟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得“噗”地一声,那剑已扎入了慕容虎的左肩,慕容虎“啊”地痛喊了一声,倒在地上,我也蹦到了近前。慕容龙再也不顾自己兄弟手足,拔开了他的腿,飞快地逃了出去,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林子的深处。 我也没空去追慕容龙,连忙拉起绳子一头,将丁哥儿提了上来。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正在惊悸不已,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能不让他心跳?我也解开了绑住脚的腰带,重新系上,这才扶起倒在地上的慕容虎。他面无人色,浑身颤抖,那把剑几乎穿透了他的整个肩膀,血流得满身都是。他也许还可以忍受这份疼痛,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现在他最怕的应该就是又一次落在了我的手里,他心里或许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活的机会了。我拔出了飞龙剑,血溅了出来,他嗷叫一声,倦缩成了一团,低声呻吟着,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我在草上擦净了剑上的血迹,还入鞘中。 “他妈的,杀死他!”丁哥儿缓过劲,站起来骂着走上前。我取出刀伤药,撕下慕容虎的袍角,拭去他伤口的污血,为他包扎起来。慕容虎停止了呻吟,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丁哥儿很是生怕,还在嚷着:“他害得老子好惨,你还为他治伤,不如让我一剑结果了他,免得他再害人。”我生怕他胡来,不冷不热地提醒道:“你杀了他,你以后怎么去见娇儿?”丁哥儿愣了愣,有些气急败坏:“哼,这两个狗东西着实可恨,若不是看在娇儿的份上,我早就在好几个月前把他们结果了。” “其实他现在比谁都难过。”我冷冷地道:“他哥哥用他来作挡箭牌,这不能不是慕容世家的悲剧。”我站起身,拔下钉在树上的穿心匕首,重新揣入怀里,转过身来,唤着丁哥儿:“走,我们走!” “怎么,就这么放过他吗?”丁哥儿有些不解恨。 “冤家宜解不宜结,难道你还要带着他碍手碍脚地上路吗?我想经过今天之后,他会分清好歹的。”说着,已向路上走去,丁哥儿只得跟在了身后。 “你们真得放过我吗?”慕容虎忽然在后面颤抖着问。 “是的,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仇。”我头也不回地告诉他,已经走出了很远。 七星宫 第一节 谷帘庄(三) 我和丁哥儿回到了大樟树下,走来走去,还是在绕圈子,从一条路去,从另一条路回。 现在,包括我们进村的路,这九条路中,我们已经走了五条,还有四条路没有走。我的心里却在打鼓,隐隐感到不大对头。 “这九条路中肯定有一条可以走。”丁哥儿肯定地说:“如今还有四条路没有走,我们再走走看。”他说着,已经冲上了一条路,我紧紧跟在其后。 这条路依然平静得很,走至半途,却见一座祠堂挡住了去路。这路是通到这座祠堂的,门口的牌匾上写着“陶公祠”三个大字,原来这祠堂是纪念晋代大诗人陶渊明的。 “混球,这回我们走对了吧?这个庙里一定有路。”丁哥儿喜形于色,就要闯进去,我一把拉住了他,担心地道:“我总觉得这个祠堂是为我们布下的陷阱。”他有些胆怯,停在了门口。 “我进去,你在外面离远些。”我吩咐着。已经越过了他,轻轻推开了祠堂的门,“吱”地一声,那门开了,没有障碍。祠堂里面空空荡荡,十分干净。堂的正中挂着幅陶渊明的全身画像,前面的香炉里还袅袅地腾着烟,香炉两边是从屋顶垂到地的布帘,写着“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两边的墙壁上各刻着他的两部名篇,一个是《归去来兮辞》,一个是《桃花源记》。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祠堂,以剑触地。我上过几回当,生怕再同以前一样被关到地底。但这地是结实的,砖也是牢固的。我放心地走到那幅挂像前,以敬仰的心情拜谒这位中国古代的大文豪。可是当我正要下拜之时,忽听到门外有响动,丁哥儿忽得大喊:“大哥小心!”我一怔,蓦然一张大网从上到下罩了下来,无论从哪个方向我都无法逃脱。 我的剑象秋风扫落叶一般向罩来的网划去,但还未碰到网便不得不用来自卫。不知这四周怎得突然飞来许多 的弩箭,我只能以剑拨打,且先顾得性命再说。那些弩箭全部掉到了地上,那网也罩上了身来,不容我挣扎,已经勒紧,将我悬了起来。 门外的丁哥儿也遇到了麻烦,我听得叮叮当当地一阵响过之后,便寂然了,也未听到他的叫,也未听到他的喊,也未知道他是生是死。 “哈哈,哈哈!”南宫长胜大笑着出现在我的面前:“相思野龙,你还敢闯七星坛吗?连谷帘庄都过不去,还是老实地回姥姥家去吧!”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我只能暗恨自己的大意,光注意了地上,却没有注意顶上。此刻我也只能骂道:“你难道只敢以这种鬼伎俩来害人吗?有本事敢与我正面交锋吗?” “嘿嘿!”他却不以为然地道:“在你进庄之前,我便警告过你,这里到处张着罗网等你进来,是你自己不够机灵,能怪谁?”他说得很是坦然,依然是那副贵族世家的模样。 “你把丁哥儿怎样了?”我平静地问他,眼睛却观着四周的动静。 “那个傻小子吗?”南宫长胜摇了摇头,叹道:“唉,可惜可惜,武功如此不错,却是个蠢才,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坑里,那坑底可都是尖厉的竹签,也不知道这时他是不是成了马蜂窝?” 我沉默了,心情却是万分得沉痛。 “来人!”南宫长胜大呼一声,静静地祠堂里马上出现了四五个结实的壮丁。“把他放下来绑了!”他命令着。那些人就要动手,忽听到有人叫着:“慢着!”已走了进来,我一看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慕容龙。 “三叔,不能放他下来。”慕容龙说着:“这小子武功总是奇异得很,他只要一落地,只怕就能脱身。” 南宫长胜听着摸着下颏的胡须,点着头,却又为难地问:“可怎么处置他呢?” “这好办,叫人就在这里乱箭射之,不让他成了刺猬才怪呢!”慕容龙出着主意,果然狠毒。 “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南宫长胜犹豫地道:“白老爷子可是再三叮嘱过的不要伤了他的性命,只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就是了。” “唉,这人可是人间的祸患。”慕容龙道:“他不死,天下就不得安宁。哧,白老头处处向着他,也不知与他之间有什么勾当呢?……” “龙儿,莫乱说!”南宫长胜马上呵斥着。 慕容龙停了停,依然道:“好,不管白盟使,可是老盟主一直就要他性命的,便是杀了他,也是合了老盟主的心意,白盟使又能说些什么?” 南宫长胜点着头,他对我也是恨之入骨,其实我只是打败过他,让他丢过脸。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经不住慕容龙有挑唆。他犹豫了半晌,终于听从了。 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我暗自叫苦,忽地脑中一片灵光:南宫雁哪里去了?不对,南宫雁一定跟着她的父亲,此刻怎不在他的身边?除非……? 我记起南宫雁与娇儿跑进庄前那看着我的闪烁眼神,我了解雁儿与众不同的性格。如果我是南宫雁,我会明知自己敬爱的大哥身陷囹囫而不管吗?不会的。但此刻是有两人同时遇难,要先去救谁呢?如果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自然是要救那个比我的处境更危险的丁哥儿了。 一排箭象饿狼一样扑向我而来,我紧握着飞龙剑,尽管浑不能动,我也要准备最后一搏。 “叮叮叮叮”地乱响了一阵,一条红影蹿入门来,替我拨开了始发来的箭。 “雁儿!”南宫长胜与慕容龙同时惊叫起来。 我的身体也跟着往下一沉,原来那网的悬绳已被砍断,我象个皮球一样灵巧地从网底滚漏了出来。 “大哥!”丁哥儿也叫着扑了进来。 我腾身直奔慕容龙而去,这家伙实在太坏,不把他抓住不解我心头之气。但那个狡猾的慕容龙一闪身躲在了南宫长胜的身后,南宫长胜的剑也举起向我击来,我不得不与他周旋。丁哥儿与那几个壮丁打了起来,南宫雁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望着父亲,生怕我会伤到他,不安地叫着:“秋大哥手下留情!”我自然要听她的话,对南宫长胜容让了许多。 慕容龙却乘着这个机会蹿出门去,生怕有人来追,头也不回地抓了把五毒针往后便撒。那种小暗器自然伤不到我和丁哥儿,因为我们已经对他有了防范。南宫雁离得远,也未伤到,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壮丁,“哎哟”着倒在了地上。南宫长胜本应该能够躲过这些毒针,却因为面对的是我这个强大敌人,哪还能分心去顾其它,慕容龙的五毒针竟有一半击中了他,任他怎么样得刚强,也不得不倒在了地上。丁哥儿跟着追了出去。 “爹!”南宫雁惊叫着扑了上去,我也收起了剑俯身去看,只见南宫长胜一脸铁青,紧闭双目,咬得牙关咯咯直响,他自然知道这五毒针的厉害,只一枚就足以让人毙命,何况他中了二三十枚。我迅速地点了他全身的几处穴道,封住血液流通,然后以自身之功力按在他的头顶灵台,从上到下,助他行功。须庾,那些针“哧哧”地从他体内飞了出来。 收住了手,我也累得呼呼直喘,对南宫雁道:“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你最好还是去要些解药来。” 雁儿用袖子替我擦了擦汗,点点头道:“谢谢你,大哥!” 我看着她闪动的眼眸,笑了笑,对她摆了摆手:“刚才我还要谢你呢!不是你,说不定我已经成了刺猬。” “他妈的,那小子本事没有,逃得还挺快。”丁哥儿骂着进来,一看就知他没有抓住慕容龙。 “丁哥儿,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他耸了耸肩,身我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这才道:“是吗?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掉到了坑里云了,幸亏我抓住了坑边的茅草才没有被扎死,最后雁儿及时出现了,我就得救了。”他说得很是轻松,只怕当时他已骇得在向上帝祈祷了。 南宫长胜悠悠醒来,雁儿忙扶住他,关切地呼着:“爹,你怎样了?” “啪!”地一声,南宫长胜抬手打了雁儿一个耳光。我们都愣住了。“你不是我的女儿!”南宫长胜有气无力地骂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当然是在怪南宫雁不与他商量就放出了我们。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丁哥儿骂了起来:“要不是因为你女儿,你在我的手里早就死了好几次,你知道吗?” 我拉了拉丁哥儿,也劝道:“伯父,你不要责怪雁儿,我知道她其实最关心的还是你,你要怪就怪我吧。” 南宫长胜只咬着牙“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我知道他对我还是耿耿于怀,只是此刻落在我的手中,没有方才的得意。 南宫雁抚着脸,泪水扑籁籁地落了下来,她抽泣着,半天才将泪擦去,强忍着悲痛,哽咽地道:“爹,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女儿,我永远都叫你爹!”她说得十分悲伤:“爹,从小到大,你还从来没有打过我,我知道你现在的苦,就象是我心里的苦。你不是怪我放了秋大哥,你是在找借口离开我。”她说着,泪水又滴滴掉落:“娘已经没有了,这些日子我看着你一天天衰老,就象这些日子你从未看见我笑过一样。就是因为老头子的一句话,你的荣誉,我的恨以及南宫世家在江湖上的威望全部变了样。我恨,我真得好恨!不管你怎么怀疑,我是你的女儿也好,不是你的女儿也好,我都只认你这一个爹,你还是南宫世家的家长,我还是南宫世家的女儿。”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耳光的复杂,原来这里面还有许多委屈。南宫世家的惨变早已传遍了江湖,南宫世家的那件丑事自然也包裹不住,这也就难怪好胜的南宫长胜与要强的南宫雁父女之间会有隔阂。 南宫长胜也是泪眼朦胧,但他还是强仰着头,生生没有让泪淌下。 “爹,我向你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割下李自笑的头,洗尽我们南宫世家的耻辱!”南宫雁忽然异常坚定地道。南宫长胜的眼睛为之一亮,却又随即黯淡了下去。 我和丁哥儿都默默无语。 我忽然有些悲哀,为什么恨总要比爱来得深刻呢? 七星宫 第一节 谷帘庄(四) 我和丁哥儿再一次回到了大樟树,面前只剩下了两条路没有走,我背靠着大树,眼望着水井沉思着。 “还有什么好想的,只剩下这两条路了,走一遭不就可以了吗?”丁哥儿在旁边催促着。 “我只怕咱们还是和刚才一样,从这条路去,那条路回,还得闯过难关。”我缓缓答道。 “那总得有路哇?”丁哥儿道:“我就不信到七星坛是从天上飞去的。哼,刚才真应该逼问一下南宫长胜,我就不相信那个老家伙不知道。” “南宫长胜不与咱们为难已是他仁之意尽了,再将机关告诉咱们,他不是背叛了七星盟,背叛了老头子吗?逼人家做不义之事又有什么好处?”我答道。 “我真不明白,象他那样的人留在七星盟有什么好处?又不是门长,又没有权力,只是人家手下的走卒,老头子的一句话,他就不能与李自笑决斗来拼个你死我活,还得替人家卖命,老婆死了白死不说,只怕自己死了都没有人来埋!”丁哥儿感慨万千。 我笑了笑,告诉他:“你要知道南宫世家与东方世家、慕容世家之所以巍然在江湖上几百年,全是托了七星盟的照顾,他们的先人也曾是七星盟的盟主、门长。如果脱离了七星盟的庇护,这些世家便会失去一切,名利和地位都将是一纸空谈。因为越是自命名门正派,对叛徒的惩罚便愈残酷。” “咳,失去了自由,作什么名门世家,倒不如你我这样,从小作流浪儿来得痛快。”丁哥儿叹道。 我只微笑,心中何尝不是这么想。但流浪儿就痛快吗?不,你连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需要争取,你没看见有多少流浪者饿死、冻死吗?这种话又何必去与丁哥儿说呢?那样徒让他心伤。 我还是在沉思,丁哥儿已不耐烦起来:“我宁愿去闯,也不愿意等。”他道:“反正就这两条路,老天既然要咱们去战斗,就不能怕死,还在乎多走一点路吗?”他说着,已抢上了一条路走去,我想了想,还是跟在了他的后面。 路还是一样的路,除了静,没有别的异常。有的时候,静的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我们没有再遇到桥、竹林和祠堂,这条路是穿行于一大片已收割的稻田里的,两边的田里已没有了水,但依然泥泞象粥一样,只有水牛的蹄印,一派的美丽的江南农村风光。远远传来了几声鸡鸣,一缕淡淡的炊烟从前方升起。我们穿过了这片稻田,看到了一座不大的农庄。 “是不是又有鬼?”丁哥儿望着那几间简陋的茅草房担心地道。 “既然来到了这里,有鬼也要闯。”我鼓励着他。我打量着这里的地形,这是一片开阔的谷地,四周为小山环抱,东南面倒有个缺口,那农庄就横在缺口处,照理说那应该是条通向外面去的山沟,那里的路才好走。可是这房子为什么要盖在路的中央?这确实让人奇怪。难道是要作一道关隘,人人必须经过吗? 一道篱笆隔开了我们和那房子,屋里显然有人,不然那炊烟不会有的。 “屋里有人吗?”我喊了一声,半天无人应答;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院子里的鸡在觅食,炊烟还在升起,但就是没有人出现。丁哥儿推门要入,却又停下了手,因为我们上过了太多的当。 正在这时,屋里却传来少女的惊呼:“救命!救命!” “是娇儿!”丁哥儿大叫着已冲了进去。不错,确实是娇儿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也跟着跑了进去。 这座农庄并没有机关,这对我来说太奇怪了,他们在每条路上都设有陷阱,这条路难道会漏过去吗? 我确信这里的确没有埋伏,从篱笆门到了屋前,又从一个屋到另一个屋,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什么也没有遇到。 “娇儿!娇儿!”丁哥儿喊着,一间屋一间屋地搜察,但娇儿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只“唔唔”地发着挣扎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着,每间屋都是空荡荡的,哪有她的影子。“娇儿!”丁哥儿仿佛发了疯一般,从头一间屋撞起,撞开门见里面空的,又去撞第二间,直撞到最后的一间房子,里面依然空无一人,奇怪的是娇儿的挣扎声也歇下了。 炊烟还在农庄上空升起,鸡鸣依然如前如故,我们置身的却是一座空空的屋舍里。 我和丁哥儿都在静耳倾听,不知何处忽地传来一丝轻响,仿佛就在屋后。这间屋有一扇后门,此刻紧闭着,丁哥儿象一头怒狮,猛地踢去,只听篷地一声,那门霍然而开,我的眼前一片碧蓝,丁哥儿“啊”地大叫一声,身子猛地往下一栽,便失去了影踪。 “丁哥儿!”我大叫着奔到门口,骤然收脚,身子向前歪了歪,险些掉下去。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扇门通向的不是路,而是死亡。原来,这座农庄是建在一处断崖上,我所看到的缺口根本不是通往山外的路,而是深谷。这座农庄盖得太巧妙了,遮住了我们的视线,再加上与周围的稻田、山丘相掩映,所以才会给人以错觉。而更绝的是这农庄的每一间房都有个后门,这最尽头的屋子也不例外,如果不打开,任谁也不知道这门通向的是深渊。 我的心倏然冰凉透顶,呆立在悬崖之顶,不知道该不该往下看。丁哥儿!我的好兄弟……,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农庄里弥漫着烟,已不再是炊烟,在浓浓的黑烟中,火苗上蹿下跳,有人已将它整个点着了。 一只手忽然摸在我的脚上,我忽然惊醒,低头看去,惊喜地忘记了一切。“丁哥儿,你没事!”我兴奋地叫着,费力地俯身拉着他爬上来,然后紧紧与他拥抱在一起。 “丁哥儿!月哥哥!你们在哪里?”娇儿的声音忽然焦急、清脆地从前面传来。 “是娇儿!”丁哥儿一把推开了我,那脸上满挂着被石头划破流着血的伤口,但也掩遮不住他的笑容。“娇儿,我在这里!”他大叫着奔向门口。 门口白影一闪,已扑到了丁哥儿的怀里,我透过烟雾,看到了那两个经过生离死别的有情人终于紧紧抱在了一起…… 火在哔哩叭啦地跳动着,整个农庄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但他们谁也不在乎。我不忍心去打扰这对流着泪、将万语千言化成热吻的恋人,可是,如果我们再不出去,只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又一个人喊着娇儿的名字跑了进来,远远在门口站住了,我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到了慕容致情那张紧绷着的脸,他也和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紧盯着这两个他曾想拆散的恋人,没有来打搅。我想,这一回他应该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任何人可以拆散的。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忽然由远而近传来,慕容致情蓦然惊醒,骂了声:“他妈的,这个畜牲!”已冲了过来,一把扯住慕容娇,大声道:“还不快走!” 丁哥儿也已惊醒,我挽住了他的胳膊,带着他跟着慕容致情向外冲去。 但,已经冲不出去了。一辆满载着木桶的马车从外面猛冲了进来,伴随着还有阵阵的爆炸声,只见火焰飞上了半空,如雨般又纷纷落下,前面根本无路可去了。 “快往后退!”慕容致情高叫着,一把将娇儿推向我,自己却向那辆冲过来的马车迎去。 “不!”娇儿急得大呼,也要冲去,却被我紧紧拉住,退回到了屋里。我自然明白慕容致情的心意,他是一个优秀的父亲,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的爱女经受危险。 转眼间,慕容致情已与马车相遇,只见他双掌扬起,往旁边一让,一掌打在了马的脸上,那匹惊马痛得“唏溜溜”地一阵嘶鸣,转了九十度,向旁边的一间屋子冲去,那屋后依然是悬崖,就在那马车掉下悬崖的刹那,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那马车上的木桶爆炸开了,原来那里面全是江南霹雳堂的火药,为的是要我的命。 我只觉得一股热浪猛地冲上来,将我们整个地抛到了半空,然后又掉落下来,却是向那深谷落去。这深谷深不见底,不要说是人,便是块石头落下去也会摔得粉碎。 就在我们被抛起的时候,丁哥儿却蹿了起来,他奔向的是慕容致情。慕容致情离得最近,所以受得冲击最大,他也是第一个先上得天的。 这悬崖如刀削般光滑,莫说藤蔓,连一棵草都未长,我的手虽抓向石壁,但空无一物,身子直坠下去。急切间,我的另一只手触到了心口的穿心匕首,求生的本能使我动作伶俐起来,只一挥,那匕首已深深地扎入了石壁之中,我的身形也猛然一震,停止了下坠,人整个悬在了半空。 娇儿一直在我身旁,飞出去的时候,她搂着我的腰,所以我没有摔死,她也没有摔死,只不过,从搂着我的腰改成了抱着我的腿。丁哥儿抱着慕容致情这时才从上面如一块大石头一样落下来,我眼疾手快,腾出左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腰带,那匕首却在石壁上往下一滑,险些脱落,但还是承受住了四个人的重量,卡在了岩缝里。 慕容致情在丁哥儿的怀里昏迷不醒,如果始终这样悬在半空,任他铁打的汉也没有这么长久的力气。我生怕自己承受不起,紧咬着牙关,一边打量着四周。 “大哥,你可要挺住呀!那边好象可以站几个人!”丁哥儿道。 我向左边看去,原来在斜向下两丈开外处的崖壁上有个凹坑,那里原先一定有块大石头,天长日久风化了,掉下了悬崖,所以留下了个空间,足可以容纳下五六个人。 “娇儿,看你的!”我说着,开始荡起了腿来,一下,两下,三下!娇儿猛然松开了手,向那个凹坑飞去。我的心悬到了咽喉,其实,我完全不必如此担心,对于武林人士来说,这么近的距离不应该成问题。 慕容娇稳稳地落了进去,我们都松了口气。然后丁哥儿将慕容致情也扔了过去,娇儿接的时候险些脱手,实实让我出了身冷汗。丁哥儿也跟着跳了过去,最后我也收起匕首跳了上去。这小小的凹处,挤着四个人,顿时拥挤起来,我也知道这不是办法,但总比悬在半崖上要舒服得多。 七星宫 第一节 谷帘庄(五) 慕容致情是被火药炸伤的,好在伤得是脊背,他还能够挺得住,不久便醒了过来,只是对丁哥儿冷哼了一声,也不感谢。丁哥儿气鼓鼓地,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这人具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呢? 这时,这才问起娇儿:“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的农庄里应该有很多机关,那些机关一定是被你破坏了。” 娇儿瞪大了眼睛,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只微笑不答。 慕容致情却没有好气地道:“嘿,若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丫头,你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丁哥儿也没有好气,道:“到这时你还蛮横,别忘了现在你是落在我们的手里,只要我一不高兴,没准儿你就要去见阎王!哎……哎药!”他说得正得意,却被娇儿狠狠拧了一下屁股。 慕容致情听了一下,却又哈哈笑了,这让丁哥儿莫名其妙,问道:“喂,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的确不错,但你不会对我怎样。”慕容致情满有把握地道。 “哦?你要不要来试一下?”丁哥儿有些气愤。 慕容致情笑得更厉害了:“你如果要我去见阎王,刚才也就不会救我了,你既然救活了我,难道还会要我死吗?” “那是因为你先救了我们,我丁哥儿向来是恩怨分明的,所以我也救你一次。现在不同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咱们俩谁也不欠谁了。”丁哥儿理由充分。 “可是你还欠我。”慕容致情一本正经地道:“而且你欠的永远也还不清。” “我欠你什么?”丁哥儿满头雾水。 慕容致情看了看我,闭上了眼睛,不再答话。 “你夺走了他的宝贝女儿,你想欠不欠他的?”我笑着答道。 丁哥儿一下子愣住了,嘟囔着:“怎么是夺呢?娇儿难道守着他一辈子,不嫁人了?再说娇儿也喜欢我,怎么是夺呢?” 娇儿却羞得一脸通红,骂道:“谁喜欢你呀!这个呆木头!” “可是,可是刚才……”丁哥儿还要说些什么,我赶忙接过话来道:“好了好了,现在开始,你对慕容前辈恭敬些,说不定他会把女儿白送给你,嘿,这也不见得呢!” 慕容致情马上睁开了眼,没好气地道:“白送给他?他想得美?” “那你要我怎样?”丁哥儿几乎是气急败坏。 慕容致情却不去理他,冲着我道:“相思野龙,你是他的兄长,也算是他的家长,我们家长与家长谈一谈如何?”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好,怎么谈?” “你方才说要我把女儿白送给他,我不干。我现在要你把他白送给我女儿,你干吗?”慕容致情正正经经地道。 我笑了出来,马上答道:“这有什么,我可以答应。” “那好,我们就订个时间,你把他送上门来,如何?” “好!”我想了想,道:“那就下个月十六吧!”我想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该结束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慕容致情伸出手来,我也伸出手,两个巴掌击在一处,“啪”地一声响,算是成交了。 娇儿羞得将头钻到了父亲的怀里,丁哥儿咧着嘴,却怨我乱给他作主,我却知道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地美呢! “对了,娇儿!”丁哥儿忽然想起来问道:“刚才是你在喊救命吗?” 娇儿抱歉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已睡熟的父亲。 “你为什么要喊呢?”丁哥儿还在追问。 “是我对你们不起。”娇儿说着泪水在眼中打着转:“要不是我,你们就不会进来,你们不进去就不会被暗算,就不会在这里等人来救。”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丁哥儿却有些不耐烦。 “是这样的。”娇儿道:“爹叫我在农庄守着你们来,我假装答应,等他一走,我就破坏了农庄所有的机关。你们真得来了,我本想叫你们的,谁知突然就出现了个蒙面人,一下把我抓住了"奇"书"网-Q'i's'u'u'.'C'o'm"。我以为他是坏蛋,就喊了起来,你们就进来了,他却从暗道把我带出了农庄,扯下蒙面巾,原来是我大哥!” “慕容龙!”丁哥儿喊道。 娇儿点了点头,接着道:“我出来后才发现农庄起了火,爹正准备了火药过来,想要炸死你们,我恨死了他,就跑进来找你们,爹要抓我回去,所以也跟了进来。” “那么那马拉着火药怎么也跑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那马好象是惊了。”娇儿回答。 “该不是你大哥把马赶进来的吧?”丁哥儿道。 “怎么会呢?他知道我和爹都在里面,怎么会那么做呢?”娇儿肯定地道。 我忍不住道:“你还不了解你大哥。” 她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在说《天方夜潭》,我却有些后悔,不该让她面对残酷。 丁哥儿也不再问了。 慕容致情还在睡,他的伤口虽已包扎,但他毕竟是老了。 我们都在等,慕容致情和娇儿都相信慕容龙没有离去,他一定会等大火灭后,来找父亲和妹妹遗骨的,所以他们在等慕容龙出现在崖顶,发现他们,然后再将他们救起。 我对此却不抱希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崖顶上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大哥,你说爹和娇儿都被火烧死了?”一个人微颤地问着,从声音上我已经知道这是慕容虎,无疑,慕容龙也在上面。 “二哥!”娇儿闻声猛然一震,便要呼喊,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做什么?”娇儿不高兴地甩开了我的手。 “先听听他们在上面说些什么。”我劝道。 娇儿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从了我的话。 “你不是也在这里吗?怎么会让他们烧死呢?”慕容虎哭着大声叫道。 “那又怎样?娇儿一心想着那个野种,跑进去了,爹担心她也跑进去了,那火马上就吞没了他们。”慕容龙辩解着。 “怎么会呢?这火烧后也应该会有痕迹,就算烧焦了,也应该有遗骸,可是我们怎么找不到,就是相思野龙的也行啊?”慕容虎疑惑得很。 “我想是不是他们都烧成了灰?要么就掉下了悬崖。”慕容龙解释着。 “不对!不对!”慕容虎却灵敏得很:“我怎么闻到一股火药味,刚才老远就听到了爆炸声。对了,一定是那车霹雳堂的火药,一定是的!” 慕容龙没有回答,慕容虎却说着:“大哥,我看着爹赶着马车过来的,那马车呢?他们是不是被火药炸成了碎片?”慕容虎说着又悲痛地哭了起来。 慕容龙还是不说话。 良久,慕容虎象是明白了什么,质问着慕容龙:“大哥,我知道爹,也知道相思野龙,那火根本就烧不死他们,他们是被火药炸飞的,对吗?爹和娇儿既然冲进火中,就说明那马车还不在农庄里,对吗?一定是你把马车赶进去的,对吗?”这一连三声的“对吗”直问得慕容龙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半天才道:“是……是那马惊了。” “不!一定是你马打惊的!”慕容虎斩钉截铁地道:“那是匹老牝马,怎么那么容易受惊呢?” 慕容龙一时没有答上话来,却又叹了口气,换了话题:“其实……其实爹死了,我们也自由自在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虎反而停止了哭泣,平静地问他。 “你难道还要我说吗?”慕容龙有些恼怒地道:“你做的事我有份,我做的事你也有份;我和你整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爹知道我们做的坏事。” “我想爹一定会原谅我们的。”慕容虎不无悲伤地道。 “会吗?你难道没有看到东方太保的下场吗?谁叫我们是生在了名声显赫的世家呢?他只不过是强奸了一个女人,可我们呢?被我们强奸过的女人不说有一百也有五十;还有我们从家中偷出来的财宝,整个库房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了,幸亏这两年爹太忙,没有去库房里看,不然你我早就要被逐出家门了;还有就是最不该的,我们竟将我们的祖宅赌给了赌王马老三,这可是最不能让爹知道的。” “不!是你把祖宅拿去赌的!”慕容虎辩解道。 “反正都是一样,当时你不也在场?”慕容龙却道。 “不!不一样!”慕容虎忿忿地道:“许多事都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把我也拉上,是你让刘老六的闺女怀了孕,然后又杀了他全家,却嫁祸给了淳于烈;是你与百里风勾搭成奸,又把我拉进去;是你从翠浮庵偷出四个尼姑藏在你的房里,却要我和你一起担罪;也是你从家里把夜光杯偷去的;还有还有,刚才我遇到南宫叔叔,他说他也是被你打伤的……” “好了好了!”慕容龙不耐烦地道:“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爹已经不在了,我是慕容家的长子,慕容世家的一切如今由我继承,你也要听我的。” “哦!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那马车是你故意赶进去的,你本来就不想要爹活着!”慕容虎恍然大悟:“可是娇儿,娇儿又哪里对你不起了?” “你难道愿意她的嫁妆从慕容世家的库房里拿吗?库房里本就没剩什么了,她要出嫁,爹会把什么都给她的。”慕容龙振振有词。 娇儿张大了嘴,如同呆了一样,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大哥原来是这样的无情,这样的黑心。丁哥儿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慕容致情依然熟睡,我却发现一滴老泪悄悄滚出他的睫毛。 “你原来是为了这个!”慕容虎讪讪地道:“你也一定很恨娘,恨娘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如果只生你一个该多好!” 慕容龙愣了一下,却又嘿嘿笑了起来:“二弟,你说得哪里的话,一个人玩多没意思,我只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当然不会亏待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二弟,还因为你听我的话,如果说这世上有谁值得我信任,那就是你。所以你不必对我害怕,我不是爹,是你大哥,还是和原先一样的大哥。”慕容龙道。 “嗯!”慕容虎答应着道:“你确实是我的大哥,也确实对我不错,所以我还是你的二弟,应该和大哥多亲多近的!” “这才象我二弟说的话!”慕容龙笑了起来。 “呸!这两个原来都是没人性的!”丁哥儿厌恶地骂了一句。 我却听出了异常,忙示意丁哥儿不要打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可是上面静悄悄的,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仿佛他们已经走了。 猛然听到“啊!”地一声惨呼,传来的是慕容龙微颤地责问:“你……你怎么能够杀我?”仿佛不能相信,却又无可奈何。 “我不杀你,你就会杀了我。”慕容虎痛哭了起来。 “我……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怎么会……怎么会杀你呢?”慕容龙辩解着。 “不!你不要再骗我了,你的剑不是已经抽出了半截吗?你难道不是要对我下手吗?”慕容虎大叫着:“大哥,从你用我当盾牌去挡相思野龙的剑开始,我已经不敢信任你了。你说不杀了,可是你的剑为什么会拔出一半?如果不是我快,被杀的就该是我了!” “二弟,你好……”慕容龙没有说出来。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个“狠”字。 慕容虎却在悲伤地说着:“大哥,原谅我,为了我们慕容世家,我一定要杀你。我也是慕容世家的子孙,我不愿意看着祖上的积业就这样被你毁掉。你从来就是个坏坯子,是老天为了惩罚慕容世家才降生的。原谅我……”然后是“噗”地一声,一定是慕容虎拔出了他的剑,我们看到一个人从上面飞坠下了悬崖,没有喊,没有叫,就这么无声地跌入了谷底,连嗵的一声响都没有。 慕容致情紧闭着的双眼已经渗出了血…… 七星宫 第一节 谷帘庄(六) 我不会壁虎功,但我一样上了崖顶,利用的是我的穿心匕首,这匕首扎入岩石宛如扎入豆腐里一样轻松。我翻了一个跟斗,匕首便扎入了岩石中停留一下,足足翻了十个跟斗才算到了崖顶。我想,尽管我的身姿如蝴蝶一样美丽,也足让丁哥儿、娇儿和慕容致情他们担了半天惊,捏了一手的汗。 崖顶上空荡荡的,火早已熄灭,但还有些焦木在冒着烟,慕容虎也早已离去。我忽然发觉,没有了那座农庄,这里原本是个极佳的风景观看点,远处山上的红花如血一般浓,深谷的浓雾如云一般飘,黄昏的天空如画一般醉,哦!大自然本来是如此得美丽,如此得和谐,不需要人为的雕琢,不需要人为的刻划,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呆子,去画蛇添足地修饰大自然,去破坏风景呢? 我救上了所有的人,我们就在这片谷地上燃起了篝火。 “我还剩下两天了。”我一边烧烤着捕来的野兔,一边喃喃地说着。 “可是我们连到康王谷的路还没有找到。”丁哥儿无奈地道。 “我们还剩下一条路没走,我想应该是了。”我推测道。 “对,今天一天我们走了八条路,还有一条一定是。”丁哥儿也肯定道。却又有些惋惜:“如果灵儿姐在就好了,她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该走的路,她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聪明的。” 丁哥儿的话却勾起了我对灵儿的思念。 “只怕吉灵儿来了也找不到路。”慕容致情坐在旁边不冷不热的说着,他一个傍晚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心中承受的痛苦。 “为什么?”丁哥儿随口问。 “因为那九条路根本就没有一条路通到七星宫。” 我们都愣住了。 “可是不明明还有一条路吗?”丁哥儿道。 “你们如果沿着那条路走,很快就会发现走进的是黑松林,就算你们能够走出黑松林,来到的也是这个悬崖之底便无路可去。”慕容致情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们这一天不是白白耽误了?”丁哥儿气愤地跳了起来。 “不!至少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些路都是歧途。”慕容致情似乎要故意激怒丁哥儿。 丁哥儿已经怒不可遏了,他站起来大声骂道:“见他妈的鬼去,你们三世家的人真不是东西,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慕容致情默默地在仰视着夜空。 我扯住了丁哥儿的衣服,示意他坐下,虽然心里也强压着火,还是劝道:“你怪不得他们,他们本就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本就是七星盟的人,所以站在他们的角度讲,他们是对的。相反,我们还应该感谢他。” “感谢他?” “是的,若不是慕容前辈坦言相告,我们还会在那条路上耽误半天。”我真心地道。 娇儿不免也焦急起来,忙问着:“爹,那么到七星宫到底该从哪走?” 慕容致情回过头,看着她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慈祥地道:“娇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恨我?” “爹,你说得哪里的话?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恨你呢?”娇儿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地道。 慕容致情笑了笑,却又问:“那么你是真的喜欢那个野小子?要嫁给他吗?” 娇儿抬起了头,眼睛闪烁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好,如果你真喜欢他,就劝他不要去涉险七星宫。” 娇儿愣住了,丁哥儿也愣住了,我心里却明白得很。 “不!”娇儿沉吟了半晌,这才道:“我爱他就是因为他也和月哥哥一样得执著,他的目标是崇高的,我不能阻拦。” 我忽然发现娇儿已经长大了。 “如果他为此死去呢?”慕容致情又问。 “我会永远记着他,把他永远埋在心里。” 我有些感动,丁哥儿也有些感动,他大声地道:“不会,我不会死的,只要我想到你就死不了,为了你,我会活着回来的。” “好小子,我就要你这句话!”慕容致情点了点头,这才面向我,一本正经地问:“相思野龙,今日你告诉我的话都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 “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其实自你出现江湖以来,你还从未骗过谁,只是那么多人对你存着偏见,是因为你没有显赫的身世。”他终于说了句心里话,我却有些苦涩。 “好,就算是为了天下众生,我祝你能够马到成功!”他道。 “谢谢!” “不用。”慕容致情又道:“你别指望我会帮助你,虽然我相信你是正义的,但我也相信老头子决非邪恶的。” “我知道。”我答着。 “好,你知道就行了。”他道:“至于往七星宫的路,我也不知道,因为除了七星盟里的八个人,没有谁去过。三世家虽然是七星盟的马前卒,但我们还没有这个资格进入七星宫。” “那么,到那里的入口到底在哪里呢?”娇儿不由得再问道。 “可以肯定就在谷帘庄。”慕容致情答着:“因为他们就是从谷帘庄进去的。” 我点了点头,又想 那棵大樟树和那口水井。 “对了,你可知道七星圣坛中到底藏得是什么吗?”慕容致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我摇了摇头。 “嗯!”他却点了点头,道:“不管是钥匙还是图,对你来说都是要得到的。可是你知道七星圣坛如何打开吗?” “智仁大师只说要等七星连珠时才能找开,具体如何打开,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老实告诉他。 “哈哈!”他却笑了起来,道:“你连如何开都不知道,就算是破了七星宫又有何用呢?” 我心头一震,忙问道:“前辈能否见告?” “你怎知我会知道?” “既然前辈问起,定是有缘故的。” 他苦笑了笑,道:“老头子之前,我慕容世家也曾有位祖上作过七星盟的盟主,我这也是听了祖父的支言片语,自己猜测而已。” “前辈都知道些什么?”我诚恳地问着。 他看了看丁哥儿与娇儿,那两人也围在了他的身边,竖起了耳朵。 “七星宫是由七星圣坛和七个分坛组成的,要到达七星圣坛就必须要过七个分坛,这个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了,但你们知道这七个分坛与七星圣坛的关系吗?不仅是必经之路,还是必需之关,因为每个分坛都藏有一枚神奇的宝珠,那些宝珠都有神奇的魔力。要开七星圣坛就必须七珠尽齐,缺一不可。而每一枚宝珠又是由每一分坛的七星盟门长所掌握的。” “这就是说我们不但要打败每个门长,还要拿到他们的宝珠。”我恍然大悟。 慕容致情点了点头,却又道:“不过,好象还需要一件物事。” “哦,何物?”丁哥儿与娇儿几乎是同时追问。 “便是能将那七枚宝珠变成一件厉害武器的物事。” “那又是何物?”我却迷惑不解。 慕容致情却摇了摇头,叹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到底会是什么呢?”我和丁哥儿、娇儿不由得思索起来。 看着我们绞尽脑汁,慕容致情却又笑了一下,提醒道:“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东西,不知是不是。” “前辈且说说。” “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慕容致情忽然念起这首童谣。 我却有了灵机,忙道:“难道是凤凰翎或者是麒麟角吗?” “我只是猜测而已。”慕容致情道。 “我想一定是了。”丁哥儿却肯定道:“既然禹王是一柄剑,与七星七宝有关联,那凤凰翎、麒麟角自然也与七星七宝有关系了。” 我点了点头,支暗暗叫苦。时间在限,我又上哪里去找凤凰翎和麒麟角呢?这两样东西虽然很可能在七杀门,但我根本就不能分身去,难道老天注定我要失败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又在为凤凰翎和麒麟角担忧了。”慕容致情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理。 我只得点了点头。 “其实你没有必要去想这么多,那也只是猜测,还不知道对不对。”他安慰道。 “但如果是真的呢?”丁哥儿却叫道。 “这倒是叫人犯难,有道是有备无患。好倒是相思野龙身为绿林帮主,那些鸡摸鼠盗的手下倒也不少,便叫几个人去偷来便是了。”他为我出着主意。 我灵机一动,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 “一枝梅!”丁哥儿也喊了出来。 我马上来了精神:“对,我们可以去找一枝梅,他还欠我一次人情呢!”那次他被官府捉拿得紧,是我收留了他,他说过要还我这份情的。 “我可以帮你去找他。”娇儿自告奋勇。 我站起来对着慕容致情掬了一个恭,感谢道:“多谢前辈不记前仇如实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他却自嘲般地笑了笑,仿佛是忍着了无限的悲伤,淡淡地道:“不用,我只不过看到你,想起了我的那两个畜生,当年你是个小乞丐,而他们是贵公子;可是现在,你是个人,他们却成了鬼。唉!养子不教父之过,我有愧呀!” “前辈,你也无需太过伤心,你还有个爱你的娇儿呢!”我不由得安慰着他,心里也怜悯起来。 他哼了一声,嘲笑道:“幸亏我还有个女儿,不然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活下来。” “爹!”娇儿喊了一声。 “前辈……”我还要说些什么,他却打断了我的话:“以后你不要叫我前辈了,你和娇儿兄妹相称,就唤我伯父吧。” 我笑了笑,改口道:“伯父,我觉得二公子还是可以造就的,他已经有了悔意,俗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就给他一次机会,也许……” “不要说了。”他却摆了摆手,背靠着大树闭上了眼睛。篝火在跳动,映着他的眼角也有什么在晶莹地闪动。我忽然发觉,经过了这一天,他苍老了许多。 我和丁哥儿又回到了大樟树下,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里应该可以找到路。 “混球,你说他们会把路藏在哪里呢?”丁哥儿问着:“这个谷帘庄咱们都已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那路该不会在别的地方吧?” “不会,一定是这个谷帘庄。”我倚在大樟树下盯着水井,肯定地道。 “你看会不会在这棵大树里面呢?”丁哥儿忽然道:“我知道许多故事,这树里面也会住人的。” “这棵树是实心的。”我无奈地道,这棵大樟树我已经察看了半天。 “不是树,难道是井啊?”丁哥儿看着我紧盯着井台,奇怪地问着,走到了井边,忽然就叫了起来:“咦?这有块绢帕压在石头底下。” 我连忙跑过去,一把夺过了丁哥儿拿在手里的绢帕,不由得叫了起来:“灵儿,是灵儿,这上面还绣着只百灵鸟呢!”一时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 “灵儿姐也来了?”丁哥儿也兴奋起来:“那她人呢?难道掉到井里去了?” “不,她一定去庄里找我们了,但她却告诉我们,这井就是路口。”我恍然大悟地肯定道:“你看,这井台上还有鞋印,谁会没事在井台上站呢?再看这井壁,凹凸不平,连青苔都未长,正说明有人经常在此攀援。你把辘轳摇起来,我下去看一看。” 丁哥儿点着头,摇起辘轳,我一手攀着绳,一手攀着墙下得井去。 这井很深,也很暗,但在接近水面处的井壁上,果然有个可容一个人爬过的洞。“是了!就是这里!”我兴奋地大叫。 “好,我也下去!”丁哥儿答着就要下来。 “慢着!”我连忙道:“你先作个记号,让别人也找得到。”因为我还担心娇儿找到一枝梅后,他们也找不到路口。 “嗯!”丁哥儿应着,拔出剑便在石井台上一边写一边念着:“路——在——井——里!好了,写完了。”他收起剑嚷道:“我下来了。”已然攀着壁下来了。 七星宫 第二节 镇星宫(一) 从井里爬进洞,初时很窄,约有十几步后,那洞逐渐宽畅,人也可以直起腰来了。我们点着火把,蜿蜒而行,还担心会有暗算。还算好,也许这条道七星宫的人也要走,所以平安得很,约走了半个时辰,那洞豁然开朗,我们已经置身在了一座很大的天然洞府中,在火把的照耀下,我们看到千姿百态的石钟乳,只可惜无缘欣赏,因为前面我们看到了洞口。 从洞口出来,是一座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深谷,一条小路崎岖地通向深谷的深处。 “这就是康王谷了吧?”丁哥儿疑惑地问,我却不知可否。 走了一段路,果见路边一块巨石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康王谷”。我不由得叹道:“这里果然是个世外桃源,假如让我远离尘世,生活在这里,哪怕不当绿林帮主我也愿意。” “行了行了。”丁哥儿讥笑着:“这不是世外桃源,你难道没有看到前面有座庙宇吗?只怕我们已经进入了龙潭虎穴。” “不!那不是庙,那就是镇星宫。”我纠正道,因为我远远就到了悬挂在山门上的牌匾。 丁哥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混球,你说灵儿姐是不是已经来了呢?” “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回答,心里却很矛盾,既希望她能来,又怕她来。 李自笑象个天神一样站在我的面前,金甲金盔,手挽着金背弓,后背着的箭壶里装满了金箭,威风凛凛,一脸的肃然。不等我开口,他先开了口:“秋月浑,你比某想象得要来得早。” “你知道我来破七星宫?”我问道为。 他点了点头:“从你一到谷帘庄,七星宫就已经知道了。” “好,既然你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 他却一摆手,道:“不管你是何目的,你都是要破坏七星盟,夺取七星圣坛的宝物,所以也不管你是邪恶还是正义,闯入了七星宫,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怕死,所以我敢来。”我答着。 他盯着我,又点了点头,叹道:“不错,如今象你这样勇敢的年青人已经不多了,象你这样狂妄的年青人更是少。我本以为会来很多人,谁知只有你们两个人。” “是的。”我答道:“我们是两个人,但这镇星宫不也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再一次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每一个宫里只有一个人把守,在外面某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在镇星宫就不一样了,某的力量将会最大极限地爆发,而你根本不是对手。” “是不是,只有试过了才会知道。”我毫无惧色地道。 他却笑了笑,又道:“秋月浑,别以为某会对你手下留情,不错,某原以为你对某有恩,但其实你却与独孤庆一起在欺骗某,所以,某杀你的时候会毫不手软。” “随你怎么想。”我嘲讽地道:“我从来不愿欺骗谁,也从来不会以恩惠自居。你的不幸不是我,也不是独孤庆造成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先作错了事,所以老天给了你惩罚。” 他怔了怔,脸上露出了愤怒的样子,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有些黯然,但马上又振作了起来,大声道:“秋月浑,你以为某的不幸会影响某的实力吗?你错了,经历了一次打击,某会更坚强。” “但愿如此。”我淡淡地道,已经发现了他心里还未愈合的伤口。 “混球,你一个人对付他行吗?”丁哥儿忽然在旁边问我。 我点了点头,相信自己的实力。 “那好,我先往荧惑宫去会一会那个老巫婆,这样节省时间,等你打败了他再去帮我。”他建议着。我自信击败李自笑不会用太多时间,觉得丁哥儿说得有理,点头道:“好,你要多加小心,记住只要精神不倒,信心不败,则无坚不摧。” “知道了。”丁哥儿应了一声,象一只狡黠的狐狸,往李自笑身后蹿去。 “休走!”李自笑大吼一声,长弓当刀,已砍向了丁哥儿的身体。与此同时,我也发动起来,双拳抡起,击向他的小腹。李自笑不得不回弓拦接,丁哥儿就乘机跳到了他的身后,头也不回地穿过镇星宫,消失了踪影。 “他走了,你走不了!”李自笑叫着,手中的长弓不见丝毫慌乱。 “我本就不打算走的。”我答着,已展开天魔拳与之战在了一起。 我很奇怪,李自笑平时里从未穿过盔甲,今日怎么穿上了。本来他的身手是十分快捷的,可是现在,因为穿上了盔甲,反而迟钝了许多。所以我的天魔拳很快便打上了他的身体,只听“膨”地一声,他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并未倒下。我的拳打在了他的铠甲上,远没有直接打在身上厉害。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自信地叫着。 “不见得吧!”他冷笑一声,蓦然抽出了三支箭,只眨眼间已经拉开了弦,对准了我:“此刻看看到底你有多厉害。” “你的三支箭一支也射不中我。”我满有把握。 “好,你就试一试。”他说着弓弦一松,只听得嗖嗖风响,那箭已向我扑来。也就在同时,我飞身迎了上去,腾空而起,手只一抓,三只箭已然到了我的手里,那李自笑还在发愣之时,我的腿已经踹中了他的肩膀,他一溜滚,滚了出去。 “没想到,相思野龙只几个月不见,武功进步得如此之快!”李自笑一边站起来,一边感叹着。 “你的箭在我的手里。”我说着一挥手,那三支箭飞钉向他,他连动都未动,那箭也扑得一齐钉入了他身后的木柱上。 “看来,如果某不在镇星宫里,永远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了。”他感叹着。 “就是在镇星宫里,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大言不惭。 李自笑一声冷笑,道:“你得意得太早,所以你要失败。”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得到你的宝珠。”我斩钉截铁地道。 “是土星珠吗?”他嘲讽般地问道。 “是!”我点点头。 “哈哈!”他却大笑起来:“好,某就让你看一看土星珠。”说着已搭上一支箭,忽一转身向宫殿的顶上射去,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便见一道彩霞霍然亮起,那彩霞越扩越大,将整个殿宇照得通体透亮。在这七彩的霞光中,就见李自笑已然升起,仿佛是一尊天神,一颗莲子大的宝珠缓缓落下,正落在了他头顶金盔的正中,彩霞蓦得飞荡出去,霞光中,只见李自笑的身后出现了一支硕大无比的金箭,光芒四射,耀人双目。 我揉了揉眼睛,那霞光已经散去,只见李自笑已经拈弓搭了支箭摆着优美的姿势瞄准了我的心口。他还是他,但眼睛却象晚上的星星一样得明亮。 “秋月浑,你已经看到了土星珠,再来试一试某的怒箭吧!”他说着已经拉动了弓弦,那箭象流星一样得快,箭头却变成了绽放的花,不等我细看,已到了我的心口,我暗叫不好,但已不及,只听“当”地一声,那箭已穿上了我的心口,我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风刮着向后摔去,篷然摔出了老远。 我没有死,我的心口有一把穿心匕首,又是它救了我的命。 我艰难地爬起身来,心口象是挨了重锤敲击般喘不过气来。我凝望着面前又已搭上箭的李自笑,不明白他的箭何时有如此的威力,速度要比原来快了十倍,劲力也比原来强了十倍。 “难道……难道这就是那宝珠的力量吗?”我疑惑不解,自言自语地问着。 “嘿嘿,你猜得不错。”李自笑得意地道:“每一颗宝珠都有她神奇的功妙,土星珠是镇星宫里的镇宫之宝,你想我会让你夺去吗?” “你就是因为得到了这颗宝珠的力量吗?” “不错,这颗宝珠只有在镇星宫里才会有神奇的力量,这力量你已经领教过了,所以如今你应该明白,在这里,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他道。 我的心在阵阵颤栗,不由得问道:“这么说,每一个宫里都有宝珠,每个守宫的人都有神奇的力量啰?” “是的。”他答道。 我突然为丁哥儿担起心来。看来,我要取胜李自笑,并不是很容易的事,而丁哥儿与冷无情之间的战斗,已经可想而知了。 “秋月浑,你现在一定后悔了。”李自笑道。 “不,我不会后悔。”我一口否定,坚定地道:“我从不后悔,因为我有我的目标,为了它,就是死也不会后悔。” “好,你果然有种,那就去死吧!”他说着,那弓已拉成了满月,忽地又松了弦。 三支箭,一共有三支箭,象风一样带着啸音飞驰而来,让过了我的心口,一支奔向我的哽嗓,一支奔向了我的左肋,一支奔向我的右肋,果真是快捷无比,你根本就躲闪不开。 我看到的是三支流星向我疾驰,不等我眨眼已到了身前,求生的本能使我的眼百倍得准,手也百倍得快,双后一合,已夹住了那支奔向我哽嗓的箭。以我的本事,也只能抵挡他这一箭,这一箭是致命的,所以我把左肋和右肋让给了他。 那箭没有停止,依然在向前冲,我不敢松手,越发牢地握紧,只觉得整个身体也在向后退,仿佛是低抗不住的列车在推着我向前行,篷地撞在一块岩石之上才骤然停止。我面前的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土糟,那是我的脚划出来的。就在同时,我的身侧也传来两声叮当的响声,而我的身体却完好无损,那两支箭并没有射入我的身体。 七星宫 第二节 镇星宫(二) “灵儿!”当我转头看着身侧爬起来的人,不由得惊叫起来。 “还有我项冲。”我的另一侧也有个人爬了起来。 原来,李自笑的另两支箭一支被灵儿用她的飞抓打掉,一支被项冲的剑挡住,他们来得恰是时候。可是那箭的威力太大,所以他们也象我一样被箭推出了三丈远,摔了个跟头。 我说不出是惊是喜,那种感觉尤如生离死别后的重逢,如果不是有项冲和李自笑在场,我想我一定要扑过去紧紧搂住灵儿亲吻了,此时也只能将万语千言化作一句问候的话:“你们也来了?” “是的。”灵儿答道。 “难道我们不可以来吗?”项冲却说,他对我总是这样地揶喻着,仿佛是故意要挑动我和他决斗一样,可惜得是我从未计较过他。 “秋月浑,看来你的援兵到了。”李自笑站在镇星宫的台阶上,嘲讽地说着。 我蓦然明了,灵儿为何没有马上出现,她其实早就站定跟我来闯这龙潭虎穴了,她是去帮我找帮手了。 我没有理会李自笑的嘲讽,心中虽然暖如阳春,但嘴里却将感激化成了埋怨:“灵儿,你不该来。” 灵儿却笑了一下,道:“放心,我不会拖累你。” 我的心猛然似针扎了一下,忙道:“灵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不等我解释,灵儿已接过了话去:“但你我已结百年之好,你若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这么一句话,我无法再说什么,我的泪水差点要抑制不住,忙转头问着项冲:“项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灵儿说你来了,问我来不来,我说来,就来了。”项冲这样平淡地回答,没有什么冠冕堂皇,我却感到了友谊的伟大。 “你其实不该来。”我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该与不该的。”他道。 “可是你是无极道长的徒弟。”我提醒着。 “我心里有数。”他却回答。 “好一个不死凤凰,你竟敢背叛七星盟?”李自笑大声责问着。 项冲却淡淡地回答:“入七星盟的是我师父,我从未入过。” 李自笑道:“你就不怕无极道长责怪你吗?” 项冲答道:“明天理,这正是师父的教诲。” 李自笑嘿嘿冷笑着,道:“这么说无极道长还不如你明天理啰?” “不!”项冲回答:“还因为他有责任,而我没有。” “你倒是很会狡辩。” “这不是狡辩。” 李自笑哼了一声,却问着我:“秋月浑,你们是一个个地来,还是一齐上呢?” 我看了看灵儿和项冲,却道:“李自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助阵的……” “相公!……”灵儿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我挥手打断。 “灵儿,项大哥,这里只有我一个就行了。你们到荧惑宫去帮一帮丁哥儿,我担心他不是冷无情的对手。”我恳求着。 灵儿怔怔地道:“可是你……” “没有什么可是。”我坚决地道:“如果丁哥儿有什么不测,我将永远内疚。” “好,我们却,你也要多加小心。”她终于答应了。 “相思野龙果然够义气,想着的总是别人。”李自笑不由地赞道:“好,我放你们过去,相信你们去了也是为丁哥儿收尸。”他说着已经让开了路。 灵儿与项冲回头看了我一眼,迅即地穿过镇星宫,向荧惑宫跑去。 又只剩下了我和李自笑两个人了,我们互相对视着,准备着最后一搏。我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的手,盯视着他的弓箭,心无旁贷地思索着避开或者破解他怒箭的办法。 他却收起了弓箭,道:“秋月浑,你有多少的帮手,尽管叫他们都出来!” 我怔了怔,回身看去,只见我来的路上向流云一般又飘来了两个人,转眼间已到了镇星宫前。 “梅娘?云英?”我愣愣地喊了一声,奇怪这两个峨眉派的女弟子怎么也来了,我与她们的交情并不是很深。 “你们也是来替相思野龙帮忙的吗?”李自笑的脸色十分得难看。 “我们……”云英刚开口,却被辛梅娘摆手打断,尴尬地笑了笑,道:“李前辈误会了,我们担心师父,所以是来帮他的。” 李自笑难看的脸稍有些缓和,声音也好听了许多:“不必了,你们不必到七星宫来,须知这里的规矩,不能将门人带来的。” “可是我们担心师父啊!”云英抢着道,她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着我。 “只要他在荧惑宫,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李自笑道。 “可是李前辈,我们已经来了。”梅娘接口道:“看来,战斗也已经开始了,你难道还要我们走开吗?” 李自笑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终于道:“好吧,我放你们过去。”他闪到了一边,却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但愿你们好自为之!” “多谢前辈了!”梅娘说着,也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拉云英,那云英还在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这时才蓦然惊醒,脸突然就成了红布,紧跟在了梅娘之后,匆匆地走了。 我有些疑惑不解,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把她们留下来,少给丁哥儿添麻烦。 “嘿,某若有相思野龙的英俊和才智,某可以得到天下!”李自笑忽然道。 我却莫名其妙,不解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笑道:“这世上有很多少女愿意为你献身。” 我忽然想起云英那张涨红的脸,不觉也有些面红耳赤,辩解道:“你不要胡说,我与她们从未深交过,更何况人家辛姑娘早有了意中人。” “辛梅娘不说,那云英难道没对你相思吗?”他却调笑道:“哼,说是去帮她们的师父,还不知道她们心里真正想帮的是谁?你当某是傻子看不出来了吗?” “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还放她们过去呢?”我问。 他却道:“把她们交给她们的师父管教,不是更好吗?” 我却冷笑起来,道:“你是怕多了两个对手吧?” “随你怎么想。”他却道:“看来,你我不会再有机会单打独斗了,这回来的不知是你的援手,还是你的敌人。” 我扭过头去,山道上果然又奔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南宫世家的南宫雁,一个是天台山的小韦陀王不安。 南宫雁与王不安就与我站在一起,李自笑一双闪烁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南宫雁。“你们也是来原他的吗?”他问。雁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李自笑愣了一下,仿佛是故意要掩示自己的不安,沉着声音问着王不安:“王不安,某原以为你是七星盟所有弟子中最老实的,谁知你也与项冲一样,不识好歹,你还对得起你的师父广禅僧吗?” 王不安低着头,躲闪着李自笑的目光,然后又看了看南宫雁,雁儿也在用一种质问的眼光看着他。“我……我……”他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蓦然间,他握住了雁儿的手,这才嗫嚅着道:“是……是雁儿叫我来的,我就来了。”果然老实之极。 “哈哈!”李自笑笑了起来:“好?是她叫你来的,她又是你什么人?你那么听她的话?亏你还是个大男人!” “我……我……我喜欢她!”王不安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口,却早已满脸羞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也张大了嘴,第一次听到木讷的王不安竟当着外人的面向雁儿表白。啊!爱情,爱情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雁儿愣了一下,也很激动,但并没有王不安那样羞怯,反而专注地看着他,一动未动,仿佛等他这句话已等了很长的时间。此刻,两个人的手更紧地握在了一起。 李自笑也怔了怔,紧盯着王不安看了半天,那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迷惑,随即又消失了,他问:“难道你甘心为了这丫头去死吗?” “是的!”王不安不再羞涩,响亮地答道。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李自笑又问,我却有些嫌他多管闲事。 王不安看了一眼雁儿,温柔地答道:“她了解我的悲我的喜,也了解我的恨我的苦,就象我了解她的悲她的喜,就象我了解她的苦她的恨一样,我们彼此心心相映。” 李自笑点了点头,道:“某相信你是真得爱她,难道你为了她甘心与养你成人的师父为敌吗?” 王不安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他不会与他师父为敌的,他根本就不会!”雁儿突然叫道。 李自笑冷笑了一声,道:“广禅僧是七星盟的人,他既然帮助秋月浑攻打七星宫,这不是与他师父为敌吗?” “不!这不一样!”雁儿坦坦地道:“老禅师在太白宫,我们根本不会去攻打太白宫,我们要打的是你的镇星宫。” 李自笑怔了怔,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良久,他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慈蔼地问着:“雁儿,你真得如此恨某吗?”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能不恨你吗?”雁儿咬着牙道。 “老头子不是已经把那事平息了吗?南宫长胜不也答应不追究了吗?你何苦耿耿于怀呢?”李自笑苍白地问道。 “我何苦?哼!”雁儿冷笑着:“破得不是你李家,亡得不是你李家的人。老头子说是以大局为重,偏向的是你李自笑。爹不敢违背老头子,我可不在乎什么七星盟、七星宫的,让老头子去见鬼吧!他又凭什么管我家的事?不错,爹是答应不去追究,可我不答应!” 李自笑面露痛苦,欲言又止,仿佛有条蛇在噬食他的心。却将怒火发泄在了我的身上,叫道:“秋月浑,有本事你自己来取某这颗宝珠。” 我有些奇怪,以李自笑的性格,便是再来十个、二十个人,他也会让他们一齐上的,此刻怎么只单独与我叫阵?那目的很显然,他不愿意雁儿与王不安也加入战斗。 “我自然要取你的宝珠。”我大声答着,也不希望雁儿与王不安来涉足其中,因为无论是王不安还是南宫世家,与七星盟都有渊源。当下又对雁儿道:“雁儿、王兄,这里是我自己事,伯父的伤还未好,你们应该回去照顾他。” “你以为我是专门为来帮你的吗?”雁儿道:“秋大哥,我感谢你对我和不安的照顾,我十分高兴认识了你这位大哥。你要破七星宫确实是你的事,但我要报仇,这是我的事,我要兑现我与爹的诺言。” 我愣住了,清晰地记起了不久前,南宫雁是怎样流着泪对南宫长胜发得誓。哦!仇恨,又是仇恨,令人无法阻止的仇恨! 七星宫 第二节 镇星宫(三) 李自笑依然那么强大,强大得就是一座天神。 终于无话可说,不等我招呼,南宫雁与王不安已一左一右扑了上去,他们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实力,只怕他两个人联手也不会是李自笑的对手,李自笑毕竟是北燕山派的掌门。 我没有动,没有去帮忙,但我全身都在高度地警觉中,因为我知道危险,所以凝聚起所有的力量在等,在等那最危险的、也是最好的机会到来,以至于我忘了自身的伤痛。 两柄剑,一把弓,已分不出剑影和弓影,只听得铿锵的金属撞击声,就仿佛是雷公电婆在天空中唱戏,只有叮当作响。谁也没有话,也许有,但谁也没有说,就让剑来说话,就让弓来回答。 李自笑决不是一个轻易能对付的人,即使他不用箭,只一把弓也是天下罕有的高手了,便是两个雁儿,两个小韦陀,也绝不会在他面前走过五十招。但如今已经过了五十招,难道是他头顶的那颗宝珠失效了?还是他已经力不从心了呢?或许都不是,他还要分上一半的心来对付他认为更危险、也更厉害的我。只要我始终站在旁边,只要我始终含蓄待发,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威胁,一种致命的威胁。也许他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早早结束战斗,早早要了我的命。 李自笑也觉得不能再如此耗将下去了,他毕竟是一条血肉之躯,必须留下气力来全心地对付我。他猛然大喝一声,身形倏忽已从南宫雁与王不安编织成的剑网中脱身而出,已到了王不安的身后,根本不容他回身,那弓已挥了下去…… 李自笑的金背弓一直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兵器之一,那弓弦就是利刃,它的锋利,据说可以同时削断十个大盗的头颅。现在它正奔向王不安的脖颈。 “啊!”我想叫却叫不出来,想救也来不及了,南宫雁却惊得大叫一声。 李自笑的弓弦已经沾上了王不安的肉,一道长长的血口已经出现在他的颈后,只要李自笑再往前送一送,这颗头颅便会滚落下来。奇怪得是李自笑并没有下杀手,听到雁儿的惨叫,忽然就是一愣,手也顿在了那里。 这是千钧一发的瞬间,但已经足够了,足够决定一个人是生、是死、是活还是亡。 李自笑犯了严重的错误,他的手软了,于是一把剑刺穿了他的金甲,刺入了他的后背,又刺穿了他的前胸,剑尖也透出了他的身体。可见使用这把剑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是仇恨的力量,南宫雁用了全力。 李自笑没有倒下去,他象一只激怒的野兽,猛得一声巨吼,长弓一轮,已将南宫雁与王不安打飞了出去,他也往后倒退了两步,猛地停住,血已从他的前胸和后背慢慢流了出来。 王不安与南宫雁同时摔倒在我的身边,雁儿手中已没有了剑,王不安还紧握着剑。两人挣扎着爬起来,却都“哇”地吐出几口鲜血。 我依然没有动,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动,不仅是我,王不安与雁儿都将会死在李自笑的狂风乱箭下。 李自笑不但没有倒下,反而越发的勇猛,插在身上的剑还在颤抖,但他就任血慢慢地流下。他的弓已经拉开,上面竟扣了八九支箭,一下子将我们都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中。 “秋月浑!”他忽然嘶哑着声音叫道:“某最后的绝招叫作‘怒箭狂花’,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不想!”我摇了摇头。 他笑了,笑得是那么凄凉,笑得是那么无奈,以至于我都有些怜悯。蓦然,他猛然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要弯下了腰。我却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自然,我不会想要李自笑的性命,但也不愿意自己的性命操纵在别人的手里。我已经见识过了李自笑的怒箭,我敢肯定,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躲过,我不能,只怕老头子也不能。所以,我不想再见识什么‘怒箭狂花’。 我象闪电一样扑去,他的手也松了,漫天的箭花象雨一样扑面而来。 拔剑,拨箭,我一气呵成,以整个身躯来阻挡这如雨的狂箭。但,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拨尽李自笑所发出的箭,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挡住“怒箭狂花”,我也不例外。 一支箭带着劲风猛得蹭破我的左臂,我一阵火辣得痛,但没有后退,依然勇往直前。一支,两支,三支箭擦过了我的身体,射向我的身后,我没有挡住,其余的箭都被我拨到了地上。 “很好,相思野龙果然手脚麻利,只漏过了某的三只箭,不过不知这一回能漏过几支?”李自笑依然似个天神一样站在镇星宫里,箭壶里所有的箭都扣在了弓弦上,那弓又已经拉开。 我想此时我的脸色一定十分得难看,我整个人都已木在了那里。 李自笑在笑,他一直在笑,那弓拉得又圆又满,只是迟迟未曾松手。 静!四周只有一片寂静,老天似乎也在等待李自笑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李自笑的手还扣在弓弦上,我忍不住向前移了一步,他没有动;我又移了一步,他依然没有动。他就象尊雕像一样一直没有动,直到我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蓦然向后仰倒下去,手终于松开了,箭花流星般直蹿苍穹,“喀喇喇”地将镇星宫的屋顶竟射穿了个箩筐大的窟窿,瓦砾与灰尘扑籁籁直落下来。 我一把抱住了他,他依然看着我在笑,这笑依然如此凄凉,如此无奈。 “为什么?其实你才是胜利者!”我不解地问着他。 他的声音微弱,微弱得只有我才能听到:“她是某的女儿!” 我怔住了。 李自笑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那把剑还穿在他的身上,他依然在笑着,惨淡地苦笑着。 我沉痛地抚上了他的眼睛。 “王不安,你不能死!”南宫雁的哭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手里紧攥着那枚用血换来的宝珠,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被我漏过的那三支箭全钉在了王不安的前胸。 南宫雁还在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血,但她却盘坐着,正在将自己的真气滴滴注入王不安的体内。我大惊失色,急跃过去,双掌抵在了雁儿的后背命门,但已经晚了,她的身体已经倾斜着倒下,双掌也离开了王不安的头顶。 我一把抱住了她,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心里蓦得一片冰凉,没有救了,她已经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泪水默默地流了我一脸。 王不安没有醒,雁儿却再一次醒来了,她看到了我悲伤的脸,却笑着摇了摇头,道:“秋大哥应该是从不流泪的。” 我点了点头,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怎么样?”她用微弱的声音在问我。 我当然知道她在问王不安,安慰道:“他,他没事!” “其实他……不该,不该替我挡那箭的!”她道。我蓦然明了,难怪那三只箭全部射在王不安的身上,仿佛是长了眼睛一样。 “他怎么不说话?不安!不安!”雁儿叫了起来。 “他还没有醒。”我只得告诉她。 “你不是说他没事吗?”她问。 “哦,是的!”我只得道:“我已经为他包扎了伤口。”我真不愿意告诉雁儿,王不安也是处在生死的边缘。 许多人都曾经处在过生死的边缘,一个重病在身的人能否存活,取决的往往不是什么医生和灵丹妙药,而是自己。只有自己从潜意识到骨子根都要活的人,才会有活的希望,人的生命力就是这样的顽强。而他只要一想到死,哪怕只是随波逐流的思想,他也会从此一睡不醒。现在,王不安就是这样。 人的生命力需要激发,对生命的渴望也需要激发。 雁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强挣着坐了起来,看到了一脸死灰的王不安,她什么都明白了,大叫道:“王不安,你为什么叫不安?你不是叫王安吗?王不安,你忘了你的杀父之仇了吗?王不安,你忘了你的誓言,就这么死去吗?王不安,你是个懦夫!……” 有的时候,仇恨反而比什么都能激发人的活力。 但王不安没有醒,雁儿又一次倒下,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远处的刀剑声不绝于耳地传来,伴随着阵阵的呼喝,我蓦然惊醒。荧惑宫,荧惑宫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我不能在这里多做等待。 我包扎好自己的左臂,站起身看了王不安一眼,他静静的面孔忽然动了一下,心口也在微微起伏。我没有停留,迈开了双腿,向荧惑宫奔去。 我相信,意志坚强的人绝不会轻易闭上双眼。 王不安应该是意志坚强的人。 七星宫 第三节 荧惑宫(一) 荧惑宫的战斗是由丁哥儿拉开的。 丁哥儿赶到荧惑宫的时候,冷无情已经等在那里了。 冷无情还是那么骄傲,那么冷漠,一样的立眉翘嘴,一样的满脸皱褶。她杀气很浓,表情严肃,依然象童话里的老巫婆。 丁哥儿停下了脚步,望着站在荧惑宫门口石阶上的老尼姑,先笑了起来,然后还是和原先的那样打着招呼:“老妖婆,我们又见面了。” 冷无情俯视着下面这个不识好歹的洋小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讥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吗?你那位小黑魔的大哥呢?” “嘿嘿!”丁哥儿未答先笑,道:“我是先锋,他是元帅,哪有一交战元帅就冲锋陷阵的道理?与你这个老妖婆只我这个先锋就可以解决了,不需要他出马。”几年下来,在我直接的熏陶下,丁哥儿已经成了个地道的中国人,他说的话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北方话,却将冷无情气了个半死。 “只怕他过不了镇星宫吧!”冷无情冷笑着。 “什么话!我都到了这里,那李自笑怎么能拦得住他?”丁哥儿还是与她答着话,却暗做准备,寻找战机。 冷无情也无丝毫懈怠,依然嘲讽着:“可笑你们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妄想灭我七星盟。哼!闯入了七星宫,再想活着回去,只好等来世吧!” “不见得哟!”丁哥儿却笑道:“你都这么老了,还是你先去投胎的好。”说着,身子猛得往前一弹,那把西洋剑已在半空中挥出,这招“冲天之鹤”已将老尼姑的整个身体笼罩在了剑光里。 冷无情毕竟是姜老为辣,她活了这么大年纪,自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的身体连动都未动,直等丁哥儿的剑刺到眼前,忽然双手一夹,便从那万千朵剑影中夹住了丁哥儿的真剑,向前一送,要空手夺白刃。丁哥儿见势不好,猛地扭动剑柄,身子便向后翻去,冷无情不得不撒手,只见丁哥儿在半空中一个滚翻,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老妖婆一天比一天老,这手上倒还未迟钝哟!”丁哥儿又笑了起来。 “嘿嘿!你这野小子倒也不错哟,可比那次在大洪山进步了许多。”老尼姑也赞道,她是从不轻易称赞谁的。 “过奖过奖!”丁哥儿却客气起来,随之又大言不惭地道:“照你看来,我要是到了你这个岁数,会不会成为天下第一呢?” “哼!”老尼姑冷哼一声,道:“你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连今天你都活不过去。” 丁哥儿却觉得她说这话有些好笑,道:“那好,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把握,就把你的剑亮出来,我们来一个决斗。” “与你这小毛贼,贫尼还没有动兵器的必要。”冷无情果然很狂,如果不狂,她也就不是冷无情了。 “好,你说的,可别怪我了!”丁哥儿正巴不得呢,长剑一挺,身子又一弹,又冲了过去。冷无情强压怒火,举掌相迎,两人走马灯似的转眼便过了十几招。到这时,冷无情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太狂妄了。 若论真实实力,丁哥儿确实不是冷无情的对手,就是按武林榜的排名来说,冷无情排在第十五,而丁哥儿却排在了二十三位,中间差了八位,而实际上来说,这差距没有那么大。相对来说,老人总是墨守成规的,年青人却要标新立异些,这两年谁都有进步,冷无情自然进步不少,但她毕竟老了,没有了创新,没有了活力。而丁哥儿和我这样的青年却不一样,不说是一日千里,也应是仕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年青人有创新,有活力,进步往往要更大一些,所以丁哥儿与冷无情在实力上的差距已经缩小了很多。 峨眉山的飞云十八剑确实是武林中难有的高明剑术,但冷无情的剑术绝对没有丁哥儿的剑术高明,她的拳脚功夫也绝对比不上天魔拳,只不过她内力深厚,最少也高出了丁哥儿有二十年,这已经足够了。 虽然冷无情占着上风,但她依然没有得到一丝便宜,丁哥儿也没有吃得一点儿亏。而占着上风的人要想继续占上风,就必须处处抢先;要想处处抢先,动作就要快;动作要快,招式就得变,而频繁地变动招式是十分耗费精力的。冷无情的内功高出了丁哥儿二十年,她耗费的内力也比丁哥儿多了数倍。 冷无情很后悔,后悔自己的轻敌,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使用飞云剑,就算剑术上不如丁哥儿精,最少也可以以剑挡剑,不象现在这样要处处留意,以免自己的身体与对手的剑碰到一起。 丁哥儿的剑很锋利,的确很锋利。冷无情积稍一不留神,那剑已贴到了她的左臂,她宽大的灰袍一挥本将那剑裹住,但只一瞬间,那袍袖已成了片片的碎布,漫天飞舞起来,她的整条左臂露在了外面,一条长长的血口从上划到了下,虽然不深不痛,也未流血,但这已足够让她难堪,让她狼狈的了。 冷无情跃出老远,站在了荧惑宫的大殿里,恼羞成怒起来,一伸手,已抽出了架在架子上的飞云剑。 “老妖婆,你不是很狂吗?你不是不屑与我动兵器吗?如今怎么又要动兵器呢?唉,你一拿起剑来,我可就害怕了哟!”丁哥儿依然在嬉笑着。 冷无情的脸由黄变白,又由白变青。有的时候,人吹牛吹漏了也是非常难受的,特别象冷无情这样又好脸面又好胜的老尼姑。现在她的心在暗叫惭愧,幸亏这里只有她和丁哥儿两个人,也幸亏再没有其它人,尤其是幸亏她的弟子们不在场,不然她这张老脸又该去磨一磨了。 “小野奴,你莫得意!”冷无情咬牙切齿地道:“贫尼懒得再与你玩了,此刻就取你的命来!” “你刚才不也要取我的命吗?可惜得很,险些留下一条手臂。”丁哥儿揶喻着。 老尼姑哼了一声,宝剑忽然祭起,朝空一摆,一道剑气直穿屋顶,原来屋顶悬着个金光闪闪的方匣,那匣子此时蓦然打开,一团火焰倏然跌落,丁哥儿只觉得火光冲天,整个大殿里仿佛已被大火烧着,耀得他的眼睛发黑,他闭了下眼睛,等他再睁开的时候,那火光已经退去,老尼姑依然威风凛凛地站在他的面前,只不过胸前多了颗火红的珠子,一颗莲子大、用线穿起来的珠子。现在,这颗珠子就挂在老尼姑的项间。 丁哥儿的眼睛为之一亮,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老尼姑,你都这么老了,还打扮什么?”丁哥儿笑道:“那么好看的一颗宝珠挂在你的身上实实是糟蹋了,你不如送给我,我留你一条老命如何?” 冷无情的肺险些气炸,叫道:“小野奴,你知道个屁!此乃火星珠,为荧惑宫的镇宫之宝,我佩戴此宝珠在荧惑宫便是火卫士,火卫士有神奇的力量,此刻我举手间就可以把你打倒,你的命也紧握在了我的手里,你还恍然不知。” “哦?”丁哥儿越发觉得好笑:“老妖婆,我丁哥儿也是走过千山万水,阅过成千上万的人,若论脸皮子的厚来说,还从未有谁赶得上你。” “你……”冷无情今日确实被丁哥儿气得发疯,她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高叫道:“好,你不信,今日老尼先让你尝一尝厉害再说。”说着已摆出一副姿势,右手举剑向天,左手弯曲在胸前呈般若指,目光如炬,凝神待发。 “你就这样打败我吗?”丁哥儿取笑着,不能相信。 冷无情并不理会丁哥儿的取笑,口中似乎念念有词,丁哥儿忽得发现老尼姑的身后正有一团火在升腾,在燃烧;那火越来越大,转眼间已吞没了整个殿宇。他有些吃惊,同时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就在这时,只听冷无情高喝了一声:“刮吧!火旋风!”她的剑已经挥下,一条优美的曲线在半空中一亮即逝,那般若指也成了大力掌,猛然推了出去。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闪电过处火焰熊熊而起,转而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火旋风,只眨眼间已卷起了丁哥儿,整个地抛上了半空,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岩石上,滚落下来。 “这是什么功夫啊?”良久,丁哥儿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早已是衣衫破碎,浑身青肿,脸上也满是伤痕,一股甜甜的热血也拥上咽喉,他强压着咽了下去,这脚步却踉跄起来,幸亏他用剑柱地才没有跌倒。“我怎么还没有看清就摔出了这么远?”他自己问着自己,努力地回想着冷无情刚才是怎样出得招。他费了很大劲才使自己冷静下来,刚才他与冷无情几乎是面对面站着,现在,他们之间却隔有二十丈远。 “你知道什么是厉害了吗?”冷无情得意地问着,在丁哥儿听来似乎很遥远,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丁哥儿!”有人用手搭上了他的肩,他转过脸来,看到了灵儿与项冲。 七星宫 第三节 荧惑宫(二) 灵儿与项冲赶到荧惑宫的时候,正看到丁哥儿被强大的火旋风卷起摔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他们谁也没有见过,但他们还是来了,带着勇往直前、大无畏的气概。 “灵儿姐,项大哥!”丁哥儿狼狈的脸立刻露出了喜悦。 “你没事吧?”灵儿关切地问着。 “没事。”丁哥儿硬充着好汉,装出一点也不在乎地道:“老巫婆这点功夫能将我怎样呢?你们没看到,我一剑险些把她的左臂膀卸下来。” “你没事就好。”项冲道。他目视着冷无情,似乎在思索这个老尼姑怎么突然会有如此强大的功力。 “这是在七星宫,他们都有奇异的力量。”灵儿低低地向他解释着。他点了点头。 老尼姑也看到了项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叫道:“项冲,你也来了吗?” “是的!”项冲回答。 “哼!哪一回都少不了你!”冷无情恨恨地道。 “你也一样。”项冲答着。 “刘海蟾收得一个好徒弟。”冷无情讽刺着:“竟作些大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是瞎了眼。” “我师父最少也比你眼亮。”项冲不冷不热地回答。他们两个仿佛天生的敌人,冷无情一见到项冲就反感,而项冲一见到老尼姑就讨厌。 现在,冷无情在不怀好意地冷笑,她警告着:“项冲,如今你可是在七星宫里,就算我将你打死,刘老道也说不出什么来的。”原来,她以前都 是因为怕无极道长,所以才留下了项冲的性命。 “你以为你有这个能耐吗?”项冲也冷冷地回答。 “你试一试就知道了。”冷无情倒笑了起来。 丁哥儿忽地拉了一下灵儿,转脸对项冲道:“项大哥,为了节省时间,我和灵儿姐到辰星宫去,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着,也不等项冲答应,已拉着灵儿向冷无情扑去。冷无情还没有准备好,他已经到了跟前,长剑一抖,分刺她的头、颈与下腹,一招三式,凌厉无比。冷无情往旁边一闪,他便拖着灵儿蹿过了荧惑宫,冷无情这才知道上了当,再想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项冲也冲了上来。 “项大哥,你一定要拿到她脖子上的挂的宝珠!”走的时候,丁哥儿还没有忘记交待项冲这件紧要的事。 灵儿跟着丁哥儿飞奔,又有些担忧地道:“项大哥一个人行吗?” “一定行的!”丁哥儿毫不思索地回答。 “可是他从来也未战胜过冷无情呀?” “这一回不一样,他一定可以。”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到吗?镇星宫已经没有声音了,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大哥会来帮他的。”丁哥儿就是丁哥儿,永远对他的大哥信心百倍,相信他大哥永远是胜利者。 丁哥儿当然就是丁哥儿,永远喜欢新奇的冒险。 只眨眼间,项冲与冷无情已过了三十招。冷无情心里暗暗赞叹,如今的年轻人确实一日千里,她与项冲也只几个月未见面,每一次见到他,他的武功就会长进,现在更是如此,他的长进比丁哥儿的还要大。 项冲还是原来的项冲,却又不是原来的项冲,他比原来的他更成熟,更稳健,也更威猛。他的无极剑法也改变了,变得令冷无情已经认不出来了,她简直怀疑这是不是无极剑法。 但,项冲现在的无极剑法,要比原先的凌厉得多,所以冷无情已经与他过了近五十招,如果项冲还是他原来的剑法,不出十招,冷无情就可以将他打出荧惑宫。而现在,她也有这个实力,但她要看,要看一看刘老道到底又传给他什么剑术,要看一看这剑法的全貌。 剑还是原来的剑,剑法也是原来的剑法,只不过变了变样。只是变了变样,已让横眉老尼摸不着头脑了。 冷无情终于失去了耐心,她发觉项冲的这套新剑法总是连绵不绝,没有用尽的时候,而每一招之间并不和谐,有时的衔接还有些牵强;虽然牵强,但依然凌厉。冷无情已经不愿意再体验那种凌厉,那种凌厉要比丁哥儿给她的难堪还要难受,她生怕再有一个不小心……她不敢想,所以又祭起了她的剑,又用起了她的那招火旋风。 没有人能够挡住猛烈的火旋风,项冲也是一样。他也和丁哥儿一样被抛到高高的空中,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巨石之上,滚落下来。只不过他要比丁哥儿摔得重,伤也重得多,他离得近,所以还中了冷无情的一掌,几乎将他的内脏打出来。 现在,项冲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成了碎片,鲜血咕咚咚地吐出他的嘴,他却浑然不知,所以他根本不能爬起来。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手里还紧抓着他的剑,虽然还有斗志,但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冷无情的火旋风击垮了他的身体,也正慢慢击垮他必胜的信念。他就这么看着冷无情悠悠走近,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冷无情已经走到了项冲的身前,举起了手中的飞云剑。“项冲,你去死吧!”她狞笑着挥下了剑。 项冲还是只羔羊,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只没有还手之力待宰的羔羊!不知道他此刻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冷无情的剑已经挥了下去。 “慢!”一条红影忽然出现,“当”地一声,挡开了横眉老尼的剑,站在了项冲的面前。 “梅娘?”冷无情惊讶地叫了一声,收住了剑。 “师父!”梅娘恭敬地叫了一声。 “梅娘,你来这里做什么?”冷无情板紧面孔问道。 “徒儿放心不下师父,所以就来了。”梅娘答道。 冷无情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温暖,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不要师父杀了他?” “师父!”梅娘叫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还躺倒在血泊中的项冲,这才道:“我觉得不能够杀他。” “为什么?”冷无情有些恼怒。 “因为……因为他是无极道长的徒弟。”梅娘答着。 “那又怎样?” “如果我们杀了他,势必会与终南山派结怨,那样,峨眉与终南只怕会成为敌人。”梅娘道。 “嗯,你说得也是。”冷无情点了点头。梅娘脸上露出了笑容,谁知冷无情又道:“不过,现在不同了。” 梅娘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忙问:“有何不同?” “因为这是在七星宫。七星盟对每一个擅闯七星宫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这是规矩。项冲是秋月浑的同伙,所以我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的。刘老道更无话可说。”冷无情冷冷地道。 “可是……” “没有可是!”冷无情霸道地道:“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梅娘愣住了,她握剑的手颤抖起来。 “你难道敢违背师父的命令吗?”冷无情威胁着。 梅娘握着剑,转过了身,面对着项冲,她看到了项冲那双忧郁深邃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正看着她,但她还是举起了宝剑,因为她不能违抗她从来也没有违抗过的师父的命令。 “师姐,你不能!”随着这一声喊,云英从石头后面跳了出来。 “你还是出来了。”冷无情冷笑着:“你一向很怕我,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呢。”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云英怯怯地道。 冷无情只微笑不语,忽地一跃,不等云英反应,已经点中了她的麻穴,云英惊讶地张着嘴巴,站在了那里。 “此时!”冷无情倒背着手,又开始命令着:“梅娘,我要你杀了云英!” 梅娘回过头来,仿佛是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冷无情,半天才道:“可是师父,她是我的师妹呀?” “我知道,我要你杀了她!”冷无情果然无情,她若不无情,便不会叫作冷无情了。 “可是,可是我下不了手。”梅娘强忍着眼泪,道。她终于违抗了,违抗了她从不敢违抗的师父。 冷无情皱起了眉头,又命令着:“你不杀她,那好,你就去杀了项冲,这两个人我只要你杀一个。” 梅娘怔在了那里,她处在了她有生以来最艰难的选择中。良久,她没有动,冷无情没有逼迫,她在等,等梅娘的选择。谁知,当地一声,梅娘撒手抛下了剑,泪水滚滚而下:“师父,你就杀了我吧!” “啪!”冷无情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直将血打出了她的嘴角。“你以为你心里想得我不知道吗?”冷无情愤怒着道:“从大洪山开始,你就喜欢上了这个臭小子,是吗?我是怎么告诫过你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男人总是会背弃女人的,你却总是不听。你爱他,他又怎样呢?谁都知道,他爱的是那个作响马的小妖女,不是你。”梅娘仿佛是又被抽了个耳光,她泪眼模糊,也不知身处何方。但在她的身后,项冲的眼睛开始有了光。 “你真叫我失望!”冷无情依然在愤愤地说着:“我本想将掌门之职交给你,可是你一次次地叫我失望。这次我想看一看你到底是不是我选中的人选,所以要你在爱情与友情中选择,看一看到底是爱情伟大,还是友情伟大。可是你竟敢拒绝选择。哎,我选错了,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选错了。我知道我这些弟子中只有你最聪明最伶俐,可是你太多情,所以你不适合作峨眉的掌门。”她说着又面对云英,手一挥,一股劲风掠去,云英这才仿佛蓦然惊醒,可以活动了。 “云英!”冷无情叫道:“拣起你师姐的剑。” “是!”云英答着,捡起了剑。 “好!”冷无情点了点头,道:“现在,我要你就用这把剑去杀了梅娘。” 梅娘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来,在冷无情打她耳光的时候,已经给她点了穴。 云英愣愣地看着冷无情,还是那样得傻。 “她既然不愿意作掌门,我也不愿意让她作峨眉的叛徒。峨眉的叛徒只有死!云英,只要你去杀了她,我可以把衣钵传给你,你就是峨眉的下一任掌门。”冷无情告诉她。 “是!”云英又答应了一声,举起剑,缓缓地走向梅娘。 “梅娘呀梅娘,刚才你顾及手足之情不愿意杀她,她此刻可是要杀你!”冷无情心里喊着,叹了口气。 七星宫 第三节 荧惑宫(三) 云英已经走到了梅娘的身前,剑突然挥下,却没有血光,她用剑柄一撞,撞开了梅娘受制的穴道,叫道:“还不抱着他走!” 梅娘怔了一下,立刻会意,俯身抱起了项冲,向旁边掠去。 冷无情的眼睛在渐渐收缩,每当她要杀人的时候,她就会这样,云英当然也知道。 云英知道冷无情的实力,她根本就不堪她的一击,但她还是要拦在她的面前。她不怕,她只想让梅娘能带着项冲早一点离开。她大笑着告诉冷无情:“你不是想要知道吗?好,我告诉你,爱情是伟大的,友情也是伟大的,你既没有爱过,也没有真正的朋友,所以你不知道,虽然你很强大,但你不知道。” 冷无情恼怒了,她不是恼恨云英竟敢欺骗自己,而是恼恨这个傻女人今日怎么变得聪明了。她当然不会让这个骗了她的弟子再活着,所以她用了十成的力,只一掌,只一掌就够了。云英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她惨叫一声,已被掌力击上了天,口吐着血摔倒在地。 梅娘正在飞奔,突然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听到了师妹的惨叫。 这又是一个难选择的时刻,她是救走这个她心爱的人,还是去救出为了她而不知是死是活的师妹呢? “去,快去救她!”项冲微弱地声音在说着。 梅娘点了点头,刚放下项冲,她的身后已经传来了冷无情的尖笑:“你们也跑不了!”象风一样,话音一落,冷无情的剑也无情地到了。 梅娘急转身形,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冷无情的一剑,她手里没有兵器,只有躲。 冷无情并没有击向梅娘,剑势忽然一变,直奔躺倒在地的项冲,嘴里发疯似地喊着:“你这个灾星,去死吧!”她显然恨透了项冲,认为自己徒弟的背叛、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项冲带来的。她却从未想一想,这一切的不幸正是她自己造成的。 “不!”这不是梅娘的惊呼,而是项冲的尖叫。“噗”的一声,冷无情的剑已扎了进去,扎入的不是项冲的身体,而是扎入了梅娘的腹间。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冷无情的剑下去的时候,梅娘反身扑了回来,就这样她代替了项冲,用她的生命,只为的是让项冲多活片刻。她是不是太傻了?不,她是太痴了! 冷无情的剑只顿了一下,已抽了出来,竟将梅娘甩向了半空。她是这么痛恨自己的这个弟子吗?不!她痛恨的是让这个弟子着迷的爱情!这种感情她也曾有过,可是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她早已失去了。 梅娘象一朵娇红的梅花坠落枝头,就那么无声,那么安静,只有长长的、红红的飘带象一道彩虹,划过湛蓝的天际。 “不!”项冲象一头奋起的雄狮,忽然就跃了起来,在半空中已接住了梅娘,接住了一朵带血的梅花。那飘带也缓缓落下,象月老的红绳套在了他们的身上,可是这时,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你?你还有力量?”冷无情也很吃惊,这个年青人刚才已经承受了她的火旋风,不是还奄奄一息吗?难道?难道这也是爱情的力量吗?她不敢相信。 “梅娘!梅娘!……”项冲颤抖地呼唤着,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梅娘还没有死,她睁开眼睛在笑,在幸福地笑。“项大哥!”她甜甜地叫了一声,伸出了自己无力的手,这只手被项冲有力的手握紧,紧紧地握紧,任谁也分不开。 “项冲,你不要难过,马上你就会和她在一起了!”不知怎的,一看到这种事,冷无情便气愤异常,此刻,她在冷笑着。 项冲轻轻放下梅娘,仿佛她是一个婴儿,生怕将她碰痛一样,柔声道:“梅娘,你等着我,等着我给你报仇!”说着站起身,凛凛地面对着冷无情。 冷无情又眯上了眼睛,她在紧盯着这个青年,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年青人。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还是他吗?怎么不是他?他整个人象一团火,一团燃烧的火;象一把剑,一把杀人的剑。这么多年来,冷无情从未感到害怕过,现在感到了,她感到了冷,她感到了从未体验过的杀气。 杀气,就是从项冲身上发出的,他双手紧握着剑,一动不动,就好象他就是这把剑。 “项冲,你站起来了还是一样的死!”冷无情大声说着,可是这话已经没有刚才的底气那么足了。 项冲没有动,他还是没有动,等待不正是以逸待劳的好办法吗? 冷无情却沉不住气了,她举起了剑,喝道:“项冲,你再来接这一招!”她说着已经挥动起来:“刮吧!火旋风!” 火焰跳动,旋风飞舞,横扫千军地卷来,转瞬间已将项冲包裹其中。冷无情只看到燃烧的火,只看到旋转的风,再也看不到项冲冷冷的身影。她笑了,得意地笑了,但随即那笑就凝固了:火旋风过去了,项冲依然站在那里,依然一动不动。 “怎么会?怎么会失灵呢?”冷无情也吃惊起来。 “是因为你宝珠的力量不如爱的力量!”云英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才她是昏死了过去,现在已经醒了;原先她是个愚木,现在她的心窍也霍然开了。 “是吗?”冷无情冷哼一声,忽然又祭起了剑:“那就让他试试我最后的绝招吧!”她说着忽然又一声大喝:“怒吼吧,天风地火!”她的身后蓦得升腾起一片强劲的旋风,不!是火焰;不!是火旋风;不!是一群火旋风。只见她的剑一挥,那群火旋风倏忽全不见了,地上突然开裂出一条大缝,火焰喷薄而出,天空也炸了个霹雳,狂风滚滚而来,一时间天昏地暗,乌云蔽日,火光冲天。 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地火的吞噬;天地间,也再没有什么能够遮拦住天风的席卷。 但此刻,项冲已经冲了上去,化作了一把雪亮的剑冲了上去,迎着天风,迎着地火冲了上去。他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到冷无情狰狞的笑。他冲上去势必会被天风卷走;他冲上去势必会被地火吞噬?但他还是冲了上去。 一条红影已于项冲之前冲进了天风,冲进了地火,火焰猛地蹿起,劈叭地笑着将她抛向空中,立刻被风卷住,这风也烈烈地呼啸,刹那间已将她撕裂,但见红色的雨雾纷纷落下,那条红影已经无影无踪了,只有一条长长的、红红的飘带在空中飞舞,宛如天边的彩虹。 火渐渐熄灭,风也慢慢散去,但雪亮的剑却已穿透了冷无情那冰冷的身体。 剑不是剑,人不是人;剑即是人,人即是剑,二者合而为一,不分彼此。项冲终于达到了他师父所说的练剑的中境,就是在这个境界里,他杀死了那个常与他作对的强劲的对手,他杀死了峨眉的掌门——冷酷无情地横眉老尼冷无情。 只有一剑,就是一剑!若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会相信:排名天下前十五位的冷无情,会被后生小子项冲一剑穿心,连冷无情自己也不能够相信! 冷无情终于倒下去了,倒在了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那一剑之下。 云英也被惊呆了!可是梅娘,梅娘呢? 项冲回过头,已经看不到梅娘了,只有一条长长的、红红的飘带缓缓落下,就落在他和身上。 泪水默默地流出了项冲的眼睛,他喃喃自语着:“不是叫你等着我吗?不是叫你等着我吗?”现在,谁也不用等谁了。他当然知道,那个本该粉身碎骨的应是他,而不是梅娘! 我急匆匆地赶到了荧惑宫,整个宫殿一片死寂,只有两个站着的人,一个是云英,一个项冲。 项冲伸出手,打开手掌,那是一颗火红的宝珠,是冷无情的宝珠。“给你!”他欲哭无泪,也许泪水早已干透。 我接过宝珠,环顾着周围,只有一具冷无情的尸体。 “梅娘呢?”我奇怪地问。 “这里!”项冲摘下了身上的那条长长的、红红的飘带,喃喃地道:“她已经化作了这条飘带,永远地拴住了我的心!” “其实你无需难过。”云英走了过来安慰着他道:“她就是不跃过来,她还是会死的!” 项冲没有说话,他已经无话可说。 云英看了看我,忽然惨淡地笑了起来,仰天叹道:“我很笨,所以我敢爱也敢恨;梅娘啊,你太聪明了,所以你不敢爱,也不敢恨;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你太聪明了,所以你敢爱也敢恨;而我还是笨,所以不敢爱也不敢恨!” 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话呢?项冲不会知道,但我却知道。 七星宫 第四节 辰星宫(一) 丁哥儿总是喜欢新奇的冒险,所以又是他第一个到的辰星宫,第一个见到的东海玄女林英子。 辰星宫应该算是七星宫中最美丽的,因为它是建在依山傍水的汉阳峰下,若说得更确切些,它应该是建在了荷花遍布的湖上。 这是一条不算宽的河,但河那面全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山,而这条路必须经过辰星宫。辰星宫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一座很壮观的桥。河水在此处汇成了一个十几亩大的湖,辰星宫就建在湖面上,由曲折的回廊联系两岸,那回廊也是用石柱立在水中的。 现在,丁哥儿与吉灵儿已经一前一后地走上了回廊,走进了辰星宫,于是他们都见到了东海玄女林英子。 林英子远没有李自笑威风,也远没有冷无情傲慢,她站在那里冷静得很,冷静得仿佛是一座雕像。象第一次见到林英子一样,她还是那样得雍荣端庄,头上挽着高髻,面容华贵,一身的肃白,有如这湖面上的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一朵高雅的荷花。 灵儿只是在武林大会上见过林英子一面,虽然江湖上早有耳闻,但这一次见到,依然让她觉得这个妇人的确不一般,便是那一股安静和从容的气质她便比不上。女人见女人,总喜欢与自己做比较。 “林女侠,我们又见面了。”丁哥儿笑着首先开了口,他和我那一次去武夷山,已经认识了她。 “嗯!”林英子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向来说话就少,但在江湖中,她的话也向来管用。自从丹霞宫之变后,林英子说的话更少,她的话也就更管用。 丁哥儿还在笑着,问道:“你知道我们会来吗?” 林英子又“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吗?”丁哥儿又问。 林英子依然是“嗯”了一声。 “好,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也就不解释了,我大哥马上会来的。”丁哥儿说道,他把“我大哥”三个字说得分外得重,音拖得分外得长。“江湖上谁都知道你林女侠恩怨分明的威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如果没有记错,你欠了我大哥三次情。” 林英子没有回答,她微微皱了皱眉,仿佛是在疑惑。 丁哥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依然笑着解释:“也许你以为欠昨得是两次,可是你莫忘了,第一次的情你根本没有还清。”他说着得意地看了看灵儿,出入江湖以来,他已经学会了耍猾。灵儿只是报以回笑,等着他继续发挥。 “第一次是在幽州,我大哥舍生忘死救了你的儿子,你答应将他妹妹收作徒弟算是回报的,但你又不分青红皂白,听信谗言将海妹逼下了山,所以这第一次的情你并没有还清。” 林英子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第二次是在你的丹霞宫,若不是我大哥相助,说不定你已经死在了朴海婆的手里,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抵抗白魔的银雪功,你也不例外。而且也是因为我大哥,所以才化解了你们的恩怨。” 林英子又点了点头,再一次承认。 “这第三次嘛,也是我大哥给你写了封信,让你认识了妙手回春的月清和尚,所以才治好了你儿子的病。可是你别忘了,那治病的药却是从我大哥身上流出的血。” 林英子只得点了点头,她不能否认。 “当然,至于他救你丈夫淳于烈,你错怪他妹妹,以及他让你了解丹霞宫之变的真象的事都没有算,这些你应该知道。” 林英子还是点了点头。当丁哥儿如数家珍般数着往事的时候,林英子依然是那么平静,脸色依然那么正常,没有因为感激而感激,也没有因为为难而为难,更没有因为尴尬而尴尬,这就是林英子,临危不乱、从从容容的林英子。 灵儿看着面前的林英子,心中却在想,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办呢?她在等着林英子的回答。 “你欠我大哥那么多,现在只需要帮他一个忙就算你全部还清了。”丁哥儿道。 “什么忙?”林英子问。 “这个忙你应该知道。”丁哥儿道:“就是放我们过去。” “这也算帮忙吗?”林英子道。 丁哥儿点了点头,又道:“当然没有那么简单,还需要你交给我们一样东西。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是你的命。” “我倒希望是我的命。”林英子幽幽地道。 “我们要的是收藏在这里的一颗宝珠。”丁哥儿道。 林英子伸出手来,缓缓张开手指,掌心中果然有一颗蓝莹莹、分外透明、如水珠一样惹人喜爱的宝珠。“是这一颗吗?”她问。 丁哥儿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便要劈手去抢,哪知他一动,林英子的手已缩了回去,紧紧攥住了它。丁哥儿尴尬地笑了笑,道:“正是这颗。” “你如果要我的命,我会给你,但这颗宝珠却不能。”林英子收起宝珠,一脸正色地道。 “这又是为何?”丁哥儿和灵儿都很奇怪。 “因为责任!”林英子黯然了一下,淡淡地道。 “责任?” “是的,责任!”她道:“你应该知道,我林英子不但是恩怨分明的人,更是负责任的人。不是谁都可以得到这颗水星珠的,既然它已经属于了我,我只能对它负起责任来。” “责任?”丁哥儿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责任真得比恩情还重要吗?” 林英子没有回答,她要说的已经说了。 “我清楚。”久未开口的灵儿忽然道:“一个母亲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照顾自己的孩子,不让他承受任何危险,这就是责任,母亲的责任。现在,她就是个母亲,这颗宝珠就是孩子。” “好!”丁哥儿点了点头,却又面对林英子嘲笑地问:“那你又该怎样对待我大哥的恩情呢?是与他为敌吗?” 这的确是一个叫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沉吟了片刻,林英子才缓缓地道:“你们要过去,我可以不阻拦。”这话再明白不过,那意思是说作不作敌人不取决于她,而取决于我们。 “你以为你阻拦,我们就过不去吗?”丁哥儿有些恼怒起来,忿忿地道:“没想到你这个名誉天下的东方玄女林女侠,竟是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林英子答不出话来,她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如同在水里泡了很久,刚出来似的。 灵儿却叹了口气,道:“你说错了,可惜得是这天下象林女侠这样讲原则的人实在太少了,不然,这天下也不会乱。” 这话本是赞赏,可此刻在林英子听来却是一样得尖酸刺耳。 远处荧惑宫传来了山崩地裂的崩踏声,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转眼间已平静了下去,再无一丝声响。 “看来项大哥已经得手了!”灵儿与丁哥儿同时回过头去,只见几条黑影正从荧惑宫的方向掠了过来。 “嘿嘿,等大哥来了,看你怎么面对他!”丁哥儿回头向林英子冷笑着道。 林英子的脸越发得惨白。 “既然你不愿意交出宝珠,我只有抢了。”丁哥儿说着,西洋剑已掣出,他右手握剑,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剑头,轻盈地将长剑弯成了新月,然后潇洒地一松手指,那剑猛地往前一弹,一下子便抖出了十几朵剑花,他的人也跟着弹起,那剑花直奔林英子周身上下袭来。他要在秋月浑赶到之前,夺下林英子的宝珠,来显他奇功一件。 可是林英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那么一动不动。丁哥儿的剑已经到了她的身前,穿透了她的衣裳,再进一点儿,必定刺穿她的身体。她还是一动不动。 “丁哥儿!”灵儿惊得大叫一声。 丁哥儿也蓦然惊醒,猛然一顿,身往后跃,但他还未达到收发随心的境界,那剑尖从林英子的左肩划到了右肩,他这才收住剑,又回站到了原处。再看林英子的肩上已出现了一道血痕,伤口虽然不重,但已染红了她肃白的衣裾,那衣裾也划出条大口子。她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微笑起来,仿佛没有觉出痛来。 “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还手?难道找死吗?”丁哥儿大叫起来。 “她刚才说过,她倒希望我们要的是她的命。”灵儿在旁边看着林英子,仿佛十分了解她心中的感受。 “是吗?你是这样想吗?”丁哥儿问着林英子。 林英子微微一笑,平静如初地道:“既然我欠你大哥的情,既然我又不能交出这颗水星珠,所以你只有杀了我,再夺走这颗宝珠。” 丁哥儿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我拍了拍项冲的肩,已经没有话说了,此刻又有什么话能代替我的心境呢?朋友,在你最伤痛的时候,我只能拍拍你的肩膀,所有的话语只在这拍一拍的肩上了。 项冲回过头,注视着我,我也注视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穿过荧惑宫,向辰星宫奔去。 “喂!……”云英在后面喊了一声。但我没有回头,我生怕一回头她也会跟来。冷无情已经死了,不管生前对她怎样,但毕竟是她的师父,她还是应该为她料理后事的;更何况还有峨眉山那一大摊子的事呢!梅娘已经不需要什么了,她仿佛是从空气中来的,又回到空气中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云英,你是个好姑娘,但愿能理解我的心思。 跑着跑着,我的身后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心往下一沉,以为云英果真跟了上来,不由得回过头去,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因为我看到了三个人: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项冲,在他的身后跟来的却是海妹与东方太保。 我放慢了脚步,不一会儿那三个人已经赶了上来。 “项大哥,你……”我本想说“你应该休息一下”的,哪知他却打断了我的话。 “别忘了我是不死凤凰!”他说着向我笑了笑,仿佛已将方才的痛苦忘光了。我心中一片温暖,忽然觉得一个真正的男儿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我的头转向左面,看到了海妹微笑的面孔,我也笑了起来,无须多言,这一笑已经将所有的话全部囊括了,她理解,我也理解。 东方太保眼望着前方,手紧握着海妹的手,只有他,也只有他英俊的脸上是一脸的严霜。 七星宫 第四节 辰星宫(二) 一看到我,丁哥儿不知所措的脸上马上绽放了笑容,老远就开始喊我的名字,自然又是那“浑球”两字。 “正好!”丁哥儿道:“你来得正好,这位林女侠正等着你一剑杀了她,然后就可以得到宝珠。”他说着又看看我的身后,道:“来了这么多人,看来此处我是没有用了,还是到前面去打头阵吧。”说着已蹿了出去,在经过林英子身侧的时候,他还是向她说了一句:“我丁哥儿虽不算什么大侠,但也从不杀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人。”他的话音落了,人也穿过了辰星宫。 灵儿在旁,早将这里的一切告诉了我,我皱起了眉头,对着林英子抱了抱拳,朗朗地道:“林女侠,虽然我们以前有过交往,但那是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事,该忘的我早已忘了,所以你不必有什么顾忌,这里是七星宫,一切该按七星宫的规矩来办,我不会责怪你!” 林英子一双深沉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脸,仿佛要看透我的一切。我只能向她微笑,有时,微笑真是最不错的回答。 她终于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相思野龙一直是相思野龙,从来不会为难别人。可我也还是我,虽然身处七星宫,也还没有改变,所以对仇我记着,对恩我也忘不掉。” “你要知道,我一定要拿到你那颗宝珠。”我说着:“虽然我很希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到手,但要我因此而杀了你,我又是万万不会的。” 我的话似乎很让她感动,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感动。我下不了手,是因为我是个人,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懂得生命价值的人,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些朋友随着我一起来闯刀山,来入火海。 林英子的目光透过一丝悲哀,她自嘲似地笑了一下,忽然问道:“秋少侠,你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土星珠与火星珠?” 我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样得到的呢?”她又问。 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李自笑与冷无情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又问。 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看着我,等了片刻,自己才道:“他们一定死了,不然,你得不到那两枚宝珠。” “难道?难道非要你死,我们才能得到水星珠吗?”灵儿忽然问道。 林英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死了,你的儿子怎么办?”灵儿抓住了她的弱点,淡淡地道:“别忘了,他才七岁。” 林英子仿佛遭受了猛然一击,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若死了,你的儿子只怕也活不了,因为除了你,他没有其它的亲人。” 对一个母亲来说,除了自己的孩子外,还能有什么事让她最关心呢?与孩子比起来,什么恩仇,什么职责,全都见鬼去吧! “所以你根本不能死。”这是灵儿得出来的结论,也是林英子自己得出来的结论。 林英子的目光在闪动,已经没有方才的萎靡,可是我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 “可是我们要得到你的宝珠,而你又有你的责任,这确实十分茅盾。”我接过了灵儿的话,缓缓地道:“我知道七星宫之所以厉害,并不是因为守宫的人,而是守宫的宝珠,每一颗宝珠在自己的宫里都有神奇的力量,想来你的水星珠也是如此吧?” 林英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假如我们的力量战胜了宝珠的力量呢?”我问她。 “那么这座宫就算破了。”林英子答道。 “这座宫破了之后,那宝珠又如何呢?”我再次问道。 “那宝珠便失去了作用,等同石头一样。”她答道。 “好,你还会为一块石头负责任吗?”我问道。 她愣住了。 我却替她答道:“弱肉强食,就算那不是块石头,是颗珍珠,只要是被比你强的人抢去,老头子也不会说你些什么,因为这就是江湖的规则,他比谁都懂。”这难道真是江湖规则吗?我不知道,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有的时候,这确实是个真理。 “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宝珠的力量有多大!”林英子道:“你们根本就没有打败宝珠的力量。” 我却不理会这些,依然问着:“如果我们打败了宝珠,是否就是打败了你?我们打败了你,你的水星珠便是我们的了,对吗?” 她不得不点点头,但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你们根本没有这个力量,你们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没有。” 我却笑了笑,道:“有没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世上只有人想不到的事,没有人做不到的事,我们破了镇星宫和荧惑宫,也一定可以破得了辰星宫。” 林英子怔了怔,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们的信心,你们来吧,但愿你们可以破得了我的辰星宫。”这真是个奇怪的人,她竟然祝愿起了她的对手。 太阳已近了中天,七星联珠便是在今夜,我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七星圣坛,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多了,我们还有六个关未闯。 灵儿也在看天,这没有逃过项冲敏锐的目光,见我已经与林英子排开了架式,他忽然道:“阿浑,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吗?” 我怔了怔,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点头道:“可以。” “好,没有时间了,丁哥儿已经到前面去了,我们也不能死攻一处,太保、海妹,我们也到前面去,拿到其它宝珠,争取在天黑前在七星圣坛会合。”项冲说着,已经冲过了辰星宫。 林英子没有阻拦。 东方太保拉着海妹也要过去,谁知海妹却脱开了他的手,淡淡而又坚定地道:“不!” 再一次见到林英子,海妹想起了很多。 海妹此刻的心境,不是我能够了解的。四年,她与林英子共同生活了四年,五年前,她还是个孩子,可是现在,她也成为人妻人母。林英子是她的师父,有时对她象母亲般的慈爱,有时又象父亲般的严厉;她在武夷山度过了美好的四年,时时刻刻聆听她的教诲,接受她的传艺。虽然林英子从不在脸上挂出什么,说出什么,但在海妹的心中,她已经成了母亲。她们四年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师徒之间的感情。 然而,丹霞宫之变,海妹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虽然这灾难不是由于林英子造成的,但她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从那时起,似乎已经瓦解了,烟消云散了,有的也只是一道印迹。可是在她们心中造成的伤害,造成的隔阂又有多大呢?我不知道,东方太保不知道,只怕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海妹道:“还是我留下来,你们到前面去。” “可是海妹……”东方太保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被海妹打断了,她非常坚定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这辰星宫,你们都不行。” 这种情况,海妹本应该回避的,却为什么要揽上身呢?所有的人都不明白,我看了看那美丽的湖面,心中总算有了数。 “好,你要小心!”我终于点了点头。 “我也留下来。”东方太保道,似乎很不放心。 “不,你不要在这里。”海妹却道:“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 “你分心?”东方太保觉得好笑,因为谁都知道,两个海妹也打不过一个东方太保,到时还不知道是谁分谁的心呢!这是海妹的关心?还是海妹的激将法?但东方太保笑不出来,他了解自己这位妻子倔强的性格。 “这里确实不需要你。”我拉住了愣在那里的东方太保,道:“我们还是到前面去吧。” 他只很很不情愿地跟在了我的身后,在穿过辰星宫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忘记回头叮嘱一句:“海妹,你要小心!” 海妹感激地点了点头。 “你真得放心海妹一个人吗?”在往太岁宫去的路上,灵儿却不放心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 “可是她能是林英子的对手吗?就算能,你以为她下得了手吗?林英子毕竟是她的师父。” 这不仅是灵儿的问题,更是东方太保想要问的。 “能不能,我也不知道。”我意味深长地道:“但是每一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痛苦,承受压力,接受挑战。海妹是坚强的,所以我相信她。”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我何尝不在这么问自己呢? “你又为什么不要我留下?”东方太保似乎还在为我将他拉开而耿耿于怀,嘟囔着问我。 我看着他不满意的脸,笑了笑,这才道:“有三个原因,你没有必要留在那里。” “哪三个原因?”他问。 “首先你要知道,林英子绝对不会狠心向海妹下毒手。别看她面如冰霜,但她却是个十分有感情的人,只是不常带在脸上而已。” 东方太保点着头,他是聪明的人,自然清楚,如果不是那样,林英子完全不必对我有愧,也不可能挨上丁哥儿的一剑。 “其次,我们应该留个机会让她们师徒单独谈一谈,将以往的一切都讲清楚。如果有第三者在场,会有诸多的话说不出口。” 东方太保又点着头,他倒是很能理解人。而我此刻却在猜测着海妹与林英子会谈些什么话,会叙离别后的遭遇?还是会回忆以前美好的时光?或许她们之间根本就无话可说。 “最后,也是海妹担心你在场的主要原因。”我道。 “是什么?”他问。 我却反问着:“你水性好吗?” 东方太保愣了愣,不明白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道:“你和我都一样,是个旱鸭子,所以无论是你还是我,留下来都不会是林英子的对手,你我必败无疑。只有海妹,她也才有三分的把握。” “这是为何?”东方太保越发奇怪。 我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灵儿,她笑了笑,接口道:“你知道林英子为何会叫作东海玄女吗?” 东方太保点了点头,道:“听说她一出江湖,靠着出神入化的玄女剑法,剿灭了横行在东海上十多年的三股海盗,所以人们都称她作东海玄女。” “不错,她的玄女剑确实是江湖一绝。”灵儿继续道:“但她之所以能剿灭海盗,更主要凭的不是剑法,而是水性。” “水性?”东方太保一怔。 “是的!”灵儿肯定道:“如果她不识水性,就算她的武功再高也斗不过在大海里玩命的海盗。” “你是说海妹的水性也很好吗?”东方太保问。他显然对海妹了解得还不够多,所以他不知道,所以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股酸酸的醋味,也许在他看来,他是海妹的丈夫,就应该了解她的一切,掌握她的一切。他还是咬了咬嘴唇,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笑了笑,道:“别忘了,我是她的大哥。” 他不说话了,虽然他很嫉妒我,但他不能嫉妒海妹的大哥,对于妻子的过去,作丈夫的自然不如作大哥的了解得多。 沉默了片刻,东方太保已经恍然大悟,他本来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只不过有些时候还会聪明得过了头,才会在以前跟我闹出许多的误会。 “你们是说辰星宫水星珠的力量是用那水吗?”他问。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不然,为什么辰星宫会建在水面上呢?” 七星宫 第四节 辰星宫(三) 海妹与林英子谁也没有动,都这么默默注视着对方,本有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忘了个光,只能这么互相注视。 海妹心里在想什么?林英子心里又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也许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你好吗,海妹?”等了半天,林英子才说出这句话来。 “我很好,师父,你呢?”海妹答着,问着,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怎么就有了雾气。 “别这么叫!”林英子苦笑着闭上了眼睛:“我不配作你的师父。”她的心在痛。她本有三个弟子,因为一个弟子的欺骗,她赶走了她最痛爱的弟子,如今剩下的这弟子与其说是弟子,倒不如说是奴婢,因为葛星星根本就是个死板、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她真正心痛的还是海妹。 “不!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我师父。”这是海妹的回答,也是她真心的回答,她没有忘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的古训,在她内心喊着的师父,一直就只有林英子一个人。 林英子沉默了,不知是不是被感动,还是心中太痛苦。 林英子不说话,海妹也沉默了,她们从沉闷中来,又回到了沉闷中去。 山背后的太岁宫已经传来了厮喝与打斗声,一定是丁哥儿已经与周心远动上了手。 林英子看了看天,幽然地道:“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动手吗?” 海妹还是没有动。 林英子知道海妹的心情,如果她不先动手,海妹如何也不会动手的,她不能让海妹等,因为她也知道秋月浑没有时间等。她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小心了!”说着,抖手间,一条飘带蛇一样地击向海妹的前胸,海妹跃身闪过,身形旋转着飘向空中,如落叶一般轻盈,等她落地,剑已经从身后拔了出来。 白羽剑法先松后紧,一使出来便再也不会收招。 林英子在武林大会上见过此套剑法,当时海妹就是用此剑法来对付东方太保的,她知道此剑法的后招极为凌厉,她不想躲,但不躲又不行,因为白羽剑法的前几招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人根本找不到破绽去破解,但可以很轻巧地躲开,所以她也和许多人一样,选择了闪避。第一招躲了,就注定以后招招要躲,直躲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直躲到身首异处、魂飞魄散。 海妹的进步很让林英子吃惊,她心中暗暗惭愧,海妹跟着她那么多年所学,还不如跟着朴海婆不到一年所学得多。其实她没有去想,若不是她为海妹打得基础好,便是海妹再聪明,也是力不从心的。 白羽剑十分尖刻,就好象是朴海婆的为人,爱走偏锋,总是在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出手,出手后又总是让人心惊胆战得狠辣。尽管林英子已经躲过了二十余招,她还是在暗暗庆幸,这个使剑的人是海妹,不是朴海婆,不然她根本躲不过十招。 再好的剑法也要看是什么人来用,如果这个人没有杀气,便是剑法阴毒到了极点,一样不会伤人。 “师父小心了!”海妹忽然叫了一声,剑光一寒,“鸢飞戾天,鸱枭怒号”已使将出来,这是白羽剑法最后的杀招之一,此刻的林英子已经被逼到了死角,身后是石栏,栏下便是残荷满湖的湖面了。海妹的剑快似流星,夹杂着风雪的呼号,就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已拦腰斩向林英子而来。 没有退路,没有时间,林英子看来连还手的空隙都不会有了。 蓦地一声呼啸,林英子仿佛旋风一样冲天而起,只见碧蓝的天空忽然就有了底蕴,林英子的身形一落,竟落在了湖面上,如亭亭一鹤,双臂张开,似展翅雄鹰一样,那颗本藏于身上的蓝色宝珠却缓缓升起,落在她胸前的绣花袋里。天越发得高了,澎湃的涛声传来,她的身后竟是滚滚有波浪。“当心了!”林英子叫道:“冲吧!激流!” 海妹仿佛是回到了故乡的海面,再也不见什么建筑,再也不见什么高山,只有一望无际汹涌的海水。她还没有明白过来,湖面上已冲起了一股激流,将她高高地冲上了天空,然后又冲入了湖底,她的整个人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英子呆呆地站在辰星宫中,她在等,等海妹浮出水面。 海妹忽然回到了故乡。在那个悬崖下有一股很急的暗流,不知曾吞噬过多少的生命,可是她不怕,也只有她才不怕。那一天,她看到秋月浑跳下悬崖,跳入海,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个少年再无活的希望,但她还是冲了过去,还是跳入了水中。一入水,她便遇到了那股暗流,几乎把她卷入旋涡,她知道只要一入旋涡,她便再也回不到海面。她正惊慌失措之际,忽然便抓住了一只手,那只手也紧紧地抓住了她,那是只绝望但又满怀希望的手,仿佛只要抓住她便不再有死亡,不再有悲伤。她知道,这就是她要救的人了,忽然就有了一股力量自体内爆发出来,因为有人将她当成了依靠,就仿佛孩子依靠母亲一样。她那时不知这是种什么感觉,反正凭着这股力量,在她快要卷入旋涡的时候,她跳了出来,拉着那个跳海的少年跳了出来,然后,她便看到了蓝蓝的天…… 林英子还在等,这湖面已经平静下来,但她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之下也有一股激流穿过,直到河流的下游。她的心在颤抖,她就要绝望了。 远处的水花一翻,露出了海妹的头。 林英子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海妹爬上了岸,浑身湿漉漉的,就象落汤鸡一样,但她还是紧握着剑,一步步走过桥头,走进辰星宫。 “你太疲倦了。”林英子淡淡地道,心里却在流泪。 “是的,师父!”海妹道:“我在与激流搏斗的时候耗尽了力气。” “所以你得不到宝珠,要知道,虽然你在与激流搏斗时胜利了,但以现在你的状况,根本逃不出海啸的怒吼。” “不!”海妹却道:“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如果让他到沙场上战斗,他会生龙活虎,哪怕死在战场上也心甘情愿;可是一旦停歇下来,过一过安逸的生活,他反而要萎靡不振了。这样的人一生都要拼搏!” “你就是这样吗?”林英子望着海妹,望着她坚毅的眼睛。 “是的!”海妹答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你要知道,愤怒的海啸的威力足可以破坏一痤山,只怕一百、一千条激流也比之不上。”林英子警告着。 “你最后的绝招是愤怒的海啸吗?”海妹问。 “是的!” “那么来吧!”海妹凛凛地道:“就让我领略一下海啸的威力吧!” “你不怕?” “不怕!” “好!”林英子答应了一声,伸开了双臂,目光凝注着前方。海妹已经不是那个她初遇时的柔弱女孩子了,已经是一个她都有些不如的坚强战士。是的,海妹是一名战士,一名永远要拼搏在沙场上的战士。她的衣裾已经在风中鼓起,白得象一片帆,是大海里的一片白帆。她的目光依然凝注前方,但看到的却是往事。她在回忆吗?回忆过去的痛苦?还是过去的欢乐?她的发髻已抖散开来,也在风中猎猎飞舞。这风大起来,还要大,还要响,终于一“咔”地一声,天空中一个霹雳,湖水变了,那些残荷早已失去了踪迹,只有一湖正在沸腾的水,越涨越高,越涨越大,大得淹过了小桥,淹过了回廊,淹到了辰星宫的石阶,还在淹着,到了海妹的脚下。 “来了!愤怒的海啸!”林英子尽量张开了臂膀,衣裾与长发一齐飘向天空,如张牙舞爪的魔鬼。但林英子绝不是魔鬼,她看上去反而象一个女神,一个愤怒的女神,一个塑像般挺立的女神。 还要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海的愤怒呢?刹那间,湖边的大树连根拔起,大浪拍到哪里,哪里就被吞没,一个浪打在岸边一块巨石之上,崩地一声竟将那巨石拍成了两半,坍塌在水里。整个辰星宫也淹没在了齐腰的水中。 排山倒海的巨浪正层层叠叠以力劈华山之势向海妹压来,海妹大喝一声,猛然从水中跃起,她使尽了最后的力量,想要冲过那层层巨浪,冲到林英子的身侧,可是,那浪只一卷,她就没有了影踪,就仿佛是卷走一只蚂蚁一样。 林英子蓦然停顿,在海妹消失的那一刻,她已经停下了手。宝珠的力量确实可以摧毁万物,但它还是要控制在人的手里。人是有弱点的,所以无论多么神奇的力量一样会有懈可击。林英子也有弱点,就是太重感情。不!这并不能算是弱点,因为只要是人,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有感情的,不然,他就不是人。 风又息了,雷也远去,湖面又平静下来,若不是四周多了些狼藉的断树残枝,任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泪水快要流出林英子的眼眶,但她忍住了,她是个从不落泪的女人,因为她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她的泪应该早就流光了,可是现在怎么又有了泪呢?她还是忍住了。 海妹没有再和上一次一样出现,她象是突然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哦,林英子啊林英子,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呀?是你自己亲手杀死了海妹,杀死了记你愧疚、让你痛爱、让你祈盼的徒弟呀! 林英子的心在呼喊,在撕裂,泪就要流出来了,她转过身去,用袖口去擦眼睛,因为她很久没有流泪了。 湖水突然一分为二,仿佛是被哪吒三太子的火尖枪拍开了似的,竟露出了湖底的泥。一条敏捷的身影倏然而出,那湖水也一分既合,而那条人影已飞过了林英子的身侧,落在了她的前面三四丈远。 “海妹?”林英子惊讶得叫着,再也合不拢嘴。 不错,是海妹!只有她才能够从水中飞出,如出水芙蓉一般。现在她就站在林英子的面前,更加挺拔,更加自信,那本该有的疲倦也一扫而光。她将左掌摊开着举在眼前,掌心中竟然有一颗宝珠:一颗泛着蓝光的宝珠,一颗刚才还在林英子身上的宝珠。 “水星珠?”林英子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宝珠已经不在了,但她不在乎,她急切地问着:“你没有被海啸卷入冰河深渊吗?”她当然知道那里应该是坟场,所有死于海啸里生命的坟场。 海妹只是摇了摇头。 “你竟然能够逃脱愤怒的海啸?”林英子依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我逃不脱的。”海妹老实地道,她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只有她才知道冰河的深渊有多么的恐怖,她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再去想,于是又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本来没有人能够逃脱的。” “可是你逃脱了。” “是的。”海妹点了点头:“是因为两个原因,我才能够逃脱。” “哪两个原因?” “一个是师父您的仁慈。”海妹道。 林英子没有说话,她不能否认,如果不是自己心软,马上收手,海妹根本就回不来,根本就得不到她的宝珠。 海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个是我对生命的渴望!” 求生的本能,这是个多么浅显得道理,如果不是如此,又有谁会在恶境中奋斗呢? “正因为我不想死,我热爱生命,所以我才不会死,才在最后一刻将我的潜力全部爆发出来,所以才会战胜您。”海妹平静地告诉林英子,她想起了秋月浑,也想起了他的话。是的,热爱生命,这四个字很容易写,但真正做得到,又会有谁呢? 热爱生命并不是狭意地去爱自己的生命,有的时候反而需要献出自己的生命,那些不择手段只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只能是在玷污生命,玷污他们自己的生命。 又有人来到了辰星宫,可是海妹却倒了下去,她到底还是太疲倦了,她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需要的是休息。 当海妹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林英子外,她还看到了慕容娇那可爱的脸。 太岁宫的战斗似乎愈发激烈了,声音也越来越大,她想起了丁哥儿,连忙道:“快……快去……快去帮丁哥儿!”她的声音很微弱,但娇儿还是听清楚了,不由得着急起来,却又似放心不下。 “你快去吧,我会照顾她的。”林英子告诉她。海妹感激地看着她,心里许多的话却说不出来。林英子似乎看透了她的心事,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是师徒一场,我不想你死在我的面前。” 娇儿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又被海妹拉住了,她正发怔的时候,却见手中多了颗蓝莹莹的宝珠。“去,快去交给大哥!”海妹道。 娇儿握紧了宝珠,站起身,穿过辰星宫而去。 七星宫 第五节 太岁宫(一) 我赶到太岁宫的时候,丁哥儿已经与周心远交上了手。 崆峒掌门周心远,人称风火雷神,他的性格就象他的绰号一样风风火火,丁哥儿也是风风火火的人,所以两人一见面就动起了手,根本不用废话。 崆峒山有三宝:火里剑,龙虎拳,凤凰翎羽骇神仙。而现在,凤凰翎已经丢失,火里剑却被我的穿心匕首劈成了两半,周心远只剩下了龙虎拳。此刻,他就是以龙虎拳独斗丁哥儿的西洋剑,所以他也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就整体实力而言,丁哥儿绝不是周心远的对手。但这些日子,丁哥儿的剑法越发精堪了,而周心远却没有什么进步,他心胸太窄,光生气自己打不过小黑魔,以至于忘了去研讨自己武功的不足。尽管这样,周心远的龙虎拳依然打得虎虎生风,这是一套无比刚猛的拳路,丁哥儿的剑虽然长,也丝毫刺不到他的身体,反而是丁哥儿略处于下风。 我以为我一到丁哥儿又会跳出来,冲过太岁宫到太白宫去,谁知这一回,他没有撤下来,一边招架着周心远威猛的龙虎拳,一边高喊着:“大哥,你们到前面去,这里就交给我吧!” 灵儿在旁边笑道:“你怎么不愿意当先锋了?” 丁哥儿也答着:“光当先锋,功劳都让你们得去了,我打了四场头阵,如何也该夺下一颗宝珠了。”原来他是嫉妒,嫉妒项冲从冷无情那里夺到了火星珠,他也许以为如果自己留在荧惑宫,夺宝珠的就应该是他,而不是项冲。 “你休想!”周心远闻言怒道:“爷爷不要你的命才怪呢!” “那就看谁要谁的命吧!”丁哥儿答着,顺手一剑直刺周心远的左肋,又快又狠,周心远连忙躲过,挥出一拳,击向他的面门,丁哥儿的逍遥步一踩,已经占了少许的便宜。 看着丁哥儿打斗着还能自如地说话,我倒放下心来,最少他与周心远旗鼓相当,不然根本就没有功夫说话。而我呢?手中虽有两颗宝珠,却不是我自己得到的,前面还有险关,确实不能在此处耽搁,当下道:“好,我们就到前面去,你要多加小心!”说着,已当先冲向太岁宫。 “休走!”周心远大喝一声,一拳逼退丁哥儿,猛地向我扑来,这老头子胃口倒是大,竟想一口吞下我们这么多的人。 我人已经跃起,脚未落地,看着周心远的拳头已到,身形猛然在空中拔起,他那一拳已然走空,我却踏上了他的头顶,只一点,人又蹿起了老高。我这一招对他这个大名鼎鼎的大掌门来说,无疑是羞辱到了极点,这世上还从未有人敢踏过他的头顶。他大喝一声,身形一个急转,双拳看着我的身影向上地击来。此刻,我正下落,若慢上一丝,必定中拳,我却又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双拳以力压千钧之势拍向他的双拳。篷然一声,我又掠上了半空,只觉得胸口发麻,好在并无大碍,我确信我的功力要比周心远的功力大,天魔拳也要比龙虎拳厉害。我就借着他的拳力,斜飘出去,稳稳地站在了太岁宫中。灵儿、项冲与东方太保也在我与周心远交手之际,掠过了太岁宫,直奔太白宫去了。 周心远吃了亏,他与我对仗从来就没有占过便宜,现在更是如此,这个亏吃得太大。 我的双拳拍下,他的双拳若不是那时变成了掌,只怕这时胳膊早已扭断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我的拳力击得险些吐血,他双腿站在的花岗岩地面竟被推着由浅到深,出现了两道尺高的槽,直到墙边,他的身体也篷地将石墙撞塌,但他和身形总算稳住了。可是就在这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剑,一柄又细又长又富有弹性的剑刺入了他的左胸,根本就是一穿而过。他本不该阻拦我,他本不该丢下丁哥儿,可是他太贪功了,竟想一口吞下我们所有的人,所以他吃了亏。 周心远看到我却忘记了丁哥儿,可是丁哥儿并没有忘记他,所以此刻,周心远倒了下来,似乎是永远地倒了下来。 连我都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破了太岁宫,容易得简直叫人不敢相信。可是宝珠呢?周心远为什么没有用宝珠呢?我明白了,他太狂妄,太骄傲了,所以死得要比别人快,他连宝珠都还没有来得及用上。 “大哥,你快到前面去帮他们,我来找那颗宝珠。那宝珠一定在有太岁宫,找到了我马上赶过去。”丁哥儿道。有的时候,他也是很果断。很聪明的。 我点了点头,这座太岁宫虽不是很大,但要在一间房子里找一颗莲子大的珠子,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我确实没有必要在这里为这种事来耗费时间,因为我毕竟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冲过了太岁宫,向太白宫而去。 我们太年轻,也太大意了,本以为太岁宫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可是等我们在太白宫、太阴宫和太阳宫动起手来的时候,太岁宫的战斗又开始了。我听到了声音,但再想过来已经脱不开身了,我只能暗暗为丁哥儿祈祷,祈祷我的好兄弟能够平安! 美丽的山谷中,有一条崎岖的小路直通向前面高高的山峰,这条路本是秋月浑和他的伙伴们走过的,他们已经走远,有的已经快到了那座山峰的峰顶,这条小路本应空无一人,本应是鸟语花香的,但是现在,却有个人一步三摇地走在上面,他身上穿着件邋里邋遢、破破烂烂的灰布道袍,虽是癞头,倒是有几根稀稀落落的长发披散在脸上,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手里拿着个竹筒,一边走一边敲,嘴里还一边叽哩咕噜地念着什么。 “他妈的,我是去还是不去呢?”近了,可以听出他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那个小丫头是不是在骗人,嘿,看样子倒是真的。可是,我要去了,我那两件偷来的宝贝岂不露了底?他妈的,你这个秋月浑,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话呢?”他嘴里在犹豫是去还是不去,可是那腿却没有停下,依然慢慢地在向前走。“嗯,不行!那小子倒是可爱得很,我要是让他着了急,又有些过意不去。唉,谁叫他说我是他的朋友呢?朋友,朋友,我一枝梅怎么这么倒霉,还非要承认呢?呣,其实能和他作朋友倒也不错,一枝梅呀一枝梅,哪里是人家找你,其实是你喜欢找人家!他妈的,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我又不是女人!唔,是男人都愿意与他交朋友,我那个兄弟不是吗?你欠人家的情,却要我来还。咳,可惜呀,可惜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两件宝贝!” 谁也不知道他说得是些什么,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着,忽然就愣了一下,又自言自语地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呢?该来的都来了,我是最晚的,难道还有比我更晚的吗?”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往边上一蹿,已经蹿到了草丛之后,不见了踪迹。他走起路来慢得很,要躲起来却快如狡兔。 他没有听错,果然又有人急匆匆而来,这人身形娇小,青衣箭袖,穿着件宽大的布袍,却也掩示不住她挺起的腹部。她长发飘垂,脸上还戴着个面具,一个观音菩萨的面具。虽然她的身体略显笨拙,但她的脚步却飞快,是因为她在为什么事担心吗?她并没有发现有人躲在草丛中,很快地过去了,并很快地消失在了前面。 一枝梅蹿出草丛,又回到了小路上,却仍然自言自语:“他妈的,这个小妖女来干什么?还是来勾引人的吗?不行,我非要去看一看,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鬼。”说着,他的身形猛然一矮,已纵出去老远,几个起落,也消失在了前方。 路上是不是还会有人来呢?是的,许多之后,路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敲着木鱼,慢慢地走着,原来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和尚。 哎!本是武林禁地的七星宫,已经成了许多人纷至沓来的集市。 丁哥儿已将整个太岁宫翻了个遍,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那枚宝珠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木星珠不在太岁宫会在哪里呢?丁哥儿冥思苦想,他想到了周心远,难道会在周心远的身上吗?这又怎么会呢?如果真的在周心远身上,他为什么没有用那宝珠的神奇力量呢?如果周心远真有宝珠,最其马不会等他刺中那一剑。丁哥儿觉得很是蹊跷,可是别处确实又找不到。“也许是周心远心太狂,以为不用宝珠便可以战胜我。”他突然想到了这一层,谁都知道周心远的心有多高,人有多狂。“嗯,不管在不在,都应该到他身上去搜一搜!”丁哥儿决定着。 他从偏殿出来,又走进了太岁宫,可是不用他找,他已经看到了周心远。 七星宫 第五节 太岁宫(二) 周心远靠墙站了起来,右手捂着左胸,那里还流着血。 “怎么会?怎么会呢?”丁哥儿不由得叫了起来:“我那一剑不明明刺穿了你的心脏吗?” 周心远头发篷乱,却在哈哈大笑,可是这一笑又牵却了他的伤口,作痛起来,他的脸色很难看,但面露着凶光。他的声音也很微弱,但绝对狠霸,所以丁哥儿听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是的,你那一剑如果刺在任何人的身上都必死无疑,可是我不是平常人!” “你难道是神仙吗?”丁哥儿讥讽着。 “是的,我是风火雷神,所以我死不了。你万万想不到吧?想不到我的心脏不在左胸,而是在右胸。” 这确实是件叫人不可思议的事,但这世上确实是有心脏在右边的人,最其马周心远就是一个。丁哥儿开始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周心远会叫作心远,他的心脏离正常人的心脏位置确实很远。其实说远也不远,两者间只差了一个巴掌,但就是这一个巴掌的距离,已经救过了周心远不知道多少次了;就是这一个巴掌的距离,他也不知道要过了多少人的命。现在,他就非要丁哥儿的命不可。 丁哥儿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刺他的右胸,而刺左胸?就算是刺左胸,为什么不去检查一下他到底死没死呢?如果检查了,他还可以补上一剑,那一剑他绝不会再刺向他的心脏,说不定会刺向咽喉、脑后、腹下!反正人的身上有许多致命点,当时他为什么非要刺向心脏呢?他太相信自己的常识,也太相信自己的剑了。 “你现在还想刺我的右胸吗?”周心远在问。 “是的,我很想。”丁哥儿毫不隐晦地答着。 “嘿,你再也没有机会了,你知道爷爷我为什么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叫你死得糊里糊涂。” “哈哈!”丁哥儿大笑了起来:“虽然你的心脏不在左胸,但那一剑已把那里刺穿了,所以你要知道,现在你已负了重伤,就算我不动手,也会流血,直到流尽为止。” 周心远再也得意不过来了,丁哥儿说得的确不错,他的伤口现在的确在流血,如果不赶快包扎,他的血是要流尽了。可是他能自己给自己包扎吗?就算能,他的手能够伸到后背去,丁哥儿会给他这个机会吗?不会的,当然不会的。 周心远的瞳孔在缩小,他的手也颤抖起来,但他依然蔑视着丁哥儿:“你不相信吗?我马上就会让你去死!” 他说得那么肯定,那么坚决,丁哥儿都有些相信了,但他还是在笑,讥笑道:“那你就来试一试吧!” 周心远缓缓松开了左手,又缓缓握紧了拳头。丁哥儿的笑容蓦然消失了,他看到了宝珠,那颗发着绿光的木星珠就握在周心远的左手,紧紧地握在手里。 周心远的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他还在蔑视地笑着道:“在你死之前,我先让你看一看真正的龙虎拳。”他说着,猛地一声大喝,仿佛一座火山已然喷发了出来,双手飞快地向前劈来。 丁哥儿确实看到了火山的喷发,他经历过一次,所以并不害怕。他可以感到那火山喷发的压力,却没有火山灰。就在这时,周心远的拳头已成了足球大的光柱向他击来,他想躲,却躲不开。那光柱中先是条张牙舞爪的龙扑向他的头顶,然后是一条猛虎一头撞在他的下颚,他的整个人飞了起来,飞入了高高的、碧蓝的天空,他只觉得头晕眼花,脑中轰地一声,似乎是爆了,转眼成了一张白纸,当他感到在下坠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以后的事便再也不知道了。 镇星宫的建筑还在,四周空荡荡的分外寂静。 王不安已经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前地上,南宫雁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容,带着满意的笑容,仿佛是睡着了一样。也许是他太专注了,竟然没有发现一条黑影从他身后蹿过,穿过了镇星宫,奔向了荧惑宫。这条黑影之后,又跟来了一个人,他看了看王不安,想要擦身而过,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丁哥儿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娇儿的脸。 娇儿还是那么楚楚动人,就仿佛这十月的菊花一样,应该说是一朵带雨的菊花,因为她正在哭泣。 “娇儿!”丁哥儿甜蜜地叫了一声,只是声音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了,但慕容娇儿听到了,她擦着眼泪,脸上勉强地露着笑:“你还好吗?”她关切地问了一声。 尽管丁哥儿感到浑身虚脱了,尽管他感到骨头全断了一样地疼,可是娇儿一句问候的话已让他恢复了自信,给了他力量。他紧紧握住了娇儿的手,从她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于是,他又看到了周心远。 周心远还是在那个墙边,盘膝而坐,正在为自己的伤口包扎。他也许以为丁哥儿死了,所以连看都未看。是的,若不是亲身经历,任谁也不会相信,周心远的龙虎拳竟然是这天下最厉害的拳术,没有人能够抵挡。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抵挡。 丁哥儿霍然站了起来,他不能给周心远以喘息之机,更主要的是他不能让娇儿看着他倒下。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表现懦弱,丁哥儿更是如此,所以他站了起来,勇敢地站了起来。 周心远也站了起来,在他看到丁哥儿站起来的时候他就站了起来,他也是个好强的人,所以他不能在敌人面前表现怯懦。 “你还没有死?”周心远问了一声。 “是的。”丁哥儿故作潇洒地笑道:“你没有死,我怎么能死呢?” “你是不是还要吃一个龙虎拳?” “既然我站了起来,就不会怕。”丁哥儿凛凛地道。 “你还行吗?”娇儿却有些担忧,轻轻地问。 丁哥儿对她笑了笑道:“只要你在,我永远都有力量。” “你很多情哟!”周心远嘲笑了一声:“多情的人死的总是最早的。”他说着又抱起了双拳。 “来吧!”丁哥儿猛然将娇儿推到了一边,迎面冲了过去。 “小心!”娇儿大叫着。 周心远的拳已发了出来,威力无比的龙虎拳象球形闪电一样飞扑过来,丁哥儿却迎着它举起剑冲了上去。一条龙直飞过来,后面必定是一只虎,然后丁哥儿必定会飞上天。可是奇迹却出现了,就在那只虎要击出时,丁哥儿的剑已经穿了过来,正刺中周心远的胸膛,这一次很准,刺中了他的右胸。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击破我的龙虎拳?”周心远几乎是声嘶力竭,他背靠着墙,所以还没有倒下。 “你的龙虎拳也有弱点。”丁哥儿冷冷地告诉他:“在你龙拳换成虎拳的刹那,你的胸膛是敞开的,第一次我就看出来了,那只有一瞬间,但被我抓住了。所以你应该后悔,同样的招式不该在我面前用第二次!”他说着霍然一抖手,抽出了宝剑,血“噗”地便喷了出来。 虽然那血还在流,但周心远反而大笑起来,叫道:“你又错了,我的心脏不在右胸,在中胸,所以我虽然又受了重伤,但还不会死,死的还是你!” 丁哥儿再一次愣住了,这个周心远到底耍什么鬼,他的心到底在哪边呢?丁哥儿简直要气得发疯。 “这一回我不会再放过你!”周心远狂叫着,又挥起了双手:“我的最后绝招还未使出来,我怎么会死呢?是你非逼着我使出来,那你就来领教一下吧!”他叫着一声大喝:“乌云狂沙阵!”双拳已经打了下来。 没有人能够知道周心远的最后一击有多厉害,也没有人见过乌云狂沙阵是什么招式,反正是最有威力的一招,反正是最霸道的一招,反正是最要人命的一招,就象周心远的为人一样。 荧惑宫里只剩下了云英一个人,梅娘化成了尘埃,消失在了空气中,冷无情也已经变成了无情冷尸。项冲走了,秋月浑也走了。“哦,秋月浑呀秋月浑,你是否明白我方才的话呢?”云英喃喃地念着,抽起那把飞云剑,寒光一闪,剑还是好剑,还是峨眉的传世之剑。 飞云剑传到了谁的手里,谁就是峨眉掌门,现在这把剑就在她的手中,可是她知道,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在峨眉的威望,除非是冷无情亲自宣布,谁也不会相信师父会把掌门传给她的,她的上面还有好几个师叔和师姐,怎么也抡不到她来作掌门。她现在只想着峨眉的人不要知道她与师父之死有关系就好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项冲和秋月浑,想来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但这把飞云剑又该怎么处理呢? 虽然云英早就希望能当上峨眉掌门,但她最希望的却是能够和秋月浑在一起。大洪山上秋月浑一出现,就让她心有所属,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很笨,长得也不是很吸引人,根本就配不上,但她还是不能够忘怀,可又不能让师父知道,所以就只有把这份相思埋在心里。而每一次秋月浑出现,她就想扑上去对他表白,可又不敢。她自卑也自怜,只把这一切讲给了她最好的师姐梅娘。可是如今,梅娘也离她而去,秋月浑呢?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走了,去前面战斗了。她自己在安慰着自己,也许秋月浑是怕连累她,因为这是一场以生死作赌的战斗,没有人能预料到谁能赢。她也知道秋月浑已经有了妻子,可是她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说上几句话,她也心满意足了。 一个平凡的女人爱上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爱得如此深刻,如此痛苦,已经不能够自拔了,还每日里抱着希望,这是不是太悲哀了呢? 云英不能够再想下去,困为这时她听到了呻吟声: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于是,她转过头,顺声看去,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翩翩?”不错,那个呻吟的人正是翩翩,她脸上还戴着面具,却倒在荧惑宫前的草地上,捂着肚子来回翻滚着…… 翩翩,岂不又是一个为秋月浑相思的少女吗? 七星宫 第五节 太岁宫(三) 乌云狂沙阵,正如其名一样,是云与沙的世界,这一招使出来足能够叫天崩,叫地裂了。 丁哥儿依然看到了喷发的火山,依然看到了巨大的火球,那火球蓦然爆裂,天为之阴暗,地为之颤抖。于是,天上泻下了乌云,地上飞起了狂沙,乌云与狂沙搅和在一起,从天上到地上,一齐奔着丁哥儿袭来,他根本就无处可逃。 丁哥儿也根本未想到要逃,他反而是迎着乌云,迎着狂沙而去,哪知刚一接触,已被乌云狂沙阵紧紧包裹起来,哪还看得见人影。 据说被乌云狂沙阵裹住的人,从来只有一个命运,那就是在狂沙乌云中由人化成一滩浓血。 “丁哥儿!”娇儿大喊着,哪顾什么危险便冲了过去,却隐隐听到了丁哥儿的喊声:“别过来,娇儿,去杀了他!”娇儿一愣,看着周心远还在挥开双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前方,真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发出,同时,他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乌云越来越浓,已成了弥漫的雾。娇儿大喝一声,引着宝剑向周心远激射而来。周心远并不想马上就死,所以只好分出手来迎向娇儿,这样一来,他的乌云狂沙阵威力马上大减,但是,篷然一声,娇儿的剑没有刺到周心远的身体,自己反而被震了出去。 娇儿“啊”地惨叫一声,剑撒手而出,同时一颗蓝莹莹的宝珠也脱开了紧攥着的手,一道刺眼的蓝光让周心远大吃一惊,那宝珠就落在他的面前,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辰星宫之宝。他有了木星珠,如果再有了水星珠不就更好了吗?这贪念一动,他就要伸手去捡,于是,他连后悔也来不及了。 就在周心远的手要捡起那颗水星珠的时候,丁哥儿象一道闪电,突然就冲出了乌云狂沙阵,一剑又准又狠地刺入了他和身体。这一次他没有再击向心脏,而是刺穿了周心远的咽喉!周心远的心脏可能是偏的,但他的咽喉却是绝对端正。 周心远到死还睁大着眼睛,他不能够相信,简直不能够相信:居然有人能够逃脱他的乌云狂沙阵。他想问,但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便咽了气。这一次应该不需再检验了,可是丁哥儿生怕他又会活过来,发狂地加了三剑,一剑穿入他的中胸,一剑穿入了他的头颅,还有一剑穿入了他的下腹。 云英当然认识翩翩,这个七杀门的小妖女曾经落在冷无情的手上,就是由她看管的,当时她恨极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恨翩翩,反正她狠狠地打了她好几个耳光。后来想了一想,翩翩从来也没有得罪过她,她只是在吃醋,她在生气,生气为什么挺身而出保护秋月浑的是翩翩?而不是她。 可是云英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成为这个七杀门小妖女的接生婆。 现在,被云英抱在怀里,脸上象个小老头一样满是皱折的男婴,就是翩翩生下来的,也是被她用双手接到这个世间来的。她一剑斩断了那根本通连着他母亲身体的脐带,这孩子开始还不会哭,也是她将之倒下将他打哭,她看到过接生婆就是这么接生的,只是没有热水为孩子洗净,她就将自己的布袍扯下为他擦去身上的污秽,然后又用布袍的另一半将之包起。这孩子哭得很凶,但没有多久便睡着了。 翩翩用碎布擦净了自己的身体,咬了咬牙,站了起来,她看了孩子一眼,脸上挂着泪珠,心痛万分,但还是忍住了,从怀里拿出了把排箫,塞到了云英的手里。 “你……你这是干什么?”云英大惑不解。 翩翩轻笑了一声,惨淡地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是个好人,这孩子就拜托你了,我现在还不能够带上他,这把排箫是个信物,他的父亲会认出来的。”她说着,便转过身去,也不顾自己这疲倦的身体,已运起轻功,穿过荧惑宫,向汉阳峰奔去。 这是个多么坚强的女人!云英不由得叹惜着,如果不是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谁也不会丢下自己亲生的孩子。云英知道,她虽然不很聪明,也猜出了八九分。翩翩也是与她一样,深深地恋着那个秋月浑,她这样地拼命,一定是为了却帮秋月浑。一个知道自己最深爱的人陷入了危险的女人,不是去为了帮她所爱的人,还会因为什么呢? 云英本来同情翩翩,现在又佩服起翩翩来,她们爱得都是同一个人,最少翩翩敢爱,敢去表白,而她却不敢。 婴儿又哭了起来,云英猛然一震,忙高喊着:“喂!喂!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呀?”她简直不能够相信,翩翩既然深爱着秋月浑,为什么还会和别人生个孩子呢?可是翩翩已经走远了,听不到了。 “我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一个邋里邋遢的道人笑着走了过来。 “你是谁?”云英从未见过这个人,不由得一手抱紧了孩子,另一手举起了剑。 “我是一枝梅。”来人答着,却在注视她怀里的孩子,叹惜着道:“哎,可怜呀可怜!还未足月就来到了人间,他的命运将来一定很坎坷。” “你怎么知道他未足月?”云英越发奇怪。 “因为我不但认得她的母亲,还认得他的父亲。”一枝梅答道。 “他父亲是谁?” “如果翩翩死了,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了,我甚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作的胎!”一枝梅万分得意地道。 “那么他父亲到底是谁?” “当然就是翩翩要去找的人。” “你是说秋月浑?” “除了他,还有谁?” 七星宫 第六节 太白宫(一) 广禅僧还是原来那一副模样,胖胖的身体稳稳而立,一脸的慈祥,若不是知底的人,一定想不到这是位武林高手,还会当成一名普通的老和尚。 广禅僧本来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和尚,别人虽称他作广禅僧,其实他并非是禅宗的人。佛教也分许多宗派,他却是正宗的天台宗法师。不管是禅宗、密宗、还是天台宗,也许读的经书不一样,佛理应该是一样的。这世上有许多和尚,而真正明佛理的和尚并不多,广禅僧就是这不多的人中的一个。 一个有道的僧者必须做到无欲、无痴、无瞋,广禅僧做到了,所以每一次我见到他,他总是那样的平和,那样的慈祥,让人一见就起尊敬之心。 “大师!”我们叫了一声,行着佛家的礼节,单掌对他一揖。 “阿弥陀佛”广禅僧也向我们打着问讯,我们哪里象是敌人,倒是象拜谒名山的香客。 “大师也知道我等的来意吧?”我开门见山地道。客气归客气,但事情又归事情;也就是路归路,桥归桥。 广禅僧微微一笑,道:“来者即来,行者行之。施主既然心意以决,贫僧只好在此守候了。” “我知道保护太白宫是你的责任,但破七星、灭七宝也是我的责任。如今谁对谁错,谁也说不清楚,谁也说不服谁,我不敢奉劝大师放弃,但又不能不夺你的金星珠,看来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大师既然慈悲为怀,还望手下留情。”我拱手道。 “不敢!”广禅僧却道:“红尘白浪,世事茫茫,但愿这只是场和平较量,到时说不定还要施主手下留情呢!” 我们彼此都会意地笑了笑,我首先做好了准备。 “大哥,这一仗就由我来吧!”东方太保忽然道:“时间不多,看那太阳已西,你们还是往前面去吧,前面的困难更大些。” 我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与灵儿、项冲穿过太白宫,向太阴宫奔去,广禅僧并未阻拦。 对于东方太保与广禅僧的对阵,我并没有把握,可是心里总还有个寄托,以为丁哥儿找到木星珠后会马上赶到太白宫的,而此刻,辰星宫的海妹也应该结束战斗了吧! 海妹又站了起来,她觉得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所以向大汉阳峰奔去。 林英子没有阻拦,因为她知道前面有海妹放心不下的人,有她的大哥,有她的丈夫,还有她的朋友。 海妹跑到了太岁宫,这里已经一片寂静,血泊中躺着三个人,她先看到了娇儿,然后又看到了丁哥儿——浑身是血的丁哥儿,还有倒在墙上还睁着眼睛的周心远。 “娇儿、丁哥儿!”她叫着奔了过来,这两个人虽然倒下,但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先抱起了娇儿,又摸了摸丁哥儿,还好,两个人心脉都未断,都还有救。她连忙取出武夷山的灵药清心丸,给两人服下,她曾经就是以这种药救过东方太保的命,所以完全相信这药的药力。 不久,娇儿首先发出了声音,睁开眼睛看到了她:“是你?”娇儿似乎有些惊讶,用微弱的声音问着:“丁哥儿……丁哥儿怎样?” “他没事。”海妹告诉他:“他服了清心丸,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 “大家都是好伙伴,不用说谢的。”海妹感慨地道。她想起小时候在慕容世家的门口,她还曾因为娇儿太关心秋月浑而吃过她的醋,现在想来,那时候是多么有意思呀! 这时候,在太白宫、太阴宫与太阳宫已经同时传来了战斗声,两人闻声都为之一振。 “他们一定快到山顶了。”海妹喃喃地道。 娇儿似乎猜透了她的心事,轻轻地道:“卢姐姐,你去吧!” “那你们呢?” “我们不要紧,等丁哥儿一醒过来,就可以追上去了。”娇儿笑道。 海妹一直认为慕容娇是个吃不了苦的大小姐,可是现在她的看法改变了。她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慢!”娇儿忽然道,从丁哥儿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那里紧握着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珠。“把这带去。”她道:“一颗是你的,一颗是我们的。” 海妹接过宝珠,自然知道要交给谁,她当初将那枚蓝色的宝珠交给娇儿的时候,也是希望它能早些到她大哥手里,让秋月浑放心每一个人。 “你们要坚强些。”她说着已进入了太岁宫,向太白宫而去。 “坚强!坚强!”娇儿使劲地点着头,紧紧握住了丁哥儿的手,隐约记起丁哥儿是怎样冲出了乌云狂沙阵,怎样刺穿了周心远的身体,怎样捡起宝珠来到她的身边,又怎样倒了下去…… “他是坚强的,他一定是坚强的!”娇儿只有在心中默默地祷念,可是看着他一身的伤痕,这泪怎么就忍不住?怎么就流得那样得多呢? “你也知道贫僧的绝技是什么。”广禅僧面对东方太保,淡淡地道:“你也许听说了七星宫的厉害,你到底是老头子的徒弟。” 东方太保没有话说,他根本就没有话说,因为直到现在他还在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你在犹豫,你在彷徨,所以贫僧也不想说些什么让你分心的话,削弱你的斗志。”广禅僧果然有洞穿一切的慧眼,他接着道:“你既然来了,就要振作,你如果萎靡不振的话,不要说过这一关,只怕命也将留在这里。唉,造物弄人,人自弄人。” 广禅僧说得无疑是正确的,高手过招之时,决不允许有丝毫私心杂念,否则必败无疑。东方太保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今日怎么就做不到呢?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施主枷锁重重,唉,还是回去吧!”广禅僧忽然道。 东方太保一愣,不解地问:“你是让我承认失败吗?” “你现在不就败了吗?”广禅僧道。 “可是我们还没有交手。” “有的时候不用交手就知道谁输谁赢,你现在的状况连孽徒王不安都打不过,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战斗力。” 东方太保在发抖,他觉得手心冰凉,身上冷汗淋淋。他忽然想到,这该不是广禅僧的一种心理战术吧?一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亮,拳头也握紧:“那么你是不是要看一看我的战斗力?”他冷冷地道,又恢复了他往日的高傲。 广禅僧看着他,点了点头,却道:“贫僧不会跟你游斗。” “难道你怕了吗?” 广禅僧笑了,他觉得这个青年一下子变得狂了起来,当下道:“贫僧只不过想为你省些力气。” “此话怎么讲?”东方太保不解地问。 “贫僧在太白宫有两种绝技,一曰菩萨咒,一曰霹雳雷庭。你若破了这两种绝技,贫僧只好认输,自然放你过去。”他说着双手摊开,原来他合什的手中还夹着粒金光灿灿的宝珠,道:“这枚金星珠也让你带走。” 东方太保的眼睛一亮,似乎没有想到会这么简单,不相信地问道:“大师说得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广禅僧叹道:“施主若真破了太白宫,便也当是劫数如此,就算老头子能力挽狂澜又能奈何?阿弥陀佛!” 那个婴儿又睡着了,云英却抱着孩子往汉阳峰冲去,一枝梅脚步一移,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这孩子交给秋月浑。”云英大声道。 “你不能!你难道要他死吗?”一枝梅道。 云英怔住了,她不明白自己好心好意把孩子交还给他的父亲,怎么就会害了那个父亲呢?何况她还想要秋月浑对她感激。如果她亲手将孩子给了他,他只有感激,可是这个脏兮兮的一枝梅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是什么意思?”云英不满地问。 一枝梅看着云英脸红耳赤的样子笑了起来,他是最精明不过的,问道:“你也爱上了秋月浑那小子吧?” 云英的脸越发红了,她却有些恼怒,恨恨地道:“这关你什么事?” “这当然关我的事,我是他的朋友,我不想他死。”一枝梅一本正经地道。 “你说他怎么会死?”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枝梅愣愣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个傻瓜。 云英有些手足无措,她确实不明白一枝梅的意思,嘟囔道:“你说吧!” “看你长得也不是很丑,怎么就那么笨呢?”一枝梅还在数落着。 云英有些黯然,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这么说过她,她已经听多了,但是这个陌生的一枝梅一见面也这么说她,她有些自卑,自言自语地道:“难道我真得很笨吗?” 看到她这个样子,一枝梅也不忍再骂她,当下解释道:“你呀,也不想想,人家秋老大正在做什么?是在拼命,你懂吗?”云英点了点头,一枝梅接着道:“他现在在破七星宫,七星宫破完了还有七宝宫,每一场战斗都是非常激烈的,容不得一点分心,这个你知道吗?”云英又点了点头。“嗯,你知道就好。既然你知道,还把这孩子给他,让他分心做什么?” “我……我……”云英一时哑口无言,她觉得一枝梅的话确实很对。 “这方面我体会最深。”一枝梅又道:“一个人如果无牵无挂,干什么事都会十分果断的,不会拖泥带水,勇气也十足,否则,做什么事都会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你说是吗?” 云英只能点头。 “那个翩翩为什么不带着自己的孩子呢?也是这个道理,所以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可是,这个孩子怎么办呢?”云英又问。 “这孩子嘛?……你就辛苦点,先抱去养着吧。”一枝梅道:“等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你再把他交给秋月浑,到那时,秋老大不感激你才怪呢!” “真的吗?”云英一喜,只要秋月浑能看她一眼,就是让她去死,她也愿意。忽然间,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喜悦的脸顿时愁云遍布:“要是……要是秋大哥死了怎么办?” “呸!呸!呸!”一枝梅连吐了三口唾沫,骂道:“你这个乌鸦嘴,怎么说这种话?” 云英也觉出自己的失言,也连声吐着口水,仿佛只有这样就能把刚才说出的话吞回去。 世事难料,对手又如此之强,有谁能够断言谁死谁不死呢?一枝梅听着远处的厮杀声,心中隐隐不安,他还是为这孩子想到了退路,当下,正色地对云英道:“你说得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假如他真有不测,这孩子根本就不能存活于世。” “为什么?”云英不解地问。 “因为这一仗之后,秋月浑必定结下了许多的仇家,也必定是极厉害的,黑道的有之,白道的也有之。俗话说父债子还,如果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儿子的话,能让他活着吗?” 云英倒吸了口冷气,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熟睡的婴儿,一股无限的爱恋涌上心来,生怕真有人会对这孩子不利,不由得又紧紧地将之抱紧,却又不忘忙问:“那该如何是好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人知道这孩子是谁的。”一枝梅道。 “这办得到吗?”云英还在问,这问题问得太傻。 “这当然办得到。因为现在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你,我和孩子他妈。”一枝梅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云英,又道:“假如这孩子真得回不到他父亲那里,他的母亲是不会出卖自己儿子的,就看你和我了。” “我知道了!”云英蓦然间聪明了许多。 七星宫 第六节 太白宫(二) 没有人能体会得到此刻东方太保承受的痛苦,因为谁也没有尝过菩萨咒的味道,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东方太保应该算是第一个。 百年来,还很少有人敢闯七星宫,便是有,也还从未有人能闯到太白宫。便是当年鼎鼎大名的魔头连江海,也只到得辰星宫,最后被愤怒的海啸卷入了无底的深渊,再也没有回来过。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谁有胆量来闯七星宫了。 难道是大劫真得来临了吗?为什么忽然间这些生机勃勃的年青人要来闯七星宫?难道他们活得不耐烦了吗?广禅僧也有许多的事想不通,他干脆不去想,象他这样明佛理的人又何必为这些凡屑琐事困惑呢?好在他有责任,在其位谋其政应该不会有错,所以他还是守在太白宫,尽自己的职责来守住太白宫。可是这群年青人好象并不能用连江海来比,他们毕竟极富朝气,毕竟极有热血,而更让广禅僧动情的是:看到了他们,让他想起了自己年青时。但他还是出了手,因为他的责任;此外,他还想考验一下,这些年青人到底经不经受的起挫折?有没有信心?能不能团结一致,齐心合力,肝胆相照?更主要的是他还要看一看他们承不承受的起失败! 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有承受得起失败,才会成功。 给你一座山,扛得起来你就走;如果压趴下去,就留下。这就是广禅僧的理论,也是许多人的办法。 东方太保宁愿是在扛一座山,最少扛不起会一下子压死,死得快也是一种幸福。 广禅僧在刹那间成了一尊罗汉,不!是菩萨,或者更象是佛。他仿佛仿佛是镀了一层金,灿灿的金光四射出去,将整个大殿映得如同金铸的宝库。东方太保张大了嘴巴,他还从未敢想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功夫,这难道就是那颗宝珠的力量吗? 广禅僧已闭上了双目,双手合什,口中喃喃不断,仿佛是在念着什么经文,就见那金光一圈圈扩散出去,好象水面的涟漪一般,也根本不及东方太保细想,已将他包围起来。 东方太保剑都未拔出,忽然便觉得头痛欲裂,痛得他大叫着双手捂起头,在地上来回翻滚,不要说举剑杀人,便是要自扼而死也办不到,因为他的手根本就没有力量。他全身都没有力量,只有痛,痛得他搂紧头撞裂了地上的方砖,撞断了殿前的松树,恨不能再跃起将那个天撞个洞,或者干脆一头撞死为止…… 据说五百年前大闹天空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君,连玉皇大帝见了都要胆惧,地下阎罗见了都要逃跑,可是他却最怕的是那紧箍咒,那咒语一念动起来,齐天大圣就是有七十二变也变不出来了,只有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现在,东方太保头上就好象有下紧箍咒,甚至于比紧箍咒还要难受。 什么是痛不欲生,死不欲绝?这就是! 海妹赶到太白宫的时候,东方太保只剩下伏在地上喘息,如同大病初愈一样。“太保!”她痛心地叫了一声,纵身过去扶起他。这还是她的夫君吗?东方太保是有名的公子俊男,可是她看到的人却头破血流,乱发披散,满身尘灰,面目全非。 广禅僧在叹息,他如果还在念着菩萨咒,海妹看到的只怕是东方太保暴裂破碎的尸体。 “阿弥陀佛!你外慧中干,心存杂念,所以你败了,败得很惨!”广禅僧的声音仿佛是从天籁传来。 东方太保强挣着站了起来,他不能当着自己的妻子躺下,更不能遭受羞辱。他一直是个骄傲的公子,在他看来,广禅僧的话就是一种羞辱,一种很大的羞辱。 广禅僧还是那么慈眉善目,面对着东方太保剑一样利的目光,心中却暗暗感叹:这个年青人果然比他那时强,经过了菩萨咒还有如此杀气,世上这种人确实很少。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叹惜道:“算了,你走吧,下山去吧,今日你胜不了贫僧了。” “不!我一定要打败你!”东方太保忽然坚定地道。 广禅僧微微张了张眼睛,却微笑了一下,道:“施主心中的结解开没有?” “已经解开了。”东方太保道。 这些话让海妹听着莫名其妙。 广禅僧道:“你且说说?” “好!”太保答道:“我到七星宫一直不知道是对是错,师父毕竟是七星盟主,不管他认不认我,他也毕竟是我的师父,与他为敌不是我所愿的。而我的朋友、我的妻子也都对我不错,我不能失去他们,他们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让他们却战斗而我躲在一边,也不是我的性格。这个结很矛盾,也很难解。” “可是你解开了。”广禅僧道。 “是的,就在方才我解开了。虽然痛苦,但很值得。” “你怎么解开的呢?” “责任!和你一样,是因为责任!”太保大声道。 “责任?”广禅僧有些不明所以。 “是的!”太保答道:“你是出家人,应该看空一切,为什么不在天台山修行,而跑到这里来呢?就是因为责任,因为你觉得守卫七星宫是你的责任。我也一样,我的责任是为了解救天下的众生,必须与我的朋友一起击破七星宫,击破七宝宫,取出禹王剑,也是因为这个责任,才会出现东方太保。所以与天下的众生相比,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广禅僧在点头,他不能不点头。 “解救众生也是你们佛家的目的,大师为何要顽冥不化呢?”太保忽然道。 广禅僧愣了一下,却问道:“施主真得相信智仁的话?相信天下会大水吗?” “我信。”太保道。 “我也信。”海妹也道。 广禅僧神色间有些异样,但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管智仁的话是真是假,贫僧却知道,如果绿林帮与七星盟、七杀门火并之后,唯一得到好处的便是少林派。” “你以为我大哥就没有想过吗?”不等太保回答,海妹便接口道:“而且我们还知道智仁方丈过去是作什么的。少林寺没有参加七星盟,与七杀门也无太多的仇怨,这一战后确实得到好处最多,最少从势力上,别的门派再难以赶上。不过,大师可曾想过,以当今少林的声威,还有必要这么做吗?” “我们必须要帮大哥化解这场灾难。”东方太保也肯定地道。 广禅僧点了点头,道:“贫僧知道你们的信心,但谁对谁错,贫僧也是肉眼凡胎,不敢妄断,所以要过太白宫,还需要看你们的本事。” “我们知道。”东方太保道:“我们一定可以击破太白宫。” 广禅僧却又摇了摇头,叹道:“你杀气太重,根本破不了贫僧的菩萨咒。” “菩萨咒?”太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菩萨!大慈大悲的菩萨怎么会有诅咒?心胸开阔的人永远不会诅咒什么,更不怕诅咒。” “秋月浑或许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但施主你却不是。”广禅僧淡淡地道。 “但我现在是了。”东方太保肯定地道。 广禅僧看着他,目光中有了异样,点了点头,道:“贫僧但愿施主是。” “我一定是的。”他说着,竟盘膝坐了下来。 “阿弥陀佛!”广禅僧又闭上了眼睛。 菩萨咒又念了起来,金光似波浪一样一层层划着圈将东方太保包裹其中,又是如头欲裂般的疼痛,但他忍着,以无比坚强的耐力忍着。他的头上满是汗水,一层白雾也渐渐升腾起来。 广禅僧留着情,海妹知道广禅僧对她留着情,菩萨咒一样可以让她在地上打滚,可是却全部对准了东方太保。是因为她是女人吗?还是因为丈夫应该为妻子承受呢?反正广禅僧留着情。 剑光如水,人影如风,海妹还是出了手。她可以记住这份情,但她不能不出手,因为东方太保毕竟是她的丈夫,因为她知道他在忍着痛苦。 “这一定是一种比猴狮子吼还要厉害的武功!”海妹心里这么想,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超生波、次生波,都能够对人的大脑产生威胁。她想的是让这些早些结束,让她的丈夫能够站起来。 剑还没有到广禅僧的面前,他只一挥袍袖,海妹就象被狂风卷起,摔落出去,这份功力仿佛就是佛祖给的,海妹根本无法抗拒。但她还是爬起来,冲过去,还是被摔落,只是这一回更重了。 东方太保忽然平静了下来,虽然汗水还在滴滴滚落,虽然白雾还在丝丝腾起,但他好象不如先前痛苦,甚至于脸上还有了血色。他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盘坐在那里,就仿佛老僧入了定。 广禅僧也蓦然睁开了双目,脸上露出了讶然的神色,海妹也诧异地望着东方太保,似乎有了所悟。 广禅僧又闭上了眼睛,口中越念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整个身形旋转起来,竟悬在了半空。忽然间,他一声大喝,宛如百千万头巨狮同时怒吼,直震得山谷齐鸣,天地回应,也震得海妹捂起了耳朵。但她的眼睛是睁开的,只见天空中火球飞落,成千上万地袭向东方太保,一到他的身前立刻炸得无影无踪;电光也片片闪亮起来,喀喇喇一声响,竟将门前一棵古柏树一劈为二,向东方太保砸来。“小心!”海妹大呼一声,飞身跃去,但并没有大树倒下。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来,高声叫道:“幻境!这些都是幻境!”但她还没有说完,一个霹雳而来,正在她身前炸裂,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体被抛上了天空,远远地摔在了地上。 太白宫的霹雳震响了整个七星宫,也震醒了昏睡在地的丁哥儿,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慕容娇那双忧郁的双眸。 东方太保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听到了海妹的提示。如果不是那个提示,他已经在霹雳雷庭中被击成了齑粉。他没有听到海妹的惨呼,海妹也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然他也根本定不下心来。 东方太保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灵魂仿佛是到太空去遨游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骸,什么霹雳,什么雷庭,他充耳不闻。他已将一切都抛开了,心头只有一个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传来天籁般的声音:“菩萨咒与霹雳雷庭已无可奈何,你赢了!” 良久,东方太保才睁开眼睛,太白宫中已空无一人,广禅僧象风一样飘然而去,只留下了一颗金灿灿的宝珠,在地上熠熠闪烁。他没有马上拿起那颗宝珠,因为他看到了海妹,就倒在他的身后。 七星宫 第七节 太阴宫(一) 留下东方太保,我和灵儿、项冲奔向太阴宫。 守护太阴宫的便是鹰爪王白朴。 不知怎的,对白朴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情,他对我更是无比的关怀,这种关怀任谁都可以看得出的。 现在,我就要攻打太阴宫,这将势必与白朴作对,这是我不愿意面对的。虽然我知道白朴会比别人通情达理,很希望他不为难于我,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就好象战场上各为其主一样。 我的心思没有逃过灵儿的眼睛,她看了我一眼,已经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不愿意面对白朴?” 我点了点头,在她的面前,我不能够撒谎。 灵儿却又转头问项冲:“项大哥,你也一定不愿意面对刘道长,是吧?” 项冲也点了点头。 “那就让秋大哥去打太阳宫,你和我对付太阴宫。”灵儿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分开。” “不!还是你和阿浑去太阳宫,我一个人来对付太阴宫。”项冲却倔强地道:“我知道,太阳宫远比太阴宫难破得多。” “不!”我坚持道:“还是按灵儿说得来,白朴并不是好对付的,我只担心就是你们两个人还不行。在江州我曾经胜过刘道长,怎么来说都要比你们好过得多。” 项冲还要说什么,灵儿已随声附和:“好,咱们就这样。” 我却有问题,很想弄清楚,于是问道:“项大哥,你参加这次战斗,刘道长知道吗?” “他知道。”他道。 “是他让你来得?”我有些不相信。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那你说刘道长会怎么想?” “他什么都不会想。”项冲道:“师父经常告诉我,只要我自己认为是对的,就可以去做,有的时候,真理是站在少数人那边的。但他有个前提,就是不许我们做伤天害理的事。” “那什么是伤天害理的事呢?”灵儿问道。 “这个师父没有明说。”项冲笑道:“不过,这也不需要他多说的,我们在江湖上行走了那么久,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也就白活着了。我想,攻破七星盟也并非是伤天害理的。” “我明白了。”我答着,忽然想起了在天后宫的那个晚上,那个刚刚瞎了眼的刘道长跟我说得许多话。 白朴的脸色十分难看,仿佛好几日未睡过觉,面色青灰,眼窝也深陷,越发地显老了。他的身形还是魁梧挺拔的,腰杆还是挺得笔直,没有人敢小觑。 “你不该来!”一反往日的和蔼,一见到我,白朴便板起了面孔。 “可是我必须得来。”我恭敬地答道。 “就是为了智仁那席话?”他有些嘲讽地道。 “你也知道,智仁方丈是没有必要骗我的。”我道:“更何况我是飞龙传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了却前世的恶孽。” “可是你了却了旧孽,又会有新孽。”白朴叹了口气,声音中终于有了感情。 “我知道。”我答道:“我的旧孽不仅让我世世短命,还威胁着千百万生灵的性命。了却了它,也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生灵着想。而就算会有新孽,那只是我个人的,我甘愿用我的下辈子来偿还。” “你做的事,老夫从未有责怪过你,但这一次,你确实是错了。”他意味深长地道:“七星盟已存在了百余年,江湖上正因为有了七星盟,才少了许多事非,这种格局对于武林来说已经习惯了,你却要来打破它,你想过没有,以后会出现什么局面?” 白朴到底是老人,所以他的思想到底还是保守。 “不管以后是什么局面,混乱总不会太久。”我道:“这是大势所趋,就仿佛历史一样,秦汉之后有三国争雄,然后晋又统一,然后南北朝分立,最后再统一于隋唐是。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无法回避的现实。何况我相信,七星盟与七杀门瓦解之后,历史会往前走,往前走就是进步,直到所有的恩怨泯灭为止。如果因循守旧,就不会进步,不进步就是后退;如果后退,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的道理是很充分了。”白朴不由得叹道:“不管你的理由多充足,老夫也不会让你过去的。” “这个我知道。”我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愿意看到我死,你如果把我拦在这里,我就不会去送死,对吗?”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却望着远方,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只猜对了一半。我一直都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但还有一半你是不能够明白的。” “那一半是什么?”我问道。 “我不希望你与老盟主为敌。”他诚恳地道。 我哈哈笑了起来,尽量使自己放松,不要激动起来,因为我知道,如果白朴说出些什么话,我一定会激动的。但此刻我不需要什么来影响我的心情,当下道:“前辈的好意阿浑领了,但不管是来与不来,阿浑都是要死的,而且死期也不远了;我也想和老头子为敌,他却要与我为敌,我们之间迟早有一场战斗,这是避免不了的。” “不!可以!”白朴却肯定道:“只要你肯放弃。” “前辈,你应该知道阿浑的性格。”我道。 “是的,我最清楚。”他点了点头,道:“但是,我有理由要你放弃。” “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放弃!”我答道。 “白前辈,阿浑必须这样做。”灵儿在旁边黯然地道:“难道你想让他万劫不复吗?” “万劫不复?”白朴有些惊讶。 “是的!如果你不在十日内取出禹王剑,劈开巫山云雾,天下必将被洪水淹没,他将只有以死谢罪,从此万劫不复。” 白朴愣愣地看着我,还是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让他们厮杀,更不能让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被杀,我一定要阻止。” “阿浑,时间不多了,你看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项冲在旁边催促着。 “前辈,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一定要打开七星圣坛,请你原谅我。”我几乎在恳求。 白朴却狠狠地咬了咬牙,坚定地道:“只要老夫在此,就不会要你过去,就不会要你却找老头子。” 我的心有些颤抖,一股悲怆忽然涌上心头。原以为他对我最关心的,看来我错了,白朴最关心的是老头子,怎么会是我呢?怎么会是我这个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的皇甫非凡的儿子呢? “那好,阿浑就得罪了!”我喊了一声,人象猿猴一样,从他头顶掠过,蹿入太阴宫。 “休走!”白朴一声大喝,不等我双脚落地,已到了我的身后,他的身形也太快,快得象疾风。我急急一转,身在半空,要滑脱他的手掌,但还是慢了一步,他已抓住了我胸口的衣服,我一挣,“嘶”的一声,那衣服被他扯开个大口子,里面一件东西“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是穿心匕首!”我心中暗叫,便要回身去捡。白朴仿佛也明白我的心思,一脚踩住,一双大手又向我抓来,我只能急身闪避。 铮的一声,项冲的剑也已拔了出来,光影一闪,直刺白朴的左腿,就是这条腿踩住了我的匕首。白朴只得抬脚躲开,却依然不放我走,如影子附身一样纠缠着我,项冲的剑也到了他的身后,他却头也不回地回手一拍,项冲便翻了个跟头,出去两丈开外。“啪”地一声,一把飞抓已经抓住了地上的匕首。“接住!”灵儿大喊了一声,飞抓变成了长鞭甩了过来。我要伸手去接,却见白朴又将拦在身前,如果我接住匕首,他一定将门堵住,到时再想出去一定难如登天。当下,我飞身纵起,向门外掠去,一边高声呼着:“替我收着!”人已到了门外。 灵儿的飞抓马上变线,那抓头一松,匕首抛给了项冲,同时,抓绳如长鞭一样抽向白朴的双腿,如果抽中的话,必定会缠绕起来,白朴再想追我,已来不及了。 白朴人在半空,一个“鹏飞万里”,在空中已转了身,双腿一扫,躲过抓绳,人也跟着冲出门去。他的目标还是我。 我知道后面的人已经追来,忽然转身,大叫一声:“小心了!”猛地便挥出了一招虎怒龙啸,这是天魔拳中暗藏杀机的一招,很少有人能够躲过。我当然只是想逼退白朴,那杀机全无,变成了劲风。这一拳果然见效,白朴连忙后翻,躲过拳势,可是这时,项冲与灵儿也已上来了,两个人紧紧缠住了他,他再也不能脱身。我象袋鼠一样,只几个纵越,已将太阴宫抛在了身后。 七星宫 第七节 太阴宫(二) 白朴位列江湖排行榜的第九位,以项冲与灵儿的实力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项冲经过荧惑宫的战斗,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仿佛注定要失败,我只能希望后面有人能够赶到,助他们一臂之力。 白朴不想要他们的命,他只想留住秋月浑,秋月浑冲了过去,他现在只想将他追回来,阻止他与老头子的火并。可是他脱不开身,他必须要战败项冲和灵儿,还要让他们半步也动不了。好在他相信,秋月浑一定过不了太阴宫。有刘海蟾守卫的太阴宫,是七星宫的最后一道屏障。 没有什么话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他们只能动武。 虽然白朴有绝对的把握一举打死这两个难缠的人,但他不能,他不能让秋月浑伤心,他心中只有暗骂,骂那小子太过狡猾。虽然他的功力也很深厚,但再深厚的功力也有耗完的时候,他毕竟老了,更主要的是他还要留些力气云阻止秋月浑。要怎样才能速战速决呢?于是他想起了月亮宝珠。 七星宫因为有七颗宝珠而得名,这七颗宝珠也分别以土、火、水、木、金五颗星星与月亮、太阳命名。现在,白朴取出了他的月亮宝珠,这是一颗晶莹透亮、白色的宝珠,就好象月亮一样,这颗宝珠用一根白色的丝线穿起,白朴挂在了项间。“你们一定也要这颗月亮宝珠,是吗?”他问。 “是的!”灵儿毫不隐晦地道:“我们要。” “那就用你们的本事来取吧!”白朴说着,已张开了双臂:“最其马,你们要破了老夫的飞鹰爪。”他的整个身形已经展开,就象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小心!”项冲低低地警告着,经历了一次火旋风与天风地火,他比谁都知道那颗宝珠的力量,他知道白朴一定有非常厉害的一招。“不管这招有多厉害,总有其致命的弱点,我来应付,你瞪大眼睛看清楚。”他说。 “不!我来应付,你来看。”灵儿也低声道。 “听我的,灵儿!”项冲以一种不容分辩的声音低声命令着:“我没有你聪明,也没有你冷静,但比你皮糙肉厚,比你经揍。”他说着,一把推开吉灵儿,面对白朴,大声叫嚷着:“早听说白家的鹰爪功天下第一,我项冲一直想见识一下,你来吧!我一定可以击破!” “项冲,你很狂妄。狂妄的人容易早死,但老夫还不想要你死,让你知道一下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是帮刘老道的忙了。”白朴大声道:“好,你准备好,飞鹰爪来了!” 白朴大喝一声,灵儿只觉得眼前一花,白朴的身后已多出了一只怒飞的鹰,一声嘹唳的刺鸣,象电光一闪,已经扑到了项冲的面前,项冲的剑本已举起,根本没有一点时间挥下,胸口已经承受了一爪,人象鹞子一般向后飞去,撞在一棵树上,将那树喀喇喇地一撞两断,他也跌倒在地。 “项大哥!”灵儿一声惊呼,飞身而去,扶起项冲,他的衣服胸口处已被撕烂,五道血印从颈下一直划到腰际。一定是白朴手下留了情,这然这不应该只有五道血印,最少该是个窟窿,那血窟窿里很可能没有了心脏。 “你看清没有?”这是项冲爬起来的第一句话。 灵儿摇了摇头。 “那来第二次!”他说着已走了出去,再一次面对白朴,大笑道:“我当飞鹰爪如何厉害,也只不过如此而已。你敢再来吗?” “你小子是找死吗?”白朴不由得动了怒,应道:“好,再给你一爪!” 说着又是一击,这一次将项冲抛得更高,打得更远,剑也撒手飞出,灵儿扶起他来时,他的身上又多了五道血印,一口血再也忍之不住,也“哇”地吐了出来。 “不行!你不能试了,让我来!”灵儿几乎是哭着在恳求。 项冲却低吼着:“你难道要我白挨了两爪吗?” 灵儿无言以对,她想起了大洪山,那次她与项冲相交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就敢逆天行事,出面为她撑腰,并为此挨了横眉老尼冷无情的三掌。今天又是这样的情况! “这一次你看清没有?”项冲问道。 灵儿咬着嘴唇,强抑着眼中的泪花点了点头。 “好,我们再来第三次!”项冲却兴奋又站了起来,这一次他连剑都没有了,他却拔出了秋月浑的穿心匕首,自言自语地道:“你说这把匕首是秋月浑的魂,可以保护他,不知道能不能保护我。” “项大哥,你还行吗?”灵儿却有些担心。 “别忘了我是不死凤凰。”项冲笑道:“我们开始吧!”他说着,又面对白朴:“白前辈,事不过三,你的飞鹰爪用了两次,还敢再用第三次吗?” “你还要试一试?”白朴有些不敢相信。 “这一次我一定可以破的。”项冲自信地道。 “但你已经连武器都丢了。” “我还有这把匕首,秋月浑的穿心匕首。我不想让它穿透你的心!”项冲道。 “料你也没有这个本事!”白朴冷笑一声道:“既然你还要试一次,我就成全你!” 他说着又展开了身形,项冲看了灵儿一眼,灵儿会意地点了点头。 飞鹰爪,电光一闪的飞鹰爪,没有人能够拦得住的飞鹰爪,它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飞扑出去的刹那,它的咽喉是暴露的。那只是一刹那,不到万分之一秒的刹那。 但只要有缺点,只要有那么一刹那,对于许多人来说就足够了。 许多人都没有尝到过咽喉被人抓住是什么滋味,现在白朴已经尝到了,一把飞抓已经抓住了他的咽喉,这飞抓被绳索拴着,牵在吉灵儿的手里。 “你为什么不抓破老夫的咽喉呢?”白朴沉声问道,心中却象是被打翻了的调料桶一样,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我不能让秋大哥伤心!”灵儿说着,一抖手,那飞抓已松开来,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为什么呢?”白朴明知还要故问。 “因为你是皇甫非凡的义父!”灵儿淡然地道。 “哈哈!”白朴却大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他在用大笑来掩示自己的不安。“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吗?”他强自镇定地问。 “因为阿浑就是皇甫非凡的儿子!”灵儿道。 灵儿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在场的两个人不能够平静。 虽然白朴早就知道,虽然他什么都知道,但从灵儿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有些震惊。 项冲震惊的是皇甫非凡,在他的心目中,皇甫非凡不仅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更是有情有义的奇男子,难怪秋月浑也这般有情有义,原来他是皇甫非凡的儿子。 “我和他都知道这件事实,你也知道。”灵儿道:“但是我们需要你证明,我一直不明白,你早已能够证明,为什么一直不去捅破呢?” 白朴沉默了,面色一片凄然。突然他的神情一变,又扳起了面孔,冷笑道:“吉灵儿,你想用这些话打乱老夫的心吗?你错了,只要老夫人在,便不会让你们破了太阴宫。” “前辈莫忘了,我们已经破了你的飞鹰爪。”项冲也反唇相讥。 “不错,你们确实是破了老夫的飞鹰爪,只因为老夫一开始便手下留着情。”他道:“老夫并不是只这一样绝技,你们还想不想试一试老夫的‘鹏飞鹰扬’?” “鹏飞鹰扬?” “不错,那才是老夫真正的绝技。” “好,只要你划出来了,我们就接得下来!”项冲一口应承。 鹏飞鹰扬,就如这名称一样,是非常雄健美丽、非常气势如虹的。几万只鹰,几万只大鹏一齐展翅怒飞,那该是一种何等壮观的场面,许多人根本见不到,而这时,项冲与灵儿有幸见到了。 鹏飞鹰扬,说得简单一点,其实就是幻影飞鹰爪,只有一个是真的,剩下的全是幻影。正因为有成千上万的幻影,所以你就算知道飞鹰爪的弱点,也没有时间从这成千上万的幻影中找到那个真正的,等你找到了,你已经躺在了坟墓里。 灵儿与项冲还没有躺在坟墓里,但此刻只怕也跟躺在坟墓里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们都已摔了出去,都已经爬不起来了。 白朴摇了摇头,他知道他们还没有死,他给他们留了口气,他只想将这个纠缠他的人打倒。所以他转过身去,走向通往山顶的门,他要去阻止秋月浑,最好是将他抓住,便是抓不住也要将那件憋在心中几十年的往事说出来,一定要说给秋月浑。 “你别走!”白朴的身后忽然又传来了一个人的叫声。 白朴转过身,他的眼睛睁开了。夕阳下,灵儿缓缓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匕首——秋月浑的穿心匕首,这让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七杀门公主,曾经有过一个时刻,她也是象灵儿这样站在夕阳下,站在他的面前。 “你的鹏飞鹰扬与幻影飞龙相比起来,差了许多。”灵儿一本正经地道,她的身形很娇弱,又很高大。 白朴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道:“是的,比不上。” “所以这一战我还没有输,输的是应该你。”灵儿道。 “但会幻影飞龙的是阿浑,不是你。”白朴说得是实情。 灵儿却笑了笑,忽然问:“是不是这匕首的主人才会?” “是的!” “那么我告诉你,这把匕首有两个主人。” “哦?” “飞龙传人是一个,但真正的穿心匕首的主人不应该是他,而是他的妻子。”灵儿道。白朴在听,很仔细地听着:“飞龙传人曾是一位大将军,他得到这把匕首,是用他的血得到的,但是他给了他的夫人,所以这把匕首的真正主人应该是那位夫人。后来他们夫妻二人同时死在了这把匕首之下,这匕首上同时留下了两个人的灵魂。” “你是说你也会幻影飞龙?” “你信不信?” 白朴觉得十分好笑。 “你可以试一试。”灵儿却莞尔地一笑道:“你一试就知道了。” “好,老夫就试一试!”白朴答道,反正不把灵儿打倒,他是离不开太阴宫的。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秋月浑已经不可思议了,吉灵儿也不可思议起来。她的身形只一转,忽然就穿过了千万只飞鹰的幻影,便到了白朴的面前。白朴只觉得眼前一花,立刻出现了飞龙——九条飞龙。然后,他倒了下去,是被飞龙的气势压倒了下去。他不能相信,但这确实是真的。 那颗明亮的月亮宝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灵儿的手里,白朴似乎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喃喃地道:“天意!这就是天意吗?” 没有人知道。 项冲还没有爬起来,还是有第三双眼睛看见了这个场面,她就是翩翩。 七星宫 第八节 太阳宫(一) 刘海蟾是江湖上公认的三大高手之一,据说还没有人能够打败他,老头子的武功虽高,但也不能,因为刘海蟾很特别,特别得象一个得道的神仙。 据说吕道人便已得道成了仙,而刘海蟾便是吕道人的唯一弟子。 如果一个人有刘海蟾那样的心境,那样的心胸,他不是神仙也是地仙了,与李太白一样的地仙。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有责任,他必须守在太阳宫。 说不定太阳宫一破,他更了无牵挂,可能会真正地成为一个神仙。 我站在太阳宫前,这个建筑是七星宫中最金壁辉煌的,那些宫殿就好象是偏殿,只有这一座是大雄宝殿。 殿内空荡荡的,连一点陈设都没有,只有一个人。 刘海蟾安安稳稳地盘坐在蒲团之上,双目紧闭,仿佛是了入了定的老神仙。 我也不想吵醒他,但又不能不吵醒他,太阳已经在天空中消失了,如果我再不冲过去的话,这夜就该来临了。 我咳嗽了一声,刘海蟾微微睁开了眼睛。 “刘道长,晚辈这里拜过了!”我客气地向他行着礼。 刘海蟾微微一笑,拂尘轻轻一摆,道:“贫道在此等候多时了,你来得并不早。” “也不能算晚吧?”我道。 “可是贫道却嫌晚了。”他却说。 “不知道道长的意思是……?”我确实不明白他的用意。 刘海蟾的拂尘又一摆,还在微笑,道:“你是这天下不可多得的武林奇才,也是这天下唯一愿意、也是能够与贫道切磋的人,贫道与你切磋过了一回,受益非浅,又悟出了不少真谛,所以总想找个机会再切磋一回,只可惜星辰衰落,你的前途黯淡,只怕以后再无此机会了。” 我笑了笑,道:“那有何可惜,今日我们可以继续切磋。” 他却摇了摇头,道:“迟了,已经迟了。” 我再看了看天,道:“不迟,并不迟!” 他看了看我,道:“你若早来半天,你我还可以交一交手,但如今日已西沉,你没有时间了,贫道也不愿意耽误你的正途。” 我为之一愣,忽然发现七星宫中所有的人里,只有刘海蟾是清醒的,还有点儿人情味。 “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拦住我是你的职责,我要胜你也是我的必须,所以我们免不了要交战,就只当是切磋好了!”我道。 “这却不一样。”他却道。 “有何不一样?” “所谓切磋,并无目的,便好似朋友一样没有什么企图。”他道:“但这一回,你是有目的的,贫道也是有目的的,难免会因此而受影响,心胸便不会开阔,目光便不会锐利。” 我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地道:“道长说得有理。但事是人为的,即使是切磋也无需限制时间的长短,有的人十年、二十年或者一辈子也悟不出的道理,有的人却可能一下子就悟出来了,道长说是吗?” “你可是说我们一样可以切磋吗?”他问。 “是的!”我答道:“只要我们不把彼此当作敌人,就好象接人待物一样,以真诚之心来对待,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 “这好象是贫道的道理。”他却道。 我应道:“确实是,这是那日在天后宫论武时,道长告诉在下的,在下还没有忘。” 刘海蟾哈哈笑了起来,笑罢,这才道:“好,今日我们便只当是朋友的切磋,不当是敌对的双方,看看你可还能闯过贫道的关卡。不过贫道总觉得欠你一个人情,不是你舍生相救,贫道还是个瞎子呢!” “道长似乎说过朋友之间是没有什么企图的。”我道:“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也没有什么企图,事过之后完全可以丢开不去想。” 刘海蟾点了点头,叹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你既然怀着包容一切的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到呢?” 这是赞扬还是鼓励?但对我来说却是启迪。 “贫道这太阳宫与其它的宫一样,具有神奇的力量。”刘海蟾告诉我:“镇星宫有怒箭,荧惑宫有风火,辰星宫有水流,有太岁宫有云沙,太白宫有符咒,太阴宫有鹰扬,但太阳宫只有天与地,说白了就是什么也没有,除了天与地之外,只有空。” “可是我却觉得太阳宫才是最难破的。”我由衷地道。 刘海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万事万物都有其窍,天也有窍,地也有窍。对于知其窍的人来说,这太阳宫仿佛挥手拂袖般好破;但对于那些不知其窍的人来说,便是十万罗刹,百万熊罴也会葬身其中。” “我明白了。”我道。 “太阳宫里有两样阵法,一为无极阵,一为天人合人。”刘海蟾接着道:“无极阵对你来说或许好破,天人合一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好!这两样阵我都要试一试。” “那你就准备好了!”刘海蟾笑着,依然盘坐在蒲团之上,拂尘一挥,又闭起了双目。 蓦的,一股云雾慢慢升起在他的头顶,白色的云雾在有秩序转动,仿佛是宇宙风暴一样转成了旋窝,越来越快,终于转了一个在大大的八卦阴阳鱼。 我知道,最艰难的考验来了。 所有的人都在向汉阳峰顶会聚,因为那里有七星圣坛,七星圣坛中藏着一样可得禹王神剑的宝贝。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位敲着木鱼、眉目清秀的年青和尚,冷眼看去,长得倒是有些象秋月浑,他已经过了辰星宫,正往太岁宫而来。 和尚前面,是摇摇晃晃的王不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脚步蹒跚不定,但目光却紧盯着山顶,他的心中埋藏着痛苦,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他还在走,他知道,只要活着,就需要走下去。 王不安的前面,是那个邋遢里邋的神偷一枝梅,他搂着他那个竹筒,又是惋惜,又是不舍,仿佛那竹筒里藏着一件他最心爱的东西。 一枝梅的前面,娇儿搀扶着丁哥儿已经出了太岁宫,来到了太白宫,这一对历经了生离死别的恋人,此刻手更紧地握在一起,肩更密地靠在一起。娇儿在喃喃地说着:“丁哥儿,等月哥哥的事一完,不管爹反不反对,我也会嫁给你。”“你该不会再骗我了吧?”丁哥儿口里这么说着,手却将娇儿搂得更紧,他们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游山玩水。 丁哥儿与娇儿的前面,东方太保抱着海妹已经来到了太阴宫。海妹在恳求着:“太保,别管我,把我放在路边就行了,我会好起来的。”但东方太保却将他抱得更紧,虽然脚步艰难,但话语坚定:“不!我不会丢下你,我们一起来,就应该一起走。”泪水默默地流出了海妹的眼睛,她到底还是一个脆弱的女子。 太阴宫里,项冲已经爬了起来,又经历了一次死亡,对他来说却是再一次重生。凤凰!不死的凤凰,传说中的凤凰死一次遍重生一次,重生的凤凰比先前还要美丽,还要勇健。 白朴失魂落魄一般离开了太阴宫,却也在不知不觉地走向山顶,走向他心目中的老头子,或者更应该是他的阿浑。 只有灵儿在跑,在疾步如飞地跑,跑在所有人的前面。 “闯过无极阵就会进入天人合一,只要过了天人合一,这座太阳宫就只剩下了一层空壳,胜利便属于你!” 我牢记着刘海蟾的提示,已经进入了无极阵。 我不懂阵法,更不明破解之道,我却有勇气敢闯。闯入之后才知道,这并不是兵书中所言的那一种。 无极阵对我来说仿佛是无边无际的苦海,找不到岸在哪里,我仿佛是跌入了无底的深渊,在海面上沉浮,脚踩不到陆地,那太阳宫的巍峨建筑就仿佛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一样得遥远虚幻,我被大浪推着,[奇·书·网-整.理'提.供]一口一口地喝着苦海的水,气也喘不过来。我知道这是梦境,但是怎么也走不出去呢? 我还在走,走入了沙漠,沙暴象千军万马奔腾着卷来,一下子把我打翻在地,又高高卷起,埋入了山一样的沙底,我想喊想大叫,却叫不出来。这也是梦境,我自己这样告诫自己,可是身体无法与沙暴抗衡,被一次又一次地摔下,卷起,又摔下。 我爬起来,继续走,却又走入了人群,那些人群远看是一个个和善的面目,可是等我走近了却又个个狰狞起来,变成了披头散发的魔鬼向我扑来,有的扯住了我的腿,有的拉住了人的臂,有的掀住了我的头颈,还有的扛起了我的身体,我无法抵抗,也无力抵抗。这些魔鬼却在撕扯我的身体,我就如同五马分尸一般得痛苦,我心中还是以为这是梦境。 可是梦境,梦境,这梦境我怎么无法逃脱? “心境平和,心境平和!”我这样告诫着自己,干脆闭起了眼睛,不去想任何事,脑中一片空白。这身体也骤然停止,苦海、沙暴以及魔鬼似乎也离我而去,四周静了下来,静得仿佛是黑夜。 七星宫 第八节 太阳宫(二) 我一动不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走来走去也没有走出一步。可是就这么站着能过无极阵吗?我心念一动,又迈开了腿。一下子,我又掉进了魔窟,身旁的树也变成了妖精,枝条齐齐飞来,仿佛是魔鬼的手臂一下子便抱住了我,慢慢箍紧,箍得我喘不过气来。 “平和!平和!”我告诫着自己,不去挣扎,不去想任何事,一动不动就仿佛是个泥偶。 于是那些幻境又都离我而去。 无极阵,好厉害的无极阵,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无极之外复无极!”无极阵的奥秘似乎就在此中。 “无极剑法!”我猛然想了起来,我为什么不用无极剑法来试一试呢? 一想到这里,我“呛啷”一声已经抽出了宝剑。 那树枝又摇曳起来,舞动着长长的手向我抓来,我的剑毫不迟疑地挥了出去,“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树已倒了下来,我却觉得四周出现了更多的鬼怪妖魔,张牙舞爪地想要把我吞噬。我的剑舞得更快,那些怪物扑得更猛了。 “不对,这不是无极剑法!”我蓦然惊醒,无极剑法中多的是祥和与宽容,而这剑法却过多的凌厉,过多的杀气。我连忙闭上眼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姿势还在摆着,身边的急风骤雨也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脑海中想起了在天后宫的那一幕,刘海蟾的话还历历清晰地响在我的耳际:“欲观其妙,必先常无;欲观其徼,化为常有。剑曰无为,万物作焉,为无为,则无不治,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天长地久,其不自生;天门开阖,明白四达……” “融入其中,融入其中!”我反复告诫着自己,那剑也随之舞起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不再是苦海、沙暴、妖魔,看到的是清流、草原和舞者。我是在山间听清流的叮咚,我是在草原上徜徉放歌,我是在欢乐的人群中共舞,再也没有了恐惧,再也没有了困惑,再也没有了梦境。 一套无极剑法在无极阵中跳跃,飞舞,好象公孙大娘的剑气舞一样,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我终于踏入了太阳宫。 可是一踏入太阳宫,我就仿佛是一只蚂蚁,走入了古木参天、阴冷黑暗的黑森林。 我知道,我已闯入了天人合一。 我一心一意地闯入天人合一之中,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到后来的人。 灵儿最先到达太阳宫,所以她看到了我的无极剑法,看到了我走入了太阳宫的大殿,可是里面却寂然无声。她看得出这里有许多奇怪之处,也猜得出太阳宫的厉害,但是她最关心的却是我,所以她毫不迟疑地奔过来,于是也闯入了无极阵。 白朴第二个赶到,他知道无极阵的厉害,却也义无反顾地闯了进来。 第三个出现的不是项冲,而是东方太保与海妹,项冲紧跟在他们的身后,他们一齐闯入了无极阵,于是一齐被困在了阵中。 这世上能破得了无极阵的人绝对超不过三个,可惜他们都不是。 一入天人合一,我便昏昏欲睡起来,因为天要你睡,因为地也要你睡。我的整个身体仿佛是融入了大地,融入了天空。我无法抵抗,无法摆脱,只有将这个身体交给天,交给地。 但我却感觉得到,我的生命还在燃烧,在空旷的天底、辽阔的地面上,孤独地燃烧。我的灵魂还禁锢在瓶子里,禁锢在一个叫作秋月浑的身体里,不过现在,他好象就要飘出来了,那瓶子的盖好象正在慢慢打开。我的双手在乱抓乱挖,想要抓住个什么,就象是一个落水的人,哪怕是抓住的是根飘浮的稻草。“不!,不能让他飘出身体。”我内心在狂叫着,深深地知道,一个失去灵魂的空壳根本不是生命,那叫作尸体。我还知道,这灵魂飞出后便也会象田野里的轻烟一样散开,散得无影无踪。 曾经在什么时候,我是如此地希望融入天地,但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我又如此地不舍呢?是我对生命太吝惜了吗? 天是美丽的,地也是美丽的,但只有天和地而没有人,没有能支配世界的人,那种美丽还能叫美丽吗?不!那只能叫作荒凉。 如果没有人,没有了生命,一切都会变得荒凉,地球也会象宇宙中大多数星球一样成为一个死星。 人也可以融入天地,融入自然,但却绝不是毁灭自身。 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天与地的一道风景,一道不可分割的风景! 人生活在这个世上,其实是大自然的修饰;而许多人却忘了这一点,想去修饰自然。 所以人应该顺应自然的变化,而绝不该让自然来顺应人,不然,大自然的报复是非常可怕的。 我抓不到稻草,也抓不到尘埃,我只觉得自己已经飘了起来,象海中的泡沫,象空气中的尘埃。 我的心虽然清醒,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迷醉了,我觉得自己又是一个婴儿,躺在了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温馨,那么甜蜜,以至于忘记了我自身的存在。 走进了无极阵再想出来,就仿佛登天一般得难。王不安最后一个走了进去,于是与阵中所有的人一样变成了一动不能动的雕塑。 只有一个人例外,因为她早就藏身在了一方巨石之后,从开始时就在那里了。她知道那阵法的厉害,所以她没有进去,所以她现在还好好的。 木鱼声由远而近传来,一位年青的和尚缓缓走近。 一串急促的木鱼突然敲响,我的心蓦然灵透,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又细微的叹息,仿佛是从天籁中传来,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道家之道,宣讲无为,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 人置于天地之间,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觉得自己已经与天和地融合成了一体,这就是天人合一。 一下了,我就明白了。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我已经站在了刘海蟾的蒲团之前,而刘海蟾却已踪迹全无,蒲团上只有一枚闪闪发亮的红色宝珠。 “阿弥陀佛!施主终于摆脱了魔障,又透悟了。” 我转回身来,看到了敲着木鱼的月清和尚。越过月清的肩膀,太阳宫前的场地上九个人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在酣睡着,他们到底没有闯过无极阵。 我看了看西天,晚霞已经布满,此刻已是傍晚时分了。 “月清,这里交给你了!”我说了一句,转身拿起那枚太阳宝珠,冲出了太阳宫,向山顶的七星圣坛奔去。 对于月清,我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很早很早以前就是了;我若需要感激他,那早就已经感激不过来了。 七星宫 第九节 七星圣坛(一) 山顶上没有宫殿,只有一间遮风避雨的小屋,连个院墙都没有。 这是块五六亩大的平顶,虽然也长满了树,但是中间却有块空地,那里用大块的花岗岩砌着个四四方方的台子,有两层楼高,底座很大,前方竖着个旗杆,上面飘着面绿色的大旗,映着晚霞的余光,我可以看清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红色的大字:“七星圣坛”,大旗在晚风中列列飘摆,那几个字也好象活了一样来回飞舞。 其实这不应算是山顶,因为真正的山顶是一块四五十丈高的巨石,那巨石静静地卧在东南一隅,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那块巨石仿佛是人工雕凿而成,四面光滑如镜,如同刀削一般,寸草不生。面临山根的这一侧石壁上,用庄重的隶书凿着四个大字:“汉阳绝顶”,这四个字已被红柒粉刷,远远看去,仿佛是血染的一般。 七星圣坛显然是人工垒砌的,或许那个我要找的东西就在圣坛里面。 我要想到达七星圣坛,还必须要打败一个人,这个人已经坐在了圣坛的前面,好象专门在恭候我的光临。 如果老头子也有选美比赛,我相信这个老头子一定会稳稳夺魁。这个老头子当然就是七星盟的盟主——老头子。 不错,老头子是这世上很难找到的好看的老头子,但人们见到他并不会因此而感到亲切,反而会在他这不拘言笑、板着的面孔前而瑟缩。像他这种人,仿佛生来就是作法官、作评判是非的人,因为任谁看上他一眼,都会认为他是个好人,正正派派的正人君子,就象他那张正正方方的脸。 “你到底是来了,禹王!”老头子用平静的声音说着。 “不!我不是禹王,禹王是一把剑。”我告诉他。 “对老夫来说,禹王是什么都没有关系了。”老头子叹息道:“反正你就是我们要等的人。哎!想当初他们若是听从老夫的话,你绝不可能能到这里来的。” “就是听你的话,又能怎样呢?杀了我吗?你这个七星盟就永远存在下去了吗?”我不由得反唇相讥:“告诉你,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事。” 老头子这一回并没有恼怒,却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说得不错,只是老夫没有想到它会毁在我的手里。”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悲哀,我忽然同情起老头子来。变革才能求新,中国的封建历史存在了两千余年,就是因为少了变革。历史上的变革变法总是以失败告终,这是因为顽固的势力太强大,太多的人象这个老头子一样。老头子也没有错,他就象每一个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虽然明知大树已倾,还是要苦苦支撑,因为在他们眼里,祖宗的家业败在自己手中便是一种罪过,一种耻辱,或者说是一种害怕写入历史的恐惧。 老头子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身躯还是很魁梧,他的体魄还是健壮,他的眼睛还是很明亮。现在这双明亮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视着我,忽然就出现了迷茫,一种只有我才能知道的迷茫。那迷茫中是什么在闪烁呢?是泪水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老头子绝不会是一个轻易流泪的人。那迷茫变成了一种温柔,一种父亲爱儿子般的温柔,这种目光在白朴的眼里我经常感受,那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与亲切,我竟生出了儿子对父亲般的依赖感。可是面对老头子的这种目光,我却有些不知所措。 我轻咳了一声,老头子才蓦然惊醒,脸上立刻恢复了平日的严肃。 “汉阳峰是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百年来,你是第一个非七星盟的人踏入这里。”老头子依然十分平静地告诉我:“不过,你不要得意,因为这里的规矩是:不管什么人,敢擅闯七星圣坛,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我答道。 “你能闯过七星宫已是奇迹了。”老头子又道:“不过老夫要说明白,七星宫虽然有七颗宝珠的光华在守卫,但这世上最厉害东西的不是宝珠,而是人,只要是有信心有勇气的人,都可以破的。宝珠到底是死物,而人是活的。但这七星圣坛却只有人守卫着,天下武功最高的人。你要想打败一个人,光凭信心和勇气是不够的,因为他的勇气和信心不比你差,你还要凭你自己真实的本领。” “我一定会凭我自己的本领打败你!”我坚定地道。 “好!老夫也一定竭尽全力守卫在这里!”他也道。 老头子有三样绝世之技:一为错骨易筋功,一为无影剑,一为无影身法。 错骨易筋功是一种护身健体的神功,是内功的一种。无影剑是老头子年青时成名的剑法,如今他的错骨易筋功已经练成,剑也早已不用,因为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以掌以指代剑,那套剑法也化成了掌法与拳法。其实天下武林本是一家,武术流派虽不同,道理是一样的,老头子已经达到了无所不通的地步。至于无影身法,我已从东方太保身上领教过了,他总能从最危险的地方躲开,凭得就是这套身法,这身法不次于幻影飞龙的逍遥步,与逍遥步之间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老头子的武功便是这三样绝技的组合。这世上能够打败老头子的人还没有出生,这是江湖上许多人的共同观点,便是能与老头子一争短长的人也没有几个。 老头子冷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道:“你不行,现在你已经筋疲力尽了,一定又累又饿;但老夫却不同,所以你也知道你不行!” “我一定行的!”我叫道,已拔出剑来冲了上去。我必须动手,尽管我确实很累,确实很饿,确实筋疲力尽,但我还有这条命可以拼。人生在世,值得拼命的时候并不多,现在我就需要咬紧牙关,搏上一搏。 我的剑还没有到他的面前,他的大袍袖只一甩,一股强大的气流已经把我卷起,我在空中一个滚翻,才算卸下了他的力道,落下来将将站稳。 “老夫说了,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连站都站不稳。”他一本正经地道。 我不由得大怒,长剑再一次举起,一招西洋剑中的“天鹅剑”已冲了过去,老头子的袍袖又挥起,我却一个“冲天之鹤”,剑已到了他的头顶。他并不躲闪,身子连动都不动,单掌往上一托,我的剑便已失去了准星,人也急坠下来。我连忙一个“野马嘶”,到了他的身后。老头子回手一掌直切我握剑的手腕,又快又准,我连忙回剑,他却另一掌拍向了我的胸口。我连连退让,他那掌还似影子一样跟到,急切间,我一招“动而愈出”,剑已挥向他的胳膊,他这一掌有可能将我打得粉身碎骨,我这一剑只能卸下他的一条胳膊,照理说他占着了很大的便宜,可是老头子就是老头子,他不仅要占便宜,还要不吃一点儿亏。 他急忙回掌成指,直点我右臂的肩井穴,我只有剑交左手直刺他的下腹。这一招“交手剑”是最凶险的,也最是见效。他果然不敢涉险,身形还是不动,另一只手却迎着我的剑头抓来。我知道他是艺高人胆大,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抓我的剑,若是别人,我一定会刺穿他的手,但我的对手是老头子,我没有把握。 我只一迟疑,他的手已到了剑端,那手下食指弯曲着一弹,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我顿时觉得虎口发麻,一股强劲的力道传来,这半边的胳膊都酥了,手一松,宝剑已飞了出去。我的手脚却不敢停顿,右拳一招天魔拳正击在他的肋下,他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惊奇地看着我。 “三十年来,从没有过人能击中老夫,你是第一个。”老头子喃喃地道。我那一拳虽未使尽全力,在一般人来说,已是承受不起了,他却只退了一步,并不见任何异样,我也有些吃惊。 我感到力气有些不济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虽然你能打中老夫,但你的拳头中气不足,所以你还是会败的,你没有一丝胜算!”老头子告诉我。 我明知他说得很对,但我不能反驳。夜已经降临了,月色皎皎,可是在我看来,这月色却可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随时随刻,七星都会连珠,错过了那一刻,我再也打不开七星圣坛了。 于是,我又冲了上去。 老头子没有下毒手,他在拖,非要把我拖垮,非要看看我到底是什么做的,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我的天魔拳是最耗体力的,我的拳法也越打越慢,我的心却越来越急。我知道,这样下去,不管我有没有七颗宝珠,都只有死路一条。 “老夫看你这般艰难,也罢,便成全你吧!”老头子说着,猛然大喝一声,我知道他要下杀手了,我知道我已是命在旦夕了。 七星宫 第九节 七星圣坛(二) “接住,穿心匕首!”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是灵儿!”我想着,人已倒退出去,就见白光一闪,我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老头子的喝声之后,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我身后一棵百年的松树应声而倒。好强大的气流,好威猛的掌力,这就是错骨易筋功吗?如果我被打上,一定会飞过那块巨石,掉入深深的峡谷里,就是不掉下去,只怕我的人也会成为碎片。 我奇迹般地躲了过去,踩着真正的逍遥步躲了过去,然后这山顶上是一片刀光,一片人影。 没有人能够逃脱幻影飞龙的致命一击,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穿心匕首的尖锋利刃。 但是,老头子就是老头子,没有人能胜得过的老头子。 老头子却闭上了眼睛。 我的匕首对准了他的左胸心口,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匕首下去,老头子便是个金顶之顶也会穿个窟窿。 “住手!”一个雷霆般的吼声忽然传入了我的耳际。 我的手一抖,匕首便失去了准心,“噗”地一声扎入了老头子的左臂,那匕首立刻被老头子的肌肉紧紧夹住,我竟没有拔出来,而这时我已经听到风声。 我的身形还在飘,我的脚步还有走,走的还是逍遥步。可是老头子却已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一个瞎子,他靠的是耳朵,是听觉。即使他靠的是听觉也应该晚了一步,我的匕首应该插入他的胸口。 应该的事似乎太多了,而不应该的事哪怕只有一次就足够了。 我没有杀死老头子,自己却已经在了死神的笼罩之下。 没有人能够逃避得开这绝命的一击,特别是老头子的绝命一击。他也是拼上了老命。 奇怪得是我没有死,也没有飞出去。 一条人影矫健地扑来,又惨叫着飞了出去,他替我挡了一下,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这个心甘情愿,又能够替我挡这一下的人是谁? 除了白朴,还会有谁? 这一切来得太快,令人目不暇接,不及思索。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不杀人,人必杀你。 我明白,白朴喊着让我住手,是因为老头子是他的朋友;他又替我挡住老头子的绝命一击,是因为对我的痛爱。可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这是古训,所以他只有牺牲自己,即得不到熊掌,也不去得鱼。 白朴砰然摔倒在地,爬了两爬,猛得呕出一大口血,又倒了下去。 “白前辈!”灵儿已奔了过去。 一股无名的怒火猛然从我的脚心直撞顶门,浑身立刻就有了强大的力量,暴喝了一声,已向老头子扑了过去。 这个老头子两次三番要取我的性命,白朴却三番两次要保我的性命,既然他们俩个是朋友,他为什么要让朋友伤心呢?我刚才已饶了他一命,他难道不知道吗?还对我这般狠辣?他既然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武功当然是收发随心的,白朴的出现他难道不知道?就算是出招收不回来了,为什么不减一减力呢?这些我都能办到,难道他这个七星盟主就办不到吗? 老头子愣了片刻,也发起怒来,他一定把所有的过错摔推给了我,猛然回身,双掌抬起,迎向我的双拳。 我虽怒但心不迷,这样硬拼吃亏得只能是我。就在我们拳掌相接之际,我已经一跃而起,一脚已踩在了他的头顶,另一脚也踢到了他的后心,这一脚几乎贯注了我全身的力量。人们只知道老黑魔的天魔拳厉害,却不知道天魔拳中最厉害的一招却是天魔腿。 这一脚快若游龙,因为你总是练不好,所以从来没有用过,可是今天,这一脚绝对精湛,精湛得连老黑魔都一定躲不开。 老头子怒气已乱了心智,所以他也没有躲开。他被踢中了,滚将出去,吐出口血来。 他的整个人骤然间苍老了许多,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打倒的时候。 “住……手!”白朴在灵儿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的面色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脸死灰,身形在颤抖着,伸出了手臂,无神的双目虽然痪散,却还是那样恳求地看着我,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白前辈!”我跳了过去,不由分说坐在了他的身后,双掌抵住他的后背,想要以自己的功力助他渡过难关,但是提了半天,这丹田中空空荡荡,我这才知道,刚才我的那一脚已经把自己所剩的功力全部用完了。我蓦然颓废了下来,想着要救白朴的性命,赶忙盘膝而坐,运气调息。 几支火把从山下向上移动着,又有人走上了山顶。 “师父!”东方太保一眼看到了老头子倒在树下,大叫着丢下火把,扑了过去。他到底是老头子的徒弟,到底对老头子怀着一份师徒之情。 与东方太保同时来到的还有项冲、海妹、丁哥儿、娇儿和王不安,他们都在太阳宫昏睡了四五个时辰,他们太累太疲惫了,所以直到此刻才上来。 “大哥!”丁哥儿、娇儿与海妹喊着来到我的身边。 王不安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灵儿,这里发生了什么?”项冲比较清醒,他问着灵儿,因为现在只有灵儿能够说出这一切。 灵儿忧郁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道:“白前辈替秋大哥挡了一击,秋大哥打倒了老头子。” 就这么两句话,把山顶上发生的事全部囊括了,可以让他们却猜测,可以让他们去遐想了。 “这场搏斗一定是惊心动魄的,可惜刚才我没有看到。”他们都这么想着。 东方太保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残存的内力注入老头子的身体,灵儿一双警惕的眼睛盯视着他们,生怕老头子再一次站起来,会对我们不利。但是她也不能却阻止东方太保,她不能阻止一个作徒弟的应该做的事。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调自息之后,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渐渐有了力气,虽然不很充沛,但勉强可以用。 白朴还在昏迷,我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刚刚恢复的一点内力注入他的身体,丁哥儿一见,也毫不犹豫地双手抵在了我的后面。 白朴终于醒来,他喃喃地低语着:“我……我还不能死!”缓缓睁开了眼睛,叫着:“阿浑!阿浑!”他首先在喊着我的名字。 “我在!”我连忙答应着:“白前辈,我在!” “不!不要叫我前辈,我……我是你爷爷……二爷爷!”他告诉我,泪水已经悄悄地滚出了那双逐渐浑浊的眼睛。 “是!爷爷!二爷爷!”我强忍着悲愤喊着,泪水也不知不觉得滚落尘埃。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刚刚醒转过来的老头子。 静!四周出奇得静!没有人喧哗,就连虫子的鸣叫声、风的呼啸声都没有,只有火把发出的轻微燃烧声。 白朴的手虽然无力,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仿佛生怕我跑掉一样。 “你不应是秋月浑!”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个人都听得见:“你是皇甫寂寞,皇甫非凡的儿子。秋月浑这名字是一尘起的,因为你是秋天里月蚀时分出生的。你出生在空山寺,出生前你的母亲就说你注定这一生无父无母,寂寂寞寞,所以才给你取名叫作寂寞。” 人们都在听,每个人都把目光盯在了我的身上。虽然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此刻从白朴的嘴里说出来,依然让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曾几何时,我这个扮演秋月浑的人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我自己也认为我就是秋月浑,秋月浑就是我。谁也不会知道,这我此刻心中想的竟是这个。 “你有什么证据说他就是皇甫非凡的儿子呢?”出人意料之外,问话的竟是七星盟主老头子。他虽然伤也很重,但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臂上的伤口也已包扎,那把穿心匕首现在在东方太保的手里。 “他身上的每一个记号我都知道。”白朴依然微弱地道:“他的心口,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迹,他的左脚板上是一尘大师刺的一个‘月’字,阿浑,你让他看一看。” “不用看了,你说得都对。”我只能点点头。我的心口有个月牙形的胎迹,许多人都已见过;而我左脚板上确实有一个‘月’字,在空山寺,一尘长老为我洗澡时便看到了那个字,才会惊诧。我当时并不知他惊诧煌原因,后来我才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看来白朴说得确实是真的。 白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灵儿赶紧给他轻轻捶着背,半天他才停下来,喘息着叹了口气道:“就算是看他的相貌也该看出来了,这世上又有谁这么像非凡呢?”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有儿子呢?”老头子万分奇怪,甚至有些激动。看来,他也是知道那件事的,说不定还亲身经历了。其实,象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又有谁能记得了呢? “他有!”白朴肯定地道:“因为是我把飞月公主藏在了白家庄,在她临盆前又悄悄地送到了空山寺。这件事只有我们白家兄弟知晓。” “我明白了,现在全部明白了!”老头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在感慨。他忽然大声问着白朴:“老弟,你还记得飞月公主临死前的毒誓吗?” “记得,当然记得。”白朴道:“她是那么怨恨,那么悲愤,说出的话至今还让许多人不寒而栗。” “生剥尔等肉,渴饮七星血,天若留吾后,江湖百年灭!”老头子缓缓吟着这首诗,苦笑了起来:“她的誓言就要实现了,最少七星宫已如瓦砾一般了。她的儿子果然不负她的期望,这江湖也果然要沉寂百年了。哈哈,白老弟,你做了件好事!好事!好事呀!”他说着,那“好事”两字越说越大,说到第三个“好事”的时候,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难道秋月浑的母亲真得发过那样的毒誓吗?我现在在做的事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哦!冥冥天幕下竟会如此巧合,巧合得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忽然,我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似乎这个老头子也会与我扯上关系。 白朴又在咳嗽,老头子的哭泣却已停止,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竟是说不出的悲凉。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道:“我只想忘掉过去,忘掉过去的痛苦,连名和姓都一齐忘掉,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但是,却如何也忘不掉!” 我不明白他说得是什么,这里也许只有白朴明白。 “阿浑!”白朴停止了咳嗽,又在叫着我。 “我在这里!”我告诉他,依然握紧他的手。 “你知道我为何不要你破七星宫吗?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也是七星宫的人。”他道。 “为什么?”我问。 他努力地转过头,想去望一眼老头子,但他只是动了一动,连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还是问着我:“你知道七星盟主的原名叫什么吗?” 我怔住了,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叫皇甫庄重!” “皇甫庄重?”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惊。江湖上早就传说皇甫庄重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老头子怎么可能是皇甫庄重? 我呆若木鸡,仿佛一个霹雳炸在了头顶。 “忘是忘不掉的,人只要来这个世界,总会有点痕迹。忘是忘不掉的!”白朴喃喃地自语着,渐渐闭上了眼睛,垂下了头。他睡着了,带着他许多未说出的秘密,永远地睡着了! 七星宫 第九节 七星圣坛(三) 江湖上,谁都知道,皇甫庄重是皇甫非凡的父亲,而皇甫非凡现在又是秋月浑的父亲,这简直象是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个总是想要我性命的老头子,竟然会是我的爷爷,还是亲生的爷爷!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我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头子望着我在流泪,也不知是伤心的泪还是忏悔的泪。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堪,令人尴尬的时候,人们都在看我该怎么行动。 “阿弥陀佛!”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朗的问讯,我转头看去,不知何时月清和尚与一枝梅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个羸弱的黑衣少女,她的脸上戴着面具。哦!是翩翩!我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几乎就要喊出声来,但灵儿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月清,你来了!”我只能首先向他打着招呼。 月清笑道:“月清怎能不来?便是无人托付,月清也是会来的。” “你说得是谁托付你了?”我忙问。 “智仁方丈!”他答道。 “智仁方丈呢?”我又问他。 他却双手合什,颂了句“阿弥陀佛”感伤地道:“智仁方丈前日已圆寂了!” “什么?他已经圆寂了?”我一愣。 “他为救治少侠,员气大伤,一回到少林寺便圆寂了。”月清告诉我。 我有些愧疚,丁哥儿却在一旁骂道:“他妈的,老和尚让我们做这个做那个,他自己却躲了个清闲!”我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吐了吐舌头,不再开口。 “智仁方丈托付小僧,一定要秋少侠莫忘了他的话!”月清道。 “我怎么能忘?”我道:“七星圣坛就在这里。” 月清点了点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明月虽然皎白,但星辰却很暗淡。他又看了看那座圣坛,这才道:“只怕时候不早了,少侠准备好了没有?” 我取出身边的三枚宝珠,灵儿也取出了一枚,海妹也取出了三枚。我接过来,道:“七颗宝珠都已在这里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来用。” 项冲却道:“咱们到圣坛上去看一看再说。” 大家都点了点头,走向圣坛。 老头子没有上去,他欲言又止。这毕竟是他苦心经营的场所,他不忍心看着就这样被我毁灭。东方太保也没有上去,他伴在老头子的身边,仿佛是在乞求他饶恕自己的罪过。 我们走上了这座四四方方、两层楼高的圣坛,顿时觉得心境开阔,天高地厚,不由得想起了陈子昂的那首《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这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可是这圣坛只是一座高台,上面空空如也,哪里会有藏宝所在。 “等到七星连珠时,大概就明白了。”灵儿喃喃地道。 月清却摇了摇头,朗声问着坛下的老头子:“皇甫前辈,你一定知晓此中的奥秘吧?” 老头子仰起头来,看得却是我,仿佛希望我来恳求他。但我没有开口,我知道他一定会讲的。 果然,老头子叹了口气,道:“没有用,你们都是白白辛苦,没有凤凰翎,便是七星连珠,你们也打不开圣坛的。” “凤凰翎?”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是的,凤凰翎!”老头子点点头,道:“凤凰翎本是七星圣坛上的护法之宝,只有七星盟主才能掌握,此宝不似那七颗宝珠必须要在七星宫中才有威力,凤凰翎在任何地方都有威力。后来,此物被前辈中的盟主监守自盗,曾在江湖上逞霸一时,最后落入了崆峒派的手里,因为引得人神共愤,故而收起不用,谁知前年却又被人盗去了,至今下落不明。” “不是!不是!”项冲叫了起来:“凤凰翎是我项家的传家之宝,不是七星宫的。” 老头子却淡淡地道:“信不信由你们。” 没有人说信,也没有人说不信,但是大家心底都已经相信了。凤凰翎若不是七星宫之物,怎么会与七星圣坛有关系呢?打开七星圣坛必须要用凤凰翎,可是现在,我到哪里去找它呢?我不由得冷汗淋漓。 我在看着一枝梅,因为我曾让娇儿去找他,就是要他去偷凤凰翎。 “凤凰翎在这里!”一枝梅还没有开口,已经有人大声地喊道。众人望去,却见翩翩默默地站在那里,手中举着一根两尺长的短棍。 “翩翩!”我终于喊出了声来。 翩翩在颤栗,浑身都在颤栗,忽然摇摇欲坠起来,仿佛是支撑着她的精神支柱就要崩溃了,她的人也歪倒了下来。 “翩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飞身过去,抱住了她。 我们曾经有过,有过爱与恨,有过欢乐与悲伤,也有过缠绵与被弃。不管原先发生过什么事,只要你曾经有过,你就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 灵儿了解我,所以她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她默默地站着,没有阻拦,没有说一句话。 王不安会想起什么?他一定会想起雁儿;项冲会想起什么?他一定会想起梅娘;丁哥儿和娇儿谁也不会去想,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想的只有对方。 只有月清在颂着佛号,在喃喃自语:“贪是最猛烈的火,恨是最坏的执着,迷是最难逃脱的网,情是最难渡的河!……” 翩翩象一团棉絮一样软软地瘫倒在我的怀里,是这样的柔弱,这样得无力,她一定是经受了什么痛苦,一定和所有的人一样,闯过了许多难关。 “阿浑!”翩翩喊着我的名字,问着:“你还要我吗?” “要!”我点着头,也不去想灵儿会怎么想。 翩翩哭了,泪水默默流了出来。 “阿弥陀佛!”此刻只有月清和尚是最清醒的,他催促着:“秋兄弟,时间无多了。” 我这才蓦然回过神来,翩翩抬起手,将凤凰翎交给了我。 “谢谢你!”我激动地道,心里知道,翩翩还是在爱着我,是如此深刻地在爱着我,不然,她不会在我困难的时候出现,这支凤凰翎她从七杀门取出来,不知其间冒了多大的风险。 “不要谢我。”翩翩却愧疚地说着:“是我对不起你,这东西本是你的,是藏在她送给你的秦筝里面的。” 我点了点头,灵儿说得确实是实情。 大家似乎都很奇怪,想知道凤凰翎是怎么落入七杀门的手里的,我没有解释,也没有时间来向他们解释。 一看清凤凰翎,我几乎叫出了声来:“枪?”这武器太象现代的步枪了,前面也是个长形的圆铁管,后面也是个木托,也有扳机,也有后镗。但它的整个形状却更象是一支羽毛,是一只大大的黄羽毛,因为它的枪杆和枪身全部涂着一层金灿灿的黄色。 “这就是凤凰翎呀?”丁哥儿首先抢了过去仔细地看了一回,灵儿接了过去,疑惑地问着:“这东西也不知如何使用。”然后递给了项冲。项冲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天下第一暗器凤凰翎,没有人能避得开凤凰翎射出的铁弹子。” “项大哥既然说此物本是你项家的,定知道使用的方法。”灵儿问。 项冲仔细地检察着凤凰翎,卡住了木板,按住了什么机簧,使劲一扳,“咔”地一声,枪杆板开来,露出了后镗,他看了看,却有些惭愧地道:“这种武器项家也失传了多年,我只知道铁弹子应该从这里放入,一次最多只能七颗,具体的操作我就不知了。不过,我想应该是十分简单的,如果让我拿回去想上三四天,一定会用的。” “等你去想三四天,天早就塌下来了!”丁哥儿在旁边抢白着。 “阿弥陀佛!”月清却问着老头子:“皇甫施主既然是七星盟主,一定会用这凤凰翎吧?” 老头子也在沉思,并没有马上答话。 “我知道如何使用。”我说着,已接过了凤凰翎,所有的目光又齐聚在我的身上。 “这需要火药,你们知道吗?这是用火药发射的。”我告诉他们:“把火药填入后镗,子弹装入前面的枪管里,然后合拢,只要一扳这个扳机,里面有火石,便会引爆火药,子弹就会从枪管中飞出去。什么武器也挡不住那飞出去的子弹,它可以穿透人的身体。不过,这东西只能用一次,用完后还需要填上火药,才可以再用第二次。对于会用它的人来说,用一次已经足够了。”确实不错,一杆这样的凤凰翎,管你什么金钟罩、铁布衫还是童子功,管你身法快如风,盾牌坚如钢,武功高上天,你根本就避不开它的子弹。 其实这并不能算是杆枪,作为枪它又太原始了,只能叫作火铳,但它不需要点火,又比火铳先进了一点。它叫凤凰翎,便只是凤凰翎。 “大哥,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丁哥儿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我,就仿佛望着的是个不可思议的怪物。所有的人都象他这样奇怪,都希望我能说出来。 但我不能回答,只怕越讲就越讲不清。“我就是知道。”我只能这么回答。 “哦,我知道了。”丁哥儿却恍然大悟道:“这就好象是你的‘幻影飞龙’,没有人教,你也是一样的会。” 灵儿却在想另一件事,担忧地道:“火药,这山顶上,到哪里去弄火药呢?” “太保!”老头子忽然命令着:“从旗杆垂直到圣坛,那一点正好在一块砖上,那块砖是活的,你去把它取下来。” “是!”东方太保疑惑地应了一声,举着火把走过去,果然取出了砖。“里面有个木桩!”他叫了起来。 “把木桩使劲向右拧三圈。”老头子又命令着。 “是!”东方太保答应着,照老头子的吩咐做了,只听得“咔咔”的一串声响,圣坛的侧面竟出现了个门,原来这里面还有间暗室。 “好!”老头子答着:“现在把你的火把丢得远远的,走进去,里面有个木桶,你把它搬出来。” 东方太保答应着,进去了没多久,果然抱出了个木桶。 “这木桶里就是火药!”老头子告诉他,也告诉了我。 七星宫 第九节 七星圣坛(四) 山顶上还是平静得很,并不见什么异常,谁也不知道七星连珠会从哪里反应出来,却都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 等待,是人最难熬的时刻。 “秋大哥,你应该试一试这只凤凰翎。”灵儿忽然提醒道。 我看了看翩翩,她的脸掩藏在面具之下,但她的眼睛却在火把的映照下闪闪发着光,她有些忧怨,仿佛是在责怪我不信任她。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听灵儿的话,因为她的话里好象在说,这只凤凰翎是假的。 “秋兄弟还是试一试得好。”月清也劝着。 “对!你就试一试吧!”一枝梅也道:“免得到时候不能用就麻烦了。” 我还是看了看翩翩,她终于点了点头。 火药已经装好,我只是将宝珠卸下来,换上了一粒圆圆如宝珠般大的石子,便瞄准了一棵树,抠动了扳机,只听到“砰”的一声响,那石子并没有飞出来,而这只凤凰翎却开始冒起了烟来。 “小心!”一枝梅忽然大喝一声,只一飘已到了我的面前,夺过凤凰翎,随手丢了出去。 “叭”的一声,那凤凰翎在半空中炸了个稀烂。 我暗暗心悸,若不是一枝梅手快,我的一条胳膊只怕已经炸断了。 静!又只剩下了静。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声爆炸也把人炸傻了。 “你存得是什么心?”丁哥儿首先大叫了起来,跳着到了翩翩的面前,“啪”地就打了他一巴掌:“你害得我大哥还不够吗?你还要炸死他?”丁哥儿在咆哮着。 我怔住了,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翩翩只一愣,忽然捂着脸,哭着跑开了,跑下了圣坛,跑下了山顶。 “翩翩!回来!”我蓦然惊醒,大声喊着追去,但已不见了她的踪影。也就是在此时,有人惊呼了起来:“七星连珠!看!七星连珠!” 七星连珠来得太快,来得太突然了。 这七星圣坛中心定有个什么装置,才会如此清晰地将七星连珠这样百年难见的天文现象反映出来,这是个什么样的装置?运用的是什么道理?我不知道,也无法去探究,现在那七颗星已经笔直地在一条线上了,笔直得象画上去的一样。就反映在东南隅那块光滑如镜的巨石石壁之上,就象是在放电影,而那块谁也不曾在意的高大巨石就是屏幕。 不错,巨石上的反映清晰得如同电影,在黑黝黝的“汉阳绝顶”四个大字的正中有条无形的横线,那横线之上并不均匀、但很整齐地排列着大小不一的七个光点,那就是七星连珠。 “那就是打开七星圣坛的锁孔,七个锁孔!”老头子也激动起来:“只有在这一刻它才显现,平日里谁也找不到,只有用凤凰翎把七颗宝珠分别打入各自的锁孔,圣坛才会自动开启。” 可是凤凰翎?到哪里云找凤凰翎呢?就算找到了,那影象也消失了。从现在起,这影像随时都可能消失。这真是叫人发疯的时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难怪周瑜会急得吐血。 “不用凤凰翎,难道凭我们的功力就打不进去吗?”项冲在旁边问着。 “不行!”老头子肯定地道:“那宝珠入孔虽然不难,但那份劲力,那份穿透力和那种速度都要把捏得不能多,不能少,不能弱,不能强,不能快,也不能慢。人根本做不到,武功再高、再聪明的人也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凤凰翎,你必须站在旗杆之下,以凤凰翎击之,击中了才可见效。” 我的心口一片冰凉。 “我们快去作记号,到石头上去作记号!”丁哥儿也聪明起来:“等找到凤凰翎再把它打开。” “那是光,不是画上去的。”老头子道:“它的轮廓你能在圣坛上看得清楚,看到的也只是它的轮廓,但你走近了却只能看到斑驳的光,中间亮四周暗的光,你根本无法准确地找到它的中心。如果可以找到的话,前辈们早已找到了,便是此刻有凤凰翎,你也只能估摸它的中心位置,只要偏了一毫,便一样是前功尽弃!” “看来,我们只好等到下一次了。”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 “下一次七星连珠你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吗?”老头子道:“也许你们活着的时候还会有。但告诉你们,七星连珠连我也是第一次经历!” “哎!看来只有找到凤凰翎了。”一枝梅忽然叹了口气道:“老天爷呀,你怎么那么垂爱秋月浑,他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丁哥儿大惑不解,我也大惑不解。 一枝梅笑了起来,道:“因为真正的凤凰翎在我这里。”他说着,将那竹筒一磕,好象是变戏法一样,又变出了一支凤凰翎,与翩翩送来的那一支一模一样。 “哎!”他又叹了口气,却似无可奈何地道:“我本以为凤凰翎有两个,既然人家拿来了一个,我这个可以留下来。可惜可惜,人家的偏偏是假的,没办法,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只好把我的拿出来了。” 我接过凤凰翎,也来不及问他是怎么得到的,已经开始填起火药。丁哥儿却担着心道:“大哥,还是先试一试,别又是假的!” 我已经装入了一颗宝珠,不假思索地道:“不用了,没有时间了。” “如果还是假的呢?” “不管真假,对我来说都一样了。”我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真的当然好,如果是假的就是不用,我也没有办法了。”说着,我来到旗杆之下,端起凤凰翎瞄准了最边上的光影。 “大哥,看准了!”丁哥儿叮嘱了一句。所有的人都在捏着一把冷汗,连老头子也是一样。 我的耳边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我的眼前只有那个光影,我的脑中出现的却是射击房中的电子靶。我是中队里的神枪手,随手就可以打中十环,在我最差的时候,也没有脱过九环,现在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故伎重演。 “砰”的一声响,闪亮的宝珠已经呼啸着飞了出去。 没有欢呼,也没有人惊讶。我却连看都不看,已经在填第二次火药了。虽然枪管有些烫手,但我浑然不知,我只知道,打出去的子弹已经无法收回,如果再去想那第一枚子弹是否打中目标,那么第二枚子弹就很可能打飞。 又是一声“砰”响,依然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惊讶,人们仿佛连眨眼都忘了,呆呆的成了雕塑。 我又在填火药,又在瞄准,又在发射,因为我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那石壁上的光影正在渐渐黯淡。 第三枪射出,第四枪射出,第五枪射出,第六枪也已射出,当我端起第七枪的时候,岩壁上只有一片黑暗,光影已经消失了,我举着凤凰翎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还抠在扳机上,眼睛还在凝视着前方,耳朵还是不闻一声,但大脑里却只有一片空白。 还有一颗宝珠没有打出去!这,谁都知道,谁都清楚。 蓦然,我隐隐听到了哭泣声,先是一个,再是两个,然后竟是三个、四个、五六个,所有的人都好象在哭。 “砰!”我放出了最后一枪,然后头痛欲裂起来,人再也支持不住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阿浑!”我听到所有的人在呼我的名字,接下来传来的却是“轰隆隆”的一片巨响,大地也跟着震颤起来,仿佛是到世界的末日。但那巨响我怎么听起来是这么的遥远呢? 就在这遥远的巨响声中,我失去了知觉。 七星宫 第十节 皇甫庄重(一)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立刻感到了阳光的眩晕。黑夜最已过去,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早晨了。 我还在汉阳峰顶,天还是那样得高,树林还是那样得静,但空气却已经变了,不再是昨日那样充满浓烈的血腥,有花香,有鸟语,也有晨雾。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问着。 我猛然坐起,看到的是老头子的身影,他背对着我,站在十几步远的一棵大槭树下。一树的红叶,傍着他苍老的背影,竟是说不出的孤独与凄凉。 一件锦袍悄悄从我身上滑落,我这才发现这是老头子的锦袍,却盖在了我的身上,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在我的身体里噬食。 “昨日你太累了,应该多休息一下。”他依然说着。 我望望四周,问着他:“我的朋友们呢?” “他们已经下山了。”他道:“他们不忍心吵醒你,就走了。” “他们到哪里去了?”我站了起来。 “你不用云找他们。”老头子却道:“他们会回来的,会把你要找的人找回来的。” “我要找的人?”我有些奇怪。 “那个七杀门的人。”他道。 “翩翩?”我叫了起来:“他们找翩翩干什么?” “因为你需要她,她也需要你。”老头子淡淡地告诉我:“你放心,是灵儿提出来去找她的,你的妻子很了解你,她是个好妻子,你娶了她是你的福气。” “灵儿?”我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我曾经是如此地热恋过翩翩,又曾经是如此地痛恨过翩翩,但一见到她憔悴的身影,所有的恨又变成了怜惜,这种感情让我剪不断理还乱。对于灵儿,从始至终,我都只有爱,没有恨,就仿佛是一个儿子恋着母亲一样,我需要她,也象是需要一个照顾我的母亲,我离不开她,是因为只有在她的面前,我才对自己自信,更主要的一点,从一开始见到她,我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强烈的极希望和她在一起、永不分离的感觉。我真不知道,既然我离不开灵儿,为什么又会对翩翩生出那种刻骨铭心般的深情?是因为爱过吗? 只要是爱过,就不会忘记。 在翩翩面前,我总是迷失自己;可是一想到灵儿,我便会产生力量。哦!女人,这两个女人,影响了我一生,让我丢不开,放不下。 “你必须找到翩翩!”老头子意味深长地道:“不管你要不要她,你都必须找到她。” “为什么?”我问。 “因为只有她才会带你去七宝宫。” 山顶的那块巨石只剩下了一半,上面的一半已经爆碎,坍塌后跌入了深谷,只留下齐整整如同锯拉得一样直的下半块,那“汉阳绝顶”四个大字也从中分开,没有了上面的头。 “箱子就藏在这块巨石中间,是密封的,任何人也休想取巧拿到,只有用那七颗宝珠作子,凤凰翎作器,将子准确无误地打入七眼锁孔中,才会引发里面的机关,才会将这块巨石一分为二,使上半部的盖子爆破,露出里面的箱子。”老头子告诉我所有的经过。 “那箱子里面是什么?”我问。我们浴血奋战,只为了那箱子里的东西。 “是一卷帛制的彩图,那是张天师亲绘的藏剑图!”老头子道。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了?智仁大师说得都是真的?”我喃喃自语。 “是的!”老头子也无可奈何地承认:“我们保护七星宫这么多年,从没有人知道七星宫里到底藏得是什么。” “那图呢?”我连忙问。 “在这里!”他说着转过了身来,手里托着一卷白帛,我走到他的面前接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山水胜景,墨色古香,卷面发黄,应该是很久远以前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仔细端祥着这幅画,自问着。 “这是会稽山,禹王顶。”老头子道:“这图中已将藏剑所在画得极清楚,禹王顶上有个密闭的禹王穴,禹王剑就在其中。” 我看着图,果然在群山之间寻到了一座洞府,只是那洞府大门紧闭,建在高耸的半崖之上,应该是无路可通,可是画上却有一条路——一条笔直的仿佛是通天的路。这画的旁边还写着首小诗:“禹王神剑此中藏,不是飞龙莫来闯;金弓金箭金丝链,穿透迷雾见霞光。” “我这就去禹王顶!”我说着卷起了白帛。 “你就这样去吗?”老头子却摇了摇头,道:“你虽然得到了藏剑图,但你并没有金弓金箭金丝链,你还要去夺。” “七宝宫?”我霍然开窍:“金弓金箭金丝链就藏在七宝宫!” 老头子点了点头。 大槭树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在秋风中跳动着,挥舞着。 一座新坟就在大槭树下,泥土还很湿。我双手颤抖着捧起泥土,一片红叶旋转着慢慢飘落,正落在我的手中,我愣了愣,叹息着:“你要回归大地,我就成会你吧!”说着将这片红叶与泥土一起缓缓洒在了这座新坟之上。 我已经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怨恨,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白爷爷,我的长辈,你安息吧!” 我站起身,转过头,看到了老头子微颤的脸。他瑟缩在秋风中,不再是昔日叱咤风云、让许多人为之胆战心惊的大英雄,他只是一个老头子——一个苍老的老头子,一个孤独的老头子,一个平平凡凡的老头子! “我要走了,去攻打七宝宫。”我平静地告诉他,然后默默地注视着他,他仿佛是一个木头人一样地盯着我,没有回答。 我转过了身,迈开步去,心中就象坠着了个铅球一般沉重。 “孩子!”他忽然在后面抖声叫道。 我站住了。 “孩子!你这么就走吗?”他问。 我没有转身,只点了点头。 “你……你的身体还行吗?”他又问。 我还是只点了点头。 “如果……如果你晚行半日,我……我可以把错骨易筋功传授给你。”他终于说了出来。 如果这是在一个月前,在我为自己的生命短暂而惋惜之时,他的这句话一定会让我感激涕零,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从七宝宫出来。 我摇了摇头,依然平静地告诉他:“不必要了,它对我已经没有用了。”说着又迈开了步。 “可是孩子……!”他忽然在后面掇泣般地喊道。 我又停下了步。 “孩子!”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你……你就不说点什么吗?哪怕……哪怕你骂我也行啊!” 我本已流干的泪水又在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我暗暗地骂着自己太懦弱。我是我,秋月浑是秋月浑,可是现在,我就是秋月浑,秋月浑就是我,他的感情也成了我的感情。 我擦了擦淌出的泪,猛地转过身来,没有去看老头子的脸。我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脚尖,怕去看他的脸。 “秋月浑啊秋月浑,你怎么能转身呢?你怎么能转身呢?”我自己也在埋怨着自己,可是已经转了身。我只有努力地扳起面孔,仿佛是一本正经一样地从身上取出了那卷白帛藏剑图,尽量使自己镇定,尽量使自己平和地道:“我想,这张图我带着不方便,我想……我想你要是可以的话,请你帮我收藏一下,行吗?”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怔了怔,眼中含着泪,还是默默地把那卷白帛图接了过去。 啊!他想认回我这个孙子,可是他高高在上惯了,傲气十足惯了,他拉不下这个脸,他还是放不下他虚伪的尊严。 “谢谢!”我说了一声,已经转过了身。 七星宫 第十节 皇甫庄重(二) “慢!”他却喊道:“这是你的,你用的着。” 我再次转过身,看到了那把闪亮的穿心匕首。 “这把匕首沾过我的血,但我不怪你!”他说。 我接过匕首,把它重新入鞘,揣入怀中,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 不错,我这把匕首确实沾了他的血,但我不后悔;这在他看来也许是大逆不道,难道就因为他是父亲,就可以逼死皇甫非凡吗?皇甫非凡之死,他难道就不会道歉吗? 我走得很快,以为再也不会回头了。 “孩子!”他忽然大声叫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永远离去所发出的嘶心裂肺般的呼唤。 我又停了下来。我不能不停下来,我不能对那种呼唤无动于衷。“孩子!”他的声音温柔了起来,恳求着:“孩子,难道……难道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吗?” 我的心一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口中却嗫嚅着:“只怕……只怕我不配,我是个没爹没娘、无家可归的人,小时候作乞丐;长大作强盗,注定是个下流坯子,只怕辱没您老盟主的一世英名!”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我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嗓子都有些嗄。 我的话似一把刀,一定将他戳了个正着。他默然了,忽然就扑了过来,一把便搂住了我:“孩子,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爹!”他竟哭出了声。 有谁会相信七星盟主老头子也会哭?也会认错?但他确实是哭了,确实是在认错了。 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流泪,暗叫自己人要坚强一些。 “不!你是武林盟主,你做得都对!”我还在刺伤着他,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卑劣,但是我忍不住。 “不!不!”他紧紧搂着我,泪水滴落在我的脖劲中,很凉很凉,他在恳求着:“孩子,原谅我,原谅我!我已经失去了儿子,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所做的事,比我父亲只怕还要绝户。他只不过是娶了个七杀门的公主,而我不仅作了强盗头子,还搅乱了武林大会,灭了七星盟,你身为武林正义之领袖,如果他们也象当年对待我父亲一样对待我,你是不是也会让我自裁呢?”我平静地问他。 他愣住了,到底是一个正人君子,公事公办是他的职责,他能够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吗?在亲情与名誉面前他能选择哪一个呢? 我在等,等他回答,哪怕是骗我的回答也好。 半天,他才松开手。 “你知道我这一生最爱的是谁吗?”他缓缓地道:“是凡儿,是你父亲。他曾经是我生活的支柱,是我的骄傲。可是他却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却不能挽救。你以为我就好过吗?这二十多年来,我哪一日不想到他?哪一日能忘掉他?你以为我不后悔吗?我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丢下这个盟主之位,只要能让凡儿活着,哪怕是让我去死我也愿意!可是一念之差,苦酒已经酿成,我只有自己暗地里悲泣,平日当着人面还要故作姿态,你以为我好受吗?每当看到别人一家团聚,合欢满庭,我就心酸,所以我才会跑到五老峰隐居,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想着他,没日没夜地想着他。我只好硬让自己去忘掉这一切,只当是一场梦。后来,我果真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但还是忘不了他。他苍白的脸、怨愤的眼睛和他往日的一笑一闹我都忘不了。于是我又去收了个徒弟,只是想把自己对凡儿的思念转移到他的身上,可是他只要一叫我师父,就让我又想起凡儿来。徒弟毕竟是徒弟。我常想,如果凡儿也有后的话,一定和太保一样大,一定会叫我作爷爷。这只是个幻想,可是我喜欢这个幻想,有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真的有个孙子,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徒弟。你知道昨日白老弟说破你的身世后,我是怎么激动吗?我简直以为是我的诚心感动了菩萨,把你从天上掉下来给我的。” 我真要被他的话感动了,他说得是如此激动,如此诚恳,让我如何也不能不信,但忽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道:“既然你希望有个孙子,但为什么总对我不怀好意。白爷爷,独孤庆还有慕容容颜他们一眼就认出我是皇甫非凡的儿子,他们都说我长得非常像他,连周心远也这么说,而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他又愣了愣,却有些惭愧,道:“你知道我这一生最恨的是谁吗?”他说着长叹了一声,告诉我:“是飞月公主,你的母亲。人们总喜欢把罪过推到别人身上,我也是人,也是如此。我越想凡儿,就越恨你母亲,若不是她,凡儿也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你确实长得像凡儿,但你更像你的母亲飞月公主。第一眼我就看你像飞月,便越看越像,所以把该发泄到你母亲身上的气全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哎!都是仇恨遮住了我的眼睛,人老了,心也不灵了,从来也没有去想过,长得象飞月的人会是谁?当时也因为她发的毒誓,所以也没敢去多想!” 我沉默了片刻,问着他:“那你现在还恨她吗?” “不恨了,已经不恨了!”他缓缓地说:“二十年的时间,这恨早就该平息了,何况她还为我们皇甫家留了个儿郎!”他说着,却有些胆怯地在问我:“孩子,你……你恨我吗?” 我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他十分诧异。 我只得向他解释道:“我从来也没有恨过谁,因为孤苦伶仃惯了,也没有人可恨。后来知道身世之后,我恨过你,恨你不该为了自己去学艺,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丢下来;恨你不该去做什么武林盟主,难道儿子的亲情还留不下一个爹吗?” 他看着我,却摇了摇头,伤感地道:“你不懂,你是不会懂的。你以为我愿意丢下凡儿去学艺吗?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我如何也不会丢下凡儿的!” “什么事?”我问。 他却忽然反问道:“如果你遇到一家七十八口人,一夜之间成为冷尸,你会怎么做?” 我愣住了,忽然就记起了刘海蟾告诉过我的事。 “那一日,凡儿从墙上跌下来,昏了过去,我抱着他赶了四十里路就医。等第二日回到家中,从上到下,从主到仆,七十八口人没有一个活口。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复仇?”他说着,很是凄凉:“我当时只想复仇。但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报不了这个仇,所以才会去学艺。” “你知道那仇人是谁吗?”我问。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摇了摇头道:“四十年了,四十年还是没有结果!”他说着却又道:“这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来管。” 我点了点头。 “现在,孩子,你还能原谅我吗?”他乞求着问我。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难堪的时候,我这个扮演秋月浑的人终于替秋月浑找到了一位亲人,还是一位高高在上、大名鼎鼎的亲人。 我仰起头来笑了笑,尽量做得潇洒些,道:“我应该是皇甫寂寞吗?” 他点了点头,答道:“你是。” “可是我却不想叫这个名字!”我道。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又转头问着他:“你是叫做皇甫庄重吗?” 他又点了点头。 “皇甫非凡是皇甫庄重的儿子?”我又问。 也许他认为我的问话太无礼,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就叫皇甫月浑,我从来也不感到寂寞,因为我是皇甫非凡的儿子!”我告诉他。 第二章 七宝宫 听说七宝宫在月亮谷里,而月亮谷在断魂崖下。 断魂崖在哪里?除了七杀门中的人,没有人知道。 找到了断魂崖,便可以找到月亮谷;找到了月亮谷,也就是找到了七宝宫。 秋月浑是从断魂崖月亮谷跑出来的,应该知道,但我不知道,只有去找翩翩。 七宝宫 第一节 月亮谷(一) 奇怪得很,这些日子以来,江湖出奇的平静,莫说七杀门的人没有露面,便是那些经常喜欢惹事生非的魔头们也失去了影踪。 我一直希望找到独孤庆,如果得到他的帮助,我一定会省很多力。但独孤庆把他的儿子丢给我之后,也象是飘走的云,没有了影踪。 只有一枝梅这个妙手神偷还在活动,在帮助我。我一下了汉阳峰便在路旁的一家小酒店中碰上了他。 “梅兄是在此等我吗?”我看着他问道。 他一见到我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却莫明其妙。 他对我左看右看,却道:“奇怪,我怎么看你怎么不像作爹的,倒像是个作孩子的。” “梅兄开得什么玩笑!”我更加疑惑。 他却将话题一转道:“我要告诉你,你那两个老婆都不错!” “两个老婆?”我越发奇怪。 “是啊!”他道:“就是你的大老婆吉灵儿和你的二老婆那个七杀门的翩翩呀?她们俩个似乎已经成了好朋友!” 我的脸臊得通红,愤愤地说:“梅兄,我当你是朋友,你怎么这样胡说八道,跟你那个兄弟淳于烈差不多!” “我象他吗?”他却涎着脸皮道:“我象他?他整日里交桃花运,我怎么从来也混不到一个老婆?” “你只要不偷不盗,自然有人嫁给你!”我也开着玩笑。 “不偷不盗,我哪来得钱花?哪来得酒喝?不行,不行!老婆可以不要,这酒是缺不了的。”他却一本正经。 这世上或许真有他这样的人。幸好我不是。 “你在这里等我,是要有什么事吧?”我正正经经的问道。 他这才笑道:“你如果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我可喜欢状元红呵!” “不是喝酒吗?”我叫道:“小二哥,来一坛状元红!” “要是只喝一坛,我就只告诉你一件事!”他却道。 “那就来两坛!” “喝两坛,我只告诉你两件事!”他又道。 “来十坛!”我叫了起来。 他却先打上了招呼:“你请我二十坛,我也只能告诉你三件事!” “梅兄只要喝得痛快,莫说十坛,二十坛我也请得起!”我道。 一坛状元红很快被他灌下了肚,他这才抹了抹嘴道:“这第一件事吗,是吉灵儿让我转告你的,说她已经找到了翩翩,为了抢时间,她们不回来找你,先往断魂崖去了!” “就她们两个?”我吓了一跳! “她们两个都心甘情愿为你去死,你应该高兴才是!”一枝梅却满不在乎! 我却气得发不出火来,连忙问:“那么项大哥,丁哥儿他们呢?” “自然是一起去了!” 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断魂崖在哪里?”我又问。 “好象……好象是在苗儿山吧!”他象是在思索,却又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听清楚!” “哎呀!梅大哥,你就别让我着急了!”我几乎是在恳求他。 他故意愣了一下,看了看我,眨了眨眼之后才问道:“怎么?你不希望她们给你打破了七宝宫,你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我恨得直咬牙,板着脸道:“梅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朋友为我,是朋友们的好心,但大丈夫顶天立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如果如你这般想,立在人世间还不如一头撞死!” “哈哈!”他又大笑了起来:“我是逗你玩儿的,不知怎的,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英俊少年开玩笑,就喜欢看你着急的模样!” 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灵儿让我告诉你,她在路上作有老标记,你一见就识得的!”他这才说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绿林帮的标记是什么。于是又问:“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呢?” 他却不慌不忙地饮尽第二坛酒,一丝醉意也没有,却问着我道:“你可知道那童谣?” “哪首童谣?” “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 “这童谣我自然知道!”我说道:“此中凤凰翎,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已经应验了!” “不错!”他道:“如今你去做的事正是要应验破七宝;可是既然七星灭需要凤凰翎,难道破七宝就不需要麒麟角了吗?” 我蓦然一惊,:“麒麟角?传说中的麒麟角?” “正是!”他答道:“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我思索地道:“据说这麒麟角原本藏在少林寺,后来又被七杀门的三生和尚盗去了,下落不明!” 一枝梅只是斜眄着眼看着我,仿佛是在看一场戏。 我忽然笑了起来,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梅大哥在这里等我,一定知道我会请大哥替我取来麒麟角的。” 他愣了愣,装着傻道:“取?到哪里去取?” 我笑道:“谁不知道大哥你的能耐,凤凰翎你都取得到手,何况是麒麟角呢?” 他却一本正经地道:“凤凰翎不是取,是我偷来的。” “那么麒麟角也可以偷吧?” “可是我忽然又想要个老婆了,怎么办?”他当然没有忘记我方才的劝告。 我的反应也很快,道:“老婆哪有酒好呢,我知道梅大哥喜欢喝酒,到时我请大哥到大洪山上喝他个天昏地暗,如何!” “哈哈!”他大笑着也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我就去为你偷上一偷,到时你莫忘了自己说的话哟!” “那当然不会!”我也笑了进来。正想问他第三件事,忽然有一事不明,于是又问道:“对了,你那支凤凰翎是从哪里来的呢?” “当然是在崆峒山!”他道。 “可是崆峒山的凤凰翎不是被空空儿与灵儿盗下了山吗?” “哈哈!”他又大笑了起来,指着我骂道:“看你鬼精灵的样子,怎么那么蠢,没听说过先来后到吗?” 我愣了一下,也大笑了起来。 “早在十年前,凤凰翎便被我盗到了手!”一枝梅得意地说着:“敝人平生只喜两样东西,一为好酒,一为利器。凤凰翎如此神奇,吾怎能不把它得到手?那周心远早知此物已失,但迫于江湖舆论,又好面子,[奇`书`网`整.理'提.供]只得将早年仿制的一支伪物收藏,却害得你们抢来抢去,直叫我笑破了肚皮。哈哈!” 我也笑了起来,饮了口酒。意味深长地说着:“既然梅大哥喜好利器,那麒麟角也为世间有名的武器,想来大哥也不会错过吧?” 他只稍一怔,却又“哈哈”大笑起来,也不作答。 我的心中已经有了数,最其马不必像在汉阳峰顶那样地焦急担心了,想起凤凰翎,我又问道:“如今大哥也知道那凤凰翎的用法了,这回凤凰翎在你的手里,以后只怕大哥就是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他苦笑了一声,道:“天下无敌个屁!他们都说那东西是机巧之物,留在世上只能引起你争我夺,投机取巧,一致同意砸了个稀烂,扔到山涧里去了!我想抢又怕打不过他们,哎!不知道这回那麒麟角是个什么命运!” 我只得安慰道:“一个器械,丢就丢了吧!最重要的是人,只要你的人有本事,再厉害的器械又能奈何呢?” “你以为天下的人都和你那么有本事,没有光影也能击中目标呀!”他没好气地道。 我笑了笑,这才问道:“那么第三件事呢?” 他又喝起酒来,我只好在一旁等待。 “你说是我厉害不是淳于烈那小子厉害?”喝着喝着酒,一枝梅忽然问我。 这实在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但我答得很是巧妙:“那要看看比什么;若比偷技当然是梅大哥你厉害啰!” 一枝梅乐得大笑起来,点着头道:“你倒是会说话。可我也听说过江湖上的人排列的武林榜,你列在第十位,他列在第十六位,而我却列在第二十二位,他比你差了六位,我又比他差了六位!” “那只是江湖人的游戏!”我道:“其实也没有凭据,算不得数!” 他却挥了挥手,道:“管他排在第几位,反正现在又死了那么多位高手,老子也该往前挪一挪了!” 他说着又喝起酒来,舌头已经有些发僵:“你与我那个同母的兄弟相处也有很久了,你说他最厉害的是什么?” 我愣了愣,道:“谁不知道他的黑虎摧心掌!” “错了!错了不是?”他却摇晃着将醉的头,用手点着我笑了起来。 “不是黑虎摧心掌,你说是什么?”我问。 他却很神秘的凑过头来,悄声道:“告诉你,是剑!” “剑,他也会使剑?”我几乎叫了起来,在我的记忆里,淳于烈从来也没有用过剑,他倒是扛着那把价值连城的富豪剑,从不离身,但那剑连刃都没有,根本就无法杀人,倒是像把锏。我以为淳于烈是把他所有的财产换成了黄金再铸成这把剑,四处招摇,显示与人,就好象一个暴发户在向别人夸富一样,当然这也是他沾花惹草的本钱之一。这世上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那把赤金剑,是因为打得过他的人不在乎钱财;而想夺剑的人又打不过他。 “他当然会使剑!”一枝梅却正经起来:“不然他为什么带剑!” 这确实又叫人难以回答,我干脆不去回答,嘲笑般地问他:“难道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第三件事?” “对!”他却应着,又“咕嘟嘟”地吞下了一大坛状元红,这才道:“这正是林英子让我告诉你的!” “林英子?”我越发奇怪:“她怎么知道呢?” “因为她是淳于烈的老婆!”这就是一枝梅的回答。 “林英子要我知道这个做什么呢?”我更加迷惑。 “不知道,你可以问她去!”他说着,又开始喝酒。 我只有苦笑。 七宝宫 第一节 月亮谷(二) 我当然不会去问林英子,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 灵儿留下的记号很是清晰,燃烧着的火仿佛是在催促,我急急往西南方向赶来。路上有人为我预备了车马,两百里一换。这自然都是绿林帮安排下的。在袁州我遇到了崔城雄与崔玉郎,他们是奉了灵儿之命,亲自负责组织车马及住宿,为了抢时间赶到断魂崖。好在这些地域都是绿林帮的地盘,这些事做起来并不难。现在,崔氏伯侄正在安排从断魂崖到会稽山的行程,紧接着还需安排从会稽山到巫山的行程,他们的任务也很沉重。 马车中有酒有食,随时都可以休息,在赶路的时候,我倒是在养精畜锐了。那些赶车的人和拉车的马,虽然没白日没黑夜的跑,但总有替换,也不是很累。 足足跑了三天三夜,我已经来到了苗儿山中。在一处开阔的谷地上,马车停了下来,那赶车的小伙子叫道:“帮主,再往前面去就是断魂崖了,我只能到这里等到帮主凯旋归来了。” 我跳下马车,还没有忘带上一葫芦酒,与这个小伙子道了别,拖着我的飞龙剑走进山去。 走了十余里,但见林静山幽,草木葳蕤,莽莽的原始森林无边无际,再无一个人影,连一条路都没有,若不是灵儿的记号时常在树杆上出现,我真要怀疑是不是走错了。 在森林中,我足足穿行了半日,前面霍然开朗,树木也稀少了许多,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绝壁断崖之上。 站在崖畔,阴风呼啸而上,向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看不见谷底,也不知有多深。我拾起一块石头扔下去,半天才听到“嘭”的一声响。 这应该就是断魂崖了。我心中思忖着,侧耳倾听,隐隐从谷底传来了金戈交鸣的声音。这深谷一定就是月亮谷,灵儿他们一定已经在和七杀门的人交战了。我暗暗着急,却不知道该如何下去。 我正徘徊无策,忽见绿林帮的标记画在断崖一侧的地上,我忙走过去,发现地上还有血迹,那血迹直滴到崖边,那崖畔巉岩突兀,耸入半空,我仔细察看,原来有一条铁链从这岩下直贯谷底。我一喜,飞身过去,已抓住了铁链,这才发现这崖壁并非无处落脚,上面布满凹坑,想来一定有人经常爬动。 我暗自惊叹,将老巢造在这样的绝谷中,确实让人不好找。这断魂崖足高有千尺,半天,我才落地,这才发现四周有很多的死尸,个个戴着面具,衣着奇特,就好象是南方苗瑶或者侗族的服饰。这一定是被灵儿他们所杀的,我一边猜想着一边急忙向谷中奔去。 谷底也有雾,但很薄,我还是分辨得清路径。 一路上又有死尸和散落的兵器引导,不久,我便看到了灵儿。 不错,我的朋友们已都在这里了:灵儿、丁哥儿、娇儿、太保、海妹、项冲和王不安,他们正在与七杀门的人厮杀,可是翩翩呢?怎么不见翩翩?我已顾不得许多,精神一振,大喝一声:“我来了!”便冲了上去。 “相思野龙!”七杀门中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然后便四散而去,等我到了近前,他们已经散得无影无踪了。 “看来,还是我大哥威风,只一喊,就把他们吓跑了。”丁哥儿首先大笑起来。 与朋友重逢,我自然也喜不自尽,但这之余,不免又责怪起他们来:“你们把我一个人丢下来,这算什么?”我假装生着气。 灵儿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笑了笑,道:“大哥,大家都说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休息。” “你们难道不累吗?”我皱着眉头,不信她的话。 还是丁哥儿叫了出来:“为大哥做事,我才不会累呢!对了,大哥,我那日可是说要等你的哟!但一枝梅和太保、项大哥他们却说要你与老头子单独谈一谈,好让你们亲热一下,非把我拉下了山,要怪,你也不能怪我,就怪他们!” 我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我的朋友们,他们都在笑着看着我,不知怎的,一股热流已传遍了全身,许多话一下子涌到喉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哦!朋友!只有朋友才会让我如此幸福! “大哥,你现在是姓秋还是姓皇甫呢?”丁哥儿依然天真地问着我。 我笑了笑,道:“我也姓秋,也姓皇甫,随你怎么叫吧!” “那我还是喜欢你叫秋月浑,那皇甫寂寞是四个字,秋月浑是三个字,好记得多。”丁哥儿道。 大家闻言都哈哈笑了起来。 我这才问着灵儿:“怎么这些七杀门的人一见到我,就跑了呢?” “因为只有你才是真正的七杀门首领,他们怕你处罚他们。”灵儿告诉我。 “我?”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灵儿解释着:“现在的七杀门主是篡位,老门主已将头领之位传给了你,你才是真正的七杀门主。七杀门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又不敢违拗那个篡位者,又不敢得罪你这个真正的七杀门主,所以只有躲开。” “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我更加不解。 “你得了遗忘症。”项冲在旁边不由得说道:“你记得你本是七杀门睥人,可是你知道你为何会逃出七杀门吗?” 我愣住了,这又是陈年往事,秋月浑谜一样的过去,我根本就不知道。 “你之所以逃出了七杀门,是因为老门主把你放了出去,是因为她知道这位篡位者不会要你活着,那篡位者势力很大,在月亮谷你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只好逃出去。”项冲道:“可是你还是中了那个篡位者的剧毒,所以你失去了记忆。” 秋月浑?秋月浑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才逃出的七杀门?我想起了那日在大洪山连堂主的话,不由得有些惊悸。 “你是皇甫非凡的儿子,也是老七杀门主之女飞月公主的儿子,所以你是名正言顺的头领继承人。”灵儿告诉我。 “可是……可是七杀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越发疑惑。 “这世上没有七杀门不知道的事,尤其是涉及到他们自身的事。”这就是回答,根本无须解释的回答。 我沉默了。秋月浑本已明朗的身世怎么又变得如此奇诡?秋月浑,你到底还有多少的谜呢? “这些事,你们怎么知道?”我嗄声问。 “是翩翩说的,她就是那个篡位者的养女。”灵儿黯然地道:“可是因为你,她背叛了她的母亲。” “翩翩呢?”我问。 “她不愿意与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养母为敌,所以走了。” 我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大哥,这次我们不仅要击破七宝宫,还要帮你夺回七杀门主之位,”丁哥儿嚷道。 “不!”我摇了摇头:“七宝宫一定要破,七杀门也一定要破,但我已不在乎什么头领不头领了。” 所有的人眼中都在发亮,显然,无论是项冲、太保、王不安,还是灵儿、娇儿与海妹,都不希望我真得作上七杀门主。 “为什么?”丁哥儿却愣头愣脑地问。在他看来,我就是作皇帝也是应该的。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情地道:“是因为我不想失去我的朋友。” 丁哥儿还是不懂,还想问,却被娇儿狠狠拧了一下。 破七宝宫,一定要破七杀门。我的朋友中有许多人都和七杀门有着血海深仇。灵儿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是死在七杀拳之下;海妹也不会忘记渔村的屠杀是山鬼所为;;东方太保更是心事重重,因为他的父亲东方闪烁就被七杀门的人虏走,至今生死不明。 “七宝宫也与七星宫相似,是由七座宫殿组成的,每座宫殿中都藏有一宝,所以才会叫作七宝宫。”灵儿边走边告诉我:“我们必须闯过七宝宫,才能到达七宝殿,那金弓金箭金丝链就藏在七宝殿里。这七宝宫与七星宫不一样之处是:前一宫所收藏之宝物是开启下一宫宝物的钥匙,第七宫所收之宝物是开启七宝殿所藏之物的法门。” “那么开启第一座宫的钥匙在哪里?”我不由得问道。 “在第一宫守卫人的手里。”她告诉我。 “那么这七座宫也和七星宫一样,有名字吗?”我又问。 “当然有!”她道:“七宝宫建于月亮谷之后的北斗峡中,因为那峡谷好似天空的七星北斗,所以七宝宫也依峡而建成了北斗七星阵。第一宫所藏之宝为赤金,故名赤金天枢宫,依此类推,其二为白银天璇宫;其三为琉璃天玑宫;其四为玫瑰天权宫;其五为砗磲玉衡宫;其六为玛瑙开阳宫;其七为珍珠瑶光宫。” “那么,那些守宫人都是些什么人?”我问。 她却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天下除了七杀门主之外,谁也不知道,就连那些守宫人自己也只知道自己,不知道别人。” “如此诡秘?”我惊讶万分。 “是的。”灵儿道:“这正是七宝宫比七星宫要凶险的地方!” “不错?”项冲接道:“七星宫我们知道对手是谁,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这一回,他们知道我们,我们却一头雾水!” 我点了点头,沉思起来,然后问着灵儿:“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从现在算起,有一夜一昼,再加上今日的半天!”她告诉我。 这就足够了,我已经有了主意,当下道:“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像打七星宫一样散兵游勇,一定要团结一致,在一起一关一关地闯!” “那多没有意思!”丁哥儿却反对道:“不冒险怎么能胜!” “这不是冒险不冒险的问题!”我断然道:“我们必须要取胜,不能送死,可是我们的对手有多强,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我们八个人打一个,总会有把握些!” “这不是耍赖吗?”丁哥儿叫了起来。 “我同意。”灵儿首先道。 “我也同意。”娇儿与海妹也齐声回答。 王不安想了想也同意了。项冲与太保一样得高傲,但见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也只得同意。 “既然你们大家都决定了,我也只好赞成了!”丁哥却无可奈何。 七宝宫 第二节 赤金天枢宫(一) 天枢宫的守卫是谁?我们不知道,谁也不愿意费这个心思去想。反正我们已到了这里。 这天枢宫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赤金宫,宫顶一块闪闪发光的赤金牌匾写着名字,宫殿的内外全部是金粉柒成,老远看来,金壁辉煌,连瓦、铺地砖都是金色,我们仿佛是走进了传说中的舍卫国布金禅寺。 我们缓缓靠近这座宫殿,宫殿的门窗紧闭,我们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刚要迈步走上台阶,忽然金光万道从那顶上的牌匾射下。“小心!”我大喝一声,人影飞转,众人也跟着向后退去,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大家稳住身形,向地上看去,那几块大条石此刻已被击得碎裂成了砖头,也不知是何物所伤。 那块牌匾之上一定藏有机关。我心念所及,身形一个旋风之起,剑已拨出,挥向那块牌匾。蓦地,一股劲风从宫殿之中撞了出来,直袭向我而来。大惊之下,我左手迎了一掌,右手的剑依然挥向那块匾。只听“砰”地一声,我觉得身体一震,不由得向后翻去,稳稳落在了地上。 “大哥!没事吧?”丁哥儿忙问。 “没事!”我答道,再看殿上的牌匾,在我一剑之下,已经倾斜,虽然没有掉落,但机关已破。 一股浓烈的酒香忽然从殿中扑鼻来,所有的人都皱了皱眉头,身体向后飘去,生怕这酒香中杂着迷香。这里面只有我是酒中君子,闻着香味,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叹道:“好酒,好酒,醇正的绍兴女儿红!” “哈哈!”殿内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招呼着:“还是俺兄弟知趣些,俺在此酒宴侍候多时了,兄弟还不进来痛饮一番!” “淳于烈?”我不由得一惊,却听得“刷啦啦”一阵响,顷刻间,天枢宫的所有门窗都打开来,那门口站着的金衣金袖、金袍金靴,怀抱金剑之人,不是淳于烈,还会是谁? 淳于烈还是那样英武挺拔,黝黑的面容上最付男人气息的是他唇上那两撇细长上翘的黑胡,让人一见便想起馋嘴的猫。他的鼻子还是那样俊美,话音中还是带着浓浓的鼻音,他的微笑还是那样极富感染力。他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有变。 “兄弟,你与俺半年未曾见面,便忘了俺不成?”淳于烈还在笑着。 我却皱了皱眉头,冷冷地道:“你我之间早已割袍断义,我不是你兄弟,你也不是我大哥!” 淳于烈愣了愣,却叹了口气,道:“虽然你不把俺当大哥,俺可还是把你当做兄弟!” 我没有理会他。海妹若不是东方太保拉住,只怕已经冲上来与之决斗了。灵儿却也笑了笑,走上前来,问着:“这么说淳于大侠便是这天枢宫的主人啰?” 淳于烈看了看她,勉强地道:“不敢不敢,俺只不过是在此设宴款待诸位罢了!” “只怕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海妹在后面揶喻着。 “是不是好酒,俺兄弟已经闻了出来!”他却厚颜无耻地笑了起来。 我对淳于烈的感情是说不出来的那种又是恨、又是惜,此刻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当下道:“淳于烈,你以前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可以不追究,你如果不在这里阻拦我们,我当你还是大哥!” 淳于烈怔了怔,却没有回答。 我却觉得他还有些可救,当下又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结为兄弟时对天的盟誓吗?” “俺没有忘。”他道。 “那你该知道,如果我们两人,谁有了异心,当死于剑下!”我道。 “哈哈!”他却大笑起来,道:“俺的兄弟,你果真天真,当时可记得是对哪把剑盟的誓吗?是俺这把富豪剑!” 我愣住了。 “你以为俺会那么傻,用自己的剑来杀自己吗?”他很得意:“所以说要谁有异心的话,那就是你了,你应该听俺的,不然,你就该死在此剑之下。” “你卑鄙!”我气得浑身热血沸腾,但还是忍住了,我不想中了他的奸计,因为人在愤怒的时候,总是容易做错事。 “俺是卑鄙了些。”他却苦笑起来:“俺早就有预感,你和俺之间迟早要成为仇敌,但俺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他有些伤感,又道:“俺喜欢你这个兄弟,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俺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是个被人看得起的人!但俺不能背弃俺的父命,俺必须守住这座赤金天枢宫,因为这是俺的家!” 我怔住了,从来没有想过淳于烈也有父亲,也会有家。 “兄弟!”他恳切地道:“你若还念你我过去的情意,便陪俺喝一这最后一回酒,这回之后,俺和你就是敌人。不论是你死在俺手里,还是俺死在你的手里,大家都不要有怨言,都不要遗憾;你若认为俺对不起你,怕俺谋害于你,这酒不喝也罢!” “谁喝你的臭酒!”丁哥儿不等我答话已经在后面骂上了:“淳于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若不是我大哥,你就算不死在李自笑的箭下,也会死在独孤庆的手里;若不是我大哥,你已经被朴海婆的银雪功变成了冷尸;哼!若不是我大哥……” “丁哥儿,这里不用你插嘴!”我喝断了丁哥儿的话,当下朗朗地道为:“好!淳于烈,我就接受你的好意。” “俺就知道你是个豪爽的汉子!”淳于烈笑了,笑得眼泪在眼眶中闪烁。 “大哥!”海妹却有些不放心地叫了一声,我只当没有听见,大步走上堂去。 酒是好酒,宴是好宴,可惜只有我和淳于烈两个人对饮,别人生怕这酒宴中会下毒,宁愿坐在我的身后。 “俺最好酒,但最怕喝无味的酒。”淳于烈举起酒碗来笑道:“兄弟可记得你与俺第一次饮酒是在哪里吗?” “记得。”我也端起了酒碗:“是在蓝关前。” “不错!是在蓝关前。”他说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也随之饮尽。他还在笑着:“俺说过,一遇美女子,二遇美少年,三遇真英雄,俺的酒量便会大增,今日美女子也有,美少年也有,真英雄也有,俺应该一醉方休才是。” 我皱起了眉头,警告着他:“我是在陪你喝酒,并不是听你轻薄。” 淳于烈听着大笑了起来,干脆便抱起了酒坛子,“咕嘟嘟”的口对口灌将下去,与一枝梅倒是相像。 我也抱起了酒坛,当仁不让。 “你想不想听听俺的身世?”他放下酒坛,脸上带着笑意,但眼中流露着乞求。 “我在听。”我告诉他。 “哈哈!”他又笑了起来,却道:“你一定听一枝梅说过一些关于俺的事。” “现在我在听你讲。”我道。 “好,这江湖上只知道俺是个游荡者,却从未有人真正知道俺为何浪荡。”他说着,猛饮了几口酒,却呛得咳出了眼泪,他还在装着笑,道:“这种事俺说出来,也知道你不会笑俺,俺就说与你听。” 我没有应答,但确实是在听。 “俺爹名唤淳于无颜,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也是七杀门里的人,就是俺这座天枢宫的主人。”他的声音沙哑,但很清晰:“俺娘是洛阳万春楼的名妓白芙蓉,她曾与大骗子梅贝戎相好过,生下了我大哥一枝梅,大哥一生下来便被梅贝戎带走,那梅贝戎便再没有回到洛阳。这时,俺娘碰到了俺爹,并为他生下了俺。那时俺爹是到那里避祸的,他的对头就是当时的天下第一美男子皇甫非凡。” “原来皇甫非凡还曾是淳于烈他爹的对头,那淳于无颜一定不是个好东西!”我心中暗骂。 “后来皇甫非凡死了,俺爹旧习不改,丢下俺娘与俺走了。俺从小便是在万春楼长大,从小便被人玩弄于股掌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后来俺娘死了,俺也成为被人淫狎的娈童,直到十六岁那年,俺爹回来将俺带走。”他说得是那么轻松,我却深知这轻松之后的他背在身上一生的耻辱,这耻辱太重,重得让他也要如法炮制地去毁灭别人;这就象学生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自己答不出来,也希望别人答不出来。 “你恨你爹吗?”我问。 “是的,开始的时候很恨他,但他对俺很好,从来也没有人象他对俺那样的好。而且当后来俺知道了那件事,便再也恨不起他来了。”他道。 “什么事?”我问。 “他被一个女人阉了。” 我愣住了。 “你一定会说活该,是吗?”他却自嘲地道:“他确实是罪有应得。” “但你就不应再走他的路,再去害别人。”我严肃地道。 “哈哈!俺不去找人家,人家可还是要找俺。”他说着又端起那一大坛子酒,大口大口地喝着,。良久,他却又欲哭无泪地大笑起来:“你知道吗?”他告诉我:“他们都知道俺作过相公,而且还是非常不错的相公,都愿意出银子请俺,男人也请,女人也请,就把俺当成个王八。” 我不由得有些黯然。这世界就是这样,作过贼,别人便会认为你永远是贼。 “但你不该丧失自己的人格。”我道。 “什么人格不人格的,俺已经没有了人格。”他笑着,就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浪子:“既然人家又出钱,又愿意,俺又为什么不干呢?呸!这世上的人就是这么虚伪,白日里衣冠楚楚,正正经经,可是到了晚上,男的女的都是那一副德行,叫人恶心!” “是的,是俺自己在堕落。”他说着又大口喝起酒来,直将这一大坛酒喝完,这才恳求着我道:“不管俺是好是坏,俺都认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兄弟,今日你我之间是会有一场生死之搏,到时俺若是死了,希望兄弟为俺做一件事。” “你说吧!”我道。 七宝宫 第二节 赤金天枢宫(二)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俺淳于烈游荡了一生,还没有个儿子。”他说着长叹了口气,道:“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俺的惩罚,但跟过俺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总会留个一男半女,到时只希望兄弟能为俺寻一个来承继俺淳于家的烟火;若实在找不到,便让俺大哥过继一个给俺也好;他若也没有多余,就有劳兄弟多生几个儿郎,把那个最差的给俺就行了。” 封建社会的人就是封建,虽然淳于烈自命不凡,也脱不得这种封建思想。 “若此次兄弟不幸牺牲,俺知道你还无子,俺定会将俺最俏最聪明的孩子过继给你。”淳于烈最后道。 我笑了起来,这个淳于烈有的时候确实很让人好笑。当下道:“多谢你的美意,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中注定的事何必要去强求呢?” “好!兄弟果然是一个想得开、放得下的人,俺自愧不如。”他说着又打开了一坛酒来,喝着喝着,便似那年一样,又开始脱起衣服,不过还算他给了我点儿面子,只脱光了上衣,裤子没有脱下来。 “今日有酒,岂能无歌?待俺再来为你唱上一首。”他说着便又似那年那样豪情大发,举剑在手,弹指而歌:“红尘白浪两茫茫,世事如秋霜;酒歌一曲为君唱,莫道男儿无泪心如钢! +++++++++++琴心剑胆诗千行,一醉解忧伤;纵使悲来也是乐,哪管那锣鼓一歇,何处是家乡!” 他的歌声苍凉悲怆,仿佛是萧萧易水,壮士不回。 我却大笑起来,道:“你往日可不是这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还是让我来唱一歌吧!”说着,我拔出了飞龙剑,剑光在大殿中一闪,已发出了悦耳的脆鸣:“剑挺青萍意气豪,纷纷鬼胆落儿曹,休将七尺昂藏骨,却向狂夫换浊醪。” “好歌!你的歌确实比俺的好,有豪气!”他赞道,又大口喝着酒。 我也大口地喝着酒。 “哈哈!”淳于烈忽然又大笑起来道:“兄弟难道没有发现,你的朋友已经不耐烦了吗?” “我知道。”我回答。 “可是你没有回头。”他却说。 “我知道。”我答道:“丁哥儿先走的,项大哥后走,王不安第三,娇儿第四,他们通过了你的天枢宫,去了天璇宫。” “兄弟果然是神眼通天,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拦住他们呢?”他问。 “你为什么不拦?”我却反问。 “有你陪俺喝酒,俺哪管他们去杀人放火!”淳于烈道。 “我也是。”我回答。 “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们也许一去便回不来了。”他道。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可是他们也知道,但他们还是去了。” “其实这个天枢宫,只你一个人说不定便可破,在武林榜上,你排在第十,俺排在第十六,你完全有把握赢俺,没有必要把你的朋友们都栓在这里,还不如让他们去前面帮帮忙。”他却为我出着主意,又好象是怕我人多,他打不过。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确实担心他们的安危,本来说好的事,丁哥儿总是要闯头。当下回身叫着:“你们也去吧!” “不!我要亲手杀了他!”海妹倔强地回答,她恨淳于烈恨入了骨。 海妹不走,东方太保也不会走。我只得告诉灵儿:“灵儿,你一定要去,那些人很容易上当,你的判断力比他们强。” “好!我这就去。”灵儿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又不放心地道:“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 她蹬蹬地穿过了天枢宫,也跑了出去。 淳于烈又将酒倒入了大海碗中,幽幽地道:“这是你俺兄弟之间的最后一场酒,俺并没有喝个痛快,你也痛快不起来。” “不错!这场酒你我本来就喝不痛快!”我回答。 “但是你还是来喝了,听了俺许多的闲话。”他道。 “是的。”我答道:“我们之间曾经有过友谊,只要是有的,我就忘不了。” “你是一个重义轻生的人,俺看得出来,俺佩服你!”他说着端起了大海碗:“俺知道你的时间宝贵,但你还早愿意与俺喝酒,单凭这一点,俺就不如你。好!如今俺也不耽误你的功夫了,这最后一碗酒,你与我干了如何?” “好!”我也端起了碗。 “干!” “干!” 两只碗撞在一起,他一口饮尽,我也一口饮尽;他随手将碗摔于地下,我也随手将碗摔于地下。 “好了!从此刻起,你与俺就是敌人,俺不会手下留情,希望你也不会!”他大声说着。 “是!”我只答了一声。 “你们是一起来,还是一个个的上?”淳于烈还是那样笑着问。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答道:“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以多取胜的。” “好!你们谁先来?”他却问道。 “我!”不等我答话,海妹已仗剑冲了出去。 “你不是俺的对手。”淳于烈懒懒地道:“叫你夫君一起来吧。” “呸!”海妹骂了一句,也不答话,宝剑已然挥起,飂戾而至,淳于烈转身而躲,两个人战在了一处。 东方太保立在一旁,摆着随时冲上去的架式,以防海妹会出危险。 我紧盯着淳于烈的身影,只是担心他那黑虎摧心掌。 海妹的白羽剑法是以逼为进,只求将人逼至无处可退,才会猝下杀手,令人招架不及。但淳于烈在武林大会上见过海妹的剑法,所以总在还未退到死角之前,翻出她的剑网,海妹只得重新施展。如此十几个回合之后,淳于烈大笑起来,道:“在武夷山你不是俺的对手,现在你一样不是俺的对手。”说着身形一顿,拳脚已经施展开来,发动了反击,海妹立刻陷入了危机四伏的险境。 “小心!”东方太保大喝一声,已然蹿了出去,七星宝剑飞虹一样直刺淳于烈的后腰。淳于烈本已一掌将海妹罩在了必败的边缘,那一掌海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如果拍上身,必定会骨断筋折。此时,淳于烈不得不回掌自保,他也高叫一声:“来得好!”另一掌已经逼退了东方太保的剑势。 淳于烈到底是经验丰富,武功奇高的浪荡者,他的拳脚施展开来也似他的为人一样放荡不羁,哪里都打,哪里都踢,连习武者与女人过招时的禁忌也抛在了一边,只要是他的手和腿能够够得着的部位,他就不会放过。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的武功,果然是凶狠阴辣。 东方太保的无影剑法得自老头子的真传,再加上他的无影身法,确实令人琢磨不透。海妹的剑只能是个辅助,是一种有威胁的辅助。但是他们夫妻显然并未真正的双剑合璧过,不然也不会象这样久攻不下。有的时候,海妹还会成为东方太保的绊脚石,明明一剑已逼得淳于烈无处可逃,偏偏海妹也在那个方向,这种顾虑让东方太保下不了狠心,不敢用杀着。但什么事都需要磨合,淳于烈虽然厉害,一时半会儿也难奈得两个人,海妹与太保就在这同时的对敌中,渐渐磨合起来,而且越配合越熟练,所使用的招式也越准确无误,淳于烈渐渐吃不消了。 淳于烈心中当然明白,所以他要尽快结束战斗,因为旁边还有一个我要对付。 东方太保一剑又逼得淳于烈退了一步,海妹的剑也从后面刺了过来,他似乎已经无路可逃,忽然间,他大喝一声,拔地而起,在空中一个滚翻,已落到了东方太保之后,成了太保与海妹对剑的局面,那两个人自然收手。东方太保忙转身寻敌,我却惊得大喊起来:“小心!”便飞纵过去,但还是晚了。 淳于烈一声咆哮,猛然化成了一只怒吼的黑虎,电一样的扑向东方太保的胸膛。 黑虎摧心掌!——是淳于烈的绝技,他终于发动了。 七宝宫 第二节 赤金天枢宫(三) 被黑虎摧心掌击中胸膛,定可以将身体打一个大大的窟窿,这世上也很少有人能够躲过淳于烈这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一击。东方太保也是一样,但不同的是他没有被撕裂胸膛。 就在淳于烈的黑虎推心掌打中东方太保的刹那,我的天魔拳也沾到了他的后背,他可以将东方太保打出个窟窿,但绝躲不开我的狠命一击。天魔拳是这世上最霸道的拳术,只要打上了身,最轻也要在家躺上几个月。这一回,我是使用了全力,打上身绝不会是最轻的。 淳于烈放弃了东方太保,他要保命,必须先对付我。但东方太保还是飞了出去,海妹也飞了出去,是东方太保撞上了海妹,两个人叠着飞了出去,两把剑也撒手而去,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摔出了天枢宫,同时两声惨叫,跌到地上,都挣扎了一下,吐了口血,昏死了过去。 我想不到淳于烈还能转身,就象是猛虎一样地转过身,那掌与我的拳已经对撞在了一起。一声“砰”响,我和他都震了出去。他的掌是余力,我的拳是全力,所以他吃亏,他几乎是摔出去的,但在半空他用了一个千斤坠,稳稳地落下来,站在了地上,身形晃了晃,没有栽倒。而我只向后退了几步! “好!现在只剩下你与俺两个人,可以决一死战了!”淳于烈到这时还强自镇定地对我笑着。 我看了看摔在外面的东方太保和海妹,有些担心,灵机一动,道:“你刚才已与他们打了一阵,一定耗费了不少气,我不想占你的便宜,你可以休息一下,缓一缓劲。” 他还在笑,也看了看摔出去的两个人,狡黠地道:“你放心,他们死不了,只是震动了心脉,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俺若休息一下,你一定会有办法让他们早些醒来,俺不怕累,却害怕有人在背后虎视眈眈。” 我心中气得冒火,但他已把话挑明,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了一声:“好!既然你不怕累,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已摆好了架式。 他看了看我,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只听他道:“怎么,你不用你的剑吗?” “你该知道,我的剑不如我的拳头好用。”我冷冷地告诉他。我说得确实是实话,因为我并没有系统地学过剑法,学也只学了些丁哥儿的西洋剑;而我的天魔拳却是天下无双的。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我才会使剑。 “既然你不用剑,那俺也不好意思用剑了。”淳于烈却道,他的剑就放在刚才喝酒的桌案上,那把剑连刃都没有,又沉又钝,只能作锏。 我与淳于烈都算是知己知彼,我们毕竟作过兄弟,也毕竟交过手,所以我们打起来虽然激烈,但一时半会儿却又分不出高低。 就真实实力而言,淳于烈确实不如我,虽然武林榜把他排在我之后的六名,我们之间的差距其实没有这么多,直到三十招过后才渐渐分出了上下。 我的天魔拳越打越快,淳于烈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他毕竟不如我的体力充沛。 但我也不敢大意,淳于烈的黑虎摧心掌毕竟不能轻视。 淳于烈却象是看透了我的心事,边打边故意说着:“你有把握破得了俺的黑虎摧心掌吗?” 我知道他引我说话,是因为他有些招架不住了,想要我也放松放松。明知道他的诡计,我还是慢了慢,道:“我很想试一试。” 他却道:“俺也曾想过,这世上若有人能破俺的黑虎摧心掌,就一定是你的幻影飞龙。幻影飞龙才真正是天下无敌的绝技。” 他的话很让我受听,但我很清楚他的意图,他知道我的为人,既然他说出了口,就是猜测我会好强得自己说出不使用幻影飞龙,原来他害怕幻影飞龙。 我没有回答,我不想他抓住我的口舌,因为在我没有想出破他的黑虎摧心掌之前,幻影飞龙确实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嘿嘿!就算你用上了幻影飞龙,俺也不会在乎的。”他却又道:“俺早就想出了破解它的办法。” 这是心理战?还是真的呢?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够破得了幻影飞龙。 “不信你可以试一试!”他还在叫嚣着,却让我犹豫不决。 这种高手间的比试最怕的便是犹豫不定,我手下稍一慢,他已经狡猾地逃出了我的拳网。我如果不放松这一下,他根本就逃不出去的,别说有机会发什么黑虎摧心掌了,只怕累也要累死! “你不用幻影飞龙,俺可要用黑虎摧心掌了!”淳于烈大笑着,突然朝我扑来,化作了一条咆哮的黑虎。 我的眼前一花,已经感到了那森森的掌影到了我的胸口。我不可能有机会,不可能看出它的破绽,便是看出来时也来不及了,因为我知道任何人也经不起这一记黑虎摧心。 我的手本能地护住了胸口,自然地抓起了匕首,于是也自然地发动了幻影飞龙。 不错,如果有什么可以破黑虎摧心的话,那只有幻影飞龙。幻影飞龙是天下无敌的绝技。 我轻巧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掌,踩着逍遥步,于是满天出现了许多飞舞的飞龙,到底有几条龙,我不清楚,反正不是一条。没有人能躲过飞龙旋风斩,只要是我愿意将匕首挥下,便是大罗神仙也逃脱不开。 我的匕首挥下了,对准的是淳于烈的心口。 蓦的,一股劲风从对面扑来,风中带着丝丝的水线,飘着浓烈的酒气,在日光下闪着亮光,射向我的周身。 我吃了一惊,还未分清来得是何物,只得快速地退了回去。虽然我的匕首可以穿透淳于烈的心,但那亮闪闪的丝线也定会击中我的身体,我不敢赌命。 “刷刷!”传来一片轻响,我稳住了身形,向周围看去,却见四周木柱墙壁之上,已经斑驳片片,竟被穿了许多的小洞。 我面色刷白,看着淳于烈,没有想到他果真能破我的幻影飞龙。 “这就是美酒喷龙!”淳于烈得意地笑着,告诉我:“幻影飞龙虚虚实实的影子太多了,让人分不出哪一个是真的人,哪一个是假的影,所以俺只好用漫天的美酒来泼洒,不管它是真的人还是假的影。这一招俺想了有一年。” 我简直不能够相信,他真得破了我的绝技吗?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呆了! “你不要听他吹牛。”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妇人之声,我和淳于烈都扭头看去。“林英子?”淳于烈惊叫出声来。不错,来的确实是林英子,她还是那般平静如水,那般端庄清丽,雍荣华贵。 “林英子?你来作什么?”淳于烈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英子没有理会淳于烈的问话,径直走向我,一边走一边说着:“把肚子里的酒用内气运到喉间,再逼射出去,当成暗器发出来,这一招含沙射影虽称得上绝技,但只要功力足够的人都可以做到。秋少侠,你只不过被他的虚像所迷惑,那一刀捅下去,你最多是脸上留下几个麻子,而他就不是这样了。他的功力不够,而且你要胜他现在已经胜了,因为他已是强弩之末了,含沙射影已经耗尽了他的功力。” 我看向淳于烈,他的脸也发白起来,身体开始颤抖。看来,林英子的确没有说错,他的功力也将耗尽。我不由得皱起眉来,这的确很让我为难,我不愿意对付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七宝宫 第二节 赤金天枢宫(四) “林英子!俺与你也算是夫妻,你怎么可以帮助别人来对付俺呢?”淳于烈叫道,声音中却多的是怨恨。 林英子缓缓地转过头,脸上却露着无限的鄙夷:“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妻子?”她笑了起来:“当着妻子的面,在妻子与淫妇之间选择淫妇,我这个妻子未免也太不值了!” “你还在为那件事怨俺?”淳于烈并不脸红,反而有些委屈似的道:“俺那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俺以为你会明白。” “你有苦衷?你还会有苦衷?”林英子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骗了许多人,骗了你的朋友,骗了你的妻子,已经没有人敢相信你了。” 淳于烈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无奈地道:“不管你信不信俺,俺都要把这件事说明白,因为那时百里风知道一件阴谋,是一件关系到绿林帮存亡,关系到俺兄弟秋月浑生死的阴谋,俺不能弃之不管。” 林英子愣住了,不信地看着我,我也愣住了,忽然想起了什么。 “俺之所以要跟着百里风去,就是想从她口中探听那件阴谋,但俺知道真相之后,又无法脱身,只得拜托俺大哥一枝梅。”他说着,很是心伤:“后来在俺大哥一枝梅的帮助下,绿林帮总算清除了叛徒,但你们却对俺误会很深。” “他说得确实不错。”我只得道:“一枝梅确实帮了我大忙。” “就算你说得是真,你为何不回武夷山?为何不向我解释呢?”林英子又问。 “百里风给俺服了一种药。”淳于烈苦笑着道:“俺被她缠得脱不开身,后来俺脱身了,又有武林大会,你又去了七星宫,我又不得不回到七宝宫,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 林英子沉默了,仿佛是信了,但又忽然愤怒起来,道:“好,就算你说得是真,我再来问你,你既然娶了我,为何又要为师不尊,去与苏小小通奸?你便是一苏小小通奸,我也不管你,为何又与她合谋,要害海妹的清白?” 这话问到了关键上,淳于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半天才嗫嚅着道:“你知道俺是个大男人,男人吗,总是希望自己的女人越多越好!” 这也算是回答吗?我都要为他害臊了。 林英子冷冷地笑着,自言自语似的呓云着:“男人!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嫁了两个男人,但这两个男人都背弃了她。 “你就为这事如此恨俺吗?”淳于烈似在乞求地问着。 林英子长长叹了口气:“人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人一辈子,该忘的就要忘掉。我总记着这句话,但我总忘不掉!” 淳于烈的目光亮了起来,但也依然不动声色地道:“俺知道你还是喜欢俺,不然你就不会来到这里。” 奇怪的是林英子居然没有否认,反而苦笑着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不错,我还是那么爱你,还是希望你永远伴在我身边,我从来也没有象爱你这样爱过别人,包括我第一个男人也不如你!” 淳于烈的目光更亮了,亮得充满了希望,道:“那好,俺答应你,永远陪在你身边,但是你也要答应俺一个条件!” 林英子的眼睛盯视着他,她在嘲笑,指了指我,问道:“你是不是要我帮你杀了他?” 淳于烈点了点头。 “哈哈!”林英子大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敢相信你的话了。” 淳于烈也沉下了脸,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还来作什么?” “我要看着你死,看着我心爱的人怎样的死,这不也是件很惬意的事吗?”林英子还在笑,我却觉得那笑已近疯狂。 “没有办法,你与俺之间看来必须分个死活了!”淳于烈看着我无奈地道。 我却叹了口气问着他:“其实你只要把这座天枢宫的钥匙给我,我便不会为难你,你还是淳于烈,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你以为俺会给你吗?”他却自嘲似地道:“别忘了,这是俺的家,你想俺会情愿让人来抄家吗?不错,俺确实敬佩你是条好汉,但同时俺也非常妒忌你。虽然你与俺一样经过了许多的苦难,但你比俺长得漂亮,人缘也比俺好,无论从做事上还是从说话上,你都比俺强,就是喝酒,你也不次于俺。俺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你,所以俺不服,俺想看一看如果拼命的话,是俺能活,还是你能活!” 这个人一定心理有毛病,我在心中暗想着。其实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如果心里失去了平衡,总会做些傻事。 我微微一笑,道:“如今你还能拼命吗?你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道:“你信林英子的话吗?” “我信!”我告诉他。 他又笑了,却道:“便是俺没有了力气,俺还有剑,只要俺的剑在,就没有能让俺倒下。”他说着,已抓起了那把金光灿灿的富豪剑。 这是把没有刃的剑,这难道也能算是剑吗? 我突然想起了一枝梅的话:剑!我还从未见过淳于烈用过剑,就怎么能肯定他不会用剑呢? “有人告诉我说淳于烈最厉害的不是黑虎摧心掌,而是剑!”我不由得道。 他愣了一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地问我:“你相信吗?” “我相信!”我回答。 他愤怒了,眼睛却没有再看我,而是刀一样地看着林英子:“一定是你告诉他的,是吗?” 林英子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 淳于烈的愤怒又化成了自嘲,他自言自语着:“俺爹常告诫俺,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人,特别是告诉女人,俺牢牢记着此话,从来也没有和人讲过,告别是女人。但不知怎的,俺就把这个俺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这难道是天意吗?”他说着,脸上却又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就算你们知道俺最厉害的是剑,你们也不会知道俺的剑厉害在哪里,所以你们就和不知道一样。” 他并没有冲过来,反而问我:“俺要用剑了,你难道还不用剑吗?” “我说过,我的剑不如我的拳头。”我答道。 “好!你不要后悔!” “我从不后悔!” 他笑着缓缓地双手举起了剑。 没有人知道淳于烈的剑到底有多厉害,等他见识到了的时候,只怕已经成了死人。 淳于烈举起了剑,他站得地方恰到好处,阳光正从窗中射在那里,他的剑只一转,便反射出一道刺眼夺目的金光。我微一眨眼,他已经扑了过来,快得似离弦的箭。 “小心!”林英子惊得在旁大呼。 我没有闪躲,因为已来不及闪躲。急切间,我双手一合,已夹住了他的来剑。他算得很准,知道人只能用这一招,即使他的剑没有尖、没有刃,我也不可能让那剑点中胸口,因为胸口处有几处大穴,点中任何一个都可能致命。我却错了,如果知道他的后招,我宁愿让他击中我的胸口,最少可以腾出我的双手。 他的剑夹在我双掌之中,无论如何他也拔不动,他的劲力应该没有我大。 应该的事太多,不应该的事哪怕只发生一件,就足可以致人于死地了。 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他的剑却又抽了回去,那把金剑还夹在我的双手中。但他手中的确是一把剑,一把亮闪闪、绝对是吹毛利刃的宝剑,这把宝剑是从被我夹在手里的金剑中抽出来的。我还没有明白过来,那剑又已刺到了。 幸亏我得到了林英子的提示,幸亏我已经在注意这把富豪剑,也幸亏这把金剑曾伴着我行了几个月。 江湖上有一把著名的子母剑,剑中有剑,便仿佛母生子一样,我自然知道这件事。在我拿着金剑的时候,我就在猜测,这把剑到底哪部分可以用杀人,它很沉,似锏,但为什么不把它作成金锏,非要作成剑呢?这个谜我一直在想,直到我听说了子母剑。 七宝宫 第二节 赤金天枢宫(五) 淳于烈的第二剑已经刺到,我的反应也不慢,双手夹着金剑对着迎去,“呛”地一声,他的剑又插入了金剑之中。他只一愣,便抽出了宝剑,继续刺来,速度还是飞快,好似流星一闪,但此刻我已经有了反应。 我凌空跃起,金剑脱出手去,继续撞他的内剑。 我万万没有想到,淳于烈的内剑之中还有把内剑。 淳于烈的剑忽然脱手,避开了套在外面的金剑,他的人却向门口射去,手中竟还有一把剑。 “小心!”林英子又在大喝。 半空中,我只见到寒光一道向我射来,我无处可避,只有在空中一滚,那落点正是门口。 “啊!”林英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我也刚好落在了她的身后。一柄细细的剑穿透了她的下腹。 淳于烈的剑竟是一剑三击,是三把剑。在子母剑的外面多套了个没有刃的金套子。 我没有想到他还有最后一击,那一剑刺中的应该是我。在淳于烈甩出第二把剑的时候,他算准了我只能往门口躲,已经举剑刺向了那里,我根本就避不开,也根本不知道避,因为我那时还没有看到他的第三把剑。林英子看得清清楚楚,她跳了过来,毫不犹豫地跳到了我的前面。 淳于烈呆住了,我也呆住了。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一声唳喝蓦然传来,一条人影已象冲天之鹤般飂戾而至,也是用一柄剑,正刺入了淳于烈的身体,一直穿透。 淳于烈一声咆哮,转过身看到了海妹。他想报仇,但那剑穿透了他的心,他只吼了这一声,便也倒了下去,倒在了林英子的身旁。 他到死也没有想到那把穿透他身体的剑,正是他自己的剑——是他甩出去的金剑之内、细剑之外的第二把剑! 淳于烈倒下去,便看到了林英子哀怨的目光。 林英子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是你……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孩子!”她满是血的双手依然在捂着自己的肚子,保护着那未出世便已夭折的小生命!原来她已经身怀六甲,快要临盆了。她把自己的身体遮掩得好象是正常人,没有人看出来,我不知道,淳于烈也不知道。 这句话就仿佛一道霹雳,震得淳于烈本已穿透的心裂成了碎片,他渴望得到的、他需要得到的本来他已经得到了,却又被你亲手毁灭扼杀了,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句没有说出,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挂了满腮,我是从来也未见他流过泪的呀! “师父!”海妹呼唤着已将林英子抱在了怀里。 我蹲下身来,也抱起了淳于烈。我们毕竟曾是朋友,毕竟有过一段友情,只要有过就不会忘记。 “原谅俺……原谅俺!……英子!”淳于烈嘶哑地喊着,但他的声音却很微弱,尽管他很强壮,而此刻也强壮不过死神。他忽然抓紧了我的手,恳求着:“兄弟!俺的好兄弟,俺求你……一定把俺和她……合葬在一起,你一定要答应俺。”我努力的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俺对不起你,兄弟!俺罪有应得!”他说着越发抓紧了我的手,仿佛生怕我飞走一样。“你……你不要恨俺,行吗?来世俺一定好好的作个人,好……好的报答你!” “我不会恨你!”我强忍着悲伤,点了点头道。 “俺告诉你,那……剑就是钥匙,是……你要的钥匙!”他最后道,声音已经很细微了,细微得我必须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兄弟……能不能……给俺喝碗酒……”他的话没有说完,手便垂下去,眼睛也渐渐合上了。到死他还没有忘要喝酒。 “师父!”海妹也大声哭着叫了起来。 “你师父死前和你说了些什么?”我问着海妹。 海妹的眼泪还未干,声音依然颤抖:“她说有三件事未了!” “哪三件事?”我问。 “大哥对她夫妻二人的恩情还未报答!只好等来世报答了!” 我只觉得心中作痛,林英子是有名的女侠,做事恩怨分明,很得江湖上的人士赞赏。她是为我而死,没有她我早死在淳于烈的剑下,该报恩的是我,而不是她。 “他还说让我们把她送回武夷山丹霞宫。”海妹又道。 “这个我们一定办到!”我回答道:“那么,第三件事呢?” “她要我替她照顾好水儿!”她道。 我沉默了,啊!她还是个母亲,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不该呀不该!应该死的是我而不是她。 我拔出那两支宝剑,将血擦净,与金剑合三为一,忽然就想起了我与淳于烈结盟时的誓言,现在他果然丧命于此剑之下,冥冥天幕中,总是报应不爽。我有些感叹,淳于烈不是坏人,绝对不是个坏人。他死得太不值!太糊涂! 天枢宫的宝柜就在宫内一角,柜上果然有一孔,富豪剑正好可以插入,只转了两转,宝柜“咔”地应声而开,里面确实有把钥匙——是把金光闪闪、长如宝剑一样的赤金钥匙。 这把钥匙便是开启白银天璇宫的钥匙了。 我拿起钥匙,随手将手中的富豪剑交给了海妹:“我想,这把剑还是由你保存吧!” “大哥是何意?”海妹不解地问。 “我拿着这把剑就想起了淳于烈!”我告诉她:“我和他是有约定的。” 她当然知道我的约定。 “但是,我怕我也活不过多久,假如我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请你替我完成他的心愿吧!” 她愣住了。 “我知道你恨淳于烈,但他也是死在你手里,你们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我接着又道:“到时,你找到他的后人,就把这柄剑给他;如果你不愿意去找,你就把此剑交给一枝梅,让他去找;如果他也找不到,那么,这把剑你就交给水儿吧!” 她点了点头,答应了。 淳于烈和林英子永远地离去了,带着他们发狂的爱和发狂的恨永远的离去了。但他们都到这世界来过,都在这世上爱过,都留下了点什么。所以,在我的心中已不能忘,在许多人的心中也不能够忘! 七宝宫 第三节 白银天璇宫(一) 丁哥儿不耐烦在天枢宫等,他悄悄地溜了出来,他就不信这七宝宫真要比七星宫厉害得多。不管多厉害的宫,总是人守的,只要是人,他就相信自己可以打败,他还没有放弃过什么事情。他跑得很快,不久便看到了白银素裹的白银天璇宫。 白银宫这没有赤金宫那样金壁辉煌,那样气魄宏伟,它显得洁白素静,小巧玲珑,尤其是它的主体建筑并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座楼,一座三层高的白楼。 丁哥儿看到了楼,并没有看到楼上的人,但楼上的人已经看到了他。 当丁哥儿又跑了一程来到这座楼下时,他看到了一个他熟悉的背影,一个他都有些奇怪的十分熟悉人的背影。他站在楼前愣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少女,娇柔的身躯,乌黑的秀发,粉红的衣裳,尤其是秋风欣起她拖地的长裙,露出那双金莲般的小脚,他不能够怀疑,他几乎就要喊出口,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她明明在赤金宫,怎么就到了白银宫?就算是她也赶来,也应该在他的后面;难道说这里还有超近的路?他怎么不知道?许多的疑问,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所以他不叫,不能喊,只有紧盯着目前的人在等,等她转过身来。 这个少女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丁哥儿的心跳成了一团:“娇儿!”他不由得叫出声来,不错,这不就是慕容娇儿吗?那白里透粉的脸,一笑便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只是那双眼睛怎么不一样?怎么那么撩人的心?丁哥儿有些发愣。 “丁哥儿,你不认得我了吗?”娇儿终于叫道。 不错,这是娇儿的声音,怎么会错呢?不是娇儿还会是谁? “娇儿!”丁哥儿甜甜地叫着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着。 娇儿只是笑着不作答,她的手也搂住了丁哥儿,从腰移到了背,猛然点中了他的软麻穴。 “你……”丁哥儿只说出一个字便瘫倒下来,瘫倒在了娇儿的怀里。 娇儿的笑更加迷人,迷得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娇儿俯身作了一件他一直想做但没有敢做的事——娇儿竟吻了他。在他们接吻的时候,一个药团从娇儿的嘴中滑入了他的口中,他还未来得及品尝,便又滑入了他的喉咙。 娇儿抱着他走上了楼,把他放到了床上,她还在笑,笑得那么媚,那么艳!笑得丁哥儿已经醉了,并且想入非非起来…… 项冲是第二个跑出天枢宫的,他看到丁哥儿溜走,于是也跟着出去,他不愿意等,但他知道规则,更怕鲁莽的丁哥儿出事,所以也奔向了白银天璇宫。 项冲也看到了那座银白色的楼,他来到楼下,也看到了一位少女——一位高挽着青丝,横插玉簪,背向着他的少女,这个背影怎么一进入他怕视线他的心就在颤抖?这是谁?难道是她吗?不会的,一定不是!那又会是谁呢?顶冲猜测着,心也在徘徊着。 项冲的眼睛盯在这少女的红飘带上,这条红飘带怎么会在她的身上?他有些不解,伸手摸入怀中,不错,那飘带还在,他掏出来,这条飘带破旧残损,上面还有斑斑血迹,此刻被叠得整整齐齐。可是这少女身上的飘带却鲜若红花,亲得都能反射出光芒。不!这不是她,她已经化作了彩虹,消失在了蓝天里。项冲收起了飘带,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喝问道:“你是谁?” “项大哥!”随着一声轻脆的娇唤,这个少女转过身来,项冲马上惊得呆若木鸡,宛如泥塑,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错,是梅娘!天下只有梅娘有这样的鼻子,只有梅娘有这样的嘴,只有梅娘有这样的眼睛,也只有梅娘才有额上的那朵美丽的梅花红痣。 梅娘消失了,曾在他的眼前消失了,难道她没有死?难道自己是在作梦? 项冲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肉,觉出了痛,说明自己这不是在梦中。 “你……你是梅娘?”项冲的声音颤抖起来,他的激动已经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但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项大哥,我就是梅娘!”梅娘点着头说着,朝他笑了笑。 这声音,这动作怎么不是梅娘呢?项冲已经相信了,但是他还是一动没有动,他紧盯着梅娘,仔细打量着,仿佛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梅娘,你是鬼还是人?”项冲柔声问着。 梅娘蔫然一笑,道:“项大哥,你说我是鬼,我就是鬼;你说我是人,我就是人。” 项冲也笑了笑,他到底是个正人君子,不象丁哥儿那么极易冲动。他深情地望着梅娘,有些局促不安,半天才想出句话来,道:“梅娘,你怎么胖了?” 梅娘怔了怔,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笑,她抿了抿嘴,这才道:“是吗?你觉得我胖了吗?也许是秋风寒了,昨日我又略着了凉,今日多穿了些衣服吧!” “梅娘!你没有事吧?”项冲关切地问着。 “我没有事!”梅娘淡淡地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想大哥!”梅娘说着低下了头。 项冲激动起来,他迈开了步,向梅娘走去,一抬头,看到了那银白色的楼,又怔在那里:“梅娘,你怎么会到这里?”他怀疑地问。 “哦!是……是这样的!”梅娘有些结巴的道:“我……我听说你们到这里来了,所以便也到这里来等你。” 是因为少女的羞怯,她才如此慌张口结吗? 项冲愣愣地看着她,觉得她好象少了点什么。 “项大哥!你难道怀疑我不成?”梅娘说着,竟双眼通红,委屈地就要哭起来。 项冲一阵怜惜,缓缓走到梅娘身前,有些不忍地拉住了她的手,抱歉地道:“我……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你……你不要多心!”他忽然发现梅娘的眼里闪着一种光,一种叫人起鸡皮疙瘩,他再想把梅娘推出去,已经晚了,梅娘的手扣住了他的脉门。 “梅娘,你这是作什么?”他惊惶失措。 “我喜欢你!”梅娘豪无掩示地道,项冲的脸红了,成了一块红布。梅娘的眼中有一团火,一团燃烧着的欲火,他不由得也热血沸腾起来。 “我要你、我要你!”梅娘的话儿成了呓语。“我也要你!”项冲似在了梦中,他看着梅娘的眼睛,喃喃自语着,浑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王不安第三个到了白银天璇宫,他是追着项冲的脚步来的,但他没有看到项冲。他也看到了一位少女,一位他朝思暮想的少女。 “雁儿!”王不安叫了一声,呆在了那里。 他的面前站着的是南宫雁,确实是南宫雁,大大的眼睛,大大的脸,穿着红裤子没有穿裙,露出一双脚来也是大的。不错,江湖上除了南宫雁,谁还是大脚呢? 王不安似一个木头一样,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脑中是一片空白。 “不安!我不认识我了吗?”雁儿在柔声叫着他。他浑没有听见,仿佛是定在了那里。 雁儿嫣然一笑,又叫了起来:“不安,你难道没有听到我叫你吗?” 这一项王不安听到了,他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喃喃地道:“雁儿,我该不是在作梦吧!” “这当然不是梦。”雁儿娇笑着。 “你是雁儿?”王不安似乎还不相信。 “我当然是!”雁儿道:“你不信过来摸摸我!” 王不安真的要过去了,可是他迈了一步,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这个雁儿怎么与他的雁儿这么不同呢?虽然相貌一模一样,这个雁儿今日怎么这么温柔,这么爱笑,王不安虽然很喜欢南宫雁,但也是最怕南宫雁,因为在她的面前,雁儿很少笑,总是那么板着脸,一见到他,不是叫他“笨蛋,蠢才”,就是叫他“傻瓜,呆子!”从来也没有这么亲切地叫过他的名字。但他喜欢雁儿叫他“笨蛋,蠢才!”,因为这正说明她是雁儿,她喜欢他。雁儿的性格又倔强又好强,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雁儿难道不是真的?可是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想象的两个人?再说,雁儿不是他亲手交给南宫长胜吗?那是具冷尸,但也是他的爱情,他亲眼看着南宫长胜把她带走,把她带回了家乡,带回了南宫世家。雁儿已经离他远去,永远地离他远去了。 可是眼前的又是谁?王不安盯着她,脸上露出了迷茫。这个雁儿还在笑,还有向她招手:“不安,你不喜欢我了吗?”她问。 “我不叫不安!”王不安摇了摇头,依然盯着她。 “咦?你不叫王不安叫什么?”她又问。 “我叫王安!”他告诉她。 雁儿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开怀,笑得是那么娇媚,这怎么能是雁儿呢?雁儿从来也不会笑得那么开怀,笑得那么娇媚的。 “你叫王安?”雁儿笑过之后才道:“你骗谁?我还不知道吗?” 王不安已经怀疑了,已经不信了,于是他又问了一句:“你果真是雁儿吗?” “我当然是!” “好!那你说说,在七星宫,你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王不安问。 雁儿愣住了,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嗫嚅了半天才道:“哦!那是几天前的事了,那天我很累,说了些什么也忘了。哎!谁还记得那么多事呢?你今天是怎么啦?” “你不是雁儿!你不是我的雁儿!”王不安大叫了起来。 雁儿的脸不由得一跳,浑身都在颤抖。 王不安象风一样已掠到了她的面前,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个她认为是最傻的小子会识破她的伪装,在她还发着愣时,王不安的剑已经指在了她的咽喉,怒问着:“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雁儿?” 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毕竟身经百战,此刻还能笑,笑得还是那么娇媚,那么让人心跳:“你说我不是南宫雁,我又是谁?” “你是假冒的。”王不安大声道:“你如果是雁儿,不会不知道我的原名,不会不记得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还在笑,笑得怡然自得,漫不经心地道:“好!就算我是假冒的的人,你敢杀了我吗?” 王不安愣住了,他下不了手,明知道她是假的,他也下不了手。她太象雁儿了,简直就是雁儿的重生。 “哼!”假雁儿冷哼了一声,轻蔑地道:“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我就是雁儿!我就是南宫雁!” 王不安愣住了,他本来不应该发愣的,但他还是发了愣。 假雁儿的手象一条蛇一样已滑到了他的胸口,点中了他的乳根,他张着嘴,想要怒骂,想要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假雁儿顺手喂下了他一颗药丸——是一颗与丁哥儿、项冲服得一样的药丸。 “哼!任你奸似鬼,也要吃老娘的洗脚水!”假雁儿冷笑着,抱起了他,又走入了白楼之中…… 七宝宫 第三节 白银天璇宫(二) 娇儿真恨丁哥儿,恨他不该不听话偷偷地跑了出去;可是她又怕丁哥儿会出事,怕他到了白银天璇宫会吃亏倒霉,更怕她从此失去这个恋人。所以慕容娇也到了白银宫,是第四个到了白银宫,于是她也看到了一个女人,这回不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位妇人! 这是个中年贵妇人,她高挽着发髻,面容浮胖,眼角已经有了皱纹,额头的皱纹虽然不多,但已经显老了,光看这张脸与慕容娇儿还有些想像。 “姑妈?”娇儿不由得喊出声来。 是慕容容颜!这个妇人就是慕容容颜。她还是这般端庄,还是这般素雅,只是仿佛少了点什么。 到底是少了点儿什么呢?娇儿虽然叫了一声,心中却在想着。 “娇儿,你过来!”慕容容颜叫着她。 娇儿不由得向前走去,脑子还在飞快地想着,她盯着慕容容颜的脸,那脸上正露着得意的笑容。哦!这脸上是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少了份慈祥! 娇儿停下了脚步,奇怪地打量着慕容容颜,问道:“姑妈,你不是在江州被害了吗?” “我并没有被害。”慕容容颜道:“那被害的人是一个替身,我被那恶贼虏到了这里,就等着你们来救我呢!” 娇儿还是不能够相信。 慕容容颜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话音忽然是温柔了起来:“太保还好吗?”她问。 “还好!”娇儿说道:“他已经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 “他也娶妻生子了!”慕容容颜仿佛十分感慨,却又问着娇儿:“你呢?你还好吗?” 娇儿心中一热,这声音是自己的姑妈呀!只有姑妈才会这样痛惜地跟自己说话。她再看向慕容容颜时,慕容容颜正在慈祥地看着自己,这不是她的姑妈还会是谁? “好闺女,过来让姑妈仔细看一看。”慕容容颜招呼着娇儿。 娇儿再不怀疑,她走到慕容容颜的身边,准备让她仔细看看自己,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姑妈竟然点中了她的麻穴,她瘫倒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容颜抱着娇儿又上了楼,上了三楼,这是一间卧室,里面有一张大床,床上并排躺着三个人:丁哥儿、项冲与王不安,他们面如赤火,大汗淋漓,一动不能动地躺在被子里,三双满是欲火的眼睛盯着她们走进来,当看到娇儿时,三个人都露出了一丝惭愧的表情。 娇儿也张大了眼睛,她想问,却说不出一句话。 慕容容颜象扔包袱一样把她扔到了屋的一角,嘲笑着道:“奴可从不喜欢女人,也舍不得把你去喂奴还未尝过的男人,就先便宜你一下啦!” 娇儿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她为何说出此话。 慕容容颜又站在了窗口向远处眺望着,忽又懊恼地道:“见鬼了,这回来得怎么是她?怎么还不是相思野龙?哪怕来得是东方太保也行啊!”她嘴里骂骂咧咧地道:“奴扮女人是最好的,扮个男人总是不象,只怕瞒不过这鬼精灵的丫头。”她说着转身在一面铜镜前打扮起来。不一会儿,她转过脸来,娇儿吃了一惊:刚才的慕容容颜转瞬间竟变成了秋月浑。 娇儿的心一阵颤栗,她想起了一个人——千面狐狸精百里风! 灵儿匆匆地赶到白银宫,没有看到一个人,她的心往下一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白楼中传来,灵儿盯紧了那扇门,不由得一阵紧张,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门缓缓地打开,首先传来的是一阵爽朗的笑,然后是一个人在说:“灵儿,你来晚了!” 灵儿怔了怔,一个人已经走出了白楼,她不由得叫了一声:“秋大哥!” 走出来的的确是秋月浑,不!现在应该叫作皇甫月浑。他一身的劲装,神采飞扬,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那面容是天下男子中少有的英俊。他五官的位置怎么都那么恰到好处,使人一见便知道了什么是宋玉之容,潘安之貌,便是宋玉也无他风流,便是潘安也无他潇洒!这样的男人,天下只有一个——就是相思野龙皇甫月浑! “相公怎么会到了这里?”灵儿奇怪地问道。 皇甫月浑一笑,道:“我是飞龙,当然是从天上飞来的。” “你真会说笑!”灵儿也笑了:“他们呢?” “谁?” “就是丁哥儿和项大哥他们呀?”灵儿道。 “哦,他们破了白银天璇宫后,往琉璃天玑宫去了。”皇甫月浑告诉她。 灵儿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不知这白银宫的守卫是谁呀?” 皇甫月浑愣了愣,道:“她是千面狐狸精百里风。” “原来是百里风!”灵儿又点点头,忽然吟诵道:“剑拔青萍意气高,纷纷魔胆落儿曹,莫将七尺昂藏骨,应向狂夫换浊醪!” 皇甫月浑不明白她为何要吟诗,疑惑地看着她。 灵儿笑了笑,道:“大哥,既然咱们已破了白银宫,就该痛饮一番,大家庆贺庆贺。” 皇甫月浑这才恍然大悟,连连道:“你说得是,酒宴我早已备下了,特等夫人一齐来庆贺。” “亏你还想着我。”灵儿答了一句,已走了上来。 皇甫月浑心中暗笑,又一条鱼上了钩,他伸出了手,好象要去拉住灵儿的手。 灵儿已到了他的面前,手猛然一握,却抓住了皇甫月浑的右手,顺着直扣住了他的脉门。哪知这皇甫月浑手滑如油,蛇一般地已从她的手中脱了出来,身形也向后疾退。与此同时,灵儿已撒出了飞抓绳,皇甫月浑的身形很快,却快不过那流星一样的绳索,那绳已象一道笔直的线拦在了她的前面,她一撞,绳头的飞抓已绕了回来,围着他的身体也象一条蛇一样已经缠上了,而且越缠越紧,连双臂也缠入了其中,直缠了十几股,好抓头正咬在了绳子的根部,将他牢牢勒紧,他的冲力也随这瓦解,从空中掉落下来,他一个翻身才立在了地上。 现在,皇甫月浑已被绳索捆住,而绳子的另一头就握在灵儿的手中。他的脸变得很阴沉,很难看。 “百里风,你的戏演得并不好!”灵儿凛凛地道。 “哈哈!你的确聪明!”皇甫月浑的嗓音蓦然变细,果然变成了百里风那千娇百媚的嗲音:“奴只是不明白,是在哪一处露了马脚?” “告诉你,我大哥的形象与容貌是天下无双的,没有人能够装得出来。你装得很象,但绝对不是,所以处处皆是破绽。”灵儿嘲讽地道。 “哎!奴就知道装一个男人不是很象的,奴毕竟是一个女人。”百里风叹了口气:“只是奴觉得并没有破绽呀?” 灵儿鄙夷地看着她,告诉她道:“你最少有四个破绽。” “哪四个?”百里风问。 “首先,你绝对没有他的气质,秋大哥的那股凛然的正气,那股冲天的豪气,那股纯真的义气,那股朴实的灵气,这些你都没有,你也不可能有的。”灵儿道。 百里风点点头,不得不承认道:“不错,相思野龙的气质没有人能学得来。” “还有,你虽然相貌作得很象,但你忘了,秋大哥从来也未蓄过长发,他的头发很短,但整整齐齐。”灵儿又告诉她。 “这一点奴早想过,只是奴舍不得剪掉自己如此美丽的秀发。”百里风无奈地道。 “第三点,是因不秋大哥此刻正在赤金宫与淳于烈决斗,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就算来,他也不会让朋友去打琉璃天玑宫,而自己却留下来喝庆功酒的。他是个为朋友可以不要命的人”灵儿又道。 “这一点奴倒是没有注意。”百里风无可奈何地道。 “最后,便是那首诗,那首诗是秋大哥自己唱过的,我每一句话都吟错了一个字,你却没有听出来。”灵儿道。 “原来你还在考验了奴。”百里风道。 “你最大的错误是话太多了,话一多难免会露出底来。”灵儿最后道。 “那你怎么知道奴是百里风呢?你从来也未见过奴的!”百里风不解地又问。 灵儿笑了,道:“你忘了,你的话太多了,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百里风愣住了,这确实是她自己告诉她的。” “现在你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你再想骗人,已经没有相会了。”灵儿紧紧握着绳子,她要勒死这个害人无数的狐狸精。 百里风并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怎么,你要杀了奴吗?” “是的!”灵儿斩钉截铁地道。 “你不会杀奴的。”她笑得越发得娇媚了,又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几个朋友怎么样了吗?他们又在哪里?” 灵儿一愣,她知道百里风在拖时间,在找脱身的机会,但这个问题正是她要问的,于是她问道:“那么,他们在哪里?” “他们都被奴抓住了,并且都服了奴的极乐爽花丸,除了奴,无人知道解法。”百里风得意洋洋。 “极乐爽花丸?”灵儿一惊,她听说过这种药,这正是秋月浑在慕容世家被慕容家两位公子骗吃下去的那种药,她也知道这药物的厉害,南宫雁曾在太湖水寨的水牢里给她讲得一清二楚。她的心一沉,但灵智越发清醒,故意笑了起来,不相信似地道:“百里风你骗不了人,就凭你,根本不是他们四个人的对手。” “但奴会骗!”百里风依然十分得意:“奴扮成慕容娇,很容易便骗过了那个傻傻的金毛野马丁哥儿;奴扮作辛梅娘,也骗过了不死凤凰项冲;奴又扮作南宫雁,虽然让王不安那个憨小子识出来了,却下不了杀手,所以他也被擒了;最后奴再扮作慕容容颜,捉住了慕容娇。如果这回来的不是你,而是相思野龙,奴再扮成你的模样,你说会发生什么情况?” 七宝宫 第三节 白银天璇宫(三) “啪!”灵儿狠狠地抽了百里风一个耳光,双目中喷着无比的怒火。她愤怒了,并不是因为百里风最后挑逗的话,而是因为她从没有见过如此恶毒的人,她大骂起来,她经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百里风,你这个妖妇!你这个玷污人类最美好感情的魔鬼!爱,是人类最纯洁的东西,你怎么能用她作为手段去掘取、去欺呢?你把人的心灵也给奸淫了,你还是个人吗?” “哈哈!”百里风一阵狂笑:“吉灵儿,你错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爱与不爱的,也没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有的只是女人和男人。你们有爱,有情感,那是你们的弱点,你只有克服了这个弱点,才可能战胜一切,不然,你的那些朋友也不会落入到奴的手中。他们有感情,所以他们太脆弱了,所以他们不用战斗就已经失败了。” “你胡说!”灵儿怒道:“感情、爱,你也配来谈吗?你没有情感,也没有爱过,你有的只是欲望,只是为了满足你兽性的欲望。如果一个人没有了情感,没有了爱,他还是人吗?他与野兽、牲畜还有什么区别?” “不!”百里风也叫了起来:“你以为奴没有爱过吗?奴也爱过,爱过一个男人,可是就是那个男人把奴无情地玩弄后抛弃了,奴这才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爱的,只有需要女人的男人和需要男人的女人,难道不是吗?” 灵儿愣住了,她摇了摇头,道:“不!你错了,你太偏激了!偏激使你变得这样没有人味,失去了人的本性。” “好,你骂吧!”百里风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得让人心惊肉跳:“你骂够了没有?骂够了,你也该上路了!” 灵儿一怔,猛然觉出了什么,一勒绳索,那绳索竟然断了,断成了两截。百里风似一条出洞的毒蛇,从容地从捆绑的绳索中脱身而出。灵儿不知道,也没有注意,原来在百里风的中指上,那长长的指甲就是一把又快又尖利的刀。 不等灵儿明白,百里风已经扑了过来,化作了一条吐芯的蛇处了过来…… 百里风的绵蛇掌是当今天下最阴毒的武功,据说天下还没有人尝过绵蛇掌的滋味,尝过的人都已经成了一堆白骨。 东方太保伤得很重,幸亏他身上有天下奇药“先天丹”,当真有起死回生之妙,但他还需自行运气疗伤,如何也要一周天,也就是说需要休息一夜。我只得让海妹在那里奚心照料,自己带着赤金钥匙赶往白银天璇宫。 我的速度极快,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生怕白银宫有什么阴谋,因为我没有听到打斗声,也没有听到呼喝。我也望到了那座白色的银楼,越发紧张起来,这里是那么安静,那么平和,平静地让人觉得奇怪。我的脚步更快了,于是隐隐听到灵儿的声音。我心中一喜,拼命地加快脚下步子的频率。 我一到,便看到了另一个“我”,不容我细想,那个“我”似毒蛇一样袭向了灵儿。“绵蛇掌,好毒的绵蛇掌!”我吓了一跳,飞身过去,根本来不及呼喊。 灵儿也在躲,向侧面躲去,但速度还是慢了一步,避免不开那一掌了。我的掌也到了,击向的不是那个下毒手的人,而是灵儿。 一前一后两声“砰”响,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我的掌快,先到,打在了灵儿的肩上,把她斜着打飞了出去;那第二掌正是绵蛇掌,没有打中灵儿,却打在了我的右胸。我向后倒退了数十步,只觉胸口好像万把钢针在往里头钻,半身一片酥麻,但酥麻过后并无异象。绵蛇掌上带有剧毒,但我是不畏毒的,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挨上这种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是百里风!”我马上想了起来,灵儿也在旁边同时喊道。 百里风也是一愣,当看清楚打得是我时,转身便走。 “不要放过她!”灵儿叫了起来。 我象大鹏展翅一样已经飞掠而过,挡在了她的面前,她的手却迅即在脸上一抓,那本是“我”的脸,顷刻间变成了灵儿的脸。我正要施展天魔拳将她毙于掌下,蓦然见到这张脸,也不由得愣在了那里。我的心里很清楚,大脑也在告诫着自己:“她是妖女百里风,快杀了她,快杀了她!”可是这手如何也抬不起来,这确实是灵儿的脸啊!我怎么能杀了灵儿呢? 高手间的过招,往往是不容瞬间毗漏。百里风的目光流露出无限的杀机,她狞笑着,忽然抬起了手,又是一招绵蛇掌,毫不手拖泥带水的击向了我的哽嗓,她知道这是生死之搏,再没有了风流心思,又哪里会留情。 我还愣愣地望着她,没有躲闪,也不知道躲闪,就是躲闪也躲不开了。我的心里却泛着莫名奇妙的疑问:“她怎么会杀我?灵儿怎么会杀我呢?”到此刻,我还是把她当成了灵儿。 “啊!”一声短促的呼喊,发出声音的却不是我,而是百里风。 百里风一心一意要捏断我的喉咙,她却忘了旁边还有个人,于是她自己的喉咙被捏断了。不,不是捏断的,是被横着飞来的一把飞抓抓断的,就象是被老虎的利爪抓断的一样。 灵儿的手很准,她抓起了飞抓一般是又快又准的,不然,她也不会在太阴宫,利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打败十大高手之一的白朴。 百里风算不上十大高手,更不如白朴,所以她死的也不冤枉。只是死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却是有些遗憾。 我这时才如梦方醒。 如梦方醒的不止是我,当丁哥儿、顶冲与王不安被冰冷的水浇了个透凉的时候,他们都如梦方醒。 娇儿并没有如梦方醒,她本来就是醒着的,所以被我一解开穴道就跳了起来,狠狠地给了丁哥儿一个响亮的大耳光。 丁哥儿被打得晕头转向,莫名奇妙,不解地问着娇儿:“你……你干嘛打我?” “你……你!”娇儿气得哭了起来:“你跟那个骚狐狸干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原来她在吃醋。 “我跟她做什么了?”丁哥儿万分委屈。 “你还说!”娇儿气得又要打他,幸亏被灵儿拉住了,她还是气愤不过地道:“没干什么,你怎么会躺在她的床上?连……连衣服都没穿!” 丁哥儿羞得满面通红,仍然嗫嚅地辩解着:“我……我本来就没做什么嘛!不信你可以问项大哥和王大哥!” “你确实是多心了。”项冲也是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丁哥儿没有与那妖精做什么事。” “你比他来得晚,你又没有看到!”娇儿依然不信,依然哭着,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娇儿,不要胡思乱想!”我连忙道:“那么短的时间,他们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一定有事,一定有事!”娇儿仍然不信。女人就是这样,只要她怀疑了一件事,就会相信那件事是真的,而且自己还能够找出证据来。如果跟这样女人辩理,无疑就是在浪费时间。 “我就不信,连大哥你都受不了的事,他会受得了!”娇儿还是在叫着。 我也羞得满面通红,恨不能马上离开。 灵儿皱了皱眉头,却严肃地道:“娇儿,不要胡闹,我们都相信丁哥儿是清白的,你既然爱他就该信任他才是!” “就算他是清白的,他也该打!”娇儿还在气头上,恨恨地道:“要不是他不听大哥的话,一个人擅自行动,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上了当,受这个苦。都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丁哥儿气鼓鼓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打开了白银宫的宝柜,里面也是一把钥匙,一把与赤金钥匙一般大小的白银钥匙。 七宝宫 第四节 琉璃天玑宫(一) 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与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就在白银宫过一夜,一是养精蓄锐,二是等东方太保的伤势好些。可是我们的计划不得不改变,因为丁哥儿又跑了,在吃完饭后,他就失去了踪迹。 “他一定是跑到琉璃天玑宫去了!”娇儿肯定道。 “你怎么能肯定?”王不安不信地问道。 娇儿恨恨地道:“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你刚才不该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灵儿叹了口气道:“他一定是到琉璃宫去证明他很勇敢,一定要做成一件事!” 娇儿的眼睛泪汪汪的,一声不吭,转身向琉璃宫跑去。尽管我们在后面叫着,她就象没有听到一样。 “真没办法,他们俩个还是跟孩子一样!”我无可奈何地道。 “看来我们只好到琉璃宫去过夜了!”项冲也苦笑着。 灵儿却皱着眉头:“如今天已黑,咱们对这里的地形还不熟,只怕丁哥儿还是要吃亏的。” “反正早也是打,晚也是打,咱们就赶快走吧!”王不安说道。 我只得点了点头,心中还在为丁哥儿担心,不知道那座琉璃天玑宫上又会遇到谁。 丁哥儿确实是气恼,被娇儿窝囊了一顿,让他筒直就要发疯,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争回些颜面,给娇儿看看,也给所有的人看一看。所以,他才不管已到了黑夜,他也不管琉璃宫的守卫者是谁。他来了,就这么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明日是十五,今日是十四,十四的晚上月亮也是很明亮的,明亮得使所有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辉。 丁哥儿到了这座黑影幢幢的建筑,在夜风中寂静无声,四周松柏森森,时时传来夜枭的哀啼,一种寒冷阴森的感觉使他仿佛是走入了坟地。 他强自镇定着走近这座宫殿,无可匪夷,这里既然叫作琉璃宫,自然多的是琉璃,但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到这充满恐怖的轮廓。 没有灯也没有火,这里只有黑,丁哥儿真要怀疑那宫中是不是有人,但他还是非常小心。这回他已下定了决心,不管那屋里出来的是谁,是什么,他都决不能上当,一定准确无误地把剑挥出去,斩之于剑下。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屋里传来“哗啦啦”的一片响声,不等他细看,便发觉许多黑影向门口处的他撞来。他暗叫不好,疾身速退,同时剑已挥舞出去,“吱!吱!”地几声嘶叫,地上“扑扑”地便落下了十几只什么东西,是撞在他的剑下而亡命的。他不由得收起剑,借着月光细细看去,原来是蝙蝠,一群蝙蝠而已。 蓦地,他觉得脖项一痛,随手抓去,竟又抓住一只蝙蝠,这只蝙蝠咬破了他的颈,正在那里吸血,他一阵惊悸,随手一捏,这只蝙蝠连叫都未叫,便成了血团。 人血的味道传了出去,哪怕是只有一滴,也足以引来灾祸。 成百上千的蝙蝠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直扑丁哥儿,顷刻间已将他团团围住。 “吸血蝙蝠?”丁哥儿呼了一声,哪敢怠慢,手中长剑舞起象车轮一样飞转着护住周身,那些蝙蝠时时传来老鼠般的惨叫,跌落到地,马上就有几只蝙蝠扑过去,很快便将那支死蝙蝠的血吸干。 一只蝙蝠冲过了丁哥儿的剑网,又趴上了他的伤口,吸起血来。但丁哥儿不敢停下,不敢松隙,剑舞得更快了,他知道只要他一愣,这些蝙蝠都会扑上身来,到时,他的血只有被吸干。 那些蝙蝠越来越少,地上的死尸却越来越多,当最后一只蝙蝠掉落在地时,丁哥儿已成了一个血人,他这才伸手抓住了那只趴在身上的蝙蝠,这只蝙蝠已经吸饱了血,吸饱了他的血在休息呢!“叫你敢吸我的血!”丁哥儿大骂着,狠狠将它摔到地上,摔成了血酱! “你的胆子不小,竟敢夜闯琉璃宫!”一个飘渺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丁哥儿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在大殿的门口,他看到了那个人,不说人,倒不如说是鬼。她浑身缟素,脸色惨白,披头散发,出现在这个地方,不是鬼哪还是人?可是这个鬼有影子,月光下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在她的身后。鬼又怎么会有影子呢? 丁哥儿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警惕的双眼动也不动地望着她,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并不作答,还在说着她的话:“你如果白天来,便不会遇上这群可爱的小生灵!” “可爱?”丁哥儿气得显些没骂出声来。就是这些可爱的小生灵险些吸干了他的血,“你到底是人还是鬼?”他又问了一声。 “这世上人不如鬼,鬼即是人!”她笑着,飘飘地便走了出来。 “上官容?”丁哥儿惊讶地叫出声来,一看到那张过份渲染的面具他就叫出了声。 “不错!是我!”上官容肯定地道。 “原来你就是琉璃宫的守卫!”丁哥儿恍然大悟。 “我本来就是七杀门中的人!”上官容答道。 丁哥儿愣了一下,笑了起来,道:“你既然是七杀门的人,就应该知道我大哥才是真正的头领,你应该听他的。” “不错!他应该是头领!”上官容倒是承认,却又道:“但是他在几年前就已擅自离开了月亮谷,他把我们这些人众抛下,他已经没有资格了。” “不对!那是有人要害他!”丁哥儿辩解道。 “谁对谁错,不是你我能够知道的!”上官容道:“我只知道服从命令,谁手里有七杀令牌,我就服从谁。谁只要敢擅闯天玑宫,我就要谁的命!”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通情理?”丁哥儿愤愤地道。 “通情理?”上官容哼了一声道:“通情理的人在七杀门已经不存在了。在秋月浑出走的时候,通情理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武功高的干脆趁机脱离七杀门,成为了自由人,一去不返。这里只剩下了象我这样的不通情达理的人!” “好!你既然这么不通情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丁哥儿说着已摆好了战斗的准备。 上官容嘲笑着:“就凭你?便是平日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在夜里,你又受了伤!回去叫秋月浑来!” 丁哥儿不由得恼怒起来,恨恨地道:“你以为我怕你吗?我只是看在你是独孤庆的朋友面上让着你,不然,你已经在我的剑下死过几次了!” 一提到独孤庆,上官容的目光中便流露出一种悲哀,一种绝望的悲哀。猛然她逼视着丁哥儿,一双眸子喷射出了仇恨的火焰,丁哥儿也不由得一颤,只听她咬牙切齿地问道:“独孤庆!独孤庆他现在人在哪里?你们既然是朋友,他为什么没有来?” 丁哥儿愣住了,这个问题是他一直想不通的,独孤庆只有秋月浑一个朋友,秋月浑正作着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了怎么会不来?难道他死了不成?不然,以他的性格,便是病了,残了,也没有理由失踪呀? 上官容依然愤愤不平地骂道:“独孤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对于情人,他抛弃了我暂且不提,可是他明知柳无痕有夫有家,还要去勾引上手;便是领着她私奔也好,却害得她家破人亡,亏得他发的那些誓言。对于朋友,秋月浑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又怎样呢?在关键的时候,你们却找不到他的踪影!在我的面前,你不要提他,在我的心里,他已经死了!” 这就是女人,这就是人,吃不到葡萄总要说那葡萄是酸的。 丁哥儿也信了,信了上官容的话。他也讨厌起独孤庆,但并不会因此而同情上官容,他还记得那件事,这个女魔头曾经抓小孩子,只是为了喂她的鹰。 七宝宫 第四节 琉璃天玑宫(二) 丁哥儿的剑象夜空的流星一样飞驰而至,但上官容更快,她的鬼影追云的神奇轻功,世上除了独孤庆的流星飞渡之外,无人能比。在丁哥儿的剑一发动,她就躲了开去,而且是躲到了丁哥儿的身后,手已成爪,猛然击向丁哥儿的后脑。 丁哥儿忽然发现眼前的目标已失踪,暗叫不妙,已然踩起了逍遥步,堪堪避过了上官容的爪。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已识出了那一招的名字,正是隶杀蝙蝠手。 忏悔者上官容被人呼作吸血蝙蝠是有一定道理的,她的每一个动作与武功都好象与蝙蝠有关,她有三门绝技,一个便是鬼影追云的神奇轻功,一个便是染有剧毒的隶杀蝙蝠手,一个就是让人迷魂的阴花回魂刀。这三样绝技天下只有秋月浑一个人领教过,除此之外,根本没有谁能躲过隶杀蝙蝠手后,又躲过阴花回魂刀。 丁哥儿躲过了一招蝙蝠手,但还是嗅到了那浓浓的腥气,他知道绝对不能让那手沾身,他并砂具备抗拒百毒的本领。因为有了这层故虑,他更多的只能是躲,或者是以剑护体。 上官容也没有想到丁哥儿能够躲开她致命的一击,当她看清丁哥儿是以一种奇妙的步伐躲开时,她有此吃惊,可是这种步伐她如何也看不出来。丁哥儿踩着逍遥步神出鬼没,自保倒是没有问题,但要想取胜却是不易,好在此刻他已有了耐心。 上官容再也靠不近丁哥儿,她毕竟是一双肉手,不敢与剑相撞,她当然知道西洋剑的厉害,她与丁哥儿交手已经不是一次了,彼此都比较了解了。第一次在蓝关前她抓住了丁哥儿,是因为这小子初入江湖,毫无经验,被她一方小小的八角迷魂帕迷倒了,而八角迷魂帕迷一次之后,丁哥儿再也不会第二次上当。后来再次与丁哥儿交锋,她使得是刀,那一次丁哥儿是人多势众,占了上风;第三次与丁哥儿对磊,是在她跟着连堂主闯入大洪山之时,那时,丁哥儿的经验与剑术越发的成熟,她胜他已经很难了,那一次他们打得难分难解,终因势不如人,而败退下来,连堂主也受了伤。这一次应该是真正的较量,除了她们两个人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也就是在这时,她才知道凭着自己的隶杀蝙蝠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只有使刀,还是她的那一把刀!最其马这把刀与丁哥儿的剑是不分上下的。 上官容一念至此,再不枉费气力,身形往后一退,已抽出了刀来,一把又长又薄又略弯的刀,这就是她的护身兵器,一把普通的苗刀。 但丁哥儿的身形也很快,快得令人不能够相信,不等她挥出刀来,已“呲”的一声挑破了她的袖口,几乎划破了她的手腕。她大吃一惊,身形急掠,已然躲开,到这时她才发现她低估了对手。 能够从七星宫杀出来的丁哥儿,武功当然会进步,剑术当然会提高,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剑术的一个境界,进入了另一人境界,就是那个可以做到剑人合一的境界。 从七星宫杀出来的人不止是丁哥儿,还有秋月浑、项冲、王不安、东方太宝、海妹、灵儿与娇儿,所以,他们的武功都来了一个飞跃,就是他们自己没有想到的,也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 上官容忽然间发现面前的对手很强大,强大得她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她忽然打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丁哥儿很奇怪,奇怪这个女人怎么还会打口哨,难道她还有帮手不成?不等他细想他已听到了鹰的唳鸣。 不错,如果没有鹰,上官容就不是上官容。可是上官容的鹰不是被秋月浑拧断了脖子吗?怎么又会来一只呢?其实这也不是很奇怪,失去了一只鹰,再训练一只不就行了吗?现在这只鹰就是重新训练的。 说这是一只鹰,它简直比夜枭还要准确,在这个黑夜里,它象一支箭一样笔直地俯冲下来,正对准了丁哥儿的眼睛! “不好!”丁哥儿暗叫了一声,身形急躲,挥剑向那只鹰迎去,那鹰一抓扑空又盘旋起来,准备着第二次俯冲。丁哥儿已经不能再顾及那只鹰了。因为上官容的刀已经砍了过来,他只得架剑挡开。 丁哥儿与上官空之间武功相差不多,就是交起手来,如果不超水平发挥,也只是半斤八两,很难分出胜负,现在又多出了一只凶猛的鹰来,丁哥儿马上手忙脚乱起来,陷入了危机四伏中,一个不留神,让那鹰的利爪在肩上抓了一下,衣服抓成了布条,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血印,火辣辣得痛。 娇儿怀着一股怨气奔向琉璃天玑宫,还没有到宫前,已听到了嘹唳的鹰鸣,她马上猜出丁哥儿遭受了危险,将所有的怨气又抛了个一干二净,飞快地向前方疾行。 一到琉璃天玑宫前,她便看到了丁哥儿与上官容的搏杀,那只鹰又一次俯冲下来,在丁哥儿的身上抓了一下,腾空而走。丁哥儿似乎已将那只鹰忘了,他在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上官容,因为他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对手。上官容的刀法越来越快,只怕是要下那绝命的杀手了。丁哥儿从未见识过“阴花回魂”,只是听秋月浑提起过,他在注意,以全部的精力来对付这泣鬼神、动天地的一招。 那鹰再一次俯冲下来,上官容大喝一声,阴花回魂刀终于发动了,人与鹰配合得是那么和谐,那么完美。 这是让人防都防不过来的一招,丁哥儿如果分出精神应付天上的鹰,那么他根本就挡不住阴花回魂;如果他全力去挡上官容,那么自己的眼睛将会补苍鹰啄掉。但眼睛啄掉人不会死,而被阴花回魂劈中的人必死无疑,所以丁哥儿还是义无反顾地丢开了天上的鹰,他在赌命,因为就算是鹰啄瞎了他的眼睛,他不死,他也绝对逃不过上官容的刀。所以他必须在挡住阴花回魂的同时,还要将上官容刺于剑下。 这是很凶险的一招,连秋月浑都不敢去做。 “啊!”娇儿惊得大叫一声,她来得正是时候,虽然是在夜里,但在月光下,她还是看得真真切切,对于她来说,如果这个时候还看不真切,那就说明她对丁哥儿的爱是虚伪的。 娇儿象风一样扑了过去,一把五毒针已经在月光下如雨丝一般悄然无声地飞出。 顷刻间,丁哥儿已经被惨惨的阴雾笼罩起来,只见眼前一片鬼影,漫天飞舞着纸花,朵朵纸花仿佛是狰狞着脸的蝙蝠,呼啸着向他扑来,他好象是到了阿鼻地狱,看到了群魔乱舞。丁哥儿也大喝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挥出剑云,倏然是那一招“烈风怒火!”。 丁哥儿曾经听秋月浑说起过,当初秋月浑就是以这一招烈风怒火击败了阴花回魂,他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也毫不犹豫地用上了这一招。原来,那阴花回魂是纯阴的刀法,阴功很盛;而烈风奴火又是纯阳的剑法,阳气很旺,所以,以阳制阴,自然能胜。 这一切都很快,快得几乎是只有一秒钟,然后“铮”地一声脆响,上官容的刀与丁哥儿的剑交在了一起,同时飞了出去。丁哥儿并没有抢到先机,而上官容也失算了。她身形忽然一转,大喝一声,一招“肃杀蝙蝠手”击了出去,打向的并不是丁哥儿,而是慕容娇。不幸得很,那一掌正拍在娇儿的胸口,娇儿口吐鲜血,惨叫一声,已飞了出去,摔落在远远的地上,一动不能动。 被肃杀蝙蝠手打中的人,很少有人能够活着,看来,慕容娇儿也难逃厄运了。 丁哥儿还在奇怪,那只鹰怎么没有来啄他的眼睛,而是跌到了地上,扑腾了几下,便停止了挣扎。 娇儿的惨叫声蓦然将丁哥儿惊醒:“娇儿!”他大喊一声,飞扑了过去,可是有个人的身影比他还快,只一跳已挡在了他的面前。 “上官容,你活不了了!”丁哥儿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着,握紧了他的拳头。 “我死了,也要你来陪葬!”上官容毫不示弱,冷冷地道,她也作好了准备,准备这最后一击将丁哥儿打倒! 他们在互相凝视着,都在聚集真力。 上官容的肃杀蝙蝠手带有剧毒,只要是击上了身,必死无疑。丁哥儿早已知道,可是此刻他忘了,全部的将之忘记了。他想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如何报仇,如何一拳打飞上官容,为娇儿报仇。 两人齐声怒喊着冲了出去,就象是两辆迎面而来的火车。 上官容的拳头先到,可是并没有打中丁哥儿的身体;丁哥儿的拳头后到,正打在上官容的下颚。 上官容倒了下去,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什么时候,丁哥儿的拳头也有了威力? 我们赶到琉璃宫的时候,上官容刚刚倒下。 “娇儿!”灵儿飞跑过去抱起了她。我连忙将火把照去,她胸口的衣服已被扯烂,双乳间一片暗黑,她的牙关紧咬,但还在微微地喘气。 “肃杀蝙蝠手!”我惊叫了起来。我曾经中过这种毒,当然知道厉害,也忘了男女的禁忌,抖手已点中了娇儿身上的几处穴道,然后急忙吩咐着:“灵儿,快到上官容身上找一找,一定会有解药!”灵儿答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娇儿,你怎么样了?”丁哥儿发疯似地扑过来,一边还在喊着:“你别死!你千万别死!”哭得如丧考妣一样,就要从我手中抢过娇儿。 我气得甩手打了他一个巴掌,骂道:“哭!哭什么?她还没有死!你别在这里叫丧了!” 丁哥儿被这一巴掌打愣了,他还从没有见我对他发这么大的火过。王不安连忙将他拉开了来。 “找到了!”灵儿叫着,举着个瓷瓶子跑了过来。 “里面倒出四粒药,两粒给她口服,两粒研成粉,涂在她的伤口。”我告诉她,这是独孤庆告诉我的,他对上官容的一切了如指掌。 项冲却在那边检查着上官容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只死鹰。等我们为娇儿服下药,敷上了药后,他才道:“上官容不是被丁哥儿打死的。” 丁哥儿一愣,跳了起来:“你说她是怎么死的?”仿佛是气愤项冲在抹杀他的功劳。 项冲看了看娇儿,这才道:“她和那只鹰都是死在慕容家的五毒针之下。” 我们都怔住了。 娇儿保住了一条命,但伤得却不轻。上官容痛恨她暗下毒手,当然不会对她留什么情,只怕这一回她不养上半个月,伤是不会好的。 经过这一回,丁哥儿再也没有了原来的心浮气燥,如果不是他乱来,娇儿就不会受伤,这都是他的过错。这一夜,他再也没有去瞎闹,而是安安静静地服侍在娇儿的身边。他知道,如果不是娇儿及时赶到,死的就不会是上官容,而很可能是他,最其马他会损失一只眼睛。 七宝宫 第五节 玫瑰天权宫(一) 琉璃宫宝柜内所藏的自然是把琉璃钥匙,想一想,这种交易实在不值得,一把赤金钥匙换成了一把白银钥匙,一把白银钥匙又换成了一把琉璃钥匙,不知到了玫瑰天权宫,那又会是一把什么样的钥匙呢?总不能是用玫瑰花做成的吧? 我们很早就已醒来,今天这一天是很关键的,我们还要打破四座宫和一座七宝殿,对于大家来说,略作休息已经足够了。吃过早点之后,大家整了整东西便出发了。 灵儿留在了琉璃宫照顾娇儿,顺便等待海妹与东方太保,今天他们也该赶上来了。 秋天早晨十分清爽,这条路上花香四溢,鸟声脆啼,如果不是因为心中有事,我倒是很愿意欣赏欣赏这里美丽的风光。 风景虽好,怎奈路途艰险。 路中只有我、丁哥儿、项冲与王不安四个人,穿过一道一线天般的深峡,前面道路霍然开朗开朗,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山谷,谷内芳草鲜美,泥土肥沃,遍地种着的只有一种植物——玫瑰! 这就该是玫瑰谷了,是玫瑰天权宫的所在。 玫瑰花盛开得如火一般红,在晨光中鲜艳得娇翠欲滴,清晨的露水还没有挥发,在花瓣上滚来滚去,煞是好看。走进花丛,香气四散,醉人心房。 “哇!好美丽的山谷!”丁哥儿不由得惊叹起来。 “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要小心!”项冲警告着他道。 “这么好看的花,难道还会有危险?”丁哥儿不屑地笑道,伸手去摘身边那一朵最大的花,谁知刚一摸到,便又象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并“哎哟!”地大叫了一声。 “怎么样?叫你小心点,你还不信,被刺扎了吧?”我笑了起来。 “我就不信,连朵花都摘不到!”丁哥儿赌着气,剑一挥,不仅是那一朵花,便是那一棵植株都被割了下来。 项冲和我对视着笑了笑,揶喻道:“你的剑原来还有这个用途。” 丁哥儿已经把那朵玫瑰花戴在了自己的胸口,闻言却又要跳起来,见到我们都在笑,才知道大家是在逗他,于是也笑了起来,故意道:“我的剑当然用途很多,一朵玫瑰花又算什么?我还要一剑削下一朵月季花!” “月季花?”我们都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是!”他得意地道:“我一定会从人的嘴巴里削下一朵月季花!” “独孤庆!” “除了他还有谁?” 丁哥儿好象也变得聪明起来。 “你怎么肯定这座玫瑰宫的守卫是独孤庆呢?”王不安不相信似地问他。 丁哥儿摇着头晃着脑,十分肯定地道:“我当然知道。” 项冲也笑了起来:“四者之三已经在七宝宫出现了,只剩下了一个独孤庆,除了他还会有谁?” “原来你也猜到了!”丁哥儿有些泄气,他以为只有自己猜得到。 “我当然猜得到,阿浑,只怕你也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吧?”项冲问着我。 我只得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曾经救过我许多次,我不希望与他为敌。” “你们怎么都会认为是他呢?”王不安仍然在问。 项冲看了他一眼,才缓缓地道:“你要知道,独孤庆的性格是从不会羁绊在别人的低下的,但他为什么愿意作绿林帮的副帮主,甘心听从阿浑的指挥呢?”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七杀门的人,我现在才明白。”项冲道:“七杀门的头领应该是阿浑,却被人篡位了,于是七杀门内部便发生了发裂。独孤庆、淳于烈、百里风都是从七杀门脱离出去的。后来独孤庆发现了阿浑就是出走的七杀门头领,所以才会追随在他的身边。” “难道他原先不知道秋大哥就是头领吗?”王不安问。 “不知道。”项冲答道:“谁也不知道七杀门主的真实面目和姓名,这是他们诡秘之处。但老门主将头领之位传给了飞月公主的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是独孤庆第一个发现了阿浑就是飞月公主的儿子。” “那当时他为什么不跟秋大哥说破呢?”王不安问。 我却接过了话来,道:“也许他也不愿意回七杀门,他觉得光明正大地绿林帮要比人人痛恨的七杀门强得多。”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项冲问道。 我点了点头,道:“我相信,独孤庆也会这么想,他恨不得我们跟七杀门一点瓜葛都没有才好!”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守卫七宝宫呢?” “职责!是因为职责!”我回答道:“虽然他不愿意听从现在的七杀门主,但他还是七杀门的人,他必须护卫他的宫殿,就象淳于烈必须服从他父亲的遗命一样。” “他不是也愿意追随你吗?” “是的!”我答道:“在我没有与七杀门冲突之前,他追随我;但一旦关系到七杀门的生死存亡,他只有一个选择。” 王不安依然十分奇怪地看着我,却没有问。我知道他的心思,帮他说道:“你一定要怀疑我,原先攻打七宝宫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破坏七宝宫,捣毁七杀门的基业?” 王不安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你把那个篡位者赶走就行了。” 我笑了起来,笑得有些伤感:“不安,你我也是好朋友,难道你现在还不了解我吗?” 王不安沉默了,他不了解,对我只有信任,而没有过多的了解。 项冲笑了笑,告诉他:“阿浑其实和我们一样,我们是为了江湖太平才来捣毁七杀门的,他也是。就算没有智仁方丈说的事,如果我们要求他来,他也会来的。” “你们既然可以帮我击破七星宫,我为什么不能击破七宝宫呢?”我却道。 王不安点了点头,看着我的双目越发闪亮了,半天后,他才真诚地道:“原先是为了雁儿的缘故,我才会信任秋大哥,现在,我们共同出生入死,我才真正了解了秋大哥。” 我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不由得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很善良,也很淳朴,这样的人在江湖上已经不多见了。 丁哥儿一直都在听我们说话,却在为被我们丢开他而懊丧,到这时才插进话来,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搞不懂。” “什么问题?”项冲问道。 “假如独孤庆真是玫瑰宫的守卫,他嘴里叼得应该是玫瑰花,怎么会是月季花呢?”丁哥儿问道。 项冲笑道:“玫瑰花、月季花不都是一样吗?反正这两种花都很象。” “那也不对呀!”丁哥儿却辩解着。 “你说为什么呢?”项冲反问着他。 “我当然知道。”丁哥儿洋洋得意。 “为什么呢?”我也经不住问道。 “是因为玫瑰花有刺,月季花没有刺。”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们都笑了起来,看来他到底是被玫瑰花的刺扎痛了。 “我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项冲笑道。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呢?”丁哥儿不服气地问。 项冲道:“是因为月季花随处都是,几乎处处都有人种;而玫瑰花却没有月季花那么普遍,而且也没有月季花开得大。试想,独孤庆不能一年到头只叼着一朵花吧?总要换一朵新鲜的吧?不然,他就只能叼着没有花朵的枯枝了。” 我们都在想象着独孤庆叼着枯枝的样子,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王不安忽然道:“秋大哥,玫瑰宫中如果真是独孤庆,我想请你答应我的要求。” 我们都怔住了,我隐隐觉出了什么,问道:“什么要求?” 王不安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一个人和他决斗!” 我蓦然想起,原来他与独孤庆之间还有一段血海深仇! 七宝宫 第五节 玫瑰天权宫(二) 我不希望独狐庆会在玫瑰宫,可是他偏偏地在了。 玫瑰宫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只是花园里种的全是一种玫瑰花而已。独狐庆双臂环抱着靠在一座亭子的木柱上,还是那一身黑衣,披着内红外黑的斗篷,头上戴着那顶已旧的范阳毡大帽,他的脸也被这大帽子隐藏住了,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嘴里依然叼着朵花,不是玫瑰,而是月季。只是他的身边已经少了一条狗。 “果然是他!”丁哥儿幽幽地道。 王不安的双目中已爆发出了愤怒的目光。 “你们已经猜到了是吾?”独狐庆的声音平静,就和他的人一样平静。我没有说话,紧盯着他,希望能看清他的脸。 “我们都猜到了是你!”丁哥儿在说道:“只是没有想到你也是七杀门里的人。” “吾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他却说。 丁哥儿笑了起来,道:“既然守玫瑰宫的是你,我们就没必要打了吧?你让我们把玫瑰宫的钥匙拿到手,不就行了吗?” “为什么?”他却道。 “因为我大哥是你唯一的朋友!”丁哥儿道:“而且他还是皇甫非凡和飞月宫主的儿子,是七杀门真正的领导!” 独狐庆动了一下,却又淡淡地道:“可是他没有七杀令!” 七杀令是七杀门主的印信,就象皇帝的玉玺一样。七杀令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头领。七杀门还有一种七杀牌,那是下属堂主的信物。 “难道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丁哥儿恳求道。 “不能!”他一口回决。 丁哥儿不由得恼怒起来,忿忿地骂着:“上官容说的不错,你是个伪君子,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吾从来也未作过君子!”独狐庆毫不在意地道。 丁哥儿愣了一下,又道:“独狐庆,你还有良心吗?当初若不是我大哥救你,只怕你和你儿子一起被李自笑杀了,你还有脸挡在我们的面前!” “丁哥儿不要这么说!”我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伤感地道:“他也救过我,我们以前是朋友,朋友之间没有谁欠谁的。” 独狐庆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开腔。 我皱了皱眉头,问道:“独狐庆,你为什么不摘下你的帽子,让我看着你的眼睛?” 他没有动,也没有摘下帽子,他不敢摘下帽子。 “如果我们还是朋友,我希望听到你的解释!”我又道。 “别听他解释,我们冲过去!”丁哥儿叫着。 项冲也点点头道:“他就是有理由,我们还是要击破这座玫瑰宫的,此刻,我们和他已经是敌人了。” 王不安咬着牙,切着齿,却一句话没有说。 我在等,我必须听他的理由。 半天之后,独狐庆才缓缓地开了口,不无感伤地道:“吾这一生只欠了三个人,一个就是你父亲非凡大哥;一个是柳无痕;还有一个就是吾的师父天权老人。” “天权老人?”我问,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错,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姓,他性情古怪,武功高深莫测,如果他还活在世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他喜好棋艺,围棋下得尤其好,从未遇过敌手,非凡大哥也是此中高手,两人因此而成了忘年之交。” 原来皇甫非凡还会此艺!我心中暗道,我与他差了许多。 “吾敬佩非凡大哥为人,想拜他为师;他却把吾带来,要天权老人收吾作弟子,但天权老人不答应,于是他们就赌了三盘棋,结果非凡大哥赢了两盘,于是吾便成了天权老人的唯一弟子。”他道:“吾跟了师父十年,蒙他老人家养育了十年,此恩情便如同父与子!” “那天权老人就住在这里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就是天权宫的守卫,老死在这座玫瑰谷中,临终前,他把他的衣钵全部传给了吾,吾向他发了誓,要守卫这座玫瑰天权宫。” “所以你誓死也要守卫这座玫瑰宫,是吗?”我问。 “是的!”他答。 “我们已经击破了七星宫,也一定要击破七宝宫的!”我也告诉他。 “吾知晓!”他道:“你是吾的朋友,但吾不能因为朋友而背叛师父,所以请你原谅吾。但这场战斗是势所难免的,吾也希望你不要有所故虑!” “我会的!”我答道。 “拔出你的剑吧!”丁哥儿喊着已冲了出去。 但丁哥儿的剑还没有到达独狐庆的身前就被人挡住了,也被一把剑挡住了。 “王不安!你发什么疯?”丁哥儿喊了起来,莫名奇妙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小韦陀。 “我说过,我希望一个人和他决斗。”王不安恳求着道。 “你?”丁哥儿迟疑地望着他,刚才他还以为王不安在夸大话,这一次见他的神情才知道是真的。可是谁都知道王不安的剑术在我们四个人中最差,就是我们四个人合着上去,也招架不住独狐庆的一招。但这些话丁哥儿没有说出来,他也怕伤了人的心。 “让他去吧!”我说道。 “可是……”丁哥儿想要说“那不是白白送死吗”,但被王不安打断了,他回头看着我们,神情坚定:“我与他的仇早就该报,不然我活着还不如让他杀死!” 这就是仇恨,仇恨激发了一个人的斗志。 我点了点头,告诫着:“只要你自己有信心,认为能打败他,你就能打败他。” “我记住了!”王不安答应着,一步步走上前去。 “你不是吾的对手,还是叫他们一起来吧!”独狐庆傲慢地道,完全没有把王不安看在眼里。 “他们跟你没有仇,我跟你有!”王不安冷冷地道,似乎比他还要傲慢。 独狐庆没有答话,他在看着面前的这位憨直少年,但我们看不请他脸上的表情。 “你拔剑吧!”王不安叫道。 “你还没有逼到让吾拔剑!”这就是独狐庆的回答。 王不安的眸子在喷火,猛然大喝一声,宝剑挥到了独狐庆的胸口,独狐庆连躲都未躲,左手一抬,便抓住了王不安的剑头,王不安竟刺都刺不动。 他们的实力悬殊太大了,根本就是鸡蛋往石头上碰。 丁哥儿看不下去,大喝一声,佩剑挽出千万朵剑花,直奔独狐庆的面门。独狐庆只得松开王不安的剑,转身躲过,可是丁哥儿的剑还没有再次发动,又被拦住了,被王不安的身体挡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丁哥儿连忙收起剑,愤怒地问。 “我说过,我希望能单独和他决斗,你如果要参加,就先杀了我!”好倔强的王不安,说出话来也是这样浑头浑脑。 丁哥儿咬着嘴唇,半天之后才忿忿地道:“好!你要死,你就死去吧!我可不管你了。”说着纵身擦过独狐庆的身边,向砗磲宫奔去。既然这里他插不上手,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独狐庆没有阻拦,就放他过去,如果我们只是路过的话,他也会放我们过去。可是,我们却要击破他的玫瑰宫,取出那把玫瑰钥匙。 “丁哥儿!”我喊了一声,他连头都未回。 “我去追他!”项冲说着,从我身边掠起,跟着丁哥儿而去,玫瑰宫只剩下了我、王不安与独狐庆。 我不能走,即使知道以王不安的性格,他不死是不会让我参加点斗的,但我还要在这里等,因为我也不能看着王不安被独狐庆杀死。我也在怀疑王不安,因为他们之间实力相差得太多了,就算是王不安再苦练十年,也不会是独狐庆的对手。 王不安终于逼得独狐庆动了身体,逼得独狐庆去躲。但独狐庆连丝毫拔剑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知道王不安的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对自己的身法很有把握。 可是,王不安毕竟不是个孩子,他的剑越来越猛,压力也越来越大,独狐庆总是躲避也不是办法,他要击败对手,必须要动手,他不能耗下去,因为还有个我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不拔剑也有克敌制胜的办法,那武器就是他嘴里叼着的花,一朵还沾珠带露的火红月季花。 那花像火一样飞扑王不安的面门,一到眼前,已成了片片的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含着一股很强的劲力,这是比淳于烈“含沙射影”还要厉害的一招,独狐庆便是用这么一朵月季花,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命。 王不安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知不好,他并未倒退,宝剑挥出片片光芒,只听得“叮当”一阵乱响,就象是剑与石子碰上一样,而掉落在地的正是那一片片的花瓣,被宝剑挥中,却一样得完好无损。 没有一片花瓣落到王不安的身上,所以他还是雄伟威风地站立在那里。 “你进步了很多!”独狐庆不得不赞叹道。 “你却没有进步!”王不安道。 “好!”独狐庆点点头:“吾的月季飞红对你已失去了作用,但并不代表你能挡住吾的剑。” “我可以试一试!”王不安毫不示弱。 “你只怕连一剑都挡不住!”独狐庆道。 “世上没有破不了的剑法!”王不安也道。 “吾有九剑,这世上只有秋月浑曾挡住过其中的三剑,你如果也能挡上三剑,就算你赢了!”独狐庆十分自信。 王不安却在冷笑:“莫说三剑,你的九剑我都要破解,我还要你偿还我父亲的命!” 独狐庆目光一寒,冷酷地道:“好!吾这起剑式名曰‘狼奔蝶舞’看你能够挡住吗?”他说着已经握住了身后的宝剑。 “你来吧!”王不安目光炯炯,作好了准备,要生死一搏。 七宝宫 第五节 玫瑰天权宫(三) 独孤庆的起剑式发动了,呛啷间那剑似出鞘的蛟龙,刹时漫天银屑飞舞,光芒四射,在玫瑰园中伴着盛开的红花,煞是好看。但我看到的却是只狂飞的黑狼,一转瞬间又化作了盘旋飞舞的蝴蝶。不容我细思,王不安已经惨叫了一声,摔了出去,砰然落地。 狼奔蝶舞就是如此名符其实,当初在大洪山,独孤庆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就是凭着这一招,一剑刺中了淳于烈的左胁。王不安不如淳于烈,但他的伤却没有淳于烈严重,是独孤庆手下留了情,只在他的胸前划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王不安连看都没有看清楚这一招,如何能破得了呢? “你只会狂妄自大!”独孤庆冷冷地道。 我早已跑到了王不安的身边,他挣扎着从我怀里爬起,又站立了起来,沉沉地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独孤庆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道:“吾要信守诺言。” “守什么诺言?” 独孤庆仿佛是在看我,苦笑道:“吾的流星飞渡也曾败在了秋帮主的木驴之下,吾答应了他不要你的命!” 洪山寨的那场比试早已传遍了江湖,王不安自然也知道,他却咬了咬牙,愤然道:“你以为你放过了我,我就不杀你吗?我不会心软的,一定会杀你,到时你不要后悔!” “你永远也没有这个本领!”独孤庆却鄙夷地道。 “我一定有!”王不安肯定地道。 独孤庆冷笑一声,却在问着:“你还要试一试吗?” “不是试一试,而是拼一拼!”王不安回答。 “你要拼命你就拼吧!”独孤庆道:“吾说过你若能挡上吾的三剑,就算是你赢,第一剑你没有挡住,第二剑你更挡不住!” “你来吧!”王不安十会坚定,还是那样地充满了信心。 “吾的第二剑是破剑式‘石破惊天’。”独孤庆告诉他,又叫道:“你看好了!”说着便挥了出来。 没有人能够形容这一招有多快,快得让人无法相信,挂着呼呼的风声,这天也跟着呼啸起来。 王不安还是没有挡住,第一剑他挡不住,第二剑更是挡不住,于是他的左臂又多出了一道剑痕。 独狐庆的第三剑是回剑式“凤翅云翔”,挥舞出来只见百鸟齐翔,金凤飞舞,在人的眼睛里,仿佛是进入了王母娘娘的后苑。 但这美丽的幻景只是一瞬,王不安又倒了下去,一剑已刺入了他的肋骨。 独狐庆收回了剑,冷冷地看着他,道:“秋月浑挡住的就是这三招,你却连一招都挡不住,你已经败了。” 王不安又站了起来,依然立如盘石,还在要强地说着:“你还有六剑,又焉知我挡不住其中的三剑呢?” 独狐庆在盯视王不安,虽然他的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我看得出来他的犹豫,好象是在思考要不要在我的面前露招。王不安也在盯着独狐庆,眼中还是喷着怒火。 “不安!你还是先歇一歇,让我来对付他吧!”我扶着他恳求道。 “不!只要我还站得起来,我一定要亲自打败他,杀了他!”他倔强得宛如是一头驴。 “可是……!”我还要说些什么,他却一把把我推开,顽固地大吼了起来:“秋大哥,你如果要插手,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世上就是有这种不识好歹的人,碰上了,我真没有办法,只好退在一边。 “吾每一剑都可以致你于死地!”独狐庆提醒着他。 “那你就来吧?”王不安喊道,就是个不怕死的拼命三郎。 “好!你既然想见识一下吾的独狐九剑,吾就用给你看一看!”独狐庆的帽子下的眼睛象一道电光射来,我又看到了一匹狼,一匹发狂的狼,我知道独狐庆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是舞剑式‘碧血黄沙’!”独狐庆喊着剑已挥过,“藏剑式‘云翻雾罩’!”,“飞剑式‘长空万里’!”,“活剑式‘日往月来’!”,独狐庆每喊一声,就会变一个招式,王不安就会惨叫一声,身上一定又添了道伤口。但他还是能站起,还是能拼搏。 “化剑式‘雨横风狂’!”独狐庆又喊着,剑影霍霍中,王不安又中了一剑,飞滚了出来,摔倒在地上,已经是浑身鲜血,体无完肤了。他挣扎着爬起,我连忙扶住了他,心中不知怎的涌出一股悲怆。“不要再来了!”我几乎是在哀求。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将我推开,还在对独狐庆叫嚣着:“八剑!八剑!还有一剑,独狐庆,你还有一剑呢?” 独狐庆愣愣地看着他,道:“你还要挨一剑吗?” “你要我活着,你就要死!”王不安依然如此愤怒。 “吾的容忍是有限的!”独狐庆道:“你如果自己找死,你就去死吧!” “我准备着了,你的第九剑,你的第九剑来吧?”王不安喊着。 我却疑虑不已,也叫了起来:“不安,你不要再强撑了,他的剑你都未破,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只要我还站得起来,我就没有输!”王不安还是那样执着。 “好!这一回吾不会再让你站起来!”独狐庆恶狠狠地说着,已经喊了出来:“看吧,看吾最后一招绝剑式吧!——地久天长!”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天昏地暗,日月无辉,一切都笼罩在了森森的剑气中,这股杀气仿佛万马千军奔腾而至,我看到的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是独狐庆的绝命一招,怎么会叫作地久天长呢?也许是因为这一剑之后,世界已经一片寂然,万物一片萧索,除了天与地之外,再也没有了其它! 玫瑰花一齐飞上了天空,花瓣象雨一样纷纷散落下来,洒在我的身上、独狐庆的身上和王不安的身上。我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我如傻如呆,脑中一片空白。独狐庆在等,他还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在等。王不安倒了下去,一声未吭地倒了下去,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地,让人分不清是血还是花瓣。 我蓦然惊醒。“不安,不安!”我大声惊叫着跑了过去,迅即地点了他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血流,取出金疮药替他包扎着伤口。 王不安还睁着眼睛,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似乎不能够相信他看到的是真的。他还在呼吸,他的心还在跳,他的脉搏依然强劲,但是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是他的信心被摧垮了还是他已经绝望了呢? 那伤口还未包扎好,王不安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跟着细微,他的心跳跟着无力,他的脉搏也微弱起来。啊!他在放弃!不能够打败敌人他就放弃,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 “不安!不安!挺住!你不能死呵!”我大叫着,高喊着,怒吼着,可是他听不见,他是不想听,他变得如此懦弱,如此无能! 王不安并不是一个刚强的人,他一直都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他之所以能够勇敢地面对独孤庆,是因为仇恨——那满腔的仇恨! 可是当他发现这个仇人实在太强,复仇变得渺茫时,他的支柱便崩溃了,他现在只要一放弃,就会把什么都放弃掉,再也爬不起来。 他需要激发,激发出他对生的渴望! “王不安,你为什么要叫不安?你不是叫王安吗?王不安,你忘了你的杀父之仇了吗?王不安,你忘了你的誓言了吗?王不安,你如果忘了,你就别醒过来,你就到阴间去见你父亲和为你献身的雁儿吧!”我大声地道。 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他的生命处在生死的路口,有人将他唤醒了;如今,同样是这样的情况,我的话能唤醒他吗? 王不安的脉搏渐渐强劲,他的心跳也有力起来,他的呼吸跟着粗了。我的心中一喜,运起真力,缓缓注入了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又睁开来,蓦然间清醒了,竟然又一把推开了我,柱着他的剑站了起来,颤颤微微,但一次就站了起来。 他的面前还是独孤庆——他的杀父仇人独孤庆! 七宝宫 第五节 玫瑰天权宫(四) “不安,你现在该让我来了!”我斩钉截铁地道。 “不!”他更加斩钉截铁:“只要我还站得起来,我就没有输,输得是他!”他指着独孤庆。 “你是条铮铮的铁汉!”独孤庆不由得赞叹,却又说:“但是,不管你有多么刚强,你的武功并不行!” 王不安却不理会,叫道:“独孤庆,你的独孤九剑已经使完了,你还有没有新招?” “吾的九剑,你一剑也没有挡住。”独孤庆傲然地道。 “好!你还敢不敢再使一次?”王不安却问。 独孤庆一愣,道:“怎么?你身上的九处伤口还不算多吗?” 王不安却笑了,笑得是那么自信,那么得意:“这天下还没有人见过你那完整的九剑,我用身上的伤口换了一个一览无遗,难道不值吗?” 我愣了,难道王不安就让独孤庆伤了自己只是为了看清独孤九剑?那独孤九剑我一直看得仔细,我相信以我的目力,天下还没有谁能比上,但我看到的也只是十之五六,还有十之四五根本没有看清,更别说破了。难道王不安会比我强? 独孤庆也一怔,却又冷笑道:“你看不仔细的,吾的剑法天下没有人能够窥透。” “我确实没看清楚,但我感觉得到。秋大哥也许比我看得还要清楚,但他绝对没有我的切身体会。你的九剑我已经全部体会,休想再伤到我了。”王不安说得一本正经,不由人不信。 独孤庆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就将九剑使完,但他只错愕了片刻,又十分自信地道:“就算你说得不错,你也绝躲不过吾的第二次,因为独孤剑法是天下间最完美的剑法,根本就有破绽!” “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王不安肯定地道。我也点了点头。 “你还要试一试?”独孤庆问。 “不是试,而是要你的命!” 独孤庆并未恼怒,反而道:“好!这一次吾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当然不会留情,若留下一个窥透你剑术秘密的人活着,怎么对你都是一个威胁,但不要忘了,我更不会手下留情。” 独孤庆哼了一声,又握紧了宝剑,他准备出剑了,但又停了下来,道:“王不安,你应该听一听秋月浑的意见,他看得比较清楚,或许可以指点指点你怎样来破解吾。” 独孤庆毕竟经验丰富,从来也未怀疑过自己称霸天下的剑法,可是如今,被王不安如此肯定地一说,他也不经怀疑起来,以王不安的憨厚,是从不说谎的。“难道说自己的剑法中真有破绽吗?如果真的有,秋月浑一定也看得出来”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他让王不安听听我的意见,其实也是要听一听我指出他剑法中的不足。 王不安也看了看我。 我没有什么可以指点,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全部看清,但我还是要说:“不安老弟,只要你自己有信心打败他,你就可以打败他。世上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更没有什么最完美的剑法。” 他点了点头,道:“好!我又记住了。”他说着,从身上扯下了一块布条,道:“秋大哥,请你用它绑住我的眼睛。” 我愣住了。 “我是用感觉与他交战,不是用眼睛!”他幽幽地道。 独孤庆一声长啸,起剑式“狼奔蝶舞”已飞扑而来。 王不安眼睛绑着块布,剑紧握在手,仿佛没有察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不由得眨了下眼睛,再一细看时,我的眼前只有一片光影,独孤庆的光影。王不安已经不在了,被包裹在了那片光影中。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是亘古以来最美丽的画面,这是亘古以来最雄壮的风景:在玫瑰盛开的山谷里,蝴蝶翩翩起舞一般的刀光剑影,在花丛中来回穿梭,仿佛是白雪红花,又好似秋风落叶。 但我没有看到风景,我看到的是生与死、荣与辱、胜利与失败! 剑与剑的碰撞声清脆入耳,但是却看不到人影。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跑进了玫瑰谷,他的身后百米处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追逐着他,一边追一边喊着:“小庆,回来!不然义父便要打你了!” “我不回去,我也要帮我秋叔叔杀敌!”那孩子答着,倔强地跑过来,头也不回。 忽然间,一把剑呼啸着从我头顶掠过,落到了远处的玫瑰花丛中。 所有的声音骤然停顿。 我蓦然惊醒,眼前的情景简直叫我难以至信:王不安依然蒙着眼睛,但他的剑还握在自己的手里,指着对手的心口;而独孤庆却倒在了地上,剑也飞脱出去,那顶范阳毡的旧帽正票飘飘飞落,他英俊的脸苍白如纸,汗珠浸满了额头,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切都是这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得让人以为是神话。 王不安扯下了蒙眼的布,冷冷地盯着独孤庆,宝剑还是指着他的心口,没有动。 “吾的破绽在哪里?”到此时,独孤庆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落败。 “我不知道。”王不安却答道。 “可是你怎么赢了吾?” “是因为你自己对自己怀疑,是因为我对我自己相信!”王不安道。 这就是回答,这也是原因。 但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王不安之所以蒙住自己的眼睛,是要定下心来,不为独孤庆凌厉的剑式所惑。所以他很快便由刘海蟾所说的剑的初境,进入了剑的中境,又进入了剑的上境,体验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术。 独孤庆沉默了,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还有什么话说?”王不安显得万分激动,他不忍就那么快让这激动过去。他梦寐以求的事就是战胜独孤庆,替父报仇,这个仇恨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终于在今天如愿以偿。 “吾没有话说。”独孤庆也平静了许多,淡淡地道:“你打败了吾,可以为你父报仇了。” “你没有什么遗憾吗?” “在吾学剑的那一刻开始,师父便告诉吾,不是别人死在吾的剑下,就是吾死在别人的剑下。吾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有想到会死在你的剑下。”独孤庆还是那么从容。 “你不后悔?”王不安道:“如果不是刚才你手下留情,死的早就是我。” “吾本来就欠你的,没有什么后悔。” “好!那我就要你以血偿血,以债还债了!”王不安举起了剑猛然向下刺去,准确无误地进入了独孤庆的身体,一股血细细地流出。我木然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爹……!”突然一个孩子远远地跑来,急声地喊着。 王不安的手颤抖了,他的剑停在了独孤庆的胸口,那胸口已经一片血红,他只要再进去一寸,便可以刺入他的心脏,便可以完成多年以来他替父报仇的宿愿。 “来呀!别停下,快些杀呀!”独孤庆也喊了起来,他竟然没有一丝反抗。 豆大的水珠从王不安的脸上滚落,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以至于身上的伤口又汩汩流出了血。 我愣在那里,呆若木鸡。 “爹……!”那孩子的声音更加急促了,他已经穿过了那片玫瑰花丛。 独孤庆抬起了头,看到了远远跑来的他的儿子,不知怎的,一股辛酸的泪滚出了他发红的眼眶。我这才惊醒过来,依稀记得自从小庆跟了独孤庆后,无论独孤庆怎样讨好他,他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爹,可是今天?还是在这种场合?小庆看到了这一切,他喊出来,一个孩子能够承受吗?…… “大乘万行,大悲为先!”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悠悠地道:“仇恨不能止息仇恨,只有慈爱可以感化怨恨,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王不安猛然拔出了宝剑,呛啷一声已收回鞘中。他转过身来,泪水已然流了一脸。他没有说一句话,迈开了步去,头也不回地走远。 独孤庆睁大了眼睛,他也在颤抖,刚才面对死亡他能够从容不迫,但现在他却在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杀了吾?”他高叫着。 王不安依然没有说话,他的心很乱,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只任泪水无声地流到腮下。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个孩子喊了一声“爹”,他的手就软了,就再也没有力气了。哦!爹!不正是这个人杀了他的爹吗?他为什么还要放过这个人呢? “爹!”独孤小庆已经跑到了独孤庆的面前,怯怯地叫着,望着他。 “他是一个善良淳朴的人。”我缓缓地道:“他不会让这世上多一个孤儿,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孤儿。” 独孤庆呆在那里,英俊的脸忽然在抽搐,他猛然抱紧了自己的儿子,将整个的头埋在了儿子的背上。 “扑嗵!”一声,王不安在走出数步后猛然扑倒在地,我象箭一样蹿了过去…… 独孤小庆怎么会出现在玫瑰谷呢? 我看到了崔玉郎,与崔玉郎同来的还有东方太保、海妹和灵儿。 “是伯父怕你们人手不够,让我带了人来到月亮谷的,看能不能帮上忙。”崔玉郎道:“谁知这个小家伙也偷偷地跟了来,说要替秋叔叔杀敌。这不,他就跑到了这里来。”他笑着摸了摸小庆的头。 独孤庆的脸色非常难看,因为他就曾是他儿子所说的秋叔叔的敌人。 “我已经让人清理了那三座宫的后事,并将娇儿送出谷。”崔玉郎告诉我。 我点点头,看看尚昏迷未醒的王不安,道:“你现在就将不安送走,一定要照料好。” “是!”崔玉郎答应着:“属下马上让人来。” 我又看了看独孤庆和独孤小庆,道:“你把他们也一起送出去,要保证安全,若出了差错,我找你是问!” “属下明白。”他答着。 “阿浑!”独孤庆忽然道:“吾……吾能不能……” “你不要说这话。”我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的伤也不轻,再说你跟着攻打七宝宫也有违你的师命,你是绿林帮的副帮主,万一我有一个三长两短,绿林帮还靠你支撑呢!” 他不再答话,崔玉郎却道:“帮主洪福齐天,一定会奏凯而还的。” 我听着倒是受用,只听他又在恳求着:“帮主,能不能让属下一并前往?” 我笑了起来,原来他捧我的目的是为了这个,但我知道他的武功并不行,只怕经不起淳于烈的一掌,又不忍伤了他的自尊心,于是道:“你就在此负责联络和后勤事务吧!” “是!”他只得答应。 玫瑰钥匙原来并不是玫瑰花作成的,而是一块美玉作成的,应该叫作美玉钥匙,美玉宫。 原来,在古书中,玫瑰指得便是美玉。 七宝宫 第六节 砗磲玉衡宫(一) 项冲追上了丁哥儿,丁哥儿还在为王不安的无礼而气恼。 “你说,这天下有这样的人吗?”丁哥儿气鼓鼓地道:“我好心好意帮他的忙,他却还要跟我作对!” “嗯!这世界上总是好人难作。”项冲也道。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丁哥儿深有同感:“就拿我大哥来说吧,我急着打破这七宝宫不也是为了他好吗?他却总是骂我,你说气不气死人?” 项冲笑了起来,道:“阿浑是为了你好,怕你出什么意外!” “我才不会呢?我丁哥儿自到了你们中原,什么时候出过意外?哪一次不是威风凛凛的?”丁哥儿拍着胸膊道。 项冲却想起了很多往事。第一次报打不平,便被上官容虏了去;在大洪山刚露个脸,又被慕容兄弟的五毒针所伤;绿林大会上又败给了淳烈,跑到太行山寨被东方太保伤了腿……许许多多的事都是娇儿讽刺丁哥儿时说出来的。那时项冲听了只是哈哈一笑便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这些丢人的事一定也是丁哥儿自己告诉娇儿的。 项冲不会象娇儿那样揭丁哥儿的丑,他也没有想到要揭丁哥儿的丑,现在丁哥儿大话连连,他也懒得去听,懒得去和他争论,他在想一个问题,于是为了转移话题,他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丁哥儿,你说砗磲玉衡宫的守卫会是谁?”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很想知道的问题,丁哥儿抓耳挠腮地想了片刻,道:“我猜一定会是个女的!” 项冲一动,忙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你想啊,玉衡、玉衡、砗磲、砗磲,这不都是女人的名字吗?”丁哥儿振振有词。 项冲不由得好笑了起来,道:“这怎么能光从名字上去看呢?” “那你猜是谁?”丁哥儿反问着。 项冲想了想道:“我猜很可能不是山鬼,就是连堂主。” “山鬼和连堂主?”丁哥儿叫了起来:“你怎么会想到他们?” “因为七杀门中我实在再也想不到其它的人了。” 砗磲宫的守卫既不是连堂主,也不是山鬼,还真让丁哥儿猜中了,是个女人,是个老女人,是个项冲与丁哥儿都认识的老女人,她就是白魔朴海婆。 谁也想不到朴海婆也是七杀门的人,她几乎很少到南方来,她的活动区域一直是在河北诸郡,偶尔也会在沿海地区出现,谁也不会把她和七杀门联系起来。 朴海婆确实是砗磲宫的守卫,也确实曾是七杀门的人,只是她很早就离开了七杀门,早得连秋月浑还没有出世,甚至早得独狐庆还没有进七杀门的时候就离开了。但是现在她回来了,她不得不回来,因为她毕竟是砗磲宫的主人,尘封的砗磲宫已经有四五十年没有主人了,所以项冲与丁哥儿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这里落叶遍地,荒草齐腰,连屋宇都变了颜色而破烂不堪,处处都是蛛网,处处都是灰尘,仿佛一座被废弃于荒山野岭的破庙。 朴海婆没有带面具,她无需带面具,因为她已经不是七杀门的人了,但她是七宝宫的守卫,从她一接掌七宝宫开始,这个职责就无法推卸了,除非她死。 “怎么会是你?”项冲万分奇怪,不由得问出声来。 “你奇怪吗?”朴海婆嘲笑道:“既然你师父那个老牛鼻子是七星宫的守卫,老婆子我怎么不是七宝宫的守卫呢?”朴海婆的回答就是这样,无需疑问,也无需回答。 项冲的脸色很难看,他曾经在天后宫被这个白魔打成重伤,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女魔头曾经与自己的师父刘海蟾有过情怨,由爱转恨,由爱生出了许多偏激之处。 “你那个老牛鼻子的师父怎么样?”朴海婆问道。 “他很好!”项冲回答。 “他怎么没有死,七星宫能破了,他怎么还不死?”朴海婆愤愤地道。 “他死不了,他的心胸开阔得很,所以他活得很好!”项冲告诉她。 “哼!我迟早会让他死!”朴海婆咬牙切齿地道。 “你为什么如此恨我师父?”项冲不由得问道。 “我恨他,我当然恨他!”朴海婆恨恨地道:“我为了他,脱离了七杀门,被老门主追杀,他知道我作出的牺牲,却听从他那个死鬼师父吕老道的鬼话出什么家,作什么掌门。屁!他的话全都是放屁,只是骗人而已!” 项冲沉默了,忽然抬起头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七杀门老门主本在追杀你,又为何放过了你呢?” “那有何奇怪?她也不见得能打得过我!”朴海婆想当然地道。 项冲却冷笑一声,道:“不是吧!那个老门主,就是连老头子都惹不起的,会打不过你?” 朴海婆也冷笑一声道:“难道是你师父那个老牛鼻子怕了才躲开我不成?哼!刘海蟾不过是个懦夫!” “不!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怕过事?”项冲大声道:“他是为了你才出家的!” “笑话!我会让他出家吗?”朴海婆怒道。 “你当然不会,但有人会!”项冲道。 “你说是谁?”朴海婆阴沉着脸。 “是七杀门的老门主。” “老门主,也不是个好东西!”朴海婆骂道。 项冲并没有怒恼,他缓缓地道:“当年你被七杀门追杀地只能远避高丽,师父他不忍看你终日惶惶不安的神情,所以才会邀战七杀门主,但那一战他几乎丧命,亏得师祖吕道人制住了七杀门主,并胁迫她放过了你。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师父并未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所以也保全了七杀门的威风。可是师父为了你的安全也不得不答应七杀门的要求,不与你相爱!” “啪!”朴海婆狠狠地顿了一下她的拐仗,骂道:“老糊涂,真是糊涂!” 项冲接着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师父在那一战后,就已经无法接近女色了,因为他中了一种奇毒,当时并未除尽,必须收心养性。” “黑寡妇,一定是黑寡妇!”朴海婆不由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最后,师父就随着师祖出了家。”项冲道。 “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与我说呢?”朴海婆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因为当初他怕你去找七杀门主算帐,以你的身手,当时去只能是送死!”项冲告诉她。 “那日在天后宫他为什么不解释呢?”朴海婆声音沙哑了。 项冲道:“那天他根本无法解释,因为在你去之前,他遭人暗算,弄瞎了双眼。” “他的眼睛瞎了?”朴海婆一惊。 项冲却笑了笑,道:“现在已经好了,是秋月浑救了他。” 朴海婆这才象是放下了一颗心,脸上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她在喃喃自语:“你何苦?你又是何苦呢?” 丁哥儿一直在旁边听着,他听不明白,但可以猜得出刘海蟾与朴海婆之间一定有过什么事,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 七宝宫 第六节 砗磲玉衡宫(二) 朴海婆蓦然清醒了过来,又变回了本来的那张阴冷的脸,冷冷地看着项冲和丁哥儿,嘲讽道:“项冲,你现在与老婆子讲这些事,是想讨好我吗?告诉你们,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老婆子也决不会放你们过去,更不要说取我砗磲宫之宝。” “呸!我们才不希罕你的恩情呢!”丁哥儿也不由得骂道。 项冲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和你讲明事情来龙去脉,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不能让你污辱我的师父。不管这里是谁看守,我们还是一定要来,一定要破!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想到要你放我们过去。” “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人,能破得了我这座砗磲宫吗?”朴海婆冷笑着。 “我们破了七星宫,还会在乎七宝宫吗?”项冲也狂妄地道。 “老太婆,我丁哥儿还没有把你看在眼里!”丁哥儿叫着,也不与项冲招呼,一剑便刺了过去,他还记恨着朴海婆在武夷山捉弄过他。 丁哥儿的剑很快,他的身法也快,只一倏忽间已到了朴海婆的身前,一招“风光无限”已将她整个地罩在了剑网之中,哪知朴海婆站在那里,身体移都未移一步,举起拐仗顺手一磕,丁哥儿的剑竟已脱手而飞。[奇·书·网-整.理'提.供]丁哥儿从未有过如此尴尬的处境,不由得呆了一呆,脚下的逍遥步也忘记了踩,那朴海婆的手已到了他的胸前,她喊了声:“别动!”已然点中了丁哥儿身上的软麻穴,丁哥儿如痴如呆一样立在那里,成了一座雕塑。 “老婆子一见到你这鬼小子就讨厌。”朴海婆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站上片刻。” “丁哥儿!”项冲一惊,抢步就要上前去救,却被朴海婆横杖拦在了面前。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以丁哥儿的身手,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而朴海婆还未使完一招,已经将丁哥儿制住了,这份功力在江湖上也不多见,并不在自己师父刘海蟾之下。 事实上,武林榜中排名前七位的高手,实力都在伯仲之间,谁也没有完全把握打败谁,他们才是真正的宗师辈的高手,而第八名以后的人与之相比,却要差了一个档次。 论实力而言,朴海婆排名第七,项冲在武林榜中只在二十名之外,便是超水平发挥,也决对打不过朴海婆,更不要说要她的命。 但是人不能太狂傲,狂傲必败,历史上曾有如此多不可一世的大英雄大豪杰,不都是死在一些他们认为的小人物之手吗?象西楚霸王项羽、汉寿亭侯关云长,五虎上将之一的张飞等等,这种例子太多了,可惜还是有人步入后尘。 朴海婆太狂傲了,所以注定了她的失败。 “老婆子有三种绝技,银雪功,白羽剑与十三拐!”朴海婆骄傲地道:“白羽剑我已传与了我的徒弟,你应该见识过了;银雪奇功绝不亚于刘老道的无极神功,你自然承受不起;念你是刘老道的亲传弟子,老婆子就用十三拐来解决你!” 项冲冷哼了一声,也轻蔑地道:“不必!” “你如果能躲得过十三拐,是你的造化,老婆子放你过去;不然你休怪我心狠手辣!”朴海婆又道。 “我不仅要过去,还要你砗磲宫的钥匙!”项冲毫不示弱地道。 朴海婆依然是在嘲笑地:“那要看你的无极剑法到底如何了。老婆子当年总也不是刘海蟾的对手,创下白羽剑也被秋月浑那小子用无极剑法破了三十余招,想来打你总不成问题。” “我一定要你重新领教无极剑法的厉害!”项冲大言不惭。 朴海婆笑了,仿佛是在取笑一个小毛孩子一样地道:“好,老婆子就领教一下无极剑法,来吧!你进招吧!”她是前辈,自然不会首先动手。“我可以先让你三招!”她说。 “不用!”项冲答着,宝剑已然出鞘,似惊天之雷电,飞虹一般直落朴海婆的周身,朴海婆只一转,已轻巧地避了过去,嘴里喊道:“一招了。”项冲也不答语,剑随着她的身形而转,直削她的双肩,朴海婆又一转,那一剑已擦身而过,她又喊道:“两招了!”项冲宝剑急回,一翻手腕,斜劈她的腰下,威胁她的双腿。朴海婆往上一翻,已翻出了剑阵,翻到了项冲的背后,口里还说着:“三招过了,你要小心了!”话音未落,拐已先到,项冲还未来得及转身,那一拐已敲在他的后背,他一个趔趄奔了出去,险些摔倒,只觉胸口翻了几翻,仿佛要呕吐出来,他强自镇定,压下翻涌上来的热流,转过了身,手里还紧握着宝剑。 “项冲,你还是把那个秋月浑叫来吧。”朴海婆狂傲地道:“也许只有他还勉强能挡老婆子几招。” 项冲不由大怒,一声不答,又纵身而过,宝剑挥舞了起来。朴海婆一声冷笑,铁拐瞅准一个空档只一顶,顶到了他敞开的胸口,项冲便又蹬蹬地倒退出去,险些摔倒。他强自将那股力道承受了,胸口越发翻腾,再也忍之不住,“哇!”地一口吐出了血。 这一口血吐出,他反而清醒了。 “项冲,你连老婆子的一招都抵挡不住,又怎么能打败于我,夺得砗磲宫之宝呢?哈哈!还是好自为之,去把秋月浑叫来,你们两个一起上,或许有三分把握。”朴海婆叫着。 项冲却闭上了眼睛,他在想他的无极剑法,那狂风暴雨的一夜,在天后宫,秋月浑与他师父刘海蟾过招的情景一点一滴地印出他的脑海。秋月浑的实力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的师父刘海蟾,就象今天,他与朴海婆之间的差距一样,可是那一回,秋月浑却赢了。他又想起了在七星宫的荧惑宫大战冷无情的情景,他从来也没有胜过冷无情,可是那一天,突然有一股力量,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冲劲鼓励着他,他进入了他从来未进入的一个剑的境界。他忘了剑,把自己当成了剑,只一招,就是那么飞驰的一剑,便奠定了胜局,一剑击败了冷无情。冷无情败得很惨,一败便再不能起来。 现在,项冲就是在找那一种感觉,那种能让他从剑的初境很快进入剑的中境的感觉。 就在项冲找感觉的时候,他不知道在玫瑰宫,王不安正以这种感觉进入了剑的上境。 项冲从来也未进入过剑的上境,就连剑的中境,他也只是体验了一次。 “怎么,项冲,你怕了吗?既不去找秋月浑,又不来进攻,你难道在等我老死吗?哈哈!告诉你,老婆子最少还能活上个七八年,你等不到,只怕你连今日都过不了。”朴海婆还在大笑。 丁哥儿气得眼珠子都要瞪裂出来,恨不能马上举起剑把这个可恨的老太婆劈成八瓣。本来,他已经运气快要冲开穴道了,可是就因为这一怒,那运起的气又散乱开去,害得他只能重新屏心静气了。 朴海婆与项冲似乎把丁哥儿忘掉了。 七宝宫 第六节 砗磲玉衡宫(三) “你既然躲不过我的十三拐,就别怪老婆子心狠手辣!”朴海婆冷笑着,举起拐杖一步步向项冲走来。 项冲猛然睁开了眼睛,象两道电一样直射朴海婆的双目。 “好亮的招子!”朴海婆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却又笑道:“项冲,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虽然你是刘海蟾的弟子,我一样不会放过你,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吗?” “朴海婆,你莫得意,我项冲还站在这里,还没有倒下。只要我没有倒下就有信心打败你。”项冲充满了自信。 “到时候你还吹牛吗?”朴海婆嘲讽着。 “不是吹牛!”项冲一本正经地道:“你可以来试一试!” “好!你要试一试,就先接下老婆子这一拐!”朴海婆说着,拐已打到,项冲身形猛地一蹿,已经躲了开去,回手剑已发出,一招动而愈出,顺着她的拐身直削她的手。 “来得好!”朴海婆喊了一声,拐杖上迎,磕向那柄剑,项冲剑随拐走,依然缠住了她的身形。朴海婆暗暗纳闷,这小子刚才一样的剑法,怎么同现在挥起来大不相同?刚才他还体力充沛,而现在他明明是吐过了血,手下却一丝没有减慢。 朴海婆的银雪十三拐,不仅极富纯阴之力,而且极富玄机,一拐套着一拐,便象是那白羽剑法一样,先前看着并无多大的威胁,可是一旦返身,越打便越无法脱身,直至退入死路。这拐却又比白羽剑厉害了许多,她每一拐都将人逼入死路,每一拐都可以是杀着。 丁哥儿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想到如果交战的是自己,只怕过不了三招便已经粉身碎骨了。 项冲竟能够招架,三招、四招、又过了五招。 现在,项冲已经忘掉了自己,忘掉了畏惧,也忘掉了生死,他只知自己是一把剑,十年才磨出来的一把剑。他也忘记了无极剑法,不!他忘记的是那有形的无极剑法,他现在就是无极剑法中的剑,他的整个身心都与他手里的宝剑融合在了一起。 “无极剑,真正的无极剑!”朴海婆当然看得出来,也心跳起来,已经有几十年她没有领教过真正的无极剑了,现在终于又看到了,不由得一阵兴奋。她的拐更威猛了,她的招式更凌厉了,她要看一看到底是无极剑厉害,还是十三拐厉害。 八招、九招,过了十招。 项冲已经进入了剑的上境。蓦然觉得飘飘欲仙起来,他还是他,剑还是剑,但怎么看剑都象他,他都象剑。而朴海婆的拐也忽然间并不可怕起来,虽然那拐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无一不是逼他到死地,但这就象是在跳舞,在狂烈的跳舞,只是舞伴也更加狂烈了一些。 要达到剑的上境,需要三点:一是要有相当的内功基础;二是要窥透剑法的奥秘;三是不存丝毫的杂念,有高昂的斗志。项冲并不具备这所有的三点,最其马他还没有全部窥透剑法的奥秘。但有一个强大的对手,足以激发出人全部的潜力。朴海婆太强大了,强大的你必须要超水平发挥。 现在,项冲就是在超水平发挥。 人若到了剑的上境,便刀剑无伤,无往不利了。 朴海婆从来也未想到过自己会败在项冲的手里,但是现在她想到了,她的银雪十三拐马上就要用完了,她将没有什么可以匹敌项冲着了魔的剑。不过,幸亏她还有银雪奇功,那种一掌拍去就把淳于烈冻成冰棍的奇功。她本来夸下了海口,不用这门功夫,但是如今已经不能不用了,诺言虽然重要,可荣誉与性命更重要。她决定要用银雪功了,就在最后的一拐时用上。 她早就该用银雪功,此刻才用不知是不是已经晚了。 丁哥儿只觉得眼前一花,朴海婆突然就变成了一只雪白的鸟,唳鸣一声,带着纷纷的雪花扑了过去,扑向项冲。瞬间,项冲便淹没在了漫天的暴风雪之中。 空气骤然变冷,丁哥儿也觉得透体冰凉,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们赶到砗磲宫的时候,丁哥儿还站在那里,而朴海婆与项冲都倒在地上,朴海婆的胸口插着一把剑,是项冲的剑,而项冲此刻已冻成了冰棍,在他的周身都挂着一层薄薄的冰。 “师父!”海妹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朴海婆微微睁开了眼睛,却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又如此苍凉地道:“五十年!五十年!我终究打不过无极剑……”她的声音已经停止,她的生命也已结束,但是她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有的只是遗憾。 太好强的人总是有许多的遗憾。 “师父!”海妹痛哭起来,因为在她的心里,朴海婆不仅仅是她的师父,还是她的外婆。本来这是一个只有我和她知道的秘密,也终成了朴海婆的一个遗憾。 我扶起项冲,他浑身冰冷,头发凝霜,嘴唇也变得紫黑,但他还有一口气。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可以救他。 天魔功似乎是银雪功的克星,在武夷山上,我就是用天魔功救活了淳于烈,此刻更是毫不犹豫地双手直抵他的膻中,以我的功力帮他度过难关。 项冲的脸渐渐红润,身上的冰雪也渐渐融化,那丝丝的凉气从我手臂传入了我的身体,我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山的万年寒玉的床上,承受着那种冰火交融的快感。 “不要……不要为我浪费你的体力!”项冲醒了过来,恳求着。 我不能说话,只能运功。 “项大哥,你别让他分心,小心他走火入魔!”灵儿警告道:“你快些行功自疗,不然还会浪费他更多体力。” 项冲只得闭住了双目。 也许是经常在冰床上运功的缘故,在救醒项冲之后,我并没有感觉到累。在我看来,为了朋友,这是应该的。项冲不也是为了我,才会来到这里吗? 项冲也被送出了谷,我不能让他再去冲杀,他的伤比王不安的还要重,因为他的伤是内伤,只怕没有半年是养不好的。 砗磲玉衡宫的钥匙是一支很大的砗磲壳制成的,上面还雕刻着美丽的花纹,如果流传到千年之后,当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现在,这把砗磲钥匙我也拿到了手。 七宝宫 第七节 玛瑙开阳宫(一) 我们都在猜测,玛瑙开阳宫的守卫会是谁,灵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道:“对了,翩翩曾跟我说过,说这个开阳宫与别的宫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问道。 灵儿道:“具体的,她也不知道,反正是说开阳宫要比其它的宫厉害些,好象有什么秘密。” 丁哥儿却不耐烦地道:“唉!管他什么秘密,到那里我们就知道了。” “大家还是小心一点好。”灵儿提醒着。 我们都点点头,东方太保不由得问道:“你们说开阳宫里的守卫会是谁?” 这实在是一个难以猜测的问题,但是大家都在猜测。 “我看不是连堂主就是山鬼。”丁哥儿首先道。 提到山鬼,东方太保便咬牙切齿起来:“如果是山鬼,我一定要手刃了他,为我娘报仇。”他还有一个疑团,便是他的父亲被山鬼虏了来,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到时山鬼以此为要挟,大家又多了层顾虑。 “你怎么能肯定是那两个人?”灵儿问着丁哥儿。 丁哥儿笑道:“这还不简单,连堂主与山鬼武功都那么高强,又都是七杀门的人,这七宝宫只剩下了两个宫了,而他们还没有出现,所以我想他们一定一个在开阳宫,一个在摇光宫。” 我不由得点头,丁哥儿说得确实有些道理。 灵儿踌躇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于是我问道:“灵儿,你说会是谁?” 灵儿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地道:“你说会不会是你的师父?” 我一愣,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随即又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会呢?” 丁哥儿也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想到他?他还在昆仑山呢!” “一鬼二魔,三老四者!”灵儿喃喃地道:“三老已经身死,不去管他。这四者是七宝宫的守卫,白魔朴海婆也是,山鬼有可能是,难道老黑魔就没有可能是了吗?” 我们都怔住了,这个问题我们都没有想过。 “十个魔头中,除去三老,正好是七个人,为什么会如此之巧把他们排在一起呢?江湖上并不是只有他们这几个魔头的!”灵儿最后道。 我却忐忑不安起来。 玛瑙开阳宫是建在一处悬崖之上,三面平坦,只有一面面临深壑,其下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也不知是流向哪里的。一条山路从谷中直通其上,穿过这里的建筑,通向了山顶。 开阳宫的前面就是那处悬崖。 我们已经来到了开阳宫的门口,但却是大门紧闭,不见一个人影。 “里面有人吗?”丁哥儿高声断喝着,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让他去闯。 屋里传来一声咳嗽,一个老迈的声音答着:“有人,当然有人,你小子还是这般无理!” 我和丁哥儿都怔在了那里。 门“吱扭扭”地打开来, 一个人出现在门口。他身材不高,背有些驼,脸上长着黑毛,头发篷乱地卷起,耳边还带着两个铜铃大小的环子。面容苍老,皱纹堆累,但是两只眼睛却闪着精光。他穿得虽是土布,但非常干净,并不见一丝拖沓之处。此刻,他站在那里倒背着手,十分得意地笑着,叫道:“小子们,还认得老夫吗?” 老黑魔,活脱脱就是老黑魔。灵儿猜得一丝不错,这开阳宫中的主人果然是这个老魔头。 “师父!”我不由得叫出了声来。 “师叔!”丁哥儿也同时叫出声来。 “哈哈!”老魔头大笑着,道:“看来老夫并没有选错人,你们还没有忘记老夫!” 我默然无言,丁哥儿也沉默不语,我们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他怎么会到这里?他果真到了这里!” “老夫闯荡了几十年,在江湖上也只是混了一个老黑魔的称号。嘿嘿,这个徒弟倒是不错,只几年,已经名满天下了。”老魔头得意地说着,却又有些失意:“老夫的弟子叫那些名门正派、武林宗主们刮目相看,连老夫都有些不如,看来青出于蓝胜于蓝,果然不假!” “师父!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不解地问。 “老夫怎就不能来呢?”他却道:“老夫是此地的主人,自然来得。你却是不该来!” “你就是玛瑙宫的守卫?我们怎么从不知道?”丁哥儿也问了起来。 “嘿嘿!这天下的事那么多,岂是你们都知道的。”他道。 我越来越觉得诡秘,不由得问:“可是你与七杀门并无一点的瓜葛呀?” “谁说老夫与七杀门没有瓜葛?”他道。 “难道你也跟朴海婆一样,原是七杀门的人吗?” “谁说老夫是七杀门的人?”他又道。 “那你不是七杀门的人又为何守这玛瑙宫呢?”我越发奇怪地问。 “老夫若不讲清楚,你是一辈子也猜不出来!”老魔头道:“老夫便不瞒你小子,老夫的师父便是这玛瑙宫之主阴阳散人!” 又是一个我没有听说过的老一辈高手。 “老夫的老爹与他们两个有过交情,所以老夫懂事之后便拜在他们的门下。”他道。 “怎么,阴阳散人是两个人吗?”灵儿经不住问。 “老夫并没有说他们是一个人。”他道。 “所以你也入了七杀门,是吗?”我问。 老魔头皱了皱眉道:“老夫说了不是七杀门的人。老夫之师也未让老夫投到七杀门中。” “但你守卫着玛瑙宫!” “七杀门早在许多年前就分裂了!”老魔头道:“如今江湖上许多名门世家就是从七杀门分裂出去的,他们已经有了威名,自然不会再提到从前。告诉你们,若不是因为有这个七宝宫,七杀门说不定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话!”我道。 “你当然不明白!”他道:“七宝宫的每一个宫里,原本各藏有一种武林绝学,也正是因为这七种武林绝学,才使七宝宫与七星宫并列武林几百年。但人心难测,到后来这些武林绝学都被守宫之人收藏了,不过,他们却以收徒的形式将之传于下一任,这已经成了惯例。每一个有幸被收为徒弟的人,都将对七宝宫负起保卫的责任。所以老夫虽不是七杀门的人,但既然被阴阳散人收为门徒,也就担负起了守宫的责任。只是从来也没有想到,会真有人敢来闯七宝宫!” “如果我不是飞龙传人,我是不是也会成为这座玛瑙宫的守卫者?”我问道。 “是的!”他点点头答道:“你既然是老夫的弟子,在老夫去世之后,理所当然地是这座玛瑙开阳宫的主人。” “那我呢?”丁哥儿不由得问道。 “你也是!”他道。 “我也是?”丁哥儿莫名奇妙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是秋月浑的兄弟了,你是他的兄弟,就应该是。”老魔头答道。 丁哥儿笑了起来,对我挤着眼睛道:“看来,我总要沾大哥的光。”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问着老魔头:“可是你很少到这里来呀?我与你在一起生活了四年,那四年里,你没有踏出过一次昆仑山。” 老魔头笑了,他道:“你果然聪明,虽说七宝宫的守卫责任重大,但守卫都并不需要成年累月守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七杀门,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差错!” 我又问:“可是你远在西北,怎么就会知道此时七宝宫有危险?怎么就能赶回来呢?” “你觉得很奇怪吗?”他道:“其实说通了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百年前,兴建七宝宫的人就预言,七宝宫会于一个月圆又无月的夜晚有难!” “月圆是十五,无月是三十!”我喃喃自语:“月圆又无月是什么时候?” “是在月圆之际发生月蚀的时候!”老魔头道:“所以老夫只要赶在这之前守在这里,便可以了。并不是每时每刻驻在此地。” “今夜就会有月蚀!”我恍然大悟。 “不错!”老魔头道:“这世上虽说很少人知道月蚀什么时候才会发生,但还是有人知道,而且在几年前就知道。” “是谁?”我不由得问。 “就是丛林三老!”老魔头回答。 我点点头,三老的武艺并不是天下第一,但他们对天文、地理、数学、物理等方面知识的了解,却要比别人多得多。 “老夫自从出师之后至今,包括这一次,总共才回来了三次。”老魔头道:“前两次都只是空等一场,没想到这一次倒是等来了,等来的却是老夫亲自教的徒弟!哈哈!这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不会因为玛瑙宫是你护守就放弃的。”我坚定地告诉他:“我要得到玛瑙宫的藏宝玛瑙钥匙,还要通过这里到达珍珠宫。” “你以为老夫会听你的吗?”老魔头道。 我看了看他道:“你如果放弃玛瑙宫,我会感谢你的。还认你这个师父!” “哈哈!”老魔头大笑起来,却有些苍凉地道:“老夫收了一个天下间绝无仅有的徒弟,倒是老夫的骄傲,但你这个徒弟对老夫这个师父又是怎样呢?天下间有这样的怪事,作师父的求作徒弟的来作自己的徒弟,求他学自己的本事,教出来的徒弟还与师父作对,你不觉得老夫也太不值了吗?” 我也有些感慨,毕竟与他共同生活了几年,不管他为人如何,行事如何,当初是何种想法,但后来他还是对我不错,他与我毕竟有师徒之情。只要是有过,我就忘不了。 “大哥,你如果为难,我和海妹来对付他!”东方太保在旁边看着我,道。 “不!”我一口拒绝,因为他们不知道老魔头的厉害,更不知道老魔头的底,而我知道。我不能让他们为我冒险,这些话我不能说,我只是答道:“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秋月浑,老夫不会让你得逞的。”老魔头也很坚决。 “看来我只有强攻了!”我道。 他点了点头。 七宝宫 第七节 玛瑙开阳宫(二) “阿浑,老夫知道你的性格,你不攻下七宝宫是不会罢休的,老夫也佩服你这种勇气!”老魔头对我说道:“但你别忘了,你的天魔拳是老夫教的,你最好不要用它;你要用就用你自己的‘幻影飞龙’吧!只有幻影飞龙才有些的把握取胜老夫。” “我记住了!”我答道:“但我不会用幻影飞龙,就用你教我的天魔拳,我也一定会打败你。” “那你一分机会都没有!”老魔头冷笑着。 “我对我自己却充满了信心!”我说。 “光有信心是不够的。”老魔头道:“你还要有实力。” “我也有实力!”我道:“我的实力足可以把你打败!” “不要忘了你的武艺是老夫教的!”老魔头道:“这世上没有听说过徒弟打得过师父的。” “你刚才不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我道:“我一定可以胜过你。” 老魔头怔了一下,他笑了,叫道:“小子,你是有种的,不过你还不是我的对手,这样吧!老夫便让你三招,谁叫你是徒弟呢?” “不用!”我答着已经作好了准备,知道他一定自恃身份,不会首先与我动手,当下大喝一声,挥出了一招“天马行空”打了出去。 “你要小心!”丁哥儿在后面有些不安地叫道。 我的拳不比老魔头的拳慢,但他知道我的路数就象我知道他的路数一样,只轻轻一闪已经躲过。我跟着一个“三式定乾坤”一招三式,直取他的后堂,他依然身轻如燕,轻轻易易到了一边。我的虎怒龙啸又打了过去,可是依然没有打上。 三招已过,老魔头开始还击了,也是这三招,却比我快了一倍,好在这些招式我非常熟悉,总算是躲过,然后便你来我往地战在一起。我想,也就是我,若换了第二个人,不出三招,已经被老魔头打中了。我并非自己夸口,而是因为我到底是他的徒弟,对他的一拳一动肯定比别人清楚。我也到底比他年青,到底比他灵活,老魔头的手一动,脚一动,我就知道他该出什么招,而我的一手一脚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这场拳脚的比试应该是非常精彩的,只怕天下也再难找到如此精彩的对阵。往往最精彩的比试都是最凶险的,谁也不知道这场较量的结局会是怎样。 丁哥儿猛地拔出了剑,蹿步便加入了战团,老魔头立刻感到了压力。我和丁哥儿出道以来,还从未联手过,但只要一联手,这天下只怕没有谁能够抵抗,我的拳和他的剑到底是在昆仑山磨合过,磨合了四年。 “丁哥儿!有我就行了,你拿着砗磲钥匙,进玛瑙宫打开宝柜,取出玛瑙钥匙,然后赶紧和他们往珍珠宫去!只要得到玛瑙钥匙,我就可以脱身不必与老魔头分出个你死我活。”我边打边叫着。 丁哥儿也觉得我的话言之有理,击出一剑后,侧身要抢入玛瑙宫。老魔头当然也听到了,喝了一声:“休走!”丢开我,又堵到门口。我紧跟着他后,逼得他连退数步,丁哥儿已然蹿入了宫中。 忽得宫中传出丁哥儿一声惨叫,我的心蓦然一沉,突然想起了来时灵儿的告诫,这开阳宫中有一个秘密,急忙要抢入宫去,这老魔头也不让我进去,只围着我纠缠,我根本脱不开身,心下着急,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老魔头嘿嘿冷笑着,阴阴地道:“那个傻小子已经着了道,他不会再来帮你了。”一掌拍来,我险些被打中,虽然心里慌张,到这时也不免提醒着自己:“阿浑啊阿浑,你现在是生死关头,要镇静,要镇静,你不能败,你一败,他们也必败不可!”这一提醒,手下立刻便稳了下来,只好暂且将丁哥儿抛在一边。 东方太保、海妹与灵儿也听到了惨叫声,灵儿首先奔了过去,在我又将老摩头逼开后,她已蹿了进去,却又是一声惨叫,她竟象是被谁打了一掌,倒着飞出了宫来,摔倒地上,口角流着血,手捂着胸口,那里被一把剑穿了一个洞。海妹连忙过去扶住了她,而这时东方太保也到了玛瑙宫的门口,灵儿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大叫道:“小心!”东方太保飞身退了出来,一把剑也跟了出来,那出剑是竟然就是丁哥儿。 我已经顾不了灵儿了,因为我还被老魔头逼着一步步地向那悬崖边退去。 有谁会相信灵儿是被丁哥儿一剑刺伤,东方太保也不能相信,但这的确是真的,在他就要进入玛瑙宫的时候,也正是这把剑逼着他退了回来,若不是灵儿的那一声喊,只怕他也跟灵儿一样,胸口在汩汩地冒血了。 丁哥儿的剑,并没有停止,他继续击杀着东方太保,一剑比一剑狠,一剑比一剑毒,就仿佛东方太保是他杀父仇人一样。 “丁哥儿,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东方太保一边躲闪一边大叫着。 丁哥儿并不回答,眼露凶光,手下越发得凌厉,他这剑法从未象今天这般凶狠过,也从未象现在这样精堪过。在东方太保的话音刚落,他已经“哧”地挑破了对手胸前的衣裳。 “啊!”海妹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神智不清!”灵儿忍着痛喊道:“太保!快将他制住!” 东方太保“呛”地拔出了七星宝剑,举剑相迎,但要制住丁哥又谈何容易。丁哥儿与东方太保之间本就相差不多,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丁哥儿曾两次败在东方太保手下,但东方太保能胜丁哥何尝不是侥幸,现在丁哥儿已丧失理性,连生死都已不顾,完全是拼命的打法,东方太保莫说取胜,便是能挡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灵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忙对身边的海妹说:“海妹,你也过去,我这里没有事!” 海妹犹豫了一下,也仗剑跳了过去。 七宝宫 第七节 玛瑙开阳宫(三) 我又往后退了一步,一脚已经踩到了悬崖的边缘,那一脚踩去,已听到泥土纷纷滚落深谷的声音。 我突然间就来了一股力量,一股求生的本能。我的天魔拳也骤然威猛起来,竟逼得老魔头连退了数步。这就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我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 老魔头也很惊讶,他以为我已是穷途暮日,强弩之末。我一招得手,精神猛然一振,那拳一下子便快了许多,竟比老魔头的还要快,他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他毕竟是老了,与我比起来无论是腿脚、耳目、身形都差了一些,他一个没注意,我的拳已经打在了他的胸口。 天魔拳是这天下最快的拳,也是世上最霸道的拳,只要是打上身,任他金刚之体,最轻也要在床上躺上几日。谁也承受不住天魔拳的一击,包括会打天魔拳的人。 老魔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他还是站稳,胸口一阵起伏,猛咳两声,吐出了一口血! “师父!你没事吧!”虽然我们打得如此激烈,但看他这个情形,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摆了摆手,狂笑着:“好小子,到底是有种,老夫没有白教你,你的天魔拳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师父!我们就到此为止如何?”我恳求着:“我不希望伤到你!” “你原来不是很想杀掉老夫吗?”他道。 “那……那是以前!”我有些感慨,真诚地道:“再说,你毕竟是我的师父!” “哈哈!”他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脸又阴沉了下来,冷笑道:“老夫领你这个情,但是你要以为老夫就此败了,你就错了,老夫还有一招绝技没有使出来!” “你还有绝技?”我惊讶地问,我以为他把天魔拳全部传给了我。 老魔头面色得意,理所当然地道:“作师父的总是要留一手,猫是虎的师父,如果猫把本领全部教给了虎,那么猫就会被虎吃掉。这个道理老夫还懂!” 我却一片心寒,师父藏拙,这仿佛是天经地义,但这又说明了作人的悲哀。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不管现在谁对谁错,但对于老魔头来说,我确实有些忘恩负义,他留一手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想知道天魔拳的最后绝招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 “天魔拳的最后绝招叫作‘天魔风暴’。”他告诉我道:“你想学吗?” 我摇了摇头。 他一愣,问我:“你为什么不想学?” “因为我知道,你会用这招来对付我。”我说。 他笑了,点了点头,道:“是的,老夫一定会用这一招对付你,因为这一招发出,必有人死,不是你,就是老夫。你死了,正合老夫之意;老夫若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因为你一定会将这一招学去,老夫的天魔拳也算完整了,也算有了传人。” “你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我有些悲哀地问。 “因为责任!也因为诺言!”老魔头也有些伤感:“老夫曾对师父许下了诺言,只要老夫活着,就不会让人击破玛瑙宫。” 我怔住了,这世界怎么总有那么多痴傻的人?老魔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魔头,但他比许多大侠还要完整,因为他遵守诺言,包括死者。 我是不是也有些痴傻呢? 老魔头暴喝一声,他终于发动了,发动了“天魔风暴”。 骤然间,天已昏,地已暗,魔影憧憧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伴着呼啸的雷霆,伴着电闪雷鸣,我的面前出现的是一只巨大的熊,长着翅膀的熊,他太巨大,巨大得我只有他的腿高。然后是一声霹雳,风跟着吼起来,将地上的落叶卷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整棵的树连根拔起,摇摆着向我扑来,那熊也咆哮着,与那突起的风暴齐齐袭来,不容我思索,不容我看清。 这该又是幻觉,但幻觉怎么如此清晰?我无路可逃,后面是深深的峡谷,两边是卷起的风暴,不用怀疑,人一旦进入,定会卷到半空;我的前面是最大的威胁,老魔头的最后一击便是从这里打来。我不会上天,也不会入地,看来,这绝命的一击我是如何也躲不开了。 我能够承受吗?不能!我只要退上一步,便会摔落悬崖,即使不粉身碎骨,也会被湍急的河水吞没。 唯一的办法还是躲,怎样才能躲开呢?这是一个不容人考虑的问题。 天下间,有许多奥妙无穷的身法可以躲过致命一击,象丁哥儿踩着的逍遥步,象东方太保的无影身法,都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但就是这两种绝妙的身法,也无法逃脱天魔风暴的罗网。但天下间,也总有可以逃脱的办法。 在老魔头的拳头就要击中我身体的刹那,我忽然就躲开了,踩得既不是逍遥步,也不是无影身法,而是老魔头最早教给我的迷魂步。 迷魂步在天下所有的身法中绝不是最好的,但对付天魔风暴却是最成功的。因为迷魂步也是天魔神功的一个部分,它已经与天魔拳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这天下,很少有人能避开整套的天魔拳,当年天魔拳的创造者也许想到了这一点,于是相对于天魔拳,他又创出了迷魂步。迷魂步绝不是最好的步法,但却是对付天魔拳的最好武器。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迷魂步,从昆仑山出来以后,我仿佛根本就没有用过它,因为在与别人对敌时,迷魂步有时并不管用,远不如丁哥儿的逍遥步。但现在就突然想了起来,就突然用上了。 我并没有窥破天魔风暴的秘密,只是在老魔头要打中我的片刻,突然发现他的左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空隙,那是拳头刚刚打出来又缩回去还未来得及再打出去的空隙,那空隙本是容不过一个人的,也许是求生的本能,我就象是一个落水者,看到了一根草也要紧紧抓住一样,我就象那里迈过去。这一步,正是迷魂步的起始,于是,不容我多想,这步伐已经不知不觉得踩了起来,说巧不巧便绕到了老魔头的身后。 老魔头一拳打空,但他的身体还在向前冲,他根本收不住,因为这是天魔风暴,是天魔拳的最后一击。 “轰隆隆”一阵巨响,老魔头的拳头打在了地上,悬崖边已经崩塌了一大块,他的整个人也没有站住,跟着冲了出去,冲下了悬崖! “师父!”我惊得大呼,奔到了悬崖边上,趴在地上向下望去,他的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了波涛汹涌的河水中,连浮都未浮出来。 老魔头再也没有那么幸运,再也没能死里逃生。 一股悲怆忽然涌上心来,老魔头毕竟是我的师父,我们毕竟曾经有过师徒之情,只要是有过,就再也不能够忘记。 我想哭,但是却没有泪。 七宝宫 第七节 玛瑙开阳宫(四) “啊!”海妹一声惊呼,丁哥儿的剑已经刺入了她的肩膀。 这确实是只有败的战斗,尽管东方太保与海妹两个人围攻丁哥儿,但他们有故忌,他们不能伤了丁哥儿,更怕一不小心,捅穿了丁哥儿的肚肠,所以他们每一招都非常小心。 但丁哥儿就不一样,他完全疯了,根本就没有故忌,恨不能一剑就杀死这两个与他作对的人。他很凶很恨,就象一头发狂的豹子。 海妹一跤跌了出去,手捂着左臂,血已经染红了她半边的衣裳。 我被那地声呼叫惊醒,站了起来,于是,看到了丁哥儿与东方太保的战斗。丁哥儿越来越勇,太保却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丁哥儿!你干什么?”我喊着奔了过去。 “大哥别过去,他疯了!”灵儿在旁边呼喊着,但晚了,我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猛一个转身,西洋剑“刷”地便划破了我的衣裳,刺入了我的胸口。我没有觉出痛,但却觉出了心碎,我如何也没有想到,丁哥儿会攻击我,会毫不留情地要杀死我。 “噗”地声,我的血溅了出去,溅了他一脸,他微微一怔,已被东方太保点中了麻穴,呆立在那里。 我没有倒下,还立在那里,他的剑还在我的胸口。我凝视着他,说不出的辛酸与痛苦;他却恍然梦醒,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流露的是光芒、是惊讶。 “大哥!”太保赶忙过来抱住我。 我向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事!我暂时死不了!” 灵儿与海妹也赶紧过来,已经在为我上着药,包扎着伤口。丁哥儿的剑偏了几分,不然我已经死了。 海妹的伤口已经包好,她在迷惑地问着:“这是怎么回事?丁哥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东方太保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宫殿。 “太保,别去!”我用力地喊到,这胸口便作痛起来,不由得呻吟了两声。 东方太保转了回来,也十分不解地问着:“那屋里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些问题我都不知道,现在,我正在思考。 “丁哥儿的神情不对!”灵儿的脑子非常清醒:“他好象是中了什么邪,被人控制了!” “江湖上能迷惑控制人的功夫倒是有三种,一种是东洋的幻术,一种是百里风的媚术;还有一种是苗家的蛊惑术。”东方太保道:“但丁哥儿却不象是中了这三种邪,迷幻术使人飘飘欲仙,如坠迷雾之中,不会有他这般清晰的剑路;媚术却是使人浑身瘫软无力,绝不象他这样还能拼命;而蛊惑术却是要用药物控制,需经人训练的,可丁哥儿变得也太快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催眠术呢?” “催眠术?”灵儿、东方太保与海妹都是一愣,他们显然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点了点头,道:“这是西方的一种迷惑术,它可以控制人的一切,让你干什么,你就会去干什么,你干过的事,醒来后却一概不知。” “难道丁哥儿中的是催眠术?”太保问。 “你可以点中他的睡穴,让他睡一觉,醒来后他或许就会清醒。”我告诉他。 他答应了一声,照着办了。 我们不知道那玛瑙宫中藏着什么,我们都在等,等那宫中的变化,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都需要填一填肚子,补充一点能量。 天这才过午,我们只有两座宫,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 “开阳宫到底会有什么密秘呢?”海妹还在思索,大家也都在思索。 我突然想了起来,问道:“你们知道北斗七星到底是几颗星吗?” “当然是七颗!”东方太保十分肯定地道。 “不!是八颗!”我却告诉他。 “北斗七星、北斗七星怎么会是八颗?”海妹也奇怪地问道。 我笑了笑,这才道:“你们不知道,北斗一,北斗二、北斗三四五和北斗七全是一颗星,但北斗六,也就是开阳宫却有两颗星!” “两颗星?”众人都一愣,他们并不是天文学家,对天文的了解也不是很多。 灵儿一动,也点了点头道:“不错,北斗七星中,开阳确实是由双星组成,如果你们仔细看的话,一定能够看见!” “这么说……?”东方太保终于明白,却又疑惑地道:“难道说这开阳宫也有两个人吗?” 灵儿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 海妹愣了愣,自言自语着:“阴阳散人是两个人,老黑魔也说丁哥儿与大哥一样可作这里的主人,这么说这里的确有两个人。” “但是老黑魔哪会有兄弟?”东方太保问。他一直认为丁哥儿和我是师兄弟。 “他有!”我肯定地道:“他不仅有,而且还是孪生兄弟!” “孪生兄弟?”东方太保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人是老黑魔的徒弟,而丁哥儿就是他孪生兄弟的徒弟!” “那个孪生兄弟叫什么名字?” “胡客,人称胡客游侠!”我告诉他。 “哈哈!相思野龙果然名不虚传,比我的徒弟强了许多!”随着这一声大笑,又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口。 “老黑魔!”东方太保与海妹不由得惊叫起来。 “不!”我却知道:“他就是胡客游侠,丁哥儿的师父!” 胡客游侠站在门口,简直就与老魔头一模一样,只是他佩着剑,他身后佩着一把与丁哥儿一模一样的西洋剑。 “秋月浑,你好狠,竟然把你的师父打下悬崖!”胡客游侠阴阴地脸说着。 我浑身发抖,脸也抽搐起来。 “你不要胡说,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灵儿叫道:“是老黑魔自己下得杀手,他要杀死阿浑,阿浑只不过是躲开了,跟本没有还手,是他自己掉下悬崖的!” 灵儿说得也是事实,但我还是十分的内疚。 “不管你怎么狡辩,霍山总是因他而死,我不会放过他。”胡客游侠恶狠狠地道。 “不错!”我黯然地答道:“他确实是因我而死!” “你倒是坦白!”胡客游侠冷笑道:“我本不想来管你们之间的事,但霍山让我来帮他壮胆,我也没打算与你为敌,但此刻不同。你害了他,他是我的兄弟,我要为他报仇!” “好!我接住你,你来吧!”我平静地答道。 “大哥!”灵儿不由得喊道,她在担心我的伤。 我颤微微站起身来,嘲笑着:“胡客游侠?你不配称为侠,你如果是侠就不会对自己的义子又是徒弟下毒手。” “你说得是丁哥儿吗?”他冷笑道:“告诉你,他只不过是我从街上捡来的一个婴儿,我要他作徒弟,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徒弟去为我杀人,我利用他,就象霍山利用你一样。如果他没有了利用价值,我一样可以杀掉他。” 我听着心头一片悲哀,喃喃地道:“他可是全心全义把你当成了父亲!” “哈哈!”胡客游侠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才道:“这正说明了他的蠢,试想我与霍山是孪生亲兄弟,都这般厮来杀去,兄弟沿且如此,何况他这个徒弟?我的信条是只要对我有利的,我会利用;对我没用,便抛弃,或者消灭!” “强盗!这是强盗逻辑!”我叫了起来:“看来你在西方没学到什么,倒是把他们的强盗逻辑学会了。” “这是一个真理!”他却一本正经。 “那照你的逻辑,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老魔头死了,你不就显露了出来吗?”我也嘲讽着。 他却舔不知耻地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应该感谢你,但我还是要杀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借机杀了你之后,就得到了你的胜利果实,只要我再破了珍珠宫,那么七宝宫的七件宝便在我的撑握里了。”他道。 “你想得美!”海妹不由得道。 “不!我现在就可以实现了!”他肯定地道。 我笑了起来,问道:“你有把握杀了我吗?” “有,当然有!”凶肯定地道:“你们五个人,三个受了伤,丁哥儿也睡着了,只有一个刚才也耗了不少力,我应该有把握。” 我的心一沉,他说得何尝不是呢? 七宝宫 第七节 玛瑙开阳宫(五) “我要先取你的命,再取他们的命!”胡客游侠说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握紧了自己的剑,与他对敌,我的天魔拳得不着便宜。 “你要杀他,先来杀了我!”东方太保一跃已挡在了我的面前,宝剑已经挥了出去。哪知胡客游侠的脚步一转,已躲过了你的一击,顺手佩剑已然挥出,仿佛一道闪电,直抵在了东方太保的鄂下。 这天下除了我和丁哥儿外,再没有人能知道胡客游侠的实力,再没人知道他剑法的精妙,也再没人能挡上他的剑。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招式。 胡客游侠传给丁哥儿只是皮毛,他比老魔头还要狡猾,他西洋剑的真实本领只有他自己知道。 能够在一招之内制服东方太保的人并不多,老魔头并不能,老夫子只怕也不能,而胡客游侠却可以,一剑追到了他的咽喉。任何人不管本领有多高强,被人用剑指着咽喉都会一动不敢动。乐方太保没有动,并不是不敢动,而是惊呆了,因为他连施展无影身法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没有看到胡客游侠真正的剑术时,以为天下最快的剑是独狐庆的独狐九剑;现在才知道而是胡客游侠的西洋剑。 “胡客!”我叫了起来,生怕他害了东方太保的命:“你不是说要先取我的命吗?怎么先取了他们的命!” 胡客游侠微微一笑,伸手点中了东方太保的穴道,原来他也会点穴。然后缓缓放下剑来道:“我说话当然算话,说先取你的命就先取你的命!” 海妹一声娇叱,不顾身上的伤,一剑已经刺来,与此同时,灵儿的飞抓也已经到了他的面门,我还未来得及思索,这画面便静止了,静止得让人感到呼吸困难;胡客游侠一手已扣住了海妹的面门,一剑也指到了灵儿的咽喉,海妹的剑还握在手上向前举着,灵儿的飞爪抓住的是一颗大树。 太快了,快得令人怀疑他还是不是一个人,而且是不是一个驼背的老人? “现在,你再也没有帮手了!”胡客游侠又点中了灵儿与海妹的穴道,得意地道:“你是不是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信心?” “不!”我回答:“不管我的对手有多强大,我都从未对自己失去过信心。 “你的信心并不能救你的命!”他说着猛然击刺过来,我自然地反应便是躲避,而且居然就躲过了。 “不错!”他道:“你知道我的剑法,你可以躲过一招,却躲不过我的第二招。”他的剑又到了,我的剑也拔了出来,“当”地一声,我没有躲,却挡了他的一招。 他一怔,手下再不停顿,转瞬间已攻了我十招,我左拦右挡,手忙脚乱,居然全都躲过。其实我能够挡他的剑并不是我比他们都强,而是因为我比他们都熟悉。我想,如果是丁哥儿,他一定比我还要强,他对胡客游侠比我还要熟悉。 胡客游侠的剑越发的凌厉,我越来越觉得困难,我的胸口被丁哥刺伤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我开始喘息,眼前也开始冒金花,一不留意,已被他一剑挑破了大腿,他只一撩已划出一道很长的血口,我痛得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手中的剑也脱出去,于是我成了没有武器任人宰割的羔羊! “去死吧!”胡客游侠侠狰狞地笑着,剑舞出成百上千的花,向我击来。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又是“当”的一声响,那剑并没有刺中我的身体,我不由得睁开了眼,丁哥儿浑身颤抖着挡在了我的面前,他的剑也握在他的手中。 “你?”胡客游侠也怔住了,问:“你怎么清醒来了?” 丁哥儿的声音也在颤抖:“在大哥的血溅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就清醒了。” “可是他们不是让你睡着了吗?” “你以为一个糊里糊涂杀害自己大哥的人能够睡得着吗?”他道:“在你大笑着一走出门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胡客游侠皱了皱眉,道:“你本不该醒来!” 丁哥儿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我如果还没有醒,就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就还有利用的价值,是不是?” 胡客游侠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丁哥儿伤心地问着:“你为什么会这样?你是我的义父,也是我的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为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胡客游侠淡淡地道:“不过,我并不想杀你,你还可以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徒弟,只要你拿你手中的剑杀了你身后的人!” 丁哥儿愣了愣,没有答话。 “我带你到东方来,就是为了要你杀了他的。”胡客游侠的声音冷酷:“他是霍山的徒弟,你不是也在半路上答应过我,一定替我杀死霍山的徒弟?现在这就是机会,你怎么不动手?” 不错,丁哥儿来到这里,当初确实是为了想杀掉我,可是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还会是最亲的兄弟。他以为胡客游侠经过那场火山之灾,已经把过去的事忘了,已经一笔勾销了。现在,老黑魔已经身亡,对他来说,作不作老大都无关紧要,他却还不放过我,原来他一直仇视他的兄弟,所以也仇视他兄弟的传人。 “不!”丁哥儿终于摇了摇头。 “好!你既然下不了杀手,就闪开,我来杀掉他!”胡客游侠又道。 “不!”丁哥儿再一次大声地道:“你要杀了他就先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胡客游侠冷笑着。 “是你把我捡来养大的,你当然可以再杀了我!”丁哥儿的泪水在流,他在哭着说道。 “好!我就先杀了你!”胡客游侠一声狞笑,西洋剑已经舞起,剑光煊煊一闪,已到了丁哥儿的面前,丁哥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呆了一样。胡客游侠击出了三剑,丁哥儿惨叫了三声,第一剑刺穿了他的左臂;第二剑刺穿了他的右臂,第三剑刺透了他的软胁。 惨叫之后,丁哥儿还是站在那里,血流了一地。 “你为什么不还手?”胡客游侠怒问道。 “你是我的义父,是你把我养大,我无以为报,便让你刺中三剑也是应该的。”丁哥儿悲伤地道。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饶了你吗?”胡客游侠说着,剑又抖起直奔丁哥儿的咽喉! “胡客!你说先杀我,你忘了吗?”我伏在地上叫了起来。 “我没有忘!”胡客游侠的剑猛然一拐,已从丁哥儿身旁擦过,直奔向了我,我一滚已躲过了一剑,他的第二剑又飞速而来,丁哥儿猛然一跳,又“当”地一声挡开了他的剑。 “你是找死!”胡客游侠怒道,举剑已奔向了丁哥而来。 “丁哥儿还手。”我生怕丁哥儿还做蠢事叫了起来:“他要杀你,已经不是你的义父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腿已麻,我一定会跃起去与胡客再斗上一场。 胡客游侠的一剑又已到了,丁哥儿的双目蓦然睁大,手中佩剑一迎,“当”地一声,已挡住了胡客的来剑。胡客游侠愣了一下,道了声“好”,手下再不留情,一剑剑直逼丁哥儿的要害。丁哥儿的剑也飞舞起来,与之对上了手。这一对师徒之战,便好似我与老老魔头那一战,互相知底,互相知根。战在一处但见剑光人影,似糊蝶般翩翩起舞,转瞬间便过了二十回合。 但丁哥儿到底是徒弟,他也到底是受了伤,他们的剑法虽然同出一辙,但是胡客的剑法却又快了许多,丁哥儿已经手忙脚乱了,一不留神,又被胡客一剑刺中了大腿,他“啊”了地声,手并不敢停下,强忍着痛,咬着牙努力抗衡! 我迅速地为我自己包扎了伤口,这条腿疼得钻了心。我攀扶着树,站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剑,定了定神,再看丁哥儿已被胡客游侠逼得坐到了地上。 我大喝一声,将所有的疼痛忘到了一边,纵身而上,剑也挥了出去。胡客游侠正要痛下杀手,这时不得不转身来对付我,丁哥儿强挣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们一前一后已将他围定。 虽然我们是两个人,但与胡客游侠也只堪堪匹敌,他的剑术极高且快若流星,而我和丁哥儿两人都受了伤,伤得都不轻,出手出剑之际难免要有些拖滞。但我与丁哥儿磨合了数年,这相互的默契自不是别人能比。 胡客游侠也感到了压力,他忽然大声问着:“丁哥儿,你怎么奶和别人联手对付你的义父呢?”丁哥儿不由得一愣,手下一慢,胡客游侠抓住这个时机,一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丁哥儿!”我惊得大叫一声,宝剑突然间已快了数十倍,到了胡客的身后,胡客游侠不得不拔出剑来,回身迎战我。丁哥儿没有倒下去,胡客的剑还差半分到他的心脏,他呆在那里,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一幕,泪水不知不觉间已挂落满腮,也忘了疼痛,任血染红全身。 “你卑鄙!”我边打边骂着。胡客游侠却哂然冷笑:“他太心软,所以才会上当!” 我无法听他狡辩,只想着能一剑刺穿他的心脏,但我不行,我的剑没凶的剑快,我的力气也不如他的气力大。 这世上似乎已没有人能击败胡客游侠的了,即使有,也不会是我了。 胡客游侠又是一剑,我手中的剑蓦然甩脱,因为他的剑已经缠上了我的手腕。 “嘿嘿!这一回没有人救你了!”胡客说着一招“风光无限”顷刻间把我逼入了绝路。 丁哥儿猛然一声怒喝,将全身的力汇聚到了剑端,一招举世之“大劈刺”已发了出来。 大劈刺是胡客游侠交与丁哥儿的两个绝招之一,我与他也练习过此招。面对着湖水,一剑下去,要将大湖之水一分为二,露出湖底,久久方能合上。这是威与力的一招,也是生与死的一招,绝少有人能够拦挡得住。 但胡客游侠拦挡的住,因为这一招是他教的。 胡客放下了我,回身去迎接丁哥儿最后一招,这一招充满了他的欢乐与痛苦,这一招充满了他的力量与衣愁,这一招充满了他的希望和无奈,同时这一招也充满了魔力。 胡客游侠知道怎么应付,他只要举剑一挡就可以挡住丁哥儿下劈的剑,同时一侧身剑顺势下滑,便可准确无误地刺入丁哥儿的下腹,刺一个透凉。但他并不想马上让丁哥儿死,他还想看一看丁哥儿还有什么本事,就象猫戏弄鼠一样。 所以,他挡住丁哥儿剑以后,并没有侧身,就站在那里,他要羞辱这个傻小子,告诉他,他永远也不会是师父的对的丁哥儿的剑劈下来“当”地一声已磕在胡客游侠的剑上,他的心往下一沉,这寄予希望的最后一击看来也失败了。 西洋剑会变曲,特别是像丁哥儿这样使劲儿地磕上经后,一定会发生大的弯曲,但胡客游侠并不需要躲,因为他对这种剑的特性了解得非常透彻,即使是弯曲也只是一瞬,唬弄不知情的人还行,却唬弄不了他,他知道,这剑只弯一下又会崩直,就象弹簧一样。 可是这一回他错了,他没有想到这剑没有崩直,连丁哥儿也没有想到,这剑弯了之后便击射了出去,根本没有反弹回来。因为这把剑断了,断成了两截。 断裂的剑头象弩箭一样直奔胡客游侠的咽喉,在他还得意的时候已经穿透了他的脖颈,从后面飞了出来。他“噢唔”了一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至死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他的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 丁哥儿也呆若木鸡,他的手中还拿着那把跟了他十多年,此刻已断了头的断剑,成了雕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我也瞠目结舌,忽然想起来,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意!”我喃喃地道:“这一定是天意,上天在一年前已经安排下了这一幕!” 一年前,东方太保用他的七星剑在太行山前断了这把西洋佩剑,当时我说过要找最好的铁匠把剑接上,并把这件事交给了崔玉郎,看来,崔玉郎并没有找到最好的铁匠,但是这把剑还是被接好了,接得看起来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剑断了一次便成了断剑,接得再好也不如原来。 丁哥儿仗着这把剑又惩了不少的微风,在方才,他还用此剑与东方太保交过手,东方太保手中正是七星剑,正是当年削断西洋剑的剑。一定是方才,这两把剑又发生了了摩擦,丁哥儿剑于是旧疮复发,有了裂痕。在关键的时候,这柄被打伤的剑救了他,也救了我们所有的人,却要了它第一个主人的命。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巧合总是天意安排,天意也总是以巧合出现! 七宝宫 第八节 摇光珍珠宫(一) 我们得到了玛瑙开阳宫的钥匙,又开始向摇光珍珠宫进发。 开阳宫一战,只剩下东方太保没有受伤,丁哥儿的伤势最为严重,虽然他不愿意,我还是让崔玉郎把他送下了山。 我的伤也不轻,好在都是外伤,我还挺得住,再说,我若走了,这唱主角的就不在了,戏也演不下去了。 摇光珍珠宫建在开阳宫之上,却是在另一个山头,再过了珍珠宫,那个最高的山头上就是七宝殿了。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珍珠宫的门口,这里早就有个人在等待,他就是那个自称是我连叔的连堂主。 “阿浑,你能闯到这里来的确不容易!”他依然嗄着声音,仿佛是在装假。 我看着他脸上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说不出的恶心。 他却在接着道:“别看你们闯得过那六座宫,却必将丧身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他,却问道:“连堂主,你难道也是女人吗?” “秋月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恼怒起来。 我笑道:“七杀门的女人才戴面具,堂主既然不是女人,戴什么面具?难道那张脸太丑,不敢让人看不成?” “秋月浑,你不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利,我戴不戴面具是我的事,你若能打败我,我的脸你自然可以看到,否则,你也出不了珍珠宫。”他倒是十分坦白地道。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灵儿却瞪着他,问道:“连堂主,今日这一战势所必然,也不知谁生谁死,在这之前,我想要你坦白告诉我几件事。” “好!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我一定告诉你,也免得你们还有遗憾。”他很是开明。 “我先来问你,我父亲是不是你害死的?”灵儿强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 “是的。”连堂主并不否认。 灵儿有些激动,但她还是镇定下来,接着问:“那么那个夜闯洪山寨的黑衣人也是你?” “是!”他答道。 “少林寺三生和尚也是受你指使的吗?”她问。 “是!”他还是答道。 “剑师庄惨案也是你一手制造的?”灵儿又问。 “不错!”连堂主答道:“我一直想得到那把匕首,却被独孤庆搅了。” 东方太保也激动起来,这件事他查了很久,一直都未查清楚。 “那么绿林帮的叛乱也是你挑起来的?”我问道。 “是!”他道:“七杀门早就想收服绿林帮,却一直没有成功。” “那么杀死我娘,劫走我爹的是不是你?”东方太保却问道。 连堂主看着东方太保,摇了摇头,道:“有的事是我做的,但有的事不是我做的。” “还有,少林寺的秘芨是不是你盗出来的?”我又问。 他愣了愣,才道:“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因为去盗书的并不是我一个人。”他答道。 “是山鬼还是三生和尚?”我又问。 他却道:“随你怎么猜吧!” 连堂主虽然在江湖上出没过,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我们也只了解他的七杀拳十分厉害。我却在一门绝技可以对付七杀拳,那就是大摔碑手。 我并没有参战,他们让我在旁边观战,我知道他们的好意,是以为我的伤很重。也好,我正好可以防备连堂主突下杀招。 此刻,也没有了什么江湖规矩,用东方太保和灵儿的话来说,七杀门的人,尤其是这个连堂主,早就该千刀万剐了。所以,一上手,东方太保、海妹与灵儿便围住了他。 连堂主使得是刀,是一把金丝大环刀。他的刀法很精妙,但并不威猛,反而极其取巧。在江湖上,以刀法见长的名家最多,最著名的是洛阳金刀门,但连堂主的刀法比洛阳金刀还要厉害,因为它少了一分威猛后,便多出了奇诡和阴毒。他的身法很潇洒,远比他的刀法好看得多。可是看着这身法,我怎么觉得如此熟悉?再看他的刀法,不由得也奇怪起来,在这之前,我绝对没有见过这种刀法,可是怎么越看便越是似曾相识。 连堂主的实力绝对不次于老黑魔,可是此刻怎么手上这般不利落,被三个人围着打得团团而转?我蓦然想了起来,不由得大喜道:“大家努把力,这魔头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受了伤,只怕伤得不轻!”此言一出,大家越发来了精神,仿佛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得到了无穷的鼓励,更加勇猛了。而相对的,这却让连堂主失去了信心,手下一慢,正被灵儿的飞抓抓住了胸口,他往后一挣,胸口的衣服扯了下来,他也逃脱了一劫,但随着碎布的纷飞,几张纸也纷纷飘落,其中正好有一页掉落在我的脚下。我拾起来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不正是我画的几个几何图形吗?是我送给丛林三老,被三老当成宝贝的数学题。这些数学题被连堂主从三老的手中抢过来,当成了武林秘芨,以为我的幻影飞龙便在其中呢! 那连堂主一个滚,十分狼狈地逃出了险境,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大刀忽然舞起,脚步奇怪地走着,又杀入了阵中。这一回,他的刀法大变,变得不可思议起来,砍出去的一刀不是划着三角,就是划着圆,一时间竟将东方太保等人搞得晕头转向。他的打法竟十分实用,左突右冲,硬是将东方太保、海妹与灵儿的包围圈扩大,互不相连。他却一会儿绕着东方太保砍一刀,一会儿绕着海妹削一下,一会儿又绕着灵儿劈一阵,那身法、那刀形就象是在作抛物线,又象是在画切边圆。 我怔了怔,看了看手里的纸,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个连堂主果然有些头脑,竟将我的几张满是几何图形和阿拉伯数字的纸,凭空猜测着,练成了一套刀法。他这一刀砍下去为何又拐了个弯呢?原来,那是一个数字“二”字,他这变一拐,却逼得海妹跳起老高,不然双腿就会被砍断。他那一刀提上来为何是转着半个圈?原来是一个倒写的数学“三”字,他这一上一下两个半圈,正好逼退了从后面杀来的灵儿与东方太保。他的脚步盘旋,分明是在划玫瑰弧。我不经暗暗惊叹,有心的人什么都可以练成武,无心的人便是有秘芨也研钻不透。想来,连堂主练成这一套举世无双的刀法一定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但别人不懂,我却懂,连堂主每一刀每一步我都猜得到。当连堂主滑到东方太保身边举起刀来时,我已喊了出来:“攻他的肩!”东方太保想都不想,马上攻他的双肩,连堂主那一招还未使完,就不得不撤招后飘,一刀撩向灵儿的脚。“攻他的背!”我又喊道。连堂主的背还没有暴露,灵儿就已经攻了过去,因为连堂主的这一招下去之后,必定会露出背来,所以连堂主没有用这一招便躲了开去,击向了海妹。“他的头!”我喊道。海妹也不及细想,一剑刺向她的头,连堂主根本没有来得及出招,已被逼得连退三步,一下子又陷入了被动。 连堂主终于知道,他的这一套自认为无敌的刀法,在我的面前根本拿不出手来,却又无可奈何,急切间,他只得重新使用自己的老刀法,因为这样最其马不会在招式还未使出就被人封杀。 连堂主十分被动,我想,如果他没有受伤,没有中毒,这三个人包括我上去,都恐怕难以是他的对手。他的刀与东方太保的剑“叮”地撞了一下,我的心中忽然一动,如果他不是使刀,而是使剑,那么这一套刀法变成剑法,又会是怎样呢?我蓦然想起了一个人,但又不能肯定。 那三个人又占了明显的上风,连堂主看来今日是难逃劫难了,同时他也下了狠心。 “小心!”我大喝一声,猛然跃起,一把推开吉灵儿,左掌随之拍出,“篷”地一声巨响,我倒退了数十步,而连堂主已经飞了出去,正撞在一块巨岩之上,摔落下来,刀也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噗地喷出。 七宝宫 第八节 摇光珍珠宫(二) 原来,他暗将真气运到了左手,准备发出致人死命的七杀拳,却被我即时发觉,对了一掌,那一掌便是纯正的少林大摔碑手。我偷看了少林秘芨《达摩手记》,这大摔碑手也偷偷地练成了。连堂主没有想到我还会大摔碑手,所以他吃了大亏,又受了伤,只怕这回是严重的内伤。 我也喘着粗气,跌坐在地,那大摔碑手太耗人的功力了,我本就经过了数阵厮杀,体力消耗了许多,此刻更是浑身虚脱了。 “你怎么样?”灵儿连忙过来扶我。 我向她摇了摇头,气喘吁吁地道:“没事,没事,只怕他已经不行了。” “你还替他着想?”灵儿不解地道。 我看了看东方太保,他和海妹也在为我担心,我向他笑了笑,道:“如果他不是受了伤,只怕现在我已经命归西天了。” “哈哈!你果然是个识实务之人。”连堂主惨笑着爬了起来,他这一笑立刻牵动了他的伤处,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咳嗽了几声,这才不解地问道:“秋月浑,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我当然知道。”我笑道:“因为你的伤还是年前我给你留下的,那一次你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吃了大亏。” “那一次你用幻影飞龙伤了我,也有十个月了,你怎么知道我的伤未好?”他还在不解地问着。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胸口衣服已被灵儿的飞抓抓破,露出了被我穿心匕首刺伤的左胸,那里是一片青紫,并且开始溃烂。我点了点头,道:“你用匕首刺入我的身体,我用同一把匕首又刺入了你的胸膛,别忘了我的血有剧毒,你不该先伤了我。” 连堂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黑寡妇已是天下少有的奇毒,再加上天魔星草的剧毒,两者混合,只怕是药王在世也解不了。” 他没有说错,我的身体里确实是这两种毒的混合。我还是赞叹道:“你能够活到现在,也是一个奇迹了。” 他却有些惨然道:“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也练过毒,七杀拳也是有毒的,但毒不过你的血;幸好我的功力还算深厚,还可以支持。” “即使你勉强活到现在,你也一定十分痛苦!”我道。 “不错!”他坦言道:“所以我一痛苦就恨你,就想杀掉你。” “你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杀我了。即使你没有挨我这一掌,你也活不过明年。”我肯定地道。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却又道:“所以,哪怕是死,我也要想方设法与你同归于尽!”他的话音刚落,人就飞了过来。他在用他最后的力量将我打倒。他很快,在大家都不在意地时候,已经冲了过来。他的双拳变成了墨黑色,还带着浓浓的腥味,他完全是在拼命,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要与我同归于尽。 我已经没有力量与他再对一掌,要想再凝聚真力汇成大摔碑手已经不可能了,就算可以也没有时间了。我只好来挨他这两拳,那毒或许毒不死我,但那力道有可能把我打碎。 人的最后一击往往是最可怕的。 东方太保突然冲到了我的前面,挡住了连堂主的路。连堂主完全可以一拳打飞太保,再一拳打中我。 “太保!”我们都惊呼起来。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连堂主即将打中东方太保的拳头忽然就停了下来。是他已经放弃了努力?还是他已没有了力气呢?或者是他不愿意打中东方太保呢?这问题容不得人来想,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在连堂主一顿的刹那,东方太保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就是现在想打,也打不出手了! 连堂主咆哮了一声,倒了下去,他临死的时候,只喊出了一句话:“作孽!我是作孽……”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这也仿佛是一个真理! 灵儿的手要去揭开连堂主的面具,我不由得大喊起来:“别!别动!” 他们都在奇怪地看着我,海妹不解地道:“为什么呢?难道你不想看到他的真面目吗?” “不!”我答道:“既然他不愿意别人揭开他的面具,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不遂他的心愿呢?” 灵儿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收回了手。 东方太保愣了愣,急走两步,猛然揭掉了那张面具,他呆立在那里,海妹与灵儿也呆立在那里。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因为我猜对了,他正是失踪了的大侠——万里花丛东方闪烁! 连堂主就是东方闪烁,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东方太保呆立在那里,已成了一个木头人,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难怪东方闪烁临死之际会说出那种话。 “你猜出了他就是东方闪烁?”灵儿问我。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道:“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的,他的刀法就是东方世家的回肠剑法,只不过略加改动成了刀法。他的声音一直就是装着腔调,他又戴着面具,是不想让人看出他是谁。” “我也明白了!”灵儿黯然地道。 东方太保猛地回过头来,眼中喷着火,问我:“你早就知道他是谁,是吗?” “不!”我答道,知道他误会了我,一边解释着:“我只是在刚才那一刻才想到。他本来可以一拳把你打倒,但他没有。虎毒不食子,这世上除了东方闪烁之外,还会有谁?” “可是我杀了他,他是我的父亲!”东方太保紧紧握着拳头,泪水流出了眼睛,那张本来十分坚毅的脸此刻也变得如此难看。“我杀了我的父亲!”他还在喃喃自语,仿佛已经麻木了。 “其实你也不必太自责!”灵儿安慰道:“你便不杀他,他还是会死的!而且会更痛苦。” “他该杀吗?”东方太保还在问着。 “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告诉他:“你的母亲是被七杀拳所杀的。” “你是说我母亲是被我父亲杀的吗?”东方太保怔在了那里,不相信我说得话。 我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不会,不会!你在骗我!”东方太保大声喊了起来:“我爹怎么会杀我娘,他是那么爱他,你们都在骗我!” “信不信由你!”我只能说道。 灵儿点了点头,道:“东方闪烁就是连堂主,在江湖上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他还偷了少林寺的秘笈,最终被你娘慕容容颜发觉。他见事情败露,只好杀人灭口,然后又与山鬼合谋,装作所有的事都是山鬼所作的,他也被山鬼掳去。这样是为他掩人耳目,一可以养他的伤,二来可以长时间地住在七星宫,一心一意守卫这座宫殿,三来,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还可以恢复他东方闪烁的面目,重回江湖。” “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东方太保怀疑地问。 灵儿看了看我,这才道:“你娘把你爹偷的武林秘芨和秋大哥的算术题一起藏在了梳妆盒里,在她临死前,让娇儿送给了秋大哥。当时我们没有猜透,现在明白了。” “我娘为什么会信任你呢?”东方太保不解地问我,仿佛还在妒忌。 灵儿笑了笑,我答道:“因为慕容容颜在年青时曾与皇甫飞凡爱过!” 只要爱过,就不会忘记! 东方太保与海妹还是欲哭无泪地站在那里,虽然东方闪烁该死,但他毕竟是他们的父亲,不该由东方太保来杀他。我知道,从此以后,东方太保将会背上一个永远也甩不脱的包袱。 这是天意?还是巧合?没人知道,但这却太残酷了。 “灵儿!这件事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不要传出去!”我却喊着道。 “我知道!”灵儿回答:“我会让另一个死人戴上这张面具,然后便说东方闪烁被害死在七杀门。他依然是一代大侠,东方世家依然是天下第一大世家。” 东方太保与海妹都没有答话,但我可以看得出他们的心情,有感激,也有信任,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荣誉,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的时候总要人用第二张面孔去得到她。 我忽然想了老魔头的话:“如今,江湖上许多名门世家就是从七杀门分裂出去的,他们已经有了威名,自然不会再提到以前。”看来,东方世家也是从七杀门分裂出去的,也许慕容世家、南宫世家都是从七杀门分裂出去的,只是他们比较幸运,不象东方世家这样,而有一个珍珠宫需要守卫。名门,这就是名门,名门的背后又有多少血腥!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世界上有哪一位皇帝、哪一位政治家,手中没有沾过血? 珍珠摇光宫内所藏的自然是一粒珍珠,所有的钥匙换来的只是这么一粒小小的珍珠!而这粒珍珠,就是打开七宝殿的钥匙! 七宝宫 第九节 山鬼(一) 七杀门主一定就是山鬼。 我们都这么猜测,因为只有他还没有露面,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是七杀门主呢? 可是七宝宫只剩下一位高手了,这位高手就应该是七杀门主。 山鬼也是七杀门的人,却不是七星宫的守卫。她的功力,比别人都要强得多,所以她一定就是七杀门主。 可是谁也没见过山鬼的模样,同样,谁也没见过七杀门主的模样。 七宝殿建在最高的山峰上,也与七星圣坛一样,殿前立着根很长的铁旗杆,上面飘着个旗子。那七宝殿依山而建,背靠着通天岩,倒是雄伟壮观。 我们到达七宝殿的时候,天正黄昏,时间还早。但太阳还未落下,月亮已经升起,在天边徘徊,就象是害羞的少女。 七宝殿前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到处种满了黄菊花,此刻已开成一片,仿佛一层厚厚的地毯,分外惹眼。 七宝殿的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人,两个都戴着面具的人。 有谁会想到七杀门主是个女流?她个子不高,体态瘦弱,一头乌黑的秀发使人怀疑她的年龄是不是很年青,但她举止端庄,发髻高挽,又应该是一位年岁不算小的妇人。这妇人穿着宽松的宫装,在晚风中飘飘若仙,那布料也是上好精锻,奇怪的是这位七杀门主喜欢黑,从头到脚一色青黑,连她的面具也是黑色,给人一种神秘的气氛。在女人中,喜欢黑颜色的并不多。 在她的后面站着的就是翩翩。 “你就是七杀门主吗?”我问道。 这黑衣妇人点了点头,答道:“我一直就在等着和你较量!” “为什么?”我问。 “你除了是个漂亮的男人外,我看不出你有哪一点比我强!”七杀门主的声音冷若冰霜:“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老门主便把位置传给了你,而没有传给我。” “可是现在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我说道。 她又点了点头,仿佛是理所当然一样地道:“这说明我比你强!” 我笑了起来,讽刺到:“你从一个孩子手上抢到不应该是你的东西,你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呢?” 她却并不惭愧,反而冷冷地道:“所以我放过了你,就是要等你长大以后,再与你较量!” “现在,你的手下全部被我剿灭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你难道不后悔吗?”我问。 她只哼了一声,道:“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得不到就毁灭,这也是我一惯的作风。” 我的心一寒,想不到这个女人还能够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你是山鬼吗?”海妹忽然问道。 七杀门主看了海妹一眼,幽幽地道:“萋萋芳草,山鬼嚎啕,不错,我就是山鬼,在七杀门,我是门主,出了七杀门,我就是山鬼。” 虽然我们都已想到,但从她嘴里承认,我们还是激动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全村的人?”海妹不由得怒问着。 “只要是帮助过秋浑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她冷酷无情地道。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魔鬼,一个让人心悸的女妖! “七杀门毁在你的手里,你难道不觉愧对祖宗吗?”我问道。 “哈哈!”她笑了起来,道:“只要能杀了你,我依然稳坐头领之位,依然可以重建七杀门。” “你不要妄想,今日我们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我凛然答道。 “哈哈!”她又大笑了起来,嘲讽道:“就凭你们四个,你们以为是我的对手吗?” 我怔住了,山鬼的实力可与刘海蟾争个短长,而我们又经过了数阵搏杀,能是她的对手吗? “哈哈!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你看看老夫是不是你的对手?”一个人大笑着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我们回身望去,不由得喜上眉梢。 “老头子?”山鬼的声音越发冰冷,仿佛是冻上了冰。 出来的正是老头子,七星盟主的老头子,也是皇甫月浑的亲爷爷——皇甫庄重。 “老头子人,我不在七星宫料理后事,跑到这里来作什么?”山鬼咬着牙的道。 老头子宛尔一笑,道:“七星盟解了体,七杀门留着实在叫人不安,老夫我想了想,觉得要荣皆荣,要枯皆枯。你说是不是?” “那只能说你七星盟无能!”山鬼恨恨地道:“你莫忘了你与我们老门主之间订立的约定。” “老夫当然没有忘,只要七杀门不在江湖上布雨兴风,七星盟便不得与七杀门为敌。”老头子缓缓地道。 “好!你记着就行,这二十多年来,七杀门从未有违约定,我想老头子也是堂堂武林盟主,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吧?”山鬼冷冷地道。 老头子长叹了口气,道:“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物是人非,你们老门主也已经不在了。” “难道她不在了,那约定就失效了不成?”山鬼问道。 “当然不会失效。”老头子道:“可是你并没有遵守她的协约。” 山鬼一愣,却道:“不错,我上任以后,的确作过几件事,但并没有与你们七星盟作对。我们只是与绿林帮有过几次交锋,当时,你们不也要铲除绿林帮吗?” “那么剑师庄的惨案你又如何解释?”老头子厉声问道。 “那……那只是连堂主违反门规,私自行动,并非七杀门主使。”山鬼狡辩着。 老头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刘海蟾呢?刘海蟾是谁伤的?你可不要说你不知道。” 山鬼一时哑口无言,答不出话来。 老头子冷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自你一掌七杀门,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图霸武林,只将七星盟当作肉中刺、眼中钉,老夫早就看透了你的诡计。” 山鬼忽然镇定了下来,嘲笑着道:“你能把我怎样?你想亲自与我动手吗?嘿嘿!只怕动起手来你还是要吃亏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在七星圣坛,你与秋月浑那小子打了一场,而且受了很重的内伤,我想天下就算有再好的圣药,你也不会在这几日之内就复员吧?再说你也老了,也不如原先了。” 她说得的确不错,老头子虽然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怕也是外强中干了,我真后悔在大汉阳峰打伤了他。 “你是怕老夫跟你动手,才这样说。”老头子笑道:“你不用自己安慰自己,你放心,有老夫的徒弟、孙儿在此,还不需要我老头子动手。” “就凭他们?”山鬼的声音里充满了嘲笑,也充满了自信。 “太保!”老头子却叫着东方太保的名字。 “徒儿在!”东方太保连忙应着。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好象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人。” 东方太保的脸一红,嗫嚅道:“师父见笑了。” “你知道你为何没有受伤吗?”老头子问。 “还请师父明示。”东方太保恭敬地请教着。 “这并不是因为你的本事比别人好。”老头子道:“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过劲敌,你还没有经历过大阵。” “是!”东方太保点着头。 老头子接着道:“独孤庆的剑法是天下第一的,但却被王不安打败;朴海婆位列二魔之一,却被项冲一剑穿心;霍山翁从未遇到过敌手,但还是败在了自己徒弟的手上;而胡客游侠更是绝无仅有的世外高人,也死在了丁哥儿的剑下。”他数着这些人物,知道得那么清楚,显然是在来的时候遇上了料理后事的崔玉郎,这些都是崔玉郎告诉他的。他又看了看东方太保,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东方太保没有答话,他在沉思。 老头子点了点头,又道:“其实这天下从没有常胜将军,也从没有不败的武功,只要你有勇气和信心,坚忍不拔的毅力,任何对手都可以打败。” “是!”东方太保点着头,我也点着头。 “练剑的人更要具备这些,只有具备了这些,才可以到达剑的最上境。”老头子道。 “剑的最上境?”东方太保还从未听说过。 “是的!”老头子道:“到达了剑的上境,便是手中没有剑,也会战无不克。” “我知道了。”东方太保好象是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老头子又道:“王不安、项冲他们之所以能战败对手,是因为他们都到达了剑的最上境。他们的基本功都不如你,他们能达到,你一定也能达到。” “我明白了。”东方太保点点头,坚定地道:“师父,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只要他们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得到。” 老头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着头应着:“我相信你。” 七宝宫 第九节 山鬼(二) “老头子是让你来送死!”山鬼嘲笑着道:“就凭你那两下子,跟我还差得远。” 东方太保却不以为然地道:“我师父说我能打败你,我就一定能够打败你。” “你以为我会跟你这下后生晚辈动手吗?”山鬼冷笑着,叫道:“翩翩,你去教训他!” “是!”翩翩答应了一声,举剑走了过来。 我的一颗心就要跳出胸口,可是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脸掩藏在面具之下,不知是不是也在看我。 翩翩就象是一支木偶来到了东方太保的面前,也没有答话,剑就刺了出去,但是她的剑是那么软弱,那么无力,以至于东方太保只一磕便撒手飞了出去,她呆立在了那里。 “没用!”山鬼怒叱了一声,骂道:“我看你是被那个人把你的魂勾走了,白白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翩翩一句话没有回答,只低着头,看着地。 我忍不住就要开口,蓦然觉得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我转过脸,看到了灵儿的脸。 “滚到后面去!”山鬼不快地吼了一句。 翩翩默默地又走到了她的身后,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向我扫来,一下子便与我的目光对撞,那眼神是如此的无奈,如此的忧郁和悲哀。 山鬼拖地的袍袖只一煽,东方太保便翻了出去,他根本就近不了山鬼的身。 但东方太保还是纵了上去,剑也围住了山鬼的身体,施展开了他的无影剑法。 山鬼穿着那件宽松的宫装,就仿佛是一个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般滑稽。如果是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别说比武,便是走路也走不开的。但山鬼的步伐绝对稳健,她的身形也绝对迅捷,每一步每一招都从从容容,飘飘洒洒,一丝也无拖泥带水之感。她的武器是她那两只拖在地上又大又宽的袍袖,挥舞出去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人透不过气。在这大袖之中藏着她的手,那是一双白玉葱葱的手,这双手应该是拿绣花针,在锦架边刺绣的,可是现在去是用来杀人。 东方太保虽然剑术精妙,但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未过十招,已被山鬼一掌拍中,口吐着鲜血飞了出来。 “罗刹掌!”老头子不由得叫出声来,叹道为:“没想到,你也练成了罗刹功。” “你没想到的事还很多。”山鬼说着已欺身到了东方太保的身侧,举掌拍向他的天灵盖。老头子往上一跃,挡在了她的面前,双掌迎出,“啪”的一声,两人一合即分,山鬼一飘,又回到了原处,嘴边挂着冷笑:“你的错骨易筋功也不错嘛!” 老头子只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海妹早已扶起了东方太保,焦急地大声喊着:“太保!太保!你怎么样了?”而太保似乎是昏了过去,他的嘴角还带着血,看来伤得不轻。本来我们四个人只他一人未伤,现在他也伤了。 “山鬼!你纳命来吧!”海妹大喝了一声,已一剑刺了过去,但还未近身,山鬼空中一掌,正打在她的胸口,她也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回来,连手中的剑也出脱了去。 “就凭你,想报仇还早得很!”山鬼冷冷地道。 我抢过去抱住了海妹,她一口血没有忍住,也喷了出来。 东方太保蓦然站起,沉声问着我:“大哥,王不安是怎样战败得独孤庆?” 我愣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他把自己的眼睛蒙住了。” “好!”他答了一声,“咝”地便从衣角扯下了一块布,道:“大哥!就请你帮我绑住眼睛!” 我越发奇怪,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也要跟王不安学习。 老头子却在旁边不住地点头。 “你睁着眼都不是我的对手,绑着眼更不会是了。”山鬼揶喻着。 “不!”东方太保一本正经地答道:“有的人睁着眼看不到的东西,闭着眼却能够看到,就象是瞎子,凡是瞎子,他别的感官都要比任何人灵敏十倍、百倍,尤其是他们的心!” “好!你既然愿意作瞎子,我就成全你!”山鬼冷笑一声,一双手竟从大袖中伸了出来,手指上竟都蓄着三寸长的指甲,那指甲磨得尖尖,还涂了层凤仙花汁,直戳东方太保的双目。 “小心!”我不由得惊叫起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所以这一切又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 东方太保没有躲,如果他是睁着眼睛,他一定会本能地去躲,而且一定会躲过。可是现在他没有躲,因为他已不知道躲,他看不见。 山鬼的两只手指一下子便戳入了东方太保的眼睛,她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容易得手,容易得就好象翻个手背一样。 可是这么容易,她也换来了代价,一个不小的代价! 东方太保的宝剑象电一样已经刺入了山鬼的腹部,剑尖直从她后背那宽大的宫装上透了出来。 “啊!”山鬼一声惨叫,缩回手又拍了出去,正拍在太保的双肩,东方太保又飞了出去,象石头一样地飞了出去。但是他还紧握着他的剑,自从这把七星剑失去过一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让它失去过。 山鬼的肠子流了出来。 “太保!”几乎是所有的人蓦然惊醒,老头子已抢先一步,抱住了双目滴血的东方太保。 “太保,你这是何苦!何苦呢?”他老迈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我一直以为东方太保要和王不安学,是为了让自己凝住神思,快些静下心来,好进入到剑的境中去。也许老头子也这么猜想。 可是,隹也没有想到,他竟用自己的一双眼睛,却换取这一次的胜利。他成功了,比王不安快了百倍便结束了战斗,可是从此他再也看不到光明。 “太保!”海妹已经醒转来,嚎啕一声,已扑了过去。 “不要哭,不要哭!”东方太保紧紧握住海妹的手,用微弱的声音道:“我还没有死,我不会死。” “你不该这么自残!”我不由得叹息一声,幽幽地道:“你就是不失去眼睛也可以战胜她的。” 东方太保却笑了,那是苦笑。只听他道:“我还留着这双眼睛干什么?还看这丑恶的世界吗?你知道我心里负着多大的罪吗?一双眼睛换取我的罪恶,难道不值吗?我早就想自残了,可是却对自己下不了手。” 我默然了,不知是悲怆还是苍凉一直在充斥着我的周身。我知道,东方太保还是在为自己杀了自己的父亲而内疚,那份内疚在他来说已变成了罪恶,也许他认为失去双眼可以洗刷自己的罪恶。他是个恩怨分明、有豪气的青年,他的路还很长,我只能默默地祝福,但愿他以后能够幸福。 “哈哈!”山鬼忽然暴笑起来,狂叫着:“你们以为你们赢了吗?你们在作梦!” “黑寡妇!”老头子猛然一惊,人已象大鹏一样掠起,直扑向山鬼。虽然身负致命之伤,山鬼依然手盘着她的肠子,风一样地躲了过去,但还是慢了一步,头上的面具却被老头子摘了下来。 “是你?”老头子仿佛是看到了鬼魂一样,愣在了那里。 山鬼的整个面容呈现在我的面前,这是一张绝对美丽的面孔,美丽得仿佛是一朵典雅的黄菊花,只是那脸色太过苍白,就象是画中依偎在虎豹身边的山鬼。 山鬼虽然已被鲜血染透,但她仿佛没有感受到痛,她还在冷酷地嘲笑着:“老头子,你总算明白了,不错!你们都中了黑寡妇之毒。” 老头子站在那里,面容已经黑紫,不仅是他,灵儿、东方太保与海妹也倒下去,只有我这个被毒曾浸过的人还站着,若无其事。 “四十年前,就是你娘黄菊花用这种毒害死老夫一家七十八口人,对吗?”老头子依然沉声问着。 “不错!”山鬼毫不否认。 “她为什么这么做?” “得不到就毁灭,这也是她的作风!”山鬼冷笑着:“谁叫你当初爱得不是她,而是李莫愁!” 看来,老头子与七杀门老门主黄菊花之间又有着一断感情纠葛,我却不愿意再听,因为,我正眼见着我的妻子和朋友死去。 “山鬼!你如果想活命,赶快把解药拿出来!”我威逼着,因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算是活人。 “你以为我会把解药给你吗?”她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凄惨,道:“当初我本想以此毒不知不觉地毒死你,谁知你却命大福大,不仅没有被毒死,连你一出世就带在身上的败血症也治好了,而且还逃出了月亮谷。你以为我还会把解药给你吗?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便是杀不了你,也带你几个朋友同去,也不冤枉。” “你……你未免太狠毒了!”我愤怒地要发了狂。 “你莫忘了,最毒莫过妇人心!”她却得意地笑着。 老头子渐渐倒了下去,他没有报得了仇,自己也将要死在黑寡妇之毒下。 “爷爷!”我终于喊了一声,扑过去扶住了他,他却手指着山鬼,口中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浑!我这里有解药。”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翩翩忽然开口说道。 我一愣,马上如获甘霖,跳了起来,身她奔去,一边喊着:“快给我!”我知道,她不会拒绝的,她就是拒绝谁也不会拒绝我的。 “你敢背叛我?”山鬼怒喝一声,猛然一掌,打向翩翩。 “不!”我大叫着扑到,但还是晚了一步,山鬼就站在翩翩的身边,她的掌太快,一掌已经拍在了翩翩的胸口。翩翩惨叫了一声,横飞了去来,我腾空跃起,将她已然抱住,依然在空中向山鬼踢去,还是那一招在汉阳峰使用过的天魔腿。 山鬼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七宝宫 第九节 山鬼(三) 我紧紧抱住翩翩,把她贴在自己的胸口,就象是抱着个受伤的孩子。她的身体颤抖着,但手却紧紧抓着我。 “翩翩!翩翩!”我急切地呼唤着,猛地摘下了她的面具。哦!这张脸还是如此得美貌,还是如此得动人,只是又苍白了些,又憔悴了些。 “浑……阿浑!”她颤微微地叫着我,睁开了眼睛。 “我在这里!”我柔声告诉她。 “那解药是我从她……她那里骗来的。”她笑着,就象一朵惨淡的百合花。哦!翩翩!我的翩翩!她原来回到山鬼这里,是为了替我骗取黑寡妇的解药。 “我知道。”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药就在我的怀里。”她告诉我:“快……快拿去救人,不然就……就来不及了。” 我愣了愣,从她的怀里取出个瓷瓶子。 “一人一粒,正好四粒。”她道:“快……快去,不能超过一柱香。” 我迟疑了一下,把她平放在了地上,道:“好!我就去救人人,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等着我!”说着,飞身纵到老头子的身边,从瓶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也不管许多,撬开他的嘴就喂了下去。如此炮制,也让灵儿"奇"书"网-Q'i's'u'u'.'C'o'm"、海妹与东方太保服了。我又怕他们没有吞下,用瓶子接了一瓶山泉,给他们灌下,看看他们的面色逐渐红润,这才放下心来。 “浑……阿浑!”翩翩忽然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叫着我的名字。 “我在这里!”我丢开众人,连忙跑过去抱住了她,只见她的脸上也黑紫了起来。我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先忍一忍,我来帮你运功!”说着一只手已抵在了她的灵台。 “别!”她连忙阻止:“没用的,我被她打散了真气,也中了黑寡妇之毒。” “什么?”我愣住了。 “我只有四粒解药。”她苦笑着。 “我去找!”我说着马上就要到山鬼的身上去翻。 “别去!”翩翩又拦住了我,叹了口气道:“没有用的,她也只有那四粒解药,三年才能制成一粒。” 我呆若木鸡,经不住柔肠寸断:“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埋怨着,心痛地说着。 她笑了笑,艰难地伸出手来,摸着我的脸:“不!我不能让你左右为难!” 泪水不知不觉已挂满了我的两腮。 “别……别为我难过!”翩翩擦着我的眼泪,喃喃地道:“你说过,人活着要多想想快乐的事。还记得那首歌吗?再为我唱首歌好吗?”她恳求着。 我点了点头,忍住心头无限的悲伤,低声唱了起来:“如果秋天已经来临,你就和我一起看风景;如果长夜依然漫漫,我就陪你等到黎明;如果你在天涯飘零,就不要忘了我的歌声,请跟着我尽情地欢唱,唱出我们的真情;啦……” 我的泪水还在不休止地流,我的目光望似熟睡过去的翩翩,大脑却在回忆着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美好的夜晚,想起了蓝关前初遇的翩翩,想起了洪山下狡诈的翩翩,起了慕容世家献身的翩翩,起起了河北郡吹排箫的翩翩,想起了常州城共缠绵的翩翩,起起了汉水边充满忧郁的翩翩……。 “阿浑,别再离开我,别……别再离开我!”她仿佛梦呓一般说着,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会再离开你!”我说着把她更加搂紧,将脸贴到了她的脸,温柔地告诉她:“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她听到了,眼睛缓缓地睁开来看了我一眼,又菀尔地一笑,用极低的声音神秘地道:“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有了……”她的话没有说完了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也垂了下去。 我越发地把她贴到我的胸口。 翩翩终于离开我走了,带着她的欢乐与悲哀永远地走了。她也带走了她要告诉我的秘密,带走了我破碎的心。 爱过,翩翩爱过,刻骨铭心地爱过,她已经了无遗憾。 只要是爱过,我就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 七宝宫 第十节 七宝殿(一) “她走了!”良久之后,传来了灵儿沙哑的声音,她哭了,她一定是哭了,我没有回头就可以猜出来。 我没有回答,怀里还抱着翩翩冰冷的尸体,这才发觉夜早已降临,一轮明月已经挂上了树梢。 “她曾经问我可以不可以接受她,我同意了!”灵儿低声告诉我:“我想,你也会同意的,就在她的墓碑上刻上‘皇甫氏月浑夫人翩翩之墓’,你看如何?” 我转过身,看到了灵儿憔悴的身形,清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感激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老头子也已经站了起来,望着地上倒在血泊中的山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作孽,她作孽太多,才会死得这样惨。阿浑,虽然老夫十分恨她,但死者已矣,你也应该以母亡礼葬了她。” 我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就是你的母亲!”他道。 我怔住了,怎么会?又怎么可能呢?她这般仇视我,怎么会是我的母亲?世上哪里有母亲害儿子的道理。不仅是我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她的确是你的母亲!”老头子肯定道:“她的相貌不会错,这世上没有那么象的人,何况她也是黄菊花的女儿。” “那当初那死去的飞月公主又是谁?”灵儿问了起来。 “当初那个人一定是假冒的。”老头子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老夫一直想不通,现在想来一定是这样了,她以别人假冒瞒过天下人,自己却逃回七杀门,所以她才会如此痛恨老夫!” 我不知所措,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绝不亚于当初东方太保揭开连堂主面具时的那一刻,我的整个人麻木了。 “不!她不是你娘!”又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众人顺声望去,不知何时月清和尚已经来到了这里,他的身边便是妙手神偷一枝梅。 “你说她不是飞月公主?”不等我们问他们怎么赶到的七宝殿,老头子已急不可耐地问了起来。 “她不是!”月清和尚肯定地道。 “她不是黄菊花的女儿怎么能够当上七杀门主?”老头子越发疑惑。 “她是黄菊花的女儿!”月清道。 他的话把我们都搞糊涂了。 月清看了看大家,这才缓缓道:“她是黄菊花的主人,但不是飞月公主。” “你能不能说明白些?”我几乎恨死了他的吞吞吐吐。 月清看了我一眼,这才解释道:“黄菊花有两个女儿,大的叫黄飞月,小的叫黄飞星,她就是黄飞星。” 我们又是一怔,老头子开始颤抖起来,他的脸色变得也极为难看:“你……你该不会说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吧?”他嗄着声问。 “不错,她们就是孪生姐妹。” 老头子仿佛是挨了当头一棒,怔在那里,陈年往事一股恼地浮现出来,所有的谜一下子迎刃而解,可是现在解开这个谜是不是太晚了呢? “你……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他颤声问道。 月清和尚看了看我,一声不响地脱下了麻鞋,又脱下了袜子,坐在地上伸出了左脚,道:“阿浑,你举个火把仔细看一看。” 我从一枝梅手中接过火把,以那脚上一照,不由得惊呆了,他的脚底也与我一样地写了个“月”字。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跳起来,不解地问。 “你还记不记得贫僧之师一尘长老临终前的偈语?”他问。 我点了点头,念了起来:“不即不离,若即若离;不兄不弟,羞煞棠棣。”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指着月清问道:“难道……难道我们是……”我没有猜下去,因为我简直不敢猜下去。 月清却点了点头,肯定地道:“不错,你猜得并不错,贫僧与你本就是兄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此言一出,人们越发疑惑起来。 老头子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纷乱的思绪,现在他平空的又多出了个孙子,怎么能不让他激动:“你能不能从头说起?” 月清点点头,重新穿好袜子,穿上了鞋,这才娓娓地道来:“家师一尘俗名为白英,是白朴之弟,因与侄儿皇甫非凡争宠,倍觉惭愧,这才出家修行。皇甫非凡是当世之俊杰,自然让天下许多女子爱慕,而他却邂逅了七杀门的飞月公主,两个人一见钟情。”月清若跟我一样是皇甫非凡之子,本不应该在话语中名目张胆地提到父亲的名讳,但他是出家人,跳出了五伦之外,就算提到,也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这正说明了他心中只有一个空。“飞月有个孪生的妹妹飞星,也爱慕上了皇甫非凡,但是皇甫心中只有飞月,而无飞星,将飞星也当成了飞月,那飞星便借飞月之名与之幽会,不久便怀了身孕,她无脸面回七杀门,远避深山,在旷野里生下一子,便是贫僧。” “哦!”大家都恍然大悟,看了看地上身死的黄飞星,简直就不能把她与月清和尚联系在一起。 “那一日一尘大师正好采药至此,便将遗弃于野的孩子带回了空山寺。在飞星远避之际,皇甫非凡已与飞月在七杀门名正言顺地成了婚。那时,七杀门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人人欲诛之而后快,而皇甫非凡之父又是武林盟主,为了了断这场劫难,皇甫非凡两头劝说,使七杀门与七星盟定约于岳阳楼。但黄飞星却忌恨飞月公主夺走她的恋人;同时也恨皇甫非凡移情别恋,于是在定约之前,假冒飞月公主,重开杀戒,从而才倒至了众所周知的那桩悲剧。” 月清并没有把那桩惨剧说出来,是因为老头子在这里。但是此刻,老头子已是老泪纵横,悔恨不已了。“老夫枉杀了凡儿!枉杀了凡儿!”他大叫起来,声音嘶心裂腑,断人心肠,却又似发了疯一般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夫一生自命公正无私,无愧于天地,却自己逼死了自己的儿子,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也罢!”说着一头撞向旁边的一块巨石,我就在他的旁边,急忙抱住了他的腰。他还是撞到了石头上,没有运真气,撞得头破血流,却没有死。 “师父!”东方太保不由得也喊了一声,若不是眼睛看不见了,他一定扑了过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月清朗声颂道:“老施主只求一死,又有何颜面去见死去的冤魂?”他没有叫老头子作爷爷,只称老施主,便已是万分尊敬了。 月清的话果然吓住了老头子,他愣愣地望着月清,不明白这个孙子还有什么大道理。 “阿弥陀佛!”月清又颂了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老施主就算是死了,皇甫非凡活转不过来。与其这般死之无意,老施主不如以有生之年多行行善事,也好赎一赎自己的罪过,来世重修正果。” 他果然是一个行走八方的和尚,说出的话也这般带着佛理,无处不在劝人为善,无处不在劝人修世。 老头子沉默了,他显然是被月清和尚说服了,象他这样老人家,是很容易被月清的话打动的。 “后来呢?”灵儿忍不住又问道。 “后来飞月公主在白朴的保护之下被送到了空山寺,在那里生下了秋月浑。”月清接着道:“家师一看到飞月公主就记起了飞星公主,所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家师清楚。他也是在临终之前才说与贫僧知道的。” “他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呢?”灵儿又问。 “阿弥陀佛!”月清颂了一声叹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若没有真凭实据说出去又有谁信?便是说出去,大错也已酿成,无法挽回,只怕那无辜的孩子必遭毒手,许多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满意地道。 月清又颂了一声佛号,这才道:“你我虽是兄弟,但你艺业已成,贫僧又怎知你是不是一样有佛心呢?你若忌恨过去,以你的本事与聪明才智,只怕要在江湖上再造杀劫了,贫僧为天下生灵着想,谅你也不会怪罪吧!” 他说得是那么有理,我根本无法生气。于是又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说出来呢?” “大劫已过,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他倒是满有道理。 凭空地秋月浑又多出个兄长,我不由得也喜上眉梢,倒是愿意与月清和尚多亲多近,无奈人家出家人,把什么都看空了,只怕把我这个兄弟也看空了。但我还是涎着脸道:“我说你怎么对我这般好,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兄弟。算了,既然你是我的兄长,你救了我许多次命,我也不用报答你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性命理所当然,你本就不用报答贫僧!”他却道。 我气得笑了出来,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的七杀门吗?” “你一出生便患有顽疾,但师父还是把你养到了三岁,后来有一日你便突然失了踪,师父找了数年也未曾找到,直到临终前你才回到空山寺。”他道,我却依然不明白。他却分析着:“想来当初你是被七杀门主黄菊花抱走了,她一定是从白朴处得到的消息!” “那她为何不把你一起抱来!”我问。 月清笑了笑,道:“他并不知道贫僧也是皇甫飞凡之子,这天下除了飞星公主自己和一尘长老之外,没人知晓。贫僧若是不说你也不会知道。” “确实如此。”我答道:“你叫月清,我叫月浑,难怪独孤庆说我和你长得很象,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了。” “贫僧叫月清,是因为出生在月圆之夜!”他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七宝宫 第十节 七宝殿(二) 七宝殿的大门被推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摆设,正对门一座雪白的影墙,既是一座墙,也是一块岩壁,便是通天岩被劈成整齐的一堵岩壁。门口那根旗杆的影子,现在正清晰地映在影墙上。看来七宝殿与七星圣坛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机关所在就是这座影墙。 我的手里紧握着珍珠宫里取出的那颗珍珠,既然这是开启机关的法门,这珍珠一定也是与七星宫的七颗宝珠一样,需要镶入到那墙上去的。只是那墙平整的如一张白纸,镶到哪里去?又怎样镶入呢? “梅大哥,这是不是还要你的帮忙?”灵儿笑着问着一枝梅。 一枝梅假装不懂,一本正经地道:“我帮忙?我帮什么忙?我只不过和所有的人一样,是来看热闹的。” “好了,梅大哥,你别要我着急了,快把麒麟角取出来吧?”我恳求着。 他笑了起来,道:“哎!我怎么忍心拒绝你这么可爱的小子要求呢?不过……” “不过怎样?”我忙问:“是不是还需要我请你喝一顿酒?” “那是自然的。”他说:“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麒麟角我是从少林判僧三生和尚处偷来的,当时也受了不少惊吓,自然不舍得示于人,但谁叫你是我的朋友,也罢,我便借你用一次,你记住啊,这是借,不是给你。你用完后就要还我,不能象上次凤凰翎一样被毁了!”他道。 “麒麟角是少林之物,你应该归还少林!”灵儿说道。 “那我不管。”一枝梅认真地道:“我是从三生身上得到的,不是从少林寺偷来的,他要找就去找三生要,不要找我。” “你以为他们不会找你要吗?”我道:“只怕你保也保不住,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窥视你呢!” “那是我的事。”他确实有些担忧,忽然眼珠一转,道:“哼,若不是为了你,我这把麒麟角也不会显露出来,别人也不会知道,也不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你如果够朋友,就应该为我分担一些忧愁!” 我笑了起来,问道:“你要我怎么分担?” “你就不应该借麒麟角,你应该想着得到麒麟角。”他道:“只有你得到了麒麟角,天下才没有人敢从你身上打主意,你如果愿意,随你送给谁,便是还给少林寺我也不管。” “你愿意把它送给我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会变得如此大方。 “你想得美!”他揶喻了一句。 “那你说我怎么得到它呢?”我问着他。 “换!”他答道:“当然是换,以物易物。” “换?”我愣住了:“用什么换?” “你的剑,你的飞龙剑!”他道。 我怔住了,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谁都知道,相思野龙身上有三件宝。”他幽幽地说着:“一是举世无双的英俊相貌,这件宝我是得不到了。幸好你还有穿心匕首与飞龙剑。不过穿心匕首是你的护身之器,也是你的保护神,我当然不好强人所难。这把飞龙剑却不一样,它本来就是我的,只是因为剑师庄出了事,我怕会担祸,才出脱了,没想到却让你得到,现在给我也是物归原主,你又得到了你想要的麒麟角,你说呢?” 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又是气又是恨又没有办法。 “一枝梅,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灵儿不由得骂了起来:“这把剑是大哥名正言顺从南阳剑商手中买的,怎么会是你的呢?当初为了这把剑,惹出了多少麻烦?如今祸事已去,你倒是想得美。” “这些我不管!”他却死皮赖脸地道:“我只问他换不换?” 灵儿眼珠也转了转,忽然笑道:“你的宝贝都是偷来的,你就是不给,我们也可以……”她没有说下去,但话意已经点明。 “你也要偷?”一枝梅笑了起来。 “偷不到就抢!”灵儿也笑了起来。 “不会吧!”一枝梅却肯定地道:“我和小秋是朋友,他不会连朋友都抢吧?小秋,你说是吧?” 我愣了愣,已然摘下了飞龙剑,虽说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双手递了过去,道:“好!我就跟你换!” “大哥!”不仅是灵儿,海妹也叫出声来。 “这就对了。”一枝梅却十分坦然地接过剑,一边抚摸一边嘲笑着灵儿道:“你这个鬼丫头就是小气,看看你相公,这才是男儿本色。唉!其实这把剑他留着还有什么用呢?他马上就要得到禹王剑了。” 灵儿愣了愣,没有答话。 麒麟角也到了我的手中,我愣住了。这也是一支枪还是一支手枪,因为呈鹿角的样子,怪不得会命名为麒麟角。但是仔细看过又试过一番后,我才知道这并不是手枪,这只是一种象手枪一样,用来发射暗器的机簧装置。手枪何尝不也是这种装置呢? 麒麟角并不能发射子弹,它发射的是珍珠,是我手中紧握的那粒闪亮的珍珠。 “天狗吞月了!”随着海妹一声唤,月食开始了。 我没有去看月食的过程,而是仅盯着雪白的壁墙,那根旗杆的影子缓缓在动,但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月食还在慢慢地发生,灵儿却来了灵机,提示道:“大哥,你换个位置?” 我一怔,从大殿这头一步步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然后停在门口站住了。墙上还是那个影子,那影子还在缓缓移动,可是我的眼前却看到的却是一条龙,一条映在影壁上的龙,那龙也随着月食的进行在摇头摆尾,仿佛活了一般。 我还是没有看出来机关,所有的影象又全部消失,内外一片漆黑,——天狗把月亮全部吞没了。 但是不久,天狗又在吐月亮了,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影壁上的龙又出现了,依然随着月食的消失活灵活现地晃动,可是为什么那眼睛没有?为什么只有那一个地方始终不动?我终于发现了,原来这机关的所在就是龙的眼睛。我再不犹豫,举起麒麟角已然瞄准,只一扳,便发出“砰”地一响,那粒珍珠象电光一样已镶入了影墙之中,正镶在龙的眼眶中。 龙活了,简直就跟活的一模一样。什么是画龙点睛?这就是。 所有的影象又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根孤单单的旗杆的影子。 “嘎嘎嘎”地却从地底传来机关发动的声响,那道影壁开了一道门,一道通往通天岩内部的门。 “在这里!”人们惊呼着,过来,我举起火把走在前面,进入了门内,这是一条很长的秘道,一直向下通去,前面又是一座门,一座亮闪闪镶满珍珠的门,我推了推,纹丝不动,那门中开着个大锁孔,应该是用钥匙打开的。 “用玛瑙钥匙试一试!”灵儿道。 我取过玛瑙钥匙插入孔中一扭,里面发出“咔”地一声,这门自动开了。我不由喜出望外,又往里走,又是一道门,一道装饰着玛瑙的门,我用砗磲钥匙打开来。里面还有门,是一道砗磲壳装饰的门,我用玫瑰钥匙打开;里面又有一道玉制的门,我用琉璃钥匙打开;还有琉璃门,海妹又用淳于烈的富豪剑打开。于是,我们终于走到了藏宝的小屋里,屋里有三件宝物:金弓、金箭、金丝链! 金弓是一张硕大无比的大弓,足有一人高,弓背粗若拳头,上面雕龙绘凤,也不知何木制成;弓弦有如拇指粗细,紧紧崩直,仿佛是根金棍。金箭也很特别,比一般的箭要长,要粗也要大,它是通身一体,并不分箭头、箭身与箭尾,前面利如矛头,带着倒钩,后面捶着雕翎,掌握平衡,金箭只有一只。金丝链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条不知何物作成的绳子,有三丈余长,盘成一卷。 “此弓名曰震天弓!”老头子抚摸着这张弓,告诉我:“它重一百零八斤,平常人莫说拉开,便是举也举不起。”然后他又拿起那只箭道:“此箭名曰震天箭,只要是躲将出去,无物可阻,遇石穿石,遇木穿木,可飞一百八十里。”最后,他又指着那卷蝇子道:“此物名曰水海金龙筋,柔韧无比,任何利器也砍之不断,传说是北海金蛟龙的筋抽出来的。” “前辈怎知得如此清楚?”一枝梅问道,他最喜爱神奇的兵器,自然要问。 老头子笑了笑道:“老夫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而矣,这些还是老夫少年时无意从一卷记载古兵器的书中读到的。” “什么书?”一枝梅追问道。 “你是不是想看那本书后,去将书中的武器全部盗来?”老头子问道。 “前辈说哪里话。”一枝梅面红耳赤地嗫嚅着,这正掩示不了他的贪心。 “哈哈!”老头子笑了起来道:“那书并无名字,是一残卷,介绍的都是些早已失传的武器,你便是想偷也偷不到了。” “原来是这样。”一枝梅很是懊丧。 “这金弓金箭金丝链是不是还有什么故事呢?”灵儿不由得问道。 “当然有!”老头子点了点头讲了起来:“上古时,黄帝与蚩尤**中原,蚩尤有一金雕,可吐出五彩光环,使人迷惑无力,而被其吞噬,黄帝因此而大败,恰遇东游的广成子,广成子便往北海斩杀了金蛟龙,取其骨作成弓,取其角作成箭,取其筋作成蝇,交与黄帝。那箭只有三只,黄帝取其一射杀了金雕。后来蚩尤大败,任何绳索也缚之不住,黄帝又用这绳缚之,才将之斩杀,统一了天下。” “那么那么还有一只箭哪里去了?”灵儿又问。 “到殷纣王之时,这震天弓与震天箭落在了陈塘关太守李靖手中,因无人能拉开此弓,便被供在祭祠内,那李靖有个三儿子名曰哪吒,极有神力,一日游玩至此,拉开了震天弓,放出了一支震天箭,正巧射杀了骷髅山石玑娘娘,为民除去一害。自此震天箭便只剩下一支。” “原来如此!”众人一齐点头。 我听得津津有味,却也知道这是传说,并不当真。不过这弓箭如此秘藏,一定有它神奇之处。 “我就不信你的话。”一枝梅说道:“看我给你拉开弓看一看!”他说着,就去拿金弓,谁知并没有拿起来:“哟,倒是很重的嘛!”他自己为自己解着围,双手一齐使劲才抱起弓来,一手握住弓背,一手拉住弓弦,双臂较开了劲,脸也憋得通红,但是那弓纹丝未动。 “梅大哥还是省些力气去投机取巧吧!”灵儿揶喻着道:“这是要凭真本事的。” 一支梅一时气得无话可说,丢下了弓,忿忿地道:“有本事,你拉开看看。” 灵儿却淡淡地道:“我没有这个本事,也不逞这个能!” “我来试试!”我抓起了弓,说道。 “好,看看你比我强到哪里。”一枝梅依然不服气。 这弓果然沉重,只怕关老爷的青龙偃月也比之不上。我还是举起了它,暗自气运丹田,忍住身上的伤痛,一手握弓,一手握弦,大喝一声,拉起来,这弓也许有几百年没人动过,发出“吱嘎嘎”的声音,已经慢慢地开了,越张越大,最后成了满月。 “好!”一枝梅大声赞了起来。 第三章 神龙怨(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我们马不停蹄,只用了三天时间便赶到了会稽山,有那张图,又有老头子的指引,很快便找到了禹王顶。 禹王顶是一座孤峰,到了这里我们才知道,根本就没有路通到峰上,它的四面都是笔直的悬崖峭壁,甚至连草都不长,根本无法攀爰。 “禹王神剑此中藏,不是飞龙莫来闯,金弓金箭金丝链,穿透迷雾见霞光。”我展开这张白帛画,念着这首诗,细看着画上那条笔直通到半崖上去的路,那不是路,那是一条线,一条令人琢磨的线。我望向这座孤峰,并看不到顶,半山腰便被云雾遮掩着,是了,那座叫禹王穴的洞就在那云雾间了,画上反映得一清二楚。 “我要去取禹王剑了。”我说着卷走了画帛,随手递给了身边的灵儿。 “你怎么去?”她不解地问我。 我笑了笑,答道:“自然是用金弓金箭金丝链了。”说着取过金龙筋,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绑得牢牢的,然后将另一端系到震天箭的尾部,也系得很牢。 “你这是要……”灵儿仿佛有些明白,却又说不出来。 “我要把我自己射过去。”我告诉她。已经举起了震天弓,上上了震天箭,对准了那云雾缭绕的半崖。 “你这怎么能行?”灵儿叫了起来:“你又不知道洞就在那里,万一……”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怕说出口。 “不会有事!”我安慰她道:“我是飞龙,一定可以好好地回来。” 说着,弓已经拉开,拉成了满月,锰地一松手,那箭已“嗖”地带着嘹唳的晚鸣飞了出去,金龙筋也猛然抖直,我身体一震,也飞了起来,好似被火箭拉着一般,直扑向云雾中,隐隐听到灵儿在下面的呼喊。 几乎是转瞬之间,我已接近了禹王顶的那座半崖,穿过了云雾,对面的怪石绝壁呼啸着向我扑来,我无法躲开地向它们撞去。 震天箭已经接近了石壁,忽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金箭扎直去,竟然穿透了整块绝壁,那里出现了一个斗大的窟窿,不容我细想,我已随着那根金龙筋飞入了窟窿中,原来这里是一个洞底,里面宽敞得可以容纳上百人,那金箭还在向前飞着,一头钻入了洞顶的崖石中,直没了进去。由于惯性,我也向金箭没入的地方撞去,幸亏眼疾手快,还紧抓在手的金弓往上一顶,那弓顶到了洞顶,我没有撞上,又跌落下来,被金龙筋拉住,悬在了半空,摆了几摆,总算停住了。 我这才注意这个洞底,里面本是一团漆黑,由于那个穿透的窟窿,光线射了进来,我可以看清地面就在我的脚下约十多米处。当直解开金龙筋,身子一飘已然落地。 “禹王神剑就在这个洞中!”我心中想着,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是站在一处很大的神龛之下。这里有神龛,就说明曾经有人来过。那龛上供的是什么呢?我丢下金弓,纵自上了对面的一块巨岩。那龛上供奉的即不是佛像,也不是神道,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一柄剑,一柄只露着剑柄的剑,而那剑身已深深地插入了岩石中。 “这一定就是禹王神剑了。”我思忖着,腾空一跃,又上了神龛之上,不假思索便已抓住了那把剑柄,不知怎的,马上就有一股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浑身一震,喊了声:“起!”,并没有费很大力气,那剑已拔了出来。不容我细看,跟着传来了“轰隆隆”的轰鸣,我顿觉地在动,山在摇,仿佛又在经历一次火山爆了。 我来不及细想,飞身下了神龛,向洞外蹿去,我的身后已有石头在滚滚落下,刚出了洞口,整个禹王顶便瘫塌了下来。若晚了一步,只怕我今生今世都再莫想出来了。 我只觉眼前蓦然一亮,一阵刺眼的眩晕使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同时这身体也飞坠下去,我这才想起那洞是在半崖上,洞外就是悬崖。我一出洞便等于是在跳崖。 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容不得人有一丝思索的余地。 就在我要粉身碎骨的刹那,阳光射到了我手中的剑上,这剑立刻光华四射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怒气突然便涌上了心头,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我猛然大叫一声,飞蹿了起来,就好象是我已不是一个人,而成了一条龙,一条愤怒的飞龙。那剑在半空中舞了起来…… “幻影飞龙!”我听到许多人都在失声呼叫,但我仍然在空中盘旋,浑似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我的脚下一实,我也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已安全落地,正落在刚才射箭的那块平地上,正落在灵儿的身边。 “大哥!”灵儿紧紧抓住我,似乎生怕我从此消失了一样。 我也握紧了她,心中虽有万语千言,汇到嘴里只说出了一句话:“我说过我会好好地回来,我怎么能舍得丢下你!”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那么靠紧我,那么充满爱恋地望着我。 我举起了手中的这把剑。有谁知道,禹王剑竟然是一把青铜剑,没有光华也没有异彩,就是那么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剑长二尺七寸,剑柄就是剑柄,只容人能够握住,不带一点装饰;剑身上倒是刻着奇怪的纹章图案神秘庄严,两刃薄如细线,锋利无比。剑体通身青绿,上面布满锈斑!整把剑显得古朴隶穆,握在手中,便给人一种神奇的力量。 老头子望着这把剑,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据传当年禹铸九鼎而定天下,在这九鼎之外,用剩余的铜汁便铸成了这把剑,此剑斩妖除魔,吸尽了死者的精血,故而极富灵性,若是人用之得当,则威力无比,可开天辟地;否则便会自戕于此剑下。” 我的目光紧凝着这把剑,不知怎的,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气。 月清就在我的身后,他颂了声佛号,转到我的面前,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此剑虽说是禹王神剑,可惜已被怨气缭绕,早已失却了往日的光彩。” “小师父莫又成了相剑师了?”一枝梅在旁边揶喻着。 我却点了点头,道:“他说得不错,禹王便是以此剑冤杀了一条神龙,自然会有怨气!”我说着猛然举剑一挥,直砍向身边一块很大的岩石,“喀啦啦”一声,竟将那块岩石一砍两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自从我取出禹王剑经后,天就开始下雨,从早到晚没完没了。时值秋未,应该是秋高气爽,睛和日丽,今年的天气确实太反常了。 一路上,道路泥泞难行,处处又河水上涨洪水泛滥,许多地方又淹成了沼海泽国,我们整整花了六日六夜,车船并用,才赶到了巫山。沿途看着大片的良田被淹,成熟的稻谷还在田中飘浮,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我的心就仿佛是被人揪起,恨不能马上赶到巫山,赶紧斩断那道怨气。 与我一起赶到巫山的还有灵儿、一枝梅、月清和尚和老头子,而项冲、丁哥儿、王不安、娇儿、东方太保、海妹、崔域雄伯侄与独狐庆等人因为有伤虽没有与我去禹王顶取剑,但早在我们之前,就已到了巫山,等在这里。 也是奇怪,别处阴雨连绵,而巫山却一派睛天,但走进山中,顿觉阴云惨惨,浓雾漫漫,仿佛是处在了冥间地府。直到登上了仙女峰,才霍然开朗,天高地阔,一片明丽。 一条大江从西向东横穿巫山而过,江水奔腾怒吼,似万马千军,汇聚一峡,从瞿塘而来,向西陵而去。巫峡曲折幽深,立于江岸的巫山十二峰,好似十二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在云雾间时隐时现,让人流连忘返。 从神女峰上远眺,但见云海茫茫,烟尘弥漫,尤其是西北方向,袅袅而起,一丝淡淡的烟雾越众而出,升腾起来,缭绕成了一片浓云,缓缓向四周散去。那云越远越黑,越远越密,隐隐可以听到电闪雷鸣的轰响。 “在那里!那股怨气在那里!”丁哥儿叫了起来。 “那里一定是怨气的出口。”灵儿也肯定道。 我仔细地望着那股淡淡的烟雾,却发现它越来越浓了,升腾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我不由得又望望天空,红日还未至中天,只怕过不了多久,日蚀就要发生了。 “走,到那里去!”我说了一声,率先冲下了神女峰,奔西北而去。 第三章 神龙怨(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也不知奔了多久,神女峰已经被我远远地抛到了身后,我已处在了一处高千仞的绝崖之上,崖下便是湍急咆哮的长江,浑浊的江水打着漩窝一路滚过。我抛下一片红叶,转眼已被卷到了江底。 “这是忘忧崖!”月清和尚在我身后告诉我:“不管任何人有任何烦忧,只要从这个崖上跳下去,就会永远忘掉烦忧,所以它叫作忘忧崖。” 这是一个绝险之地,却取了个如此动听的名字,果然有它的道理。只是跳下去后,不仅是烦忧,便是欢乐也一并忘掉了,为什么没有人取名叫作忘欢崖呢? 不会错的,那丝丝的雾气就是从忘忧崖下升腾起来的,现在它还在升腾,直冲云霄,那雾气伴着水气,弥漫在整个崖上,使人看不清崖底。 “劈开忘忧崖,斩断仇与怨!”月清朗朗地告诉我。 丁哥儿却笑了起来:“月清啊,你说什么鬼话?这不是木头,也不是敌人,这是一座山,一座山崖!” 月清并不理会他,接着道:“连劈三剑,一气呵成,绝不能有稍许的失误和怠懈,一剑劈开长江水,一剑劈开忘忧崖,一剑斩断冲天怨气。” “你是不是在说笑话?”丁哥儿又叫了起来:“劈开山崖不算,怎么?还要劈开长江水?你难道不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吗?” “贫僧并非说笑。”月清一本正经地道:“这条江就是他劈出来的,这座巫山也是他劈开的。” 丁哥儿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大哥是飞龙传人,是正宗的飞龙传人。 “那么,这一切全部完成之后呢?”灵儿一直在看着我,到这时才突然问道。 月清也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露出了无限的凄凉与悲伤,他是一个出家人,出家人不应该有这些的,但他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 “如果他做到了,天就会晴,水就会退,黎民百姓就平安了。”月清道。 “那么他又怎么样呢?”灵儿又问。 “他……”月清忽然声音有些沙哑,他面对着崖畔的大江,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道:“他也会解脱,从此从这个世上消失。” 大家都呆住了。 “你不是说他不会死吧?”丁哥儿不相信地再问了一声。 “阿弥陀佛!”月清沉沉地道:“生死如过往烟尘,施主又何必放在心上!” “不行!”丁哥儿叫了起来:“大哥,你不能听他的,他在害你!” “若他不如此,他更要灰飞烟灭,永无轮回了。”月清的话很是平淡,却不容人不信。 智仁长老与我说的,也正是月清此时说的,难道智仁也曾与月清说过吗? 一个人若有了信心,还有什么作不到的呢?秋月浑也许是皇甫寂寞,但我还是我。我清楚地记得我因何而来,为何而来。此刻,五台山老和尚的话我还没有忘记,我是来此消解冤孽的,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功亏于匮。 但我舍不得,确实舍不得。我舍不得与我生死与共的爱人,更舍不得同我出生入死的朋友。 “你必须舍得。”我的理智告诉我:“为了天下众生,你要舍得;为了你自己,你也要舍得。” 理智与感情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矛盾,矛盾得成了尖锐的对立。 但这个时候,已经不容我再犹豫了。 “日蚀就要开始了!”月清幽幽地道。 我的心一横,举起了禹王神剑,走向悬崖之畔。 “大哥!”“阿浑!”丁哥儿喊了起来,灵儿喊了起来,老头子喊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 我回过头,向他们笑了笑道:“不用对我留恋,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没有死,只是为了要等到今天。”我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地道:“其实,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死又何惧?只要活着能顶天立地,死了也就不会遗憾了。” 他们在点头,我看到丁哥儿在哭,灵儿在哭,老头子也在哭。 我的心如同刀绞,这绝不是荆轲那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而是交织着爱和恨、交织着欢乐与痛苦的无奈、无言的苦涩。 笑!我还能笑!从容地笑!但这笑也是这般无奈、无言的苦涩。 我重新转回头,脚步坚毅,举起剑来,大喝一声,猛然跃起,一剑劈将下来。原以为会山崩地裂,谁知只听到“喀”的一声后,便再无任何动静。我一愣,举目看去,禹王剑落下这处,只将崖畔的岩石砍开了一条裂缝。 “怎么会这样?”我大惊之下,连连劈下,剑剑使尽全力,但剑剑也只在山崖上劈开一条裂口。我呼呼喘着气,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宝剑,心中一片冰冷。 所有的人也呆住了。 日蚀已经开始了,圆圆的太阳已经缺了个口,仿佛是一块饼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难道这把剑是假的?”一枝梅不由得问出了口。 我心中一沉,看那股烟雾愈加浓了,升腾的速度也加快了起来。如果这真是一把假剑,便是我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也将无能为力。 “这不是假剑,这的确是真正的禹王剑。”月清和尚肯定地道。 “不错,它确实是禹王剑。”老头子也点着头。 “那为什么会这样?”一枝梅问道:“它在这里怎么连石头都劈不开?” “是因为怨气!”月清和尚无奈地答道:“贫僧曾经说过,此剑被怨气缠绕,失去了就有的光华。” “难道这就没有办法消除吗?”我急忙问道。 他没答话,只是目光深邃地望着天空,又望了望我,然后意味深长地盯在了灵儿的身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他只答了一声。 “什么办法?”丁哥儿忙问。 “我知道!”灵儿忽然按过话去,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你知道?”我们都是一愣。 灵儿没有马上回答,走到了我的身边,从我手中接过了禹王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忽然抬起头来哀怨地看着我。哦!这眼神我是如此熟悉,我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梦境:将军死在自己心爱的夫人手下,而那夫人不正是用这种眼神在看着他,用穿心匕首穿透了自己的心脏吗? 我没有想到,这个梦境竟会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谁也没有想到,灵儿会这样做:她竟用这把禹王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我怔在那里,竟似呆了一般。 她倒了下去,就那么望着我倒了下去…… “灵儿!”我蓦然惊醒,一把抱住了她,只觉得这天地已经不存在了。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我嘶心裂腹地喊着,泪水如雨般滚落下来。 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嘴里在喊着我的名字:“浑……阿浑!原谅我!我要先去了!” “不!不!”我大声喊着,想要去护她的心脉,但她那里已经开始冰冷了。 “浑……”她叫着我,喃喃地说着:“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怪我,你走了,我也活不下去,就让你先送一送我吧!” “你傻!你真傻!”我紧紧把她搂在怀中,任她的血沾上我的身体,我只恨不能和她融化在一起,哪怕是一起化成烟尘,化成云雾,化成水! “我是不是你最爱的?”她低低地问。 “是!”我使劲地点着头。 “我们是夫妻,是吗?”她又问。 “是的!”我悲泣地答着:“是命里注定的夫妻!” 她笑了,艰难地笑了,然后又缓缓地道:“那一世,是我负了你;这一世,我……我要补上!”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我之间,没有谁负谁的,你永远是我的好妻子!”我回答着。 “我们下一世还作夫妻,好不好?”她恳求着问我。 “一定!我们一定还是夫妻!”我肯定地告诉她。 她的笑越发美丽了,她用她最后的力气告诉我:“我……我听说化解怨气,要……用他最心爱人的血,所以,我……我怕你阻拦,我……我骗了你,原……原谅我!”她笑着闭上了眼睛,手依然紧握着我的手,根本就是舍不得松开。 我愣住了,整颗心已经被她带走。 天空的太阳已被遮住了半边,忘忧崖下的怨气越来越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月清和尚的声音也充满了悲哀:“她曾经问过贫僧,怎样可以化解剑上的怨气,当时贫僧也未多想,告诉她两种办法,一个是用怨者自己的血,一个是用怨者最爱之人的血,只有这两种血可以洗清怨气,没想到她怕阿浑流血,竟不惜牺牲自己!” 所有的人都黯然无语,所有的人都黯然落泪。 我站起身来,盯视着月清,忽然就明白了,嗄声问道:“你不仅是我的兄长,你还是明月禅师转世,对吗?智仁方丈曾告诉我,说在关键时刻,你会出现指点迷津的。” 月清并没有回答。 天渐渐暗了下来,太阳很快就要被全部遮住,那忘忧崖下已经传来了轰轰地空鸣,云雾越来越浓地身天空卷去。 我一咬牙,从灵儿的心口拔出了禹王神剑,在拔剑的刹那,我的心也一阵狡痛,哦!灵儿,你可知道,我们心已经连在了一起。 禹王神剑上滴下了最后一滴血,在昏暗的阳光下,忽然就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光华,象一道七彩的虹,直贯斗牛而去,本已暗淡的天空蓦地又亮了起来。我举起剑愣愣地看着,心中不知是爱是恨,剑啊剑啊,你刚才为什么不发出光彩,为什么非要饮尽我爱人的血,剑啊!你是魔还是神?你如果有灵性,就不要矜持,就不要沉默,就发出声来,让我听一听吧! 秋风中,禹王剑真地自鸣了起来,仿佛在唱一曲凄惋的悲歌。 忘忧崖下已经涌起了翻滚的水花,旁边注入长江的一条水溪忽然暴满,白色的激流从上而下象瀑布一般顷泻到长江中,但并没有马上汇入昏浊的江水,反而从江面上横着直蹿过去,蹿向对岸! “白龙过江!”平日里总是不急不躁的月清大惊失色起来,急急地喊着:“阿浑!不要犹豫了,快动手,不然来不及了。” “禹王剑,给我力量吧!”我大喝了一声,挥舞着神剑跃下了忘忧崖,这身体在半空中旋转起来,已忘了自身的存在,非常自主地便发出了“幻影飞龙!” 白龙并未过江,我的神剑已力劈了下去,浑浊的江水蓦然涌起,浪头直与巫山齐顶,成了两道静止的瀑布,长江也一分为二,露出了泥泞的江底,那过江白龙亦斩成了两面三刀截。 间不容发之间,我的第二剑已经劈向了那座巍耸的忘忧崖,只听得“轰隆隆”震天动地的巨响,整座石崖被劈裂开来,又瘫塌下去成了一堆堆的碎石,从此在长江岸上消失了。 一道浓黑的烟云,象火箭一样,从劈开的石崖下冲天而起,绵绵不绝。 我几乎是腾空而起,在那烟云冲出的瞬间,第三次挥出了宝剑,挥出了我浑身的力气。那烟云立刻象爆竹一样爆裂;象花朵绽放一样向我涌来,顷刻间把我紧紧包裹起来,我已全无力气,那禹王神剑已撒手而落,掉入了滚滚东去的大江之中。 而我并没有下坠,反而被那些浓云托起,腾云驾雾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渐渐地便失去了知觉…… 第四部 梦醒 结局篇 我忽然就醒了,顿觉浑身酸痛无比,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母亲那已然苍老,但仍然慈祥的脸。 “妈!”我低低叫了一声。 母亲愣在那里,仿佛不能够相信一样,忽然就热泪盈眶起来。 “妈!”我又叫了一声。 “你醒了!”母亲急忙俯着身,搂着我的脸,激动地凝望着,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想向她笑一笑,但这张脸怎么这么缰硬,那笑容一定十分难看。 母亲突然就站了起来,向门外跑去,一边动情而兴奋地高呼着:“他爸,他爸!小雄苏醒了!小雄苏醒了!”仿佛成了个八九岁的孩子。 我愣愣地环视着四周,这是我的屋,是我家里的屋,不会有错:墙上贴着张古力特的画,桌上还有我穿军装的照片,屋角还挂着我上学时用过的羽毛球拍。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可是,我刚才不还在忘忧崖下施展幻影飞龙吗?灵儿哪里去了?月清和丁哥儿哪里去了?还有我那么多的朋友,兄弟们都哪里去了呢?难道那只是一场梦吗? 我在努力回忆,想起了永定门火车站,想起了我追歹徒,想起了医院里医生说过的话,我渐进有些清醒,怎么又想起了五台山?想起了五台山那奇怪的老和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绿林帮、七星盟、七杀门、灵儿与翩翩,难道的确是一场梦?一场黄梁之梦吗?但是那梦里的人和事怎么会如此清晰,如此亲切,就连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下一世还作夫妻好吗?”灵儿的话还在我的耳畔荣绕,就象是刚刚说过的一样! “这一切都是梦,是一场奇怪的梦!”我自己告诫着我自己, 事例手忽然便触到了胸口,那里怎么会有一样东西?我抓起来举到眼前,马上惊呆了:这不就是穿心匕首吗?曾经让我天下无敌的穿心匕首吗? 这把匕首装入鞘内,用一根红绳子栓着挂在我的脖子上,放在我的胸口。 我开始湖涂起来。 我又成了生龙活虎的我,不知底的人谁也不会相信,我曾经在床上躺了四年,曾是一个植物人。 我的苏醒,一时也成为报纸和电台的新闻,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英雄人物,于是采访、报道使我忙了很长一阵子。终于,这些事全部过去了,我又成了位普通人,走到哪里都和别人没什么区别的普通人,这也正是我所喜欢的。 我又回到了部队,并被保送进了武警学院。假期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五台山,想去寻找那位我不知姓名的老僧,但找遍了山前山后,却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踪迹,最后我还是在一位大法师的口中打听到了这个和尚,他却说这人早在五年前就已圆寂了,五年前,正是我遭到意外刚刚昏迷的时候。我愣住了,想起了老和尚曾经说过的话:“檀越再上五台山时,只怕老僧已经不在了!”我忽然就明白了他所有的话意。 至于那把穿心匕首怎么会在我的胸口,母亲说出了答案:原来是在部队把我从北京送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一位四方云游的老和尚,当时,她让司机带了老和尚一段路,那和尚看到了我,便取出了这把匕首,说让我戴上可以避邪,她要付给老和尚钱,和尚却说这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然后下车而去,于是她就用红线栓上,挂到我的胸前。 母亲当然不懂老和尚的话,更不懂这把匕首的价值,她只当作是避邪之物,却不知这就是上古时便已存在,无坚不摧的穿心匕首。在这个时代里,它已不简简单单是把匕首了,它还是文物,价值连城的古代文物。 现在对我来说,不管是梦,还是亲身经历已经不再重要,我只要知道有过那么一段就行了。 只要是有过,就忘不了。 我还有一个希望,希望找到那个在火车站,在五台山碰到过的少女,因为她太像一个人,无论是相貌、举止、气质,无一不像是她——永远属于我的吉灵儿。 北京城那么大,我能够再碰到她吗? 我在耐心地等待,等待她再一次出现。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阿浑!你还记得我吗?记得你的灵儿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