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章节目录 第一回谋大事黄雀在后,再回首俱是前尘 谢知方低下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姐姐谢知真。 养在幽深宫殿里的贵人,本该仪态万方,尊荣无比。 在这一天以前,她也着实是那样的。 可此时,美人钗斜鬓乱,面色苍白,身体一阵阵痉挛颤抖着。 再也不见一丝往日里的言笑晏晏,从容温婉。 她的胸口,插着数支乱箭。 锋利的箭头,穿透她柔弱的娇躯,又扎进他的身体里。 两个人,像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合时宜的,谢知方想起这个比方,莫名有些想笑。 他张开嘴,没笑出声,却咳出几口鲜血。 猩红的液体滴落在姐姐身上,她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没了血色的唇瓣,像过早凋零的海棠花,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气声。 福至心灵,谢知方贴近她冰冷的脸颊,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艰难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他皮糙肉厚,且内功深厚,都疼成这副德性。 帮他挡去大部分伤害的姐姐,此刻又有多疼,他想都不敢想。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滴在被血洇透了的华美宫装上面,将血色冲得淡了些。 但很快,新的血液又涌了出来。 “阿……阿堂……”她气若游丝,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对不住……是姐姐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说完这句话,她无力地垂下了头颅,香消玉殒。 谢知方愣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用力抱紧她。 他低低哽咽了几声,对天长啸,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吼。 哪里是她没有保护好他。 明明是他连累了她。 “啊啊啊啊!”不知不觉,他已泪流满面。 对面那个,他名义上的姐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抬起右手,准备发出第二阵箭雨的号令。 “为什么!”谢知方眸色晦暗无光,显然已是万念俱灰。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成王败寇,我输了,我认栽,哪怕你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无话可说。可她是你的结发妻子!她一直谨小慎微,尽心服侍你,和我的感情极淡,这几年更是甚少来往,为什么你连她也不肯放过?” 坐享渔翁之利的六皇子季温瑜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感情极淡?为了保护你,不惜忤逆于我,不惜舍命相救,谢知方,这也叫极淡?” “你也说了,成王败寇,这样叛党家族出身的女人,如何配做我的皇后?如今,她自愿赴死,也算是识时务,你们姐弟俩,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不是挺好的么?” 说完这句,他毫不留情地挥了挥手。 无数箭镞破空而来,带着致命的杀意。 谢知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紧紧抱着姐姐,把她护在怀里,避免她的尸身再受到额外的损伤。 可到最后,两个人还是被射成了刺猬。 前半生杀戮无数,谢知方自然是不信鬼神的。 然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竟然脱离了那具躯壳,漂浮在半空中。 眼前走马灯似地倒放过他的生平事迹。 异变突生,造反逼宫,党争之斗,官至人臣,名满京华,行伍磨折。 然后是,已经被他抛之脑后许久的,他的少年时。 满脸桀骜的少年,尚未加冠,长发用一根青玉簪草草束起,背着个单薄的包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阿堂!阿堂!你别走!”身后,着一袭青色衣裙的少女气喘吁吁追过来,脸上爬满泪水,“阿堂,你等一等!” 眼皮子越来越重,谢知方却不肯就范。 他吃力地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想要捉住这飘渺的影像,想要再多看一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秀美容颜。 少年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和少女争执了几句,依稀提起“姨娘”、“不公”、“从军”、“出息”等字眼。 别的,他听不清,也记不得了。 少女哭得越来越凶,到底拗不过他,偷偷撇了眼空无一人的宅院,塞给他一荷包自己节衣缩食了不知多久积攒下来的碎银子。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知方却忽然回忆起,那个荷包的样子。 姐姐绣工最是出众,翠绿色的丝线绣出颇具风骨的修篁竹石。 那个荷包跟了他许久,装过蜜饯零嘴,浸过蛮夷人的污血,到后来他封侯拜相,那方寸布料也跟着水涨船高,装起了金锞子。 一直用到内袋破损,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荷包收了起来。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根本没有看到,那愁思满怀的少女,倚着门框,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许久。 直到暮色四合,她方才无力地滑坐在台阶上,把头埋进双膝,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谢知方终于承受不住重若千钧的压力,闭上了双目。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悲亦可笑。 钻营半生,自诩文韬武略,占尽风流,可到头来,却还是惨淡收场。 他死了,过不了几年,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同僚,那些出生入死过无数遭的战友,便会将他彻底淡忘于沉暗的往事里。 可会有人一直记着他,清明与忌日,给他烧几张纸钱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活人向来健忘,大多凉薄。 那唯一在乎他的姐姐,已经先他一步而去了。 人死之后,真的会有阴曹地府,真的需要走过那座奈何桥吗? 喝过孟婆汤之后,真的能忘却旧事,投胎为新生婴孩吗? 他和姐姐,来世还会重逢吗?他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任性妄为给她带来的灾祸吗? 胡思乱想着,谢知方彻底失去五感,堕入混沌虚无之中。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喧闹的蝉鸣之声。 费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许久,眼睛方才张开一条缝隙。 天光乍破,刺得他瞳孔生疼。 浅碧色的帐幔笼住他的身体,从轻纱中往外看,依稀可以辨得房间内的陈设。 简单而不失风雅,疏拓而不显粗犷。 久远的熟悉之感缓缓泛了上来。 他难以置信地半坐起身。 “少爷醒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迎过来,笑嘻嘻的,“离下午上课的时辰还早,少爷再多睡一会子罢。” 谢知方用力抓住他的手,惊道:“小蓝?你不是被你婆娘的奸夫砍死了吗?” “啊?”小厮吃了一惊,“我的天爷!少爷您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吧?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 谢知方愣了一愣,抓住他不放:“你等等,今年是隆安几年?” “元年啊!新帝刚登基!”小厮几乎要哭出来了,“不行,我还是去请灵隐寺的高僧过来驱驱邪吧!少爷您可别吓我啊!” 隆安元年,也就是说,他才八岁。 依托于强大的心理素质,谢知方快速镇定下来。 到底是南柯一梦,还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睡糊涂了,别怕。”谢知方安抚他,旋即想起那个他亏欠良多的少女,“姐姐在哪里?” “……”小蓝万分狐疑,“小姐当然是在她的流光苑啊,少爷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谢知方翻身跃下床,抓起外袍,趿拉着鞋履往外冲。 他冲了几步,又折转回来,拍了拍小蓝的肩膀:“小蓝,听爷的,以后别娶那个叫彩云的黑心丫头,爷另外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保准比彩云胸更大,屁股更翘!” 小蓝脸色又垮下来,目瞪口呆。 这这这……哪里正常了? 他还是去请高僧吧! 章节目录 第二回歇暑热姐姐亲执扇,恼怠慢弟弟惩恶仆 出了居住的空明居,经过前院与后院之间的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西,一路走到尽头,便是谢知真所住的院子。 短短的一段路,谢知方却觉得长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一路疾奔,几乎跑出残影,走到廊下掀开绘着重瓣莲花的竹帘之时,站在大门处值守的仆妇仍未反应过来。 额头因奔跑及暑热渗出密密的汗,谢知方一脚迈进屋子,不见凉快,倒似跳进蒸笼一般。 他横了眉,冲迎上来的丫鬟枇杷斥道:“怎么热成这样?不晓得去找李嬷嬷领冰块么?” 枇杷被他这丝毫不加遮掩的怒气唬了一跳,连忙解释:“少爷,我们这两日已经过去催了好几趟,可李嬷嬷说府里的冰块剩得不多了,余下的那些,需得紧着老爷和少爷那边,只能暂且委屈小姐。” “用完了不会再去买?我竟不知,我们谢家什么时候穷酸到了这等地步!”谢知方气得毛发耸立,五指紧握成拳。 生母早逝,父亲偏爱董姨娘,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 女人得了宠爱,大多要恃宠而骄。 董姨娘自然不能免俗。 这李嬷嬷,是董姨娘身边第一拥趸,因着极擅逢迎拍马,得了掌管府中上下用度的美差,眼皮子极浅,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弄得谢家乌烟瘴气。 不过,她胆子再大,到底不敢触他这个嫡子的霉头,他在府中之时,衣着吃食无一不精,故此并未在意过这等细枝末节。 他竟不知,她背地里是这样苛待姐姐的。 一只欺霜赛雪的皓腕掀开水晶帘,穿着茶绿色绣花草纹样纱衣、同色素面百褶裙的少女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笑道:“阿堂怎么过来了?” 只见原本怒发冲冠的少年,立刻换了副乖巧模样,急急忙忙奔过去,扯住谢知真的袖子轻唤:“姐姐……” 能看到她还活生生地立在眼前,谢知方觉得,哪怕让自己再死一万次,也值得。 谢知真比他大了四岁,此时已经显露出女儿家的风流情态,美目流眄,暗藏华光,简直令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笑着抽开手,指尖轻点他的额头:“都多大了,还撒娇?大晌午的,不好好睡觉,跑来后院做什么?” 谢知方腆着脸跟进闺房,闻到一股熟悉的瓜果香气,甜丝丝,温润润,令人心旷神怡。 姐姐是不喜用香的,室内的陈设也极简,却显得落落大方。 他滚进鹅黄色纱幔裹围着的拔步床里,做出副顽劣模样:“姐姐,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吓得要命,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姐姐怎么会不要你?”谢知真取了把竹柄绣花蝶扇,坐在他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辰还早,你在姐姐这儿再睡会子罢。” 一阵一阵凉风送过来,混着她身上的微弱香气,令谢知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他将头偏向床内侧,眼角悄悄流下一滴泪。 这一世,他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甚么太子、叁皇子、六皇子,甚么王图霸业、高官厚禄,哪里比得上活着重要? 他和姐姐,都要好好活着。 远离是非,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眨了眨双目,又困倦地阖上。 太累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累。 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谢知真吩咐道:“枇杷,去端一碗酸梅汤过来。” 谢知方再度睁眼,看向雪肤花貌的少女,声音微哑:“姐姐……” 前世里,姐姐这无微不至的关心,他只觉啰嗦,从未细细体会过。 如今换了种心境,始觉自己错过的,到底是怎样珍贵的心意。 “阿堂,该起身了。”谢知真这才搁下扇子,悄悄活动了下酸痛难忍的手腕,“申时开课对吧?起来洗把脸,快点过去,不要让先生等太久。” 谢知方“嗯”了一声,翻坐起身,接过枇杷递过来盛在白瓷碗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酸酸甜甜,还混了些薄荷的清凉,令人暑热顿消。 谢知方意犹未尽,对枇杷道:“再来一碗。” 谢知真止住他的动作,劝道:“到底是在井里冰过的,仔细喝多了胃疼。” 换做以前,谢知方必定要不管不顾地发一通脾气的。 可出乎意料的,这次他竟肯听话,顺从道:“姐姐不许多喝,我不喝就是。”乖得不像话,哪有一点儿混世魔王的样子。 枇杷和一旁侍立的青梅齐齐一愣。 谢知方已经穿好鞋履走了出去,留下句话:“姐姐,我下课了就过来,你等我一起用晚饭。” 弟弟肯亲近自己,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谢知真一路送到门外,直到人影看不见了,这才回房不提。 父亲谢韬是翰林院大学士,为了培养他这个嫡子,特地请了已经告老的周崇周老先生亲自教授课业。 老先生自然是学富五车,只是授课形式极为枯燥,满口之乎者也,动辄引经据典,掌握着催人入睡的独家秘方。 谢知方以手托腮,神游天外,然而到底肚子里装了前一世的经纶世务,周先生提问的问题,倒也都答得上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冲周先生鞠了一躬,倒把老爷子惊了个够呛,忍不住疑心这小子是不是又藏了什么坏水,准备折腾些幺蛾子出来。 无它,实在是谢知方平日里顽劣惯了,突然正经起来,由不得人不犯嘀咕。 回到流光苑,厨娘们正往桌子上摆饭。 一看菜色,谢知方又火了。 一道酱黄瓜,一道鸡汁煮干丝,两小碗红豆粥。 唯一的硬菜,是道香气扑鼻的八宝鸭,性情活泼的青梅小声道:“这还是小姐怕少爷受委屈,掏了体己银子让厨娘们加的。” 枇杷拽了拽她的衣袖,使了个不赞同的眼色,青梅撇撇嘴,到底住了口。 堂堂大学士家的嫡出小姐,竟然吃得比下人还不如。 谢知方抬脚欲把饭桌踹翻,想了想,竟然按捺下来,一屁股坐到桌前,端起红豆粥就喝。 谢知真端着盒谢知方最爱吃的盐津桃干,见他吃得欢快,笑道:“洗过手没有?怎么这样着急?” 谢知方将粥一饮而尽,大大咧咧地抹了把嘴角,道:“青梅,去,把灶上管事的叫过来,就说,爷有东西要赏她!” 青梅脆生生应了,掀帘出去。 谢知真似有所觉,安抚道:“阿堂,你顾好你自己的课业,不必为姐姐烦心,只要你好,姐姐就好。” 谢知方似笑非笑:“姐姐说的是,你且放心,我自有计较。” 不多时,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娘急匆匆赶过来,点头哈腰:“少爷,小的不知您今儿个在大小姐这里用饭,多有怠慢,求少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的计较。” “没有的事!”谢知方指了指桌上的八宝鸭,“这道菜味道极好,怎么,青梅没把话说清楚么?本少爷喊你过来,是要赏你。” 厨娘偷偷觑了一眼,暗想应当是大小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这道菜是她花钱加的,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腆着脸道:“小的做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多谢少爷体恤,不知少爷是要赏小的什么?” 谢知方猝然起身,撩起衣袍就踹了过去,稚嫩的脸上是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狠戾之色:“爷赏你一记窝心脚!” 章节目录 第三回巧机辩腹中忽作痛,险逃责姨娘终失策 毫无提防之下,厨娘“哎呦”一声滚倒在地,惊起一蓬飞尘。 只见一张肥腻腻的圆脸上,五官因疼痛而皱在一起,叁分狼狈,七分可笑。 青梅“噗嗤”一声乐了,很有些解气之意。 谢知真被谢知方的动作吓了一跳,拉住他衣袖,道:“阿堂!” 谢知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姐姐,不妨事,天塌下来自有我来担!” 好半晌,厨娘方缓过气来,暗自纳罕,大少爷年岁不大,为何有这般狠力? 她傍着李嬷嬷得了这肥差,就连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见了她也得客气一二,久而久之,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这会子被周围的丫鬟婆子们笑话,颇觉下不来台,不由放出狠话:“少爷,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要挨您这样的打,说句不该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谢知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不屑的气,重又坐回椅子上,夹起块八宝鸭品了品,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说得对,爷不跟狗说话,没的辱没了爷的身份,教人笑话!青梅,去请董姨娘与李嬷嬷过来。” 厨娘没想到谢知方竟真的要去请姨娘,若是把话说开,她这苛待大小姐的罪名落实,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道:“这会子过去,怕是要惊动了老爷,反倒不好……” 她算盘打得门儿清,少爷平时看见老爷,便如同老鼠见了猫,连话都不敢说上两句,如今听到老爷在姨娘处,必定退缩,不敢言声。 孰料,谢知方笑了笑,拊掌道:“正好,枇杷,你随青梅一道去,将父亲也一并请过来,就说我与姐姐有冤屈,求他老人家为我们做主啊!” 这个“啊”字一唱叁叹,戏份颇足,厨娘听了,不知为何抖了一抖。 青梅与枇杷自去不提,谢知真却面带忧色。 谢知方只给她递了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一切有我。 过了一刻钟,门口传来喧嚣之声。 董姨娘虽年过叁十,仍旧保持了少女的聘婷身段,行如弱风扶柳,笑似娇花照水,抢在谢韬之前奔过来拉住谢知真的手,言语殷殷:“真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为何不使人直接报与我?下人们偶尔懒惰些是有的,绝不敢有意怠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做主子的,有时候也要宽和大度一些,和他们这起子不晓事的斤斤计较,没的辱没了身份。”言下之意是在说谢知真不能容人。 她用绣着穿花蝴蝶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我不是你亲娘,你对我总是有所提防,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给你们姐弟俩看,好教你们知道,我真的是一点儿恶意也没有的!”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她的话刚说完,谢韬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开口就斥:“一家人,说什么委不委屈,小题大做!依我看,谢知方,你就是皮痒了!自己胡闹还不够,又来撺掇你姐姐!” 谢知真轻咬唇瓣,欲开口为弟弟说话。 她受再多的委屈不要紧,可弟弟是她心上一块逆鳞,她实在受不得他被人非议。 更何况,此事还是因她而起。 不想,谢知方端正神色,声音清脆:“父亲,在训斥儿子之前,不知可否请您先回答儿子几个问题?” 见董姨娘想要插嘴,他看向对方:“姨娘既说我们不知姨娘的心,何不当众把话摊开了讲?若是我们理亏,我亲自给姨娘道歉,若错在姨娘,自有父亲主持公道。姨娘行得正坐得端,又有何惧?” 董姨娘被他堵得咬碎银牙,却无话可说。 谢韬稍缓神色,拂袖坐于中堂,道:“你问。” “请问父亲,您踏进此屋,是否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谢知方问道。 谢韬略思索了片刻,道:“似乎比外面热一些。”他看向四周,并未看见冰鉴,皱了眉头,“云儿,天气如此炎热,没有给真娘这里供应冰块吗?” 董姨娘立刻做出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老爷,这两日地窖里存着的冰块不多,妾身自作主张,紧着您和明堂两边儿先用着,忽略了真娘这里,是妾身罪该万死!” 谢韬安抚道:“这倒也不至于,令采办尽快买了来就是。”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他轻轻放过,他看向谢知方:“你还要问什么?” 谢知方冷笑一声:“姨娘说冰块不多,儿子倒有些好奇,不知灵妹妹那里,是否也同姐姐这里一般酷热难消?” 董姨娘膝下只有一女,名唤谢知灵,年方五岁。 闻言,董姨娘支支吾吾:“灵儿这几日身子不适,所以她那边……着实备了一些。” 谢韬确有些偏听偏信,却不是蠢笨憨傻之人,闻言已经明白几分,手指在紫檀木的桌子上敲击几下,不发一语。 谢知方又道:“父亲再看看这桌上的饭食,比之姐姐的份例,您觉得如何?” 谢韬扫了一眼,评价道:“有荤有素,虽说粗简了一些,也算过得去。” “是吗?”谢知方似笑非笑睨了董姨娘一眼,调头喊青梅,“青梅,你跟爷说说,这道八宝鸭,你花了多少银子?” 青梅口齿伶俐:“回老爷和少爷,因少爷说晚上要过来和小姐一道用饭,小姐十分欢喜,命奴婢去厨房加道荤菜。厨房的刘娘子,就是躺在地上这位,收了奴婢五钱银子。” “哦?爷不了解外面的市价,这道菜如若在外面买,是什么价钱?”谢知方又问。 青梅答:“最多一钱。” 刘娘子自知祸到临头,不由磕头如捣蒜:“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求老爷饶命啊!” 董姨娘也甚觉没脸,对李嬷嬷斥道:“我平日里是如何再叁叮嘱你们的?真娘与明堂这两处,是比我那处还紧要的所在,万万不可怠慢!如今你们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我也没话好说,自去领罚就是!” 李嬷嬷长得慈眉善目,弥勒佛也似,闻言躬首肃立:“姨娘教训得是,老奴教管不严,亦有责任,老奴自罚一个月的月例,至于刘娘子……”她顿了顿,想起刘娘子昨日送过来的孝敬银子,“按规矩,本应拿了她管事之权,可念在她伺候老爷、姨娘及少爷、小姐一向尽心尽力的份上,不如再给她个机会,罚半年的月例,令她戴罪立功?” 董姨娘不敢擅专,看向谢韬,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老爷,您以为如何?” 谢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就这样办。” 一场风波,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谢知真与枇杷等人甚觉灰心,但这样的不公之事,已不是一回两回,时日久了,也就渐渐麻木。 谢韬站起身,准备离去,临走之前不忘训诫谢知方:“你虽然年幼,整日里往内宅跑,到底不大像话。有这精力,不如多放在课业上,方是正经!” 谢知方规规矩矩地应了,忽然“哎呦”一声,滚倒在地,嘴里高声呼喊:“我肚子疼!疼死我了!哎呦!姐姐……姐姐救我……” 谢知真花容失色,急急忙忙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阿堂!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喊吓愣了的两个丫鬟:“快!快去请郎中!” 谢韬和董姨娘也慌了神,走近前来查看情形。 谢韬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少爷方才可曾吃过什么食物?” 谢知方偎于姐姐怀中,转眼已是有气无力,嘴唇哆嗦着道:“没……没有吃过什么……只喝了碗……厨房送过来的红豆粥……” “又是厨房!”再怎么不喜谢知方顽劣,对方好歹是他目前唯一的嫡子,谢韬动了真怒,阴森森地看了董姨娘一眼,“我将中馈交托于你,你就是这样替我照顾一双儿女的!” 董姨娘素来只见他小意温存,哪里见过这等阴煞模样,当即泪如雨下,跪下来拉住他衣袍求情:“老爷,您是最知道我的,我……” “啊呀!”谢知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滚到谢韬脚边,痛苦万分,“父亲!爹爹!救我!我不想死啊!疼死我了!” 谢韬皱了眉,一脚踢开董姨娘,伏下身抱住谢知方,安慰道:“明堂莫怕!父亲就在这里!”又转头喝道:“郎中呢!备快马,快去请城东的李神医过来!” 谢知真不住地哭,跟着谢韬一起将弟弟送到床上,坐在他身侧,双手紧握住他的手,六神无主,心慌难抑。 今日之事,皆是因她而起,若弟弟有个什么好歹,她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死去的娘亲。 不想,谢韬去门外催问郎中的间隙,本来表情纠结成一团的谢知方忽然恢复原样,对着谢知真调皮地眨了眨眼。 谢知真愣了一愣,檀口微张,满头雾水。 谢知方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他的表演:“疼死我啦!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我好像看见母亲了……娘说,我们姐弟在这个家过得好惨,没人疼没人爱,连饭都吃不饱,早知如此,不如当时把我们一起带走算了!哎呦!我不行了!疼疼疼疼疼!” 章节目录 第四回首交心识得苦衷肠,借病情偷得浮生闲 李郎中赶到的时候,谢知方正在床上打滚,谢韬急得额角滴汗,六神无主。 董姨娘早就被吓破了胆,木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不敢言声。 李郎中细细把了脉,眉头紧皱。 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哪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但谢知方咬死了自己腹中疼痛难忍,犹如蚁咬虫噬,几欲肚烂肠穿。 他看这情形,也不敢大意,只好开了几味缓解疼痛的药,又讨了盛红豆粥的碗,说是要回去探察一二。 连素有神医之名的李郎中都如临大敌,谢韬不由越发着紧,低声问道:“不知先生有几成把握?” 李郎中不敢托大,沉吟道:“老夫也说不好,不如谢大人往宫里求求情,请位太医圣手过来看看?” 谢知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连忙扯住谢韬衣袖,气若游丝道:“父亲,我觉得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快些熬药,吃吃再看罢。” 谢韬应了,谢知真立刻亲自过去熬药不提。 折腾到了半夜,谢知方的症状方才有所好转,谢韬放下一半的心,因着第二日还要上早朝,自去歇息。 谢知真屏退下人,将门从里面闩紧,轻移莲步走到床前,对装睡的谢知方道:“阿堂,起来喝药。” 谢知方睁开一只眼睛,打量了下四周,骨碌一下坐起,嬉皮笑脸:“姐姐,这药闻起来就苦得要命,快帮我倒掉!” 谢知真一张俏脸寒若冰霜,低声教训他:“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样做戏,险些将我吓死?” “是我不好,姐姐莫怪。”谢知方连忙解释,“我也是临时起意,来不及跟姐姐打招呼……” “骗人。”谢知真可没他想象中那么好糊弄,“看见菜色简陋,你的第一反应可不是叫厨娘,而是坐下来喝粥,摆明了是早有谋算。” 弟弟懂了鬼蜮伎俩,她在吃惊的同时,并不觉得嫌恶,反而心怀愧疚。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本应将心思放在修身齐家治国之上,如今却被迫与后宅姨娘玩弄这些勾心斗角,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无用。 谢知方有些讪讪然,抱住她胳膊撒娇:“姐姐,是我错了,我只是怕和你提前通了气,你不肯答应,就算答应了,万一装得不像,露出破绽反而不好。” 他说的话,其实并无错处。 谢知真沉默半晌,忽而滴下泪来。 她这一哭,惊得谢知方手忙脚乱,忙不迭地揪起衣袖给她擦泪:“姐姐姐姐!你别哭!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啊!” 眼泪越擦越多,他索性抓了谢知真的手放在自己颊边:“姐姐,你要是实在生气,索性打我两下解解恨,我绝不还手!” 谢知真并未打他,而是环住他尚且瘦小的肩膀,伏在他肩上大哭起来。 热泪浸透衣料,重逾千钧,谢知方愣愣的,下意识回抱住她。 “姐姐……别哭……”伶牙俐齿忽然失灵,他只晓得重复这几个字,心乱如麻。 谢知真抽抽噎噎道:“阿堂,你做得没错,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保护好你,还累你担忧。” 谢知方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将从前世便存在心底的疑问说出口:“姐姐,你我本是一体,不必同我客气。我只是想不明白,董姨娘再怎么诡计多端,凡事总脱不出一个‘理’字,姐姐被她欺负到这种地步,为何从不肯为自己争上一争?” 谢知真逐渐平复情绪,捡起一旁的扇子为他扇凉,苦笑道:“是我瞻前顾后,思虑太多。” “怎么讲?”谢知方接过扇子,手腕挥动,虎虎生风,带来阵阵凉意。 “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她虽然只是个姨娘,到底担着主持中馈的职责,我们府中上上下下,哪一桩差事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若出言顶撞了她,她就算当下不发作,日后未必不会抓住机会给我们致命一击。旁的不说,我在闺阁中的名声,以后的婚事,你的前程,以后为你主持中馈之人,诸如此类,她若想横插一脚,多的是光明正大的由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谢知真娓娓道来,面有忧色。 首次与姐姐交心,谢知方意识到,前世里姐姐的唯唯诺诺,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他怔了怔,忽然露出个奇异的笑容:“既然如此,不如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谢知真被他阴森森的语气唬了一跳,惊道:“阿堂,你可别乱来!” “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谢知方忍俊不禁,“我又不是莽夫,干不来杀人越货的勾当。” 前世这种事情,他倒是没少干。 “我的意思是——”谢知方稚气未脱的脸上带了抹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狠色,“打蛇要打七寸,既然怕她再生事端,就乘胜追击,打得她没有还手之力。” 谢知真犹豫片刻,刻进骨子里的端庄贤淑和爱护弟弟的拳拳之心短兵相接,打得不可开交。 最终,还是弟弟占了上风,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再鲁莽行事。” 能说动姐姐考虑此事,谢知方已经十分意外,倒不急着讨论出个子丑寅卯。 那位灶上的刘娘子,因着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当日便被赶了出去。 董姨娘也遭了厌弃,禁足于她所居住的兰香苑,闭门思过。 谢知方在姐姐的闺房之中,“病恹恹”地躺了多日,方才渐渐好转。 这期间,谢知真睡在西次间的矮榻之上,两间屋子以碧纱橱隔断。 夜深人静之时,谢知方睡不着觉,便会缠着姐姐追忆一些童年趣事,二人相谈甚欢,越发亲密无间。 白日里,谢韬得了闲总要来探望一二。 谢知方一改之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仗着年纪小,对谢韬撒娇卖痴,见到他的冷脸也不像从前畏惧,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无形之中倒亲近了不少。 兼之谢知真乖巧懂事,为爹爹亲手缝制了两身常服,倒比董姨娘做的要舒服美观许多,不由激起了谢韬的一片舐犊之心,暗中愧悔自己对这一双嫡出的儿女关照太少。 下人们惯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见董姨娘失了势,立刻如墙头无根骨的野草,对着姐弟二人,说不尽的殷勤小心,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 一晃眼到了六月底,谢知方养病养得乐不思蜀,忽然收到好兄弟林煊的拜帖,言说要过府探病。 他这才懒洋洋地换了见客的衣裳,慢悠悠往花厅去。 章节目录 第五回意气投且贪欢笑,光阴长共游书海 却说这林煊,乃是大理寺卿林大人家的独子,遗传了他爹冷面无私的性情,常年端一张黑脸,出口必冷言冷语,兼之喜服玄色衣衫,远远望去,好似一尊阎罗王。 谢知方这样顽劣不堪的性情,油嘴滑舌,风流跳脱,偏偏长着副堪比女儿家的精致相貌,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涡,甚是讨喜,和林煊本应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极端。 可这两位,见了面却如亲兄弟一般,亲密无间。 “听说你病了,我吓得跟什么似的,从我外祖家一路赶回来,下船连家都没顾上回,便赶着来见你最后一面,可你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又装病?”林煊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眼睛里却闪着细碎的光。 谢知方晃了晃扇子,嬉皮笑脸:“瞧你,明明是在关心我,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我是真的病啦,不过如今已经大好,不碍事。” 他毫不客气地打开林煊带来的食盒,欢呼一声,拈起块双糯玫瑰糕塞入口中,毫无形象地大嚼特嚼,赞道:“好吃!” 林煊嘲讽:“吃吃吃,胖不死你!不是我说,你照过镜子吗?你比两个月前胖了整整一圈知道吗?” 谢知方不服气地站直身子:“你没发现我还长高了吗?你等着,最迟到腊月,我一定超过你!” 林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看了看门外值守的小厮,放低音量,说起正事:“我这次去外祖家探亲,经过辽东,你猜猜我碰见了谁?” 谢知方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仍旧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难不成是宁王殿下?” “你怎么知道?”到底是年纪小,还不会遮掩情绪,林煊的脸色十分惊讶。 他怎么会不知道? 谢知方苦笑,嘴里的糕点也失去了香甜的味道,变得索然无味。 投靠叁皇子宁王,是他和林煊生命中的重大转折点。 一个通向登天大道,一个通向幽暗冥府。 那年,他不堪忍受父亲的不公正对待和董姨娘的面甜心苦,负气出走,直奔宁王所辖的辽东大营。 林煊也怀着建功立业的大抱负,悄悄离家,和他同行。 所有的少年意气,经过一场真刀真枪的血雨浇袭,立时散了个干净。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一剑贯入那个蛮夷人的胸膛,温热的血喷了他一脸,可那人还没断气,张大嘴巴,露出雪亮的牙,扑过来咬他脖子,打算拖他一起下地狱。 是林煊惨白着一张脸,从背后补了一刀。 两个少年,像抱在一起取暖的幼崽,哆嗦着,煎熬着,互相打气,撑过了大大小小十余场战役。 可是,谢知方永远记得,在隆安五年的腊月叁十,在普通百姓兴高采烈辞旧迎新的那一晚—— 林煊,死在了他的怀里。 敌军突袭,箭矢穿胸。 谢知方此时想道,是否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不然为何,林煊的死法和他一模一样? 宏图霸业转头空。 重活一世,谢知方俱已看破。 林煊正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述宁王是如何的具有天家气度,又是如何爱民如子云云,谢知方笑了笑,并不搭话。 “明堂,你不是一直说很敬仰宁王殿下,想要投奔于他吗?我觉得……”林煊正打算撺掇他和自己一起离家出走,忽听谢知方淡淡说了一句。 “不,我改主意了。” “什么?”林煊愣了愣。 “我说,我改主意了。”谢知方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打姐姐那里顺过来的丝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沾满了点心碎屑的手指,“我不想争那劳什子功名利禄了,我们家虽然不算豪富,产业也算殷实。背靠大树,混吃等死,不是挺好的吗?” 林煊的冷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呆呆的神情。 谢知方看了想笑,却又忍住,正经道:“阿煊,你若想选择从军报国这条路,我不拦你,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们家叁代单传,最好还是不要以身犯险。”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没想到,林煊竟然松了一口气,“你以为我多想去吗?还不是怕你自己跑出去闯祸,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走到谢知方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你不去最好!咱俩就留在长安,寻欢作乐,仗势欺人,再快活也没有的了!” 谢知方眨了眨眼睛。 原来,林煊竟是不想去从军的吗? 他陪着自己远赴边关,出生入死,终至将命搭在里头,原来只是为了全这一场兄弟之情吗? 谢知方心头酸涩,竟然讷讷无言。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约定好下次出游的时间,方才告别。 谢知方拿着林煊带过来的话本子,兴冲冲地跑到姐姐面前献宝。 再怎么循规蹈矩,谢知真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女,看见神鬼志异之类的书籍,由不得不生出几分喜欢。 姐弟俩头挨着头凑在一起,读了半日的书,谢知方不时扮作鬼怪吼叫说话,惟妙惟肖,逗得谢知真乐不可支。 待到用过晚膳,暮色渐深,谢知方窥得左右无人,拉着谢知真的衣袖,提了个建议。 “姐姐,父亲书房里私藏了不少话本,皆是珍品孤品,这会儿爹爹应当已经歇息,不若我们……”他挑了挑长眉,古灵精怪。 谢知真有些意动,又颇犹豫:“父亲平日里不许别人进他书房,若是被他发现,只怕不太好。” “姐姐放心,我平日里经常偷跑进去看书,从来没有被发现过。”谢知方拍着胸脯保证,“就算父亲真的临时去了书房,里面又有架子又有柜子,想找个藏身之处又有何难?” 在他的一力劝说之下,谢知真毫无立场地妥协,换了轻便的衣裙,避着众多耳目,蹑手蹑脚地和谢知方溜进了书房。 两人绕过宽大的书案,走到尽头的架子处翻找,谢知方手中揣着颗小小的夜明珠,权作照明之用。 翻到某个制作精美的画册时,他的手忽的抖了一抖。 “阿堂,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常,谢知真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没什么。”谢知方面不改色地将画册卷了卷,塞进衣袖的暗袋中,“看见一本我找了很久的琴谱。” 他心里早就惊涛骇浪: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父亲那么道貌岸然的一个人,竟然私藏春宫画! 还是画工精美到了纤毫毕现的精品!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谢知方一边鄙夷着,一边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这样的好东西,改天一定要拿给林煊看看,让那个臭小子好好开开眼界。 正寻思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谢知方十分警醒,利落地将夜明珠藏进衣襟。 第一次做坏事,谢知真颇有些紧张,下意识地贴近弟弟,低声道:“阿堂……” “嘘——”谢知方带着她往书架底下的柜子里面钻,好在两个人身量尚小,倒也勉强塞得进去。 章节目录 第六回董姨娘妙施美人计,亲姐弟柜中窥淫戏 却见书房的门被推开,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走了进来。 谢知方从柜子的缝隙里悄悄往外窥视。 其中一个是谢韬,另外一个留着长长的胡须,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油灯燃起,房间内光亮大盛,谢知真生恐被父亲发现二人踪迹,连忙拽了拽弟弟的衣袖,让他靠得再近一些。 谢知方依言往里又挤了挤,和姐姐几乎是面贴面地紧挨在一起。 姐姐今日梳了双环髻,两束青丝垂在肩上,蹭过谢知方的脸颊,酥酥痒痒里,有瓜果的馥郁香甜。 不知怎的,谢知方恍了一下神。 外面的两个人已经低声交谈起来。 谢知方费力听了好一会儿,依稀听到那人说些“宁王殿下”、“颇为看重”、“奏折”之类的话。 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人他在前世确实是见过的。 不仅见过,而且还打过几次交道。 其人姓葛,单名一个镇字,是宁王麾下首席幕僚。 听闻,宁王夺嫡之时施展的许多狠辣手段,背后都少不了他的献言献策。 葛镇又说了些拉拢之语,无奈谢韬颇有些读书人清高迂腐的毛病,嘴上敷衍着,内心却打定了主意要做个纯臣。 说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不欢而散。 送走客人,谢韬站在书案旁吟诗作赋,一时半刻并未有离开的打算。 这可苦了谢知方。 大腿因为长时间蜷缩,已经有些麻痹,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立刻龇牙咧嘴,被那酸麻之感激得险些叫出声来。 谢知真善解人意地伸出一只素手,帮他按摩绷紧的肌肉。 谢知方投以感激的一笑,余光瞥见一道倩影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是已被禁足多日的董姨娘。 她似是着意打扮过,月白色的衫子和纱裙,薄施脂粉,楚楚可怜。 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 果不其然,谢韬看见她,手中持着的狼毫笔顿了一顿,却没有开口斥责。 “老爷……”董姨娘娇怯怯地叫了一声,嗓音如黄鹂啼啭,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谢韬低应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却并未追究她擅自走出院门的罪名。 董姨娘心中稍定,轻移莲步踱至谢韬身边,搁下手中提着的食盒,从里面捧出碗甜汤。 她微垂了脸儿,柔媚温婉:“老爷,这是妾身亲手做的冰糖绿豆百合汤,已用井水湃过,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尽心侍奉了自己这么多年,这其中的情意,哪是说舍弃就舍弃了的。 眼看着谢韬缓了神色,一边喝汤一边和董姨娘闲话家常,闷在柜子里已经出了一身汗的谢知真眼神微黯。 这样的戏码,从她记事开始,已经上演过无数次。 父亲耳根子软,不管她和弟弟如何抗争,只要董姨娘的枕头风这么一吹,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她望过去,看见弟弟含笑的眼。 好像在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是啊,她还有他。 谢知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董姨娘浅笑着,将谢韬扶坐在椅子上,一双柔弱的手放在男人肩头,极有技巧地揉捏起来。 她本是先夫人身边得力的一等侍女,做惯了伺候人的活计,后来趁着夫人怀着谢知真的时候,偷空爬了床,这才一步登天。 如今重拾旧业,自是服侍得谢韬无比舒坦。 捏着捏着,不知怎的,董姨娘便倚坐在了谢韬大腿之上。 谢韬微睁着一双狭长的眼,也有些意动,却不动作。 董姨娘羞红着脸,柔若无骨地搂住他的脖颈,嗲声道:“老爷……您这阵子都没来看妾身……妾身实在想您……” 看着这走向明显不对的一幕,谢知方的眉角抽了抽。 他爹那么假正经的一个人,不会要在这书房公然宣淫吧? 果不其然,谢韬按捺不住,伸出一只手,隔着单薄的衣衫握住了董姨娘胸前的一团,调笑道:“怎么想的?跟我好好说说。” “哎呀……老爷又戏弄人家……”董姨娘不依地在男人的腿上磨蹭,却被他掰起一条玉腿,摆成个面对面骑跨的姿势。 谢韬隔着衣服又是揉又是掐,偏不肯更进一步,逼着妖冶狐媚的女人回答他的问话。 女人被他调弄得脸颊生春,双眸似水,软绵绵回道:“白天想老爷,担忧老爷有没有好好吃饭,在翰林院是否会遇到些不顺心之事,夜里……夜里就更想老爷……” “想老爷什么?”谢韬拉住她腰间的衣带,轻轻一扯,外衫便松松垮垮滑落大半,露出胭脂色绣着交颈鸳鸯的肚兜。 董姨娘羞得不肯答话,只一个劲地扭动娇躯,直扭得男人气息粗重,声音暗哑。 “是不是想让老爷好好肏肏你,所以才巴巴儿地送上门来?”谢韬低下头,隔着肚兜含住翘鼓鼓的奶尖。 这些淫言浪语,是绝对不可能在相敬如宾的发妻面前说的,显得十分不尊重,有辱斯文。 可在这出身低微的姨娘面前,便不必有许多顾忌。 或许这便是男人们嗜好偷香窃玉,连窑子里的姐儿也不嫌脏的一大原因。 “哎呀……老爷……老爷好坏……”董姨娘一边娇吟着,一边挺起腰身,将娇乳更深地送进男人的口腔里,任由他肆意亵玩,“老爷轻一点啊……您弄得云儿好痛……” “痛吗?明明很喜欢吧,不然这里为什么硬成这样?”谢韬用力吞咽啃咬着,一只手急躁地扯掉女人的裙子,另一只手在空着的那一只玉兔上抠弄。 “嗯啊……云儿也不知道……每次看见老爷……那里都会痒……就连下面……下面也会湿呢……”女人将白花花的两条腿盘上男人腰身,缠得死紧,青丝散落下来,铺陈在谢韬刚刚写就的诗文上,粘上些许墨迹。 “是吗?果然是个淫娃荡妇。”谢韬褪去女人的亵裤,双手握住她雪白丰满的臀瓣,大力揉捏几下,咬住她耳朵命令,“帮爷把裤子解开,爷要好好惩治一下你这个妖精。” “云儿好怕……求老爷轻一点肏云儿……”董姨娘偏过脸,和谢韬做了个嘴儿,脸上不胜娇羞,手指却灵活地帮他宽衣解带。 耳边淫靡之声不绝,谢知真这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捂住幼弟的一双耳朵,生恐他学去些不好的东西。 谢知方暗叹口气,他虽然身量尚小,前世里却活了叁十多岁,什么荤的素的没有见过尝过,哪里还会将眼前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但姐姐是大家闺秀,原不该沾染这些肮脏事,他便依葫芦画瓢,将手伸出,蒙住了姐姐的眼睛。 一个是看得见听不到,另一个则恰恰相反。 然而,到后来,到底还是齐齐红了脸。 太尴尬了。 偏偏外面的两个人,因着这不同寻常的欢爱地点,格外亢奋激动,云雨了好半日,仍无停歇的迹象。 谢知方等得无聊,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彼时,谢韬正将董姨娘按在书案边缘,捞起她的细腰,从背后重重贯入进去。 女人披头散发,一丝不挂,大张着腿儿,一双浑圆饱满的乳有如玉笋一般,随着男人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在光滑的黄梨木上刮擦。 被捣成黏稠状态的淫液随着他撤出的动作,洒出些许,落在地砖上面,积聚成一小滩。 眼看两人即将共赴极乐之境,忽然,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父亲,你们在做什么?” 谢韬大惊之下,一泄如注。 他面如死灰地回过头,看见谢知方揉着惺忪睡眼,站在他们身后,表情懵懂无辜:“我白日里进来找先生交待必须通读的《中庸》,不小心睡着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说着,他似乎才注意到活像见了鬼的董姨娘,讶异道:“咦?姨娘也在啊。天气这么热吗?你怎么不穿衣服?” 章节目录 第七回遭冷落装病拿乔,揽家事为父分忧 却说那谢韬,一贯自诩为端方君子,却被幼子撞见了书房行淫之事,当时脸色又青又绿,偏偏谢知方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情状,令他无法发作。 恼羞成怒之下,他拾起董姨娘散落一地的衣物,掷在她身上,斥道:“还不快去!” 美人惨白着花颜,潦草穿好衣裳,慌里慌张遁去。 谢韬强撑着将蔫头耷脑的物事掩好,整了整衣冠,咳嗽一声,努力端出持重的严父模样:“想看什么书,直接管我来要就是!藏头藏尾的,像什么样子?” 谢知方浑然不惧,吐了吐舌头,道:“父亲公务繁忙,儿子怕给您添麻烦,这才自己动手的。对了,您还没回答我,您方才和董姨娘是在做什么呢?董姨娘又哭又叫的,好生奇怪……” 谢韬脸上挂不住,挥了挥袖子:“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歇息!” “哎!”谢知方清脆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对了父亲,听说您这里有不少上好的湖笔,能不能赏儿子一支?还有还有,儿子贪玩,不小心将砚台摔破了个角儿,不知父亲……” 谢韬哪有耐心听他在这里唠唠叨叨,提起衣袍出了门:“看中什么直接拿走便是,这书房重地,以后不许擅自来去,记住了吗?” 谢知方高声应下,目送父亲远去,这才小心翼翼上好门闩,将仍然躲在柜子里的姐姐扶了出来。 因着空间逼仄闷热,兼之又羞又惧,谢知真出了一身的香汗,伸出玉指点了点谢知方的眉心,半是着恼半是担忧:“阿堂,你行事怎么越发肆无忌惮?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忽然钻出来,几乎将我吓死?” 谢知方捉住姐姐的指尖,拉在手里晃了晃,撒娇道:“姐姐莫气,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吓他们一吓,更何况,若不用此法让他们赶快离开,耽误的时间长了,万一被他们发现姐姐踪迹,岂不于你的名声有碍?” 他毕竟是男子,看见了也没什么,往好听了说叫风月,难听了也不过是顽劣。 但礼教对女子从来严苛,他不能冒这个险。 谢知真听了免不了百感交集,一面欣慰弟弟终于开始懂事,一面又心疼他这么早便洞悉人情百态。 姐弟二人背着众人耳目,悄无声息地溜回流光苑,自去安歇不提。 且说那董姨娘,经了好一番惊吓,颇觉无地自容,索性装病不出。 这一回,一贯对她轻言细语的谢韬也觉难堪,一时拉不下脸去见她,加之公务繁忙,竟然破天荒地晾了她半月有余。 董姨娘不由着慌,蹙着一双柳眉思虑半晌,着李嬷嬷近前,耳语几句。 第二日,暂时主持中馈的李嬷嬷偶感风寒,高热不退,病倒在床,连话也说不出。 等着发放对牌好去办差的下人们群龙无首,面面相觑地坐了半晌,去找谢韬示下。 谢韬分身乏术,焦头烂额,挥了挥手道:“找我做什么?去请董姨娘!” 不多时,小厮前来回话:“姨娘说她头疼得紧,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还请老爷另请高明。” 谢韬心中略有恼意。 什么头疼,不过是恃宠而骄的手段罢了。 这样的伎俩,这些年来,董姨娘已经玩过不知道有多少回。 他沉吟片刻,到底不耐和一介妇人多加纠缠,起身前往兰香苑,打算哄一哄她,揭过此事。 没成想,他在半路竟然迎面遇见谢知真。 谢知真落落大方地对着父亲福了一福,声音温软:“父亲。” 对待这个令他颇为满意的嫡长女,谢韬多了几分耐心:“是真娘啊,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女儿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贞淑娴静,他鲜少在后宅中遇见她。 “女儿正是要去寻父亲的。”谢知真腼腆地笑了笑,“听说李嬷嬷身体不适,诸多杂事无人理会,女儿不才,愿为父亲分忧。” 谢韬愣了愣,充满审视意味地仔细打量她。 一转眼,当年垂髫的女童已经亭亭玉立,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 按理说,过两年也该给她说亲下定,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在闺中之时,学习理事管家,算得上是基本功,这方面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太过疏忽。 可是,女儿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他不由迟疑道:“你……” 似是知道父亲心中顾虑,谢知真自信而从容地迎上他的目光:“府中诸事,皆有旧例可做参考,若是遇上女儿也拿不定的,再去请教父亲就是,总不至于出什么大错。” 她这样说来,倒也无甚大碍。 谢韬歇了去找董姨娘服软的心思,对众人道:“自今日起,一切后宅事务,皆由大小姐做主,姨娘既然有病,好好养着就是,不必再为这些事烦心!” 主母去世后这些年,董姨娘得尽专宠,风光无限。 可这一次,从不理事的大小姐竟然毛遂自荐,而老爷也欣然允了她管家之权,对董姨娘颇有些嫌恶之意,众多下人们见了,内心各自将算盘打得啪啪响。 没准,谢家的天真的要变了。 枇杷跟在谢知真后面,等回到流光苑后,方才开口问道:“小姐,您不是一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吗?如今为何又……” 谢知真低垂眉目,长睫有如鸦羽,在眼下刷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之前是我太过狭隘,总想着能忍则忍,左右不会在这个家待一辈子,然而……” 然而,阿堂说得没错,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赶尽杀绝。 这些日子,她认真想过很久。 留着董姨娘在,终究是个祸患。 她不怕对方暗中为难自己,却怕她对弟弟下手。 既然弟弟想要彻底挖去这个毒瘤。 她和他……自当同进退。 章节目录 第八回主仆相商定毒计,姐弟酒后吐真言 得知谢知真主动请缨揽下管家的大权之后,董姨娘当即气了个倒仰。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在藕粉色的面料上留下道道掐痕,一张芙蓉脸又青又白,颜色煞是好看。 李嬷嬷劝道:“姨娘莫慌,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懂些什么?不足为虑。” 董姨娘摇了摇头,道:“我最了解真娘的脾气,面团儿一样,任由人搓扁揉圆,最是好性儿的,如今这么着,我竟有些看不懂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慌……”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嬷嬷不以为然,“依老奴看,此事十有八九,是空明居的那位出的馊主意。” 董姨娘微微皱眉:“你说……是明堂的意思?不可能吧……他才多大?” “八岁也不小了。”李嬷嬷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姨娘您仔细想想,之前在流光苑闹的那一场,可不就是因他而起?老奴斗胆猜测,哥儿年纪渐长,如今也开始有心眼了。” “我一向对他客客气气的,从未怠慢过他,他为何会对我这般不敬?”董姨娘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谢知方毕竟是谢家的嫡子,她这肚皮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挣出个男丁出来,还真不敢和对方明火执仗地作对。 这几年来,她对谢知方一直是以怀柔为主,也暗地里提点过他跟前伺候的下人们,不管他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一律无条件满足。 养好一个品性端方的孩子很难,但养废一个,可就太容易了。 所谓“捧杀”,捧到最高处,才能一击必杀。 等她生下谢家的子嗣之后,随便找个什么机会,比如往谢知方屋子里安个狐媚丫头,勾着他败了身子与名声,或是引他去赌坊花楼里玩耍,大手大脚散些家财,再使人在长安城里大肆宣扬一二,且看还有哪户好人家的女儿敢嫁他! 如此这般,要不了多久,谢韬必会对这个嫡子彻底失望,到时候她再煽风点火几句,保不齐谢韬会直接将谢知方赶出家门!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她还未站稳脚跟,根本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啊! 李嬷嬷道:“到底是那位生出来的小崽子,怎么养都养不熟,姨娘还是太心慈了。” 董姨娘呷了口茶,脸色变了变,将茶碗直接掷在地上,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陈茶,也敢拿来应付我?采办上的郑娘子皮痒了是吧?真以为我从此失了宠,整治不了她了不成?” 李嬷嬷“哎哟”一声,连忙拿出帕子,蹲下来帮她擦拭湿了的裙子:“姨娘莫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下面那起子人,惯是看人下菜碟儿的,眼皮子浅得很,您大人有大量,莫与他们一般见识!” 董姨娘越想越心焦,问道:“嬷嬷,难道如今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李嬷嬷沉思片刻,凑到董姨娘耳边,絮絮几句,定下一条毒计。 谢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种种大事小情堆积在一起,乍一看还真令人手忙脚乱。 谢知真年纪小小,倒是稳重冷静,十分端得住场面。 只见她正襟危坐于花厅正中,一边低头翻看账本,一边认真听底下人的回话,有哪里听得不太明白的,便落落大方问个清楚,毫不露怯。 谢知方就坐在她下首,端着盘葵花籽磕得欢快,看似不着正形,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偶尔揪出一两个错处,必定直击要害,步步紧逼,唬得下人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每到此时,谢知真便会温和地打个圆场,叮嘱犯错的回去立刻改正,不可再犯。 姐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两天,便令后宅运转如常,竟似乎比董姨娘管事时,还要有条理一些。 谢韬甚感欣慰,破天荒地夸了谢知方一回,说他生了一场大病下来,竟然懂事了不少,课业也有长进。 谢知真听了欢喜,便拿了体己银子,命枇杷去长安颇负盛名的春风楼订了中等的席面,送到家里来,一是嘉奖弟弟,二也有谢他帮自己理家的意思。 看着满桌佳肴美馔,谢知方食指大动,冲青梅眨了眨眼睛:“青梅,去厨下给爷弄壶黄酒过来,陈年的最好。” 他又转过头来,对穿着妃色纱衣看起来明艳无双的谢知真撒娇道:“姐姐,我今儿个高兴,你就容我喝两杯罢。更何况,今夜有明月清风,有玉馔珍馐,又有美人在侧,单缺美酒一壶,岂不扫兴?” 谢知真拿他没脾气,笑着摇了摇头,对青梅道:“也不必取黄酒,我记得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还埋了一坛去年春天酿的桃花酒,你找把锄头小心挖出来。” 谢知方闻言大喜,招呼小厮道:“小蓝,还不快去帮你青梅姐姐!” 不多时,泥封的小酒坛端了上来。 谢知方用随身带的匕首敲开黄泥,凑到坛子边嗅闻一口,赞道:“好酒!香气四溢,色雅味甘,只是似乎淡了些。” “你年岁还小,喝这个正合适。”谢知真看着青梅为弟弟斟了小半盏,立刻叫停,“余下的都是你的,没有人和你抢,留着以后慢慢喝。” 前世里,品酒、赏鉴美人、上阵杀敌和玩弄权术,是谢知方颇为拿得出手的四项好本事。 而今,过不了酒瘾,他也不生气,而是给姐姐也斟了半盏,举起酒杯:“姐姐,我小时候太过顽劣,害你跟着担惊受怕,生了不少闲气。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全都改了,再也不任性胡闹。这杯酒敬你。” 明明才八岁的年纪,却将话说得如此老成,枇杷忍不住偷笑,遭青梅瞪了一眼。 谢知真却极认真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颇为伤怀地理了理弟弟有些翻折的衣袖,柔声道:“姐姐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瞻前顾后,行事过于保守怯懦,连累你受了不少委屈。阿堂,姐姐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了这些后宅之事分心。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能够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业,早日出人头地,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欣慰……” 换做以前,谢知方是最讨厌听这些说教之语的。 可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心境便截然不同。 他格外珍惜姐姐待自己的一片心意,也明白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姐姐对他更好的人。 谢知方一一应了。 出人头地是不可能的,他只打算混吃玩乐,逍遥快活,不过,不像前世那般惹是生非,害姐姐担心,他自认还是可以做到的。 酒过叁巡,谢知真酒量极浅,俏脸晕粉,星眸迷离,已有几分醉态。 谢知方挥退了下人,凑到姐姐身边坐着,低声试探:“姐姐,你可曾想过,以后要找一位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收拾董姨娘已是势在必行,与此同时,为姐姐寻一位情投意合的好夫君,让她远远避开六皇子季温瑜,也该提上日程。 他需要先探探姐姐的口风,了解她的择偶标准,再按图索骥,慢慢留意合适的男子,细细查探对方人品。 谢知真微有羞意,却不隐瞒弟弟,面露些许向往之色:“出身、家世都是次要的,我只盼望那人端方雅正,待我一心一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脸看向谢知方:“阿堂,我这个要求,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 但凡有些名头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叁妻四妾?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话,不但天真得过了头,还会招来善妒的恶名。 谢知方连忙摇头:“不不,姐姐要的并不多。”他们两个自幼一起长大,亲眼看着温柔可亲的母亲是如何在夫君离心离德的痛苦和病痛的折磨中一点点凋零的,自然明白伴侣的一心一意有多重要。 若不是受礼教的束缚,哪个女人愿意忍受分享自己的夫君,咬碎银牙端出正室的胸襟气度,照顾妾室和她诞下的子女,操持庶女出嫁,为庶子迎娶新妇,稍有不完美之处,便要遭受众人乃至枕边之人的指责呢? 世间男子专情者少,但细心留意,总能遇到。 更何况,姐姐温柔大方,心地纯善,本来就值得人全心全意对待。 这个要求并不算高。 彼时,谢知方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章节目录 第九回芥蒂深暗行鬼蜮,刃有余灯下张罗 这日午后,多日不曾露面的董姨娘突然到访。 无论私底下有多少龃龉,在待客的礼节上,谢知真是从来不出错的。 神色如常地令枇杷上了好茶并四味精致点心,她坐于上首,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淑雅气质,客气微笑道:“姨娘这一向可大好了?” 董姨娘穿一身素色衣裙,薄施脂粉,我见犹怜。 她收了以往的骄矜之气,言行间透着十二分的客气:“郎中来诊过脉,已经没有大碍。我病了这么久,连累真娘操持府中上下琐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做了个眼色,示意李嬷嬷将一个青瓷罐子捧上来,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胭脂,不值什么钱,胜在颜色鲜艳,气味香浓,真娘如果不嫌弃,就拿去顽罢,当做是姨娘送你的谢礼。” 董姨娘在梳妆打扮上颇有几分本事,但凡长安城中新时兴起来的妆容、发髻和服饰,没有她不知道的。 也因此,鸠占鹊巢、把持谢家中馈的这些年,她虽是不入流的姨娘身份,依然在贵妇圈中搏出几分名气,也结交了几个夫家官职不低的贵妇。 谢知真笑着道谢,命枇杷收下,却半字不提将管家之权交还给董姨娘的话。 董姨娘又暗示了几句,皆被谢知真绵里藏针地刺了回来,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心里更将她忤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谢知方的撺掇教唆。 没见过什么世情的深闺少女,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如今忽然转了性子,寸步不让,不是无赖鬼精的谢知方在背后出的主意,还有别的可能么? 董姨娘见谢知真无论如何不肯就范,便转了话头:“真娘,我这趟来,除了道谢,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姨娘请说。”谢知真不卑不亢地道。 “每一年的七月十八,咱们谢府都会举办清凉宴,宴请亲朋好友。”董姨娘看了面孔白净、眉目越长越像那个女人的少女一眼,心底越加厌恶对方,面上却一点儿不显,“这是你母亲在世时定下的规矩,我管理后宅的这些年,也一直循着旧例,从来没有中断过。” 她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今年,姨娘就偷个懒,看真娘大展身手了。” 这事谢知真却是知道的,且已经在筹备当中。 她微微颔首,并不接话,也不打算向董姨娘请教一应事宜,而是端茶送客。 董姨娘施施然地去了,背地里和李嬷嬷安排下早就定好的计策,暂且不提。 举办宴席之事,看起来简单,其中的门门道道却数不胜数。 宴请人员的名单,各自夫家所任官职,所属阵营,彼此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忌讳,如何安排座次,请哪家的戏班子,点什么样的曲目……如此种种,俱在考虑范围之内。 如今的朝局之上,共分叁个派系。 如谢韬及翰林院大部分官员,都属于纯臣,只忠于陛下,不涉党争。 此外,太子季温珹乃先皇后所出,又是长子,天命所归,自然人心所向。 而宁王殿下季温璟,则是位天生的将才,年方二十便威震四海,手握兵权,杀伐决断,生母丽贵妃又宠冠六宫,因此亦有许多能人志士追随。 最关键的是,陛下仍在春秋鼎盛之年,对年幼丧母的太子虽颇为爱护,待宁王殿下却更亲密一些。 君主态度暧昧,底下自然波涛暗涌,各有计较。 夜晚,谢知真命青梅挑亮灯花,伏案誊写请柬。 娟丽秀美的簪花小楷,一丝不苟地抄写出所需宴请宾客的名字,她一面抄,一面低声和枇杷商议着每位贵妇或闺中女儿的身份、喜好与忌讳。 “许夫人不喜荤腥,刘太夫人这两年也开始吃斋念佛,还有苏家的二小姐,也是自小就发了宏愿要为祖母的安康而茹素的……另外安排一桌全素宴,请庆云寺的大师傅亲自来做。”谢知真写到一个名字,笔下顿了顿,又提醒道,“贺太守家的嫡小姐性情娇纵,宋老将军的孙女又颇有些跋扈之气,记得将她二人的座位远远隔开,同桌之人安排些性情宽和不爱与人争斗的,不过,也不能让旁人受委屈。你专门盯着这两桌,一有不对,立刻来报与我。” 枇杷一一记下,又问:“奴婢查了旧例,前两年,董姨娘总要请陆学士家的叁姨娘、苏家的五姨娘并其他几位姨娘过来相聚,不知今年是否还要给她们府上递请柬?” 她说的这几个,都是当家主母亡故,或者没有陪伴夫君在任上的,和董姨娘志趣相投,自然合契。 谢知真微微皱了眉:“母亲在世的时候,可有请过哪家的姨娘?” “不曾。”枇杷闻弦歌而知雅意,将几位姨娘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赶在后院上锁之前,谢知方偷偷溜了进来,丢给青梅一只精巧的兔笼,里面卧着两只通体雪白的幼兔。 “今日去街上闲逛的时候买的,给姐姐养着玩。”他嘻嘻一笑,解了外面的大衣裳,没个正形地歪在书案边,一边啃冰镇好的西瓜,一边快速扫过桌上的名单。 俊俏的眉眼皱起,他道声糟糕:“我忘了清凉宴这回事,已经和林煊约好了那日去郊外骑马……” “你去你的就是。”谢知真看着玉雪可爱的兔子心生欢喜,从笼子里抱出一只,放在怀里抚摸,脸上带着笑意,“一切自有旧例,我应付得过来,再说,当天全是女眷,又有许多长辈在场,你最不耐烦应付这些,何苦自寻烦恼?” “那好,姐姐有相中的戏班子没有?当天打算用什么酒?点心师傅可找好了?咱们厨下新换的娘子们硬菜功夫尚可,点心做得可实在没什么特色。不如这几样差事交给我来办,必教姐姐满意。”谢知方自告奋勇,想为她分忧解难。 谢知真见他兴致勃勃,自然不会泼冷水,笑吟吟地点头应了,又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罢。” “养病的这些天,我睡姐姐的床睡惯了,回空明居反倒睡不安稳。”谢知方腆着脸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再收留我一晚可好?” 丫鬟们掩袖偷笑,谢知真既喜弟弟亲近自己,又觉这样不合礼数,无奈道:“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这话,她转头吩咐下人们为谢知方备洗澡水,亲自将弟弟惯用的凉枕从柜子里拿出来,又令丫鬟把她的床被腾到隔壁。 谢知方看着姐姐忙前忙后为自己张罗,眼睛里闪烁着光亮,唇角悄悄勾起,露出个别无所求的满足笑容。 章节目录 第十回八面玲珑初露锋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八这日。 谢知真别出心裁,将宴席的地点定在湖心之上的亭子里,隔水搭着戏台子,坐在廊下,清风送爽,瓜果之香浮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旷神怡。 她另外安排了几只蚱蜢舟,令健壮的仆妇们撑船,载着不喜看戏的小姐们去湖的另一边采莲蓬、摘菱角,颇有几分野趣。 齐国侯府的大夫人带着嫡女和两个庶女过来赴宴,见谢知真细细叮咛着打算坐船游玩的叁个女孩儿注意安全,又嘱咐仆妇们小心伺候,仪态大方,温婉可亲,不由暗暗点头。 她抬手唤谢知真过来,和气地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一力张罗这许多事,又分毫不错,事事体贴。哪像我们家元娘,足足大你两岁,又是定了亲的大姑娘,到现在还只晓得玩。” 齐大夫人和谢知真的母亲是闺中姐妹,之前也是常来往的,母亲过世后,对方看不上董姨娘的身份,便少了走动。 这会儿,谢知真微微一笑,用的还是小时候的称呼,不动声色之间缓解了生疏:“姨母说笑了,我第一次承办这样规格的宴席,心里慌得了不得,多亏父亲提点、弟弟帮衬,再加上又有旧例,这才不至露怯,哪里当得起姨母这样夸赞?” 她又道:“元娘姐姐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贵不可言,哪里需要操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况且,姐姐如此无拘无束,天真烂漫,还不是姨母怜惜疼爱之故?我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她这一席话,句句搔到齐大夫人痒处。 先是谦逊有礼,毫无骄矜之气,接着又暗暗夸了回齐家的大小姐被陛下看中,聘为太子妃的贵重品格,末尾自伤其身,勾起齐大夫人对闺中密友的缅怀。 果不其然,素来眼高于顶的齐大夫人越发高看她,态度也亲昵了许多,略微沉吟片刻,主动问道:“我听说你父亲为了明堂的学业,特地请了周崇周老先生授课?你清程哥哥的师傅上个月回家奔丧,且得几年孝要守,他父亲一时间又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也不知道周老先生肯不肯再收一位学生?” 齐国侯炙手可热,权势滔天,哪里就寻不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不过是看在谢知真母亲的面子上,愿意让嫡长子和谢知方来往交际罢了。 谢知真自然欢喜,笑道:“姨母既然开了口,待宴席结束我便求父亲去找周老先生说说,最晚明日给您回话。” 齐大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暗中仔细相看了一回谢知真的容貌身段。 少女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露出几分倾国倾城的美貌,胸臀开始发育,饱满圆润,腰身又极纤细,尤物一般的品相之上,恰好加持了几分雍容大方的端庄气度,压住了本来可能有的妖媚之气。 她虽然未语先笑,一副脾气极好的模样,但看这不动声色间将一众仆妇们料理得服服帖帖的好手段,端的是聘为正妇的合适人选。 可惜出身略低了些,又自幼丧母,家里有个上不得台面爱搅事的姨娘…… “什么下叁滥的玩意儿,就知道跟风效仿别人,也不想想,学个皮毛学不了内里,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东施效颦,惹人笑话!”一个红装少女坐在她们身后的桌子上,面容讥诮,表情不善,却原来是贺太守家的嫡小姐。 “你在骂谁?”另一个同样穿着朱红色衣衫的少女自角落里腾地站起身,手持鞭子指向她,粉脸含怒,暗咬银牙。 这就是宋老将军家的孙女了,二人家世相当,八字却犯冲,之前在不少场合起过冲突,虽然谢知真特意将位置排开,依然挡不住冤家路窄。 “我在骂我家的丫头眼皮子浅,学着别人做了时兴的衣裳,喜滋滋地穿在身上,却不看看自己的脸黑如煤炭,如何衬得了这么鲜亮的颜色!”贺大小姐以手点着唯唯诺诺丫鬟的额头,指桑骂槐,暗骂宋小姐肤色暗黄。 “欺人太甚!”宋小姐恼极,哪管这里是什么场合,展开鞭子在半空中一甩,抬脚就往这里冲。 “佩如姐姐。”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阻住她的动作,谢知真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你今日贴的花钿好生特别,我瞧着隐隐有光芒闪现,还会变幻各种颜色,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质?”说着给她做了个眼色,示意她冷静下来。 宋小姐理智回笼,看了看周围身份高贵的长辈们不大赞同的脸色,惊出一身冷汗,强笑道:“是我爹爹请人从南海带过来的螺钿所制,不值什么……” “我看着却好看极了,是如何打磨得这么薄的?上面似乎还绘了花鸟图样是不是?”谢知真心细如发,发现了小小妆饰中的玄机,不仅有效转移了宋小姐的注意力,还吸引另外几个好奇的少女过来探询,周全了她的面子。 看着一群人将宋小姐众星捧月一般簇拥起来,谢知真回头看了贺大小姐一眼,迎上对方不驯的目光亦不回避,反而矜持地点了点头。 既是客气,又是警告。 贺大小姐撇撇嘴,嫌弃她这般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太过无趣,转过脸支着腮专心听起戏来。 旁观了这一场闹剧,齐大夫人暗暗点头,将贺大小姐从儿媳的待选名单里剔除,换上谢知真的名字。 谢知方找的戏班子虽然不够出名,唱的却是新鲜有趣的戏曲,唱功和武戏也好,两折戏下来,赢得满堂喝彩。 他神通广大,竟然请来了京中最负盛名点心铺子里的大师傅,几道点心样式精致,味道又好,谢知真听见不少宾客们赞了,索性安排下去,为每位客人准备一盒子点心做伴礼。 这边厢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董姨娘所居住的兰香园却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风姿绰约的妇人坐在外间,手中捧一碗清茶,直到茶水冷了,都没有喝上一口。 李嬷嬷小步走过来,躬身道:“姨娘,都安排好了,人已经跟着戏班子进了后院,现下就藏在更衣室的衣柜里。” 董姨娘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的宾客之数,比起往年何如?” 谢知真坚持不肯放权,她在恼怒的同时,又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她在长安经营已久,和那些贵妇人、小姐们相处时又百般逢迎,自觉积累了几分香火情。 其中但凡有两叁位为她出头,刁难谢知真一二,便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或许根本不会有几个人赴宴,如此便可下足谢知真的面子,教她以后再也不敢跟自己对着干。 李嬷嬷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答:“和往年差不多。” “如何会差不多?”董姨娘柳眉轻颦,满脸不信,“我提前给香芝姐姐和媚烟姐姐去过信,她们都许诺绝不会给真娘面子,还有可儿妹妹……” 李嬷嬷硬着头皮回:“姐儿根本没给几个姨娘下帖子……” 董姨娘明白过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是看不上她们身为姨娘的身份,还是知道她们几个和她关系最好,专程来打她的脸呢? “既然她们几个没有来,为何还会差不多?”董姨娘阴沉着俏脸,听见李嬷嬷报出一连串高贵的头衔。 那些人以往连正眼都懒得看她一眼,如今却纡尊降贵地亲自驾临,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不过就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手中的茶盏被她重重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嬷嬷连忙跪下,小心安抚:“姨娘莫气,没的气坏了身子。待今日事成之后,姐儿在您跟前再也抬不起头,还不是任您搓扁揉圆?更不用说,等您生下哥儿,老爷大喜之下,必定会将您扶正,到时候,她们姐弟俩的婚事也尽在您掌握之中,不怕她们不听话!” 董姨娘心气稍顺,冷笑道:“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安排那几个丫头过去,照计划行事。” ———————— 傻弟弟,你家的白菜被人家看上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一回心绪不宁中途折返,芳影无踪火上心 这日,去郊外骑马的谢知方总觉心绪不宁。 他骑的白马乃是外祖特往塞外寻的汗血宝马和本地良种母马配种生的,身形高大,足下生风,既可一日千里,又兼备了性情温顺的特质,颇通人性。 坐骑随主人,慢悠悠地走动着,时不时停下来低头吃草,被林煊甩出去一里开外,仍然不急不躁。 最后,还是林煊等不得,扯着缰绳疾奔过来,手拿马鞭指着他怒道:“谢明堂你耍我?说好了一起赛马,你一副半死不活的臭德性,是看不上我的骑术,还是自知技不如人,提前认输?” 谢知方也不恼,唇角翘了翘,道:“阿煊,是我不好,我担心我姐姐,没有心情。” “你姐姐怎么了?”林煊稍缓了神色,听谢知方说了几句清凉宴的事,颇有些不以为然,“你也太婆婆妈妈了些,不过是一场寻常宴席,又是在你家自己的地盘,能出什么事?说句不中听的,知道的明白你是和姐姐感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偷养了个女儿!” “你这嘴是越来越毒了。”谢知方“啧”了一声,和他并辔又跑了会儿,到底心烦意乱,折身回程,“我回家看看,改日请你吃饭。” “哎!哎!”林煊叫了两声,见谢知方决心已定,颇觉扫兴。 他纵马追上他,停顿了会儿道:“家里的教书先生生了重病,父亲打算送我进国子监,我不耐烦去,你家周老先生授课如何?管束得严不严?肯不肯再收位学生?” 谢知方掀掀多情的桃花眼:“国子监有什么不好?学的知识全面,玩的地方也多,又可以交许多朋友,等你往后走了仕途,大有裨益。” 前世里,他从军多年,积累下赫赫战功的同时,心中抱着股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意气,打定主意要挣出个光明前程,给那位宠妾灭妻的“好父亲”点颜色看看,让父亲后悔莫及。 因此,他除了苦练武艺之外,不忘悬梁刺股、废寝忘食地读书,又暗地里学习名门公子必备的六艺,韬光养晦多年,这才修炼出日后游刃有余的翩翩公子形象。 这一世,他虽然打定了主意不再争那些功名利禄,但那是因为他已经深刻体会过个中滋味,享受过众人吹捧、一呼百应的风光,也遭受过倒戈相向、腹背受敌的背叛。 从热闹荒唐的名利场走过一遭,他具备了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能力,可以做到心如止水般甘于凡俗生活,却不能要求林煊和他一样。 身为好友,该劝的话,还是要劝。 孰料,林煊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谁稀罕那些假模假样的公子少爷?再说,我往后是要进大理寺执法断案的,他们成天招猫逗狗、欺男霸女,保不齐哪一个犯在我手里,若是交情太深,到时候反倒不好办,何苦来哉?” 谢知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志向,想了想也觉颇适合他的个性,便不再劝,笑道:“有理。” 眼看快到谢府,他扭头对林煊道:“我回去问问周老先生的意思,应该问题不大。” 林煊点头,又道:“你莫忘了欠我一顿饭,丑话说在前头,低于春风楼档次的酒楼,我可是看不上的!” “好好好。”谢知方笑嘻嘻应了,眼珠子转了转,驱马凑近他,“阿煊,我新得了本稀罕画册,下次你来我房里,咱们一起看。” “什么画册?”林煊狐疑地看向他,听见他低声说了几句话,脸皮蓦地涨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你、你你……怎么能看那种肮脏东西!” 谢知方前世在女色上颇为放荡不羁,军营里一大群大老爷们儿更是荤素不忌,跳进河里洗澡的时候,赤身裸体站在一处自渎,看谁坚持时间最长的事都干过,哪里会把看个春宫图的事放在眼里? 见林煊如此羞窘,谢知方乐不可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都是男人,臊什么?阿煊,待行过冠礼之后,我带你去青楼里长长见识!” “越说越不像话!”林煊面色黑如锅底,啐了他一口,落荒而逃。 谢知方笑了会儿,跃下白马,将缰绳交于看门的小厮,低声问道:“后院一切可好?” “都好。”小厮殷勤地为他推开大门,俯首帖耳,“今日来了许多贵客,伺候的下人们不大够用,就连前院洒扫的丫鬟们都过去帮忙了,若是有怠慢少爷的,您可别见怪。” 府里的下人们是少了些,谢知方暗暗记下,道:“我去看看。” 一路穿花拂柳来到湖心亭,却没看到谢知真的身影。 戏班子正唱到精彩处,武丑插科打诨,和一起子衙役斗在一起,打得好不热闹。 底下的宾客们笑声不绝,纷纷从丫鬟们手里抓起银锞子,抑或直接从手上捋下镯子戒指,掷于台上打赏,洋洋洒洒似落雨一般。 一片嘈杂声中,谢知方皱起眉头,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忙着布置瓜果点心的枇杷,问道:“枇杷,我姐姐呢?” 宋小姐抬起头,看见个身量不高的俊俏男童,长得比自己的幼弟要可爱许多,又和温婉可亲的谢知真有几分神似之处,便笑道:“你是谢姐姐的弟弟吧?方才有个丫鬟笨手笨脚,洒了谢姐姐一身茶水,她去了那边换衣裳。”说着,她指向水边被高大的木兰树掩着的一间房屋。 谢知方心下一沉,立刻发了急,低声问枇杷:“都有谁跟着?你怎么没有随身伺候?” “小姐交待我在这边看着……”枇杷也知道不好,暗悔自己大意,瞥见青梅捧着个盒子从长廊上走了过来,拉住她道:“青梅,不是让你服侍小姐的吗?你去了哪儿?” 青梅抬头看见谢知方森寒阴沉的脸,不知怎么感觉到一丝凛冽的杀气,立时打了个哆嗦,慌张道:“我……何夫人遣我去她的马车上取东西,我刚回来……怎么了?” 她口中的何夫人,原是何侍郎极疼爱的一个姨娘,原配过世后,他不顾岳家反对,执意扶了正,其人妖妖娆娆,和一众出身显赫的贵妇人说不到一起,与董姨娘倒是颇为投缘。 谢知方脸色越发难看,顾不上教训青梅,扭头便往更衣之处疾奔。 刚刚走到左近,便听见里面传来喧哗之声。 章节目录 第十二回思虑周全两心安,机关算尽一场空 走到更衣室门口的时候,谢知真已经察觉出不对。 安排在此侍候的仆妇们不见了踪影,房屋前后寂静一片,颇为异常。 她叫住走在前面带路的眼生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个院子里伺候?” 那丫鬟脸上现出一点儿惊慌之色,很快讨好地笑道:“奴婢名叫莺儿,是前院负责洒扫的,被青梅姐姐临时抽调过来帮忙,难怪小姐不认得。” 她催促道:“小姐的衣裳都湿透了,快些进屋换件干净的罢,若是染了风寒,奴婢万死也难赎罪过。” 谢知真今日穿的是一件粉色的纱衣,夏季衣衫薄透,沾了水更是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里面绣着淡粉菡萏的月白色肚兜,着实不便在外面过多耽搁。 她用帕子掩着衣襟,若有所思地看了莺儿一眼,见对方隐有焦急之态,立于门边微微侧身,沉声道:“我不惯用别的丫鬟,你去亭子里唤枇杷过来。” 莺儿脸上的笑僵住,劝道:“小姐,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枇杷姐姐正忙得脚不沾地,我这会儿赶回去,未必能找到她……再说一来一回的,耽搁时间反倒不好……” 她大胆地抬头看了谢知真一眼,见美人儿粉面桃腮,长睫微垂,辨不出喜怒,便做出副可怜模样:“更何况,今日之事,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冲撞了小姐,还求小姐给奴婢一个贴身服侍的赔罪机会,不然的话,奴婢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等了一会儿,谢知真竟松了口:“也好,开门罢。” 莺儿悄悄抹了抹手心渗出的汗水,殷勤地推开房门。 正打算回身请谢知真进去,后心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把不住重心,趔趄着跌了进去。 “吱吱呀呀”,房门重新闭拢。 莺儿内心“咯噔”一声,连忙扑过去拉拽大门,却听见外面响起金属磕碰之声,“咔哒”一下,足铁制的门锁严丝合缝地扣起。 “小姐!小姐!”莺儿汗如雨下,连忙高声喊叫起来,“您怎么把门给锁上了?快放奴婢出去!” “不急。”谢知真隔门回道,声音不急不缓,意有所指,“待会儿自有人过来给你开门。” 这丫鬟行迹太过可疑,青梅和仆妇又恰好被支开,她若真顺了对方的意迈进这扇门内,还不知道要撞上怎样龌龊的陷阱。 就算是她多思多虑,那也无妨。若是一会儿董姨娘没有如料想中一般出现,便证明这一切都是误会,她自然会将莺儿放出。 莺儿急得不行,又叫了几声,里面另有柜门开启的嘎吱声响传来,翁翁的男声低声和她交谈起来,两个人隐有争吵之意。 谢知真了然,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后怕。 这是那位面甜心苦的好姨娘为她精心准备了一位奸夫,专等着她入套,好坏她清誉,令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谢知真心下一惊,躲到花丛之中,警惕地看过去。 “姐姐!姐姐!”谢知方面色焦灼,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嘈杂声,又见门上拴着把大锁,当即神情大变,快步奔到跟前,抬脚便要去踹。 “阿堂,我在这里。”谢知真及时叫住他,避免他将事情闹大,使得家丑外扬。 董姨娘行事不知分寸倒也罢了,她身为谢家的嫡长女,不能不为父亲和家声考虑,这件事只能遮掩下去,稍后清算。 谢知方回过头,看见姐姐的形容虽然有些狼狈,衣衫好歹还算完整,表情也算正常,大大松一口气。 他避开视线,动作飞快地脱去外衫,隔着花木递给她:“姐姐先披着。”又指了指屋子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谢知真披好衣服,抬头看了眼正往这边赶过来的谢韬和董姨娘,美眸转冷:“待会儿一起说罢。” 董姨娘正往谢韬耳朵里巧进谗言。 她又羞又臊地道:“李嬷嬷亲自来报妾身,说真娘和外院一个做苦力的下人暗通款曲,今日借着人多眼杂,竟让对方暗中潜进后院里私会。妾身自然是不信的,斥她胡说八道,污真娘清白,可李嬷嬷说……说……” 她红了脸,凑近谢韬,压低声音道:“说那个下人身强体壮,平日里常去逛青楼,有一身床笫之间的好本事……妾身便又不确定了……老爷,您说真娘年幼无知,会不会被奸人花言巧语地哄骗了身子,真的铸成大错?妾身本不该管这种事的,真娘既不会领我的情,老爷或许也会觉得我揭破了丑事,折腾得大家颜面无光,到最后里外不是人……可,可是妾身一直将真娘和明堂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女,实在不能眼看着她行差踏错,也不忍心看老爷蒙在鼓里,看咱们谢家因此蒙羞……” “你做的没错。”谢韬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已经信了五六分,“没有惊动前面的宾客吧?待会儿若果有其事……” 他的声音略顿了顿,道:“你接替真娘,过去招待客人,对外只说真娘身体不适,务必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明白吗?” “妾身知道利害。”董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喜意。 在她的计划里,谢知真进入更衣室之后,莺儿便会从外面将房门关上,溜之大吉。 紧接着,那名提前安排好的汉子就会从柜子里跳出来,将谢知真制住,抱到床上大行奸淫之事。 她带着谢韬撞破“奸情”,谢韬震怒之下,必定喝人将奸夫乱棍打死,她已经提前许诺过那人,到时候会暗做手脚,将人放走,并酬以重金。 既能沾到一个花容月貌大家闺秀的身子,又有银子拿,堪称色中饿鬼的粗俗汉子自然乐意。 而这边呢,谢知真丢尽谢家的脸面,又被她和谢韬抓个现行,自然百口莫辩,十有八九会被送到庄子上,过个几年,随便找个破落人家嫁出去。 谢知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但一个毛头小子如何斗得过深宅妇人的机心,更何况他又没有证据,无端挑衅为难自己,只会让谢韬心生厌弃,同时对自己更加怜惜。 如此兵不血刃地除去两个心头大患,等到她生出儿子,便能顺利将谢韬的心牢牢拢在手里,扶正之事指日可待。 董姨娘越想越喜,抬头看见并肩站在一起的姐弟二人,俏脸顿时僵住。 章节目录 第十三回忍气吞声大局为重,粉饰太平其乐融 她惊疑不定地转头看李嬷嬷,李嬷嬷那张皱纹遍布的脸上也是错愕非常。 与之相对应的,谢韬阴煞的脸色缓和下来,快走几步道:“真娘,你这是怎么了?明堂为何也在后院?” 谢知真拉住弟弟的袖子,阻止他说话,一双美目盈盈含泪,隐忍着粉饰太平:“爹爹,我这里一切都好,不过是丫鬟失手打翻了茶水,过来更衣罢了……” 她发现谢韬的注意力被不断撞击的房门和里面的窃窃私语吸引,有些惊惶地掩饰:“今日人手不够,调了外院的丫鬟过来帮忙。小孩子不晓得事,玩闹起来,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我正打算让阿堂去寻开锁的钥匙呢……” 说的是玩闹,可门是从外面锁的,如此明显的破绽,一看便知另有隐情。 谢韬虽宠爱董姨娘,却不是个蠢的,这一路行来,听董姨娘添油加醋地将事态说得无比严重,这会儿又见谢知真好生生站在面前,生涩地为此地的异态遮掩,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见女儿眼圈红通通的,屡屡拿起帕子擦拭,却不诉说心中委屈,又紧拉着行事冲动的儿子,不许他大吵大闹,竭尽全力顾及谢家的颜面,谢韬一颗心自然偏到了爪哇国去。 他恶狠狠瞪了面色苍白的董姨娘一眼,对几个得力的护院道:“将里面的人抓起来,押到柴房,待宴席散了,我亲自去审!” 又温和地安抚谢知真:“真娘受惊了罢?可还有精力照管宾客?不如……”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 无它,这偌大的宅院,除了居心叵测的董姨娘和单纯年幼的长女,竟无一个可以主事之人。 “无妨。”谢知真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受了些惊吓,歇一歇便往那边去,齐大夫人还等着我陪她听戏呢。父亲公务繁忙,不必为这些琐事分心,有阿堂在这里陪着,应当无事。” 她说着,挪动步子的时候,却虚软地险些栽到谢知方怀里,一看便知是心有余悸,勉力支撑。 谢韬越发心怜,叹了口气,对谢知方道:“不要胡闹,好好照顾你姐姐。” 左右儿子年纪尚小,混在一群女眷之中,也算不上失礼。 那叫莺儿的丫鬟和粗野汉子灰头土脸地被护院们押出来,谢知方叫住护院,示意他们稍待。 他先行进屋子里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再无外人,扶着姐姐进去更衣,这才折身回来,冲着壮汉狞笑一声,扑上去将人揍了个半死。 他虽然年纪尚小,来不及修炼前世那般深厚的内功,到底精妙的招式都烂熟于心,也清楚打哪个位置最能让人疼痛难忍又不致命,挥舞着拳头揍了几十下之后,汉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了。 一众护院被他显露出的身手吓了一跳,到这时才想起来拦:“少爷,少爷,您且停手,打出人命来,我们不好向老爷交待啊!” 谢知方喘着气停下,挥挥手示意他们带走,不忘补了句:“等父亲审过他之后,把他带到爷院子里,爷要亲手割了他的子孙根!” 护院们齐齐下身一凉,苦着脸答应,逃也似的跑了。 谢知方回过头,见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衣裳,就站在他身后,立刻吃了一惊。 他担心姐姐嫌他出手狠辣,不给人留活路,绞尽脑汁想着辩白的说辞,右手却被姐姐捧在手心,轻轻柔柔地吹了口气。 “怎么使那么大力气?痛不痛?”谢知真看着弟弟隐隐发青的手,满脸心疼之色。 谢知方愣了愣,咧出满嘴白牙,笑嘻嘻道:“不痛不痛,姐姐吹这么一下,就全好啦!” 谢知真点了点他的额头,嘱咐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吩咐下人做就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谢知方自然满口答应。 姐弟二人一起回席,枇杷大大松一口气,青梅却苦着脸前来请罪。 人多眼杂,谢知真叁言两语打发她们继续照管宾客,在自己身边加了个座位,让谢知方坐下吃饭。 他混起来的时候是个十成十的混世魔王,乖顺起来的时候嘴里却像抹了蜜,没过一会儿便将酒席之上众多长辈哄得眉开眼笑。 齐大夫人被他说的笑话逗得肚子疼,握着谢知真的手笑道:“这哪里是你弟弟,明明是孙猴子托生到了你们家里,哎哟,可笑死我了!” “既然姨母这般说,外甥少不得要骗您两个蟠桃,带回去给徒子徒孙尝尝鲜喽!”谢知方做了个鬼脸,从齐大夫人面前拿起两只水蜜桃,竟是将她比作王母娘娘。 众人又哄笑出声。 谢知真挟了一筷子清蒸鳜鱼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嗔道:“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又夺了谢知方手里的酒壶,另将一盅冰镇过的荔枝饮递给他,道:“下午还上课呢,喝些果饮也就罢了,不许沾酒。” 谢知方也肯听话,给她做脸道:“姐姐说的是,我知错了。” “先生安排的课业都做好了吗?”谢知真习惯性地问道。 “做完了。”谢知方再怎么想混吃等死,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意思意思的,再说,他也不希望再令姐姐伤心失望,“姐姐若是有空,晚上我背书给你听。” 齐大夫人本还担心谢知方太过顽劣,带坏了自己儿子,这会儿见他该说笑说笑,该正经又正经,颇听姐姐的话,学业上并不曾放松,便放下了最后一丝疑虑之心。 她将送齐清程过来念书的事又说了一回,谢知方并无一丝不豫之色,反而拊掌笑道:“那敢情好!林煊方才也说要拜周老先生为师,我下午一并跟先生说说,必能许的!” 他正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准姐夫人选,现成的香饽饽便送到了手里,果真是福星高照,鸿运当头。 前世里齐清程不到二十岁便连中叁元,直入内阁,深受陛下赏识,他潜心于学术,不涉党争,和出身寻常的夫人也恩爱甚笃,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私德上的不妥之处。 再加上齐大夫人又极宽和慈爱,对姐姐青眼有加,这门婚事若是能成,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了。 谢知方将算盘打得啪啪响,听见姐姐道:“你私下里去提,显得不够郑重,恐怕会唐突了周老先生,不如先请父亲探探口风,再择良辰吉日行拜师之礼,姨母以为何如?” 齐大夫人笑吟吟地连连点头,谢知方更是唯命是从,依她的意思去办不提。 却说这日晚间,谢府闭门谢客,私设刑堂。 谢韬一声令下,几名护院们将抖做筛糠的莺儿和鼻青脸肿的汉子拖了上来。 ———————— 存稿告罄,明天开始更新的时间和频率就不能保证啦~ 章节目录 第十四回和事老疾风化雨,慧娇娥以退为进 那汉子身形魁梧,本该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却生得贼眉鼠目,气质猥琐。 他先还耍奸弄滑地攀诬谢知真,说什么和大小姐早就私定终身,今日前来私会也是收了大小姐的信笺。 他从怀里刚刚摸出一封信,便被谢知方夺过,拆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冷笑连连。 “好缜密的心思,连物证都有。”谢知方将粉色的信笺递给谢韬,“且不说这上面甜腻的香味令人作呕,我姐姐可是从来不用这些廉价的香料的,再说笔迹,幕后指使之人确实仿了我姐姐的字迹,可父亲是书法上的大家,一眼便能看出,这一笔一划间流于形式,根本没有丝毫姐姐的端丽风骨。” 汉子面上一慌,急急道:“你为了保护你姐姐,自然不肯承认。可我与大小姐早就云雨过无数次,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否认也无用。不信可请嬷嬷过来验身,是不是处子,一看便知。” 谢知方大怒,一脚踹中汉子心窝,暗中用了巧劲,汉子立刻大叫一声,吐血倒地,没命地抽搐起来。 “验你大爷!我姐姐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由得了你这般折辱?”谢知方眼中杀气毕露,瞪向正打算上手验身的李嬷嬷,声音冷若冰霜,“若是谁胆敢碰我姐姐一根指头,爷今日便取了尔等项上人头!” “明堂。”谢韬见他动不动便喊打喊杀,出言喝止,“君子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成何体统。” “不是我脾气暴躁,实在是他和幕后之人欺人太甚。”谢知方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放在面前欣赏雪亮刀光,“依儿子看,也不必和他说这么多,几道大刑下去,必能一五一十招供清楚。儿子和林煊常去大理寺的诏狱中玩耍,也会几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施刑方式,不如父亲放心将他交给我,最晚明天,必定给您和姐姐一个满意的交待。” 且不说汉子知道谢知方的利害手段,吓得汗出如浆,就连董姨娘也坐不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老爷……明堂左一句幕后之人,右一句有人指使,真当别人都听不出来不成?咱们家除了您、明堂、真娘,还有不懂事的灵儿,不就只剩我这一个说得上话的主子了么?”董姨娘着实有一身勾人的好功夫,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掉下来,偏又哭得美不胜收,“妾身早知这浑水趟不得,一不小心便里外不是人……果不其然,明堂将火气全部倾泻在妾身头上,妾身除了含屈认下,换一个家和万事兴,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好一张巧嘴!”谢知方陡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便是扶正了的董姨娘一力主张将姐姐嫁给当时颇受冷落的六皇子,从而将姐姐推入火坑的,怒气更盛,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抓起茶盏就往对方身上掷去! 他不是没有心机的人,事实上,上辈子做过的不动声色间搅动风云之事不知凡几,今日面对董姨娘上不得台面的陷害手段,也本该有更圆融更妥善的方法去处理。 可是,一旦这件事牵扯上谢知真,他便忍不住气自己前世里愚钝顽劣,将姐姐丢在这吃人的后院里自生自灭,心疼姐姐孤立无援,腹背受敌,恨董姨娘行事龌龊,令人恶心,又恼父亲偏听偏信,色令智昏,几方夹击之下,再难冷静行事。 一只素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动手。 谢知方看着那段皓腕上鲜艳欲滴的玉镯,强忍着气将茶盏收回,提起精神和董姨娘打起口角官司:“在场十几个人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何时说过此事与姨娘有关?姨娘巴巴儿的自己跳出来,说了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倒教人觉得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董姨娘哭得越发厉害:“妾身现在不出来为自己申辩,待到这人在明堂的骇人手段之下屈打成招,到时候老爷信了外人的说辞,对妾身喊打喊杀,可还有妾身说话的机会不成?” “这倒稀奇,这厮空口无凭地说和我姐姐有私,李嬷嬷便狗胆包天打算给我姐姐验身,如若棍棒之下,这厮亲口招认,你便又说甚么‘屈打成招’。姨娘到底在怕些什么?你怎知他一定会供出与你不利之事?” “够了。”谢韬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开口斥责,“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明堂身为男儿,平日里应该多将心思放在课业上,不要叁不五时往后院跑,和妇人做口舌之争。” 他又转向泣不成声的董姨娘:“你也莫要再哭,此事我自有计较。” 言语间,竟隐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 谢知方心中一沉,对这位耳根子软的父亲越发失望,正打算继续据理力争,却见谢知真袅袅婷婷跪在堂前,柔声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带累父亲为我受累生气,是女儿的不是,还请父亲息怒,保重身体。” 谢韬的脸色缓和下来,见她这样懂事,对这个素来不争不抢的嫡女越发愧疚,便缓声道:“真娘快起来,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谢韬心中当然明白,谢知真自小的一举一动,皆按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教养,莫说粗俗下流的乡野汉子,便是谈吐优雅的名门公子,也未必能诱动她私相授受。 此事十有八九确是董姨娘指使。 他自是恼怒非常,可一来事情闹大之后,就算确无其事,对谢知真的闺誉也多多少少会有影响,二来,枕边之人的风流婉约、百般迎合到底十分切合他的脾胃,料理了董姨娘,再想找这么一个可人儿,想必不大容易。 因此,谢韬已经打定主意,先安抚了谢知真,再在背地里暗中敲打董姨娘,教她安分守己,便可揭过此事。 没成想,谢知真并不如他所料唯唯诺诺,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父亲,女儿一早便说,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更衣室。女儿想,他大抵是鸡鸣狗盗之徒,趁乱潜进后院,打算窃取金珠财物,被捉住了才胡乱攀咬的,此事本不该扯到女儿清白上去,更不与姨娘相干。父亲问我的意思,依女儿浅见,以偷盗之名将之扭送官府便是,赏多少板子,判几年徒刑,自有明文律法定论。” 谢知方豁然开朗,暗赞姐姐此法精妙,忙不迭添油加醋:“姐姐说得不错,爷方才丢了枚玉扳指,那可是祖母传下来的古物,价值连城,想来就是这贼子偷的。小蓝小绿,你们另去库房取册子,好好对一对更衣室少了几个花瓶,丢了几件古董,一一记录下来,如实报给官差。” 嘴上说着如实,那双灵动跳脱的眼珠子却不停给小厮们做着眼色,示意他们暗做手脚,将损失编造得越严重越好。 果不其然,汉子听见要扭送官府的话,立时慌乱起来,一张脸变颜变色。 他偷偷向李嬷嬷投去求助的眼神,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并无搭理之意,护院们又七手八脚打算将他拖走,咬着后槽牙,把心一横,破罐破摔道:“我招,我全都招了!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粗壮的指节直直指向李嬷嬷,堂下立刻炸了锅。 章节目录 第十五回弃车保帅金蝉脱壳,怒火中烧痛下杀 汉子一五一十地招了供,将李嬷嬷如何安排他潜入后院、躲于衣柜之中,如何耳提面命告诉他大小姐的相貌特征,免得他认错人,如何教唆他适时将人制住,大行奸淫之事,被人撞破之后又如何推诿抵赖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直说得董姨娘惊惶不安,谢韬面皮紫涨。 董姨娘见机极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谢韬跟前,拉着他衣袍哭道:“老爷你要相信妾身啊!此事妾身全然不知!奴谨小慎微服侍您这么多年,更是蒙天垂怜,诞下了灵儿,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施此毒计陷害真娘呢?更何况,若真娘名声遭污,对灵儿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所以你才暗地里请父亲过来,又故作好意地提醒父亲将此事压下,不要惊动宾客。”谢知方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目的。 谢知真立在堂下,泪光莹莹地看着谢韬,那目光中的惊讶、委屈与难过令他不敢直视,狠狠心抬起脚,将雪肤花貌的一个美人儿踹到一旁。 董姨娘“哎哟”一声,面色惨白地捂住小腹,李嬷嬷却做得好奴才,眼看大势已去,扑上来跪在董姨娘旁边,往自己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把所有勾当都揽在自己头上:“老爷息怒,此事原不与姨娘相干!是老奴猪油蒙了心,见姨娘每日里长吁短叹,对着旧物垂泪,暗暗思慕老爷,却和老爷日渐离心,便自作主张,安排下这么一场计谋……” “毒妇!毒妇!”谢韬被李嬷嬷的话气得双手直抖,指着她的脸喝骂。 董姨娘眼波微闪,明白了李嬷嬷的弃车保帅之意,做出副惊讶模样:“嬷嬷……我知你全是为我好,可你怎么能去害真娘呢?你……你糊涂啊……” 李嬷嬷扶稳她,对谢韬道:“老爷要杀要剐,老奴绝无半分怨言,只一条,姨娘是何等样菩萨心肠的人,待哥儿与姐儿又是如何视若己出,还望老爷心里有个掂量,万万不可因为老奴的糊涂、因为旁人的谗言而和姨娘离心离德。另有一样,姨娘一直拘着老奴,不许老奴多嘴,如今死到临头,老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谢知方被这老毒妇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脚想要冲上去打她,却被谢知真悄悄拦了,扯住他手不许他动作。 谢韬听出几分首尾,忍着气道:“你说。” 董姨娘装模作样地阻拦:“嬷嬷,不必多言……”说着,嘴里嘤咛一声,捂着小腹瘫倒在地,面上露出难忍的痛色。 “你……”谢韬皱了眉,到底多年的情分在,想要出手搀扶询问,却又碍着一对儿女站在一旁。 “姨娘,您怎么了?可是方才那一脚伤着了?若是因为老奴的糊涂,害得您伤了腹中的哥儿,那老奴真的是百死难赎啊!”李嬷嬷慌忙对着谢韬磕起头来,“求老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因为老奴的过失迁怒于姨娘,为姨娘寻位郎中好好看看罢,一切过错都是老奴的过错,实不干姨娘的事,更不该牵累哥儿啊!” “你说什么?”谢韬愣了愣,转头望向小声啜泣的董姨娘,“云儿……你……有身孕了?” 董姨娘以帕遮脸,哭道:“妾身驭下不严,眼皮子底下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惹老爷心烦,也令真娘受了委屈……妾身实在没有脸再见老爷……只是……这腹中胎儿尚不足两月,毕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还求老爷垂怜,给我们娘儿俩找一处房屋栖身,赏妾身两口茶饭,一床被褥,待妾身诞下孩子,便……便自请求去……” 她说不下去,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你……”谢韬面色复杂,虽然对李嬷嬷的话有所疑虑,到底怜惜之情占了上风,转身对小厮道,“快,快去……” “小蓝,快去备马,请李神医过来。”谢知真已经收敛了方才短暂泄露出的脆弱情绪,恢复到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在谢韬开口说和之前,主动给了台阶下,“父亲,姨娘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如今又怀了弟弟,也是喜事一桩,依女儿之见,将歹人和刁奴处置了也便罢了,此事以后无须再提。” 她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语,引得谢韬越发惭愧,也令董姨娘为李嬷嬷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得力心腹被拖下去打板子。 谢韬自抱了董姨娘去兰香居,一众下仆哗啦啦地散了,留下姐弟二人。 谢知方咬牙切齿,骂道:“父亲实在偏心!板上钉钉的事,竟然被他如此轻轻放过,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谢知真也觉心寒,听见弟弟说得不像,又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父亲受董姨娘蒙蔽已久,就算养只猫儿狗儿,这么多年也动了感情,如何是想舍下便能舍下的?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谢知方嘴上应了,心下却另有计较。 谢知真看他隐有不平之色,且眼珠子乱转,担心他私底下冲动行事,叮嘱道:“阿堂,无论董姨娘为人如何,稚子毕竟无辜,你做什么决断之前,可否先与我商量?” 谢知方自然满口答应,哄姐姐快去歇息不提。 他来到庭院中,见谢韬安排下的八十板子已打去五十有叁,充作打手的小厮乃谢韬书房里侍候的点墨,那一根板子被他挥舞得如云袖锦缎一般,动作花里胡哨,却看不见血迹迸出的腥艳,听不到筋骨断裂的声响。 李嬷嬷装模作样地趴在矮凳上,嘴里“哎呦哎呦”地叫,脸上也无汗水,也无痛色。 谢知方咬了咬牙根,皮笑肉不笑地道:“点墨,董姨娘若知你这般孝顺,必定愿意将你调到她院子里伺候,不如爷去帮你说说情?” 点墨被他唬了一跳,手下一时失了轻重,打得李嬷嬷惨叫一声,老胳膊老腿不住颤抖。 点墨强笑道:“少爷这是怎么话说的?小的已是用了吃奶的力气,绝不敢随意糊弄老爷,还请少爷莫要取笑。”他虽然暗中收了董姨娘的贿赂,可那位肚子里的是哥儿是姐儿还不好说,即便真是个哥儿,又哪里敌得过谢知方这样占着嫡出的金贵身份?自然明白孰轻孰重。 谢知方抢过板子,将点墨搡到一边,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预热,呼喝一声,“砰”的一板砸下来,李嬷嬷当时就冷汗连连,说不出话。 点墨也被他忽然流露出的悍匪之气吓得发抖,却听见俊俏的小少爷笑嘻嘻说了句:“点墨,好好学着,这才叫吃奶的力气。” 谢知方面上挂着笑,手下却毫不留情,将今日里的担惊受怕和憋屈窝火尽数发泄在李嬷嬷身上,不过十板子下来,老妇人已是血肉模糊,有出气没进气。 他存着打死这老刁奴的念头,一下重似一下,将板子舞得虎虎生风,神威大作。 不多时,李嬷嬷高叫一声,转过头来恶毒地盯着谢知方,骂道:“老奴上得西天去,必求神佛赐下雷霆之怒,好教你们姐弟俩身败名裂,人人唾骂,生不如死,断子绝孙!” 谢知方被她触动前世里的伤痛,心头一跳,手下失了章法,“嘎嘣”一声,打断老化衰颓的后椎骨。 眼见李嬷嬷口吐鲜血,将头往侧边一歪,片刻光景便断了气,点墨亦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动弹,谢知方这才清醒过来,摞了板子,对着气绝身亡的尸体道:“上西天?且下你的十八层地狱去。我们姐弟日后如何不须你操心,你若有心,还是多陪陪你们姨娘,看看她如此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到最后能落得个什么报应!” 说完这话,他就着水缸里的清水洗干净手上的血污,自往前院去了。 ———————— 久等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回换奴仆姐弟清门户遇莽汉淫娃动春心 却说谢知方大怒之下打死了李嬷嬷,董姨娘虽碍于形势,不好说什么,背地里却将姐弟二人恨到了骨子里去。 谢知真借着清凉宴之上,人不够使的由头,奏请谢韬,打算采买些丫头小厮。 谢韬对女儿有愧,自是有求必应。 谢知方亲自坐镇,找了敦厚老实些的人牙子过来,连续相看了几日的人选,挑剔到令人发指。 丫头年纪太大的待不长久,年纪太小的不够懂事,太漂亮的容易不安分,蠢笨的又看着来气,小厮也要灵巧机变又为人忠厚的,面相又要讨喜,一大堆要求砸下来,为难得人牙子叫苦不迭。 到最后,还是谢知真出面干预,亲自挑选了十个十岁左右年纪的女孩儿,八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儿,这才了结此事。 既是姐姐挑的,谢知方也不嫌这个太俊俏那个太愚钝了,皮猴儿似的黏在谢知真身上,胡搅蛮缠道:“还是姐姐的眼光好,帮人帮到底,不如姐姐给我这两个小厮起个名罢。” 谢知真笑着点了点他额头,也不推辞,沉吟片刻道:“依我的意思,你院子里的小蓝小绿,名字实在不太像话,不如一起改了罢。小蓝改叫平福,小绿改叫双囍,这两个就叫安寿与安禄,你觉得如何?” 字字句句,皆是平安喜乐的祈愿。换做前世,谢知方十有八九会觉得庸俗世故,可这会儿,却感慨万千。 他点了点头,小蓝小绿两个立刻乖觉地跪下磕头:“谢大小姐赐名!” 改叫平福的小蓝随主,颇有几分跳脱习气,笑嘻嘻道:“说句讨打的话,少爷给小的起的这个名儿,不知道教人嚼过多少回舌根子,都说像大小姐廊下养的那只学嘴八哥儿的名。小的气不过,告诉他们说,少爷用的是‘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典故,反被他们一通嘲笑,背地里撕掳过好些回,如今蒙大小姐的赏,再不必受那些闲气了!” 谢知方笑骂道:“早你怎么不说,这时候过来编排我,在姐姐面前卖乖!”脸上却无分毫不悦。 谢知真掩袖而笑,众丫鬟也笑成一团。 借着采买下人的时机,谢知真和弟弟将府中众人挨个斟酌了一遍,把年岁大的、不大听使唤的丫鬟们打发了,签了卖身契的交于人牙子发卖,有活契的补了些月例银子,令其归家,常往返后院为董姨娘通风报信的小厮们也料理了几个,来了个彻底的大换血,将董姨娘完全架空。 董姨娘心中不忿,趁着谢韬过来探问的时机,娇滴滴地哭诉了几句,谢韬竟皱了眉头,低声斥道:“你也太过多疑,真娘吃了那么大的亏,不但没有迁怒于你,对于你的病更是小心翼翼,无微不至。每叁日请一回平安脉的事且不说,就连你的一日叁餐,都是她让厨娘拟好菜单,亲自交于我过目了才安排下的。打发那两个丫头走的事我也知道,照我的意思,她们两个早该打发了,往日里背着你勾引我倒还罢了,我请同僚来家议事,那个叫烟柳的竟敢借着倒茶的工夫往别人身上蹭,留在家里,迟早败坏家声!” 董姨娘平白受了这一顿气,恨得咬牙切齿,偏还要强颜欢笑着跟谢韬赔不是。 她被剪去双翼,无计可施之下,竟然请了擅做巫蛊诅咒之事的师婆,用布做了两个小人儿,写上两姐弟的生辰八字,每夜里用银针插上几百遭,方能入眠。 往各院里分派下人的时候,谢知方暗做手脚,给董姨娘的兰香苑里多派了个粗使下人。 那下人生得五大叁粗,孔武有力,长相说不上出色,却也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十分的周正。 董姨娘闲得发慌,走到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恰看到男人光裸着上半身,露出浑身黑红发亮的腱子肉,肩上挑了两担水,迎面走来。 她粉脸发红,连忙避让。 汉子吓得了不得,跪倒在地磕头,连声骂自己唐突,不懂规矩,后背上亦是虬结坚硬的肌肉,看得董姨娘呼吸发紧,心头直跳。 尚是黄花女儿之时,她自然仰慕谢韬这样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觉得能得他怜惜疼爱一回,死也值了。 如愿嫁给他为妾这些年,她淫性渐开,于房中每有和美之意,谢韬便一泄如注,将她吊在不上不下境地,方知这等读书人,多数中看不中用。 最苦的便是,每到这种时候,她还要强装出力不能支的柔弱模样,违心地将谢韬赞了又赞,在男人如雷的鼾声之中,拥着冷衾入眠。 因此,见到和谢韬截然不同的强壮汉子,这汉子又老实木讷,不像是会生事的人,旷了多日的董姨娘不免芳心摇曳。 她这一孕,自然是假孕,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钱帛动人心,她拿出多年来所有积蓄,终于买通李神医,帮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可十月怀胎之后,那该出生的孩子,又怎么交差呢? 如今一败涂地,孩子无异于反败为胜的关键性因素,董姨娘自然不甘心用“流产”来搪塞谢韬,丧失大好机会。 她本想买一个时间对得上的婴儿,可见过汉子之后,连着几日春梦不断,董姨娘忽然生出别样心思—— 借种生子,又有何妨? 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一般,疯狂蔓延。 先是董姨娘往院子里散心的次数多了,时间也越来越长,渐渐的,她干脆设了把椅子,坐在树下看男人劈柴、担水,笑吟吟地和他搭两句话。 汉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娇娘?越发少言寡语,迫不得已说话的时候也面红耳赤,磕磕巴巴,背地里却又忍不住悄悄看她。 董姨娘心痒难耐,有一日特意遗落了帕子,到天晚时分,孤身一人去寻。 汉子正埋头干活,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下,浸透了黑色的裤腰带,渗出一片湿迹。 “刘元,你见过我的帕子不曾?”董姨娘的嗓音娇柔婉转,犹如空谷黄莺。 叫刘元的汉子痴痴看着她的娇颜,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月白色的方帕,诚惶诚恐地递上来。 还没触到董姨娘的手,他忽然被虫蛰了似的往回缩,结巴道:“姨……姨娘,这帕子沾了我的汗,已是脏了……我……我洗了再还……还您……” 嗅到帕子上传来的雄性气息,董姨娘已是如痴如醉,闻言娇笑一声:“呆子。”纤纤手指便从男人面前收了回来。 她袅袅婷婷走出几步,回过头见刘元像只呆头鹅,一动不动地依然杵在那里,便压低了声音,道:“快回去洗洗,叁更时分,过来寻我。” 至于洗的是帕子,还是别的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七回荡妇偷欢知极乐孝子配药意绸缪(h) 各位看官看至此处,说不得要发问:这董姨娘也算百伶百俐的一个人儿,如何这般轻易踏入谢知方设下的圈套?却不知她在谢家得意惯了,先是巧言令色,掩袖工馋,使得高门出身的主母抑郁而亡,又暗地里磋磨一对姐弟数年之久,把持后宅,说一不二,时日久了,难免刚愎自用,行事肆无忌惮。 再者,若是刘元刻意撩拨勾引,董姨娘或许还会生出防心,可如今先动情的是她自身,汉子老实听话,任由她摆布,她指东他绝不敢往西,再加上谢知方到底是个不足九岁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好事联想到对方身上去。 这晚叁更的梆子声刚刚响过,便有人轻叩门扉,声音极低极轻。 丫鬟们早被董姨娘支开,她拢着薄纱织的披帛,内里只着一件桃红色绣鸳鸯的肚兜,隔着门窗娇声询问:“谁?” “姨娘……”男人翁翁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声音一如既往的磕磕巴巴,“我……我洗过了……” 董姨娘打开一道门缝,放人进来。 月色之下,佳人粉面含春,肌肤胜雪,半截子臂膀露在外面,犹如瑶池仙子,汉子看得呆呆的,两只长满了茧子的粗粝大手想要伸过来抱她,却又不敢。 “好看么?”董姨娘媚眼如丝,主动偎进男人怀里,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阳刚气味熏得酥倒了半边身子,“你胆子倒大,居然真的敢来。” 刘元响亮地咽了一口唾液,将雪肤花貌的一个美人儿打横抱起,大步往床帏里走,嘴里道:“姨娘有召……小的不敢不来。” 董姨娘浑身发软,由着他放在铺着锦被的床上,压了个严严实实。 男人体壮如牛,胯下那话儿硬硬的直戳她纤腰,令她春心荡漾,也不觉得他沉重,佯作生气道:“天杀的,你也不怕我叫破了此事,护院们打杀了你?” 刘元拱到她怀里,用牙齿撕裂轻纱,大手一把扯断肚兜系带,捧着一对儿饱满的蜜桃乳吸吮舔吃起来,直吃得董姨娘吟哦不断,一对小脚乱蹬,方才含着樱珠儿含糊回道:“能这般亲近姨娘一回,死也甘愿。” 寻常和谢韬在床笫之中,皆是她小心侍奉,使尽浑身解数哄他欢喜,何曾像这般被男人粗鲁却热情地揉搓玩弄过? 董姨娘害怕惊动旁人,檀口紧咬着帕子,却压不住喉间欢愉之声,玉手推搡着胸膛,怎止得住腿间春水横流,不多时便被汉子剥得赤条条,雪浪浪,香浓浓,软绵绵,玉体横陈。 男人急色,几下拽开裤腰带,放出粗长乌紫的鸡巴,急吼吼要往蓬门里入。 董姨娘欲拒还迎,口中道:“莫急,你慢些儿……”底下已被他不管不顾地入了个满满当当。 从未被谢韬触及的深处遭到蛮横入侵,她又痒又麻,又酸又胀,愉悦至极地哭了出来,到此方知极乐滋味儿。 刘元举高了两条玉腿架在肩头,腰臀深送,阳物猛捣,片刻之间已是上百抽,直肏得美人儿莺啼玉碎,云鬓散乱,方才腾出空儿调弄她,话语也放肆起来:“小的这鸡巴入得姨娘可爽利?姨娘底下怎么像有张小嘴儿似的,咬着小人的鸡巴不肯放?” “你……你……”董姨娘语不成句,抽噎不止,下体却极诚实地紧紧吸绞住这不可多得的宝贝,“不成了……我不成了……啊啊啊……” 将美人干得泄了身,刘元搂着她从侧面肏进去,一边玩她奶子,一边吸吮她口中香唾,“啧啧”与“啪啪”之声混杂,不绝于耳。 “老爷平日里都是怎么干你的?小淫妇这么欠干,一个男人怎么喂得饱你?不若我回去跟几个一同做活的朋友们说说,约他们轮流来肏你?”男人一旦得了手,立刻暴露出粗俗下流的一面,可董姨娘正被他摆弄得欲仙欲死,哪里顾得上拿乔生气? 董姨娘吃他干了大半个时辰,喂进去满肚子的浓精,食髓知味,缠着男人不放,娇声道:“好人儿,时辰还早,你再入我一回。” 刘元玩着她被自己干得红肿外翻的花唇,抹了一手白浊,尽数喂到她嘴里,看着美人乖顺至极地吞吃干净,又来舔他手指,不觉起了性,将她摆做马爬状,从后面肏进去。 紧实有力的腰腹不断撞击丰满的肉臀,他将大手探到她身前,用粗糙的指腹揉捏着鼓鼓的乳珠,另一手探入湿红之处,捉了小肉核不停碾磨,直玩得她哀声求饶,迫她赌咒发誓说些什么“小淫娃以后夜夜都给大老爷干”、“小淫娃要给大老爷生个大胖小子,求大老爷多多地灌精给我”之类的话,这才深抽几十回合,将第二泡精水尽数射将进去。 打这日起,董姨娘常给刘元留门,两个人耳鬓厮磨,欢好了数十回,万幸竟无人察觉。 也是谢韬承蒙陛下恩宠,着他为宫中新建好的摘星楼写词题赋,每日里早出晚归,过来探看董姨娘时,她又推身子沉重,困倦懒怠,谢韬为子嗣想,便不去相扰,转而在正房睡下。 男人恰如爱腥的猫儿,如是旷了些时日,便和一个新进府的名叫瑶琴的侍笔丫头有了首尾,每日里在书房云雨燕好,浑不知董姨娘早给他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在头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知方这边还未收网,那边老爹便收了个新妖精在身旁,气得跳脚大骂不绝。 平福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心劝道:“爷也别气,依小的愚见,不若哄老爷将那个叫瑶琴的小娼妇抬做姨娘,和东边院子里那位打擂台唱大戏,那才好看呢!” “你懂个屁!”谢知方作势踹了他一脚,“爷吃饱了撑的看她两个做戏耍猴?耍个一年半载,养出一窝子小猴子来,才他娘的晦气呢!” 平福连忙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赔笑道:“是小的蠢笨,竟然没明白少爷的心思。少爷这心结,说难解着实难解,说简单,倒也有个损阴骘的法子,只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知方斜眼瞥他,平福凑在他耳旁如此这般说道一番,却原来他认得个江湖郎中,专会治别人治不得的疑难杂症不说,还会配一奇方。 依着这方子抓叁服药吃下去,男子断绝子嗣,却不伤身体,甚至于无觉无察,行为举止一如常人,无异一劳永逸之法。 谢知方闻言大喜,忙不迭教他悄悄配了药,又暗使小厮往谢韬书房的冰鉴内多多地放冰。 谢韬毕竟上了些年纪,精赤着身子在书房的软榻上弄了瑶琴几回,果然染上风寒。 谢知方买通郎中,将那叁服药替进去,使谢韬神不知鬼不觉地喝下,从此断了心头大患。 ———————— 在看的小可爱们麻烦动动手指,给我颗珠珠,帮我点亮一颗星星吧~(距离500珠不远辽 章节目录 第十八回棍棒惊飞野鸳鸯,利刃剜去眼中钉 如是过了两月,董姨娘与汉子珠胎暗结,渐有孕吐之相。 她心下暗喜,请李神医把过脉,又赠了他许多银子封口,这便打算收了淫性,和刘元了断私情,以求个万无一失。 刘元嘴上答应,这夜却照旧潜入她房中,将个裸身而睡的美人儿按在身下,鸡巴熟门熟路地捣入牝中,任凭董姨娘如何挣扎阻拦,一鼓作气肏得她筋酥骨软,春水漫漫,方才摸着她肚子道:“小贱人穿上裙子便不认账,借了老子的种,便想把老子甩脱,哪有那般便宜的事儿?惹恼了我,管你香的臭的,一股脑儿捅出来,看老爷如何收拾你!” 董姨娘教他制住脉门,不敢说难听话儿激他,水穴里又被他搅动得空虚难耐,只好软了声气,道:“好哥哥,是我错了,从今往后都依你便是。你略动一动儿,帮奴杀杀痒,只莫伤了我们的孩儿……” 两个人滚作一团,满口亲亲肉的叫个不迭,把印着龙凤的红烛挑亮,将雪白莹莹的皮肉咂遍,说不尽的风流快活。 却说这日晚间,天色转冷,庄子上使人送来一头幼鹿,谢知方算着到了收网之时,便撺掇着姐姐在院子中炙烤鹿肉,饮酒做耍。 谢知真也有些意动,便令厨下备了些上好的五花肉、牛羊肉并各色蔬果,又使人去书房请谢韬,共叙天伦之乐。 谢韬看着女儿往来忙碌,举止颇有条理,阖府上下亦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颇为称意,便扭头转向正指挥厨娘放鹿血的儿子,面孔严肃地提问他些经纶学问。 谢知方心中不屑,却不好惹恼父亲,坏了自己的大计,便忍着不耐烦一一答了,语调流利,分毫无错,令谢韬大喜过望。 他这里滔滔不绝说一些对儿子仕途上的安排,却见谢知方捧了一小碗新鲜鹿血,拿上好的酒兑了,亲自奉上来,笑道:“父亲,近来天寒风凉,喝些鹿血酒暖暖身子罢。” 谢韬这才止住话语,接过酒来喝了。 谢知方看了眼姐姐,略略提高了声量道:“父亲,今夜天心月圆,合该人也团圆。依儿子之见,姨娘一个人在兰香苑养胎,也怪可怜见的,不如一起请了来罢?” 谢韬犹豫了片刻,阻拦道:“她害着喜,胃口不好,吃不得这些荤腥之物。再者,因着前些日子的事,她一直羞愧不安,没脸见真娘,不必费事。” “父亲以为我就不恼她?”谢知方笑了笑,神色间透出几分孩子的纯良,“可话说回来,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终归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那桩事也终归要翻篇儿的,依儿子的意思,不若今日就把话说开了罢。” 但凡做家主的,哪有不期盼家和万事兴的?谢韬闻言大喜,又暗觑女儿脸色,问:“真娘肯不肯见她?若是不肯,也不必勉强。” 谢知真最了解弟弟不过,见他这般做戏,想必另有计较,当下却不好多问,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回道:“父亲,我早说过,那件事并不与姨娘相干,一切都是她思虑太重之故。既如此,红杏与绿萼便跑一趟罢,我这里安排人再准备些清淡吃食。” 谢知方却拦住,道:“儿子看姨娘整日里闷闷不乐,寝食难安,我不心疼她,倒心疼她肚子里的弟弟。父亲既有心,不若亲自去接她,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方才饮下的鹿血酒这会儿开始起作用,谢韬颇觉心浮气躁,热血上涌,再加上瑶琴这两日来月事,不便伺候,难免想起往日里董姨娘的诸般温柔殷勤。 虽说她怀着身孕,不便久劳,但董姨娘另有一项不便与人说的妙处,便是极擅品箫,两瓣樱唇一吞一吐,能嘬出人半条命去。 谢韬十分意动,架不住儿子叁劝两劝,便带了两个小厮,自往兰香苑去了。 不多时,鹿肉烤好,谢知方拿起串品了品味道,颇为满意,大嚼特嚼,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 谢知真亲自为他斟了杯果酒,看着弟弟大快朵颐的模样,好奇问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 谢知方故意卖关子:“姐姐稍安勿躁,待会儿请你看场大戏。” 少时,院子东边有喧嚣之声传来,安禄大呼小叫着来报:“少爷,小姐,大事不好!姨娘偷汉子,教老爷捉奸在床,打了个半死,如今正在闹呢!” 他如此这般说着,将谢韬兴冲冲赶过去,敲门久久未开,心生狐疑令护院们把门撞开,恰在被窝里捉住抖做一团的奸夫淫妇,气得暴跳如雷的事,说得活灵活现。 一众丫头们脸上都带出笑模样儿,恨不得拍手称快,青梅叉腰啐道:“贼淫妇,早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可算趁了报应!” 谢知方也笑眯眯的,丢出几个银锞子打赏安禄,拉着若有所思的谢知真道:“姐姐,我们过去瞧瞧罢。” 姐弟两个一路行来,见衣不蔽体的董姨娘缩成只鹌鹑,正被谢韬指着鼻子怒骂,那叫刘元的壮汉趴在条凳上,被几个护院们按着打板子,口中高声呼痛,敲在屁股上的板子却雷声大雨点儿小,看着血肉淋漓,半分儿未伤筋骨。 谢知真看不懂打板子的诸多门道,却敏锐地从汉子悍然无惧的表情里嗅到点儿什么,再转过头看了眼洋洋得意的弟弟,脸色微微沉下。 谢知方一无所觉,走过去惺惺作态道:“父亲息怒,这是怎么了?” 董姨娘见机极快,捂着脸嚎啕大哭:“老爷,妾身根本不识得这人,妾身今日身子不适,早早歇下,冷不防被这莽汉闯进屋来,强夺了清白,老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刘元不依,隔空对骂:“小娼妇,你敢说不是你勾搭的我?我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你叁不五时过来勾引撩拨,又说些什么老爷鸡巴短小,肾虚乏力,喂不饱你的话,哭着喊着求我肏你,还求我带着同伙们来干你,如今反倒颠倒黑白,将脏水全泼在我头上,老子逛妓院都没见过这么淫贱又心黑的娘儿们!” 他说着挣开护院们的钳制,从短衫里摸出件胭脂粉的肚兜,从裤腰里掏出个绘着春宫图的荷包,又从头上拔下两根金丝攒寿字儿的簪子,一股脑儿堆在她面前,质问道:“这些定情信物,难道不是你心甘情愿与我的?” 那簪子谢韬却认得,原是太后娘娘过寿时赏赐给朝臣的,他和董姨娘情深爱笃,便悄悄与了她,如今却插在这粗人头上,人赃俱获,事无可辩,由不得肝胆烧灼,七窍生烟。 他再不顾那些读书人的体面,揪住董姨娘的长发,狠狠抽了她几巴掌,骂道:“贱妇,我一向对你不薄,你竟敢这样丧尽廉耻,罔顾人伦?” 董姨娘自知大势已去,哭得险些没背过气去,捂着肚子道:“老爷,奴知错了!奴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对不住老爷的事,自知罪该万死,只求老爷看在我们孩儿的面上,绕奴一命……” 她不提孩子还好,一提这腹中胎儿,谢韬更加怀疑,提着她头发逼问:“你老实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还不等她辩驳,谢知方却抢先插嘴:“父亲糊涂,李神医亲自诊断的,如何能做得假?依着我说,看在这未出生弟弟的面上,父亲且饶她一回罢。” 他不提还好,一提谢韬便忍不住疑神疑鬼,面色阴沉地命小厮骑快马去请李神医。 董姨娘瘫坐在地,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 不多时,李神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见董姨娘满面泪痕,谢韬又面色不善,自知东窗事发,来不及求饶便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是夜,待叁个人一五一十地招供清楚,谢韬亲写了帖子,将李神医送往大理寺交由林煊之父料理,却命下人将一对奸夫淫妇活生生打死,丢于乱葬岗。 天色至暗时分,一辆独轮车“吱吱呀呀”从谢府后院出来,车上卷了张破草席,里面赫然两具人形。 谢知方早在僻静处等待,打发了车夫,将席子一角掀开,对睁着虎目的汉子道:“这一向辛苦刘大哥了,身上的伤可有关碍?能走路不能?” 却说这刘元乃一游侠儿,性好行侠仗义,性情豪爽不羁,偶然经过此地,被谢知方机缘巧合撞见,重金请他做下此局。 刘元从车上跳下,来回走动两步,爽朗笑道:“不妨事。” 谢知方奉上酬金,在原来约定之数上又加了一倍,笑道:“累大哥受惊,这是小弟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他又看向昏睡着的董姨娘,问:“大哥真要带她走?” “不瞒小兄弟,我也看不上她为人,但这婆娘床上甚合我脾胃,肚子里又怀了我的崽子,若她安分听话,留在身边端茶倒水又有何妨?”刘元虽举止粗鲁,却不是不懂轻重的人,主动发誓赌咒安他的心,“你放心,有我刘元活着一日,必不教她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碍你们的眼。” “也好,我自然是相信大哥的。”谢知方并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这女人心思歹毒,行事狠辣,大哥千万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儿。此一去山长水远,万望保重。” 刘元笑呵呵地答应:“她若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老子一顿拳脚打下去,必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说着弯腰扛起董姨娘,放进谢知方提前安排好的马车,拉动缰绳,向他抱拳告别,“小兄弟保重,日后有缘再见。” 除掉眼中钉,谢知方心下轻松,脸上自然带出笑意。 他正打算回房休息,却见枇杷急匆匆赶了来,面色凝重:“少爷,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章节目录 第十九回说歪理卖乖卖痴,察端倪愿者上钩 赶去流光苑的路上,谢知方暗地里后悔不迭。 自己实不该得意忘形,将设计董姨娘的事露了点儿话音出去,姐姐那般聪颖,想必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是端方闺秀,自是对这样的鬼蜮伎俩闻所未闻,更不可能赞同。 为今之计,也只有乖觉认错,再撒娇耍赖说些好听话,求姐姐消气了。 谢知方打定主意,将将走进花厅,便滚地猴一般滚倒在地,把引他过来的枇杷唬了一跳。 他膝行着爬到粉面含怒的谢知真面前,涎着脸道:“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与你商议便自作主张,还将姐姐也一并兜揽进来,陪我做戏。姐姐生气原是应当应分,你想打我也好,骂我也成,只不要气着自己的身子,若是饮食睡眠上有个什么差池,弟弟万死也难赎我的罪过!”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做出这副泼皮无赖模样,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小厮们目瞪口呆之际,想笑又不敢笑,强自忍着,实在忍不得的,便偷偷背过身去,做咳嗽状。 听到他说“死”字,谢知真紧绷着的俏脸终于有所松动,微微皱了皱眉,低斥:“不许胡说。” 谢知方立刻作势打了自己个嘴巴子,道:“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心下却一片暖意。 谢知真屏退左右,在下仆们退下去之前,不紧不慢地敲打他们:“今日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每一个字,须得烂进肚子里去,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明白了吗?” 董姨娘一去,下人们对两位活祖宗更加俯首帖耳,自然噤若寒蝉。 谢知方扒着姐姐的素色挑线裙子,仰着俊俏的脸儿,不要钱似的和她说好听话:“我知道我的手段毒辣了些,可董姨娘那样的人,不下狠手,如何能斩草除根?更何况,人虽然是我派过去的,和刘元眉来眼去、珠胎暗结的事,却是她自己做下的,可没人按着她的头逼她,归根结底还是她持身不正,水性杨花,这才被我钻了空子。姐姐气我不与你商议,可姐姐想想,你那样高洁的品性,如何能使得出这么下叁滥的手段?平白脏了你的手,又教我心疼,何苦来哉?” 他一通歪理邪说,把谢知真说得气又气不来,笑又笑不出,只得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正色道:“她固然可恨,可归根结底是条人命,更不用提肚子里还怀了一个,你如此作为,手段实在过激了些,有损阴德。” 谢知方贴着她耳朵,将董姨娘与刘元死遁一事说了,道:“我知道姐姐心善,因此留了些余地与她,愿她日后安分守己,莫要再犯在我手里。再说,她青春年少,配刘元那样的汉子也算天作之合,我这叫成人之美,不止不损阴德,反而算是行善积德呢。” 他巧舌如簧,妙语如珠,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可破天荒的,竟没哄得谢知真笑上一笑。 谢知方不由心中打鼓,有意卖惨:“姐姐,我口渴得厉害,前阵子送过来的湖州祁红,你尝过没有,味道如何?可否赏小弟一盏润润喉咙?” 谢知真看他一眼,神色不辨喜怒,指指水晶珠串做的帘子,道:“在里屋桌子上放着,自己去取罢。” 谢知方是给他叁分颜色便能开染坊的人物,闻言大喜,只当她消了气,笑嘻嘻道:“父亲生了好大一场气,想必一时半会儿没心思管束我们。今夜我还在姐姐这里睡,给姐姐讲几个新听来的笑话,好不好?” 他一边厢说着,一边厢撩开帘子,看清地上跪着的捆成粽子的平福,脸色蓦然僵住。 大事不好,阴沟里翻了船。 平福的嘴巴被白布堵得严严实实,满面惊慌,对着他“唔唔”摇头。 谢知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念头,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辞,能跟姐姐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已全都知道了。”谢知真的声音很冷,充满失望,“明堂,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我不明白,什么时候你的心性变成了这样?” 谢知方硬着头皮转过身,“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青石砖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道:“姐姐既然全都知道了,我也不好再狡辩。那件事确是我做下的,我知道有悖人伦,有违孝道,说不得死后还要受扒皮抽筋之苦,本打算瞒姐姐一辈子的,一切罪孽自有我一人承担,不成想教姐姐知道,脏了你的耳朵……” 谢知真身子一晃,扶着桌子站起来,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明堂……你……你……父亲他对我们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谢知方倔劲儿上来,梗着脖子一脸讥诮:“对我们不薄?母亲是因何而病的,我虽然年纪小,却记得分明,那个姓董的贱人妖妖蛰蛰,叁不五时便来母亲面前名为请安实为炫耀,他从来不理会,母亲过世不过两月,贱人肚子里便怀了东院那个丫头,越发的得意忘形。这几年,她明里暗里欺负姐姐,又一个劲儿地纵着我,拿我当自己宽厚待人的招牌,父亲是蠢还是瞎,竟然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他冷笑道:“他不慈我不孝,我下的那味药,并没有伤他身子,不过是从根本上断了他的子嗣,避免他往后再养出些小妖精、拖油瓶,给我们添麻烦罢了,又有什么错?” 身后的平福抖若筛糠,伏下身“砰砰砰”拼命磕头,吵得他心烦,低声喝道:“爷和姐姐正在说话,你添的什么乱?” 见平福嘴里一个劲地“唔唔”,眼巴巴瞧着他,谢知方不耐烦地扯出他口中白布,问:“你有甚么话要说?” 平福大口吸气,哭丧着脸道:“少爷!小姐确实看出些首尾,私底下询问小的,可药方的事儿,小的半个字都没跟小姐提!” 他哪里想得到小姐这么聪慧,借着董姨娘的事旁敲侧击地审他,他想起下药的事,慌了一瞬,竟被小姐察觉,着人捆了起来放在里屋做饵? 谢知方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姐姐是在诈他! ———————— 谢·不打自招·知方 ———————— 弟弟不是啥好人,喜欢剑走偏锋,以后可能还会继续使不大光彩的小手段,姐姐倒是个正经姑娘。 我瞎jb写写,你们随便看看,这篇文不收钱,纯粹图个高兴。不喜欢就点叉,没必要对我的文评头论足,当然就算说了我也不听。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回推心置腹说忠言,同床夜谈一片心 他忽然不敢抬头看姐姐的表情。 谢知真怔怔地看着弟弟。 他身量不高,长相俊俏讨喜,虽说顽劣淘气了些,在自己面前一向还算听话,这几个月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懂事起来,处处体贴,事事上心,令她欣慰不已。 可谁能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闷不吭声做下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谢知方心下懊恼不已,拿平福撒气,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平福“哎”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临走不忘关上门,留姐弟俩慢慢叙话。 静默了许久,谢知方终于憋不住,讪讪然地道:“姐姐,要不你还是打我一顿出出气吧?若是实在生我的气,我这便去庄子上住几个月,待你气消了,着人递个话,我再回来……” 他嘴上说着软话,心里却多多少少带了点儿有恃无恐。 姐姐为了他可以豁出命去,没道理包容不了他犯下的过失。 没想到,过了片刻,面前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 谢知方当下还跪着,仰起脸的时候,恰看见幽兰泣露,梨花带雨,当即吓得魂飞天外。 要了亲命,姐姐怎么哭了?! 他“腾”的站起,手忙脚乱地翻帕子,左右找不到,干脆用衣袖替姐姐拭泪,满口好听话哄她:“姐姐,莫哭,莫再哭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混账,我不孝,我丧尽天良,我无可救药……而今那些混账事我做也做下了,姐姐你若实在难以接受,不如把我扭送官府,教判官按律法惩治我,我绝无二话!” 说归这样说,可按当朝律法,忤逆长辈者便要受大刑伺候,更何况他这样断了父亲子嗣血脉的?怕不是要流放叁千里,或是惊动陛下,判个秋后立斩。 谢知真躲开他的纠缠,带着哭腔道:“你不过是吃准了我舍不得,平白放这些狠话,好没意思!” 教她说破心底盘算,谢知方的老脸略红了一红,拉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眼泪:“我知道姐姐待我最好,你不要再哭了,看见你哭我浑身难受,恨不得出去死上一死……” 谢知真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嗔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收了泪,正色道:“你可明白,我不止气你罔顾人伦孝道,更气你行事肆无忌惮,不择手段?” 她神色哀伤:“母亲临终时,郑重嘱咐过我,教我好生看护你长大成人,不求功成名就,彪炳千秋,但求做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不涉烟花之地,不近奸诈之徒。你近来行事颇为歪邪,手段也过于极端,令人心惊。不过,我仔细想来,或许错不在你,都是我没有好好照管你之故,因此觉得分外愧对母亲的嘱托。” 任谢知方如何刚强,到底被谢知真这一席话化作绕指柔,不自觉地低下头,实心实意认错:“原与姐姐不相干,都是我不成器,我……我满心满眼都是对父亲和那贱人的怨恨,实话与姐姐说,没有要贱人的命,已经是我极力克制了……” 前世里,他名满长安之后,和谢知真有限的几次碰面里,她也曾这般劝告过他,可当时他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只觉姐姐像位迂腐的老学究。如今换了种心境,方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忠言逆耳,这样掏心掏肺的话,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跟他说了。 “我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我答应姐姐,此生绝不行差踏错,从今往后安安分分读书,老老实实做人,待行过冠礼之后,或是混个清闲的官职做做,或是回家吃祖荫,等姐姐嫁了人,我也娶了贤妻,咱们往后还要常常往来走动,一起活到长命百岁,好不好?”他握着谢知真的手,郑重承诺。 谢知真本来也没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只求一个平安,听见他这样说了,噙着泪道:“此话当真?” “当真!”谢知方用指腹蹭去她眼角的残泪,又勾了勾她的小指,“我以后若再做错事,姐姐直说便是了,实在不成拿鞭子抽我,你的话我总是听的,只不要再哭了,你这一哭,我的心口都是疼的。” 谢知真被他哄转,破涕为笑,却叮嘱道:“我知道平福打小儿跟着你,你已经使惯了,但他撺掇你做下这样的事,实在不该,且罚他去庄子上住个两年好好反省自身,待心性定下,再召回来不迟。” 谢知方知道她全是为自己好,立时应了,又听她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从此你我都得烂在心里,再不能提起,若父亲有所察觉,恐怕难以收场。” “姐姐放心,我知道利害。”谢知方走到门边要了盆热水,亲自绞帕子服侍姐姐洗脸,旧事重提,“姐姐,今夜容我歇在这里,成不成?我有许多话想和姐姐说。” 谢知真自然应允,唤小厮去前院取谢知方的换洗衣裳,正打算往西次间走,却被谢知方拉住。 “姐姐别急着走。”他用了点儿力气,拉她一同躺在床上,“姐姐对我近来的变化,是否有所疑虑?” 见他主动提起,谢知真也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阿堂,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突然和我亲近起来?最近做下的事,说话时的神态,也不大像你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不瞒姐姐,几个月前,我做了个噩梦……”谢知方面色凝重,将前世里的事叁言两语交待了一遍,握紧她的手,“我知道姐姐未必信我,说不定会觉得我在说胡话,可那些事历历在目,由不得我不放在心上。我只希望姐姐能够远离六皇子,寻一位体贴周到的如意郎君,我也不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咱们好好活着,好不好?” 他的话在谢知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不大信鬼神之事,却本能地相信了弟弟的话,沉吟片刻,低声道:“我晓得了,这些话不要再对别人说起,咱们以后万事小心便是。” 谢知方心下一松,困意紧跟着涌上来,又说了几句话,便紧攥着姐姐的手睡了过去。 谢知真挣不开,又怕吵醒他,只得侧身挨着弟弟,伴他同眠。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回屡试探高门择妇,酒意深大雪红梅 除去了董姨娘后,谢知方的日子堪称春风得意。 林煊与齐清程俱拜在周老先生门下,做了他的同门师兄弟。 林煊自不消说,二人是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成日里撩猫逗狗,臭味相投,说不出的投契。 这齐清程乃齐国侯府的嫡长子,年岁比谢知方长上数岁,已近弱冠之龄,人生得面如冠玉,气质清润儒和,说话行事俱有大家风范,谢知方越看越满意,觉得他做自己未来的姐夫,已是完全够格。 因此,每日下午的课业上,他收起顽劣习气,表现出十二分的认真,常与齐清程探讨些前朝旧史,借古鉴今,针砭时事,出口每有惊人之语,齐家公子颇为赞许,不多时便与他以兄弟相称。 不止如此,他还在谢知真跟前明里暗里诉了几回苦,说自己每到下午申时便会饥肠辘辘,姐姐果然将此事放在心上,特意着丫鬟趁着课间休息的空隙,往屋子里送些时新果品和亲手烹制的糕点。 齐清程吃了赞不绝口,直问谢知方府上的厨娘是从哪里请来,想要借走两天,在嗜吃甜食的祖母面前尽尽孝道。 谢知方笑而不语,他问的次数多了,方才吊胃口似的婉拒:“齐兄,我府上别的人都可以借你,唯有这位借不得。” 齐清程面露不解,林煊却看不得他那副嘚瑟样子,没好气道:“你不必问他,这点心必是他姐姐所制。” 齐清程恍然,面色略有些赧然,修长白皙的手却又拈了一枚荷花酥。 “确是我姐姐疼我。”谢知方嘻嘻一笑,刻意地抚了抚衣袖上的修竹暗纹,“阿煊,实话与你说,这衣裳也是我姐姐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足足熬了好几个晚上呢!好看吧?漂亮吧?是不是嫉妒坏了?” 林煊大大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成了成了,都知道你姐姐心灵手巧,无所不精了行了吧?我早听你夸了她上万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行行好,饶了我这一回吧!” 二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齐清程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却将谢知方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近两年来,母亲一直在为他挑选足以成为齐家未来主母的人选,谢大小姐也在候选之列。 母亲私底下再叁叮嘱过他,在谢家求学期间,务必多加留意观察谢知方的品行和谢家的家风,却不可与谢大小姐私相授受,若对方主动迎凑上来,这婚事却是万万不能成的了。 然而,直到这一年隆冬时节,他的耳朵也被谢知方絮叨得生了茧子,却始终无缘得见佳人一面。 齐清程将提防的心思收了起来,眼见临近年关将要休课,思忖再叁,主动对谢知方道:“谢家弟弟,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谢知方隐约猜到几分,笑道:“齐兄请说,只要是小弟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我家祖母年事已高,近几日胃口也不大好,只想吃些酸甜可口之物。”齐清程从小厮手里拿过一个黑檀木雕大朵玉兰花的盒子,“前日里谢小姐差人送来的茯苓金桔饼,或能合老人家的脾胃,这是一点子谢礼,不知道能不能劳动谢小姐为我祖母再做一回?” 说的是一点谢礼,可齐家炙手可热,风头无两,出手自然是大手笔。只见盒子里卧着一对雪兔皮做的手套,那皮毛通体雪白,竟无一丝杂色,另有两支鲜艳欲滴的青玉簪。 见鱼儿上了钩,谢知方只顾推辞:“既是齐兄所请,我涎着脸去求姐姐一回便是,姐姐素来良善大方,必能许的。至于这礼物,还请收回去罢,她必不肯收,说不得还要责怪我不懂事。” 架不住齐清程又让了几让,谢知方接了盒子,教他在院子里稍待,自己穿了狐裘大氅,亲自往流光苑跑了一趟,过不多时,果然将礼物完璧归赵,笑道:“我便说姐姐不会收的,齐兄且在这里喝两盏茶,姐姐说做好点心立时教丫头们送回来,你趁热带回去给老太太吃。” 齐清程教小厮收起礼物时,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扫了一眼,果见几样东西原丝不动,没有多一样儿,更未少一样儿,对方也没有借机相见之意,便明白这谢大小姐果不是眼皮子浅的人物,更不是那等水性杨花、攀龙附凤的。 她这也算通过了母亲的一项考核。 齐清程暗松一口气,倒不知是满意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谢知方活了两世,对齐清程和他背后的齐大夫人所思所想,自然明镜也似,却并不觉得有甚么。 姐姐那样完美无瑕的一个美人儿,自重自爱,温婉大方,就算配皇亲国戚也是使得的,没道理入不得区区侯府的眼。 过不多时,枇杷提着个食盒进来,另送了半斤七年陈的普洱茶,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道:“禀少爷、齐公子,小姐说了,点心吃多了未免发腻,且老人家不比年轻人,恐怕肠胃上经不住,配上这普洱,倒能消食解腻。不是什么好茶,还请公子莫要嫌弃。” 观仆知主,齐清程见这丫头眉目秀丽,不卑不亢,吐字如珍珠落玉盘,竟然不输母亲身边服侍的一等丫头,对谢知真更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他温言道谢,正打算出门归家,不巧天降大雪,再度留客。 谢知方笑道:“这却是老天不许齐兄走了,不如留下来陪小弟痛饮数杯?”说着吩咐下人传唤酒菜,就近在偏厅设了一桌,又烧地龙取暖。 齐清程从善如流,二人酒过叁巡,谈话越发投机,免不得聊到当今时局。 酒意上涌,齐清程倒去了些老成持重,透出几分少年意气,道:“边疆不平已久,可恨那些茹毛饮血、不堪教化的蛮夷人,竟然屡屡犯我边境,真欺我泱泱大国无人不成?若不是父母不许,我家中又数代单传,子嗣不丰,我真想亲自上阵杀敌,报效家国!” 谢知方教他唬了一跳。 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上阵杀敌不是找死?若是害他姐姐守寡,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连忙劝齐清程:“齐兄此言差矣!你才高八斗,心怀天下,待到状元及第,侍奉于御前之时,用锦绣文章左右时局,惩贪官清恶吏,为百姓谋福祉,难道不是另外一种大抱负?” 齐清程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连叫了叁声“好”字,道:“亏我虚长你这许多岁,竟不比你看得明白!为兄自罚叁杯。”叁杯下肚,更引他做生平知己。 到得黄昏时分,雪终于小了些,齐家派下人来催,谢知方便不再多留,亲自送齐清程到廊下,又取了件极为厚实的蓑衣,请他穿上。 地上的雪早落了厚厚一层,却见一个红衣美人,怀里抱着几枝新鲜采摘的红梅,由丫头撑着青碧色的油纸伞,踏雪而来。 齐清程抬头望过去,一时间看得痴了。 谢知方醉眼惺忪,看见来人,口中喃喃道:“姐姐……” 大雪天闭门谢客,谢知真本以为家中没有外人,一时起了兴致,亲往梅林中摘了花枝,过来探望弟弟,冷不防见到一位陌生的公子,心里已经大约猜到他的身份。 她遥遥对着齐清程施了一礼,却避嫌地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将梅花交给红杏送了过来,翩然离开。 她却不知,只是方才惊鸿一瞥间,已经摄去了一个人的心魂。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回暗做手脚恶奴欺主,明伸主张翻倒 除夕之日,谢知方一大早便骑马出去,和林煊逛了半晌的街,买了许多爆竹烟火、玩意儿吃食,又拐到长安颇负盛名的“琼香阁”,挑选时兴的胭脂水粉。 他不厌其烦地问来问去,又亲自往手腕上试香粉的浓淡气味,倒把林煊耗得烦躁起来,催促道:“谢明堂,你能不能快些儿?再晚怕是赶不上击鞠比赛了。” 陛下好观蹴鞠,以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为了尽孝,皆实实在在练了几年,每年除夕这天,都要在城东的赛场上比赛,其时往来观者无数,盛况空前。 谢知方摸摸袖袋里放着的点心,因着贴身捂着,倒还有些热气,嘻笑道:“你自行去罢,我还要赶去当铺门口那家摊子上买几串冰糖红果,去晚了人家要收摊的。” “不过是寻常乡野吃食,犯得着这么巴巴儿地去买?”林煊没好气地说着,还不待他解释,便朝天大大翻了个白眼,“不必说了,又是给你姐姐买的对不对?” “你既知道,还排揎我作甚?”谢知方倒打一耙,挑各类颜色、气味不重样的胭脂香粉,一口气买了十几盒,小心交于小厮双囍拿着,急匆匆往外走,“你自去看你的,过了初五咱们一块儿去庄子上泡温泉。今日着实事多,我还有几样东西未买,待买齐了便要归家,回得晚了,姐姐要担心的。” 林煊抬头看了眼尚在正中的日头,被他气得无话可说,甩了甩袖子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谢知方抢在摊主收摊之前,将剩下的四五串红果一口气包圆,又在旁边买了几个惟妙惟肖的面人儿,捏的是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憨态可掬的弥勒佛和一尊横眉怒对的怒目金刚。 他小心包了,骑马回府,也不用小厮丫鬟们通报,急急忙忙跑进后院里献宝,没成想却扑了个空。 因他近来常在谢知真处留宿,一应衣物用具在这边都备了一套,皆是现成的。 绿萼见他满身寒气,连忙将他在家中常穿的大衣裳取了来,恭敬道:“少爷,奴婢服侍您洗把脸,换身衣裳罢?” 谢知方摆摆手,将冰糖葫芦和面人儿递给一旁服侍的红杏,问绿萼道:“我姐姐呢?” “二小姐发了高烧,小姐放心不下,亲自过去照看,已经去了好半日了。”绿萼一五一十地答道。 对于那位姓董的狐狸精生下的种子,谢知方全无半点儿为人兄长的觉悟。 虽说前世里谢知灵和他素无交集,后来在扶正了的董姨娘运作之下,嫁入了江南赫赫有名的勋贵之家,从此彻底断了来往,无冤亦无仇,但谢知方毕竟存了丝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成见在里头,再加上董姨娘又是栽在他手里,难免先入为主地怀了几分敌意。 “生了病就去请郎中,这样大冷的天气,姐姐冻着了可怎么好?”他抱怨着,连披风都顾不上脱,又折身冲了出去,直奔东院的灵犀楼。 董姨娘与人通奸被“打死”,倒不必主子们发令,下人们自会捧高踩低,偷奸耍滑,他走到楼下,见仆妇只剩一个,正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打盹儿,丫鬟更是通没个人影儿,原来种满了瑞香花的精巧花圃里,不知何时长出一人高的荒草,教两叁个月的风雪摧折得满目枯黄,不胜凄凉。 谢知方循着楼梯“腾腾腾”步上二楼,却见素来温柔端丽的姐姐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个烧得满面通红的女童,正在发落下人。 “董姨娘好不好,我这里不论,灵儿到底是咱们谢府的二小姐,怎容得你们这般欺辱?”她生气的时候,说话仍旧不急不缓,但声音里自有一股子严厉,教人心中忐忑。 那负责管事的梁嬷嬷早吓得了不得,伏地不住叩头,道:“大小姐息怒,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千不该万不该忽略了二小姐这边,倒教一起子下人犯上欺主,委屈了二小姐!” 管着灵犀楼的仆妇通没个眼色,还待抵赖:“小的冤枉!二小姐这病,原是她夜里贪玩,吵着闹着要出去顽雪,这才冻病了的,便是借小的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对二小姐不敬啊!” 谢知灵烧得浑浑噩噩,隐约听见这仆妇信口雌黄,在温软的怀抱里挣扎了两下,声如蚊蚋道:“她胡说……” 谢知真端肃着一张芙蓉脸,字字珠玑:“灵儿年纪尚小,便是贪玩了些,你们这些下人也该哄着劝着,或是使人报于我与老爷,如何能够听之任之?再者,大冷的天气,她穿得这样单薄,你们又偷懒馋滑,连地龙也未烧,即便在屋子里安生坐着,捱得久了,也要生病,与顽雪何干?” 那仆妇还要狡辩:“不是小的不肯烧地龙,实在是买办那里不给炭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的也……” 谢知方最听不得别人对姐姐不敬,闻言恼了,抽出马鞭,冲上去往仆妇背上狠抽了十来鞭,直打得她皮开肉绽,哭爹喊娘,方指着她鼻子骂道:“少在这里胡乱编排,平白污我姐姐清名!梁嬷嬷,把买办的叫来,问问她到底是她有意克扣二小姐,还是这贱妇胡乱攀诬?” 他看向在场诸位下人,冷声道:“我姐姐最是好性儿,和那位的行事不同,从来不屑于干这种暗地里磋磨人的下作事儿,不过,谁若欺负她性子软和,想要将污水泼在她头上,那可是打错了主意!爷可不是好相与的,更不在乎劳什子名声,惹恼了我,一顿鞭子抽得你爹妈都不认得!” 在场无不噤若寒蝉,就连那仆妇也唯唯诺诺,不敢言声。 不多时,专管买办的刘娘子捧着个账本急匆匆赶了来,对仆妇狠狠啐了一口,将账本奉到枇杷手里,恭敬道:“大小姐、少爷明鉴,这几个月府中的银钱往来俱在账上,一条一条记得分明,每月十五日往灵犀楼发放的月例银子和一应用度,俱无拖延,更无缺斤少两之说。上个月这满口谎话的婆子没有按时去领,奴婢还教身边打下手的香儿亲自送了来,香儿和她老娘皆可作证。” 谢知真微微点头,转向仆妇道:“而今人证物证俱在,我却想问问,按例分下来的银丝炭,你用在了何处?给灵儿做的八套冬衣,又放在了哪里?” 仆妇支支吾吾,吃谢知方又赏了几鞭子,方知道利害,伏地叩头,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鬼迷心窍……将炭火拿出去换了银子……冬衣……给小的家里的丫头们分了……” 真相大白,谢知真便不再与她理论,教护院们将人押出去,勒令她补全了亏空,收拾铺盖归家。 却说这边,谢知灵年幼体弱,生受了仆妇们几个月的磋磨,浑浑噩噩中将温柔可亲的姐姐当做救命稻草,只是抱着她不肯撒手。 谢知真心性纯良,自然不会将对董姨娘的恼恨牵连到一个稚子身上,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又做出依恋之态,心已是软了叁分,便亲抱着她回了自己的流光苑。 谢知方却不大乐意,一面紧跟在姐姐身后护着,一面抱怨道:“姐姐依旧将她放在这里,多拨几个丫鬟照看也是一样,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他嘟囔道:“大过节的日子,我还想和姐姐多说几句体己话呢。” 如今多了个缠人精,真是大大的不妙。 谢知真笑看他一眼,嗔道:“明堂,你如今都几岁了?怎的还耍小孩子脾气?灵儿是你我的妹妹,我们做兄长姐姐的,理应多多顾惜着些。” 眼看姐姐将谢知灵安排在睡榻上,又着枇杷煎药,红杏绞帕子,谢知方气恨恨道:“那是我的床!姐姐如何能让她躺我的位置!” 鸠占鹊巢,岂有此理! 青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道:“这明明是小姐的床,何时成了少爷的?” 说是谢知真的床,可谢知方一月里倒有半月宿在这边,也不知鸠占鹊巢的到底是谁。 谢知方教丫鬟取笑了一回,越发气恼,偏又赖着不走,拖了张椅子坐在跟前,眼巴巴看着谢知真无微不至地照顾便宜妹妹,目光灼灼,令人有如针芒在背。 谢知真没奈何,转头支使弟弟:“明堂,你替我去厨下看看酒菜准备得如何,若是差不多得了,便去前院问问父亲可回来了,请他过来一同用顿团圆饭。” 谢知方闹脾气道:“我不去!” 谢知真微笑着看他。 不过片刻,谢知方便败下阵来,站起身道:“我去便是。” 他往厨下和前院晃了一圈,见谢韬正在书房待客,便对门口的小厮留了句话,又往后面来。 从红杏手里取过自己一早买得的红果与面人,谢知方掀开帘子,往靠在椅子里发困的谢知真眼前晃了一晃,亲自将红果喂到她唇边,笑道:“姐姐不是说近来胃口不大好么?尝尝这个,酸甜可口,可以生津健胃。” 谢知真也不拒绝,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朱唇榴齿,颊生笑靥,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谢知方正看得入神,却见躺在床上的谢知灵睁开烧得红彤彤的眼睛,对谢知真小声撒娇:“姐姐……我也想吃……” 他忍不住额角青筋暴跳。 反了天了! ———————— 谢知灵:姐姐,这个酸么? 谢知方:(咬牙切齿)酸! ———————— 谢知方os: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连小孩子的醋都吃。 ———————— 开了一个100po币的空白打赏章,放在最前面了,小可爱们有钱的捧个钱场,不方便的多给点留言和珠珠也是一样,爱你们~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回其乐融融除夕夜,火树银花不夜天 谢知方强压着性子,看姐姐亲手喂了谢知灵两颗红果,将被角掖好,看着她发了汗,昏昏沉沉睡过去,这才得了机会,强拖着她往西次间说话。 他往红泥做的小炉子里丢了几颗花生并栗子,不多时听见里面传来“噼卟”之声,拿银箸一一拣了,剥与谢知真吃,口中还要争强:“姐姐如今得了个新妹妹,待她真真是关怀备至。若是哪一日,我和她一同掉进河里,姐姐先救哪一个?” 谢知真被他逗笑,嗔道:“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我们居于深闺,等闲不出外门,如何会掉入河中?再者,你别当我不知道,在外祖家时,你常和几位表哥一同去庄子上戏水,他们都夸你水性甚好,怎么可能需要我救?” 她这回答十分不如人意,谢知方生了好半日的闷气,抱怨道:“若是姐姐和别的什么人掉入河里,我必是先救姐姐的,管他们去死。” “大节下的又犯忌讳。”谢知真最听不得他说“死”字,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看天色将晚,吩咐丫鬟们摆饭,这便要起身往正房去。 她轻移莲步,见谢知方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两颊气鼓鼓的,依稀有几分小时候牵着她裙带打滚耍赖的模样儿,不由笑了,亲自走过来拉他,柔声道:“阿堂,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任凭是谁,总越不过你去。只要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让姐姐怎么样都行。” 谢知方得了这话,满脸的笑压都压不住,“腾”地跳起来,拉着她的手嬉笑道:“姐姐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罢了罢了,姐姐既要做菩萨,我也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便容她在这里将养几天。只有两条,其一,待她好了,依旧回她的灵犀楼去,等闲不要在我面前碍眼,我看了心烦;其二,她终究是那位肚子里养下的,往后什么心性儿,谁也说不好,姐姐还是提防些的好。” 谢知真自然应了,和他携手往正房去。 不多时天色黑透,谢韬在丫鬟小厮们的簇拥中走来,坐在主位受了儿女一拜,给他们各包了两个大红封,又赐下两把银锞子,留于他们赏人用。 谢知真将谢知灵病了的事说了,谢韬点了点头:“我这阵子事忙,未及看她,幸好你这做姐姐的有心。”却只字不提要往流光苑看望的事。 谢知真明白父亲对董姨娘之事仍有芥蒂,却不免感到心寒。 各色果品佳肴流水一般呈上来,叁人共叙天伦之乐,一个和颜悦色,一个举止有度,最后一个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勉力迎合,倒也欢声笑语不断,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酒过叁巡,谢韬面色微醺之际,却见瑶琴头戴珠翠,身穿杏色的小袄儿、银红的裙子,外罩缀着狐狸毛的朱红比甲,手里捧着碗醒酒汤,妖妖娆娆地走到他身边,风摆杨柳般跪地,柔若无骨地依偎着他的膝盖,温言软语,小意逢迎。 谢韬最爱女子做出这般柔弱姿态,不由舒展了心神,想起瑶琴昨夜在枕边央他之语,抬眼看了看一双儿女,轻咳一声,打算趁着如今气氛正好,提出将瑶琴抬举为姨娘的事。 还不及他开口,谢知方便与姐姐眼神交汇,心意相通,主动端了杯花雕,掀起衣袍跪在堂前,朗声道:“父亲,儿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韬有些意外,道:“何故行此大礼?是不是你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说着便有些变了颜色。 谢知方眉角微抽,捏着鼻子扮演父慈子孝:“父亲多虑了,此事与儿子无关,倒和父亲有些干系。” 谢知真微笑道:“此事是我二人提前商议过的,说起来倒是桩喜事,也不知父亲允不允。” 瑶琴听她话中之意,不免联想到自己所求之事上,立时七情上脸,喜不自胜。 谢韬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上,正满意于儿女的懂事贴心,却听谢知方道:“我与姐姐眼看着父亲为公务劳心劳力,身边却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陪,咱们家也冷冷清清,日渐萧索,虽说这后院有姐姐照管,出不了什么乱子,但再过几年,她总要出嫁,到时候谁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因此,我们姐弟二人斗胆请愿,盼父亲寻一位名门淑女,明媒正娶进来,不拘她是青春年少,还是再嫁之身,只要能与父亲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便是我们的福报了。” 他说完这句,郑重地磕了个头,谢知真也离席拜倒。 有如兜头一盆凉水泼下,瑶琴立时白了脸色,待扭头悄扯谢韬衣角时,却见他满脸惊喜之色,显然已经被儿女说动。 谢韬迟疑道:“你们……当真愿意?” 亡妻走后这些年,他也体会到诸多不便之处,董姨娘再好,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床上放得开,却无法与她谈论朝中时局、同僚往来交际与教养儿女之事。 更不用提,谢知真眼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女儿家说亲,前前后后怎么也要两叁年,其中琐碎之事更是不知凡几,没个妇人主事,到底不大方便。 却不知谢知方之所以提出此事,顾虑的也是同一件事。 高门选妇,规矩繁多,讲究的是“丧母长女不娶”,因这类人家的女儿缺乏教养,难担中馈之责。 齐国侯府权势滔天,鲜花着锦,齐清程又是长房长孙,挑选婚配对象的门槛更是苛刻,若是他能为父亲寻一勋贵人家出身的女子做续弦,姐姐在这方面的短处便可以补上,教人再不敢轻慢非议。 左右谢韬已经被他下了断子绝孙药,继母嫁进来之后,外可以约束父亲,不再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内可以持家理事,帮姐姐分忧解劳,往后又生不出什么弟弟妹妹来,无异于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 谢知真答道:“这是我们的肺腑之言,还望父亲应允。” 她考虑的却不是自身,而是担忧父亲晚景凄凉,再加上她出嫁之后,弟弟的婚事和妹妹的教养到底需要有人操持,若是任由婢女姨娘祸乱后院,到底不像个样子。 谢韬大悦,连声道:“好,好,好。”又痛饮数杯,将瑶琴所求之事撇到九霄云外。 及至深夜,谢韬大醉,被满腹怨言的瑶琴扶着进了卧房,谢知方便拉着姐姐来到湖边,燃放鞭炮烟火取乐。 他亲手点燃印信,一时间火光迸射,轰雷震天,银蛾金弹,霞光氤氲,烟雾笼罩万堆霞,灿烂争开十段锦,丈菊烟兰正相对,桃红柳绿共争春,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注】 谢知真仰着粉白的脸儿,微笑着观看漫天锦簇繁花,却不知她放在心间呵护关照的弟弟,此时此刻眼底心底,统共只容得下她一人。 隆安元年,就这般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尾声。 ———————— 注:烟火部分的描写,改编自《金瓶梅》片段。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回富贵屏人皆称赞,赏灯宴各怀心思 正月初十,谢知真接到齐国侯府大夫人发来的请柬,邀她元宵节前往赴宴,共赏花灯。 她在花厅看完请柬,脸上并无受宠若惊的失态表现,而是神色淡然地赏了过来送信的两位嬷嬷些新奇果子和样式好看寓意吉祥的银锞子,又托她们将自己新绣得的一架四扇屏带回去,温言道:“烦请嬷嬷们替我捎话回去,姨母有请,我必是要去的。昔年姨母常与母亲一道钻研刺绣,姨母画工卓绝,我母亲则擅长双面绣法,这套花鸟绣作,是我参照姨母的旧画,用了母亲传授我的技巧所绣,班门弄斧,聊表心意,还望姨母不要嫌弃。” 嬷嬷们见这屏风精美绝伦,富丽堂皇,喜得没口子赞了好一会儿,方才恭恭敬敬告退。 她们回去一五一十回了话,齐大夫人对着屏风看了好半晌,想起和谢夫人无话不谈的诸多往事,默默流了会子泪,不免又高看谢知真一眼。 她命人将屏风摆在用来待客的芙蓉居正厅,每有贵妇人赞叹,便要夸上一回,有些灵醒些的,不免看出些首尾,都说这齐国侯府好事将近了。 转眼到了十五这日,谢知方有心为姐姐长脸,特地骑了他那匹高头大马,看着丫鬟们将谢知真小心扶上马车,亲自为她开路。 这马车是他亲手绘制了精巧图样,请能工巧匠打造了两月方得,造型灵巧而不失大方,做工精致又不致奢靡,不失为他的得意之作。 谢知真端坐于软榻之上,手中捧着弟弟为她准备的小暖炉,旁边又有热茶点心,不免觉得窝心。 谢知方御马退后数步,贴着车窗轻声唤她,笑道:“我与齐兄约好了,今日顺便去他家逛逛,赏赏他收藏的字画,姐姐且放心在后宅游玩做耍,遇事遣枇杷或是绿萼去前院寻我便是。另有一事,姨母那待客的院子恰好临街,是观赏花灯的好去处,待到今年的灯魁出场,我与齐兄也要去街面上凑凑热闹,到时候,姐姐记得往楼下看看我。” 他这话说来奇怪,每日里从早到晚,姐弟俩少则见上五六回,多则十来回,如何需要在别人家楼上巴巴儿看他? 谢知真面露疑惑之色,想了会子,依稀猜到点儿什么,俏脸微红,隔窗道:“阿堂,你又在胡闹了。” 她亲近齐大夫人,一是旧日的情分在里面,颇有几分孺慕之心;二来,齐国侯府毕竟权势滔天,经营得当,总不会有什么坏处,或许还能对谢知方的前程有益。 至于他们家的嫡长子,虽然在谢家求学了近半年,间接里也算打过一些交道,她却十分有自知之明,从来不敢动高攀之念。 实没想到,谢知方人小鬼大,竟然暗地里打起这样的主意。 “齐兄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学问、人品都过得去,想把自己家女儿嫁过去的贵妇人们都快要抢破头。”谢知方不遗余力地劝说姐姐,“我没有勉强姐姐的意思,也不是贪图他们家的荣华富贵,打算卖姐求荣。说到底,结不结亲,最关键的还是姐姐喜不喜欢。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姐姐从楼上看他一眼又有何妨?你若嫌他丑陋粗鄙,我往后绝不再提一个字,你若觉得他还过得去,咱们再慢慢商议不迟。” “此事于礼不合……”谢知真嘴上拒绝着,内里到底是个不足十叁岁的少女,多多少少被弟弟说动,犹豫起来。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谢知方不以为然,“到时候姐姐只当是低头看花灯,往我旁边瞥上一眼,神不知鬼不觉,就连齐兄自己也未必能察觉,可保万无一失。姐姐便听我一回,就当是小弟求你。” 说完这句,他不等谢知真的回应,便挥鞭走到前面。 谢知真没有料到,刚到齐国侯府不久,她便隔着屏风听到了齐清程的声音。 齐大夫人邀请的女客不少,且都是长安数得上名号的勋贵簪缨之家,十来岁的少女中颇有几个相熟面孔,宋老将军家的孙女宋佩如也在其列。 因着之前清凉宴上的解围,宋家小姐对谢知真印象极佳,亲亲热热地拉她坐在一处,讨论起时兴的衣着打扮,又认真询问她的唇脂是从哪里买的,颜色好生别致。 “这里面掺了一点子橘色,是我弟弟去琼香阁买了两种颜色,自个儿调配的,我先还觉得有些古怪,没想到试了却还相宜。”谢知真温婉地笑着答她。 宋佩如挑眉笑道:“你弟弟便是上次宴席上的那位小少爷吧?没想到他对女儿家的打扮上还肯用心思,不像我哥哥,只晓得教训我。” 她又夸赞道:“也亏得你肤色白皙,驾驭得了这样的颜色,若是换在我身上,那是万万不行的了。” 两人正说着,听见外面响起两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一道温润,一道清脆。 “儿子拜见母亲,今奉祖母之命,过来为众位夫人小姐送些刚从南边运来的金橘,多有叨扰,还望见谅。”听这人的自称,就是谢知方口中的“齐兄”了。 另一个声音谢知真却再熟悉不过,带着呼之欲出的跳脱之气:“姨母这一向可好?怎么瞧着又年轻了好几岁?子侄都不大敢认了。” 齐大夫人看见谢知方便觉得喜欢,笑骂道:“你这猴儿只长了一张巧嘴,我听着清程说你们一向里颇为投缘,怎么平日里也不多来府里走动走动?若不是我把你姐姐请了来,只怕还降不住你这只猢狲!” 谢知方嘻嘻一笑:“姨母莫怪,实是听说府中事多,不敢过多打扰。今日我腆着脸往后院里来,唐突诸位贵人,也不过是想见姨母一面,表表孝心,还请诸位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莫与我计较。” 他说着,隔着屏风长揖告罪,引来年纪轻些的女孩子低低偷笑之声。 宋佩如透过屏风空隙悄悄看他,捂着嘴跟谢知真道:“你这个弟弟好生有趣,我家中的哥哥弟弟们年纪不大,却总爱做出一副黑脸阎王样,等闲不与人说这许多,更别提顽笑话了。” 又有几个女孩儿悄声议论:“都说齐家的公子生得俊,没想到竟是这样出色的人物,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罢……”说着个个绯红了脸颊,生出思慕之心。 独有谢知真始终端正坐着,恪守大家闺秀的风范。 齐大夫人悄眼观察她的仪态表现,暗自点头,见谢知方翘首以盼,乔模乔样,忍不住笑骂:“你这哪里是看我,明明是在担心你姐姐。猴儿放心,我这不是吃人的龙潭虎穴,真娘绝少不了一根头发丝儿,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去。” 说着,她对谢知真道:“真娘,你跟你弟弟说句话,安安他的心。” 谢知真这才开口,声音娇柔婉转,如林中画眉,似春日细雨:“阿堂,我这里一切都好。” 齐清程一时听得怔了,直到母亲轻咳一声,方才回神,一张俊脸微红。 谢知方响亮地应了一声,和齐清程一起告退。 他自是明白齐大夫人安排的这一场赏灯宴所为何来。 齐家排得上名号的主子,无不在明里暗里地试探几个待选少女的反应。 太夫人亲自发话,给了齐清程一个突袭后院的由头,他玉树琼枝一般立于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引得少女们隔屏偷看,暗动芳心。 这时,只有矜持守礼的人,才能获得齐大夫人的另眼看待和阖府上下的尊重。 谢知真心性坚定,处事稳妥,果然通过了又一重考验。 谢知方志在必得地往前院走,不忘例行夸赞:“齐兄注意到方才厅堂上摆着的屏风没有?那是我姐姐亲手绣的,足足绣了四五个月,眼睛都熬红了,你看见的这一面绣的是凤栖梧桐、鹤舞当空、锦鸡相对、孔雀开屏,另一面绣的则是牡丹盛放、莲花满池、瘦梅高洁、海棠富贵,不是我自吹自擂,这样出色的绣作,满长安绝找不到第二幅!” 齐清程仍旧沉浸于佳人的婉柔清音中,魂不守舍地道:“母亲特地请我赏鉴过,确是难得的佳作,谢小姐真是兰心蕙质,绮颜玉貌……” 他说完这句,才意识到妄自评论女子的容貌实在唐突,涨红了脸想要道歉,谢知方却像没听到似的,跳起来拂树枝上的积雪,摇落一地碎玉。 齐清程面带留恋地往佳人所在的院子又看了一眼。 ———————— 谢知方:姐姐的婚事八九不离十啦,开心! ———————— 刚码好,算是深夜福利,看看哪位小可爱先发现,嘿嘿嘿~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回手抄佛经入人青眼,灯下偷窥暗动 宴席之上,笙歌曼舞,酒过叁巡,一个鹅蛋脸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太夫人听闻谢知真书法秀丽,请她过去代为抄写佛经。 长者有命,莫敢不从。谢知真遂对齐大夫人告了个罪,大夫人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以示安抚,又唤身边的大丫鬟桃枝陪她同去。 明眼人观齐大夫人颇有回护之意,言语间不免试探一二,齐大夫人竟未否认,意有所指道:“真娘进退有度,颇识大体,莫说是我,难道你们就不喜欢?若能得个这样的女儿承欢膝下,那才是我的福气。” 是女儿还是儿媳,众人不免暗自忖度。 有爱慕齐清程的少女们试探齐大小姐齐清燕的口风,她含笑不语,问得急了方道:“祖母与母亲已有计较,这却不是我等闺阁女子该过问的事体。” 她们想到齐太夫人方才的召唤,自然猜到几分,又嫉又妒,偏又无话可说。 且说谢知真来到齐太夫人所住的荣安堂,对老太君盈盈施礼,气度从容,仪态翩跹。 她未语先笑,柔声告罪:“听闻太夫人身体有恙,本该早日过来探望,又怕扰了您的清静,直耽搁到这会子,还请太夫人莫怪。” 老太君白发苍苍,精神却还不错,慈爱地招她上前,坐在自己右手边。 “好孩子,不怪你,老身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总给孩子们添乱,你做的茯苓饼我已吃了,普洱也喝了些,倒合脾胃,有劳你费心了。”她说着,暗暗打量谢知真的容貌身段,见她虽尚未完全长成,眉眼已经透出几分艳丽华光,椒乳挺翘,腰肢纤细,身量也高,端的是一副亡国祸水的美人胚子,不由略略皱了皱眉。 齐清程是齐家数代单传的嫡长子,担负了光耀门楣的重任,自小便被严格教养,若是往后沉湎于女色,因妇人流连于后宅之中,则是大大的不妙。 不过,素来苛刻的儿媳将谢知真夸到天上去,说不得对方身上确有些常人家小姐没有的过人之处,齐太夫人也就耐了性子,细细考量一二。 “太夫人太客气了,您若不嫌弃,我明日再做些别的开胃又好克化的点心,教弟弟给您送过来。”谢知真恭敬地回道。 “那个倒不急,你若不嫌老身絮烦,便帮我抄写一卷佛经,放在观音像前供奉,也是你我二人的福德。”齐太夫人这般说着,对一旁服侍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时送上来一卷抄了一半的《金刚经》。 谢知真依言净手焚香,立于书案前,细研墨汁,悬腕抄写。 为表虔诚,抄写佛经时不可坐卧,不可举止不端,不可左顾右盼,不可心神不属,更不能抄错一个字。 齐太夫人此举,不过是考验谢知真的心性,看她是否是个可供调教的中馈之才。 看着谢知真安安静静地抄了大半个时辰,丫鬟们过来换茶的时候,齐太夫人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外面的花灯可都亮了?” “回太夫人的话,灯展已经开始,大夫人领着许多夫人小姐们登上二楼,正往街面上看呢。听说今年的花灯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还有许多西洋那边过来的琉璃灯,会变色会旋转,还能发出声音,有趣得紧呢。”丫鬟不遗余力地形容起灯展的热闹景象,令人颇为神往。 “也不值什么,我记得咱们库房里便存了一盏六角琉璃灯,你去找刘嬷嬷取钥匙,将那盏灯取了来,咱们也在屋里赏玩赏玩。”齐太夫人看了眼神态恬静的谢知真,暗道她倒是稳得住。 不多时,流光溢彩的琉璃灯在屋子里大放异彩,斑斓灯火映在谢知真眼底面上,丫鬟们赞叹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持笔的手竟没有半分动摇,就连动作也未缓上半分。 又过了半个时辰,谢知真捧着抄好的佛经呈给齐太夫人看,簪花小楷娟丽工整,通篇竟无半分瑕疵。 齐太夫人难免纳罕:“我瞧着你抄写的时候甚少往经书上看,难道在家里熟读过这本佛经不成?”年轻女孩儿喜爱玩乐,更不用提她听说谢知真在家里还要照管后宅,琐碎之事不知凡几,佛经如此枯冗无趣,实不该这般熟稔才是。 谢知真脸上流露出一抹伤怀之色,轻声道:“自母亲过世之后,我每月都要为她抄上一卷《金刚经》,不为别的,只求个心安,天长日久下来,不知不觉便熟记于心。” 齐太夫人沉吟片刻,看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怜爱,将琉璃灯交给她身边的丫鬟提了,又把手上的玛瑙手串戴到她腕上,笑道:“耽误你这好半日的功夫,是我这个做主人家的待客不周。你快去芙蓉居赏花灯罢,往后若有时间,常来走动走动,陪我这把老骨头说说话。” 谢知真一一应了,告辞离开,那大夫人身边的桃枝却落后数步,等太夫人的示下。 齐太夫人呷了口热茶,再次端详起手中的佛经,神色不辨喜怒,过了好半晌,方才对桃枝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入了眼的意思了。 谢知真抬步上楼时分,耳听得外面一声炮竹震天之响,宋佩如和几个女孩子忙不迭过来拉她:“你来得正巧,灯魁马上就要出来了!” 她站在窗边往下观望,千万盏造型各异的花灯交相辉映,照耀得这夜色如同白昼,一尊足有一人多高、呈八棱花瓶形状的巨型花灯被车马驮着,缓缓而来,面对她的这一面画的是佳期相会,紧邻着的那一侧则是牛郎织女,另有蟾宫玉兔、梨花飘雪等精致图样,看得人目眩神迷。 在女孩子们的惊呼声里,她按捺着紧张,悄悄往角落里看。 谢知方正急得抹脖子瞪眼,见她终于露面,立刻眼前一亮,拉着一无所觉的齐清程往前面站了一站,又抢过双囍手里的灯笼,将佳公子的俊朗面目照得一清二楚。 谢知真头一次做这种不大体面的偷窥事体,慌里慌张看了一眼,便将眼睛移开,重新看向喧闹的人群。 可齐清程清俊优雅的模样和鹤立鸡群的君子风范,还是清晰地刻入了她的眼帘。 她的脸悄悄红了。 ———————— 谢知方:神助攻成就达成!(可把我给厉害坏了,叉会儿腰\(^o^)/~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回齐大非偶生踌躇,缘分天定聘娇娘 宴席散场,谢知方等不及回府,将白马交予安禄牵着,身子一弯便钻进了马车里。 叁言两语将枇杷和绿萼打发出去,他紧挨着谢知真坐下,急慌慌问道:“姐姐方才去了哪里?可有什么人难为你?齐兄的模样,你可看清了?” 谢知真双颊绯红,低声将齐太夫人唤去抄佛经的事说了,被谢知方缠得实在受不住,方才微微点了下头,脸上现出女儿家的羞意。 谢知方明白这是入了她眼的意思,齐家也有相看之意,不由大喜,伸手握住姐姐的手,在因执笔而微微红肿的地方轻轻揉按,宽慰道:“齐国侯府规矩是大了些,姐姐受委屈了,且忍一忍。待往后成就好事,我寻机会劝说齐兄寻个富庶之地任职,你们俩天高皇帝远,过自己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去,齐兄为人雅正,脾性温和,又无长辈在身边管教,保姐姐自由自在,称心如意!” 谢知真慌得急掩住他口,嗔道:“越说越不像了,莫说八字还没一撇儿,便是真的……” 她的脸颊烧得滚烫,顿了顿方忍羞说道:“便是真的有缘,孝顺长辈、晨昏定省也是分内之事,怎可任性推脱?” 她是经过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侍奉翁婆的规矩礼法已经根深蒂固,也明白世上女子多是如此过活,因此从来不敢奢望能够过上弟弟口中的逍遥生活。 谢知方却对诸多繁文缛节不以为然,撇撇嘴道:“姐姐有所不知,后宅妇人争斗之激烈,不亚于前朝权谋,想要磋磨一个新妇,多的是令人挑不出理叫不出屈的迂回手段。齐大夫人虽与母亲有交情,心里也喜欢你,不至于太过难为你,但那位太夫人素以严苛出名,观今日之行事便可见一斑,我却舍不得姐姐受这种苦。” 谢知真睫毛微颤,对这门明显是高攀的婚事起了叁分踌躇,却没有表现出来。 且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便到了六月上,谢家的另一件好事却近了。 原来自除夕夜后,谢韬便托同僚代为留意,看哪户人家有教养合宜的女子,可堪聘为续弦。 也是缘分天定,都察院御史宋大人家的嫡女二十七岁年纪,为亡夫守寡叁年,于清明时节往泛兰寺祈福,路上马车坏了,正巧碰上携子女前去上香的谢韬,两下里一照面,一个青春少艾,一个风流儒雅,不免各自惦记在心里。 过后不久,谢韬使人打听了宋小姐的身份,请媒人前去提亲,对方果然应允。 宋大人忧心女儿再嫁遭人轻视,亲往御前求了个县主的名号,又备了实实在在的六十四抬嫁妆,风光大嫁,也是喜事一桩。 成亲次日,谢知真姐弟俩联袂而行,一起去拜见继母。 粉雕玉琢的谢知灵也被嬷嬷带了过来,早早在偏厅等待,她一抬眼看见最温柔可亲的姐姐,立时笑逐颜开,蝴蝶一般扑到她怀里,只顾黏着人不放。 谢知方与这位幼妹八字不合,见到她便肝火旺盛,有心将姐姐抢回来,又担心被继母撞见,惹人笑话,只得强自忍了,暗地里磨牙。 不多时,严妆打扮的新夫人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和谢韬一左一右坐在正位之上,受了叁个儿女的茶,笑吟吟地给他们各封了一个大红封,此外又有厚礼相赠。 这位新夫人面若银盆,肤如凝脂,虽不算顶惊艳的姿容,看着却颇和气,令人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 她看向谢韬的时候,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光芒,谢韬也极称心如意,难得的露出笑模样儿,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在偏厅摆饭之时,瑶琴通没个眼色,打扮得华贵美艳不说,又穿了身水红色的纱衣,借着上点心的时候和谢韬打眉眼机锋,表情如泣如诉,又冲新夫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儿,似乎是在求他借机将自己的身份过了明路。 旧爱难敌新欢,谢韬自然装瞎充聋,视而不见。 谢夫人却不是好相与的,来回打量两眼,已经看出几分首尾,却故意装傻,问道:“老爷,这位穿红衣的,长得倒是好模样儿,不知是咱们家甚么人?应该如何称呼?” 谢韬如何有脸说这是自己沾过身的丫头,脸色僵了僵,搪塞道:“不是甚么亲戚,她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丫鬟。” “既是在书房伺候的,为何又来摆饭?”谢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谢韬弄得颇有些下不来台。 谢知真就势交了管家之权:“母亲莫怪,实是我年纪轻,经的事少,这几日忙前忙后,顾前不顾后,下人们便有些乱了规矩。如今母亲来了,我便躲躲懒,好好松口气儿。”说着,她示意身边的嬷嬷将一大把沉重的钥匙交了上去。 谢夫人有些意外,又感念她的识分寸懂礼节,推让了一回,命乳母苏嬷嬷接了,待谢知真越发亲昵,拉着她的手向谢韬夸赞:“真娘年纪这样小,便能将后宅之事打理得这般井井有条,已是不易。妾身十叁岁开始管家,刚开始常出错儿,和真娘是不能比的,后来经的事多了,方才渐渐游刃有余。老爷若不嫌弃,便让妾身与真娘共同理事,必不教您有后顾之忧。” 谢夫人原来的夫家也是满门清贵,她身为长房媳妇,上能孝顺长辈,下能调理仆妇,内外圆融,博得众人赞许,自然有通身的好本事。 说的是共同理事,其实是投桃报李,愿意教养谢知真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后宅生存手段,这却是谢知方穷尽其法,用真金白银也换不来的大礼。 谢知方闻言大喜,暗道这位继母果然上道,不枉自己费时费力在她马车上做手脚,设计那场“偶遇”。 谢韬也颇为满意,连连点头,将瑶琴的事放到一旁。 却说这再嫁的娇娘,于床事之间颇有心得,极擅奇技淫巧,不出一月便将谢韬笼络得服服帖帖,又亲手熬制补肾壮阳的汤药,将夫君调理得龙精虎猛,二人好得如蜜里调油一般。 谢夫人甚懂分寸,一应用度皆紧着姐弟叁人,却放话出来,不需他们日日请安,少了许多面面相觑之尴尬,又毫不藏私地将内宅阴私之事一一说与谢知真听,谢知真天资聪颖,擅长举一反叁,时间久了,颇有所得。 到得暑热时分,谢夫人趁谢韬随御驾出巡的时机,寻了个错处,将瑶琴交于人贩子发卖了,待谢韬回来,已经连人影都寻不着。 他有些气恼,还没来得及说两句重话,便被谢知方插科打诨拐带到了别的话题上,夜里红烛高举,谢夫人又裸着一双嫩白的胸脯儿和他软语赔罪,一番疾风骤雨之后,也就罢了。 ———————— 谢知方继续得意:小爷我吃喝嫖赌样样行,说媒拉纤第一名!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回姐弟临窗叙家常,诚邀公子赴家宴 一晃眼夏去秋来,十月十五这日,是谢知方的十岁生辰。 姐弟俩一个四月出生,一个十月,恰好差了叁岁半,去岁因着谢姨娘的事,阖家都没有心情操办,今年添了新主母,一切又颇为兴顺,谢知真便坚持要为弟弟好好办一回宴席庆祝。 谢知方这半年像抽苗似的蹿高了一大截,瞧着比姐姐还要高上半寸,每日里溜猫逗狗,胡天海地出去疯玩,人也瘦了不少,两颊上的软肉消失不见,瞧着倒有几分佳公子的模样。 用枇杷的话来说,少爷若是不开口,不上蹿下跳,和那些名满长安的世家公子也没什么两样。 听见这话的时候,谢知方毫无形象地朝天翻了个白眼,翘着二郎腿,“咔嚓咔嚓”将手里的秋梨吃得山响,笑话她:“臭丫头没一点儿见识,爷学他们,根本不必费半分力气!可你去问问他们,能学出我两成精髓不能?”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得意模样。 几个丫鬟被他逗笑,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谢知真坐在窗边,借着光亮往将要完工的袜子上绣精巧花样儿,仪态娴静,朱唇噙笑,端的是一副美人图。 她飞针穿线,转过脸问弟弟:“阿堂,你喜欢竹子还是兰花?” 同色的丝线绣在白色的袜面上,若非定睛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偏偏她在照顾他的事上不分巨细,半点儿也不肯敷衍。 谢知方极受用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贴到她身边打量精致的绣工,嘻嘻笑道:“都喜欢怎么办?姐姐肯给我做两双么?” 说着,他将自己吃了一半的梨子递到她唇边。 谢知真也不推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咽下去,笑道:“可以是可以,我先做好一双给你穿着,待把灵儿要的香囊绣好,再给你做另一双,好不好?” “你给她绣香囊做什么?”听到谢知灵的名字,谢知方陡然翻脸,“已是那么大的姑娘了,自己不会学?若是伤着姐姐的眼睛,我可饶不了她!” 说得就好像为他做袜子便不费眼睛似的。 谢知真好脾气地拿帕子擦去他嘴角的梨汁,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又说回生日宴的事情上去:“阿堂今年想要什么礼物?你上次说有个新来的杂耍班子不错,我们便不请戏班子,请他们来助兴可好?” 她又一一说起打算邀请的亲朋好友:“咱们这次不请外人,只请些关系亲近的,坐在一块儿热闹热闹。前几日外祖母来信,说大舅舅不日要来长安述职,说不定正巧能赶上,母亲那边的亲戚也要发几张帖子,多走动走动,早日熟悉起来……对了,齐大夫人那边,要不要递个话?” “依着我的意思,实在不必如此麻烦,只要姐姐还像去年那样,亲手为我煮一碗长寿面,小弟便别无所求。”谢知方的嘴像抹了蜜,又夺过她手里的袜子,给她揉手捏肩,“不过,咱们大半年没办过什么像样宴席,借这个机会热闹热闹也不错。齐大夫人那边自然是要请的,别人我不敢保证,齐兄必会给我这个面子!” 他提到齐清程的时候,着意看了眼谢知真,见她粉脸微红,笑意不由加深,附在她耳边道:“我记得姐姐今夏做了两个扇袋,一个秋香色的,一个墨蓝色的,样式好看得紧。我心疼姐姐辛苦,这第二双袜子便不要了,把那两个扇袋与了我罢。” 枇杷嘴快,笑道:“少爷该不是貔貅托生的罢?成日里净惦记着我们小姐屋子里的东西,什么好物件儿都逃不了您的眼!如今早过了暑热的时候,您要扇袋做甚么用处?” “爷留着明年用不行?”谢知方理直气壮,毫无羞惭之色,又拉着谢知真的手臂耍赖,“我平日里是拿了姐姐不少东西,可在外面淘换来什么宝贝,哪一样不是先送到姐姐屋子里?这丫鬟皮痒该打,姐姐可得为我做主!” 谢知真教他缠不过,果然使绿萼找出那两个扇袋给了他。 却说这日下午,谢知方趁周老先生不查,优哉游哉地从秋香色的扇袋里抽出象牙骨洒金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重又收回去,如是再叁,终于引起了两位同门师兄弟的注意。 林煊皱着眉道:“你又抽什么风?这么凉快的天气扇的哪门子扇子?” 他看清谢知方腰间挂着的扇袋,立时明白过来,冷笑道:“又来炫耀了是吧?不必多说,那扇袋十有八九又是你姐姐做的。谢知方你幼不幼稚?” 齐清程闻言认真看向他腰间,见那扇袋做工精致,上绣闲云野鹤,说不出的自在闲适,难免想起那惊鸿一瞥的红衣美人,一时间看得入了神。 将他的反应一一收在眼底,谢知方和林煊又拌了几句嘴,听见周老先生咳嗽了一声,方才安静下来。 课后,他留住齐清程,邀请对方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齐清程自然答应,温言道:“我那里正好有一套文房四宝,说不上多好,倒都是古物,或可放在案上把玩一二,还望谢兄弟不要嫌弃。” 他说得谦虚,可齐国侯府出来的物件,怎会是凡品? “这怎么好意思?”谢知方单等他这句,闻言立刻顺杆往上爬,从袖内的暗袋里摸出绣着青云白鹭的扇袋,“礼尚往来,这件小礼物便送给齐兄罢。” 齐清程见这扇袋除了颜色和图样不同,绣工之精巧和他腰间的那个如出一辙,已经猜到出自谁的手笔。 谢知方年纪小,考虑不够周祥,他却是经过严格教养的世家公子,对于女子所绣之物,本该婉言拒绝才是,不知怎的在这时竟犹豫起来。 “齐兄怎么不接?”谢知方纳罕道。 齐清程又往他手里看了两眼,实在难抵这诱惑,便拱手道:“既是谢兄弟一番美意,为兄便却之不恭了……” 他说着,正要接过来,谢知方忽又将扇袋收了回去。 迎着齐清程疑惑的目光,他笑得无辜又无害:“瞧我这脑子怎么忘了,这原是我姐姐绣给我的物件儿,女子之绣作关乎大体,不宜外流,是我考虑不周,且等我改日另寻合适的礼物回赠齐兄罢。” 齐清程口中道不妨,脸上却露出遗憾之色,谢知方只做视而不见,将扇袋重新塞回袖子里。 其实,他本来是真的打算将扇袋送给齐清程的。 可不知怎的,想起姐姐花费在这样东西上的辰光和心思,又觉得就这么随随便便送出去,未免可惜。 罢了,留到明年夏季,自己用罢。 ———————— 谢知方:姐姐这么好,嫁给别人未免可惜(不是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回一拍即合好事将近,海底捞月横生 谢知方生辰前一日,大舅舅宋敬赶至长安。 因着幼妹病逝之事,他对谢韬一直颇有微词,因此并不打算在谢府借住,而是提前派两个下仆来长安打点,挑静僻之所在,买了套极敞亮的五进院落,又使轿子接姐弟二人过去叙话。 宋家是江南大族,门风清贵,书礼传家,宋敬却颇有几分荒诞不经的气质,送了谢知真一条产自西戎的大犬,其毛色乌黑,凶恶擅吠,立起身足有一人多高,美名其曰看家护院之用,又与了谢知方一位剑术师傅。 “真娘,若有什么不长眼的小人招惹你,你只管放这獒犬出来,保管她吓得魂飞魄散。”宋敬生得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出口却是悍匪之语。 他用力拍了拍谢知方的肩膀,“上次见明堂还是个小萝卜头,一转眼也有些男子汉的模样了!只不要学你父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用得紧。你往后跟着武师傅好好学学如何强身御敌,舅舅不求你以一当十,出门在外护好你姐姐,这个要求总不算高吧?” 谢知方哭笑不得。 再世为人这一年多来,他虽然逍遥放纵,却也拎得清楚,每日里都会花费两个时辰修炼内功,精进招式。 有深厚的根基在里头,自然事半功倍,如今他虽然没有前世里身手卓绝,应付叁四个这样的师傅,倒也不在话下。 可大舅舅一番美意,倒不好拒绝。 谢知方和姐姐一起向舅舅道谢,陪他吃了顿便饭,毫不客气地收下诸多长辈委他捎带来的礼物,赚了个盆满钵满。 夜里,他赖在姐姐闺房,坐在灯下一一拆看礼物,见着一枚做工精致、剔透无瑕的玉观音吊坠,笑道:“这必是叁舅母送的,舅母素来信佛,出手又大方。姐姐你看,这观音的眉眼倒有些像你呢!” 青梅在一旁核对礼单,恭谨道:“确是叁太太送的。” 见谢知方拿着吊坠在她身前比来比去,谢知真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我已有了一个坠子,这个给你罢。” 她胸前贴身带着个殷红如血的水滴型玉坠,却是母亲病逝时亲手交给她的,等闲不离身。 谢知方高高兴兴地戴在脖子上,小心贴肉放好,依惯例使出水磨工夫,在姐姐房里歇下。 谢夫人颇擅做人,对二人略有些出格的亲昵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右是嫡亲的姐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第二日一早,谢知真便和谢夫人忙前忙后,筹备生辰宴相关事宜,陪早来的女客说话应酬。 谢夫人虽为续弦,身份却很拿得出手,那些个之前不将谢知真放在眼里的贵妇人们不免收了倨傲之色,和她客客气气地寒暄起来。 齐大夫人来得不早不迟,和谢夫人攀聊了几句,将眼神投向谢知真,见她在新主母的调理之下,比去岁更多了几分内敛从容,便将最后一丝顾虑除去,话音里带了些有意结为通家之好的意思,试探谢夫人的反应。 齐国侯府权势滔天,谢夫人自然又惊又喜。 继女得了大造化,她身为娘家人也能沾光添彩,又能得一个宽和恩慈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两下里一拍即合,只等各自说与自家夫君与长辈,行叁媒六聘之礼,便可玉成好事。 前院里来的男客有七八个,皆是和谢知方意气相投的少年郎,谢知真知道他不喜拘束,便安排了他最喜欢的杂耍班子表演些喷火、走索、跳丸等绝技,又腾出块场地,准备好投壶、蹴鞠等诸多器具供他们玩乐,调了几个机灵嘴巧的小厮伺候。 何家的二公子大呼有趣,玩笑道:“谢兄,你这位姐姐真是位妙人儿,如此知情识趣,比我家那些个只知道背诵女德的姐姐妹妹们可亲可爱许多。小弟冒昧,敢问一句,令姐可有婚约在身?” 听见这话,与座的齐清程忽的紧张起来,抬眼看向谢知方。 谢知方砸了口青梅酒,有意端了好一会儿架子,方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道:“你这厮好没计较,我好心好意请你过来做耍,你吃我的喝我的倒也罢了,竟敢肖想我姐姐?” 他生得俊俏,说质问的话时也带着笑,令人不觉冒犯,反而心生亲近。 何二公子立刻作揖告饶,几个人笑闹着揭过此事,讨论起近来兴起的玩乐之法。 齐清程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谢知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我得往后院点个卯,去去就来,你们自吃你们的,不必等我。” 说着朝齐清程做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一起出来。 齐清程略有疑惑,却还是找了个借口出去,站在廊下和他说话。 谢知方低声道:“我近日从大舅舅那里得了个有趣的砚台,从外观看平平无奇,无甚特别,研了特制的墨汁进去,却可见水波浮动,鲤鱼于其中游曳,又有小朵墨莲开放。我有意送与齐兄,却不好教他们几个撞见,劳累齐兄走动几步,跟我去书房取了罢。” 齐清程不疑有它,温言道谢,和他一同往书房走。 书房前面种着几棵石榴树,长势甚是喜人,红彤彤的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谢知方仰头望过去,笑道:“齐兄且等一等,我摘几个石榴,待会儿也好孝敬长辈。” 他说着,不等齐清程阻拦,便猴子一般攀援而上,身手灵活,从树枝间挑又大又红的果子摘下,丢于小厮安寿。 安寿拿衣襟兜了,不多时便拢了十来个,在底下叫:“少爷,少爷,已尽够了,您快些下来,可别摔了!” “急甚么?”谢知方不以为意地探出半边身子,笑得肆意,“看爷给你表演一个海底捞月!” 他双腿勾住横岔出来的树枝,上半身倒仰下去,伸手去取一个红如彤霞的果子,冷不防树枝禁不住他的重量,“咔嚓“一声齐根折断。 谢知方“哎呦”一声,从半空中跌下,正摔着后腰,疼得满地打滚儿。 小厮们立时慌了,蜂拥上来察看他的伤势,安寿尤其慌乱,满口子“老天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像在嚎丧。 齐清程面色焦急,拉起安寿道:“先别急着哭,去后院报你家主母,请她过来拿个章程。” 又命另一个小厮去请郎中:“别是伤了骨头,你们莫要移动他,等郎中来了再说。” 谢知方却紧紧扯住他的衣袖,气若游丝道:“不……母亲正在招待女客,若是惊动了她们,倒不好了……安寿……你悄悄去请我姐姐……也莫说是甚么事,只教她赶快过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回牵线搭桥暗度陈仓,以花为媒尘埃 谢知真正陪着几位夫人听戏,枇杷行色匆匆地走到她身旁,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两句,一张芙蓉脸霎时变了颜色。 谢夫人看了她一眼,问道:“真娘,怎么了?” 齐大夫人也望了过来。 谢知真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慌乱焦急,微微翘了翘唇角:“无事,不过是阿堂送我的那只猫儿淘气,抓倒了花架,不知钻到甚么地方去了,丫鬟们找不到它,这才慌慌地报了我。” 她立起身,对着众人福了一福,浅笑道:“姨母婶子们恕罪,我去去就来。” 又转头吩咐枇杷:“去看看厨下的点心做好了没有,让她们快些呈上来。”举止毫不出错,依旧从容大方。 齐大夫人不疑有它,转头自去看戏,过了会子和谢夫人闲聊道:“我倒不知,真娘喜欢养猫?” 谢夫人却知养猫之语不过是说辞,一边心下里打鼓,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端,一边搪塞齐大夫人:“小孩子家家,贪玩些是有的,她那个弟弟又是个混世魔王,见天儿的搜罗些鹦鹉八哥、狸猫大犬来哄她开心。左右女孩儿家也就在闺阁里轻省这两年,我倒不拘着她。” “你是个心慈的。”齐大夫人笑着恭维她,内心却道,在闺中养养也就罢了,可不能把这些习性带到齐国侯府里来,不庄重不说,往后有了身孕,对子嗣也有妨碍。 好在谢知真素来恭顺听话,到时候少不得她多费些心思,管教一二。 却说谢知真甫离了待客的院子,便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抛诸脑后,也不顾忌会不会遇到外男,步履急急地往前院的书房而去,直走得香汗隐隐,云鬓微乱,明艳无双的脸上泛出薄红,倒多了几分生动,越加令人移不开眼。 她推开房门,看见芝兰玉树般站于软榻之侧的齐清程,顾不上羞,对他盈盈福了一福,便走过去察看弟弟的情形:“阿堂,你伤着了哪里?快给姐姐看看!请过郎中没有?” “谢小姐莫慌,明堂伤到了后腰,我略懂一些岐黄之术,瞧着似乎没有伤到筋骨,便擅作主张将他抬了进来,又使人请了郎中,算时辰也快到了。”齐清程在旁边温言安慰,虽清楚君子非礼勿视,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往她的脸上看了一眼。 去岁大雪里惊鸿一瞥,令他魂牵梦萦,却总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今日再见,她脸上盛满了担忧,添了几分柔弱,倒令他越发心折,更生出一种妄念,想要将她捧在掌中,轻怜蜜爱一二,聊解相思。 这几日,祖母和母亲已经透出几分打算和谢家结姻的意思,如无意外,面前的女子,便是他往后白头偕老的正妻了。 念及此,齐清程的态度越发温柔体贴,又亲自搬了椅子,请她坐下休息。 谢知真哪里坐得住,一边埋怨弟弟淘气,一边让小厮们小心帮他宽了外面的大衣裳,隔着帕子掀起雪白的中衣,果见蜜色的皮肤上一片骇人瘀痕,当即就心疼得掉了泪。 她的眼泪落在谢知方腰上,谢知方立刻发了急。 引齐清程来书房是设计好的,摘石榴时跌下也是他故意的,他皮糙肉厚,又懂些功夫,摔下来的时候自然用了巧劲儿,这伤势看着严重,实际倒不怎么疼。 在他本来的预想中,姐姐应该眉带轻愁,软软询问齐清程一二,齐清程自会温柔宽慰,正好培养感情。 可姐姐怎么会如此伤心?! “姐姐,姐姐莫哭!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哪有那般严重?就算不请郎中,将养两日也就全好了……”谢知方涎着脸要挣起身子帮她拭泪,把跪在地上的安寿等人唬得了不得,七手八脚冲上来按住他。 谢知真带着哭音道:“摔成这样,还叫不严重?那我竟不知道怎样才叫严重。早与你说过,行事须得稳重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还要做这种事来气我……” 见谢知方还要挣扎,她恼道:“你再动,我便走了,从今以后撂开手,再也不看你一眼,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有如被戴上紧箍咒,谢知方立刻老老实实趴在榻上,只腾出两根手指牵牵她的衣袖:“姐姐,我已知道错了,想打想骂都随你,只不要不理我……” 他往痴痴看着谢知真的齐清程方向看了一眼,内心不知怎的有些酸涩,握着袖子的手也紧了紧,却还是尽职尽责地牵线做媒:“姐姐别再哭了,平白的教齐兄看笑话,我往后都没脸见他了。” 谢知真也知道自己关心则乱,情急失态,有些赧然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郎中来到,便避到门外让郎中给谢知方治伤。 齐清程同样避出来,立于她对面不过两步的距离,见她双眼哭得通红,帕子也被浸湿,心下又痒又麻,越矩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将过来。 谢知真犹豫了会儿,到底没有接,微微侧转身子,一抹红痕自脸颊爬到精致的耳珠,又润进浅粉色的衣领里。 齐清程被她这副娇态诱得神魂颠倒,并不勉强,清了清嗓子道:“大喜的日子,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也是我考虑不周,明堂爬树的时候,竟没有在一旁拦着。我与谢小姐赔个不是罢,请谢小姐莫要见怪。” 说着便对她做了个揖。 见少年郎举止从容有度,谈吐温润有礼,谢知真连忙还了半礼,轻声道:“齐公子太客气了,此事本就是因明堂淘气而起,和你没有什么相干。我方才有些失态,唐突了公子,还请莫要见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站在廊下聊了会子,也算相谈甚欢。 门内的谢知方勾着脖子往雕着双鲤戏水的窗格子上观望,活似一只引颈的大鹅。 郎中捋了捋山羊胡,道:“公子腰上的伤倒是不妨事,开几贴活血化瘀的药吃吃便好,只是这脖子……也扭到了不成?” 谢知方什么也没有看清,悻悻地缩回去,胡搅蛮缠着拖延时间:“脖子无事,只是觉得头晕眼花,双腿也疼,你再帮我好好看看。” 过了一刻钟,里面才有动静。 谢知真急着去看弟弟,耳听得齐清程道:“听明堂提过谢小姐喜欢兰花,说来也巧,我家今年从南边移过来十几盆十叁太保,尽数放在暖房里,着花匠小心伺候,养得倒好,如今正值花期,或可摆在案上赏玩一二。过两日,我着人往府上送过来几盆,请谢小姐一同品鉴。” 谢知真莲步微顿,推拒道:“这礼物太过贵重,我不好收的。” 似是知道她心中顾虑,齐清程宽解道:“兰花本不是俗物,自应赠与惜花人。方才是我说得不妥,我与明堂相交已久,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体,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花便当我这个做子侄的孝敬长辈,给谢夫人赔罪的,烦请谢小姐代为收下。” 他将话说到这份上,谢知真实在推脱不得,只好应下。 第二日,八盆兰花送至谢府,喷清香玉,簪花初绽,端的是神韵非凡。 见齐清程如此上道,谢知方也觉高兴,半靠在床上指使丫鬟们往谢夫人房里送了两盆,谢韬书房摆了两盆,余下四盆尽数抬到谢知真房中,又促狭地看着姐姐,笑得鸡贼。 谢知真教他看红了脸,转过身不理他,对着明窗泻下的日光,继续缝制弟弟秋日穿的衣衫。 十月二十八日,齐国侯府请兵部尚书家的夫人为媒,携了一对鸿雁,一对羔羊,酒黍稷稻米面各两斛,另有蒲苇、卷柏、香草等物,上门纳采,正式向谢家提亲。 ———————— 久等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回问吉凶天作之合,心不足妄念初生 齐国侯府权势滔天,谢韬本打算为嫡女找一个家风清正、人品端方些的人家,倒不求家世多么显赫,再想不到这样好的事会落到自家头上,一时间又惊又喜,颇有些难以置信。 齐清程常来谢府读书,逢年过节也依子侄之礼向他问过安,被他考校过学问,生得一表人才,谈吐矜贵有礼,身为齐家唯一的嫡子,往后又少不得继承祖上的荣光,前途不可限量,实在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女婿。 因此,谢韬高兴得了不得,立时应下这门亲事。 他将纳采之礼尽数收了,一边厢嘱咐谢夫人好生招待尚书夫人,一边厢着丫鬟去后院请谢知真过来相见,又令管事去库房取珊瑚玉树之物回礼。 听到丫头欢天喜地来报,得知自己终身定下,谢知真微微怔忡,转头望向金桂映在窗棂上的影子,一时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颇为不真实。 时人多盲婚哑嫁,好不好的都绑缚在一起,稀里糊涂过上几十年岁月,妻妾和气,儿孙满堂,便算是大福气。 有弟弟提前打好埋伏,穿针引线,和齐公子见过两次面,聊过几句话,对他的相貌人品有了初步的了解,已经算是侥幸。 齐公子家教严格,温润如玉,待人和气有礼,又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她实在没甚么好不知足的。 谢知真收敛心神,换上蜜合色的对襟衫子,妃色金银线的坎肩,下着十样锦绫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端庄中不失少女的明净活泼,又令绿萼绾好随云髻,这才仪态万方地往正院里去。 尚书夫人爱她颜色好,气质也出众,一迭声赞了好些句,将手上的翡翠镯子捋下来,不由分说戴在她腕上,和谢夫人闲话了些家常,相谈甚欢。 晚间,等客人们去了,在外面疯玩疯跑得满身是汗的谢知方这才归家,一路往流光苑而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望着姐姐嬉笑。 谢知真教他看得不自在,嗔道:“你这是往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还不快些进来。” 知道他尚未用饭,她将桌上摆着的细巧果点推给他,又吩咐红杏等人去厨下吩咐传菜。 见四下里无人,谢知方牛皮糖一般缠上来,拉着姐姐的袖子问:“姐姐欢不欢喜?” 谢知真不肯答他,怎么挣也挣不过,方垂下长睫,低声道:“阿堂,我明白这门亲事实在是再好不过,你也费了许多心思在里头……只是,跟你说句实话罢……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有些慌。” 谢知方怔了怔,安慰道:“姐姐莫慌,齐兄是我细细考量过的,心性至纯,胸中装的是社稷苍生,没有那些纨绔子弟们的花花肠子,往后必会一心一意待你。我知道他们齐国侯府规矩大,姐姐心里害怕也是情理之中,但咱们之前不是说过么,任他门第如何森严,只要你两个拿得定主意,寻个外地的实缺放了,往后天高皇帝远,谁管得了你们的神仙日子!” 他早就知道齐国侯府要来提亲,借故躲出去,何尝不是心中不舍难过,又不想坏了喜气的缘故?只是这些话却不好跟姐姐一一说得。 谢知真教他哄得散去忧愁,重又绽开笑颜,亲自绞干净帕子帮他擦脸,将他素来爱吃的菜色用筷子一一挟于碗里,看着弟弟吃下。 过不几日,尚书夫人上门问名,讨了谢知真的生辰八字过去,由齐国侯亲自出面,请陛下跟前侍奉的天师代为测算吉凶,卜出个“上上吉”之兆,说谢知真是极贵重的命格,宜室宜家,上能孝顺翁姑,下能绵延子嗣,主理中馈,贤达通惠,襄扶夫君,直上青云,又和齐清程的八字合了,也是吉兆,端的是玉郎美眷,天作之合。 齐国侯府大喜,挑吉日交换鸾书,只等来年春日里纳征,再行商议婚期。 这桩婚事已成十拿九稳之势,为了避嫌,齐清程倒不好再往谢府里来,另请了位鸿儒做老师,却常记着和谢知方、林煊的交情,叁不五时约他们出去做耍。 因着这一层关系在,谢知方看齐清程越发顺眼,时不时帮他带一些胭脂水粉、香囊团扇等物给姐姐,托辞是自己在外面买的,却要挤眉弄眼地暗示一二,谢知真红着脸一一收了,给他做的点心却比之前加了一倍的分量。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年关。 谢知方的个子已经比姐姐高出半个头,衣衫缝制的速度赶不上他抽条的长势,那些谢知真亲手裁就的、明年已经不能穿的衣裳袜子,却被他使小厮整整齐齐迭好,放在衣箱里收藏。 用过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家人奴仆们散尽,姐弟俩坐在烧着地龙的厢房里,挑灯夜话。 谢知方托着英气渐显的俊俏容颜,痴痴看着姐姐温柔清丽的脸,想到明年齐清程便要行冠礼,姐姐也将满十四岁,已是可以嫁为人妇的年纪,说不得婚期便要定在夏秋之季。 那么,这便是二人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 “姐姐……”谢知方突生不舍之意,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说起孩子气的话,“往后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和我日渐疏远,甚至再也记不起还有我这个弟弟?” 前世里,他和六皇子季温瑜素来不对付,在长安位极人臣之后,因着派系不同,更是势同水火,自然也就没有和姐姐相见的机会,久而久之,在大朝会之类的热闹场合撞见时,总觉得那个盛装打扮、被众人簇拥着的宫装丽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宫变前夜,他志在必得,却也记得身在敌对阵营的姐姐,托暗卫悄悄送信给她,教她称病不出,安生待在宫殿里。 等事情料理干净,他看在她的面子上,并不介意留季温瑜一条命。 可暗卫一去无回,他苦等不至,眼看时间快要来不及,只得按原计划行事。 一剑斩杀太子,却被黄雀在后的季温瑜坐收渔翁之利时,他曾经疑心过是姐姐倒戈相向,暗地里通风报信,却在她扑过来以身相代的时候,肝胆俱裂。 他知道前世里她视自己如命,不止将自己当做弟弟,更当做最重要的亲人,当做自己身为长姐所必须背负的责任。 可这一世呢?她和齐清程情投意合,鸾凤和鸣,往后还要生儿育女,白头偕老,齐清程可不是季温瑜那样阴险狠毒、心机深沉的人,时间久了,她肯定会将夫君和儿女放在心底无比重要的位置…… 到时候,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在意他吗? 谢知方十分清楚自己贪婪又卑劣的本性,却控制不住想要把这么好的姐姐,这么至真至纯的疼爱与关心,长长久久留在身边。 谢知真揉了揉他在床上打过滚而有些凌乱的黑发,浅笑道:“不要胡说,无论何时何地,姐姐最在意你。” 谢知方配合地笑笑,将剥了好半天的一把果仁儿送到姐姐唇边,脸往窗户的方向偏了偏,遮掩住自己有些黯然的眼睛。 他不相信。 不是不信谢知真,她说出这些话时的感情和心意都不是假的,只是时移物易,天道无常,往后会如何,实在难说。 他只是不相信诡谲的命运和漫长的时间罢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回柳莲儿借怜邀宠齐公子寻机私会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之日,齐国侯府齐备聘礼,当首一对真金打就的金猪,一对通体碧绿的玉如意,珍珠翡翠两套头面,往后八面金丝楠木雕福禄寿挂屏,八只喜羊,另有锦帕、宫花、龙凤双烛等物,行纳征之吉仪。 谢夫人以谢知真亲手所绣的衣衫鞋袜回礼,其中给齐大夫人缝制的一双软底宝相花纹云头锦鞋,针脚工整,配色端庄大气,教齐家几个妯娌们轮番传看,赞不绝口。 齐大夫人微笑道:“真娘素来有心,你们也不必眼红,待到她嫁进咱们家,让她给你们每人各做一双便是。” 齐二夫人出身寻常,闻言惊叫道:“这如何使得?她可是长房主妇,到时候说不得要跟着嫂嫂主理中馈,如何有功夫给我们做鞋袜?” 齐叁夫人听她说得不像,连忙在底下拽了拽她的衣裳,对大夫人谄笑道:“二嫂又说胡话,大嫂年纪不大,身子骨也健朗,如何需要一个小姑娘家家插足家事?依着我说,还是先在大嫂跟前立几年规矩,学学为人媳妇的本分,再论其他的罢。大嫂既开了口,我们少不得腆着脸受了礼,且等新妇进门,也跟着嫂子享享清福!” 叁夫人这话倒说到齐大夫人心坎里去,她脸上的笑容加深,和弟妹们又说了几句话,忽而听见角落里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她循声望过去,看着坐在底下的那位鬓角簪着白绒花的娇弱女子,不自觉地放缓了神态:“莲儿这是怎么了?” 这女子名唤柳红菡,小字莲儿,乃是大夫人同胞妹妹所出。 姐妹俩同人不同命,一个嫁于显赫勋贵,又母凭子贵,多少年地位稳如泰山;另一个原也嫁了太守之家,无奈夫婿不争气,贪赃枉法不说,前年蛮夷攻城的时候,竟然抛妻弃女乘船遁逃,陛下大怒之下,着人将其捉拿,流放叁千里之外,阖家也跟着败落。 去年年底,那位命苦的妹妹身染沉疴,撒手人寰,临终时写了封血书,将唯一的女儿托付于她,求她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替女儿寻一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嫁了,图个终身有靠。 齐大夫人遂遣下仆将柳红菡接进府中,上下以表小姐相称,一应规格与齐家小姐殊无二致,因着她娇滴滴软绵绵,在姨母面前又颇为温柔小意,几个月相处下来,竟然比那些个庶出小姐还要得宠些。 这会儿,听见齐大夫人询问,柳莲儿连忙用素帕拭了拭脸上的泪珠,婉转道:“姨母莫怪,莲儿本也为您做了双鞋子,如今看见未来嫂嫂的绣作,方知什么叫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一时有些难堪,又羡慕嫂嫂的家世与好命,自伤其身,方才哭的。” 齐大夫人怜爱地将她唤至身边,使她身边的丫鬟去取她做的那一双,慈爱道:“你来得晚,所以不知,真娘和你年纪差不多大,自幼便丧了母,家世也并不比你家强上多少,因此实在不必自轻自贱。等往后她嫁进府里,你俩说不得还能成为闺中姐妹呢。” 闻言,柳莲儿露出个羞涩的笑容:“只要她不轻视于我,我必定与她好好相处,一同侍奉姨母,哄姨母开心。” 齐大夫人接过柳莲儿所做的乳烟缎攒珠绣鞋,亲自踩在足下试了试,有意抬举她,笑道:“你嫂嫂做的鞋子样式是好看,却不如你这双鞋合脚。” “姨母喜欢就好。”柳莲儿偎依进她怀里,“姨母的脚码原和母亲差不多大,我在家中时已是做熟了的,自然更合脚些。” 她眼中含着泪,唇边却噙着浅淡的笑,虽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却如同小家碧玉,可怜可爱。 却说五月初五端午之日,谢知方不去参加赛龙舟,却死乞白赖地拉着谢知真往山上的寺庙里去祈福。 谢知真是待嫁之身,谢夫人本不待允,被谢知方胡搅蛮缠了叁四日,又请动谢韬亲自说情,只说女儿嫁出去后身不由己,难得松快几日,倒不必太过拘着,这才松了口。 坐在舒适平稳的马车里,谢知真抬头看了看优哉游哉喝茶的弟弟,实在忍不住,问道:“阿堂,你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 谢知方故意卖关子,任她怎么问都不肯回答。 上山之路共计千余台阶,花木掩映,幽静寂灭,鲜有香客踪迹。 谢知真走了过半之路,便有些气喘,拿起帕子拭了拭香汗,对谢知方道:“你先上去,我在这里歇歇。” 谢知方身骨强壮,脸不红气不喘,闻言在她面前蹲下,笑道:“姐姐,我背你。” 就算是嫡亲姐弟,也需要遵循男女大防,谢知真自然不肯,却被这混账弟弟强行背起,叁两步蹿得不见了人影。 一众仆从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追赶过去,却哪里还找得到姐弟二人的踪迹? 耳边风声呼啸,谢知真也有些惊慌,下意识伸出两只玉臂揽住谢知方脖颈,嗔道:“阿堂,你放我下来!” “不放!”谢知方笑嘻嘻地紧了紧已经不输成年人的大手,隐约感觉后背结结实实贴上来两团柔软,心里一跳,根本不敢深想。 他笑容微敛,仗着姐姐不懂身法,暗运轻功,几个起落便接近了古寺入口。 一个长身玉立的俊朗少年正在门边的巨石底下焦急等待。 谢知方将姐姐放到他面前,笑道:“齐兄,幸不辱命,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赶紧跟我姐姐说。” 谢知真被弟弟不着五六的做法臊得满面通红,跺脚要走,谢知方却手脚极快地溜之大吉,害得她无处可去,无人可喊。 齐清程也是头一回做这样唐突的事体,颇有些赧然,拱手对谢知真行了个大礼:“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和谢兄弟并不相干,谢小姐若是生气,冲着在下来便是了,任打任骂,绝不还口。” 明知过不几月便可与她长相厮守,他依旧难耐相思之苦,想要找机会见她一面,哪怕多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见木已成舟,谢知真也无可奈何,垂着头红着脸,见他腰间明晃晃挂着自己亲手做的香囊,心里又乱又甜。 察觉到她的视线,齐清程连忙顺着杆子夸她:“这香囊里面也不知装了甚么,不但有提神之效,放在枕边还可驱蚊辟虫,实在是好用得紧。” 他明里夸香囊,暗里却是在说自己夜夜将之放于枕侧,见物生情。 谢知真脸颊滚烫,轻声答:“不过是些艾草、白芷、丁香之物。” 齐清程微颤着手递过来一条编得极为精巧的五色丝绦:“这是我在上山路上买的,不值甚么钱,取个护佑平安的好彩头,还请谢小姐不要嫌弃。”丝绦其实是他亲手编的,废了十几条才得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若不编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他怕她不肯收。 谢知真犹豫许久,到底伸出素手,接了过来。 躲在大树上偷看兼之保护姐姐安全的谢知方觑见这一幕,不知怎么的,笑容收了回去,俊俏的脸看起来竟然有些阴鸷。 他下意识里拽下一枚野果,放在嘴里“嘎嘣”咬了一口。 酸得倒牙,涩得钻心。免费连载小说请收藏:woo18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回傻弟弟苦吞黄连,俏姐姐初试红装 古刹幽寂,二人循着青石铺就的小路慢慢走着,一递一声儿说话。 “前日里借明堂的光,吃了几个玫瑰豆沙饼,外面铺子里虽然也有卖,吃多了总令人觉得发腻,谢小姐做的却与众不同,入口香甜,后味又有几分清冽,令人回味无穷。”齐清程刻意放慢脚步,迁就谢知真的步伐,和她的距离也不远不近,避免冒犯佳人。 “我试着往里面加了点儿陈皮与薄荷汁子,不料公子竟然尝了出来。”谢知真浅笑着,云鬓花鬟,粉面桃腮,绝美不似俗世中人。 齐清程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接话:“听闻上个月十五,是谢小姐的生辰,我备了份礼物,婚礼未行,怕你为难,也不好托明堂送予你,等秋日里再补罢。” 他这意思,便是秋日里就要迎娶谢知真过门了。 谢知真脸颊滚烫,不敢应声,偏过头看花圃里盛放的大朵牡丹,心下却感念他如此有心。 齐清程耳朵也有些发热,仰头望碧空如洗,白鹭凌云,心中欢喜无尽,恨不得明日里就将她娶进门。 须臾,他听见她柔柔的嗓音:“听明堂说,齐公子过不几日将行冠礼,我在这里先行恭喜公子,愿你宏图大展,不坠青云之志。” 齐清程喜不自胜,郑重道谢。 他转过头,见谢知方身手轻灵地从大树上跃下,便问:“可是家仆们上山了?” 谢知方的脸色有些冷,下了逐客令:“说话功夫便到,齐兄快从寺院后门离去,毋要教别人看见。” 齐清程明白来日方长的道理,也不敢多耽搁,拱手道:“今日大恩,没齿难忘。” 待齐清程离开,谢知方看着姐姐笑容未退的娇颜,心下酸涩,问道:“姐姐可会怪我擅作主张?” 若是她像往日里一样嗔怪他不合规矩,肆意妄为,也就说明齐清程的分量还不够重,他的心里反倒会好受些。 可谢知真却表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意,一双含情美目斜眄了他一眼,轻轻放过:“罢了,下不为例。” 谢知方如同吞了一整盒黄连,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整张俊脸都垮了下来。 姐弟俩为母亲点了长明灯,在山上游玩半日,方才缓行归家。 谢知真邀弟弟过她院子里叙话,谢知方自然答应,进门的时候还勉强挤出来个笑脸,拈了几颗蜜饯放入口中:“姐姐找我可是有什么好事?近来我的脚似乎又大了些,姐姐若是有空,可否给我再做两双鞋履?” 是他贪心,这几个月找各种由头,请姐姐为他做了四季衣衫不说,连袜子都缝了近一打。 可一想到姐姐嫁进齐国侯府后,再也没机会享用这样的待遇,他便觉得不甘。 几个丫鬟听见他的话,一齐笑了。 青梅嘴快道:“我替我家小姐说句不该说的罢,咱们府里有现成的绣娘,少爷何苦总缠着小姐做鞋做衣裳?前阵子为了给您赶那两套冬服,小姐夜夜熬到叁更才睡,这一双眼睛都熬红了,少爷看着就不心疼?” 谢知方闻言又有些后悔,拉着姐姐的袖子道:“我不知姐姐竟熬到那个时辰,怎么不同我说?何况,家事不是已经尽数交于母亲照管了吗?姐姐为何不在白日里做?”他也是觑着谢知真清闲下来,方才理直气壮地提要求的。 枇杷叹道:“少爷怎么糊涂了?除去您的衣裳,小姐还要赶制自己的嫁衣并新妇过门后孝敬婆婆长辈的针线,更有新姑爷的常服,这些都须得亲力亲为,方能表一片诚心。” 口里的蜜饯,忽然不甜了。 谢知方含糊应了一声,口不对心地道:“若是姐姐事忙,便不必再为我费心。” 对弟弟的恍惚浑然不觉,谢知真笑道:“不妨事,嫁衣已经缝制好了。阿堂,姐姐唤你来,是想让你帮忙参谋参谋,看看嫁衣是否合身,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她去更衣的时候,谢知方呆坐在椅子里,一口明前茶入喉,品不到清香,只有难言的苦涩。 不多时,几个丫鬟嬉笑着簇拥红衣美人走出,甫一掀开珠帘,谢知方便看得痴了。 谢知真寻常惯做家常打扮,淡施脂粉,温柔可亲,每日里看得多了,倒不觉得有甚么,这会儿饰以严妆,绾起青丝,戴上整套的金玉头面,立时艳光四射,贵气逼人。 有诗为证: 吴刚伐树,转头见月宫姮娥;范蠡泛舟,抬眼望西施浣纱。眸横秋水潋滟,唇似春樱初绽,鼻尖青峰攒簇,娇靥巧点胭脂,黑鸦鸦云鬓跌堕,白莹莹玉肤生香,红绡裹身天下艳,粉面玲珑一时绝。 但见她纤腰一束,酥胸高耸,轻移莲步,环佩玎珰,端的是倾国倾城貌,销魂夺魄身。到头来,却落得——莽夫怀中抱,吴王肆意怜。嗟呀!终究是明珠投暗渠,气煞少年身。 谢知真见弟弟脸色不好看,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池,疑惑地抚摸断断续续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绣得的嫁衣,问道:“阿堂?可是哪里不妥?” “无事,无事。”谢知方见她满心欢喜,一派少女情怀,如何忍心因不应有的贪念而泼她的冷水? 他挥退左右,从背后搂住姐姐的腰,下颌恰好抵住她的发顶,冰凉凉的首饰硌得肌肤生疼,手臂越收越紧,终于长叹口气:“姐姐,你穿这身衣裳极美,美得我越发舍不得你嫁人。” 谢知真当他耍小孩子脾气,柔声道:“阿堂又说傻话,我便是嫁了人,也永远是你姐姐,你有什么话,都可以来跟我说,有过不去的难关,我总会竭尽所能帮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和小时候一样亲亲热热,好不好?” 谢知方微俯下身子,将脸埋进她颈侧,紧贴着滑腻的肌肤,半晌方闷闷地应了一声。 是夜,他一径里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胡乱披上外袍,一路飞檐走壁,往林府而去。 在大理寺旁观了一场血腥无比的刑罚,林煊兴冲冲地回来,前头引路的小厮灯笼一晃,照见个人影,吓得尖叫出声,险些没厥过去。 林煊看清来人,没好气地道:“叁更半夜的不睡觉,是来打家劫舍,还是杀人放火?亏得是我,若是护院们见了,保不齐把你当成贼寇,五花大绑地押到地牢里大刑伺候!” “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们。”谢知方一改往日里的神采飞扬,连斗嘴的心情都没有,无精打采地应付了一句,抢过小厮手里的灯笼,扯住他往外走,“许是白日里睡得太多,走了困,你陪我出去逛逛。” “我外袍上还有血,你等我换件衣裳!”林煊不情不愿地被他拽走,只好招手命小厮回去取衣物并银两。 孰料,这一逛,便逛到了青楼。 ———————— 谢知方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