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阴天罡》 作者:武陵樵子 第一章 紫衣女鬼 这不过是黄昏时分,但因山径两旁树木交柯,纵是在白昼里,酷日当空的时刻,仍觉阴气森森,何况日落西山,冰轮未起的时候?敢是这条山径过分荒凉,是以一到黄昏,便已行人绝迹,更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但在这个当儿,却有一位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年,身后背着一个黄布小包袱,步履蹒跚,走上这条山径。 也许他还是什么富贵膏梁子弟,没有跋涉过长途,一走上这条崎岖的山径,立即踬踬颠颠,歪歪倒倒,好不容易才走得三里五里。 蓦地,他似觉有一种奇异的声响起自前方,赶快抬头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连连倒退,原来在这刹那间,他瞥见一位紫衣妇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挡在他面前。在这一瞥间,他但见那妇人披头散发,目眶深陷,蓝睛闪闪,与传说上的鬼魂并无二样,而且路侧恰有一座绝大的古墓,怎不使他胆战心惊? 总算他胆子还大,一时不致晕倒,瞠目凝视半晌,见对方不言不动,象一尊石像地站着,又勉强壮胆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为什么在路上吓人?” 对方那冷森森的蓝睛略略一转,投向他的脸上。渐渐,她那歪过半边的嘴泛起一丝笑意。 然而,她不笑还好,这一笑起来,更使那少年觉得一股冷气直冲心头,骇呼一声,拨头就跑。 也不知是他心虚耳鸣,还是实在的情急,他但觉耳边响起那女人桀桀的笑声,不敢停下步子,一直跑了十里之遥,投入小镇里一家客店,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急气。 这时已起初更,但客栈的厅上还有几人据座豪饮,高谈阔论。见那少年慌慌张张闯进店来,先是怔了一怔,旋即哈哈一笑,继续闲聊,声喧户外。 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人走出柜台,向那少年招呼道:“小客官受惊了。可是在路上遇到了怪事?”那少年望他一眼,轻轻点头,暗忖:原来此地人也知路上有鬼。不觉脱口道:“往西边走的那条山路可是有鬼?” 老者脸色微变,颔首道:“不错。那处地名唤做孤还岭,常有个紫衣女鬼作祟,所以一到太阳下山,便没有敢走。近日来,那带地方死的人更多,小客官没被女鬼缠上还算幸运,在小店暂歇一宵罢,要不要来二两酒压压惊?” “好,请老丈给我一个房间,酒是不会喝,我先在这里歇一会。”他想起方才遇上的事,余悸犹存,实在不敢先住房间,一屁股坐了下来,却听座中一位蓝袍老道笑道:“若不是紫凤女闻人瑶卿隐藏在近处,孤还岭下那来这么多突然暴毙的人?” 对从一位壮汉恭敬答道:“闻人瑶卿是不是隐藏在近晚辈不得而知,据说本地卢员外的千金,在二十年前不得与心上人结合,服毒自尽之后即葬在孤还岭,说不定是冤魂作怪。” 青衣少年听了壮汉的话,不禁愣了一愣。 蓝袍老道哈哈一笑道:“若果是无知乡愚,信听鬼神之说也还罢了,你这虎头刀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怎也信这鬼话?” 被称为虎头刀的壮汉脸皮微红,苦笑道:“上禀老前辈,纵使冤魂厉鬼的传说不可靠,但那闻人瑶卿从来不曾伤害过不会武艺之人,晚辈久居闽南,深知此地民风淳厚,没有练武,仇杀之事。” “唔!”蓝袍道人老眉微蹙道:“你能包定孤还岭下的尸体,全是本地上着么?” 虎头刀被问得一愣。坐在右首那汉子接口道:“晚辈兄弟三人曾去岭下勘察,见一座古坟后面共有十五具尸体,全是七窍流血,面目模糊,无法辨认。但由无人前往收尸一事看来,那些尸体应该是异乡来客。” 蓝袍老道点头道:“贺新明说得不差。———那些人不但是异乡客,而且全是藉藉有名的道上朋友。” 虎头刀一惊道:“道长可知他们是谁?” “当然知道。”蓝袍老道接着又道:“死的是崆峒派剑真、剑全两位长老,峨嵋派丹阳、青阳两位真人,加上劳山四毒、川东六盗和一个凶狠无伦的玉面阎罗。” 在座三位壮汉听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大变。 蓝袍老道向他们瞥下一眼,笑道:“武林互相仇杀由来已久,没有什么好怕的。但那十五人,居然是黑白两道的成名人物,怎会同时陈尸荒山呢?原因是近年有人传说曾经轰动武林的秘笈,已在官桥一带出现。” 左首一位壮汉急道:“是不是剑圣手着的‘浩然天罡录’?” “不错!” “前辈可知浩然天罡录落入谁手?” 蓝袍老道笑道:“贺新耀你问这个干吗?难道你闽南三虎也打算和人家争夺?” 贺新耀脸皮一红,尴尬地笑道:“前辈休要取笑,晚辈纵有觎凯秘笈的念头,也自知力薄无能,决无保存得下来,说不定还要送命,方才不过想问个明白而已。” 蓝袍道人点点头道:“你兄弟有自知之明,倒是一件好事。 至于那秘笈落在谁手,现下只能臆测,据说是被一位面目狰狞的紫衣丑妇得去,若果不是紫凤女闻人瑶卿乔装,武林上那能找出武艺高绝的丑妇?不过……” 那青衣少年起先还想听听紫衣女鬼的来历,但对方说的却是什么秘笈,什么丑妇,心想与自己无关,这时眼皮重了下来,只好付过店租,着店伙带往房里,不料正要解衣就寝,但觉一阵寒风入室,窗扉已经大开,定睛一看,赫然是那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面前,登时惊得他往床沿一坐,做声不得。 良久,他见那女鬼不言不动,似无甚恶意,胆子又壮了起来,想起那鬼头刀说过这女鬼的死因,不禁兴起几分同情之念,嚅嚅道:“厉鬼精魂不为祸外人,若是心事未了,不妨对晚生直说,只要晚生能尽棉薄,必定替你姑娘办到。” 女鬼目光一移,停在那黄布包袱上,冷森森道:“你这金线绣鸳鸯的包袱由何处得来?”“那是晚生的养母之物。” “你养母是谁?” “她老人家姓金,讳名鸳鸯!” “给我!” 青衣少年见那女鬼讨包袱,急一把搂在怀中,叫道:“这是晚生养母的遗物,不便赠与他人。” “遗物?你养母死了?” 青衣少年微微点头,目光透出一种骇异之色。 “哎——”髓着这声轻叹,但见烛影一摇,紫衣女鬼已然踪迹杳然。 “好吧,你要包袱,可往地下找我养母。我甘平群还得藉这包袱认外公去哩。” 青衣少年甘平群见那女鬼并不强索包袱,心头颇安,赶忙关回窗扉,解衣就寝。 晨鸡报晓,清风入户。 甘平群起床整理行装,不料一摸枕边,那金线乡鸳鸯的包袱已经不翼而飞。一阵阵晨雾,由敞开的窗口涌进房来。 “好一个女鬼,明取不得,居然行窃,我非追回来不可。” 他认定那包袱必定是女鬼偷去,为了夺回这认亲的信物,急忙打开房门,直向那孤还岭狂奔。 晨雾犹浓,他稳约看见一个红衣纤影站在树下。 他心急取回包袱,忘却鬼魂可怖,悄悄奔到那红影身后,大喝一声:“女鬼!还……” 话声未落,双臂猛可往前一抱。 “啪!”一声脆响,他脸上着了一记耳刮,身子也震跌得踉跄几步。 “该死的狗头!”那红影晃了一晃,飘然站到他面前,还待伸掌再打,忽然“噫”一声道:“你这小酸丁是什么人?” 甘平群定睛一看,但见这红衣少女一对朗星似的眼珠盯在自己脸上,看她长得鼻如悬胆,唇若涂丹,春山带俏,秋水传情,云鬓低丫,腰柔如柳,端的娇艳欲滴,仪态万千,那会是女鬼的形象? 红衣少女吃他看得俏脸通红,又一纤掌,娇喝道:“你还要讨打么?” 这一娇叱,可把他叱得神魂归彀,急起身一揖,呐呐道:“姑娘息怒,晚生甘平群因为衣物失窃,以为姑娘就是那偷东西的女鬼,才致无心放肆。” 红衣少女脸色微霁,冷冷地瞧他一眼,徐徐道:“你那衣物是什么样子?” 甘平群看那少女脸色已舒,自己神魂略定,陪笑道:“一个金线绣鸳鸯的黄布包袱,里面只包有两件衣服,几两碎银和一个玉盒。东西虽不贵笪,但因是认亲的证物,无论如何得追寻回来。” “哦,我以为里面包有你的脑袋呢,你看,在那树顶上不是?” 那少女伸手一招,一个黄布包袱竟由树顶向她掌心飞到。 甘平群一介书生,几时见过这种奇技? “鬼!鬼会变化,鬼取物……”一阵阵冷气向他心头直冒,若非不甘心损失,只怕早就拔足飞奔了? 红衣少女接过那包袱,立即向他一抛,说一声:“拿回去罢。” 甘平群失物复得,眼见“女鬼”妖法精奇,怎敢再呆下去?接过包袱往身上一背,连“多谢”两字都不说,撒腿就跑。 镇西卢家庄约有三四百户人家,卢员外名寄凡,不但起富甲一方,而且乐善好施,口碑载道。但他好人难做,年届古稀,偏又膝下无儿,虽有一个美艳绝色的女儿,也已早年夭折。 这一天正负手庭前,闲看家丁种花栽柳,忽见一少年匆匆来到。那是一位十五六岁少年的书生,却又长得十分英俊,收得卢员外心不在焉,仍忍不住向来人多看了几眼。 那少年书生到达这座大庄院前面,瞥见一位白发萧萧而精神瞿铄,相貌端庄的老者,停步下来,整整衣冠,上前一揖道:“请问老丈,卢家庄员外府上在那里?” 老员外赶忙回他一揖,愕然道:“老朽就是寄凡,小哥……” 那少年不待话毕,“啊!”地一声,立即拜倒地上,哭叫一声:“外祖大人……” 卢寄凡大惊,急将拜伏在地的少年扶起,骇然道:“小哥何人,怎么胡乱向老朽认起亲来?” 那少年垂手恭答道:“小外孙姓甘,名平群,决不至认错外祖父。” 卢寄凡老眼闪烁着惊异的光辉,接着又轻叹一声道:“老朽只有一女,名印生,未曾领媒受聘便已夭折,怎能有你这样英俊的一个外孙?” 甘平群悲喜交集,忍不住潜然下泪,颤声道:“平儿之母,闺名正是上印,下生。平儿在外寄养十余年,今奉养母临终遗命,特地来卢家庄认母认亲,她老人家几时亡故?” 卢寄凡轻“咦——”一声,寻思半晌续道:“小哥的养母是谁?” “她姓金,讳字鸳鸯。” 此话一出,卢寄凡浑身震了一下,急道:“她是不是身材娇小,面目娟秀,嘴角边有一粒珠砂红痣?” “正是!” 卢寄凡脸色大变,长及胸腹的银髯无风自动。 半晌,他忽然厉声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甘平群见这老人的神情,心下微惊,急肃容正色道:“平儿甲辰年九月初七寅时生,算起来仅差一个月就满十六岁了。” 卢寄凡脸色一宽,旋即纵声大笑道:“我卢寄凡总算对得起先祖,印生儿也不曾做出辱没祖先的事,好好……” 这一阵朗笑,可把甘平群弄得一头雾水,却见卢寄凡正色道:“这事倒是十分离奇,——老朽之女,居然与令堂同姓同名,她有个贴身侍婢,也和你养母姓名相同,但小女亡故整整二十年,并经老朽亲自视殓,小哥年方十六,岂能与她有母子之份?” 照眼前这位卢员外所说,卢印生自然不会在死后四年生子,但天下那有连侍婢都姓名相同,身材面貌相同之理? 甘平群茫然不解,沉吟道:“请问老丈,贵地有无与台甫相同的员外?” 卢寄凡摇着道:“别处或许有人与老朽同一姓名,在这里百里之内,只有老朽一人。” “再请问令媛佳城建于何地?” “小女就葬在镇西孤还岭,近来听说那岭上常有妖鬼作崇,当地人疑是小女不甘心瞑目,唉!……” 甘平群心念一动,暗忖:此事太过蹊跷,以那女鬼求索包袱,不加害自己来说,莫非正是亲娘显灵?然而,娘亲已死去二十年,自己仅有十六岁,这事又怎生解释? 他想了一想,终觉这事定要问那“女鬼”,才可弄得清楚,旋向卢寄凡一揖道:“这样说来,晚生竟是搔扰老丈了,就此……” 卢寄凡赶忙还揖,正色道:“小哥你立刻要走?” “是!” “去孤还岭?” “是!晚生要向令媛佳城祷祝。” “唉!老朽年事已高,不便行走,待命壮汉送小哥一程便了。” “不敢有劳贵价,晚生已知往孤还岭之路。”甘平群深深一揖,拜别而行,遥闻老员外卢寄凡在身后黯然长叹。 艳阳西照,宿雾尽散,孤还岭那条山径仍然浓阳蔽日,但已减少那种阴森可怖的鬼气。 甘平群怀着满肚子疑团,边走边想,不觉已到孤还岭下。 一声凄厉的惨叫,破空传来,他惊得愣了一愣。然而,紧接着又有几声惨呼,其中还夹有兵刃交击之声,反而使他加紧脚步,往岭上急奔。 “咦——你过来!”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猛回头,那可不正是“紫衣女鬼?”但见她嘴角涔涔滴血,双手捧胸,依傍着一座墓碑,似已身受重伤。 甘平群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寻这“女鬼”。眼前见她形相更加难看,但已不觉得可怕,前行几步,拱手道:“侠魂在唤我么?” 紫衣女鬼被他称为“侠魂”,微点头道:“你过这里来罢。” 甘平群向石碑两侧看去,只见十丈内外全是尸骸枕藉,个个七孔流血,惨不忍睹,不禁又是一惊。 紫衣女鬼脸无表情,只冷森森道:“小哥儿你休骇怕,这班人贪得无厌,罪该万死,今日让他们痛快而死,已经是莫大便宜。” 甘平群震了一震,急道:“侠魂究竟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紫衣女鬼说罢,忍不住咭地一声笑。   第二章 墓穴葬亲 然而,紫衣女鬼自称是人,笑声未落,忽然有人哈哈大笑,随见四条身影有密的树丛后转了过来。 甘平群一眼看去,认得正是在客栈见过的蓝袍道人和闽南三虎。只见蓝袍道人笑声一敛,笑容满面道:“紫凤女,你又何必兴妖作怪?好好一付人见人爱的甜脸孔,偏要扮成这付怪相,纵使不怕吓杀别人,难道不怕漱玉儒生惊怪么?” 甘平群听那蓝袍道人叫出“紫凤女”三字,又觉自己误将对方当作亲娘,心头一冷,便想走开。但想到这千载难得一遇的奇事,既已遇上,何不索性看个到底? 紫衣女鬼似因被揭破身份而微微一怔,旋即冷笑道:“不错,我就是闻人瑶卿,你玄谷老道不远千里而来,究竟有何指教?” 玄谷道人打个哈哈道:“真人面前不敢说假话。贫道轻易不离华山,今番南来,正想向闻人女侠商借一样东西,不知可否见容?” “请说!”紫凤女语冷如冰,目射寒芒,瞪在老道脸上。 “闻人女侠目前处境,想必已经自知,毋庸贫道赘说。现在黑白两道高手,都赶来孤还岭要劫夺女侠的藏之物,纵是你武功盖世,仍然好汉打不过多人,万一失手,岂不抱憾终天?是以,贫道甘愿作毛遂自荐,只要女侠肯将浩然天罡录借来过目,当尽力保护安全,而且一年之后,必定原壁归赵,请问意下如何?” 闻人瑶卿漠然道:“若不肯借呢?” 玄谷道人一愣,随又干咳两声道:“不错?……以女侠的聪明,未必不能预测后果。” 闻人瑶卿冷笑道:“余老道,你这老虎借猪的算盘,只怕是落空了。” 玄谷道人脸色一沉,阴恻恻地笑道:“贫道从来不愿做落井下石的事,看你身受重伤,本该饶你一命,但既不知好歹,一味推三阻四,贫道也只好破例了。” 甘平群既知闻人瑶卿并非鬼魂,也就丝毫不感觉骇怕,见那道人居然要乘人之危,急叫一声道:“道长且慢!” 玄谷道人怔了一怔道:“小哥有什么事?” 甘平群拱手一揖道:“道长是清静无为之士,不该乘人之危,夺人之物。” 玄谷道人望他一眼,笑起来道:“小哥欲以夫子之道,劝贫道不要那武林奇书!” 甘平群点点头道:“理该如此!” 虎头刀抢上一步,喝道:“小酸丁,凭你也配,那红衣贱婢是你什么人,这黄包袱怎又背在你身上?” 甘平群闻言之下,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阁下竟是妙手空空,梁上君子,昨夜把小哥这包袱光顾了去,不料被女侠光顾回来。” 虎头刀被他说中前事,不禁脸皮一红。 玄谷道人急伸手拦阻道:“新光不必作这意气之争,办正事要紧。” 闻人瑶卿冷哼一声道:“余老道别以为你华山剑术有什么了不起,我闻人瑶卿虽然略为受伤,还不甚于怕上你那枝废铁,不过,话又得说回头,你一意和我瞎缠,只怕今生今世休想再见‘浩然天罡录’的面。” 玄谷道人被紫凤女这话气得老脸通红,但他已听出话里有因,急道:“浩然天罡录是否已被人盗去?” 闻人瑶卿淡淡一笑道:“方才的事既已落进你老道眼里,何必明知故问?” 玄谷道人脸色一沉,厉声道:“可是穿云堡范老儿得去了?” 闻人瑶卿仍然语冷冰道:“我奉劝你这牛鼻子一句: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玄谷道人纵声大笑道:“范日华能奈我何?”他话声一落,转向闽南三虎喝一声:“走!”但见四道身影如旋风越野,疾卷而去。 闻人瑶卿眼看玄谷道人一行背影消失,才诡笑一声,急向甘平群道:“孩子!跟我来。” 她走至古墓前面,将墓前一座石香炉向左转三下,向右转四下,立间轧轧一阵响声,墓碑自动移开,现出一条下行的石阶。 甘平群放大胆子跟着闻人瑶卿下行四五丈,依那隧道向右拐弯,盘盘旋旋走了半晌,到达一座圆形石室,顿觉眼前一亮。 这座石室正中,设有一张石几,四个石墩。石几后面,摆着一具朱漆棺材,油光耀眼,一法不染,但是棺盖大开,里面空无一物。室高只有丈余,悬有一粒明珠,映得全室通明,纤毫毕现。 闻人瑶卿指关一个石墩命甘平群坐下,微微一笑道:“可是金鸳鸯着你往卢家庄打听人?” “是!”甘平群嘴里虽答得快,但诧异的神情已流露在脸上。 闻人瑶卿瞥他一眼,又道:“可有什么信物带来?” “一个金线鸳鸯的包袱皮,和一只玉盒。” “玉盒?快给我看!” 甘平群这才将玉盒取出,已被闻人瑶卿一把夺去。 但见她捧着玉盒,仔细端详,喃喃道:“不错,正是这件东西,想不到她倒不计前仇,还把他……”忽然一顿,注视甘平群半晌,续道:“金鸳鸯可曾告诉你的身世?” 甘平群黯然道:“养母临终之时,只说我娘亲姓卢,闺名印生,是这里卢员外之女,并将外祖父与亲娘形貌告知,此外并未说及他事。” “她可另有书信?” “没有。”甘平群摇头道:“她说,只要我妈见到包袱,便会明白一切。” 闻人瑶卿叹息一声,取过包袱仔细察看半晌,忽然由布角夹缝里抽出一张寸许见方的小纸片打开一看,顿时泪如泉涌。 甘平群蓦地一惊,急道:“你老莫非就是卢……” 闻人瑶卿流泪点头。 “妈啊!……”甘平群悲呼一声,“扑通”跪倒膝前,抱着闻人瑶卿的膝盖哭泣。 闻人瑶卿摇着他的肩背,默默地流泪。 良久,闻人瑶卿替他揩干眼泪,凄然道:“孩子!先坐下,让我将个中隐情从头细说。”她一抹脸孔,将散发掠往颈后,登时现出一张眉清目秀,俏丽无伦的面貌。那可不就是金鸳鸯日常提及的卢印生? 甘平群痴望半晌,忍不住又轻叹一声:“妈——”再度扑进怀中。 也不知这位卢印生天性凉薄,还是自感愧疚,对这分离多年的爱子归来,除了默默流泪之外,竟不多说几句安慰的话,摊开掌中那付猴皮面具,柔声道:“十几年来,我为了逃避世人耳目,戴上这付面具,想不到还是被那班武林枭雄识破真相,引起莫大的屠杀。” 甘平群对于这位从未见过一面的亲娘,真太陌生了。一种孺慕之情占据心头,令他除却痴痴望他亲娘脸孔,静静地听她诉说之外,不敢多插一句。 闻人瑶卿顿了一顿,再把那纸片细看一遍,掌心一合、一开,那张纸片立即化作粉末,随摊掌时的微风飘散。 “妈!你变的好戏法!”甘平群虽快满十六岁,但没学过武艺,也没见过精奇的武艺,竟把闻人瑶卿这种绝技当作戏法。 闻人瑶卿苦笑一声道:“这是武艺,不是戏法。” “妈!平儿要学。” “这个……将来再说吧。你可知道金阿姨的左臂何失去了?” “难道是因为学武?” 闻人瑶卿长叹一声,目光凝视屋顶,仿佛追思一连串冗长的往事。 “妈!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哎!谁知由何处说起?”闻人瑶卿叹息道:“宿怨方休,新仇又起。……你金阿姨原是我的侍婢,因我疑心她做了坏事,才断她一臂,命去找漱玉儒生回来……” 甘平群眨眨眼皮,茫然道:“漱玉儒生是什么人?” 闻人瑶卿黯然道:“他姓甘,名益苦,也就是你爹。” 甘平群浑身一震,急道:“后来找到没有?” 闻人瑶卿惨笑一声,指着那小玉盒道:“这是你爹随身携带之物,里面盛有‘金创拔毒散’。此盒既落到你金阿姨手中,可见她已见过他的面,不过……你爹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十分凄惨……。”她忍不住心头悲痛,竟自掩面痛哭。 甘平群大骇道:“难道是金阿姨杀……” “胡说!”闻人瑶卿一声断喝,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不要疑神疑鬼,金阿姨遇见你爹的时候,他已一命垂危,连这‘金创拔毒散’也不能救。原来他受一种极重的掌力所伤,而这种金创拔毒散只能救治兵刃暗器的毒伤。” 甘平群怒目圆睁,一跃离怀,叫道:“妈!谁是杀父凶手,快告知平儿,平儿要为父报仇。” 闻人瑶卿看他幼稚得可怜,好像凶手就等他去杀似的,不禁苦笑道:“孩子,你那知道仇人武艺已是天下无敌,要想手刃强仇,若果不服下天龙胆,练成浩然天罡录上的绝艺,可说是此生无望。” 她移步走近石壁,将壁间暗钮一按,“格”一声响,石壁忽然裂开拳大的小洞,一道白光由穴口射出,被她一把握在手中,原来是一条脚拇指粗细,通体雪白的小蛇,随又探手人穴,取出一卷羊皮纸,正色道:“这一卷就是近年来,武林人物梦寐以求的‘浩然天罡录’,出于百年前剑圣于非子的手笔,揉合儒释道三家武学奥秘,若能练得七成以上,已是中原无敌,但这本珍藏手卷,是以速计笔法成,不仅是每一节互不连贯,而且词意深奥,最难通晓,若非生具绝顶聪明,并以天龙胆开导气机,任何人也难练到四成以上。” 甘平群不觉失声道:“天龙胆要往那里找?” 闻人瑶卿微微一笑道:“天龙胆是以千载巨蟒胆液与万年火龟合练而成之丹药,必须放进雪娘娘肚里消除火毒,历时三周年才可服用,我守在这古墓,便是因天龙胆火候未到。此胆服下不久,不但能抵一甲子面壁苦修之功,而且毒难侵,百邪难害。若是重伤的人得到天龙胆服用,功能起死回生,比那什么九还丹,参芩丸,还要强过几倍。算起来,此胆火候已足,愉是你的福缘了。” 甘平群但见她放下羊皮卷,和指甲向被抓在手中,通体雪白的小蛇肚皮上一划,那小蛇立即腹破肠流,并没有半点红血,只露出一粒梅子大小的红丸,晶莹夺目,隐泛霞光,诧道:“这小蛇莫非就是雪娘娘?” “你还不算太笨。”闻人瑶卿淡淡一笑道:“这红丸就是天龙胆,你快服下去。” 甘平群摇摇头道:“妈!你方才受伤,你服!” “孩子!你快服去,里面还有一粒。”闻人瑶卿不容分说,将那粒红丸红强塞进他的嘴里。 天龙胆入喉即化,甘平群只觉一阵甘香馥郁之气冲下咽喉,行五脏,攻百骸,顷刻间浑身舒畅,连毛孔里面也透出一种芬芳。 但他向闻人瑶卿一瞥,却见她已经将死蛇掷过一边,顿悟这旷世难逢的天龙胆,本来就只有一粒,方才她说还有一粒,那还不是骗诳自己服用?恩深如海,除了自己亲娘,谁肯在生命垂危之时,将灵药赠送给别人受用? “妈——”她悲呼一声,扑向她的怀里,泣道:“你要孩儿武艺速成,也用不着出此下策呀。你老人家身上负伤,该服下天龙胆,治好伤,带孩儿往别处学艺,然后母子同去申雪父仇!这时怎生是好?……” 他心里一阵悲痛,几乎语不成声。 闻人瑶卿忽然笑道:“孩子!你叫妈已经够多了,我因你爹娘的仇人是武功高绝,心肠诡诈的人,所以要骗你食天龙胆,把浩然天罡录上的武学速成。其实,我并不是你的亲娘,你亲娘张静君比你父早死,也比你父死得更惨……” 甘平群怎肯相信?反而好笑道:“妈,你真会骗人,金阿姨说妈的名字是卢印生,怎会又跑出一个张静君来?” 闻人瑶卿侧耳一听,脸色忽然一变,急道:“又有人到了外面了,我出去看看。若有人冲得进来,你千万不可说你爹娘的名字。” 她话声一落,但见人影一闪,便即无踪。 甘平群愣了半晌,想起紫凤女骗他服天龙胆,眼见重伤难治,纵是能学成绝艺,但失母之痛,用什么能够补偿?他天性纯厚,暗悔来的不是时候以致亲娘失去治伤的良药,一种悲苦之情立即占满心头,忍不住凄然下泪。 蓦地,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音响起,举头一看,即见闻人瑶卿一路踉跄进室,骇得他高呼一声,一步冲上,把她扶稳,哭道: “妈!有什么伤药没有?” 闻人瑶卿似是以勉强提着最后一口气奔回,此时倚在甘平群臂弯里“哇”地一声,吐出满地淤血,凄然惨笑道:“我死能瞑目了,你爹娘的仇人是银……” “银”什么,她没说出来,又连呕几口黑血。 甘平群急得手忙脚乱,把她平放在地上,自己跪在身侧,哭叫道:“妈!是谁伤了你?是谁?……” 但由得他呛天呼地,闻人瑶卿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只见她微睁失神的眼睛,尽力看他半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便即溘然长逝。 甘平群千里寻亲好容易找到亲娘,而亲娘又在这种情景之下伤重而亡,怎不教他哭得肝肠欲断? “哈哈!正是这本秘笈!” 这一阵得意的笑声,使他蓦地惊觉,举头一看,见那玄谷道人已站在身侧,手里正拿着前代剑圣于非子的手泽,赶忙跃起身子,喝道:“你这出家人怎起贪痴之念,还不把羊皮卷还我?” 玄谷道人嘿一声干笑道:“还你?休做梦吧,贫道先看看有什么绝学。” 他当真旁若无人,把那卷羊皮舒开细阅。 忽然,他脸色微变,厉声道:“这书里指说的天龙胆藏在何处?” 甘平群昂然道:“天龙胆早就进我肚里了。” “你?”玄谷道人脸色一沉,又跨上一步,但当他目光触及甘平群那凛然难犯的面目时,不禁一怔道:“漱玉儒生是你什么人?” 甘平群一愣,正待拟实回答,猛忆亲娘临终遗言,只得又把到口的话缩回。 但那玄谷道人何等奸诈?一见他欲语还休的神情,心下已经明白大半,随即嘿嘿怪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不但相貌是同一个模里打出,连那又臭又硬的骨头也不曾走样。紫凤女是你什么人?” 甘平群冷冷道:“你这贪嗔老道还不配问。” “好说,你正是紫凤女的私生子!” 甘平群虽然不谙武艺,但听得对方辱及亲娘,怒火顿起,暴喝声中,猛可飞起一脚。 玄谷道人虽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人物,那把一位藉藉无名,又怕鬼的少年放在心上?不料甘平群服下天龙胆之后,腿劲十分沉猛,而且又是含怒而发,这一腿飞出竟是一闪即到,骇得他一个转身,横飘三尺,猛闻“啪”一声响,那本羊皮卷袖已被踢出门外。 真正是阴沟里翻船,玄谷道人平日自视甚高,颐气指使,怎料一位后生小子把他已得到手的秘笈踢飞,不由得老羞成怒,反而嘿嘿干笑道:“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有一手,那就怪不得本道爷下手太辣了。”他话落人起,一闪身躯,已扣紧甘平群腕脉。 “哈哈!” 又一声朗笑传来,石室里气旋激荡,风声飒飒。 玄谷道人大吃一惊,急忙放松甘平群,同时疾转身躯。一眼瞥去,见那卷羊皮已落在来人手里,不由得又是一怔。 那人哈哈一笑道:“玄谷道长可信得过兄弟从不打诳?” 玄谷道人略一沉吟,立即满脸堆笑道:“穿云堡主云天高谊,语重如山,贫道若存疑忌之心,也不至于立即赶回,再找紫凤女理论了。” 甘平群见那秘笈又落穿云堡主手里,心头暗笑道:“这真是螳蝉不知黄雀在后,我就先瞧你的。”他恨极玄谷道人夺去秘笈,巴不得穿云堡主把这恶道打败,却听那穿云堡主哈哈一笑道:“余道长好说,敞堡虽辱蒙同道抬爱,怎比得上华山万一,以道长今天一反常态,莫非为了这卷浩然天罡录么?” 玄谷道人眼珠一转,笑道:“范堡主快人快语,猜得虽然不差,但这卷浩然天罡录乃贫道方才抛落门边,若肯掷还,当不忘高谊,回敬一份人情。” 甘平群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这牛鼻子好生奸诈,分明是偷了我的秘笈被我踢落门边,怎又变成你自己抛落?” 玄谷道人脸色瞬息数变,若不是穿云堡主在旁,为了保留自己身份,敢要一掌将甘平群打死。 但那穿云堡主范日华却忽然哈哈笑道:“武林之物,有德者得之。兄弟虽偶得秘笈,还不敢自居物主,道长既肯以人情交换,自是求之不得,但不知道的说‘人情’两字,是怎样隆重的一份赏赐?” 玄谷道人正色道:“范堡主中了紫凤女的毒针,决难挨过十二时辰,若肯掷还秘笈,贫道当为堡主尽力除毒,如何?” 范日华被他一语提醒,暗自吃惊,但他早知玄谷道人不谙医理,何况紫凤女的凤毛针决非寻常伤药可解,生怕受骗上当,不禁沉吟起来, 玄谷道人见对方默不作声,不由得冷笑道:“范堡主何妨退一步作想,若你只愿贪得秘笈,一旦毒发身亡,难道要把秘笈带往九泉去练?” 穿云堡主身躯猛可一震。 第三章 只剩空棺 甘平群把对方斗智的情形看在眼里,已知两人全不是好东西,但那玄谷道人更加奸滑,不由得暗替穿云堡主担心。 然而,穿云堡主虽被玄谷道人说中他最担心的事,但他对玄谷道人也已了如指掌,好容易得到手的武学奥秘,怎肯拱手让人?索性打定揭破对方奸谋的主意,脸色一沉,呵呵大笑道:“兄弟受凤毛针微伤,自信还可应付得了,纵使心力相违,也可设法人、书同尽。道长既有意替兄弟疗伤,何不将治疗方法约略说来,若真可行,自当从命。” 玄谷道人笑道:“堡主难道不知凤毛针无药可治?贫道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穿云堡主惊道:“紫凤女的独门解药,难道已落道长手中?” 玄谷道人横跨两步,挡住那付朱漆巨棺,阴笑道:“解药就在棺里,以宝换药,堡主未必不合算。” 甘平群恰在棺木另一侧,偏头向棺里一看,却见空无一物,不禁噗嗤一笑。 “找死!”随着一声厉喝,玄谷道人衣袖一挥,一股劲风直把甘平群卷向石室的墙角。 他摔得不算太轻,但因服过天龙胆,内气充沛,肌骨,玄谷道人怕他看破奸谋,仓卒发掌,劲道不足,是以没有受伤,双掌向地面一撑,抓住他自己带来的小玉盒。 他猛想起那玉盒装的就是解毒圣药,灵机一动,急将玉盒藏往后腰裤带上,将右手放在身后。恰听穿云堡主失望地叹息道:“好吧,我范日华就算栽个筋斗好了,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且慢!”甘平群生怕秘笈一落玄谷道人手中,便永无夺回的希望,急道:“那卷羊皮原是小可之物,堡主若肯赐还,小可确有治伤疗毒的灵药。” 玄谷道人闻言一怔,再见甘平群右手放在背后,以为凤毛针的解药已落在他手中,大喝一声:“你敢!”立即欺步疾上。 那知身形方动,聚觉身后生风,赶忙一拧身子,横臂拦出,笑道:“范堡主何必着急?凤毛针解药是否在这小子手中还很难说,纵然被他得去,阁下未必就能到手,又何必自伤和气?” 穿云堡主自知身受凤毛针之伤,十二时辰必死,谁能获得解药,谁就能操纵他的命运。解药若在甘平群手中,或骗或夺都大有希望,若落进玄谷道人之手,除了俯首听命外另无良策。是以,一见玄谷道人下手掠夺解药,便即骈指如戟,疾点玄谷道人俞重穴。然而,他身中毒药暗器,不敢和对方硬拚,一击不中,已疾退门边,冷笑道:“玄谷道人不愧为华山派仅存的耆宿,不知你‘和气’两字怎生解说?”他顿了顿,转向甘平群道:“小兄弟尽管将解药抛给老朽,羊皮卷必定还你。” 甘平群听得喜上眉梢,正要取出玉盒,又闻玄谷道人冷笑道:“堂堂一个穿云堡主,也还想骗小孩子的东西。” 穿云堡主老脸一红,怒道:“你怎知我不是由衷之言?” “由不由衷,阁下心里有数,但以你我所站的位置来说,这小子若有药可抛,难道就可到达你的手上?” “依你又怎么说?” “当然是同贫道药来得实在。” 穿云堡主见玄谷道人插身在两者之间,那少年抛来的解药,怎能不被他中途截去?想了一想,旋道:“你先将解药掷来,兄弟自会把书还你。” 那知他话声甫落,忽然浑身一振,双手背在身后,登时动弹不得。 玄谷道人看出不妙,喝一声:“怎么了?”一步跃到穿云堡主身后,猛见他掌心同外,手中那卷羊皮秘笈已经不翼而飞。他这一惊岂同小可?赶忙拍开穿云堡主穴道,着急地道:“羊皮卷往那里去了?” 穿云堡主愣了一愣,一看双掌空空,急叫一声:“追!”便向隧道飞奔。 玄谷道人为了夺回秘笈,顾不得再杀害甘平群,也飞步追去。 甘平群面对亲娘尸体,想起亲父旧仇,亲娘新仇,但觉凄凉,悲痛,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失去一部剑圣的绝学,并不足惜,但因此而断送报仇雪恨的前途,而且是亲娘的遗物,却是足悲。 他凄凄切切哭了一阵,忽然心中升起奇想,暗忖亲娘于二十年前亡故,居然能复活过来,嫁给自己的爹,这番又再度身死,莫非也能够复活?是以,他强抑悲痛,把闻人瑶卿的尸体拉进棺里,掩上棺盖,连祷带祝,也不知拜了多少,然后卷起衣包,走出遂道。 忽然一阵疾风由隧道中卷来,他认定遇上凶险,本能地往侧面一让。 “砰”一声响,一条庞大的身躯已跌翻在他的面前。 那人躯干高大,豹头环眼,虬髯横飞,可不正是穿云堡主? 甘平群明知这位堡主若非想夺取浩然天罡录,何致被亲娘以凤毛针射中?但他原已答应替对方疗毒,一见穿云堡主跌倒之后,环眼发直,双掌抚胸,身子发颤,形状痛苦之极,于心不忍,赶忙俯问道:“范堡主,可是针毒已发?” 穿云堡主此时已经牙关紧闭,目光涣散,敢是还能听得一丝之音,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甘平群只听得似是而非的一声“唔”,立即拨开玉盒,挑出一点药来硬抹进他的牙关。但他先听说风毛针只有独门解药可治,这拔毒散是否能治,并没有多大把握,带着几分担心,注视在那堡主脸上。 然而,此药果然对症。半晌过后,穿云堡主悠悠醒转,“恶——”的一声,吐出一口异常腥臭的黑血。 “范堡主,你果然醒了。”甘平群发觉自己能救活一人,稚脸上不觉浮现出极欢悦的笑意。 穿云堡主呕出一口毒血,自觉心头舒畅,定神一看,见一位青衫少年向自己发问,登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猛可记起自己是先打算骗药自救,这番重来又是想胁迫交药,不料毒发倒地,而对方竟毫无芥蒂,以独门解药话救。这种义薄云天的行为,真教他这一生在江湖打滚,武功又高,称雄称霸的人物,兴起一种无名的内疚,赶忙跃起身驱,深深一揖道:“谢谢小友解救,老朽已经痊可。大德不言报,但愿拚此余生,追回浩然天罡录……” 甘平群赶忙回他一揖,正容道:“些微小事不必挂齿,请问那卷羊皮秘笈被谁夺去?” 穿云堡主黯然一叹道:“老朽和那阴狠的牛鼻子追出二三十里,连人都没有看见,怎知被谁掠去?” 甘平群愕然道:“既不知是谁,又往那里去找?” 穿云堡主老脸微皱,苦笑道:“老朽虽不知是何人,但以对方身手之快,也不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甘平群似若有悟,点点头道:“哦——不知武林中还有那些厉害的人物。” 穿云堡主老脸浮现得意之色,笑道:“不是老朽吹牛,当今武林中能敌老朽之人已是不多,要象这般戏耍老朽,那牛鼻子站在对面也毫无所觉的人,更是少而又少。北漠的金钩银嫂,东岳的无化老道姑,西堡的金银双剑,南陲的独脚神丐,他们虽被称为四至奇人声威,远震,但二十年来已不问江湖是非,纵使他们梦求这部秘笈,也不屑做盗窃的事。此外,只有毒手观音沈妙香和雷塔灵锆胡不忌二人轻功高绝,居心阴险,可能是他们下的手。 老朽先去打听,一个月后,请小友往山东豹子谷敝堡会面,必可获知确息。” 他话声一落,甘平群但觉眼前一亮,已失去穿穿云堡主的去向,不禁轻轻一叹,又担上重重心事—— 在他眼睛里,这位穿云堡主究竟怎样起步,也没有看得出来,艺业自应高绝,但又曾经败在他母亲手中,受了凤毛针毒伤,几乎送掉老命,也曾被别人夺去秘笈而毫无所觉。 然而,他母亲能独力杀死那么多江湖人物,射伤穿云堡主,艺业已经不可思议,却又被别人打伤,终不免于一死。 他自己肓担这些深仇,而仇人武艺又恁地高绝,秘笈既失,还有什么名师可找,有什么武艺可练? 但他目光一触及母亲的灵柩,登时又恨满心头,勇气倍增,默祝一番,自觉智慧空明,触动灵机,不禁展起笑容,再拜起身,疾走出墓。 夜幕虽未低垂,但已暮气四合。 归鸦绕树,那“哇呀,哇呀”的叫声,使孤还岭一地平添凄清,阴森的景象,令胆小的行人不寒而栗。 甘平群走了一程,忽记起墓门还没有关闭,生怕凶物乘机入侵害他亲娘遗体,赶忙回头飞奔。 那知一脚刚踏进墓门,“卜”一声响,恰碰上一团东西,把他弹得倒退几步,跌坐地上。他赶忙定眼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双膝跪倒,叫道:“娘啊!你老果然又复活了!” “呸!”一声少女娇叱,惊得他定睛再看,却见早上把包袱还他的紫衣少女,脸泛桃花,羞态可掬地站在面前,他那付猴皮面具也挂在少女手上,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这少女必定是进墓取物,被自己撞上,正想恳她把面具交还,但因撞了对方一下,又怎生说得出口? 紫衣少女执面具的左手下垂,见他只向下面凝视,怒叱一声:“你还赖在地上,可要讨打?” 甘平群急站起身躯,深深一揖道:“小生心忙意乱,一时认错了人,还请姑娘见谅。” “哼!”紫衣少女厥嘴骂道:“早上看错人,晚上也看错人,可是教我等待正午才出门走路?你敢在我面前装痴卖呆,看我敢不敢把你打扁?” 甘平群发急道:“小生确是无心,可以当天起誓。” “呸!谁要听你那牙疼誓?我先问问你,早上你把我当作女鬼,晚上又反我看成亲娘……”紫衣少女一言方罢,粉脸登时红得象两片晚霞,顿了顿,才道:“你妈到底是谁?” 甘平群向她左手一指,嚅嚅道:“这付面具就是亡母遗物。” “啊!”紫衣少女微微一怔道:“你妈就是紫凤女?” 甘平群凄然说一声:“是!” 紫衣少女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一步跨近那座石香炉,转了几下,封闭墓门,说一声:“快跟我来!”全拔步疾走。 甘平群见对方扳动那蚝炉的手法十分纯熟,亲娘的面具还在她的手上,也觉满腹疑团,要向她问个明白。默默无言跟在她身后走进树丛后面,见她已停步,这才问道:“姑娘有何指教?” “酸极!”紫衣少女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定有很多事要问,但时间可来不及,我先问你好了,古墓里有一条雪娘娘,谁把它的胆吃了?” 甘平群见他并无恶意,也据实答覆。 “你妈可曾替你行功?” “如何叫做行功?” “就是在你身上抚摩片刻,让你血脉加速运行,把天龙胆的功效散布充实到你气机营卫里。” 甘平群愣了一愣道:“也许亡母要这样做,但那时敌人已到,她老人家和敌人力拚而亡。” 紫衣少女诧道:“你妈已经死了?” 甘平群诧道:“姑娘由墓里出来,难道没见到亡母的遗体?” 紫衣少女摇摇头道:“在墓里面只有一具空棺和这忖面具,几时有什么尸体!” 甘平群大惊道:“晚生亲手将慈亲尸体放进桐棺,怎会变成空棺?” 紫衣少女也觉得十分奇怪道:“信不信由你,但那桐棺确是空的。” 甘平群一听这话,拨步回头就跑。 “去那里?”紫衣少女身形一闪,已挡在他面前。 甘平群若不是收步得快,几乎又和她撞个满怀。急道:“回墓里去看看。” 紫衣少女笑道:“你去看那棺材干什么,我说没有尸体,就是没有尸体,方才我走进墓里,也只见那死蛇和这付面具。” 甘平群听说母尸失踪,恨不得立即回古墓,揭盖开棺看个明白,怎肯听紫衣少女的劝告?急得叫起来道:“姑娘你别拦我,莫非我妈的遗体被别人偷去。” “偷尸?”紫衣少女吟道:“谁偷一具尸体干吗?若说她变成僵尸,自己走了还有几分象话。” 听说“僵尸”两字,甘平群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但他想了一想,立又喜满心头,暗忖:“母亲别是真又复活了?” 二十年前,卢寄凡眼看他爱女人殓,葬在孤还岭,但四年之后居然生下甘平群,虽然这位化名为紫凤女闻人瑶卿的卢印生曾说不是甘平群的妈,并且还说出张静君的名字,甘平群怎肯相信? 他早就默祷亲娘复活,这时一听说起“僵尸”,而且遗体不在棺里,立即抱着无穷的希望,笑道:“紫衣姐姐,你可肯答应小弟一件事?” 紫衣少女见他面呈喜色,对自己也改了称呼,微愕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请姐姐陪小弟回转古墓走一趟。” “你想去看僵尸?” “不是僵尸,小弟是说妈已经复活了。” “唔?你妈到底是不是死了?” “当然死了,那还有假?” “那就不必看。僵尸是不认亲人的。” 甘平群心头一懔,但这件事怎能不看个明白?毅然道:“姐姐若是骇怕,那小弟就一人去看好了。” 他话声一落,立刻拔步飞奔。 紫衣少女这时并不拦他,反而跟在后面叫道:“慢点跑,当心跌个头破脸肿不是玩的。” 甘平群认定母亲复活,喜在头上,一阵急奔回到墓前,把那石香炉转动,打开墓门,三脚两步走进那园形石室,瞥见那粒明珠依然高挂,棺盖已被掀过一边,地上遗有母亲临终时呕下的黑血,也遗有穿云堡主吐出来的毒血,已死的小蛇雪娘娘仍然留在地上。然而,不但棺里空空无物,地上也没遗留多少脚印。 闻人瑶卿被人盗走? 她复活之后,自己遁走? 甘平群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母亲被人盗走。但她受伤是那重,而且死后经他亲手安置在棺木里面,若果没经救治,复活是可能吗?纵令她能够复活,怎能够走得不留下半点痕迹? 他愣愣地面对那具桐棺出神,却听到一个甜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一看,见是紫衣少女,急道:“姐姐你说这事岂不奇怪?” “什么事奇怪?” “小弟亲手将亡母放在棺里,而且盖好棺盖,是谁把棺盖打开?” “我进来的时候就见这个样子。” “姐姐曾经发什么响动没有?” 紫衣少女想了一想,摇摇头说一声:“没有。” 甘平群默思半晌,见那付面具还在她手上,忙道:“姐姐,方才小弟一说这面具是亡母遗物,你怎知亡母就是紫凤女?” 紫衣少女道:“孤还岭出现紫衣女鬼的事,早就传遍武林,也有不少高手猜是紫凤女装扮。因此,各方高手都赶来孤还岭,一面要揭开这个谜底,同时也想劫夺一部浩然天罡录,我来时见墓门洞开,到这里却见这副面具,便猜想到江湖上的传说不假,所以试问你一声,果然是紫凤女藏在这里。” 甘平群听说各方高手赶来,心下暗惊,并也联想到若果母亲自己遁走,为什么不把面具带去,不觉叫起一声:“不妙!” 紫衣少女被他叫得一惊,向他横了一眼,嗔道:“好端端又作什么怪叫吓人?” 甘平群一脸焦急之色,叫道:“莫非亡母复活,又被人掳去?”, 紫衣少女“哼”一声道:“你不但是不会武艺,连服下去的天龙胆都未曾行开,若不赶快行功,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毒发身死,担心有什么用处?” 甘平群惊道:“行功,怎么行法?” 紫衣少女道:“告诉你也没用,快坐下来,好待我替你打通经络。” 甘平群猛记起她说过:服下天龙胆之后,该在身上抚摩片刻,使血脉加速运行的事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怎能让一个陌生少女在身上抚摩?嫩脸微红道:“多谢姐姐美意,小弟若多跑几里路,想也可把天龙胆的功效,散布到气机营卫里,不敢有劳玉手。” “哼!”紫衣少女大为不悦道:“你真是狗咬吕洞滨,不识好歹,天龙胆的功效是天下最奇,毒性也是世间最剧,岂是你多行几里路就能发散的?快坐下来,休得多语。” 他初次出门,那知道江湖上的风波诡谲?见对方一脸焦急的神情,深感这位少女古道热肠,只好点头道:“但请姐姐教我!” 紫衣少女回嗔作喜道:“这才象话哩!” 第四章 雷音八式 甘平群对于武学是门外汉,任听紫衣少女吩咐,跌坐垂帘,自行调气,紫衣少女则和他对面而坐,掌心覆在他掌心面上,以内功替他引导真气,通行血脉。片刻之后,他但觉两股寒热不同的气流,由她掌心透人自身,登时面骸甘畅,脑门里嗡嗡响个不停,竟至物我俱忘,进入空灵境界。 蓦地,嘿嘿两声冷笑把他惊醒,举头一看,紫衣少女已站起身子,一个身躯修长,骨瘦如柴的秃发老者正走进石室,也急忙拂衣而起。 紫衣少女回头望他一眼,笑道:“够了吧,你伤势已经痊愈,小妹和你一道去拜谒令师金钩银叟去罢。” 甘平群骤听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禁感到茫然。但立即发觉紫衣少女连眨眼皮,知她另有深意,赶忙说一声:“谢谢姐姐!” “站住!”秀发者老一声重喝,人已欺到面前。 紫衣少女厥嘴嗔道:“你这老鬼好不奇怪,我们又没惹你,为什么要挡我们的路?” 秀发老者冷哼一声道:“小妮子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枪,把老夫当作什么人物?若不把浩然天罡录交出来,你两人都休想活命。” 紫衣少女杏眼一瞪,叱道:“秃头孔雀,你敢在姑娘面前放肆,看你拧不拧你脑袋下来!” 被称为秃头孔雀的老人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单凭你这份胆识,认得出老夫面目,矮子老道和胖子堡主就该栽在你的手中。你叫什么名字?” “孔雀!你站稳听罢。”紫衣少女做出一脸狂傲轻蔑之态,接着又道:“你姑娘姓翟,名妮,说给你听也不认识。” 甘平群听她报名“翟妮”,和“宰你”是同一谐音,忍不住“噗”一声笑。 秃头孔雀原以为她报的是真实姓名。听甘平群一笑,顿觉有假,老脸微红,大为震怒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不教你尝点苦头,大概也不肯讲实话。” “哼!凭你也配?” 但她“配”字刚说出口,猛觉人影一闪,秃头孔雀已逼到面前,赶忙横飘数尺,同时劈出一掌。 一股极大的潜劲由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掌中发出,立闻呼呼声响,劲风飒飒。 秃头孔雀来得快,也去得快,但觉他疾退四步,瞠目喝道:“雷音掌!你是无化老道婆的门下?” 甘平群由穿云堡主口中听过无化老道姑名头,把这秃头孔雀的话来对照,以为浩然天罡录已被紫衣少女夺得,心头暗喜道:“这番可向紫衣姐姐计书了,请她授艺,想可以办得到。” 但那紫衣少女却冷哼一声道:“别丢脸啦,你这孔雀猜一百遍,也不见得就会猜中。” 虽然那紫衣少女还不自承是无化道姑门下弟子,但秃头孔雀心下了然,冷笑一声道:“纵是无化老道姑亲来,也未敢对老夫这样猖狂,若不顾忌以老欺小的名声,当真不得饶你这妮子。你冗把浩然天罡录交出来,今日的事自会找你师父算帐。” 紫衣少女方才一掌落空,心知此老决非易与,见对方摄于无化仙姑的威名,自找台阶下场,也就笑笑道:“你口口声声要我交出什么浩然天罡录,怎见得一定在我这里?” 秃头孔雀认为她图狡赖,不悦道:“玄谷老道亲口说来,那还会假?当时古墓里面,除了这个小鬼头和已死的紫凤女,就只有他和范日华在场,不是你暗中劫去,还会有谁?” 紫衣少女好笑道:“他可曾对你说是一个姑娘劫走?” “这可没有说?”秃头孔雀猛觉证据不定,转向甘平群喝道:“你是什么人?” 甘平群虽不会武功,但也不是肯受胁迫的人,笨笋道:“老丈蛮横得很,小可是什么人,你也难管得着。浩然天罡录本是小可之物,也用不着告诉你……” 秃头孔雀听了这话,以为秘笈又落回甘平群手中,肩尖微闪,已电射而上,右臂一探,五指抓到甘平群的肩头。 这老者出手奇快,指坚如铁,甘平群还没看清人形,已被抓个正着。 紫衣少女抢救不及,不觉尖叫出声。 然而,秃头孔雀指尖一触及甘平群的肌肤,陡觉一股潜劲向他指尖一碰,登时疼痛欲袭,赶忙疾退五步。 原来甘平群服下天龙胆之后,已具有一甲子功力,再经紫衣少女以本身功力替他打通气机,真力已可任意发挥,只差身手不够灵活,秃头孔雀指尖一触他的皮肤,他本能地用劲一挣,这一挣之力,等于集中全身劲道于一个部位,秃头孔雀过分轻敌,那不吃个大亏? 紫衣少女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不禁鼓掌笑道:“孔老儿吃了亏吧?看在你那爪子还没碰断的份上,老实对你说,浩然天罡录已被毒手观音得去,我姑娘和这位师兄才不稀罕那本捞什子。 你想要,就快找那沈妙香要去。” 秃头孔雀睁目喝道:“你这话当真?” 秃头孔雀鼻里“嗤”一声,冷笑道:“我又没开保单,信不信由你,敢不敢去也由你!” 秃头孔雀在几十年前已列为武林第一流人物,怎吃得一位黄毛丫关连嘲带激?一股闷气没处发泄,又怕传出去,说他以老欺少,恨恨地一声厉笑,震得四壁动摇,回身奔出隧道才传来他的恨声道:“死丫头,总有一天找你师父算帐去。” 紫衣少女赶忙尖声叫道:“秃老儿且慢,你欺负金钩银叟的徒弟也得有个交代才是。” “哼!”这一声传来,秃头孔雀敢已走出墓门。 紫衣少女吐一吐舌尖,轻笑一声道:“这秃头老儿走得好快,果然不愧孔雀之名。这墓穴太危险,说不定还有厉害的人物要来,我们先去外面那树林中再说。” 甘平群虽想再寻母踪,但这几丈石室,一目已可了然,还有什么地方好找?跟着紫衣少女走出墓道,封闭墓门,到达早先那座密林,才忍不住问道:“姐姐的芳名可真是宰你?” 紫衣少女格格一阵娇笑道:“谁要宰你?” 甘平群听她笑得那样诡谲,也陪着笑道:“小弟也知姐姐的芳名不愿告人,方才定是骗那老儿上当。” “我笑你猜错了。”紫衣少女笑道:“但也不完全错。什么芳名臭名,你先把名字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小弟姓甘,名平群。” “小妹姓翟,名妮宁。” “姐姐又开玩笑了,怎会起一个……”紫衣少女把“妮宁”听成“泥泞”本要说那名字不好听,忽觉这少女于他有莫大的恩惠,怎能嫌人家名字不好?立刻停嘴不说。 但那翟妮宁何等精练?见他突然止口,也就立刻明白,娇笑琅琅道:“你嘴里不说,心里可在说我名字不好听,这就是心口不一的伪君子。其实,你名字也不好。叫做什么平裙,裙子的‘裙’那可好听哪?” 甘平群被她抢白得满脸通红,嚅嚅地欲言又止。 翟妮宁见他那付尴尬相,又“噗”一声笑道:“你可别多心眼,我是想说就说,我这名字也有多人说是不好,但我漫不在乎,你说,我同样也不在乎。” 甘平群心想这位姐姐好生奇怪,赶忙陪笑道:“翟姐姐你认识很多人吧?” 翟妮宁“哼”一声道:“你有什么要问的?” “姐姐为什么说小弟是金钩银叟的门下,小弟从来不认识金钩银叟。” “那还不简单,——我看不惯金钩银叟那种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怪样,就故意送他一点儿麻烦。再则那秃头孔雀过份狂 妄,也教他去碰个钉子。” 甘平群好笑道:“姐姐你这样做倒不要紧,但小弟既无一技之长,又要冒充人家的徒弟,若被找上头来,那怕不送掉小命?” 翟妮宁失笑道:“说得怪可怜的,其实也用不着怕,我传你一套奇妙的身法,再教你八招雷音掌免得光是捱打就行了。” “八招雷音掌能打胜金钩银叟和方才那老儿么?” “当然不行。但你服过天龙胆,再经我以雷音神功打通你气机脉络,功团已有一个甲子以上,八招雷音掌若果不曾使完,敢情还能挡那自居天下第一的金钩银叟几招。打不过就跑,跑不脱就用计脱身,这个你还不懂?” “唉!可惜那部浩然天罡录……”甘平群听说学了雷音八招还不能制胜别人,不免有点怅然,立即记起那部浩然天罡录。 “活该!”翟妮宁厥嘴道:“谁教你当时见我就跑,不把话说明白?若有我替你把风,不但那本奇书丢不了,连你娘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甘平群心头一阵悲痛,不觉又滴下几滴泪珠。 翟妮宁冷哼一声道:“男人流血不流泪,你敢是一个女子?” 甘平群悚然一惊,急一揖到地道:“谨受教了,小弟就此别过。” “你要去那里?” “找毒手观音。” “你知毒手观音在那里?” 甘平群被问得愣住了,旋道:“正要向姐姐请教。” 翟妮宁笑着骂道:“看你这样呆头傻脑就令人家有气。别说毒手观音行止不明,一时难以寻找,纵是你一找便着,凭你这付傻劲,她就肯把那部旷世奇书还你了么?还是先学我雷音八式才是正经。” “唉——”甘平群长叹一声道:“雷音八式就未必打得过仇人,学来有什么用?” 翟妮宁见他居然贬低了她的武学,嗔道:“你真不识好歹,雷音十五式教给你八式已够你成为江湖第一流高手,还要说打不过别人,你仇人是谁?” 甘平群急道:“小弟并非贪得无厌,只因亡母曾说仇人太强,若不服天龙胆,练成浩然天罡录上的绝艺,此生报仇无望,所以……” 他一语未毕,翟妮宁又轻叱道:“你先说仇人是谁。” 甘平群默然道:“母仇完全不知,亡父的仇人姓名中有一个‘银’字。” 翟妮宁蓦地一惊,竟是做声不得,产晌,她才抬起头来,喃喃道:“莫非就是那道貌岸然的老贼?” “姐姐你说是金钩银叟?” “除了他和银剑书生,我还想不起谁的姓名中有个‘银’字。 若果确是那老贼,你报仇的事就渺茫了。” “姐姐你要知那人武艺是不是天下第一?” “不但第一,只怕还要超过第二很多。” “令师曾经和金钩银叟交过手?” 翟妮宁愣了愣,傲然道:“若果交过手,只怕天下会出现两个第一,甚至于出现四五个第一。” 甘平群愕然道:“姐姐这话怎讲?” 翟妮宁笑笑道:“当今天下有好几个武林前辈奇人各霸一方,说声望,说事功,彼此都不相上下,但各有各的忌讳,谁也轻易找任何人印证,因为这种印证下来,胜则结仇,败则丢脸。但我倒希望他们几个大打一场,那也十分好玩。” 甘平群摇摇头道:“要命的事产是好玩,这个不玩也罢。姐姐说那几个各霸一方的人,可是北漠,南陲、东岳、西堡、毒手观音,雷塔灵猿这七个。” 翟妮宁笑道:“你知道的人也不少啊!但那观音,灵猿,还挤不上去,另外要加上中州浪客和方才那秃头孔雀,这些可说是第一流的异人。另外还有第一流江湖高手,象矮老道余玄谷,穿云堡范日华那伙人,也已艺臻绝顶。好吧,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纵是找不回浩然天罡录,若能以雷音掌和星云步打底,再设法学会几位奇人的艺业,不见得就比不上在那书本里死啃。不过,我未获得师父允许之前,可不能把雷音掌全部教你,星云步,在路上边走边学,雷音掌每一式变化十分繁杂,每天只能教你一式,你满不满意?” 若果她少问后面一句,甘平群也许还要推辞几句,这时却怕对方说他贪心,赶忙接口道:“小弟深受姐姐厚惠,岂敢再存奢望,只怕姐姐将师门绝艺相授受,被令师责罚,不好担当。” 翟妮宁“噗”一声笑道:“我既然敢作,也就敢当,若我师不允将雷音掌前八式授人,谁敢私自教你?别再说什么恩不恩了,先看我演出头一式‘震雷动’吧。” 敢是她不将内力贯掌发招,少却那雷声隐隐的声音,并且出手极缓,甘平群看得十分清楚,依式模仿,待把这“震雷动”一招的变化练得纯熟,已经花了半个更次。 翟妮宁喜道:“看不出你竟是上好的练武胚子,当初我苦练这一招,竟花费了七天的时间哩。现在我再把一下招‘雷天大壮’演三遍给你看,由你自己练习,我趁镇里还没打烊,去弄来一点吃的。” 甘平群练了半个更次,自觉步法轻灵,身手矫捷,已经练出兴趣来,而且内力充沛,筋骨舒畅,这时只怕她不教,教了便恨不得立刻练个娴熟。 他最初因为没学过下,不懂得诀窍,可说是“万事起头难”,一起了头,以后练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雷天大壮”一招虽然更精妙,更复杂,但他精练过“震雷动” 一招,已摸着一点头绪,模仿三遍,立即开始自练,弄得在树林中草虫逃命,宿鸟惊飞。 他把“震雷动”和“雷天大壮”这两招反复演练多时,见翟妮宁还没有回来,自己也不在意,暗忖:这二式的威力到底如何?索性运起内力来看看。 他没练气气功,当然不能发出气劲,但身上蕴藏有六七十年的功力,一发岂同小可?他不知就里,走近一根碗口大的衫木树前,运足内力,一招“震雷动”向那树干横挥一掌,“蓬”的一声,那树干登时被折成两截。 “不错!这一掌足够打死一条牛!” 他踌躇满意,自己欢呼一声,眼见还有半截树立在地面,再吸进一口气,一招“雷天大壮”向那树干劈去。 “轰!”一声巨响,那树干在他这一击之下,竟然陷落尺许,木屑飞溅,地面震动。他愣了半晌,这才浮现出一丝笑意,喃喃道:“那什么银叟脑袋,不知有没了这木头硬?” 他话声方落,忽闻枝丛人“嗤”一声轻笑。 他听是少女的笑声,以为是翟妮宁回来,急叫一声:“翟姐姐!” “谁是你翟姐姐?”一串银铃似的娇声向,但见一道白衣身影随身飘到。 “咦——姑娘是谁?”甘平群见来的是一位面目陌生的少女,不禁微感诧异。 那少女轻笑一声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总之对你有利无害,但你得当心你那位翟姐姐,休教她把你骗去卖了。” 甘平群对那位教他武艺的翟姐姐感佩万分,见这位陌生少女一开口就说他翟姐姐不好,大感不悦道:“姑娘为什么批评我的朋友?” “朋友?”那少女峨嵋微蹙道:“你可知道她真正的来历?” “她姓翟,芳名妮宁,是东岳无化仙姑的高足,难道还会有假?” 那少女忽然“噗”一声笑道:“她是无化仙姑的徒弟?她曾经亲口承认是无化仙姑的徒弟?她敢说是无化仙姑的徒弟?”  第五章 以身作饵 这事太奇怪了。——翟妮宁以一招“震雷动”吓退秃头孔雀,被对方认为是无化仙姑的传人,听眼前这位白衣少女的口气,竟说她不是无化仙姑的徒弟,又是什么道理? 甘平群连日来所遇的怪事不少:他养母金鸳鸯临终遗命,要他到卢家庄认亲,偏是卢员外说女儿早就死去,好容易找到那复活多年的亲娘,而她临终之前,又否认是他的亲娘,难道这里面 还包藏有莫大的隐衷?  闻人瑶卿死后,经甘平群安置在棺木里面,偏是离墓不久,那尸体竟然不知去向。 翟妮宁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确是不知道,被白衣少女一连三句逼问下来,不禁愣了一愣。急把遇上翟妮宁直到她离去的一切经过,在脑里迅速重温一遍,果然记起翟妮宁并没有自承是无,化仙姑的弟子,但她若不是无化仙姑的弟子,怎又练成雷音掌 法?他想到这里,不觉失声道:“难道小弟练的不是雷音掌法?” 那少女撂摇头道:“是倒是的,不过不能是正统。” 甘平群愣了一愣,反问道:“正统的雷音掌是什么样子?” 那少女随口答道:“雷音掌一发,风雨雷鸣,销金烧石,一丈之内,草本枯焦。那象你们连几株小树都劈不倒?” 甘平群心中毫无疑虑,笑道:“小弟火候不够,当然做不到。” “哼!你练一百年也做不到。” “不见得吧?”甘平群见对方贬低他努力的价值,颇不以为然,接着道:“翟姐姐发掌时就隐闻雷声。” 那少女从容不迫道:“雷音掌必须身具雷音神功才可发挥它的威力,你说你翟姐妹发掌有声是不错,但那不是雷音神功而是一种极强的气劲。” 甘平群将信将道:“照姑娘这样说来,该是懂得雷音神功了。” 那少女笑道:“看不出你这未入江湖的人,也懂得查问别人底细起来了。你先眼她学完雷音八式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甘平群暗忖这事十分奇怪,难道这神秘少女早就藏身在近处,存心偷学雷音八式,也还是她们两人本是同门,因为意见不和,故意来捣翟妮宁的蛋? 他想了一想,只好笑笑道:“姑娘既然也懂得雷音八式,除了方才小可练过的两式之外,可肯将后面六式赐教?” 神秘少女一笑道:“你居然要试探我真懂假懂,这倒不简单哩。” 甘平群被说破心意,嫩脸不禁一热。 神秘少女瞥他一眼,续道:“我不是不肯教你,只因为这样一做,你那翟姐姐便知道有人先教会了你。是以,我只能指出…… 啊!她快要回来了,我把下面几式的名目念给你听。第三式是雷水解,接下去是雷山小过,雷风恒、雷火丰、雷地豫,雷泽归妹,天雷无妄……说多了。再见!” 甘平群屈指正数点招式名目,不料那少女话声一落,人已无踪,不禁愣愣地向那少女的来处看去。 “咦——你怎地不练了?”翟妮宁携着两个小蓝子飘然而到,一眼瞥见那倒下的小树,讶道:“那是谁打的?” 甘平群笑道:“小弟一时起了奇想,拿小树试试看,竟把小树打成这样,不知银叟的脑袋有没有这么硬?” 翟妮宁放下了蓝子,笑道:“你身上蕴藏有六七十年功力,打断小树并不稀奇。但要凭这地一招二式,就能打败享誉几十年的银叟,那未,你也用不着再找什么浩然天罡录了。” 她由篮子里取出一张白纸铺在地上,然后把携来的碗筷、菜肴、酒饭,一件一件摆了出来,不住地喃喃道:“这里的人真讨厌。 还不到二更天气就睡了大觉,好容易叫开一家店门,却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甘平群见他陈列出来的菜肴,居然有一只烤鸡,笑道:“没有吃的,怎又弄来这许多?” 翟妮宁闪着乌亮的眼睛,笑道:“偷来的,你吃不吃?” “姐姐别开玩笑!” 翟妮宁眉梢一剔,扬脸道:“谁和,你开玩笑?肚子饿了,身上没有钱,不偷不抢,谁甘愿活活饿死?不过,你可不必担心,鸡和肉虽是我偷的,我已放下三倍的价钱,其他的是向种田人家买的,在一个老婆婆家里烧的。喝点酒,行行血气,明早上就往观音崖去。” “去观音崖?”甘平群颇感意外的反问一声。 “唔!方才我发现毒手观音向西北方向逃走,她身后不远,又有几人追赶,想起她曾在观音崖两度闭关潜练绝艺,这次她夺得浩然天罡录,说不定又要闭关苦练,所以我猜想她多半仍然回到观音崖去。” 甘平群听说秘笈有了下落,面现喜色,急问道:“去观音崖需要多少时辰?” “多少时辰?”翟妮宁笑起来道:“观音崖在建康城、观音门外观音山,当地人叫做‘燕子矶’,崖高千刃,三面临江。若是我走,最少也要半个月,象你不会轻功的人,只怕一个人也难走到。” 甘平群听说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赶到观音崖,算起来比毒手观音要相差半个月,只怕屈时对方已将浩然天罡录上的绝艺练成,于是刚现出脸上的喜色顿时又一扫而空。 翟妮宁瞥了他一眼,峨眉微蹙道:“放着酒菜不吃,担什么心?你不懂得轻功,也不懂得武艺,担心也是枉然。毒手观音被高手追踪,料她不敢直回观音崖,我在路上教你星云步和雷音八式,虽不能追得上她,但到了观音崖之后,由我施调虎离山之计,把她引走,就乘虚而入,把秘笈偷回来,岂不是一件妙事?” “对!姐姐待我……” “别说了!”翟妮宁打靳他话头,轻低螓首,幽幽道:“我有一个很好的家,敢是小时候宠惯了,养成我专会捣蛋的性格……”她忍不住自己笑了一笑,又道:“但我又最喜欢替别人解决问题,我只要帮你夺回秘笈就心满意足,用不着说什么谢谢的话。” “姐姐你真好!”甘平群曲衷地赞叹一声。 “是谁?”翟妮宁敢是发现有什么响动,人随声走,跃上树枝,略一停身,又“噫”了一声,飘回原地,咒骂道:“那死丫头跑得好快,要不是怕你没人照顾,真要抓回来打一顿屁股再说。” 甘平群猜想必是那神秘的白衣少女,听翟妮宁这般口气,更认定他两人纵然不是同门也该十分络热,暗笑她两人明争暗斗,索性不提起白衣少女来过的事,反笑问道:“姐姐见了什么人?” “一个穿白衣的死丫头。”翟妮宁对这件事,好象全不放在心上,笑说一声:“快吃!” 甘平群初出茅庐,巴不得有这样一位好姐姐携挈,大半个月下来,他已把雷音八式练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在功力上,比教他练艺的翟妮宁还要胜过几分。他利用白天走路的时间,学那星云步,头几天还需要翟妮宁边走边说,携手并步,末后几天不但不需人扶持,而且可和翟妮宁跑个肩踵相接。 他始终记得白衣少女说过:待他这会“雷音八式”之后,便要见面。翟妮宁所教的“雷音八式”之后,便要见面。翟妮宁所教的“雷音八式”,每一式的名目也确和神秘白衣女所说的相同,因而,他极盼望再见白衣女,好揭开东岳无化仙姑门下的谜底。然而,白衣女她自在林间神龙一现之后,竟是杳如黄鹤,不再出现。 这又是一个掌灯时分,翟妮宁和甘平群在观音门一家饭馆共进晚餐,认定专待月黑风高,好上观音崖一显身手。眼看食客渐散,自己这一桌也已杯盘狼籍,两人对个眼色,正待要走,忽见门外人影晃动,两名大汉拥着一位中年书生走进店来,屏风后座立即响起朗笑道:“冉二侠大驾请过这边,贫道在此恭候。” 那书生长得中等身材,小眼睛,短眉毛,鼻梁露骨,鼻孔朝天,嘴角微翘,腰间挂着一枝长剑,昂头阔步,趾高气扬,略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岂敢,岂敢,有劳二位道长久候了。” 甘平群多走了几天路,也多见过几拨江湖人物,向那书生望了一眼,暗忖:“这人长相恁地奸猾,偏还占了一个‘侠’字?”就在这时候,被称为“冉二侠”的中年书生恰也向他扫来一眼,若果他不曾习武,对这一眼可说毫无感觉,但他练过半个月的雷音八式,身上又蕴藏有一个子甲子以上的功力,四目相对,不禁为之一震。 那冉二侠似毫不经意地目光一转,向翟妮宁脸上一掠,嘴角浮起一丝奸笑,便与身旁两名大汉走往屏风后面。 翟妮宁见那书生背影消失,立即低声道:“毒手观音必定已回到观音崖了,金银双剑之一的冉心奇也在这时到达,我们总算来得不太晚,但要夺回秘笈,却又多增了一分困难。” 甘平群忙道:“冉心奇可是那中年书生?” 翟妮宁点点头道:“你眼力总算不差,那中年书生就是镇西堡银剑收生冉心奇,他有个姐姐金剑瑶姬冉心爱更加厉害,不知来了没有。” 甘平群听说那书生就是银剑书生,记起杀父仇人名号中有个“银”字,深悔方才没有多看对方几眼,也许能由他那奸猾阴鸷的脸上找出一些杀父的痕迹,恨恨道:“他们也打算争夺?” 他忿忿之下,这句话说得够大声,惊动仅是一屏之隔的银剑书生,接口喝出一声:“是谁?” 甘平群不禁一惊。 翟妮宁也脸色微变。 [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然而,在后面窗口外却响起一阵哈哈大笑道:“冉心奇狗耳还不算聋。” 翟妮宁听得屏风后面一阵骚乱,赶忙轻说一声:“快走!”丢下一块银子,挽着甘平群走出街心,才埋怨道:“你这人怎地一动就要闯祸?” 甘平群俊脸微红道:“小弟因恨这些著名人物贪心不足,不觉说话略为大声,不料他们耳朵够灵,其实小弟也不曾说争夺什么东西。” 翟妮宁好笑道:“你这呆子,武林人物耳朵怎地不灵,你不说争夺什么,他照样能够猜中。幸是窗外恰好有人到来把他们引走,不然就糟糕了。” 甘平群讪讪地苦笑道:“后来那人的气势不弱,不知可会被银剑书生追上,我们快赶往燕子矶,也许可以坐山观虎斗,待他们鸷蚌相争,然后轮到你我渔翁举网。”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快走!” 这对少年男女一出现观音门,立即展步如飞,生怕被人撞见,只好专走曲路,上得矶头,已是初更时分。 忽然一声厉笑破空传来,翟妮宁竟惊得掩紧双耳,一步跃往树后。 甘平群身具一甲子以上的功力,闻声自起反应,虽觉得厉笑十分刺耳,仍可抵御得住,但他见翟妮宁恁地惊慌,赶忙躲往她的身侧,轻唤一声:“宁姐姐,那笑的人是谁?” 翟妮宁摇了摇头道:“厉害!但我也不知道是谁,过一会再上去吧,若要撞上这人,敢说是有死无生。” 甘平群着急道:“去得太迟,那秘笈怕不落别人手里?” 翟妮宁苦笑道:“我首先就受不了那笑声,上去岂不送人锴?” 甘平群愣了一愣,旋即明白对方功力不如自己,怪不得她要掩耳而逃,自己也不过只觉刺耳难过。眼见笑声发自矶顶,不知这一场秘笈争夺战谁胜谁败,好不容易来到金陵,怎肯一声响便中途罢手? 他想了一想,又笑笑道:“翟姐姐!你说小弟去不去得?” 翟妮宁掌劈一流高手秃头孔雀,本是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她虽知自己功力如今已不及这位“平弟”,却毫无妒意地笑道:“功力上,你可以去,艺业上可不行,若果那人不再厉笑,我也同样去得。” 甘平群正色道:“小弟想悄悄上去看看风色行事,能下手就下手。” “好!”翟妮宁道:“咱一齐走!” 甘平群惊奇道:“姐姐不怕笑声了?” “那人再笑,我掩耳。”她不放心甘平群独自冒险,话声一落,竟拔步先行。 甘平群见她逞强,只好急步相随。 翟妮宁回头嫣然笑道:“那本秘笈最是要紧,将近崖顶的时候,若那伙人还在交手,我们就藏身偷看,若果正在谈判,就由我出面把人引走,你自己进屋搜寻秘笈。” 甘平群觉得以人为饵,调虎离山的事更加危险,不该翟妮宁去做,急道:“姐姐你去搜寻秘笈,由小弟负责把人引走好了。” 翟妮宁摇摇头道:“我不曾见过秘笈的样子,万一拿错,岂不白费功夫?” “不!”甘平群坚决道:“拿错也不要紧,调虎离山的事太危险了。” 甘平群听他开头一句,不止愕然。听到后面一句,才知他要将危险揽在身上,[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不让自己昌险,芳心大为感动,更加不原让他支诱敌,鼓起香腮,佯嗔道:“你这人怎地反反覆覆的?路上说过由我诱敌,到了这里,你为什么要抢?你我为着什么来啦?得不到真货,不搞个什么?” 甘平群何尝不知那本“浩然天罡录”对他报雪亲仇关系太大,无论如何也得把它取回?但他想到翟妮宁素不相识,已教他武艺,带他行道,可说已恩重如山,若再谈她冒险,自己坐享其成,怎对得起这位“恩姐”?是以毅然道:“小弟另想办法学艺,那卷羊皮捞什子不要了。” 他恐怕翟妮宁坚持登崖夺宝,话声一落,立即拔步回头。那知翟妮宁反被他气到恨恨地“哼”一声道:“你不要,我要!”立即施展星云步奔向崖顶。 甘平群万料不到反把恩姐气走,急叫一声:“姐姐等等我!” 也展出星云步跟后追去。 但是,翟妮宁除了没服过天龙胆,功力稍逊之外,无论那一方面都比他高强得多,若果奔走长途,未必不被他追上,在这一口气之下,星云上疾如飞云射电,一闪无踪。 甘平群上得崖顶,但见一整块飞燕形的巨石伸向江心。空荡荡并无别物。走往巨石边缘低头下看,惊得他疾退两步,伏下身躯。——原来这巨石伸出江边很远,距离江面有二三百丈高低,形成一座极高的悬岩。岩下怪石嶙刚,江涛拍岸,浪花汹涌,若果失足下坠,一定跌个尸骨无存,他原是斯文绉绉的书生,才学了几天武艺,忽然面临险地,怎不惊得心头震栗? 但他只一步之差,即被翟妮宁走得无影无踪,总觉心有不甘,伏在巨石上面,再探头向下察看,目光搜尽岩下每一处幽暗的角落,暗忖:前后不过相差几步,这位翟姐姐怎么会忽然失去踉踪? 他为了夺取“毒手观音”而来到观音崖,又因翟妮宁的失踪,而把来时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 他向崖下审察片刻,见没甚动静,生怕自己猛力跃起,会跌下江心,当下双手撑地,缓缓后退几尺,才爬了起来,却听耳边一声冷哼。 这分明是有人轻视他蛆小如鼠而发出的冷笑,但他回头一看,却不见人影,忍不住喃喃道:“这就奇了,难道我撞着了鬼?” 这话声虽低,但在静夜之时仍可传出很远。他话声方落,蓦觉眼前一花,面前六尺之地已站有一道黑衣身影。 甘平群惊退一步,喝道:“你是人?是鬼?” 黑衣人阴森森地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因为你不会武艺,单凭你这句话,就该把你掷下燕子矶,你这小酸丁干什么来的?” 甘平群瞥见那人双睛闪闪生光,又鬼鬼崇崇忽然出现,心知不是什么好货色,既被认为不会武艺,索性打定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念头,故作惊讶道:“尊驾原来是是人呀!”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先答我的话。” “好狂傲。”甘平群心头大感不满,但仍从容含笑道:“阁下方才问我干什么?” 黑衣人脸色一沉,大声道:“大爷问你干什么来的?” 甘平群暗自好笑道:“凭你这种妄动无名之火的人,我就未必怕你,但我不愿意打无名架,还是找我翟姐姐去,”他主意一定,神情上更显得十分泰然,正色道:“阁下刚才可曾听到这崖上有几声鬼叫?” 他话声方落,忽闻崖左的树丛下面喝出一声,“死丫头,往那里走?” 黑衣人惊噫一声,身形一晃,疾向那树丛投去。   第六章 请往轮回 甘平群一听有人喝骂“死丫头”,猛觉定是翟妮已经现身诱敌,若果不赶快乘虚而人,把“浩然天罡录”取到手,怎对得住这位恩妹?急忙一展身法,也投向崖左那丛蜜林中去。 “小子站住!”随着这声吆喝,刚才那黑衣人已由一站矮小的茅屋里转了出来,见甘平群也到达门前,急一掌推出。 仓卒间,甘平群来不及收步,肩尖一晃,全身飘开几尺,一股极猛的掌劲由他身侧掠过,冲出一丈开外,“蓬”一声响,把一株碗口大的小树打得摇晃不已。 “哈哈!”黑衣人干笑一声,随即沉脸喝道:“大爷竟看走眼了,原来还是一个练家哩,你到底来干什么,若不从实招来,休怪大爷重下煞手。” 甘平群若不是躲避得快,已被对方一掌击中,带着几分气愤道:“你为什么动手打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黑衣人嘿嘿笑道:“看不出你这酸丁嘴巴还硬,可惜你这点鸡毛蒜皮的本事还派不上用场,别也想来抢夺什么浩然天罡录。” 甘平群哼一声道:“小可不配夺浩然天罡录,阁下也不过只是凑个热闹吧。” 黑及人脸色一沉,冷笑道:“好罢,你先接我孤帆远影一掌,看大爷是不是仅凑个热闹。” “且慢!”甘平群见对方举起手臂,急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浩然天罡录是不是还在屋里?” “不知道!”黑衣人话声不落,一掌已发。 甘平群急快展开“星云步”,斜走横飘,将对方引离原位,一闪身躯,抢进门去,忽听黑衣人在门外笑道:“小酸丁,你就在这里面陪他们罢!” 接着,“砰”一声响处,柴扉已被卷闭起来,屋里立即一暗。 甘平群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笑笑道:“阁下甘愿做一个看门狗,倒不妨在门外稍待。” “不错。”黑衣人冷冷道:“再过半个时辰,我梁孤帆大爷就有烤猪吃了。” 甘平群吃了一惊,看来这间方广不及两丈的茅屋,若真被放起火来,那肖半个时辰才成灰烬?但他心念一转,立及想起自己一掌,可把一株小树劈断,这颓的茅屋,那还不是一推就倒?是以反而定下心神,暗笑那梁孤帆枉费心机,藉那由破壁射进来的微光,向四周察看,不料这一眼瞥去,顿有一副惨状被透进眼帘,直被惊得他倒退两步,叫出声来。 梁孤帆在门外哈哈大笑道:“小酸丁,你鬼叫什么,再过一会,你还不是与他们一样?” 甘平群虽是一介书生,但跟着翟妮宁在外面行走了大半个月,学了几分本事,那还怕什么孤魂寡鬼?只因他骤然之下看见居中一位半坐着的妇人和两旁侍立的佩剑女子,眼睛向外瞪着,面部表现出极端惊慌的神情,而且个个七窍流血,更增加阴森可怖的气氛,故才失声惊叫起来。 这时,他听得梁孤帆在外嘲笑,打破了静寂,心胆顿时一壮,极迅速地勘察一遍,发觉这小茅屋里竟有五具尸体。除了那一妇二女之外,靠近后门的女尸,一手按在门闩上,一手作成握有东西的拳形,想是打算开门逃跑,却被忽然而来的意外,夺去她的生命。另一具女尸靠近墙角,面向着墙,墙上有个杯口大的孔穴,她一手虚封在墙孔处,到底她想向外发掌还是把东西丢出外面,那就无法猜测了。这一间茅屋里,家俱虽然不多,但每一样东西都被翻得十分凌乱,连那几具尸体都已胸衣敞开,亵裤褪落到脚面,一看之下,便知有人曾在她们身上搜寻重要之物。 来人用什么方法杀死这五名妇女?浩然天罡录被搜去了没有?死的这五名妇女,有没有毒手观音在内?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甘平群的心头,他猜想那居中而半起半坐、臀部离开椅子的妇人该是毒手观音,但这毒手观音的艺业既然和四至中人不相上下,谁能不让她有个还手机会便将她打死在座上? 他忽然记起未上矶头时听到的那一声厉笑,若说笑声能够杀人,有谁肯信?翟妮宁曾经自承受不了那笑声,也许笑声真能够杀人,但翟妮宁和这群侍女功力不足还有可说,毒手观音功力也许已有一个甲子以上,自己都能受得住那声厉笑毒手观音为何不能? 他也想到该翻开居中那妇尸的衣服,察看有没有别种伤势,但转念之间,又觉那是一尸,大有不便,尸体没有翟妮宁在内,已是天大的喜事,应该赶快离开这处凶地才好。 然而,那黑衣人梁孤帆是不是还在外面守着。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自然是多一分考虑便多一分安全,但甘平群却不能知道敌人埋伏在那一个方向,他想了一想,忽然欢呼一声:“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接着“蓬”一声响处,梁孤帆已推倒一堵竹墙,破壁而人。 甘平群不愿打架,趁敌人还没有看清屋里情形,已由被推倒的竹墙上跳了出去,纵声大笑道:“阁下弄错了,小可只找到五具尸体。” 梁孤帆发觉上了大当,气得七窍生烟,赶忙反身扑出,大喝一声:“酸丁你敢再走。” 甘平群一面走,一面笑道:“阁下不走就等死吧,小可恕不奉陪。” 他明知既不和敌人交手,这样呼呼叱叱也许会惹来更多的敌人,但他不知翟妮宁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落人敌手,只得故意扬声呼叫,好引出这位恩姐。 这样一走一追,全都十分迅速,转眼间已快走完这段山坡。 梁孤帆大为着急,厉声喝道:“你再不停步,大爷就以暗青子招呼你了。” 甘平群仍然嘻嘻笑道:“什么叫做暗青子,何妨让小可见识见识。” 他不是武林人物,自是不懂得江湖用语,但那梁孤帆自视甚高,追一个少年书生都未能接近半步,已经满面红光,怎相信有这样快脚程的人,不懂得“暗青子”为何物,以为对方瞧他不起,故意讥诮,怒喝声中,一蓬寒星应手而出。 甘平群还想反唇相讥,忽闻身后风声飒飒,回头一看,便见十几道寒光已相距不到三尺。 他本来没有正式拜师学艺,全凭翟妮宁教给他的一种“星云步”和八招“雷音掌”防身攻敌,对于收发暗器,根本就是门外汉,纵是他眼明手快,身法轻灵,也只能打落一两枝,躲避一两枝而已,但敌人一发暗器,就是十几枝同时飞来,教他如何躲避? 在这生死关头,他忽然情急智生,上躯一摇,猛向侧方倒下,迅如轮转地倒滚回头,对准梁孤帆踢出一脚。 梁孤帆发出的暗器是照准甘平群的后脑,甘平群如若多走两步,便会被射中背脊,若走快几步,便会被射中腰臀,怎料到甘平群闪避暗器的方法竟然大逾常轨,倒身下去不算,还要欺近身前发出腿法? 这时,暗器到由甘平群身子上空射过去,梁孤帆追得太急,来不及收回冲劲,赶忙向来脚劈下一掌。 掌心和脚底刚一接触,立即爆出“顿”地一声激响。 甘平群但觉右腿被极大的潜劲震得发麻,滚动的身子也被震得停了下来,赶忙跃起身躯,拔步再奔。 “站住!”随着这声吆喝,山坡下已涌现几条身影。 甘平群举头一看,认出为首那人正是护着银剑书生进入饭馆的二名大汉之一,急道:“阁下为什么拦我去路?” 梁孤帆随后赶到,敢是已经被踢伤右掌,捧着右腕不停地揉,叫道:“列位要找浩然天罡录,就在这小酸丁身上。” 甘平群回头怒喝道:“谁见到什么浩然天罡录?” 梁孤帆冷笑道:“你别赖帐,方才在沈妙香那间茅蓬里,你可曾说过‘找到了’这句话?” “不错。但小可说找到的是五具尸体。” “胡赖!”梁孤帆阴森森道:“五具尸体,只要一进门就可看见,根本不必去找。你找到的正是浩然天罡录,所以要这样急急逃跑。” 银剑书生冉心奇和二位大汉,两位道装老者站在一旁,此时忍不住上前一步,冷眼向梁孤帆一瞥,漠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梁孤帆昂然道:“远影梁孤帆。” 银剑书生微微一笑,又道:“远影孤帆,孤帆远影,是何人门下?” 梁孤帆怔了一怔,冷冷道:“老兄先将大名见告。” 银剑书生向同行四人使个眼色,又上前一步,将剑柄向前一推,笑笑道:“你可认得这支剑?” 梁孤帆目光所及,但见剑柄银光闪闪,微愕道:“你难道就是银剑书生冉心奇?” 站在右后侧那位老道喝道:“冉二侠的大名是你叫的么?” 梁孤帆鼻里“嗤”一声轻笑,神情猛傲之极。 和银剑书生同行四人各以怒目瞪着梁孤帆,但那银剑书生反而笑出声来,摇手示意各人退后,随又向梁孤帆笑道:“冉心奇正是区区姓名,阁下也该将贵东主名见告了。” “唔!”梁孤帆傲然道:“敝东主崇号转轮王,并不以姓名行世。” 银剑书生大笑道:“这个绰号确是十分崇高,但贵东主为何称‘转轮王’,阁下可肯再告?” 甘平群越听越奇,心想这姓冉的长得一付狡诈奸猾的相貌,偏能忍下梁孤帆那股傲气,已够奇怪,姓梁的这般狂傲,偏又甘成什么转轮王之下,任人驱策,更是奇中又奇,究竟转轮王又是何等人物? 他被这奇事吸引起全付精神,竟不知自己置身险地。但听那梁孤帆又朗声笑道:“你问沿海东主崇号的来历吗?要知地狱十殿的转轮王,职掌生死轮回大事,没有天人、修罗、畜生、饿鬼、地狱等六道,任由众生各依业因,走向他应该轮回的投胎道路。敝东主设下:人、畜生、饿鬼、地狱等四道,任由武林人物自择投胎转世的道路,崇号转轮王并不过份。” 银剑书生狂笑道:“这样说来,阁下近水楼台先得月,该已选好投胎的那一道的路了?” 甘平群见这银剑书生转弯抹角,说了半天,最后才是要梁孤帆的命,心里虽暗骂他奸诈,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孤帆到了这时,心头也已明白,嘿嘿干笑道:“大爷纵是转世,也会投往人道。” “畜生道!”银剑书生喝声不落,但见银光一闪,剑尖已点到梁孤帆的腿标。 这一剑又泼辣,又神速,端的是雷鞭一掣。甘平群服过天龙胆,目力胜逾导常,竟看不清他这一剑如何出鞭。 梁报帆但觉眼前一亮,腿根已经着凉,那还能闪避得过? 然而,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恰有一股锐风由侧方射到,“当”一声响,银剑书生那柄银剑立被荡开两尺。 银剑书生艺登“四至奇人”之列,要杀梁孤帆,不过举剑之劳,那知在即将得手之际,居然有人敢捋虎须,挡开他的长剑,不禁怔了一怔,才转向一株树顶狂笑道:“好一手弹甲飞丸的绝技,何不亮相让冉某拜识?” 甘平群虽觉一缕锐风掠过身侧,却未看出荡开冉心奇银剑的是什么东西,直到银剑书生喝出“弹甲飞丸”,才猜测可能是一片指甲,不然怎有这样方便?想起银剑书生那出鞘—剑已极尽神奇,竟被人家以一片指甲弹开二尺,不禁骇然咋舌。 银剑书生四位同伴惊得脸色惨变。梁孤帆在剑尖下捡回性命,也惊得倒退丈余,这才叫起一声:“尤总管!” “哼!”随着这一鼻音,一道高大身影忽然升立树顶,然后像风送秋叶般,轻飘飘落在银剑书生面前。 甘平群一见对方竟把翟妮宁挟在胁下,情急得不顾生死,飞扑上前,厉喝一声:“把我姐姐放下来!” 来人身披一件红绫袍,红巾蒙面,看不出面部的表情,左掌凌空一挡,把甘平群挡退一丈开外,从容道:“这丫头居然胆大包天,竟敢作弄老夫,害得老夫穷追五十里,才把她擒住,那知竟是‘金蝉脱壳’和‘调虎离山’两计合并使用,浩然天罡录原来落在你这娃儿身上,这样也好,轮转殿正缺少一对金童玉女,看你两人资质都可以当选。” 甘于群扑到半路,立觉一股潜劲挡在身前,再也扑不上去,正在暗惊,又听到对方说出这一席话,不禁心里暗自好笑道:“什么‘金蝉脱壳、调虎离山’,连那浩然天罡录都不在我身上,算你白费工夫,回去捱一顿骂吧。” 他心里虽因对方上当还不自知而感到好笑,但为了恳求对方释放翟妮宁,只好不表现出脸上,拱手一揖道:“老丈须先放下我姐姐,才可说到其他。” 红袍老人略一沉吟,说声:“也好。”便将翟妮宁双脚着地,随手拍开她的软麻穴,从容吩咐道:“你别打逃跑的主意,先和你兄弟站过一旁,待这里事毕就带你去见转轮王,献出浩然天罡录,总会给你们绝大的好处。若果打算跑么,老夫包定你两人吃不尽苦头,好好过去吧。” 翟妮宁曼应一声,掩起酥胸,奔到甘平群身侧,杏眼一瞪,叱道:“你要不要我打你?” 甘平群愕然道:“姐姐为什么要打我?” 翟妮宁大声道:“你得手后,为什么不远走高飞?” 甘平群几时找到“浩然天罡录”的嘛?但目下强敌虎视耽耽,自己两人确实无法逃去人家掌握,只好苦笑道:“姐姐你休怪我,若果我真个跑了,那尤什么管的会轻易把你放开么?” 翟妮宁一张艳脸,尽是娇嗔之色,恨恨道:“哼你以为我没有机会跑么,现在要把辛辛苦苦的东西拱手让人,多么可惜。” “不要吵!”红袍尤总管轻叱道:“老夫暂时不要你们把东西交出,仍由你姐弟两人保管,将来呈给王爷过目,再请他教你们就是,其实转轮殿上藏有武学秘本不下百种,王爷每看到不成话的秘本,总是—把火给它烧了,说不定这本浩然天罡录仍是交给火神爷读去。” 甘平群听说不收去秘笈,情知暂时不会露出马脚,赶忙回一答声,随即又一捏翟妮宁的掌心。 翟妮宁粉脸一红俏骂一声:“作怪,你要干什么?” 甘平群笑了一笑,在她掌心画着:“我没找到秘笈。” 翟妮宁怔了—怔,也抓住他的手放在身后,画着:“真的?” “是真,该怎么办?” “逃不了,只有改名换姓,暂时跟他们走。” “好,我叫甘宁。” “我叫翟群。” “不像姐弟。” “家世呢?” “各说各的。” “武学呢?” “偷学东岳无化仙姑的。” 这一对假姐弟肩头相偎,手儿在身后相握,就此互画掌心,亲密得好比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别人虽可断定不是姐弟,谁又知道他两人在捣鬼? 照说那银剑书生冉心奇被尤总管以半片指甲弹开他的长剑,又看出那是弹甲飞刃绝艺,应该自知缘故而逃之夭夭,无奈他为人险诈,贪狠,既知“浩然天罡录”落在甘平群身上,己方又人多势众,怎舍得不夺?是以,在甘翟二人互画掌心的时候,他也退往同伴身前,悄悄商议。 尤总管待“姐弟”两人吵嘴之后,面向银剑书生一伙,不言不动,好像不把对方的举动放在眼里,直待银剑书生回过头来,这才沉声从容道:“冉心奇,你们把话说完了没有?” 银剑书生一弹剑身,发出“锵——”一声长鸣,昂头向天,傲然道:“说完了,正要向高人请益,尊驾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的没有?” 尤总管微带笑声道:“后事虽有不少,首先要告诉你一件事,就是你和令姐冉心爱已由转轮王发贴邀请,你既已东来,可能还没有看过请贴。” 银剑书生虽然十分狂傲,听说转轮王向他发出请贴,仍不免震了一下,诧道:“他请我姐弟干什么?” 九总管缓缓道:“敝殿草创不久,但已略具规模,只因所设的重要处所太多,又有不少人犯不愿坠往他该走的业道,需要有人鞭策,王爷大概请你去当一名管事,职位并不太小,令姐或者更另有恩笼,老夫不便预测。” 银剑书生眼珠一转,“嘿嘿”两声笑道:“管事确是不差,那么是由你来总管了?” “好说。”尤总管接,着道:“详细的情形,老夫不便多说,像老夫这样的总管,一共有十人,上头还有总巡察和护法,至于理事之职,预定是一百人,都已发出请贴,不如究竟有多少奉命到职。” “若果不去呢?” “不去?没有不去之理。” “冉某就没有必去的道理。” “难道你冉心奇要毁家遇难?” 银剑书生一振右腕,抖出漫空银虹,傲然大笑道:“冉某竟欲夺得总管一职。” 翟妮宁“呸”一声道:“宁弟,你看这银剑书生多卑鄙?” 她说话声音虽低,但那尤总管已听进耳去,回头轻叱一声:“不关你事。”又面向银剑书生道:“转轮殿上有名的人,绝对严禁……(缺一页)”   第七章 (此处缺一页)侧,打个招呼,带着笑声道:“冉兄以一枝银剑威镇西陲,小弟景仰之余,特以这枝三孔短龠请益,但愿不嫌浅陋,多多指教,” 银剑书生听说那枝短箫名称“三孔龠”,登时微微一震,收起狂妄之态,陪笑道:“尊驾擅用三孔龠,莫非是衡山双石峰胡霸南老英雄嫡传?” 华管事轻笑一声道:“天下用龠为兵器的人不在少数,冉兄毋须多问。” 银剑书生那张青皮脸被说得微带红色,暗忖:胡霸南在几十年前,仗着一枝钢竹三孔龠,称霸南岳,也许算得一个英雄,但听说他并无子嗣,龠法已经绝传,我冉心奇难道会输给你?当下微微一笑道:“区区出剑就算一招,尊驾先请。” 华管事笑道:“王爷邀请冉兄在先,冉兄是客,理该先请。” 银剑书生出鞘一剑,变化万千,敌人若以短兵器进招更容易被占便宜,是以手按剑柄,仍然笑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区区更加不该先发,” 翟妮宁一心要看个谁胜谁败,偏遇上银剑书生一反常态,居然谦让起来,气到厥嘴道:“反正要打到分出胜负,尽推让个什么。” 华管事哈哈大笑道:“还是这位姑娘说得爽快,冉兄准备,小弟占先了。”他话声一落,左掌轻扬,人已到达银剑书生身后。 银剑书生但觉眼前一花,人影已失,情知持用短兵器的敌人,多半要从身后进招,暗自好笑道:“我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不过是寻常的进招方式,由得你身法多快,我只守不攻,累也累死你。” 他这意念一转,银剑已化成一个银球,把自己转护得密不通风。 华管事敢是胸有成竹,以左侧向着银剑书生,绕着银球外面疾走。他走得迅速之极,已看不出身影,但见一个银球外面,又加上一条极美丽的蓝带。 甘平群看得眼花撩乱,急得叫起来道:“姐姐,他们打了多少招了。” 翟妮宁笑道:“你管他多少招,反正是姓冉的要输了。” 银剑书生要拖过五十招,扫那尤总管的脸面,那知二十招过后,敌人身法忽然加快,再以左掌向里推动气劲,顿时觉得身外压力重逾千斤,剑法也失去原来的快捷轻灵,这才知道厉害。赶忙功贯双臂,剑掌齐发,利用本身的气劲和外气相应,勉强撑到四十招,这时听得翟妮宁那么一说,不禁心头猛震。 他这时面临着一个极其重大的难题—— 他被武林上推崇为“四至奇人”,坐镇面陲,平日何等威风凛凛,若果连人家一个管事都打不过,被降到“管事”以下的职位,象眼前这位管事要向总管鞠躬如也,俯首听命,教他这样一个眼高过顶的人如何做得到? 四十招只是勉强渡过,剩下这十招八招,势必更加艰险。胜败的最后关头,谁不想争得一个胜利? 生与死,辱与荣,生而辱不如死而荣。 然而,这句话说起来十分容易,做起来又是何等地困难? 他若果想死,想壮烈地死,只要在判定失败的瞬间,剑锋一抹脖子,立可一了百了,但那样一来,还有什么气可争,有什么雄可逞,光荣与耻辱对他还有什么关系? 他不想死,而是想如何拖过这剩下来的几招。只要一数到第五十一招,他便有理由好说。是以,竭尽全力,挥剑如风,掌劈如雷,霎时间,剑光暴长,劲风激荡,身外的压力也松了不少。 那知他方要缓一口气,猛听“呜——”一声锐响入耳,一股猛疾无比的潜劲,也冲到左侧。 “好!”银剑书生发觉敌人冒险进招,认为对方急于求胜,正好藉这机会—较内力,说不定还可—挫对方,扳回面子,赶忙吐气开声,横磨一掌。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掌磨出,那掌劲竟如溃决的长河,—泻千里,连他的上躯也被掌劲带得略向前倾。 “承让!”华管事的笑声忽然响起。 银剑书生微微一呆。 原来他虽觉被自己的掌劲带动身影,却不知几时被对方得到了胜利。但他这一呆的刹那,猛觉右手虎口—麻,不由自主地把手一松,“当!”一声,长剑落地。 和他同来的四人面面相觑,黯然失色。 华管事从容收龠,拱手笑道:“恰巧满了五十招。” 银剑书生气得唇皮泛青,面肉发颤,拾起长剑,冷笑道:“尊驾使诈,也能够算么?” 华管事笑道:“岂不闻兵不厌诈?” 银剑书生怒道:“我还没有落败,你为何先说承让?” 华管事笑得面巾飘动,道:“不错,那时只是第四十八招,冉兄已呈败象,小弟先打个招呼,然后在第四十九招点中冉兄虎口,不能说是小弟偷袭,更不能说是小弟的错。” 银剑书生脱口叫道:“只是四十九招,你方才说是五十招便已错了。” 华管事笑声琅琅道:“冉兄出鞘一剑算是一招,落地一剑也该算一剑也该算—招才是。” 甘平群和翟妮宁听到后面一句,全不禁笑出声来。 银剑书生沉吟半晌,忽然向华管事挥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这话一出,不仅是甘、翟二人觉得奇怪,连那罩着红绫面幕的尤总管也深为不解,由眼孔透出两道诧异的目光。 华管事薄愠道:“冉兄可是不服?” 银剑书生漠然道:“这不关服与不服的事,主要在我不会和你打了。” 华管事怒道:“你要赖帐,凭什么我们要交手?” 银剑书生仰头看天,打个哈哈道:“尊驾别忘了‘印证’两字。” 尤总管笑起来道:“华管事不必和他争论,暂时给他三个月的事假,让他回去和金剑瑶姬商量商量再说。” 华管事气忿难平,转向银剑书生叱一声:“快滚!” 银剑书生纵声大笑道:“冉某走与不走,岂由得你来呼叱?不过,浩然天罡录已落在你们手里,冉某在此无用,贵方等着瞧好了。” 他把话说完,纳剑归鞘,和同来的四人徜徉而去。 尤总管轻笑一声,面向华管事道:“此行目的已达,你吩咐他实话,尤总管她们回去取衣物,必然会讨索‘浩然天罡录’去保管,那时就会被拆穿骗局,在你欺我诈的情形下,只有不露痕迹地迁就对方,使对方误认为自己温驯,不加防备,才能获得生存的机会。”他想通了这层道理,恰又见尤总管回首问他的衣物,顺口便道:“也是被梁孤帆弄丢了。” 尤总管诧道:“你也用包袱为金蝉脱壳的替身?” “不!”甘平群摇摇头道:“包袱在背上晃荡,跑起来不快,只好把它丢掉。” 尤总管人以为真,随口道:“不值钱的东西,丢也也算了,进金陵再买,可别把浩然天罡录也丢了。多少人追寻这本奇书,偏给你得到手,纵是王爷认为没用,一下子把它烧了,到底也是大家的荣耀和你的功劳。”他顿了一下,又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翟妮宁嘴快,抢着道:“我叫翟群,他叫甘宁,是一起长大的表姐弟,我从小就寄养在他家里。” 尤总管诧道:“女孩子养在别人家里?你父母呢?” “早死了。”翟妮宁说得出,也就做得出。一对星眸,立即挤下两行急泪。 尤总管见她眼泪都流出来了,怎能不信?温和地注视她脸上道:“好孩子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父母怎样死的,不妨对老夫说,学成了武艺也好报仇。” 翟妮宁破涕为笑道:“学武艺倒好,可惜我爹娘是病死的,没有报仇的必要。宁表弟的爹是给别人打死的,有仇可报,却没个师父教他。” 甘平群听她编得连篇鬼话,正在心头好笑,忽然又被说到自己的事,触发隐衷,也不忍住簌簌流下泪来。 尤总管急问道:“甘宁,你爹是被什么人打死的?” 甘平群本来不会编造成套的假话,但他资质聪明,又有翟妮宁实例在先,也依样画葫芦编了起来,随口答道:“先父名讳鹏举,好容易博得一领青衿,不知何事触怒豪门健仆,以致被殴身亡。遗下寡母与幼妹,凄凉度日。” 尤总管正色道:“这个容易,只消查出那健仆的名字,派遣个管事带两名行者前去,立可把他杀死。” 甘平群摇摇头道:“亲父之仇,不共戴天,必须自己去报,不敢有劳别人。” “好志气。”尤总管赞了一声,问道:“你们的武艺是跟谁学的?谁教你们来观音崖盗取浩然天罡录?” 翟妮宁忙又接口道:“我们本来就住在泰山脚下,自从姨父过世,姨母照顾不过来,我和宁弟便天天往山上跑,偷学了老道姑几手绝艺,后来胆子大了,索性出门游历,见一样就学一样,总算学到不少,日里来到观音门,偷听方才那姓冉的几个说话,才知有一本浩然天罡录在观音崖,原想来看看热闹的,不料却让我们顺手牵羊……” 尤总管笑起来道:“你们这对难姐难弟果然胆大包天,偷科学家得无化道姑几手小玩意,就认为学了绝艺,还算你两人命大,遇上了老夫这几个人,若是遇上别人,只怕半条命也不剩给你们了。”翟妮宁吐舌娇笑道:“谁知道有这样凶?现在可不怕了,你那老人家被剑推着走的那种绝艺,可肯教给我们?” 尤总管诧道:“老夫有什么被剑推着走的绝艺?” 翟妮宁笑道:“方才那姓冉的拿剑劈你,你可不是让他的剑推起来走?” 这话一说,红蓝两位蒙面人全笑了。尤总管大笑一阵,隔着一层面幕揉揉眼睛,然后收起笑声,郑重道:“这个痴丫头胃口不小,竟打算学我这驭气凌空的本领了。纵是我亲自传授口诀,没有三十年以上的苦练,你也休想学得成功。” 翟妮宁厥嘴道:“你管我哩,到底肯不肯教嘛?” 尤总管看她一派憨,呆了一呆,苦笑道:“老夫计有三十六般绝艺,你可统统要学?” “当然要!” “那就要学三十六年。” “一年学到一样,太慢了。” 尤总管笑道:“老夫的意思是最少也要练三十六年,才算奠定几分基础,若是一年学一样,老夫今年七十五,难道要活到一百一十一岁来看你练艺?” 翟妮宁也笑道:“彭祖能活到几百岁,你老人家若活上一百多岁,算起来不过是彭祖一生里面的童年,不但可看人家玩,自己也可以玩哩。” 尤总管被他这么一捧,心头也着实喜欢,笑笑道:“你这丫头把我也看成小孩子了,武艺也成了把戏。老夫可在一夜里面,把三十六般绝艺的诀要全告诉你,到第三晚就考你一考,看你能记得多少。” 翟妮宁心头大乐,一把抓住尤总管,叫道:“好爷爷,你教不教他?” 这一声“好爷爷”叫得尤总管心花大放,却又喟然长叹道:“我尤成理要真有你这样一个伶俐的孙女也就好了。” 翟妮宁见这位七十五岁的老人动起真性情,正是刺探他来历的好机会,急挨紧他身侧,仰脸问道:“你老人家没有孙女?” 尤成理轻喟一声道:“这些事,待将来再告诉你,说到授艺一事,照转轮殿规矩,只准由王爷指定人来传授,因为每一个进入转轮殿任职的人,必须将本身绝艺献捐出来作为公有,也不准私自收徒授艺,但你姐弟建此大功,我只将本身绝艺练法诀要告诉你们,不在禁例之内,谅来没有关系,到了转轮殿见过王爷,你们自然另有师传。” 翟妮宁摇摇头道:“我偏不学别人的。” 尤成理轻叱道:“你这妮子不可逞强。” 翟妮宁故作眼眶一红,哑声道:“仅学你老人家的绝艺,就要学三十六年,若再学别人的,要学到多少年之后?” 尤成理失笑道:“你这妮子受不了半句话就急得要哭,若果王爷亲自传授,他自有一套速成的方法,要不然,他怎能练全几百种绝艺?” 甘平群惊道:“王爷可有二百来岁?” “真是孩子话。”尤成理忽然正色道:“不可随便谈论王爷,这位华管事,名伦正,你们年纪小,应该称他为‘大叔’。将来派定职务,公务方面称职务,私的方面称大叔,他的艺业堪当管事的第一名,可笑那狂徒冉心奇只学一套不全的剑法,就号称‘四至奇人’,难怪要翻大筋斗。” 华伦正略显愧色道:“尤老前辈休这样捧我,伦正能有今天的成就,还不是你老玉成之德?说起来,姓冉的那位狂徒,剑法确实十分凌厉,西方没有什么人才,也该有他一席之地了。” 甘平群急趁机问道:“华大叔,你好手呜呜叫的是什么功夫,肯不肯教人?” 华伦正哈哈笑道:“大叔这套钢龠梵音,也被你看上了,教给你虽是可以,但你可再找不到第二枝竹龠,发挥不了威力。” 尤成理除下面幕,现出古月似的脸孔,银髯飘指,双目威棱四射,说一声:“华老侄,除下面巾,走罢。” 第八章 秘笈成灰 翟妮宁情知在转轮殿高手监视之下决难逃脱,索性打定在窟中寻找金莲的主意,硬闯到底,趁机学习对方的武艺,拖着甘平群跟对方回到旅邸,夜已三更,为了安排妙计,故作困顿不堪,立被安置在一个有两张床的房间里。 甘平群不懂江湖风险,一切惟翟姐姐马首为瞻,关起房门,不觉轻轻一叹,翟妮宁知他有话要说,赶忙摇手制止,随即以指画道:“隔墙有耳,莫淡正题,看我写。” 这时她和衣卧在床上,和甘平群闲聊,手指不停地画出:“你确是没有拿到秘笈?” “我上崖找你不见,追那梁孤帆进一间小屋,看见五具尸体,但寻遍全屋也找不到秘笈。” “照这情形看来,转轮殿的人也没找到。” “谁先了一步拿走了?” “我也不知道,但必须造一本假的浩然天罡录。” “那怎么行?” “他们没有见过秘笈,怎知是什么样子?” “我也只知道写在羊皮上。” “他们连这个也不知道,总可以骗得过去。” “骗不过呢?” “我俩就死在一起。” 甘平群见翟妮宁要造假秘笈蒙骗转轮王,万一失败,结论就是一个“死”字,不由得怔了怔,但看她目光灼灼,显出十分把握,也就默默地点了点头。 翟妮宁可没理他,忽由床上坐起来,叫一声:“不好,你有没有垫手纸?” 甘平群真被唬住了,惊问道:“你怎么了?” 翟妮宁恨声道:“我问你有没有,怎么反问起我来?” 甘平群笑道:“三张够不够?” “三十张也不够。”翟妮宁说话声中,手不停挥,在地上写着:“我伪作月事来了,要去买纸,你要承认秘笈在你身上。” 甘平群明白过来,也就“哦”了一声道:“有那么多,你到底要来干什么用?” “干什么用也不告诉你。” 她两人这么一闹,惊动了歇息在邻室的二人,华伦正也许有高一辈的人在场,不便擅自干预。尤成理儿女成行,那有不明白翟妮宁因何事呼叱?笑道:“小妮子恁地不懂事,自己该准备的东西不准备,这时往那里去找?” 翟妮宁正要他开口答腔,笑道:“好爷爷,替我买去。” 尤成理更加好笑道:“我老人家一辈子也不会买女孩子的东西,教你宁弟去罢。” “不行。”翟妮宁大声道:“他更笨,身上还带有……” 尤成理认为她要说出秘笈,赶忙打断她说话,笑道:“不必说了,你自己去买好了,省得又咕嘀别人。” 这话正合翟妮宁的心意,但她只向甘平群递个眼色,又咕嘀道:“去就去,反正是女孩子倒霉。” 她一路喃喃咒着出门,看看没人跟随,迳自去买了纸笔墨和大量粗糙的垫手纸回来,关起房门,伏在床上乱写,顷刻间写尽两张大纸,随即以茶壶里的残茶把写过的两张湿透,放在床底晾着,然后灭灯歇息。 甘平群睁大眼睛,看他闭门造书,写假秘笈骗人,想到别说转轮王武学高不可测,难以蒙骗过去,即以艺人玄境的尤成理来说,秘笈是真是假,难道也看不出来?是以提心吊胆,翻来覆去,一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翟妮宁起出那被茶浸湿的两张大纸,见它颜色枯黄,已经干透,拿近鼻端嗅嗅也没有茶的气味,遂又把它卷了又放,放了再卷,直待那两张纸质软柔如绵,方把它交给甘平群,骂道:“懒鬼还起来!” 甘平群对于她的装模作样,已经司空惯见,知她定有缘故。 接过纸卷一看,见上面尽是蝇头小字,却象练习字习书一样,楷篆隶草全有,也暗赞这位宁姐姐多才多艺。但在看内容,见除了“于非子浩然天罡录”几字之外,第一节的开头竟是:“天所以为天者,因其虚也。地之所以为地者,因其实也。……”不觉笑出声来。 翟妮宁咬牙恨声道:“叫你起来,你不起来,还笑什么?” 甘平群指着假秘笈上所写的句子,悄悄道:“你这是什么话?” 翟妮宁也咬着他耳边,道:“武林人物最会猜疑,就这样半通不通的给他看,由他猜东就东,猜西就西,保定不会出毛病。” 甘平群恍然大悟,欢天喜地将假秘笈贴肉藏好。 从这一天起,尤成理和华伦正果然各将绝艺的口诀传授给二小,没有几天工夫,二小便已将口诀背育得滚瓜烂熟,也自己练些坐息的功夫,一个多月下来,已练出了几成火候。 尤成理虽觉二小进境神速,在心喜之下,只以为二小聪敏过人,为旷世难得的奇才,怎知道甘平群服过天龙胆,已身具一个甲子以上的修为? 这一天到达海边,但见桅樯如林,舳舻相接。尤成理向那些桅杆一瞥,不由得轻噫一声道:“王爷怎么也来了这里?” 华伦王道:“说不定岛上有了急事?” 尤成理摇摇头道:“岛上有急事,王爷更不会离开,他离岛之后,惯例是不接见外人,伦正你和她姐弟在这里等一等,我去请示—下再来。” 翟妮宁待尤成理走后,忍不住问道:“大叔,我们还算是外人么?” 华伦正沉吟道:“以尤前辈和我来说,并没把你姐弟当作外人,但你们不但未经王爷召见,连在神前设誓的入门仪注都没有举行,当然要算是转轮殿外的人了。” 甘平群插口道:“这里有这么多船,可都是属于王爷的?” 华伦正摇头笑道:“那有这么多,你们看船头那对鱼眼,眼珠回答为靠近前端,并且大出上下眼脸外面的,那就是岛上的船只。” 翟妮宁一看转轮岛的船只,大大小小算起来,有好几十艘,喜道:“这番好了,我可和宁弟天天划船出海,钓鱼,学水功,和美人鱼打打交道了。” 华伦正好笑道:“你这小丫头真会异想天开,怪不得尤前辈恁地喜欢你。但你想和美人鱼打交道那就错了,陶总管的水功可是天下第一,能在海底潜行半月,追捕鲨鱼,但他几十年间,就没见过一条象人的鱼。” 甘平群听说转轮殿罗致有这么多奇人,心下又喜又忧,喜的是将来可和这些奇人异士相处,学到旷世的绝艺,忧的是转轮王若是无恶不作的奸徒,甚至于是杀父的主凶,今后又何以自处? 他正在思念间,尤成理已问到近前,笑道:“不必胡思乱想,白操心了,王爷命我立刻带你二人上船拜见,伦正不必谒见王爷,向陶总管点用三位管事,赶往镇西堡,察看金银双剑有什么人替他们撑腰,然后派个人回岛禀报,不过,要牢记着,若非不得已,切莫泄露行藏。” “得令!”因为是公事,华伦正恭谨应了一声,迳自去了。 一艘具有三枝桅杆的大船,由外形看来,除了船头那对鱼眼略为与众不同之外,和南海渔民那种钓却鱼的大船并五分别。 船面上也挂有鱼网和钓具,船侧悬有二三十艘小舢板。 然而,船舱里面布置堂皇,云屏锦幔,五彩缤纷,和一座戏台没有多大区别。 甘平群和翟妮宁由尤厉理引进中舱,即见两对少年男女分立左右,居中一张虎皮交椅上,端坐着一位身披黄袍的蒙面人,料想即是转轮王,也不待尤成理吩咐,立即同时跪下。 尤成理微微点头,向蒙面人拱手躬身道:“属下已将甘宁、翟群两人带到。” 甘、翟二人一听个“带”字,不禁吃了一惊,接着就闻得一个沉重而庄严的声音道:“你二人抬起头来!” 甘平群猛一抬头,瞥见面幕眼孔透出两道精光,凝视自己脸上,不禁一惊,但上座的人接着又道:“你二人的身世,已有尤总管代禀,毋庸赘说,你们能用智慧,取得浩然天罡录,可记作入门之一等大功。” 翟妮宁急道:“婢子姐弟无功,这功劳该是尤爷爷的。” “你且说来。” “若不是尤爷爷擒获婢子,这浩然天罡录也不会随同婢子如弟到此船上。” “话虽如此,但若非你二人先将浩然天罡录取到手,或已落到金银双剑手上,那虽不足为害本王,却是无法追得回来了,所以这功劳仍算你姐弟的,本王赏罚分明,毋庸多说。”蒙面人目光直射地姐弟面上,象要看穿他二人肺腑似的,稍停,回顾右侧那个少女,说一声:“锦墩赐坐。” 那位青衣少女退后三步,就在侧面的交椅上取了两个锦墩,莲步珊珊,走到二少面前铺下,低眉一笑,默默退回原位。 二少对着蒙面人,盘膝坐上锦墩,又听蒙面人道:“庄平,你向甘宁取那浩然天罡录过来呈验。” 甘平群听到“呈验”二字,又是一惊。但见左首一位白衣少年走到身侧,只好硬起头皮,解开胸前衣钮,取出那卷假秘笈,战战兢兢,交给被唤为庄平的少年。 蒙面人由庄平手中接过那卷假秘笈,展开得十分迅速,忽又把它搓成一团,在掌心一合,立有一阵白烟由手指缝间冒出。稍停,再打开双掌,那圈纸卷已经无影无踪。 “戏法!”甘平群由心底下暗叫一声,若不是戏法,一大团纸张,怎会在蒙面人的掌心里化烟消失?然而,他偷眼一望尤成理那凝重的脸色,不禁随之一惊,但听对方颤声道:“属下尤成理,乞请王爷赐罪。” 蒙面人道:“尤总管你无罪。” “属下事先未加细察,以致得来一份假秘笈,便该赐罪。”尤成理十分恭谨地向转轮王解释。 转轮王从容道:“本王已看过了,这份浩然天罡录确是真品。” 尤成理面色转缓,嚅嚅道:“属下从未察看,只相信他姐弟二人不致朦混,但王爷怎能断定是前辈剑圣于非子的真迹?” 转轮王点点头道:“你未曾事先察看,是你疏忽,但也正是你忠心耿耿之处,不先偷看。这秘笈开头几句:‘天之所以为天者,因其虚也。地之所以为地者,因其实也。大莫大于天,重莫重于地,故动静而不居也。’这种极精深的武学,决非常人能够说出。 再则,最后特别说明须服食天龙胆,才可练成卷中武学,若非剑圣故作玄虚,有谁懂得这个诀窍?” 尤成理一脸错愕,满腹狐疑,又拱手一躬道:“若那秘笈是真品,属下就太不明白……” 转轮王语音转冷,道:“你可是不明白我为何以三味真火攻毁秘笈么?我只是不让它留在世上害人罢了,这二位少年即时派充座前第三对金童玉女……。” 尤成理急向二少轻叱一声:“谢恩!” 转轮王继道:“本王有事回中原巡视、若不是等待这部秘笈,早已起程多时。甘宁、翟群虽已派职,武艺庸俗,不必随行,可由陶总管带往浮沙岛苦练三年,并特各赐前王存下的壮气丸一粒以增功力,三年后再回本岛供职就是了。” 他由袖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向掌心—倒,猛可怔了一怔。 尤成理站在侧面,见恰巧剩下二粒,急道:“他们两人资质禀赋极高,似乎毋须再用灵药辅助。” 转轮王微笑声道:“本王言出法随,这灵药虽只剩二粒,前王又没留下制炼的药方,确实有点可惜,但这乃是他二人的福缘,而且本王需才甚切,仍旧给他二人服用便了。”他将丹药交给侍女分给二少服下,挥—挥手,两幅金幔即向中间缓缓合拢。 尤成理示意二二少再拜起身,一同上了舢板,回转沙滩,这才缓了一口气道:“好孩子,你两人福缘深厚,获得最后二粒壮气丸服用,不但凭空增进半个甲子的功行,而且气力充肺,非常人所及,若再打破生死玄关,三年之后,你两人的功力该已超出银剑书生,甚至于追逼你们的华大叔了,但那陶总管十分暴戾,浮沙岛也非善地,那十几里的小岛,原名为‘万里石塘’,并无人烟,你们万事小心,若被他举报你们不服教导,那时即被打下畜道转回,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甘平群听得心头一懔,急道:“难道犯一点小小过错,也要人畜道轮回?” 尤成理看了他二人一眼,脸上掠过一重忧色,叹道:“你二人随行一个多月?我怎还不知你们除了闹些孩子气之外,并不会出大舛误?但对一件事来说,甲认为不错,也许乙认为是大错,乙认为应该,甲又认为大不应该,凡事总以小心为妙。” “是!”二少同声回答,翟妮宁接着问道:“王爷为什么不让你老人家继续教我们,却……” 一语未毕,尤成理已面色大变,急低声道:“这事决不可谈论,我也不敢稍泄机密。你这种心意,千万不可对别人再说,要紧记越是亲近你的人,越要提防他变节时的破坏。”他顿了一顿,见二少已惊得张大了眼睛,又温和地笑道:“我老人家并非故意吓你们,将来你们自会明白,方才在海上行宫,我真担心你两人会出大乱子哩,到了浮沙岛,那岛上确是步步险机……” “尤老!”这一声叫唤,打断尤成理的话头,举头一看,老眉虽然微皱,仍以欢悦的声调招呼道:“陶老,你来得真巧,我正要去找你。” “可是找我喝酒?”来人急行几步,到达跟前,向二少瞥下一眼。 尤成理笑道:“喝酒的事且慢,王爷命我带这二位新进请你照顾,”他随即转向二少正色道:“这位就是今后要照顾你二人三年的陶总管,陶爷爷,赶快行个大礼。” 甘平群一听尤成理招呼“陶老”,便猜想是陶总管,一双俊目紧盯在对方身上,但见这位总管打扮得象一个渔翁,年纪约在七十开外,手脚筋骨虬露。除了一双老眼灼灼生光之外,目长眉短,鼻孔朝天,耳小颧高,竟是一付阴鸷凶残的长相。听尤成理命他行大礼,心头老大不愿,但又不得不低头下拜,轻唤一声:“陶爷爷!” 陶总管待姐弟二人拜毕,才冷漠地说一声:“罢了。”随又转向尤成理道:“尤老可是你出的主意,要不然,王爷明知我只会剥人皮,剥鱼皮,好端端怎教我收起徒弟来?” 尤成理将谒见转轮王的经过说罢,笑笑道:“你看王爷这样器重他姐弟,怎不交给你老严加督导?” “唔——”陶总管语冷如冰,道:“也好,是不是马上往浮沙岛去?” 姐弟二人见今后三年,要跟随的人竟是恁地冷漠,不觉面面相觑,心头顿时冷了半截。   第九章 浮沙绝岛 一片平沙,几株椰树。 茫茫大海,呼呼风涛。 这座长约二十里,宽仅一二里的剑鞘形沙洲,高度与高潮线相差只有—丈不到,若果遭逢海啸,则全岛都被海浪淹没。 是以,岛上并无人家,也没有兽类。除了几株高耸十几丈上的椰子树外,几乎没有成材的树木。 陶总管率同甘平群,翟妮宁向尤成理告别之后,即登一般三桅大船,指着朝下方开着的小舱口,狞笑道:“今后半个月,你姐弟食宿都在这舱里,绝不准登上舱面一步,若果你们敢乱叫乱闹,我这陶爷爷立即变回铁面龙神的面目,把你两人丢下海去喂鱼。” 翟妮宁对于这位才经见面的陶总管,心头厌恶之极,只因今后三年将受这人传授和节制,不得不装出笑脸,道:“这样一来,我们可不成为坐井观天了?” “天也不让你们观!”陶总管脸色一沉,随又喝一声:“快下去!” 翟妮宁星目一扫,见不但是陶总管面冷如冰,连船上所有的人都木然全无表情,不由得暗抽一口凉气,和甘平群一先一后走下舱梯。 甘平群头顶刚落在舱口下面,“砰”一声响,舱口的板已经盖落。 翟妮宁冷不提防,聚觉眼前一黑,不自主在伸手扑出,那知—脚踏空,骨碌碌—直滚到舱底,擦破她一块头皮,痛得她一声尖叫。 陶总管在在舱面听到,反而桀桀纵声大笑。 甘平群下舱时走在后面,恰巧抓住舱梯,没有摔跌下上,听到翟妮宁尖叫,想要跳下去扶她,却又因舱门加盖之后,舱底一片漆黑,恐怕—脚正好端在她的身上,急高声道:“群姐快打火熠子!” “不准打火,听到了没有?”陶总管暴跳如雷的声浪,震得舵面的空气嗡嗡怎响。 翟妮宁气得大叫道:“不准就不准,没有怎样了不起,宁弟你慢慢下来,决不会摔跌。” 甘平群也几乎也把肚皮气炸,想起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一步一步摸索下去,恰摸着翟妮宁扶在梯沿的手,轻叹一声道:“宁姐,你摔伤了没有?” 翟妮宁急附耳低声道:“你牢记着,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把名字交换呼唤,这黑狱似的船舱,也许还没有传声和偷窥的机关,须特别当心说话和举动才行,我只擦破一点点头皮,不算什么,这舱底铺有草席,你我索性把包袱解开,铺起来睡,气一气那该死的老儿。” 甘平群喜道:“是啊。他存心把我们关在黑狱,料不到反给我们目清耳净,尤爷爷那套‘虚室生白’的绝艺,该在这里苦练了,要不,往那里找这么漆黑的地方,纵使找得到,我们也不会呆上很多时日啊。” 在恶劣的环境中,常可锻炼出英雄豪杰,也可养成盗贼奸雄。紫凤女闻人瑶卿死前的惨状,深深烙印在甘平群脑中,他无时无刻不记住要练成绝艺,好替亡母报仇,也好寻找杀父仇人,理清血债。 在甘平群的意念里,杀母的仇人艺业不会太高,因为闻人瑶卿原已身受重伤,而敌人还能使她伤上加伤,并未敢追进墓道,自己却失去了“浩然天罡录”,无意间却获尤成理传授“弹指飞垢”等三十六般艺和华伦正传授的“钢龠梵音”,报仇不至太难,最难报的还是杀父这仇,听说亡父死得很惨,仇人武艺最高,究竟惨到什么程度,高到什么程度,仍然一无所知。 他起初听说“四至奇人”的艺业最高,到了观音崖才知四至奇人之一的银剑书生还不及华伦正,而华伦正又比不上尤成理,尤成理可能又比不上转轮王,要不,尤成理为何屈居在转轮王之下,由此推论,转轮王的艺业,才是举世无二的。杀父的凶手,艺业如与转轮王相等,则这仇如何报得? 是以,他不敢虚度光阴,一有闲暇,立即静练气功,甚至于走在路上,仍然要默念尤爷爷和华大叔所传的口诀。这时一进黑漆漆的舱底,立即触动灵机,要练起“虚室白生”的功夫来了。 翟妮宁想了一想,觉得既怕别人窃听,不便说话,他想出这主意倒是不错,乃笑说一声道:“好吧,不论练什么,反正互不干扰。” 于是这对伪表姐弟,各占舱梯一侧,打开包袱当作床单,各自练起功来。 每到船上开饭的时候,舱门打开一次,由一名神情冷漠的壮汉将饭食吊下舱底,待甘平群或翟妮宁取出筐里的饭食,然后收回竹筐,盖上舱盖。 一连二十几天静坐下来,甘平群但觉体内气机流畅,说不出的舒爽,但真气一到“会阴穴”,立又觉得有一种无形的阻力,硬生生把要会合的气脉阻挡回头,猛记起正是将要打过任督两脉,突破生死玄关的现象。赶忙运足真气,拼住呼吸,合下眼皮,尽力将气脉下压,莫经过两个时辰,顿觉脑门嗡一声响,气脉竟如黄河溃决,不仅向下猛泻,竞同时向体外扩散,他不知到底做对了没有,惊得轻叫一声:“不妙!”身子也软绵绵,向后倒下。 翟妮宁“虚室生白”已有几分火候,瞥见一条身影倒下,以为他走火入魔,赶忙一伸粉臂,把他抓住, 那知这时,甘平群玄关已通,体内潜力无限,身轻如叶,见她伸手来拉,连忙腰间作势微挺,离地而起,再加上翟妮宁那一带之势一个身子竟投入甘平群怀中,直羞得也粉脸发热,轻啐一口道:“你究竟怎么了?” 甘平群自己也不禁心里发慌,赶忙挣扎起来,苦笑道:“群姐你好大的劲。” 翟妮宁心头卜卜狂跳,轻嗔道:“你好端端地打坐,怎忽然往后倒,我一急之下,不觉用上了劲,但也不致一下就把你拉过来呀。” 甘平群愣愣地摇头道:“这倒也难说,假如你功力精进而自己不知,照样用劲一拉,可不把我拉得倒翻斛斗?” “唔,话有道理,但怎样才能辨别出来呢?” “咦——你怎地脸红?” “呸!死相,脸红你也看到了。”她俏骂出口,忽然欢呼起来道:“难道你真已练成‘虚室生白’了?我只能见你的影子在面前晃动。” 蓦地,舱门上面传来陶总管的阴森笑声道:“谁练成了‘虚室生白’?短短大半个月,能看见影子晃荡,已算你这丫头的本事了。” 甘平群一听陶总管开头一句,便知他起了妒意,急咬翟妮宁的耳边道:“姐姐千万不可乱说。” 翟妮宁点点头,随即扬声道:“你以为我们练不成虚室生白?总会有一天练成给你陶爷爷看。” 陶总管桀桀怪笑道:“若果你二人肯在舱底呆上十年,也许可能练得成功,可惜这时已到了万里石塘,快快收拾准备吧,我索性不开舱门,看你们的虚室生白能见什么东西。” 甘平群运起目力一看,但见这座高约一丈,宽广丈许的小舱中,已是纤毫毕见,自知确已练成了“虚室生白”神功。为了不让陶总管知道底细,故意低头摸索多时,才打好包袱。 果然这舱里装有偷窥的机关,甘平群刚把包袱结好,“格”一声响,舱盖板立即打开,陶总管探头狞笑道:“练成虚室生白的人,打个包袱要这么久的时候啊!” 姐弟相对一笑,上得舱面,但见群峰无数,象石笋般矗立在海面,这般三桅大船,恰在船峰的中间,相距近的石峰,怕不也有一二十里。 翟妮宁诧道:“陶爷爷你说到了万里石塘,浮沙岛又在那里?” 陶总管对她的呼唤“爷爷”毫不领情,仍然冷冰冰道:“浮沙岛当然是沙,谁教你看那些石头岛?快下舱反去罢。” 甘平群练成“虚室生白”的目力,一眼看去,即见黑黝黝的山影下,有一道长长的沙滩,沙滩那边还有一带海水,沙滩上树影婆姿,料它就是浮沙岛,只是隐而不说,默默上了舢板。 舢板上已坐有一位操桨的船夫,还放着一个装满东西的麻袋,那船夫见他两人上了舢板,冷冷地说一声:“坐下。”还没等待二人坐稳,已举桨如飞,舟如箭发。 甘平群微愕道:“陶总管还没上来,怎地就走了?”船夫哼一声道:“要陶总管陪你们坐小船么,你看他老人家走得多么惬意?” 甘平群环扫一眼,已见陶总管走在舢板前面几十丈远,双脚踢得水花飞溅,如雾如烟把他整个身影包没,不禁惊奇地“咦——”了一声。 船夫忽然惊诧道:“你能看见总管了?” 甘平群立时警觉,急道:“那里有陶总管的影子,我只见一团雾气在海面上滚动,不知是有何不是凶险?” 船夫脸色一宽,笑道:“可见你没有练成虚室生白,所以看不穿那层海雾。其实那海雾,正是因总管踏浪如飞,身后的劲风激起的浪花,会有什么险?” 翟妮宁哼一声道:“虚室生白恁般重要么,我偏把它练成给你看看。” 船夫鼻里“嗤”一声轻笑道:“你懂得什么,我包管你一辈子也练不成功。” 翟妮宁巴不得有人和她拌嘴,好藉机刺探,哼道:“难道你就懂了?” 船夫吃她一激,顿时冷笑道:“休以为你不懂,别人也就不懂,任督两脉不通,生死玄关不破,虽也可练成虚室生白的目力,但决不能在黑夜看到五丈开外的事物,更不能看破重雾里面的事物,这个你懂么?” 翟妮宁眉稍一挑,哼一声道:“我总有一天练成给你看。” “一天?”船夫气得几乎要放下双桨,冷笑道:“一辈子也许差不多,但还得长命百岁才行,转轮岛……” “陶全!”雾团里传出陶总管一声暴喝,那船夫蓦地一惊,赶忙把未说的话缩回,瞪了翟妮宁—眼,恨声道:“都是你这臭丫头多事,害我挨了排头。” 翟妮宁好笑道:“我多什么事?只怪你自己多嘴!” 陶全自知说她不过,闭紧嘴唇,飞也似的划动双桨,把舢板一直划上沙滩。 陶总管早已在沙滩上等候,一张死板板冷峻得不象人的脸孔,已令人望而心悸,这时更冷冰冰道:“陶全,你知道错了—没有!” 陶全惊得双膝一软,跪在船板上,震栗地叫一声:“属下知罪。” “何罪?” “失言。” “有何失言?” “几乎泄露元老的奇功绝学。” “你知罪就好,姑念你只是‘几乎’,自己打一百掌嘴巴罢!” 甘平群想不到以“几乎”两字作为罪名,比秦桧的“莫须有”三字还要厉害几分,急躬身一拜,道:“陶爷爷,请恕陶大叔这场重责。” 陶总管目光一移,恰与甘平群目光相对,死板板的脸孔忽然浮现出惊讶之色,旋又摇一摇头,沉脸喝道:“你凭什么要替他讲情?” 甘平群正色道:“陶大叔实在没有泄露什么,只是一个‘几乎’怎好算是犯了过错?” 陶总管凛然道:“一百巴掌就是敬戒他的‘几乎’,因为既有‘几乎’,将来也就会有实事,你再说情,连你也该打。” 甘平群毫无惧色,接口道:“你老这样固执,难道不怕人说你不讲理么?” 陶总管纵声大笑道:“转轮岛有谁讲理?” 翟妮宁见陶全因她被罚,当时也吓呆了,这时忽然轻笑一声道:“你这总管该打多少巴掌?” 陶总管怒道:“谁敢打我?” “王爷和你自己。”翟妮宁一派嘻皮笑脸,尤其搬出王爷,竟令陶总管莫测高深,只好略舒脸皮,冷冷道:“我没犯过失,何致被罚?” 翟妮宁笑笑道:“我如指出你的过失,你会不会自己掌嘴?” 陶总管动了真火,喝道:“你还管不着老夫,但你这般嘴强,若说不出道理来,立刻就在这里处死。” 翟妮宁昂然道:“你真正泄漏了机密。” “什么机密?” “你说转轮岛没人讲理,这一句话犯了泄密和……” 陶总管经她一说,顿觉那句话已将转轮王包括在内,连犯上的罪名都可加得上,怎敢让她再说下去?一声大笑,打断话头,接着“咳咳”两声道:“小妮子刁钻,这番暂时记下不罚。陶全,你把那麻袋送上来。” 一场风波平息,陶全心下自是感激,但他不敢表露在脸上,叩了三个响头,说一声:“谢谢总管大恩。”便捧着那只麻袋,走到陶总管面前。 陶总管又恢复死板板的脸孔,冷森森道:“你这对小鬼上邀王爷恩宠,收为玉女金童,赐于壮气丸增长功力,又指令尤老和老夫为你水陆两门武学的业师……” 二小对陶总管的行为虽然不满,但因传艺是一件重要的事,为了尊师重道,也立时跪下。 “罢了!”陶总管横臂一拦,将姐弟二人托得站直起来,苦笑道:“王爷才真正是你们的师傅,老夫等不过是替王爷传授而已。 实在说起来,教你们这两个淘气鬼,可要把人气死。老夫是水路总管,也抽不出太多时间来教你们。麻袋里装有米、油、盐、和煮饭用的器具,还有老夫苦练成功的‘水艺大全’你二人可自读,自练,自己烧饭。海里面多的是鱼虾,不怕没有菜吃,若果不嫌那些大海蟹曾吃过人肉,啃过人骨,它那甜嫩的肉倒是极好的菜肴。老夫每一个月,来考查你们艺业一次,三年之内不许离岛,练习水功也得超出五里之外,你们做不做得不到?” “做得到!”二少同声回答。 陶总管脸上掠过一丝狞笑,向陶全喝一声:“回去。”目视陶全划动舢板离开海岸,才自行踏波而去。 翟妮宁目送陶总管远去,轻笑一声道:“你猜陶老儿方才想不想把我打死?” “当然想。” “他为什么不?” 甘平群略加思索,道:“他不难把我们二人加那陶全一并弄死,省得日后传出他那丢脸的事,但他不那样做,看来必定大有顾忌。我想,尤爷爷曾说这岛上步步危机,若果是布置有机关埋伏,陶总管该关照一声,否则,万一失陷,他怎好向王爷交代?由此可见决不是陷入的机关埋伏。” 翟妮宁闪动着乌亮的眼珠,笑盈盈道:“不是机关埋伏,又是什么呢?” 甘平群笑道:“你真还要考我?若在以前遇上这种事,我真还不会去想,可是,到了眼前,我敢说不清猜测已,准有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翟妮宁眉毛一剔,笑叱道:“别和自己吹牛,快说!” 甘平群正色道:“小弟只能说是八九不离十,还有一定要姐姐你自己去想。我猜想是:这荒岛并不见有人,既然没有机关埋伏,便可能有传音的设置,远处那些山峰似的石岛,也该有人在上面了望。只要你我稍有逾轨的行动,或说出犯了禁的话,立即有性命的危险。”他说到这里,急提起那只麻袋,走下海潮刚退的沙滩,压低声音道:“照小弟看来,那转轮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翟妮宁点点头道:“你猜的和我想的完全相同,我们在岛上不要乱说话,待学会水功之后,去海里面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侦听的设备放在海潮汹涌的地方。” “也未必不能啊。” “那就连他偷听的人也只能听到哗哗的潮声,分辨不出我们说些什么。” 甘平群点点头道:“这就是我要你替我想的一部分,因为我刚才对此没有想到对策。” 翟妮宁莞尔一笑道:“够了,别灌迷汤了,你可还有事瞒着我?” 甘平群微怔道:“什么事瞒着姐姐?” “刚才你可曾看见总管在雾里的身形?” 第十章 海燕掠波 甘平群料不到她突然问起前事,生怕被转轮王的人偷听了去,急以眼色表示了肯定的答覆,同时又笑起来道:“小弟任督二脉未通,生死玄关未破,若能看穿雾里的人身,岂不是奇事?” 翟妮宁见他以目示意,心头已经雪亮,笑道:“我见你刚才尽盯着陶总管那团海雾,以为你已看到他的身,才顺口问问罢了,若果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够打破生死玄关,只怕是古今第一人了。” 甘平群轻叹道:“小弟可不想当什么古今第一人,这衔头该赠给王爷才对,我们先看看‘水艺大全’上讲些什么。” 姐弟二人将麻袋解开,见里面除了陶总管手着的“水艺大全”是厚厚一册之外,还有半袋米、一竹筒盐几块生姜、一瓶油、几个碗碟、两.柄匕首、一个铁鼎锅,另又有几个竹筒和鱼钩,钓丝。 甘平群颇觉奇怪道:“这位总管设想倒是周到,但要这些鱼钩和钓丝干什么,难道我们除了练艺,还要分出光阴来钓鱼?” 翟妮宁笑道:“你这书呆子没有走过海洋,当然不会懂得,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麻包该是准备在海上遇难时用的东西,一切都已现成,只有这本‘水艺大全’是临时放进去的。” 甘平群从未查问翟妮宁的家世,但觉这位姐姐见闻广博,秀外慧中,尤其不顾解除,乐意助人,更令他有说不出的感佩。 他同意翟妮宁的解脱,顺手翻开那本“水艺大全”,开头几页,是水艺初步,载有浮水,游行,换气,潜水等方法,几十个详加解释的图式,使阅读的人一目了然。后面阐述的是忍气,运气,皮肤呼吸,潜行,水,面飞行,战斗等内功绝艺,一时间也无法参透。 但他十分珍视这部水功的著述,恨不得一口气把它读完,也恨不得一下子把它熟记并且参透。没有多少时候,他已被这部水功著述吸引住全付精神,进入了我俱忘的境地。 “书呆子!”翟妮宁在他耳边一声尖叫,惊得他一挺脊骨,奇迹立即因此发生。 他原是盘膝端坐,全神贯注于书页字行之间,不防这么一挺,竟然全身飘起,冲到前面一丈开外。 翟妮宁大骇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甘平群也大感意外,愣愣地想了一地想,迅即明白过来,压低声音道:“莫非小弟任督二脉已通,是以身内潜力无穷,身轻如叶,微一用力,便冲出老远?” “啊!”翟妮宁低呼道:“我在船舱里扶你的时候,便觉你身子轻得好象没有东西,敢是生死玄关亦已自破,真的成位古今第一人了?” 甘平群挡头苦笑道:“小弟只希望能够循次渐进,免招别人猜忌,好留这身子去为父母报仇,进步太快,反而不美。” 翟妮宁道:“不行,进步越快越好,我们把绝艺迅速学全,然后隐瞒本身功力,要不然,一旦事情起了变化,想学就来不及了。” “对。小弟听从姐姐的话。” 翟妮宁甜甜地绽开笑脸道:“该吃晚饭了,我已钓得两尾鱼,捞到两个大海螺,够我们吃一顿的了。” “好,我来做饭。”甘平群将“水艺大全”递给翟妮宁,拔步要走,想惹起她一阵娇笑道:“书呆子,要等待你去做饭,怕不把人饿死了?” 甘平群一看,原放在身旁的麻包已被拿走,一株椰子树下热气蒸腾,才知翟妮宁已经把饭菜弄好,和她并肩走过去,又见树上挂着两张用披散的椰叶交结成的大网,诧道:“那两张大网,可是姐姐结的!” “不是我结,难道是长现成的?” “可是在上面睡?” “这个你可不笨。”翟妮宁连霎眼皮,笑道:“我看样浮沙岛一堆一堆的白骨,想到那些白骨,敢是有人漂流来这岛上,被什么海怪吃了,才留下来的。所以,我趁天色未黑,先爬往树上,结了两张大网,只要天不下雨,总可以睡得十分舒服。” “唉——”甘平群一声轻叹道:“宁姐照顾得这样周到,真不知该……” “呸!你又酸起来了,我们二人如今共一条命,还能不互相照顾么?” 她十分爽朗,侃侃而谈,甘平群却大感动,不安道:“小弟深受姐姐嘉惠太多,那敢说是互相照顾?” 翟妮宁笑道:“你自下也许帮不了我,将来呢?” 甘平群毅然道:“只要姐姐吩咐下来,小弟自是赴汤蹈火而不辞。” “一派酸文,可见你三句不离本行。我现下就吩咐你跳下海去,捕两尾鱼上来做菜罢。” “这……这个怎么行,水功还没开始学哩。” 翟妮宁噗一声笑道:“那就快吃饭饭,好练水功去。” 这对难姐难弟曾听说这浮沙岛危机四伏,但到了岛上,却并没有发现甚么,若果尤成理总管不是对他二人说谎,那末,所谓危机,便该是荫藏在每一个角落了。是以他二人在这岛上,连心底下的话都不敢说。 翟妮宁虽知道他这年平弟既是身轻如叶,能够透视重雾,纵使玄关未破,至少是任督已通,若能帮自己也打通任督两脉,则今后的艺业那怕不突飞猛进? 但她一想到这平平无奇的沙丘,暗藏隐机,四周高耸的尖峰,眈眈虎视,生怕被人察觉甘平群真正的功力,不到三年便有不测的横祸发生,只好抱定不需外人帮助,自通关脉的决心。 当夜,姐弟二人擒杀两只到沙滩上来下蛋的大海鬼,利用龟板作床板,龟甲作瓦面,已不愁风雨来侵。这亘古所无的怪屋,高悬在椰树顶上,也不怕蛇虫海怪来侵害。 除了食宿,就是练艺修业,在这没有外人干扰的岛上,心如止水,一片空明,艺业自是极易进步,尤其是甘平群更以一日千里之势,精进得十分神速,但他二人一看“水艺大全”载明每月进境的范围,为了避免铁面神神陶总管起疑,尽管进境已超过限度很多,也只能在受考查的时候,表现得恰到好处。 陶总管每月总要来浮沙岛一次,每次更换一个驾舢板的人,并带来食用的物品,考查艺业过后,却带着不很愉快的脸色回去。 起先,姐弟二人艺业未精,水功未熟,不敢离岸太远,半年之后,不说甘平群已能潜行如鱼,掠波如燕,连那功力稍逊的翟妮宁也可绕着岛岸潜行几圈。若以“径一周三”之理来推算距离,她这一口气的潜行,那怕没有五六十里? “行了!”她浮出水面之后,情不自禁地欢呼一声,游近甘平群身侧,笑道:“我还想多泳一会儿,但今夜没有月光,海面上黑茫茫有点怕人,你肯不肯陪我?” 翟妮宁天不怕,地不怕,几个月来,她高兴游到几时,就游到几时,那曾要甘平群陪伴过?这话说得甘平群受庞若惊地愣了一愣,旋而明白她大有深意,急说一声:“上弟理当奉陪。” 二人象一对人鱼静悄悄地游了一程,翟妮宁才轻绽樱唇道:“平弟,你可知道我要你陪我的用意?” 甘平群微怔道:“宁姐你怎又把小弟的称呼改了?” 翟妮宁笑道:“在这深海里面,不怕有人偷听,还不该呼唤原来的名字么?” “应该,应该,宁姐你的意思可是在海面上说话方便些。” “你猜得对了,但我仍想问你,你是不是已经打破生死玄关了?” “这个,我自己也不知道哩。” “平弟!若果陶全所说打破生死玄关的人能够看透重雾的话不假,那未你早就堪破生死玄关了,惭愧的是我,连任督两脉都未能打通,本想请你帮忙,但又有点不敢。” “小弟应该帮这个忙,但不知怎样帮得?” “不!你要帮我打通任督二脉,至少也得花费三昼夜的工夫,休忘记那些岛上有人偷窥,若被他们发觉你有此功力,说不定就会有事情发生。” 甘平群微微一凛,接口道:“是啊,那陶总管每一次都是兴冲冲而来,沉着脸而去,不知是什么原因?” 翟妮宁叹息道:“若果他不是天性凉薄,狂做绝伦,把头一天的事记恨在心里,便是他和尤总管不和,要在你我身上报复,好扫尤总管的脸面。” “莫非他是因为我们练艺既不超前,又不落后,而感到不高兴。” “但愿他仅是这样存心,你我还不要紧。” “姐姐难道还疑他另有好心?” “是的,连转轮王在内,在他们那样艺业通玄的人眼下,不该看不出你身具一甲子以上功力,但他们始终没有说破,只怕是一个极大的阴谋。” 甘平群又是一惊,沉吟道:“这该如何是好?你我虽已练全尤爷爷陶总管的武艺,在功力上只怕还挡不上转轮王一掌。” 翟妮宁摇摇头道:“目前还用不着担心这个,若果他们查问功力的事,就说在山上采果子充饥,也许在无意中吃到神品,总可以搪塞一时,现在且问你,那天在大船快要登岸之前,你忽然向后仰倒,那是怎样一会事?” 甘平群将上船之后在那黑舱里静心练艺时,所感觉到的种种景况与现象详细告知。 翟妮宁忍不住欢呼道:“那就对了,原来你竟是关脉同时打通,所以脑门里起一种轰雷似的声音。” 甘平群也喜道:“姐姐怎么知道?” “曾听我师傅说过。”翟妮宁轻叹一声道:“我要想自通玄关,只怕……” 甘平群不待她话毕,毅然道:“小弟在夜里帮你运功练气,半个月也许就可以。” 翟妮宁略加思索道:“我们不妨试试看,只怕过分累你。” 甘平群喜孜孜道:“记得你我初见面那天,姐姐你说过一句什么话?” 翟妮宁被他问得芳心一跳,讶道:“什么话?” 甘平群笑道:“你不是说高兴帮忙别人?” “呸!”翟妮宁心里感到一种极浓的甜意,却又厥嘴佯嗔道:“我以为什么话哩,那样寻常一句话,也要记上几个月。” “因为那是姐姐你说的啊!” “涎脸啦!我这几个月来,说的话多着哩,你一句一字背出来给我听听看。” 甘平群笑了。 翟妮宁也笑了。 他两人笑的声音很高,惊得近处的鱼儿乱穿、乱蹦。 翟妮宁笑了一阵子,收起笑声,正色道:“你打破生死玄关,艺业已登峰造极,陶总管那种浪里飞的功夫,趁这黑夜没人看见,你施展看行不行。” 甘平群沉吟道:“他那本‘水艺大全’记载的,小弟已暗中练了一遍,只有这‘浪里飞’要站起来走,从来没有试过,但是,我自己练成一种‘海燕掠波’……” “咦——”翟妮宁诧道:“水艺大全上面,没有这个名目。” “是的。这是小弟模仿海燕在波面飞掠的姿式所自创的一种水面轻功,肚皮贴着水面飞掠,姿势十分涌,远处不易看见。” “好吧,你练练看。” 甘平群笑道:“有不好的地方,你要指点啊。”他话声一落,恰见一个波峰涌来,趁机一挺胸肌,双臂向后一划,贴着水面一掠十丈。 “妙!活像一尾大飞鱼!”翟妮宁见他“平弟”竟然自己创出新奇的艺业,忍不住鼓掌欢呼。 甘平群少年心性,被她鼓舞得高兴起来,利用海浪冲击的猛劲,双臂向上一扬,全身又掠高三丈。 蓦地,他眼光所及,看见海面上驶来一只小艇,赶忙收劲落海,掠回翟妮宁身边。 “你练得真好,我正看得起劲,怎地又不练了?” “好奇怪。”甘平群压低嗓子,道:“有一只小舢板向这里驶来。” 翟妮宁微惊道:“你没有看错?” “不!真是一只小舢板,上面只有一个人。” “别是陶总管忽然来考查艺业?” “不会,陶总管原近一次考查,才不过十天,他每次来岛,总要乘那艘三桅大船,有点三保太临下南洋的气概,不会单乘舢板,更不会自己兼任船夫。” 翟妮宁回头看看浮沙岛的岛影,笑笑道:“我们还没超出五里的水界,谁来也不怕他。” 姐弟二人在海面玩水,嬉戏,冷眼觑定那小艇的方向。在甘平群那锐利的目力之下,但见船上人打浆如飞,却不引起极响的水声,操舟人的技艺分明高人一等,他还在打着答话的草稿,小艇已相阻不足十丈。 “谁在这里?”艇上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惊恐的喝声,甘平群已看清操舟人的长相,急道:“是我们两个,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好了!”艇上人急促地轻叫道:“快上艇来逃命。” 翟妮宁也已看清那人正是因“几乎”二字,几乎被陶总管罚打一百巴掌的陶全,见他惊惊慌慌而来,不禁大诧道:“陶大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全着急道:“时间急迫,上船来再说。” 翟妮宁恐怕误中奸谋,转向甘平群:“宁弟,你意思是如何?” 甘平群毅然说一声:“上船!”一按船舷,首先拔身上去,翟妮宁见她“宁弟”已经上船,自己也就纵身而上。 陶全待他二人坐稳,单浆一拔,折过船头,离岛疾驶。 翟妮宁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陶全压低嗓子道:“陶某感激姑娘缓颊之德,冒生命的危险来救二位奔,请莫多疑。” 翟妮宁着急道:“你也得说个道理出来呀!” 陶全挥桨如飞,反问道:“甘小哥不必瞒我,你们交给王爷的那卷秘笈可是假的?” 甘平群闻言一震,旋即想到纵是说了实话,也不愁他捣鬼,点点头道:“果然是假的,陶大哥如何知道?” 陶全已料到秘笈定是假的,反而坦然笑道:“我也是方才听别人说起,转轮王一回到岛上,立即怒斥尤总管无能,并下令陶全擒你二位回去惩治,幸是天气已黑,陶总管说你二位水功已经不弱,若被惊觉,乘夜逃往别处藏匿起来,便不好寻找,这才暂时按下未动,准备在五鼓以前突袭擒人,我一知这消息,连忙驾这巡逻小艇赶来,待到五鼓天明,我们已逃出百里开外,他们想追也来不及了。” 翟妮宁诧道:“转轮王当时不发觉是假的,怎等到今天才忽然说是假的?” 陶全轻叹道:“这事该是二位运气不好,转轮王往中原走了一趟,不知听谁说起真秘笈是用羊皮写的,上面的字体是蝇头小楷,那人还能背诵出开头几句,你们交给转轮王的假秘笈,是以寻常的纸写的,字体是篆隶楷行草都有,他当着大伙人面前发觉自己受骗,回来后那能不大为震怒。” 翟妮宁失笑道:“他自己认为是真的,怪谁?” 陶全感慨地叹道:“转轮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大骂尤总管引进非人,立即撤去他总管一职,说不定还要关进牢里。” 甘平群叫一声:“不好!我们害了好人,得赶回去救他。” 陶全正色道:“小哥你不可冒失,转轮岛凶险的程度,胜过虎穴龙潭,距浮沙岛还有半日水程,几位总管都已艺臻化境,休说是你,就我这一等管事来说,也难……” 翟妮宁嗤一声轻笑道:“你也别丢脸了,我这位兄弟早就打破生死玄,你还吹什么一等管事哩。” 陶全惊得睁大眼睛,正色道:“姑娘你这话是真,是假?” “谁要骗你?”翟妮宁轻拍甘平群肩头:“平弟,你来一式海燕掠波给他开开眼界。” 她把甘平群当作自己的密友,恨不得要他亮出全付本事,自己也好沾几分光彩,然而她这一掌拍在甘平群的皮肉上,立教他想起没有穿着外衣,遗落重要的物件,叫一声:“不好,小弟得回浮沙岛一趟。” 翟妮宁嗔道:“你可是疯了,这时已驶出一二十里水程,你还回去干吗?” “衣服,水艺大全和亡父传下来的玉盒都在岛上,怎能不要?尤其那玉盒中有疗伤圣药,一落转轮王手中,便不难查出我的来历,更是非拿回来不可。” “也好,顺便把我衣服也带来。” 陶全急道:“小哥牢记这船头所指的方向,若追不上我们就快夺船往漳州相会。” “好!”甘平群一个“海燕掠波”已冲出船舷十几丈远。 “好快!”陶全一眨眼即不见甘平群的身影,不由得无限惊讶地赞道:“甘小哥成为小侠了,他这美妙的身法由那里学来的?” 翟妮宁笑道:“他自己杜撰这一式‘海燕掠波’。” “怪啊,武艺也能杜撰?啧啧!真像一只大海燕。” “为什么不能杜撰?他任督二脉和生死玄关同时打通,你们就是看不出来。” “唉!还是看不出来好,若叫陶武书知道,你们早没命了。” “为什么?” “你们隐藏功力,料定必是奸细。”  第十一章 网获人鱼 甘平群施展出“海燕掠波”身法,一阵疾掠,比小艇还快上几分,不消多少时候已登上浮沙岸。他但掠得过急,心情也焦急,以致走完这一二十里水程,也觉得有点心浮气动。 他放缓脚步,趁机缓气,徐徐走往栖身之所,将玉盒系在腰间,将自己的和翟妮宁的衣服分别包成两个包袱,交叉背在背后。 他—眼瞥见助他练成水功的“水艺大全”仍夹在椰叶的叶根上,一种略带愧疚的心情随即涌起。 在他自己的幻觉里好像看见那慈祥的尤总管被囚在一座十分污秽的狱中向他求救。 若不是自己帮助翟妮宁圆谎,承认秘笈在自己身上,怎会有造秘笈蒙骗这位老人的事,致使他受转轮王的惩罚? 但他转而一想,当时若不承认秘笈落在自己身上,这位老人难道会轻易饶过翟妮宁么? 他一想到翟妮宁,便觉得这位教过他“雷音八式”和“星云步”,共生死患难大半年的“翟姐姐”,对自己恩深如海,若不是她造出一本假秘笈,他那会有此奇遇,在短短半年里面,学会两位罕世奇人的艺业,还加上华伦正的“钢龠梵音”? 至于打通任督二脉,堪破生死玄关,虽是他净心运功,勤于练气的结果,但若没有“天龙胆”和“壮气丸”给他助力,又有这些武学指示途径,他知道由那里“通”起、由那里“破”起? 他能有今日的成就,首先要感激他的“亲娘”紫凤女和功劳最大的翟妮宁,其次是要感激指点他练艺的尤总管和华管事。 不,他应该感激曾经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位对他恶狼狈的陶总管在内,若果没有陶总管这本“水艺大全”他又怎能练成罕世的水功,逃出这个荒岛? 他离开小艇的时候,曾经要带走“水艺大全”,但这时候又深觉洁身自爱要紧,随将“水艺大全”放在自己寝息的龟板上,然后轻轻飘下椰树,走往海岸,调匀真气,微微一笑道:“该是我甘平群练那‘浪里飞’的时候了。” 他在浮沙岛大半年,把“水艺大全”记载的三十六艺学了三十五种,只有“浪里飞”要站在水面上行走,恐怕被陶总管发觉艺业进步太快,所以不敢偷练,这时行将离去,若不藉这航行需要个把月的水程练习“浪里飞”,将来那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那知他话声方落,身后忽然咯咯两声怪笑,并听到一个熟悉而阴森的声音道:“只怕是你该死的时候了。” 甘平群一听那声音,立即辩知是铁面龙神陶总管来了,他只消向海里一纵身子,对方定难在沉沉黑夜,茫茫大海里找到他,然而,在这刹那间,他忽想到这位总管来得正是时候,一拧身躯,转过正面,深深一揖道:“陶爷爷大好兴致,可是来考查小子艺业?” 铁面龙神“嘿”一声干笑道:“你这小鬼居然还打算蒙混本总管,背起一身包袱要往那里去?” 甘平群不善打逛话,既已被对方看破,也毋须打诳,从容一揖道:“小子艺业已成,正要离岛他去,蒙你老栽培数月,至深感激,‘水艺大全’放在龟板上,并不敢携走,请你转告尤爷爷一声,甘平群他日有机会,定当报答。” 铁面龙神微怔道:“你小子就是甘平群?” “是!”甘平群恭应一声。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跟我走罢!” 甘平群愕然道:“跟你老去那里?” “去见王爷!” 甘平群练就“虚室生白”的神眼,在黑夜坦克仍可看见铁面龙神诡异的神情,心想休上对方的大当,又拱手一揖道:“烦请你老上复王爷,甘平群身负奇仇,急需回中州查访仇踪,将来行再报效。” 铁面龙神阴森森道:“你真的不去?” “小子已说过将来报效。” “好胆量,谁来教你逃走的?” 甘平群一怔,心想这不能说真话,从容道:“是小子自己要走,并不曾有人来过。” “嘿!”铁面龙神奸笑道:“你这小奸细果有一套扯谎的本事,还有那女奸细在那里?” 甘平群自己被看成奸细,倒不愿辩白,但对方将翟妮宁称为“女奸细”,却令他大为不悦佯作不解道:“谁是女奸细?” 铁面龙神冷笑道:“就是翟妮宁!” “她呀?”甘平群知道难以善罢,索性气他一气,笑道:“翟表姐一路水程,能远游百里开外,此刻敢已登上彼岸了。” 铁面龙神脸色一沉,冷冷道:“好,你可再逃不了,难道还要本总管动手?” 甘平群正色道:“小子回去报仇,难道也犯王爷禁例?” 铁面龙神想是恐怕又像前番一样,被甘平群抓住话柄,也不再说捕人的理由,断喝一声:“过来!”立即伸手抓出。 甘平群见他来势如电,吃了一惊,赶忙闪过一旁,大声道:“小子犯有何罪?” “死罪!”铁面龙神掌随声到,仍然打算把人擒下。 甘平群除了和翟妮宁印证武学之外,从未遇上高手对招,骤然遇上铁面龙神这样一个曾经著书传艺,当过他半个月师父的人,确实有点惊慌,一步横跨丈余,叫道:“何事犯死罪,请说!” 铁面龙神一连两抓落空,老脸已死得变色,厉声道:“到了转轮殿,自然有人对你说。” 话声中,又一连几抓,把甘平群逼出十丈开外,面目俱寒道:“你这小奸细敢不服命令,胆子倒是不小,本总管不抓你回去,就立刻辞掉这总管不干。” 甘平群长笑一声道:“既是如此,小子暂不奉陪了。” 他看在铁面龙神曾经授艺的情份上,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愿交手,话声未落,身影一飘,已落往一个露出水面的圆石上。 “哗啦”一声水响,那圆石竟然往下一沉。 甘平群不防在海底生根的石头居然会动,而且动得恁地迅速,一惊之下,立被翻落水中。 然而,更使他吃惊的是,在他甫沾水面的瞬间,猛觉自己的脚胫被一只钢箍似的手扣紧,并且要把他倒吊起来。 “不好!”他这时已意会到那圆石是个人头,也许还是铁面龙神带来的船夫,怪不得铁面龙神竟自破惯例,独自一人现形,原来另有人藏在水里。 甘平群心头一急,不待那人再扣他另一只脚,随即一掌向后挥去。 一股极其沉猛的劲道应掌而出,顿见良头汹涌,海水中分。 那人不料到一位十六七岁,才学了几个月武艺的少年,身具这等厚的功力,骤见巨浪冲来,赶忙向海底一沉,避开浪头。 甘平群一掌解,双臂一划,一式“海燕掠波”掠出十丈开外,提气站直身子,朗声道:“陶总管,今日之赐,不敢或忘,小子不愿交手,请莫再来逼我。” 他把话说完,立即施展“浪里飞”的身法,缓缓蹈蹈而行。 铁面龙神先被他那式“海燕掠波”的怪异身法惊得呆了,待见他站直身子在海面上缓行,猛觉他正在开始练“浪里飞”的轻功,想起自己每月来考查一次,竟未发觉他艺业精进的正确程度,不禁又惊又怒,冷笑一声,追下海面。 甘平群才开始练习“浪里飞”,自是不能纯熟,才走得三五十丈,已闻身后水声微响,回头一看,见是铁面龙神踏波追来,身后身侧水雾翻腾,身前仍然看得十分清晰。心里不禁暗自好笑道:“全用‘浪里飞’我当然比不上你,若用起‘海燕掠波’,我包定你赶不上。” 他虽知“浪里飞”不如铁面龙神精纯,迅疾,但还有“海燕掠波”可恃:不愿放弃这上好练艺机会,略提真气,速度又加快几分。 铁面龙神已迫近二十来丈,忽见甘平群脚下一紧,身后已有水雾升起,自己的速度反而显得缓了下来,急吸一口真气,猛向前冲,冷笑道:“任你这奸细逃往海角,也要把你打成肉酱。” 甘平群由对方冲波的声音,发觉他速度加猛,急往侧方一掠,然后站起身躯笑道:“请你老在前以身作则,小子随后学步。” 他已知铁面龙神决不轻易把他放过,也不愿再称对方为“爷爷”,但他想学对方那种精纯的步法,却是实心实意的实在话。 铁面龙神一口气未完,已将距离缩短十丈,心头正在冷笑,那知对方一使出怪异身法,距离立即拉长,方向也错了工几丈,以为甘平群故意讥诮,气得七窍生烟,一声狞笑,随即走开半条弧线,双掌同时劈出。 两股不同方向的气劲冲得海水壁立,丈许高的浪头,由四面八方向甘平群站立的海面涌到。 甘平群一提真气,身轻如叶,任由那汹涌的海浪拥起老高,飘飘然好比一只海鸥浮在波上。笑道:“你方才这一招可是叫做‘龙卷风涛’?” 铁面龙神厉喝一声:“葬身鱼腹!”随即一撤掌力。 “哗啦!”一声水响,那四面涌来,堆得高高的浪峰忽然倒下,反而形成一个极深的波谷。 甘平群也随着那波谷向下沉猛。 铁面龙神哈哈大笑道:“到底还是逃不出老夫之手。” 他在得意的笑中,手不停挥,脚不停蹈,巨浪,碎浪,波峰,波谷,齐向甘平群沉身之处涌来。 然而,甘平群又在远离十丈的海面冒起身子笑道:“你老这一招‘骇浪天舟’,小子已经领悟,但乞多多指点‘浪里飞’的步法。” 铁面龙神敢于自夸水功第一,并且著书立说,岂是徒负虚名?无奈转轮王不准属下把武学藏私,他一身艺业全载在“水艺大全”里面,三十六艺被甘平群学个齐全,还要弄出一个他不懂的“海燕掠波”而成就三十七艺,他一眼看出甘平群突破“骇流吞舟”的身法,情知除却以功力取胜之外,已无精妙的艺业制服得这位少年,怪睛一转,奸计随生,呵呵笑道:“小子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坏,停步下来,本总管一发成全你就是。” 甘平群和翟妮宁相处半载,不但武艺一日千里,对江湖人物的居心,也已非当日吴下阿蒙,接口笑道:“你老既不肯现身说法,只好请随后指点了。” 铁面龙神见他不肯上当,杀机暴长,利用波峰推起身躯,弹高三丈,厉喝一声,漫空掌影顿时罩落。 甘平群一声朗笑,身子一沉,潜出几十丈外,重浮海面,回头看去,见那铁面龙神还在原处踏波寻找,暗自好笑道:“今夜饶你一着,先练成‘浪里飞’再说。” 他看得见铁面龙神的举动,铁面龙神却看不见他的身形,自知眼力胜过对方一筹,心头暗悦,依据陶全告知的星位,使出“浪里飞”轻功,笔直行去。 他练的“浪里飞”,由生疏而纯熟,由迟缓而疾速,喜极忘了疲劳,不觉已是翌日凌晨时分。 朝曦甫上,海雾犹浓。 甘平群虽然练成神眼,但在浓才里面也不过能看出十里光景,遥见十里外黑影幢幢,到底是山峰是陆影还是船只。 这时,星光已敛,他不能再依赖星光来指引方向,暗估自己走的是直线,继续走下去当不该有错,仍以“浪里飞”的轻功向那黑影奔去。 十里、九里、八里…… 距离迅速缩短,他一进入十里的距离,即看出那些黑影尽是艟艨大船,只因外形和大渔船没甚分别,认为是港里渔船出海捕鱼,也不以为意,再则他要追赶陶全的巡逻小艇,也非走这方向不可,若果绕道而行,在这漫无边际的大海中,那怕不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是以,他不顾安危,疾向前走,那些船船也趁着风势向他驶来。二者都十分疾速,不消多少时候已相距不足三里,甘平群向船首那对鱼眼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他这时看到的是,每一对鱼眼珠都比较眼脸略大,当中那黑色眼珠,也略蹦端,这一类型的渔船,正是转轮岛专有,在这带海面上,居然出现转轮岛的大队船只,其用意可不是十分明显?  “哼!我不信你们第一人的水功,都居天下第一。”诚然,若果每一人的水功都和铁面龙神一样,甘平群自是逃不出这次的转捕,但他想到由得转轮岛人才济济,也不见得个个水功精通,心想只要往海底一钻,一个三五十里的潜行,便不难逃出船阵之外。是以心胆一壮,只怕迷失方向,找不到翟妮宁和陶全,打算再走近前一些,然后再施展海底潜行的技艺。 他目注船阵,脚随波走,估计已不满一里水程,猛的沉下身子,斜向水底潜去。 那知潜行还没有半里之遥,忽在波光粼粼中瞥见一张大网急向身前拦到。 那张大网的网也,每个都有小腿大小,长不见边,深不见底,当中向外弯成一个弧形,海水受网索拖动,化成无数雪白的浪线。 “啊,风姑网!”他由“水艺大全”里面,获知大网是以两船快速渔船拖曳,因为鱼鳍惯向后扇,身向前冲,只要被网兜着,便夹在网孔里面,连那由反方向冲进网孔的鱼也同样被挂在网上,确是厉害无比。所以,他一见巨网兜来,先是一惊,赶紧拨出匕首,准备割网。 巨网来得十分迅速,转眼间已兜近他身前二尺。 “我又不是鱼!”他心里暗自好笑,左手握着一根网绳,右手托着匕首猛向网上上切去。 他这柄匕首原是铁面龙神给他练水功时防身之用,确是锋利无比,平时他用来搏鲨破蚌,总是一刺即入。 然而,这一次就奇怪。——那匕首的锋口向网绳一切,不但没有切断网绳,反被那网绳弹起。——这从来没有的怪事,使他立刻明白那网绳定是什么蛟筋龙皮,不畏寻常兵刃,急放弃割网的努力,顺着网面向下疾潜。 蓦地,他觉得背在背上的包袱起了一种往上拖的力量,急反手一捞,恰捞到一根粗绳。 “钓?”那可不就是“钓!”他不但捞住粗绳,也模着结在绳下,钩在包袱上的钓钩。 他知道对方既有割不破的网绳,当然也有斩不断的钓丝,要想脱险,除了割断背系包袱的绳索之外,没有第二个方法可想,但他才把包钓解落,目光所及,却见无数钓丝由四面八方涌来。 每一根下系的钓丝,都有横索相连,大钩小钩在水里闪闪生光,不可胜计。 “完了,这是子母钓!”他一见对方竟以捕捉大鱼专用的“子母钓”来对付自己,心里不觉冒起一股怒气与寒意。 原来这种“子母钓”又有人叫做“公孙钓”,每一组钓钩是一母九子——一枚大钩连结九枚小钩——母钩与母钩之间,也有横索贯连,只要碰上任何一枚,则其余九枚同向中心聚拢钩搭。 此后,一组接一组的利钩,全向钩中鱼类的这一组钓钩挤迫过来,纵是极其凶猛的鲨鱼也无法冲破。甘平群懂得“子母钓”的厉害,也知道如何解说,但对方既以“子母钓”捕人,怎让他有解脱的时间?  顷刻间,子母钓已把周围几尺的水域,包围得连小虾都钻不出去,子母钓外面,紧紧包着切割不断的大网。 他见这情形,知道逃不出去了,只好鼓足气劲,压迫钩尖转过方向,免被钩破皮肉,任由船上人缓缓起网。 “捕获一条人鱼!” 船上瞥见钩,网出水,里面困着有人,不禁齐声狂呼,把他连人带网向船上一掷。 甘平群眼帘微启,由网、钩的孔隙往外看去,但见一位身着银色长袍的蒙面人,端坐在靠近后艄那枝大桅下的太师椅上,两旁分坐着一位红袍老者,暗忖:这银袍客决不是转轮王,看来他在岛上的地位比总管还高,究竟是什么人物? 银袍人见一堆大网裹着一个身子,放在他的面前,立由面幕眼孔中射出两道冷峻的目光,略一凝视,即徐徐道:“网里的人是谁?” 甘平群恨他以最歹毒的子母钓钩人,也就给他一个不瞅不睬。 “网里的人是谁?”银袍人又追问一句。 甘平群索性闭上眼睛不答。 银袍人顿一顿脚,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甘平群暗自怒道:“作威作福怎的,还不是和铁面龙神是一丘之貉?” 银袍人见三问不答,轻噫一声道:“这人莫非已晕死过去,狄兄上去察看一番。” “从命!”左首那老者站起身躯,走近网前,注视有顷,忽然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在老夫面前装死,看老夫不立刻使你变成废人,死活都难。” 甘平群心头一惊,急暗运真气扩往周身穴道,仍给他一个不瞅不睬。 姓狄的老者勃然大怒,厉喝一声:“你要找死,可怪不得老夫!”高举右掌,即将劈下。 银袍人轻喝一声:“狄兄且慢!” 第十二章 命轻语重 狄老者闻声垂手,又说一声:“从命!” 甘平群暗自好笑道:“唱的好双簧,只怕转轮王也不容你们这样做。” 他自知转轮王若不大为震怒,决不致倾出全部水上高手分头兜捕,若果在兜捕的时候当场击毙,转轮王自无话说,这时既捕到船上,若把他杀死,这伙人怎能向转轮王交代! 果然那银袍人阻止狄老者行凶之后,接着又道:“这人是王爷下旨缉捕的人,我等不便把他弄伤弄死,可不知他是不是正身,得要查明仔细,休被他蒙混过去,又陷尤成理覆辙。” “是!”狄老者恭庆一声道:“待属下把他血脉倒转,看他开不开口?” 右首那红袍老者答道:“狄老你这一手大伤元气,只怕还是不大妥当。” 狄老者道:“依你便该如何?” “兄弟认为可用分筋错骨的手法。” “丁老你这就错了。”狄老者笑道:“这人全身在钓和网包裹之下,分筋错骨的手法由什么地方用起?” “爷爷,我有办法。”随着这声欢呼,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已由后舱跑了出来。 银袍人回头薄斥道:“菊儿休来胡闹,爷爷在这里办理正事。” 那姑娘“噗”一声笑道:“菊儿几时胡闹过了?你看狄爷爷、丁爷爷,连你也算上,都没有办法,你又不要,真的,绝不骗爷爷,菊儿真有办法使这人开口说话。” 银袍人听菊人当着一伙人面前劈劈吃吃说了一顿,不但没有怒意,反而纵声大笑,震得这般大桅大船轰轰作响,船板跳动。 甘平群躺在船板上被气浪震得心头微颤,暗惊道:“这人好厚的功力,敢要胜过铁面龙神甚多。” 银袍人笑声一停,回顾左右二老道:“二兄你看这菊儿可是越来越横了。” 丁老者拂髯微笑道:“说不定年轻人更有办法,总巡察何不让她说说看。” “啊!他是总巡察。”甘平群心里暗叫一声,不自禁地又睁开一条眼缝向银袍总巡察看去。 银袍总巡察面上仍然蒙着,看不见面孔。他肩后这时站着一位穿着葱绿色衣裙的绝色姑娘,眼浓溶溶地射向这边的钩网。 只见她那艳丽的脸上展出两个小梨涡,轻轻一笑,启绽樱唇,道:“菊儿的办法,是先把那人放出来。” 狄老者哑然失笑道:“狄爷爷以为你有多大的办法,那知一开口就是此路不通。” 菊儿艳脸微红,厥嘴道:“为什么行不通?” “这人是王爷缉捕的要犯,他水艺极精,万一被他跳回海里拿什么向王爷交代?” “难道要把这一大困钩绳蛟网,教十几人抬到王爷座前?” 狄老者被菊儿反问得一愣,哑笑道:“自然是把他捆绑妥当送去。” 菊儿失笑道:“那可不就行了,在这里也要以捆呀,先捆双脚,后捆双手,那时网已放开,狄爷爷要使他血脉倒转也行,丁爷爷要用分筋错骨也行,若果你二位爷爷都不愿动手,菊儿还有一个绝好的方法。” 她故意卖关子不说下去,狄老者微笑道:“说来也有几分道理,还有什么好办法?” “唔。菊儿这方法妙得很哩。” 狄老者以为她要说下去,正转头望她,那知她说了一句,便自停嘴,直急得跺起脚来,叫道:“你这刁妮子怎么了,拿我狄爷爷耍宝!” 菊儿忍不住吃吃一阵娇笑。 船上那些穿蓝袍的管事,穿黑衣的船夫,也笑了。 被重逾千斤的网绳和钓索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甘平群,虽不知菊儿姑娘要以什么方法来分布他,但看到狄老者那付着急又带几分尴尬的神情,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菊儿的好办法就是要那人发笑。” 丁老者一愣,道:“小妮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笑起来,便不由他不说。” “方才他可不是笑了,你教你说去罢。” “不。”菊儿摇摇头道:“他这时当然不说,改用绳索把他捆起来,他若是不肯说话,就教他哭笑不得,那时他就非说不可了。” 狄老者说道:“好,就依你这妮子,看你耍什么把戏。”他斜看银袍总巡察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立即吩咐道:“李管事,你把绳索拿来,依照菊儿姑娘的话办理。” “遵命!”一位身着蓝袍,五旬上下年纪的健硕老人悉应一声,随即招呼几人一齐动手。 甘平群被以生蛟筋将双手反绑向后,双脚也绑得只能分开尺许。 李管事将他绑好之后,也就揭去压在他头脸上的钓网,顺手一拍他的肩头,喝道:“小子,你可轻松啦,还不起来谢谢菊儿姑娘。” 甘平群重重地哼了一声,跃起身央躯,昂然站着。 菊儿却在甘平群站起来的时候,瞥他一眼,星眸大亮,倏然如一股轻烟溜回后舱。 狄老者叫道:“你这妮子又来作怪,还不回来问话。” 由后舱传出菊儿的声音道:“问话是你爷爷的事,菊儿不管,那人要是不说就拿刷子刷他筋骨和脚心,包管他会说话。” 狄老者大笑道:“好,好!亏这刁丫头想出了这刁办法。小子,我看你从实招认了罢,省得呵瘁起来,不大好受哩。” 甘平群剑眉一剔,昂然道:“你要小可招认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甘平群。” 他说出这三个字,俊目也向上座扫了一下,发现银袍总巡察的面幕轻轻向外—扬,上躯也微微向前一倾。 狄老者怔了一怔,又沉声轻喝道:“你不是甘宁?” 甘平群朗笑道:“甘宁就是甘平群,甘平群也就是甘宁。” 狄老者脸色一沉,一对凌厉的目光直瞪在甘平群脸上,轻轻点头道:“确有几分臭硬的脾气,象那……臭尿缸里出来的。” 甘平群怒道:“尊驾说话庄重些。” 狄老者冷笑道:“王爷正要把你打下畜生道,你胆敢强项,老爷子就先收拾你。” 甘平群心头微震,抗声道:“我犯了那一条?” 狄老者喝道:“是我问你!还有那女的在那里?” 甘平群听了对方这话,知道翟妮宁投有被这队船阵截上,略感安心,淡淡一笑道:“海阔纵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知道她在那里?” “你敢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用不着什么敢不敢,我若随意骗你一个方向去兜捕,你能抽得着么?” “嘿嘿,好一个利嘴的小奸细,李管事给他掌嘴。” “你敢!”甘平群一声暴喝,惊得刚要走到身前的李管事后撤一步。 丁老者急摇手制止李管事上前,从容道:“狄老请别性急,慢慢问他就是,把他急得跳回海去,又要大费手脚。” 甘平群暗道:“我为什么要急着跳海?正要和你们拖延时间,好让翟姐姐更远,更完全的地方。” 却听闰菊儿在舱里叫道:“狄爷爷,方才菊儿说什么来着?他不肯说出那女子的去向,就拿刷子来刷呀,为什么开口就喊打哩?” 狄老者在自己脑瓜子上拍了一掌,苦笑道:“真是老糊涂,快准备刷子。” 甘平群昂然道:“你最好准备刀子。” “不!”狄老者原是面寒如铁,经他一说,竟然拈髯微笑道:“本座就是准备刷子,你小子若想往海里跳,就一帆风顺送你一掌。” 甘平群冷哼一声,暗运奇功,将肌络颠倒,心忖:“由得你们刷,也不会刷到我的痒处。” 这时,默不作声的银袍巡察目光中忽现惊奇之色,徐徐道:“狄兄不必费事了,这小伙子连尤成理的‘倒经换脉’法都已学会,休说用刷子来刷,纵是用刀子来割,他也不会不在乎。” 甘平群见对方只见他运功,便可指出名目和功用,也学十分惊讶,但他更觉得奇怪的是,银袍总巡察不过是转轮王手下一员大将,就具有这等眼力,转轮王当时为什么就看不出自己身具一甲子的功力? 他猛想到也许转轮王早就看出有异,却为了某一种原因,表面上是送他往浮沙岛学艺,实际上则是将他与人隔绝软禁起来,以待查明真象,不料尤成理早就传了他三十六种绝艺,以致他能够自动打破生死玄关,陶总管不明方子的意思,反而假戏真做,传授水艺大全,促成这次脱逃的机会。若果这个推论成立,那转轮王岂不是阴险绝伦?若果这推论不成立,那转轮王为何恨他人骨,要把他打进畜生道? 他还在思索这里面的道理,银袍总巡察已用极温和的声音问道:“甘平群,和你一起在浮沙岛那少女的去向,你真的不知道?” 甘平群摇摇头道:“确实不知道。” 银袍总巡察稍停,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翟群。” “那里人?” “不知道。” “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不知道,因为我们原是萍水相逢。” “浩然天罡录是不是由她带走了?” 甘平群闻言心中震了一震,他立刻想到翟妮宁曾进过古墓,拿走猴皮面具,热心教他练雷音八式,带他往观音崖寻找毒手观音,又先抢上观音崖,待被尤总管巡获,又指说“浩然天罡录”在自己身上,这一些举动,若无纯正的动机,则翟妮宁确是第一个夺得秘笈的可疑人物。 然而,他忽又想起一事,于是摇摇头答道:“尤总管擒获她时,也曾搜过她身上,并没发现有浩然天罡录。” “她为什么说在你身上?”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应付一时吧。” “好,本座相信你这是真话,你知道她的师傅是谁?” “唔!”甘平群没吟一下,仍然摇头道:“也不知道。” 银袍总巡察略带冷峻道:“休在本座面前说假话。” “一点也不假。她教小可练过雷音掌……” “啊!无化的弟子。” “不!”甘平群从容道:“又有人说她不是,她自己也不曾承认。” “奇了,雷音掌是无化道婆的绝学,她若不是嫡传弟子,怎会雷音掌法?” 甘平群笑道:“她只传了我雷音前八式,后七式一直就没有教过,也许她自己也只懂得八式。” “难道是偷学得来的?”银袍总巡察沉吟半晌,续道:“她还传过你什么武学?” “星云步。” “噫!这是罗瞰老儿的绝学,怎和雷音掌混在一起?”银袍总巡察也觉得奇怪起来,又道:“她还教过你别的没有?” “没有了。” “真的没有?” “我不惯说假。” 银袍总巡察想了一想,回顾左右二老道:“此子所说,虽然还有小部分可疑,但在这里不便追问,留待见过王爷后再说,二兄有何高见?” 丁老者起身恭应道:“属下认为先把他收押起来,一面飞报王爷,一面追问中州沿海一带,看能否把那女奸细擒回来。” “丁兄说得有理,狄兄有何高见?” “属下认为要查问此子,知不知他自己的身世。” “这个?……唔,事关王爷,我等不便。” “那么,属下同意收押。” 甘平群听到银袍总巡察最后那句话,心下疑团大起,但还没待他动念,李管事已走了过来,喝一声,道:“小子,走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可虽打算逃跑。” 他忍不住怒瞪李管事一眼,叱道:“走往那里?” “舱底!你这钦犯难道想住舱面?” 甘平群被一管事呼叱,可真气极,但在这时候只好强自按下一肚皮闷气,飘身下舱。 “砰!”一声,舱盖关闭,底舱顿时一暗。 “管他哩!”他已练成虚室生白的神眼,舱盖关和不关,对他都没有多大影响。可恶的还是双臂受缚,仰躺不成,伏着也不行,双脚被绑,站着不是,盘膝也不能。 他想了一下,轻跳上舱梯,坐在梯级上倒也觉得没有什么不便,然后定一定神,便要将所有的疑点联想一遍,却听到一个蚊虫的声音道:“娘,你说那小家伙见了王爷,会不会就死?” “能够死倒是好事,下了畜生道,那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当真要人去向畜生投胎?” “女孩子家,尽问这些干吗?” “你说呀,人怎能转投畜生胎?” “你这死丫头越大越惹人厌,好吧,就告诉你,可不准告诉别人。” “当然,当然。” “他们用麻药把人麻醉之后,剥掉人皮,同时也杀了一个畜生,把畜牲的皮套上人身,缝合刀口,经过一两个月,畜皮和人身长在一起,可不就变了样?” “啊!好怕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哩,敢是一种现世报。” “听说不孝顺父母的人,才遭受现世报,难道那些变畜的人都不孝顺?” “我不知道,休噜嗦!” 甘平群一弟凝下神来,半里内的落弃声音,也可听得清楚,何况在同一艘船上,才只相隔几丈? 他听得开头说话的人正是菊儿姑娘,便已留意起来,但他竟是越听越惊,最后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就在他用手勾住梯级,勉强支持,即将仆倒的时候,又听到那少女的轻笑道:“好吧,我就不问这个,娘可知道有一种缩骨法是怎样练成的?” “你这丫头只谁说过有这种缩骨法?” “爷爷不是说,有个什么总管会这门武学?” 甘平群暗自好笑道:“我就会,用不着什么总管。”忽然,他觉得菊儿的话大有深意——在这时候提起“缩骨法”,岂不是有意告诉自己以缩骨法逃生?不禁暗自喜道:“先要谢谢你这刁姑娘啦。” 这时听到那中年妇人笑道:“我也听说有这门武学,但不知有谁练成功,因怕有练缩骨功的人,而穿上琵琶骨,所以也就没有人肯花工夫去练它了!” 菊儿道:“娘,快去告诉爷爷去!” 第十三章 幸逃网窖 甘平群被捆手绑脚坐在黑舱梯上,偷听菊儿母女谈话,正觉菊儿别具慧心,提醒他以缩骨法逃生,心生感激的时候,忽又听她要去告诉爷爷——银袍总巡察——来穿他的琵琶骨,防他逃遁,又恨不得把她立刻杀了。 但在这时候,那中年妇人却轻斥道:“你别作这个孽吧,船上还能漏针?往那里跑?” 菊儿笑道:“是啊!这船板厚达三寸,又是最紧实的木行,那小子连匕首也没有一把,除非练成‘金咬剪’,任他钻破头也钻不出去啊。” 甘平群暗叫一声:“怪哉,这刁姑娘到底有心指点,还是无意说中,所说的这两种武学,全是我已练成功了的。” 他这是无暇推敲菊儿的用意,想起解脱束缚要紧,先把血脉放松,让肌肉自己颤动,一缩再缩,果然把双臂由蛟筋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双手一获得自由,便毫不费劲地解开缚在脚上的蛟筋,手持两条长短相同的蛟索,不觉展容微笑道:“等会,你这对兄弟可要争气啊!” 他想起万一弄不开船板,不能由水底逃生,只有冲上舱面,也许得硬闯一番,这两条切割不断的蛟筋,正好派上用场,抚摩几遍,把它们束在腰间,深深吐出一口闷气。 他不但解脱束缚,并且得到一对可以当作长鞭使用的蛟筋,心胆陡壮,想起已毋须急急逃遁,索性坐在舱梯的顶上,专待舱口盖板一开,便一冲而出,任那银袍总巡察和红袍二老的艺业再高,也在冷不防备之下惊慌失措,自己便可把握这一瞬的机会,跳进大海。 但他这样一走,留下那被囚禁在转轮岛的尤爷爷——尤成理总管——又有谁去解救?他痛恨那陶总管冷酷无,更痛恨转轮王以人变畜那种残酷而毫无人性的行为,尤成理有恩于他,又因他而受累,怎能坐视不救? 他没有到过转轮岛,不知那罪恶渊数的岛屿坐落何方,银袍总巡察曾说要把他解送给转轮王,自是要前往转轮王,有这方便的向导,那能不利用一下,就此一走? 他思前想后,总觉不能丢下尤成理不顾而独自逃走,但他转念间,忽又想到转轮岛高手如云,若冒然行事,不但是自投罗网,也许还要害死尤成理,这事万万做不得。 “啊!还是菊儿姑娘说得对。”他心里暗喊一声,遂运起“金蛟剪”的指勃,开始挖那船板。 蓦地,船面上传来李管事的叫声道:“启禀副总巡察,没有人由海面上走来,远处还有陶总管的船只,要不要知会他们一下?” “知道了,海面上那人正是陶总管的船只,待他来了再说。” 甘平群听出答话那人是丁老者,这才知副总巡察和总管的地位相若,陶总管既也带了船阵到来,若再挖穿船板出去,岂不要被他看到? 他才停手不挖,即闻陶总管高呼:“丁老!总巡察可在船上?” “方才还亲自鞠问人犯。” “什么人犯?” “就是甘平群。” “啁!劳老哥传报,陶武书请见总巡察。” “你先上船来吧!” 稍停,甘平群听到银袍总巡察和陶武书略寒喧几句,便即问道:“你们那边船阵,可曾截捕到人?” 水路总管陶武书轻叹道:“变起时腋,真是防不胜防,原来竟被陶全泄漏机密,驾巡小艇带走奸细,卑职预定他是把那女奸细送往漳州,卑职一步之差,竟未截上,是否再赶往漳州海面,追截请总巡察示下。” “大船不及小艇快,王爷认为最重要的是捕回甘宁,甘宁既已捕获归案,漳州不去也罢,你的部属十分不稳,要特别当心才好,就以这次的事来论,虽说有陶全泄漏机密,驾艇把人送走,但本座捕得的这位甘宁,已学成你那‘浪里飞’的绝技,若不是蛟筋网和子母钓并用,还是被他逃脱,你都他们学艺大半年,难看竟未看出他艺业精进的程度?” 甘平群被舱盖板遮住,看不见陶总管的表情,但由银袍总巡察给他吃的这一顿排头大小,猜想他该是脸红过耳。 银袍总巡察说时的声调虽十分柔和,口气也没有放松半点,陶武收身居水路总管,却不免暗自吃惊。嚅嚅道:“卑职确有疏忽之处,但那小奸细连王爷也被他瞒过,何况……” 银袍总巡察纵声大笑道:“谁说王爷被他蒙骗了?当初王爷一见到甘宁,便立即看出他身蕴几十年的功力,但他那功力未经法门诱导,无法发挥,乃决定把他遣往浮沙岛,由你藉授艺之时,套取他的来历,并留意监视,王爷深觉此子来历奇怪,不惜降贵予尊,亲往中原一趟,查诗他的真正的身世,你自-己不能领悟王爷的用意,反而说王爷被他瞒过,岂不是大笑话。” “咳!可恨那尤成理不说清楚,至有今日之失,但那甘宁十分刁滑,莫又给他逃走。” 银袍总巡察似也微惊,转头道:“丁兄,把甘宁关下舱底之后,有没有查看过。” 丁副总巡察接口说一声:“还未查过。” 银袍总巡察道:“快查看一下。” “是!”丁副总巡察恭声答道,随即叫道:“李管事,你去查看甘宁怎样了,若觉得有甚不妥,随即加绑。” 甘平群一听这话,暗吃一惊。急登上舱梯顶端,藏在梯侧船板下面。 紧接着开锁的响声,舱盖板往上一揪,李管事向舱口探头大叫一声:“甘宁!” 甘平群看他作威作福,不加理会。 “咦——这小子睡着了?甘宁!甘宁……” 李管事连呼数声,见没人答应,急得咒骂道:“这小子装死,看我不把你提上来揍一顿才怪。”他大模大样,跨下舱梯,那知头顶刚落下舱口,立闻“啪”地一声脆响,一道身影已冒上,舱面,略一顿脚,即向大海中投去。 “好小子!”银袍总巡察大喝声中,一挥袍袖,一道银链般闪闪生光的长索,快逾流星向甘平群疾卷而出。 甘平群虽已具有极高的艺业,只因缺乏实战经验、他暗估在这船上,银袍总巡察功力深厚,自己万难匹敌,就说二位副总巡察和陶总管,也该胜过自己一筹、是以,趁李巡察冷不防备之际,给他一个耳刮,便以“逃”为上计。 但他还没落到海面,已得到一个极尖锐的声音夹在震憾的喝声中到达背后,他惊慌之下,也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一掌向后挥出。 “啪”的一声,银袍总巡察那根飞索被他劈个正着,忽然一缩一绕,已缠上他的右手。 甘平群蓦觉腕部一紧,赶忙身随劲转,瞥见右腕被索缠着,陶总管又已纵身离船扑来,心头不禁一凛。急运足功劲,厉喝一声,右手猛向怀里一带。 那条长达十丈,飞索被他拉的笔直。银袍总巡察上身向前一斜,猛喝一声:“上来!”尽力把长索向后猛带。 甘平群顿觉一股无与伦比的拉力由索上传来,不由自主地前冲几步,激得脚下浪花四溅。 由这两人一拉一拔,银袍总巡察在功劲上稍胜一等,因为他站在船板上,比在海面上的甘平群容易发劲。 丁、狄二位副总巡察见本司已经出手,并飞索擒人,料定甘平群难得逃脱,不便再上前帮助。陶总管台身下海,见甘平群被飞索疆腕,也幸灾乐祸地“嘿”一声冷笑道:“小奸细,你真正变成人鱼啦!” “妈!你来看爷爷和人家‘拔河比赛’哪!” 甘平群本已被银袍总巡察那绵绵不绝的劲道拉得缓缓靠向船舷,忽见菊儿姑娘跑出后舱,说是“拔河比赛”,心下又羞又急,暴喝一声,左掌猛向索上斩落。 银袍总巡察一尺一尺将飞索迅速收紧,看看甘平群已被拉近船舷,不料忽有一股猛劲加到索上,顿时站不稳脚,一个倒桩,栽向海中。 “蓬!”一个绝大的浪花溅上船面,两位副总巡察不禁骇然。 陶总管不得擒捉甘平群,“浪里飞”一步抢到,紧急救起银袍总巡察。 甘平群拖得银袍总巡察下水,赶忙解开缠在腕上的软索,潜泳出十丈开外,才浮在水面,笑道:“敬谢列位手下留情,不必送了,后会有期。” 银袍总巡察武艺虽高,水功却是寻常,喝了两口海水,刚被救上船来,眼见一个水花冒起,甘平群已潜下海面,急喝道:“放信号,四面张网,陶总管下海急追!” 总巡察的船上信号一起,近处海面所有的转轮岛的船舶也各施放旗花,霎肘,满天都是红的,白的,蔚为奇观,各船上拖曳网,子母钓,纷纷撒下海面,十几里的水域,立又战云密布,险机四伏。 铁面龙神陶总管奉命下水,施展“浪里飞”的水上轻功,在船阵网墙的包围圈里滑搜,把那蓝色的海水划起数不尽的浪线。 然而,任凭这些船队把纵横十几里的水域搅翻了底,直到会合在一起,同时举网收钩,却除了捕获难以数计的鱼虾蟹鳖之外,就仅是铁面神龙在几十张大网中心海面跃向大船,向银袍总巡察拱手道:“启禀总巡察,照此情形看来,小奸细已是走了。” 银袍总巡察目光黯淡,连声调都带着暗哑,徐徐道:“贵职可曾搜到水底?” 铁面神龙微惊,略一躬身道:“卑职并没有搜寻水底,但以小奸细那身水功来说,除非他另有图谋,否则应已潜出几十里外了。” 银袍总巡察微微颔首道:“贵职说的虽然有理,但也该稍尽人事,不妨遣人再往船底搜搜,另让他藏在隐处,随往本岛捣乱。” 铁面神龙被说得心头一寒,喏喏连声,纵上本船,点齐几十名管事,一声令下,一齐跃进水中。 “果然不愧为总巡察之位!” 一道身形由银袍总巡察所乘的三桅大船底下破浪而出,在嘲笑声中踏波如飞而去。 正直铁面神龙认为已经潜出几十里的甘平群。 他当初潜下海底,本欲一走了之,但一脱离船阵网罗之后,又想到无论如何也得查出转轮岛的所在,好设法救出无辜受累的尤成理,是以又潜行回头,贴身在银袍总巡察的大船底下。 他料想一般粗心大意的人,往往注意到别处而忽略了自己的身边,而谁也不敢多事去搜索总巡察的船底?那知他潜伏多时并无人发现,偏偏在船队要转回转轮岛之际,被银袍总巡察老谋深算破坏了他的计划。 铁面神龙一见甘平群果然是由船底现身,当即怒喝一声,施展“浪里飞”飞追而上。 甘平群待他追了一二十里,才回头笑道:“陶总管,若是你不再追,小子敬领你传艺之德,日后相见,让你三次,若是你定要追来,小子为了隐匿行踪,只好分个高下了。” 铁面神龙听到后面一句,气得怪目怒瞪,厉声道:“你敢和本总管分高下?” 甘平群笑道:“为什么不敢,我打不过,就在水底钻,你没有我看得远。” “我是你师傅,你敢反抗?” 甘平群轻笑一声道:“你曾经让我拜师么?你和尤总管都只是代转轮王传艺,算得什么师傅?” “王爷是你的师傅。” “他也不曾要我神前立誓,也没传过一招半式,连转轮岛都不让我进去,能算得是师傅么?” “哼!你反正交出命来就是。” “命!小子确有一条,但不见得会交给你。” 铁面神龙见他不肯停下,自己用尽力气,也总相差五六丈,一掏鲨鱼皮囊,取出一组“飞鱼刺”在手,冷笑道:“你再不停下,我要打你落海了。” 甘平群朗笑道:“陶总管你犯不着和小子拚命,最好还是回去打官司罢。” 铁面神龙一愣,道:“我有什么官好打?” 甘平群从容道:“你犯的罪比尤成理总管还重,你可知道?” “胡说!·你敢挑拨离间!”铁面神龙话声一落,五点寒光已脱掌飞出。 甘平群几乎被银袍总巡察所擒,那是他慑于对方那份深厚的功力,以致惊慌失措。铁面神龙艺业虽精,但他早已司空惯见,并又曾追逐半夜,是以毫不忌讳,一闻异声飞来,身子微斜,低头一掠,一个“海燕掠波”已掠至一侧,但见五缕冷线投向海面,再一齐跃起,飞出十几丈然而落下,也不禁骇然。 但他在这时候绝不愿和铁面神龙交手,立又朗声道:“你先听我说个道理,再打不迟。” 铁面神龙的“飞鱼刺”一发就是一五枚,刺上还有倒钩,一被射中,倒钩立向外张开,除非剥皮剜肉,决难取出,他在这种歹毒暗器上,下过多年苦功,从来是发无不中,那知竟被一个学艺不久的甘平群轻易避过,虽然没有人在场旁观,也觉老脸无光,索性取出十枚,分握在左右两掌,冷冷道:“有什么道理?你说!” 甘平群转过下面,拱揖道:“陶总管你可想一想,转轮王若不是冷酷残忍,决不会但因发现那秘笈是假的,便认为尤总管引进‘非人’而罗织重罪。既然他恁地无情,总管你受小子半年艺业,那又该当何罪”? 铁面神龙叫起来道:“本总管是奉命行事。” 甘平群笑笑道:“尤总管不是奉命行事么?那本秘笈经转轮王亲眼见过,他自己还认为是真的,与尤总管何干?你方才不自行潜水搜查船底,待总巡察命你搜查,你才搜查,而我果然由船底逃出,你有没有纵逃人犯之嫌,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铁面神龙厉声道:“我擒你回去,谁敢说我纵逃?” “嘻嘻!”甘平群轻笑道:“你擒得住我么?当心别人先告你一状,那就由你分辨的了!” 铁面神龙心头一凛,暴喝一声:“着!”双手一放,十枚“飞鱼刺”同时射出。 他有了方才的一次经验,以为甘平群一定仍然施那怪异身法闪避所以这十枚飞鱼刺竟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射出,散布面广达十丈。 然而,他竟估计错了,甘平群觑定“飞鱼刺”的来势,脚正面射来的一枚挑向半空,对余下九枚,根本不加理会。 铁面神龙老脸失良,叫一声:“今天暂且放过。”便回头滑水而去。 甘平群深深吐了一口闷气,望着铁面神龙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有了你和总巡察互相推诿责任,尤爷爷的罪名也要减轻得多。我不相信转轮王会在一天之间,同时毁去一位部巡察和二位总管。” 他听出那银袍总巡察吩铁面神龙的话里,大有推诿责任之意,才故意使铁面神龙带着惊疑的心情回去,在彼此争执之下,也许转轮王会发觉尤成理无辜,要不,便三人同时下狱了。 大海茫茫,无可留恋。他这时唯一念头,便是飞达漳洲,好和翟妮宁相会。 他饿了,以鱼肉充饥,乏了,便除了裤子做成两个气袋浮水暂歇一歇。经过四天的漂流,终于到达岸上。 “咦——好大的一个乌龟。” “不,这是狗鳖,也叫癞头龟。” “你们都胡说,老汉三十年海上生涯,那还有不知道的?你看那龟甲背上闪闪生光,恰好是十三块,可不就是玳瑁么?” “喂!你伙子!你究竟是怎么捕到的?” 甘平群看见陆地影子的时候,忽然觉衣物在第一次多钓擒缚时失去,只剩下一条短裤,两条蛟筋索和那小玉盒。身上并无分文,上岸后吃的、住的、穿的、问谁要去? 他自幼入学熏陶,灵机一动,又转向深海潜行,在波光粼粼中瞥见这只大玳瑁由一只沉船中爬出,那还不是合该命尽? 他活捉这只大玳瑁牵上沙滩,立即引起一大伙人围拔过来,七口八舌闹作一团,直到一位三十来岁的壮年人向他问话,他才笑道:“一把握紧它的颈子,可不就捕到了,大哥你要不要买?” 壮年人摇头笑道:“我出不起价钱,而且买来也没有用处。” 这人倒是老实,甘平群急需用钱,也没有待价而估的意思,随又笑道:“大哥你若要买,随便给我几两银子就可以了。” 壮年人惊诧道:“几两银子?你这只大玳瑁最少也值得三百两银子。我冯行义从来不占别人便宜。你真的要卖,我可以事你往赵员外家里去。你不是本地人吧?” 甘平群点了点头道:“烦请大哥带路了。” “好说。”冯行义当先带路,来到赵府门前,叮嘱他在门外稍候,自与门公入内。 稍停,忽听一个年轻人的口音笑道:“冯兄你别是骗我,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抓到百斤多重大玳瑁?” 甘平群一听那口音十分熟悉,不禁微微一怔,待看见屏风后面出来一位二十来岁,文质彬彬,面如冠玉的少年,更羞得低下了头。 那少年本来只怔了一怔,忽见甘平群这付神情,不觉一种朗笑,趋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叫道:“你可不是甘小弟?” 甘平群一张俊脸一直红到身上,没奈何,点点头道:“兄台可是赵如玉?” 冯行义鼓掌大笑道:“你们原来早就认识?” 赵如玉笑道:“不仅是认识,而且是同窗哩。甘小弟,你这只玳瑁也别说卖了,万金也难买得你辱临敝土,敢是遭遇海难,才……冯兄也不是外人,进来换过衣服再说。” 甘平群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幸遇故旧情深,还有什么好说,跟随赵如玉往书房换过衣服,往堂上拜见对方的尊亲,回到书房坐下,才笑问道:“赵兄府上听说是在潮州,几时来到这里?” 赵如玉大笑道:“这里可不是潮洲?” “不好!”甘平群惊叫道:“我要往漳洲,怎么跑到潮洲来?” 赵如玉道:“你跑来的?这话怎么说?”他见甘平群目光游移不走,续道:“你有话尽管管,冯兄在此不妨。” 甘平群一听不是漳洲,心里惶急得不得了,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弟急要往漳洲去,史台若果方便,请先借点盘缠给我起程。” 赵如玉把头一摇,笑道:“是何言哉!你不在敝处作平原十日之歇,休说一个‘走’字。你便真要走,也得把非走不可的理由说个明白。”  第十四章 作客招笑 甘平群对这位同窗共砚三年的学友情殷挽留,真是大感为难,不觉向对方多看一眼,忍不住惊讶道:“赵兄莫非曾练过武?” 冯行义大笑道:“甘老弟到这时才知道?” 甘平群一听这话,情知赵如玉老早就习过武,但自己那时是个门外汉,所以没有看出。这时见他太阳穴鼓起,神凝气足,分明已有几成火候,一问起来,果然不错。自己为报亲仇,正该多与武林人物打交道,何况这位还是同窗好友?遂笑笑道:“赵兄良贾深藏若虚,小弟一向没有想到,不知令师是谁?” 冯行义姆指一翘,赞道:“中州浪客这名头,甘老弟可曾听说过?” “哦!那就难怪,原来越兄竟是名师高足。”甘平群这句恭维话倒也出乎肺腑。他虽然已身怀七十四种绝艺,却未经正式拜师,总觉得来路不正。再则这些绝艺得自残酷无伦的转轮王的部属,若以那面目慈祥的尤成理为师,还可说是值得,若把那居心狠毒的铁面神龙加了进去,真觉得十分不值。是以,他那羡慕之情,溢于眉宇。 赵如玉微微一笑道:“甘老弟也不须瞒我,但以你赤手空拳在海里擒获一只将达二百斤重的大玳瑁来说,你的气业就决非愚兄所及,到底有什么事放不开,何不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 甘平群略一沉吟,随将义母金鸳鸳临终遗言,要他往官桥寻亲之后的一切遭遇,择要告知,最后才道:“越兄你可想想,转轮王不知小弟落脚府上也还罢了,若被他获知,那怕不倾巢而来,把这一带夷为平地么?” 赵如玉大诧道:“想不到武林中除了东西西北‘四至’奇人之外,还有这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 此话方毕,门外忽然有人纵声大笑道:“你想不到,我已经遇到了。” 赵如玉一听声音,急叫一声:“师傅!” 甘平群知是中州浪客到来,也和冯行义同时起立。 这时,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穿儒服的中年人走进书房,含笑挥手道:“不须拘记,方才甘小哥的话,我记倾听多时,本不想打扰你们这个雅会,无奈好些疑团还打不开,只好还来向甘小哥请问一下。” 甘平群急道:“晚生正要向大贤请益……” 中州浪客急摇手阻,笑道:“还说什么大贤小贤,昨夜若非我见机得早,几乎像银生书生一样,被别人强请了去了。” 赵如玉惊道:“谁敢强请师傅?” 中州浪客轻叹一声道:“天下武艺如瀚海,你别以为我这师傅了不起。二十年前,武林盛传什么‘一仙、二王、三师、四奇、五客、六逸、七子、八雄、十二魔’之言。当时为师被列于‘五客’之内,实在有点不服,但经过昨夜一战之后,到真愿被列人不分级里面去,以便颐养天年。若非听得甘小哥自称学会了‘二神’的七十二种绝艺,使我觉得武林正义还有伸张之望,已准备见你一面之后,就披发入山了。” 赵如玉听他师尊恁地灰心,情知受刺激过甚,不敢多问,急出门吩咐摆酒。 甘平群趁机问道:“前辈说晚生学的是‘二神’的绝艺?” 中州浪客点点头道:“我猜想不至有误。因为‘三神’就是水功三十六绝的‘铁面神龙’,气功三十六绝的‘金面雷神’和阴功三十六绝的‘银面风神’。你学的是‘龙’、‘雷’、二神的绝艺,难道还不自知?” 甘平群听中州浪客说到“银面风神”不禁脸色微呆。他早由紫凤女口中获知杀父仇人姓名有个“银”字,武艺高绝一时,必须练成“浩然天罡录”上的武学才可报仇。当初问过翟妮宁,只知北漠的金钩银叟在绰号中有个“银”字,艺业可能高绝。然而,经过浮沙岛这番学艺,发觉“四至奇人”的艺业不能称“绝”,正暗自疑心,这时又听中州浪客说起“银面风神”,莫非自己仇人正是银袍总巡察? 他想得出神,不觉茫然道:“前辈可知武林中,有些什么人的姓名和绰号用有‘银’字?” 中州浪客沉吟道:“姓名有‘银’字的人我还不有所闻,至于绰号方面,什么‘银铄’、‘银枪’、‘银剑’之类的,又多到不可胜计。” 甘平群道:“前辈只须举出武艺最高的几人就行。” 中州浪客诧道:“你忽然要打听这个,可是与自身有关?” 甘平群怆然道:“与晚生不共戴天的仇人,名号中有一个‘银’字。” 中州浪客向他脸上注视有顷,忽然目放奇光,道:“令尊莫非是漱玉儒生甘益苦?” “正是!”甘平群一听到父亲名字,肃然起立,道:“前辈也认识亡父?” 中州浪客也自黯然道:“令尊令堂和我俱有数面之缘。” 中州浪客一把将他扶起,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笑容道:“你这声‘伯伯’,我算是受了。再要磕头,我便原璧奉还。” 赵如玉一脚跨进门,见状笑道:“甘小弟,我这位师父不是乔老夫子,你别把他拜走了。” 中州浪客大笑道:“到底是知师莫若徒,坐下来好说话。” 甘平群心想难得遇上这位父执,正好打听自己身世,遂如言归坐,转问道:“伯伯你可知亡父何因身故?” 中州浪客眉梢微蹙,摇摇头道:“我和令尊最后一次分手,已有十七年。从那时候起,武林中便少传漱玉书生的行迹,我只认为他藏在什么地方潜修武学,但过后三年,又听他遇祸身死,至于死在什么地方,死在何人这手,也没人知道。” 甘平群问道:“铁面神龙伯伯可知亡母究竟是谁?” 中州浪客诧道:“不是紫凤女闻人瑶卿,那还有什么‘究竟’?” “是的。”甘平群接口道:“小侄也认定紫凤女即是亡母,但她临终之时,又说小侄另有亲娘,那人姓张,名静君。伯伯和亡父友好,可曾听说这人的名字?” 中州浪客摇头笑道:“我和令尊见面机会虽不太多,每次见面也总要盘醒上三四天,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张静君这个名字。 令堂闻人瑶卿原是姓卢,是灵枢院灵柩老道姑的唯一俗家弟子,老道姑对她十分钟爱,尽传灵枢绝学。因她与令尊谊属同门……” 赵如玉笑道:“师傅你不是说甘伯母是灵枢老前辈惟一俗家弟子么?” 中州浪客道:“你又来打岔了,漱玉书生是灵枢老道姑的师侄。正因他俩人是同门,往还密切,以致日久生情,偏是卢员外极力阻挠,老道姑一气之下,乃命她这位爱徒闭气假死,待下葬之后又救活过来,与漱玉书生在岳阳楼结为夫妇。” 赵如玉笑道:“灵枢老前辈未免做得过份了些。” “如玉不敢冒渎。”中州浪客薄斥道:“这也难怪老道姑。她固然有意成爱徒婚事,也因她找到了一部必须夫妇同参才可现出字迹的奇书,可惜她灵枢一脉,不是道士就是道姑,没有一对夫妇,只有漱玉书生和紫凤女是俗家弟子,老道姑怎么不替他二人撮合呢?” 甘平群灵机一动,忙道:“亡父当年岁数多少?” 中州浪客一愣,旋即道:“令尊比我少了几岁,若还活在世上,年届望五也差不多少,你怎地忽然问起这事?” 甘平群淡淡一笑,轻叹道:“随便问问罢了,像小侄这种为人子者,加父母的岁数都不知道,真是罪孽深重。啊,那名号中有‘银’字的……” 中州浪客审言观色,虽知他这话之外还另有涵义,但也不深究,笑笑道:“令尊武艺也列在五客里面……” 甘平群忙道:“何谓五客?” 中州浪客一笑道:“我号为‘浪客’,令尊自号为‘餐霞客’,黄山周逢号为‘羁客’,另有两个已坏得不可再坏的,一个号为‘木客’,一个号为‘香客’。” “好吧,伯伯你说下去吧。” “你还要我说什么?” “说说名号中有‘银’字的人。” “啊。令尊既已艺列五客,等闲的银鞭银镖之流决害不了他,至于名号中有个‘银’字而下艺又高的人,自是很少,据我所知:金钩银叟的武艺可能很高,但也不过是‘四至’的人物,不见得能单独害死令尊。此外银面风神则几已十年来不曾露面,也许早就老死了,令尊也不可能去惹他。” “不有没有武艺更高的?” “唔!”中州浪客想了很久,直到酒菜列上桌面,才重重,一拍后脑苦笑道:“你说的是‘银’字还是‘颜’字?” 甘平群被这一问愣住了——紫凤女临终之时,虽曾说仇人是银……但“银”,“颜”两字同音,谁知她说的那一个字? 他想了一想,恨声道:“不管他是那一个字,姓颜的有没有武艺特高的人。” 中州浪客叹道:“若你仇人果是‘鹤颜仙客’,那你的仇也就冤沉海底了。听说那人不但艺来高绝,而且智谋深沉。就在二十年前武林盛传‘一仙’、‘二王’等的名号时,忽然有人在绍兴雷门那面大鼓上写了‘尽奴中土仙王客’七个大字,署名就鹤颜仙客。当时轰动武林几个月,后来不见有什么动静,各人才把这事淡忘了。” 甘平群失笑道:“莫非是狂徒的恶作剧?” 中州浪客正色道:“我为了七个字,特别从罗浮赶到会稽去看了一次,七字那笔势龙飞蛇舞,每一笔都力重千钧,岂是狂徒所能?我看那七字写得太妙,蓦仿很久,现在还可以写得出来。” 甘平群大喜道:“伯伯能不能写一遍给小侄看看?” “这有何难?”中州浪客取过文房四宝,一挥而就。 甘平群一眼瞥去,喜得叫起来道:“这就是铁面神龙的笔迹。”但他仔细一看,又忍不住剑眉微皱道:“伯伯你有没有写错?” 中州浪客诧道:“我写错什么?” 甘平群道:“字里面‘钩’、‘点’的部位,是否和原来的完全相同?” “我这摹仿圣手除了笔力略逊,敢说和原来一样。” “这就奇怪了,铁面神龙的‘土’字,上面要长得多,莫非他也是摹仿那人的笔迹?” “贤侄不必费这脑筋,你只须拿我写的往会稽对一对真迹,然后再设法逼那铁面神龙写一遍,也许很有帮助。” “谢谢伯伯!”甘平群小心翼翼把中州浪客所写的纸条装进衣袋,续道:“伯伯方才说的‘一仙’、‘二王’又是谁?” 中州浪客道:“一仙就是‘纱帽癫仙’,二王就是‘狐王’和‘佛王’,这三人一直浪迹江湖,但我没有遇上过,听说那‘狐王’还是一个妇人哩。” 甘平群笑道:“今天得遇伯伯,小侄获知良多。小侄猜想杀父仇人多半是那转轮王,也就是伯伯所说的‘鹤颜仙客’。” 赵如玉道:“甘小弟,你怎能这样肯定地来说?” 甘平群道:“小弟只说多半是他。因为他能驱使‘二神’,艺业自是高绝,而武林中却一直没有他这一号。再则他要将武林人物在他门下转世,这狂妄的做法和写在雷门大鼓上七个字的意思不谋而合。三则他毁灭前代剑圣于非子的‘浩然天罡录’……” 中州浪客惊道:“剑圣那部秘笈被他毁了?” “是的。”甘平群点点头道:“他将那部秘笈揉成一团,放在掌里一合,再一开,立化一股飞烟,连飞烬也不剩下一点。” “好家伙!”中州浪客叫道:“那是九阳神掌,从来没练成功。” 甘平群轻笑一声道:“不管他什么掌,那部秘笈只是假的。” “奇怪!” “这出于我那翟姐姐的慧心,她弄出一份假秘笈,转轮王居然上当。当时小侄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后来听说他曾因那秘笈特别到中州调查了数月,结果发觉上了当,才严令拘捕小侄和翟姐姐。如今回想起来,那部秘笈对转轮王的关系太大了,怪不得他要立刻把它消灭。” “你这话,连我这伯伯都不明白。” 甘平群面带愁容道:“转轮岛拥有数以百计的天下绝艺,转轮王更严禁部属藏私,可见他已精通各门各派的绝学,自以为天下无敌。却只有一门绝学可以制他死命,那就是‘浩然天罡录’。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舒颜一笑道:“不过这也因为翟姐姐伪造秘笈时,故意写出半通不通的话,让阅读的人去猜,最后又引用真正的秘笈上的一件规定,要比服下‘天龙胆’,转转王想到‘天龙胆’难得,‘浩然天罡录’难练,那还不把它毁了?” “有理,有理。”中州浪客连连点头道:“贤侄分说得好。你那翟姐姐是谁的门下?” 甘平群一愣,旋道:“这倒未听她说起。小侄一直以为她既然练成‘雷音掌’,该是无化仙姑的弟子,但转轮岛银袍总巡察又说她的‘星云步’是罗喉老人的绝学。” “你方才急着要去漳洲,就是为了找她?” “是的。只有她才知道浩然天罡录可能落人谁手。” “好,饭后和你一道走,我要见见这位刁钻的小姑娘,再则也想会会那押解解剑书生的怪客。” 甘平群闻言一震道:“可是一位使短龠的蒙面人?” “正是。” “糟了!”甘平群叫道:“那是华伦正大叔,可算是好人,他这番押解银剑书生回去,势必也要被转轮王收押起来,我们快去截住他。” 在座三人听他这么一说,正自茫然,却听大门外有人大笑道:“你们喝酒吃肉,却教我老人家替你们站岗,岂不罪过。” 冯行义一听这人的声音,立即奔出。 甘平群微愕间,已见一位七旬上下年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目光炯炯的老乞丐走了进来。情知是一位异人,急忙离席躬身,叫了一声:“老前辈!” 赵如玉也站起来叫一声:“独脚师伯!” 老丐见中州浪客大模大样,据案大嚼,嘿嘿一笑,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喝道:“你快不快走,要在这里害人不成?” 中州浪客诡笑一声道:“教我走,好让你独是不?” 老丐正色道:“我还不至于这般无赖。你在漳洲闯的祸,已带到这里来了,若不是我在路上替你挡了一阵,那伙兔崽子怕不早就来到了。” 中州浪客见他不像说假,这才知道事件严重,站起身子,向甘平群笑道:“贤侄,你我往山上喝去。” 老丐急道:“不行,你我可以走,这娃儿却得留下来替主人挡过一场灾难,但也得改过脸孔才行,千万不可让人认出你是卖乌龟的孩子。”他说罢丢下一包丹药,顺手捞起盘子里的鸡鸭,叫道:“假道学,拿酒跟我走!” 甘平群望着老丐和中州浪客飘然自去,问道:“冯兄,才来的那位老前辈是谁?” 赵如玉代答道:“他老人家就是冯兄的师尊,四至奇人,南陲独脚神丐。” “啊!”甘平群失声道:“小弟只看出冯兄是武林人,却不料竟是奇人弟子,但他老人家分明有双脚,怎又号称‘独脚’?” 冯行义笑道:“他老人家虽然传了兄弟几手武艺,却不允兄弟入帮,故兄弟只能算是他老人家的寄名弟子。至于为什么号称‘独脚’,兄弟也在上月才知道,他老人家右脚是铁打的哩,这包丹药,想是易容丹,甘兄弟也该打扮了,赵兄弟也得及早关照府上准备应付才行。” 第十五章 判官传信 甘平群知道时间急迫,也不再客套,取过那包易容丹,向冯行义问明使用方法,即席把脸孔涂成淡黄色,连眉毛也加了颜色进去,立时由清秀变成浓黑,照照镜子,连自己几乎认不出自己了,这才笑笑道:“赵兄快替你找两套小厮的衣服来。” “你要这个做什么?” “小弟若不现身让他们见过,他们死不甘心,以后一定还要来这里瞎缠,待会赵兄随便指一个方向,教他们追去,小弟则绕道先去等他们,如此,贵府今后才可无事,但二兄也最好莫让他们看出是武林人物。” “你先去等着他们,不怕危险么?” “来人若是穿蓝袍的,绝对无碍。穿红袍的比较麻烦,但不至于能把我怎样。” “好吧,且听你的。” 甘平群把赵如玉取给他的小厮衣服穿在身上,外面又加一套儒生巾服,自己看看周身雍肿,也觉得十分好笑。 “到了!”大门外一个小童的声音叫起,书房中的三人,彼此相见一笑,接着又听到门公慈祥地笑声道:“小禄儿,你带这些什么人到我家来做什么?” “赵伯伯,他们来找一位教书先生,不知还在不在?” “不错,方才确曾有位教书先生来找公子喝酒,但现乃已经走了,尊驾贵姓?” “走了?”一个沉浊的声音叫道:“他走往那里?” “尊驾只会问别人么?” “我要你快说!” 赵如玉交代门公的话不多,生怕他多言有失,一急叱一声道:“什么人在门口厮闹?” “大相公快来,这人凶得很。” 门公话声未落,赵如玉已和冯,甘二人缓步而出,一眼瞥见四位身穿黑衣短装的人当门而立傲气凌人,两位身穿蓝的人则对立在柳树下面,侧着脸看着大门内。 他由甘平群口中获知装束与职务有关,心里暗忖之真是“满瓶不摇,半瓶摇。”但乃陪着笑脸道:“列位来此贵干?” 四位黑衣人也许为赵如玉那份气度所慑,略退半步,右首那人并即抱拳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等奉了敝东之命,追请那位西席老夫子大驾回庄,由漳洲一路赶来,听说他落脚贵府。” 赵如玉从容道:“阁下要请的那位西席老夫子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苦笑道:“在下只知那老夫从姓吴,绰号中州浪客。” 赵如玉摇头道:“方手来了一位夫子,却并不太老,姓倒也姓吴,不过他自称为吴士茫,并不叫什么中州浪客,且饭后已经走了。” 黑衣人沉吟道:“无事忙?只怕是个假名吧?” 甘平群佯怒道:“你这人恁地噜嗦,不在就是不在,管他真名假名?” 黑衣人脸色一沉,大声道:“你们敢藏匿拐妾潜逃的西席?” 甘平群一掳衣袖,站在门槛,向门顶上一指,喝道:“你先看清这是什么地方,要不要我们把你送往府里究治?” 黑衣人抬头一看,见门顶上挂有一块“进士第”三个金字的匾额,脸色也不由缓了下来,强作笑容道:“小哥不必如此凶霸霸对人,既然吴老夫子不在府上,也就罢了,他可曾说过要去什么地方?” “进城去了。” “在下再问一事。府上可是买了一只大玳瑁?” “是呀,难道也是由贵庄逃出来的?” 赵府佣仆多人躲在门后,全被甘平群这话引得笑了起来。 那黑衣人也苦笑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想问那卖小玳瑁的小童往那里去了?” 赵如玉接口道:“我们给了他两套衣服和三百两银子,看着他向北方走了。” 柳树下一位蓝衣人物忽然叫道:“我们走吧。”四位黑衣人连道扰之言也没说一句,迳自跟在两位蓝衣人身后,急急向北方奔去。 赵如玉回到书房,忍不住笑着向甘平群道:“甘小弟一向脸嫩,今天竟然做得十分老到,可也是那翟姐姐教的?” 甘平群自觉脸上有点发烧,一面除下儒装,急急道:“赵兄快借给我钱好走。” “你不回来了?”赵、冯二人同时惊问。 甘平群道:“这很难说,也许会回来,但不必等我,出门之后,只有见机行事,说不定连命也保不住哩。” 赵如玉匆匆忙忙打了几张银票,再给了他几两黄金和碎银,说道:“愿你福星高照。” 甘平群笑了一笑,拱拱手说声“再见!”出门疾奔而去。 赵府北面,相距约三十里之遥,山不深而林密,路不广而崎岖,甘平群一走出村庄,立即施展轻功,绕道走上这条山径。 他身上虽穿着小厮的衣服,但已抹去易容丹,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他要使敌人相信他确已离开了赵府,以免除同窗好友日后的麻烦,是以,他不愁遇上敌人,反而担心遇不上敌人。 “嘿!你果然来了。”一个冷酸的声音传来,树叶丛里也飘然落下一道身影。 这是一位身罩蓝袍的蒙面人,在人才济济的转轮岛,蓝袍人不过是管事一级的三流人物。 然而,华伦正曾在五十招之内,击败名列“四至奇人”的银剑书生冉心奇,可见管事一级艺业也不可小觑。 甘平群倏然收步,斜睨那人一眼,从容道:“原来是一位管事,既然要拦截甘某,何不除下面幕相见?” 那人冷冷说一声:“好吧!”伸手把蓝巾向上一翻,结扎脑后,当作一方头巾,露出一张威猛的脸孔,目射精光,神态凛然道:“甘宁,你这不束手就缚?” 甘平群笑道:“小可名叫甘平群,阁下不要叫错名字?” 那人冷笑道:“你不必狡辩,当你踏上浮沙岛的头一天,你这付尊容便已传示本岛每一位轮司防逃,缉捕之责的巡察,管事和行者,你还赖得了么?” 甘平群听说转轮王恁地防范部属逃亡,他颇觉惊心,随又笑笑道:“我本名叫做甘平群,并非骗你,甘宁是我的假名,随你呼唤那一个都行,不过,我得忠告你一句,甘某既然能离开浮沙岛,又由他们总巡察,两位副巡察和陶总管的船阵、网、钩之中逃出,岂是你能缉捕得了的?” 那人脸色一沉,喝一声:“你敢轻视我?” 甘平群神情越发端庄起来,接口道:“甘某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人,但对转轮王的部属却是例外,请你回去告诉他,甘某一旦练成‘浩然天罡录’上的绝学,一定要把他那害人的魔窟夷平。” 他这时只是怀疑转轮王是仇人,不能说报仇的话,但转轮王设置地狱轮回,消灭异己的武林高手,却是铁般的事实。 他想到练成绝学并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私仇,也应该为武林公仇作想,故说出夷平魔窟的话,那人却纵声狂笑道:“好一个叛徒,你大概没想到在太阳下山之前,便要死在我陆地判官之手啦?” 甘平群见好说不听,也起了怒意,冷冷道:“阁下既然定要分个高低,何妨印证一下。” “印下?”陆地判官轻笑道:“本判要取你的命,进招罢!” 甘平群见这人自夸自大,忽觉他有点可怜,顿时怒意全消,反而笑起来道:“阁下就这判官一职,曾判过多少人生死?” 蓦地,有人在树林深处笑道:“陆地判官即是当年十二魔之一,笔下有死无生。” 甘平群辩出是中州浪客的声音,由他这口气听来,分明是暗示自己不可把敌人放走,指出陆地判官罪无可逭。 陆地判官忽听有人在林里发话,微怔之后旋即哈哈大笑道: “原来是假道学藏在里面,还不快出来领取转轮王的聘书,要待何时?” 甘平群经中州浪客提示,心意已决,凛然道:“陆地判官,小可再给你最后忠告,若果怕武功被废,就赶快带你的手下人滚回去,动起手来,决不留情。” 陆地判官“嘿”一声干笑道:“本判也给你最后忠告,若果怕立刻送命,就赶快束手就缚。” 甘平群觉得陆地判官不可理喻,微微一笑道:“好吧,谁先动手?” “我这笨鸟先飞,刘永明先领教你这位准金童一招绝学。”话声中,一道黑影由树后跃出。 “躺下!”甘平群这一声叱喝,虽然十分从容,出却却迅疾如电,话声犹未绕树三匝,一缕劲风已由他指甲间电射而出,刘永明脚刚着地,忽觉膝盖一软,竟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 陆地判官骇然叫起一声:“弹甲飞垢!” 甘平群当初看见尤成理以指垢弹开银剑书生的宝剑,挽回“孤帆远影”梁孤帆一命,使觉得这种工夫玄妙莫测,后来觉得尤成理传授三十六艺,特别在这方面下了苦功。又因打破生死玄关,功力上已和尤成理不相伯仲,因此施展这门绝艺,对付一个仅能在江湖行走的黑衣“行者”,那还不得心应手? 这可说是他头一回与敌人真正交手,胜得又这样容易,一听那陆地判官骇然惊叫,不觉哈哈笑道:“阁下眼力不差,刘兄要不要学这一招?” 陆地判官脸皮一红,撤出肩后一对判官笔,厉声道:“叛徒你亮兵刃。” 甘平群道:“小可今日甫海上登岸那有什么兵刃,就以双掌奉陪吧,我判你接上下五十招。” 陆地判官在二十年前已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一对判官笔确有独到这处,他吃甘平群一激,立即气得坏眼瞪圆,“砰”一声,判官笔插回笔套,喝道:“本判就凭双掌胜你。” “有志心。”甘平群以嘲似赞说了一句,接着又道:“你既不用兵刃,小可也减价为三十招。” “混帐!”陆地判官几乎被气炸肚皮,厉喝声中,双掌随发。 他这一招迅疾绝伦,甘平群但觉眼底一花,劲风已分别到达胸腹二处,心下也不由微微一惊,猛可一提真气。 陆地判官见他大模大样,发出的掌劲受了感应,而甘平群竟仍然不闪不让,暗道:“你这真是找死。”那知心念方转,却见甘平群的身躯已粘在他掌劲前端退后二尺,这才心头大懔,急变掌法,一阵猛攻。 山径虽然狭窄,但甘平群以奇妙的身法应战,居然游刃犹有余隙,只见他衣袂飘飘,就在敌人那如云的掌影中曼舞潜移,陆地判官却半掌也沾不到他的身上。 “阁下究竟打了多少招了?” 陆地判官被他问得老脸通红,怒喝道:“打到你死为止!” 中州浪客又在林里笑道:“这是第二十五招!” “有劳前辈了!”甘平群刚回答了中州浪客,忽觉身后有异,赶忙反掌一挥。 “砰!”一声巨响,一道黑影被震得象车轮般飞向树梢。 甘平群头也不回,疾跨三步,右掌一封,左掌进出五缕锐风,分别射向陆地判官五处穴道。 “不好!”陆地判官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在地上。 甘平群这才回向身后看去,只见树梢上架着一个腹破肠流的黑衣人,心时一阵难过,重新回过头来,面对陆地判官凛然道: “你牢记小生所嘱之言,归告转轮王,再加上这样几句话:若再派这些脓包出来送死,我就把这笔血债挂在他的头上,将来要替这些死者向他讨命!你已被我以‘流光暗换’转移一半功力,不必跪了,去罢!” 他俨然象个长辈把陆地判官教训一顿,单掌作势一拂,一道和风掠过,连那先被穴,跪在一旁的黑衣奴才刘永明也站了起来。 陆地判官那还敢说话?站起身子,怨毒地瞪了他一眼,带着刘永明悻悻而去。 “好痛快!”独脚神丐和洪亮笑声响起。 “甘贤侄,你来!”中州浪客欢声招呼。 甘平群虽急欲赶程,但因二位武林前辈招呼,只得循声奔去,见他二人对坐在密林中一方石上对饮,急向独脚神丐深施一礼,道:“方才不知是前辈侠驾,有失仪敬,尚请恕罪。” 独脚神丐对于他的长揖躬身,直如没有看见,怪眼连眨,向他注视有顷,忽然哈哈一笑道:“果已练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 小子,你不要多礼,坐下来谈件大事。” 甘平群微愣,旋即陪笑道:“小子站着恭听。” 独脚神丐笑道:“你不必急着赶去漳州,那光皮的娃儿已经走了。” 甘平群诧道:“前辈见到她?” 独脚神丐道:“她和一位五十来岁的蓝袍老儿走成一路,可是?” “是。” “那就不错了。蓝袍老儿在漳州匆匆买了一套衣服换上,不知发觉了什么响动,就急急地带她走了。” “她们几时到达漳州的?” “昨夜酉戌时分。” “哎——”甘平群叹了一口气道:“她们定是因为发觉华大叔那伙押解银剑书生的人,而被惊走了的,前辈可知她们去了那 里?” 独脚神丐指着中州浪客道:“那时候,咱老残叫化正在暗里看这假道学和别人厮打,她们走往何方,得回漳州问去。” “好,我们立刻就走。”甘平群说完这话,一双亮目向中州浪客看出,露出企盼的神情。 中州浪客道:“贤侄不知这老残废喝起酒来,天大的事他也不管。你还是坐下来与咱们商议一番,这事和武林劫运大有关系哩。” 甘平群没奈何依言坐了,苦笑道:“你二位老人家商议好了,吩咐小子去做就是。” “不行。”独脚神丐叫道:“你这小子想偷懒,假道不和老残叫化已商议好了,现在就听你小子意见。” 甘平群一愣,道:“小子有何意见?” “你说转轮王武艺有多高?” “小子不敢猜测。” “你能接他多少招?” “只怕是一招也不行。” 独脚神丐骇然回顾独脚神丐一眼,大为不悦道:“你这小子怎在老残面前说假话?” 甘平群忙道:“小子说的并非假话,因为小子不知转轮王到底有多少绝艺在身。依理揣测,他该已学全天下所有武学,而小子只学到七十三种,倘若他施出小子不懂的一门功夫,小子岂不是一招也接不下来?” 独脚神丐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嘴巴硬过钢,老残说不过你,假如你忽然遇上转轮王,敢不敢和他交手?” “敢!”甘平群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大胆!”一个冷峻的声音由远处飘来,惊得这二老一少同时一站而起。 第十六章 金袍护法 那人相距虽远,气劲已震得中州浪客双耳欲聋,急道:“来人可是转轮王?” 甘平群没有答腔,两手抓住二老,一连几个纵步,逃进密林深处,刚停下身子,立觉一阵狂风掠过林梢,刮落的树叶,跟在后面卷成一道青龙。 二老虽是“四至”“五客”中人,这时也惊得面容改色。 甘平群望了二老一眼,悄声道:“这恶魔可能还要回来找寻,二位伯伯暂时躲一躲,让小子出去把他引开。” 独脚神丐几十年来称霸南陲,那曾有过见人就走的事?被甘平群趁他冷不防备,拖起而逃,老怀大不甘心,恨声道:“我拚这条穷命不要,也要跟他斗上一斗!” 中州浪客哈哈笑道:“你又老,又残废,又穷,早该死了,拚了也还合算,本书生风流倜傥,看来还是拚不得。” 独脚神丐怒道:“假道学,你说什么?” 中州浪客一本正经,徐徐道:“说什么,你认为不对?” 独脚神丐冷笑一声道:“你说老残废叫化穷?哼,我有成千上万的徒子徒孙,每人抽出一个铜钱,也要比你这假道学的穷酸强。” 中州浪客失笑道:“既有这么多本钱,休不拿出来做做生意?” 独脚神丐猛然觉出中州浪客这话大有深意,脸色登时缓了下来,笑说一声:“假道学想死就拚,老残废可要走了。” “恶魔就快回头,你们还在磨牙?”一缕细若游练的声音传进三人耳膜,甘平群已听到远方响起破空的锐啸。这时,他不在犹豫,双脚一顿,迳自破林而去。 “叛徒,你还敢走?” “嘻嘻,有何不敢?” “站住!” “偏不!” 独脚神丐和中州浪客躲在密林深处,耳听一个声音如锣钹扰神,一个声音如箫簧悦耳,几乎是势均力敌,追逐远去,略为松了一口闷气,相视一笑。 中州浪客慨然道:“老残废,你改得那臭脾气没有,到底能接得人家几招?” 独脚神丐恨恨道:“残废叫化是不服那老的神气,那小的嘛……好吧,我们先往漳州等他。” 甘平群自称他敢和转轮王交手过招,但也并不是吹牛的话。 他凭恃着自己七十四般绝艺(包括“海燕掠波”在内),甘平群在想,打来的招式他看得懂,不妨就接下来,看不懂,也可腾挪闪避。 然而,他对这位忽然发话的金袍怪客暗自大吃一惊。 因为他已听出这人决不是转轮王,而他武功之高,却绝非自己能及,生怕二老连累被害,只好拖起二老躲进密林深处。 就在那刹那间,他瞥见一道影子,飘飘如风掠过树梢。 转轮王穿的是黄袍,这人穿的是金袍,究竟位居转轮王之上呢?还是据转轮王之下? 他为了保障二老安全,也为了这位金袍怪客的身份和艺业,一见对方回程快到,立即现身沈走。这一走一追,都是迅如奔电,敢是已奔出几十里之遥。 奇怪,金袍怪客一走起来,劲风拨树,沙石飞扬,那威势多么惊人,甘平群疾走起来,只是有风无劲,速度也要迟缓得多,为何走了多时,仍不被迫上?他满腹疑团,忍不住回头一看,但见夕阳之下,遍野金黄,那有什么金袍怪客? 他象才由一场恶梦中醒转,心头还在狂跳,抓抓头,茫茫然,要想追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子!”这一声由身后响起,惊得他向前一纵,转身回头,见自己原来站脚的地方多了一条身影。 那人身罩一件金色长袍,在夕阳上散发出霞光万道。 金袍怪客分明走在他后面,就在他回头张望的刹那抢到他的面前,原先金袍怪客走起来风声呼啸,这时却是悄然无声,突然出现,若要出手袭击,甘平群那还有命在? 那张金色面幕后面,吐出如冰的声音道:“甘平群,你不跑了?” “不跑了,尊驾是什么人?” “你认为我是什么人?” “尊驾决不是转轮王。” “这话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甘平群顿觉金袍怪客极是风趣,笑起来道:“尊驾这样穷追小子,为的是什么?” “要你的命。” “不很轻易。” “只消一招。” 金袍怪客象攀谈家常一样地吐出冰冷声音,甘平群却直觉一股寒气直冲心头,纵声朗笑道:“可惜你不是转轮王。” “嘿嘿……”金袍怪客笑得十分勉强,不带丝毫感情,接着又道:“你要不要和转轮王交手?” 甘平群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傲然点了点头。 “好,算你有志气,先把这个拿去,然后接我一掌。”金袍怪客抖了抖宽敞的袍袖,取出一本厚厚册子,随手抛出。 甘平群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明标着“风云七十二艺,熟练即焚毁。”等字样,不禁大毫道: “尊驾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练?” “你先说是什么意思?” “练成之后,勉强可接他十招。” 甘平群听了一惊,暗忖那有这等怪事?惑无问道:“尊驾要我替你做点什么?” “收起来再说。” 甘平群惊疑莫定,把“风云七十二艺”收好,迷惘地看着那金袍怪客。 “好吧,要你接我一掌。” “从命。” “要尽你全部真精力。” “当然。” “来了!” 甘平群心忖对方既非转轮王,要接他这一掌还不容易?那知金袍怪客话声一落,掌势一动,顿有一团重力由四面八方涌来,竟不知由何处接起。惊骇中,猛记起尤成理“三十六艺”里面有一招“金轮乍转”,是极妙的护身招式,赶忙尽力使出。 双方掌劲一接,甘平群但觉身子被一股劲道一压,脑门里嗡嗡作响,满眼金光乱射,周身发麻发软,不由自主地坐落地面。 “完了,一招也接不起。”他心里暗叫一声,定晴一看,那还有金袍怪客的影? 来无影,去无踪,金袍怪客为何而来,为何而去? 甘平群摸摸胸前,那本“风云七十二艺”还在怀里,起身正要起步,忽见红影一闪,一位红袍蒙面人已由树抄掠落,嘿一声怪笑道:“你这小子真是命大如天,吃了金袍护法一掌,竟又醒了起来,也好,待本总管补你一掌。” 转轮殿的金袍护法居然将“七十二艺”传给甘平群,这事岂不太怪?但事实上,那部“风云七十二艺”仍在他怀里,这又怎能解说? 他虽知金袍护法此举大有深意,但已无遐思索,眼见自称“总管”的红袍人迈一步笑一声地走了过来。急道:“你是什么总管?” 红袍人停下脚步,从声豪笑道:“本总管姓李,今任陆路总管之职。” 甘平群愕微道:“你也是陆路总管,尤总管那里去了?” 李总管“嗤”一声道:“尤成理已转入畜道轮回,你不久就可与他会晤。” 甘平群怒火大发,厉喝一声:“你也轮回去罢!” 他一听说那位慈祥的尤爷爷被打入畜道,由眼前这位红袍人接替陆路总管职务,那还按捺得下怒火?话声未落,已奋力劈出一掌。 红袍人既能选充总管,艺业自是不弱,见甘平群抢先发招,冷笑一声,也觑冷掌势,奋臂一挥。 “砰!” 双方掌劲接触的瞬间,爆出一个绝大的声音,一股旋风,卷得尘土冲霄,高达数丈,地面也震开一个深穴。 李总管不料甘平群有恁般沉猛的掌劲,被震得一个筋斗,倒翻丈余。 甘平群也觉敌人掌劲奇猛,蹬蹬蹬疾退三步。 但他一站定身子,见那李总管有如滚地葫,不由笑起来道:“你这总管可差得远了。” 李总管新官上任,正是喜气洋洋,那受得这般奚落?狞笑一声,反扑上前,打出一扫极凌厉而诡奇的掌式。 甘平群虽已学成七十二种绝艺,但对这一扫却不知如何化解,只见漫空掌影涌来,急一步跃开丈余。 “往那里走?” 李总管厉声喝中,掌法再变,身躯疾转,眨眼间已攻出十几掌。 甘平群仗着身法轻为,腾挪闪避,对方一掌也未能沾到身上,却缠得他心火大发,厉声道:“你也接我一掌!” 他虽不知如何化解李总管的掌法,却懂得如何以自己的掌法进攻,一招“金轮乍转”,把自身护得风雨不透,随即化作“千军夺帅”,一连劈出十掌。 沉猛绝伦的掌劲由他掌心涌出,一道接一道的烟尘向李总管涌,骇得李总管赶忙收招自保,甘平群发觉以攻制攻的方法有效,不觉纵声大笑道:“原来你也不懂得我的掌法。” “不见得!”李总管随声上。 然而,甘平群可不待敌人发招,厉喝一声:“滚!”随可横臂一扫。 但见一道劲风掠过,立闻“蓬”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李总管力逊一筹,直被震得连翻筋斗,滚出十几丈外,“恶——”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甘平群料不到自己的内功有恁般沉重,也不禁愣了一愣,缓步上前,见李总管蜷伏地上,不由感到有点难过,把他翻转过来,正要替他疗治。那知李总管忽然撑起上躯,厉声道:“小子,你什么时候练成罡气?” “什么叫做罡气?” “不练成罡气,怎能伤得本总管?” 甘平群失笑道:“阁下自视太高了,怪不得要伤在小可之手。” “胡说!”李总管厉声道:“尤老儿,陶老儿,都不能打伤本总管,谁教你练成罡气的?从实说来。” 甘平群见这人在快死的时候,仍然恁地狂妄,觉得他既可笑,又可怜,正色道:“小可确实真不知什么叫做罡气,替你医治倒是可以。” “谁要你医治?”李总管咆哮道:“你纵是不说,我也查得出来,走着瞧罢!” 他气愤愤一跃而起,飞步离去。 甘平群不愿再为难一个受伤的人,望着留在地上那滩血迹,心忖若果这李总管说的话不假,他的艺业和尤成理相若,则自己决不可能把他伤得这样重,难道自己练成什么“罡气”而不自知? 然而,自己没有练过“罡气”,这“罡气”由上而来?他回想金袍护法逼自己交手,那一招之下,但觉劲道向身体里面挤迫,难道那就是“罡气”?难道金袍护法竟在一扫之内就将“罡气”输进自己体内? 蓦地,一声惨叫,从树林里传出。 甘平群心头一颤,急忙向声源奔去。 在一株大树根下,仰躺着一具尸体,身披红袍,红巾蒙面,但那红袍已被撕开,肚肠流出体外,死状极惨。身旁却放着一本册子,并未沾有血迹。 甘平群眼见如此惨状,不禁汗毛倒立。 他捡起那本册子一看,见头一页书有“李飞云三十六艺”字样,方知道死者定是方才和自己交手受伤的李总管。 然而,谁又打死了李总管? 若说凶手为的是夺取这本“三十六艺”,理应把这书带走,凶手即将“三十六艺”留在显明的地方,难道故意让自己得到? 就在他沉吟之际,“唰”一声响,一位蓝袍蒙面人纵落面前,一看他手上拿着那本厚册,立即厉声喝道:“你这小子是谁?” 甘平群望了来人一眼,从容道:“你管我是什么人?” 蓝袍人微讶道:“你是不是甘宁那小子?”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阁下不会打开眼睛看看清楚?” 夜幕将垂,树林里虽沾到一点夕照余辉,但光度甚弱,那人注视有顷,忽然惊退一步,叫道:“正是你这小子。” “是又怎样?” “你杀了李总管?” “说是我杀的也可以。” 那人又退一步,纵声长笑道:“你这叛徒能杀李总管,有谁肯信?” 甘平群正要答话,忽闻风声飒飒,环目一扫,即见五位蓝袍人纵下树来,把自己包围在核心。索性笑笑道:“信不信由你,李飞云死在地上是事实,谁敢挡路,李飞云就是榜样。”他话声一落,立即向那人走去。 那人“铿——”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一指,喝道:“留下命来再走!” 其余五人也同声厉喝,纷纷高出兵刃。 甘平群在六位蓝袍管事包围之下,仍是泰然道:“列位这般做作,难道打算赶去轮回么?” “接招!”先到达的蓝袍管事,剑随声到。 甘平群冷哼一声,指甲一弹,“当”一声响,那人的长剑被他弹中,顿时断为两截,急忙连剑柄掷出,飞身就走。 “咦——”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具有这份功力。——在日里使出“弹甲飞垢”这门绝艺,只能点跪陆地判官,才经两个时辰,即可一柄精钢长剑弹断,若果原就具有这份功力,陆地判官岂不被弹得骨碎腿折? 他这时有几分相信这份功力得自金袍护法的一招,但金袍护法既是转轮殿的护法,为何竟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来? 他在这刹那间,想到李飞云之死,定是金袍护法为了灭口下的手,并将“三十六艺”转赠给他。回头一看,连那五名管事也走得无影无踪。当下收起“三十六艺”,趁那眉目如钩,回到二老藏身的地方,却见酒菜还在原处,蚂蚁却在地上排成一个“州”字的字样。仔细看去,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那“州”字是以鸡汁写在地上,诱使蚂蚁往上面排队,若非那游戏风尘的二老,谁会想出这古怪的方法来? 他略一沉吟,随即飞步出林,经过两天行程,刚进漳州城门不远,即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女,莲步珊珊,走到身旁,轻叱一声:“你还不赶快走!”定睛一看,认得是转轮王坐前侍婢之一不禁大为一怔。   第十七章 与王对饮 这一天傍晚,漳州城面临漳江的“集贤居”酒家正是高朋满座的时候。 然而,在满楼喧嚣的当中,却有几个座上客显得与众不同。 右边靠傍江面的楼角,一张小长方桌的旁边,坐有二位面方额广,颧高准隆的中年书生,他面前摆着一盘油炸全虾,一盘生蒸蟹黄,一姜醋蒜泥,一壶酒,但他却一卷在手,好象阅读得十分入神,只是在有人走上楼梯,或结帐防去的时候,他才从容抬头,喝一口酒,夹一夹菜,趁机向走动的人看上一眼,情态悠闲之极。 中年书生左首邻座,一张小长方桌边,对坐着二位年方冠,气朗神清的少年。他们同样空着白绢衣裳,装束却是一文一武。 这二人谈笑风生,武的称文的为“庄兄”,文的称武的为“泰兄”,目无旁人地大吃大嚼,半桌子的山珍海味已被吃去一大半。 中年书生右边,对着江边的楼窗,也是一张小长方桌子的座头,面对面坐着两位青衣劲装少女,看她们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已长得肌园玉润,艳丽绝伦。这二人共着一小壶酒,桌上摆着几样小菜,浅尝低酌,“姐姐妹妹”地喊得好不亲热。 另一会向江的座头,桌旁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文士,他的对面是一位老态龙钟,衣衫槛褛的乞丐,这二人并不因身份悬殊而有所拘束,反而话声琅琅,惊动四座。 “楼上看热闹。” 随着这一声喊,一位十六岁的少年书生已缓步登上楼来。 这位小书生长相十分英俊,只是面上显出极浓厚的晦气色。 他登楼之后,先向各处扫了一眼,目光由那对白衣少年掠过,在中年收生脸上略停一停,看到那对劲装少女又一掠而过,但他一瞥见文士和老丐,却立刻流露无限惊奇的表情。 诚然,老叫化也上酒家,怎不令人惊怪?但这少年并不是基于这个理由。原来他正是身具七十四种绝艺,怀着两部奇书的甘平群。 他在进城之后,虽由那青衣“玉女”示警,知道转轮王到了漳州,当时生怕遇上,匆忙退出城外,却又以易容药物改了面色,转回城里,买了几套现成衣服,在客栈换过装束,然后阡遍酒家,寻找中州浪客和独脚神丐。 他猜测转轮王为到漳州,当然不能再蒙起那方黄布面巾,进出在人烟稠密之所,是以,要识昨这位残酷绝伦的魔王真面目,这机会决不可失。 再则恐怕中州浪客和独脚神丐不知转轮王到漳州,冒然泄露身份,而被“请”往转轮岛“任职”。 他当然更怕翟妮宁和陶全走得不远,又没有经过化装,一被转轮王碰上,立会送命。 有了这几个重要的原因,他决计不能只顾自己安危,就此悄然离去。 他寻找过好几处酒楼茶肆,全未发现他的猎物,才顾步来到集贤居,那知一登上楼,看到那几位特殊的朋友,立刻怔得停一停步。 原来他一眼辩出身着白衣的文武二位少年,正是转轮王座前的一对“金童”,二位劲装少女也正是转轮王座前的一对“玉女”,那未,坐在“金童”、“玉女”二座当中,独酌的中年书生是谁? “转轮王!” 他心头暗叫一声,但他自恃已经乔装改颜,转轮王未必就能认出他,他装作若无其事,目光又移向别处。然而,他这一瞥下去,可就吓呆了。——那位老文士可不就是中州浪客?老叫化可不就是独脚神丐? 这二位风尘异人虽身具极高的艺业,但要和转轮王相比,可说是判若天渊,甚至于那“金童、玉女”也比他二位“异人”强过好几倍,这时虎羊同牢,怎不令他吃惊? “相公来迟一步,楼上竟没有空座了。”跑堂的见他停步不前,急步过来陪笑道:“不知楼下还有没有,小的替你去看看。” “不必看了。”他做出稍带沙哑的声音,指向那独酌的中年书生,笑笑道:“那位老夫子一个人占了一付座头,也许可以商量。” 赫!好大的胆子,他竟要和转轮王同起桌来了。 “那客官自基自酌,只怕不喜有人打扰。”跑堂的见他愿和别人同桌,陪笑接口道:“待小的替相公问问去。” 甘平群认为那中年书生多半不会允许,自己便可移步那中州浪客那边,借故攀谈,说出中年书生的乔装身份,那知中年书生听得跑堂上前传话之后,竟欠身而起,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同属圣门弟子?小兄弟既不嫌弃,甘知苦这边有请了。” “咦——他叫甘知苦,我爹叫甘益苦,这是怎么一回事?是真?是假?难道他二人是亲兄弟?” 甘平群听那书生自报姓名,几乎要惊叫出声,赶忙镇摄心神,移步上前,从容一揖道:“原来是甘老夫子,晚年宁不甘有礼。” “啊,原来是宁老弟,不必客套。”甘知苦脸堆笑,指着侧面一张凳子,一叠连声“请坐”,自将座位移过一旁。 甘平群眼见这位自称“甘知苦”的中年书生,态度十分谦虚、诚恳,也就泰然入座,笑向跑堂的道:“替我烫来一壶暖酒,再要……” 甘知苦不待他继续吩咐,连连摇手道:“宁老弟何必见外,这里岂不是现成酒菜?只要多取一付杯筷上来主行了。” 甘平群笑道:“老夫子再和晚生客套,晚年只好移向别座了。” “不必,不必,老弟敢是吃不惯冷酒冷菜?” “老夫子果然明察秋毫,晚年幼时喜食生冷,常闹肠胃痛,是以对于冰冷酒菜,大存戒心。” “当然,当然。”甘知苦立即改口道:“跑掌的,你烫一壶酒,另外换上热的炸虾、蟹黄、红焖鳖来,多少钱,算在我的帐上。” 甘平群还要想和对方客气几句,忽听对面一位“玉女”低声笑道:“芬姐姐,你看那小酸丁怕吃生冷,可正合了‘一遭蛇咬,三年怕烂绳’那然话?” 那话声虽低,甘平群已具极高的艺业,自是听得十分清楚。 而那老气横秋背后二女的中年书生,也于这时忽然回过头望去。 甘平群在这刹那间,瞥见那说话的少女面露惧色,急急低头。再见那书生转过头来,双目听威凌还没尽敛,不由得大存戒心,心忖:“你这番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要不是你那位‘玉女’泄机,小爷还几乎被你这假殷勤瞒过。” 他证实了这位甘知苦果然是转轮王,立即想到若果过份做作,反会被看破乔装,于是不敢多想心事,以免影响自己的神情。 并赶忙坐好,陪笑道:“老夫子既是这般吩咐,晚生恭警不如从命了。” 甘知苦也笑了一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宁老弟何必口口声声称甘某为‘老夫子’,令彼此间格格不入?” 甘平群正色道:“老夫子德高望重,晚生尊称一个‘老’字,谅不为过!” “哈哈!”甘知苦一声朗笑道:“老弟你这样推崇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不怕落个‘巧言令色’之嫌么?” 甘平群脸上铁涂着一层极浓的晦气色,这时也泛起微红。 尴尬一笑道:“晚生怎敢‘巧言令色’取悦夫子?” 甘知苦见酒菜已经送到,徐徐将书卷收进衣袖,笑道:“老弟也不必再谈什么‘夫子’、‘晚生’了,萍水相逢,未必将来是忘年刎颈之交,千万莫拘俗套,请尽此杯!” 他举起甘平群刚替他筛满的一杯酒,照了一照,笑说一声: “饮!”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甘平群端起酒杯,苦笑着脸道:“晚生不能鲸饮,奈何?” 甘知苦不悦道:“老弟年华未过,怎就学来老气横秋,推三阻四?” 甘平群迫无奈何,只得把端起的酒一口饮干。 他本来就不善饮,在转轮王面前又不敢迟功逼酒,一连三杯下肚,立时得浑身火热,满脸通红脸上的晦气色亦消褪净尽。 甘知苦似若有悟地微微一笑道:“老弟喝起酒来,益发英俊潇洒,竟象我一位子侄。” 甘平群一惊,诧道:“象老夫子的子侄?”接着轻叹一声,又道:“若能是老夫子的子侄,倒是一件幸事,不知令侄何名?” 甘知苦微笑道:“舍侄名唤‘平群’,原是舍弟‘益苦’之子,不料他在好好读书之时,忽然出走无踪,害得我四处找他。” 他说时若不是带着一丝诡笑,甘平群也许会相信他是伯父,要当场认亲,但他这时却心里暗骂这魔头奸滑,并顿然笑道:“令侄必定是文章魁首,不知可曾高发。” “高发?”甘知苦哈哈笑道:“他连泮宫门口向南向北都不知道。” 甘平群暗怒道:“这老贼忒是可恶,我还中过秀才,谁说我连泮宫的门向都不知道。”但他一想起对面的人,是旷世残酷的巨魔,顿时怒气强敛,苦笑道:“令侄没进过学?” “唔,他读的是武经。” “啊。武经更好。令侄必是立志做儒将,先熟读‘尉缭子’、‘虎铃经’之类古籍,然后遍访高贤,寻求黄石公或四皓等隐者去了。” 甘知苦目光凌凌,注视甘平群脸上,大声:“他访什么高贤?做什么名将?实在是立心要和我作对。” “啊!”甘平群摇摇头道:“世上那有些事?令弟也不由得他犯上作乱。” 甘知苦徐徐道:“舍弟早已亡故,他是舍弟的遗腹子,弟妇张静君产他未及弥月,也就一病而亡……” 甘平群不觉“咦——”了一声。 甘知苦忽然一向认为化名紫凤女闻人瑶卿的卢印生是他的,亲娘,不料“张静君”这名字,又由转轮王甘知苦口中说出,他一时情急,不禁失声。 然而,甘知苦这一追问,又令他猛觉里面大有蹊跷,决不可稍露行迹,急又摇头笑道:“这是人生最可悲的事,但并无足怪。” “唔,老弟说的不差,妇人产后休虚,极须调补,我弟妇产后失调,咎由自取,确也怨不了谁。” “老夫子的话自然可信。” “哈哈!”甘知苦又朗笑道:“能获老弟一语,足慰生平,若不嫌弃,请即移玉敝寓,竟夕长谈,如何?” 甘平群真料不到对方会说出这话,愣了半晌,才道:“老夫子雅爱,理当奉陪,无奈贱内寄寓敝亲处,该先回去关照一声,以免敝亲悬念。” “哈哈!老弟竟是天生情种,但又何必亲往?教这里店伙送个信去,也就行了。” “不行,敝亲和贱内俱甚多疑,他们决不肯信。” 他忽然受到邀请,情急之下只好撒个大谎,那知对方竟不理会这套,站起身来,呵呵大笑道:“令亲多半是旷达之人,我陪老弟走一趟便了。” 甘平群被对方纠缠不放,不仅感到十分尴尬,心头也卜卜乱跳。 蓦地,一声震惊四座的豪笑响起,只听那衣衫褴褛的老丐朗声道:“假道学,听说漳州近来常发生硬请武林人物的事,原来一个小酸丁也在被请之列。” 甘平群见独脚神丐居然发话撩拨,不禁大吃一惊。 坐在两边座头的四位少年也微微色变,转关注视神丐。 甘知苦生带不豫之色,干笑一声道:“那位卑田院的朋友,你说谁是假道学?” 中州浪客端坐椅上,笑道:“假道学是老夫的匪号,与阁下无涉。” 甘知苦冷哼一声,回顾甘平群道:“休理这些疯人,老弟,走!” “好,晚生带路!”甘平群为了解救二位父执前辈危难,毅然答应和甘知苦一道走,接着又道:“老夫子要不要向店家结帐?” “不必!”甘知苦忽伸一掌拊向甘平群腰间。 甘平群情知一让对方搭上,多半要受这位自称“甘知苦”的转轮王挟制,知躯疾转,避开对方附身手掌,笑道:“长者该让晚生扶持才是。” 他话声未落,一掌已托向对方腋下。 甘知苦笑容满面,说一声:“老弟真是多礼。”却是从容不迫,任由甘平群一掌托出。 在这刹那间,甘平群忽然念头疾转,中指一圈,立即弹出一缕潜劲。 他乃是恐怕一掌托去,被对方将计就计挟在腋下,那时仍要受制于人,故才改托为弹,先点对方穴道,然后再托,便可不露出任何形迹。那知“弹甲飞垢”的指劲一发,立觉一种莫大的吸力将他指劲向前一收,脚下也不由自主跨上一步。 “不好!”他打从心底暗叫一声,猛可一摔右臂,撤回指劲,疾退三步,背向扛水,笑道:“转轮王,我不去了。” 这话一出,中州浪客、独脚神丐金童、玉女,脸色全为之一变,乱哄哄的人声也立刻沉静下来,满楼食客都以惊奇的目光望着那中年书生。 然而,甘知苦只淡淡一笑道:“宁老弟,你怎么出尔反尔,好端端叫什么转轮王?” 若果甘知苦只是一个书生,怎能在谈笑间消去甘平群“弹甲飞垢”的指劲?由这一件事上,甘平群已敢确定对方是转轮王乔装无疑,冷哼一声道:“转轮王不必藏头露尾,我就是甘平群,你打算怎么的?” “啊?你是平群?贤侄——你怎么不相认伯伯?” “谁是你这奸贼的贤侄?” “逆畜!你读什么圣贤书,敢在大庶广众之下犯上作乱?” 甘平群见对方不但不自承是转轮王,反将“犯上作乱”的大帽子套向自己头上,气得冷笑道:“你这奸贼要不要甘某将转轮岛的恶行当众揭破?” 甘知苦脸色一沉,厉声道:“平侄你可是疯了?什么转轮王、转轮岛?就算有这种事,老夫倒要问一声,转轮岛在那里?” 甘平群大声道:“转轮以人为畜,由漳州出海南航,四月水程可达,甘某是否冤枉了你?” 甘知苦忽然纵声大笑道:“你这畜生真是胡说,老夫详读‘方舆纪实’,通晓四部九州,几时见过有这样一个岛的记载?海外多是夷蛮种族,杀人祭神,与河伯娶妇之事大致同,也不足以惊怪,你再敢逆命胡说,老夫便要你送官究了。” 甘平群冷笑道:“阁下以什么罪名将甘某送官?” “冒犯尊长!” “哼,你这恶魔算什么尊长?” 邻座那劲装少年重重一拍桌子,按剑而起,厉声道:“姓甘的,你敢当众顶撞你尊亲,我高泰立即赏你几个耳刮。” 甘平群冷眼一瞥,从容笑道:“高兄意欲制造公愤,还是要卫护转轮王?” 高泰暴喝一声:“你敢辱我?”一掌随发。 他是转轮王调教出来的首席“金童”,艺业功力俱臻上乘,这一掌迅如电闪,瞬眼相距甘平群已不过寸许。 然而,甘平群身子一转,极巧妙地让开他这凌厉一掌,十指轮弹,一阵劲风,反疾向甘知苦罩去。 “逆畜敢尔!” 甘知苦广袖向空一拂,一阵和风掠过,甘平群发出的指垢全被化为无影无声,但他已站在窗沿,朗笑一声道:“转轮王,你上甘某的当了,普天之下,能化解甘某‘弹甲飞垢’的人屈指可数,你若真是一个书生,还不早已倒在楼板上?甘某先教武林人物相信有你这一号,改日再和你打。” 转轮王为了避免受伤,不觉使出最高武学,竟上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的大当,这时已被揭破乔装身份,那还有什么顾惜?当下老羞成怒,大喝一声:“擒下!”四条身影,随声离座扑上。 甘平群一眼看见通知他逃走的“玉女”也扑上前来,知她情非得已,身躯一闪,飘过另一窗口,喝一声:“接招!”一掌向高泰劈去。 “不知死活!”高泰虽亲眼见过转轮王把灵药给甘平群服用,但他自己投效转轮王的当天,也曾服过灵药,并获转轮王替他贯通任督二脉,那把甘平群放在心上?冷笑声中,以七成真力封出一掌,同时一探左臂,抓向甘平群肩头。 那知掌劲甫一接触,立起“蓬”一声巨响,甘平群被震得在窗盾上乱晃,高泰却被震得倒翻回头,“隆”一声跌在一张圆桌上,顿时碗碟尽碎,汤菜溅飞。 甘平群笑道:“果然是笨鸟先飞,半点不假。” 话声甫落,猛觉一股潜劲由左侧逼来,赶忙奋臂挥出,侧脸看去,见是在转轮王座前接待过自己的庄平,这时也站上另一个窗后,恶狠狠向自己发掌,不觉笑道:“庄兄何必为虎作怅?” 庄平方才一掌已把真力提到九成,见甘平群仍然从俗不迫地接了下去,俊目一瞪,厉声道:“庄某先把你擒下!” 他声音虽厉,却向甘平群使个眼色,示意快走。 转轮王发现甘平群功力比起自己的“金童”“玉女”都要深厚得多,沉声喝道:“没用的东西,统统替我退下!” 第十八章 转轮一掌 甘平群见转轮王要亲自动手,心下暗喜,笑吟吟一揖,道:“甘某正要领教,但愿你这个王爷提足内劲,省得虚有其表。” 转轮王哈哈两声豪笑道:“逆畜,你现在还不能接本王半掌……” “咦——”甘平群故作惊奇道:“阁下怎自称‘本王’起来了?” 此话一出,由得转轮王老奸巨猾也禁不住老脸微红,目射凶光,道:“你若不信,可尽力向本王先发三掌,若能将本王逼离原位半步,便让你逃生半年。” 甘平群微笑道:“若果不呢?” “死!”转轮王冷冷地吐出这一个字,满楼食客全觉心头一冷。 甘平群依然从容微笑道:“阁下你想错了,甘某并不想占先发三掌的便宜,而是要让你先对我发一掌。也许你认为逃生半年的条件非常优厚,但甘某说不定在半年之内已找出转轮岛,捣平你那藉以行恶的根本重地了,你懂得甘某的意思了吧?” 转轮王哈哈大笑道:“逆畜还算有几分志气,但本王与人交手,照例是先让三掌,不能因你狂妄而破本王惯例。” 甘平群轻笑道:“我如果不打这三掌呢?” 转轮王脸色微沉,徐徐道:“我就命人擒你回去剥皮剔骨。” 甘平群想了一想,眉峰微耸,带笑道:“甘某如不打三掌,失去向你这‘本王’请教的机会,未免可惜,也罢,先给你占点小便宜。” 他忽然对准窗框,“拍拍拍”轻拍三掌,扬脸笑道:“这样总算打过了?” “有种!”独脚神丐和中州浪客翘起拇指,大赞一声,一把抓起酒壶向口中直灌。 转轮王领悟甘平群这三掌的意思,是把他当作窗上的木框,拂然作色道:“逆畜你要找死,可怪不得本王,接招罢!” 甘平群目光一凝,即见转轮王已一掌挥出。 他并未对转轮王作太低的估价,也不对方这一掌无风无劲地稍为大意,一见对方一掌挥出,赶忙运起“驭气凌空”的气功,尽撤去一身重量,并将劲凝贯右臂,对准采掌劈去。 “拍!” 随着这一声脆响,甘平群象一只大麻雀,在窗棂上横跳一步,并没摔出窗外,他脚下站的那面墙壁,却象骤来一阵大风,被震得摇了一摇。 转轮王躯晃即止,哈哈一笑道:“难怪敢如此狂妄,原来还真接得下本王三成掌力,可惜你在今天死定了。” 甘平群在触及转轮王掌劲的瞬间,但觉一股热力直迫掌心,不得不撤掌横跳,并非劲道不如,闻言发出一声豪笑道:“九阳神掌不过如此,阁下何必说成三成掌力欺人?” 转轮王目射严厉的冷茫,缓缓跨前一步,冷笑道:“你既是如此强项,本王这就成全你好了。” 甘平群瞥见对方举掌虽缓,而掌心尽赤,隐约透出血光流霞,情知已将“九阳神掌”运足,急暗运真气护身,夷然轻笑道: “阁下自封为王,难道就只有吹牛的本事?” “接掌!”转轮王一声暴喝,猛可一掌劈出。 “慢来!”甘平群吐气开声,挥掌猛封。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掌劲交按之处顿时卷起一阵旋风,尘埃纷落,座客一阵慌乱。 甘平群站脚的窗框横棂,断成三截,身子亦被震得疾向江心飞去。 转轮王疾退一步,“格”地一声,把楼板踹穿一个鞋印,待得拔脚走到窗口,只见甘平群踏波而行,急喝道:“你们快去把人擒回来。” 高泰方才被甘平群震翻桌面,积念在心,一听令下,首先跃下江面,施展水上轻功,追至甘平群身后,暴喝一声:“接招!”随即伸臂抓出。 “先洗个澡罢!” 甘平群本是缓缓而行,这时忽然身随声传,一臂横扫,“通”一声,先把高泰挥落江水,随向赶来的一男二女笑道:“列位可以回去了,请即归报转轮王,甘某在三年之内,若发现艺业比他更高的凶徒,他也许能够侥幸活命,如果只他一人,他那条老命随时准备奉送甘某好了。” 他因自己两年前“晋谒”转轮王的时候,曾经庄平招待,到了漳州,又获那青衣少女示警,实在不愿和对方动手,把话说完,一连几个起落,登上彼岸,隐人丛林之内。 当夜—— 月落乌啼, 草虫凄切。 漳州城外一座已经倾圯的“福德祠”内,一位老态龙钟的学究先生,正和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花子对坐在一起倒下来的石碑旁边,石碑上设有几付杯筷和两只烤鸡,每人的身旁放有一小坛酒,由那两只烤鸡还十分完整,酒坛盖也没有揭开的情形看来,这二人正在等待什么人。 中年花子伸手拿起竹筷,轻轻敲举碑角,仰脸望了望那即将沉下短墙的北斗,微喟一声道:“果然是‘守寡容易,守菜难’,这时三更已过,小家伙缺少江湖练历,找不到这座废庙,看来是白等了。” 老学究冷“哼”一声道:“假道学,我老残早知你喉管里已伸出手来,但你敢不等甘小兄弟,动着一滴儿鸡汁,老残就敲断你的手。” 中年花子慢吞吞道:“不至于这样严重吧。我记得你这老残废一向见到东西就嚼,也不问是谁的,这时忽然变得斯文起来,莫非一穿上我这套儒装,连你的德性也改变了?” 老学究哈哈大笑道:“假道学,咱这个老残叫化不在乎,若果给我老残叫化做个官儿,改改姓都不要紧。” 短墙外面忽然“噗”一声笑,跳进一条少年身影。 说话的二人赶忙站了起来,老学究呵呵笑道:“果然来了,这时也只不过才过三更。” 来人是一位儒装少年,黑夜里看不出长相如何,但由他那朗星似的双目看来,该是位智兼具的少年俊彦。 他一越过短墙,瞥见二人的装束,先是怔了一怔,旋而哑然失笑,长揖到地,道:“神丐前辈和吴伯伯互换了装扮,小侄若非先听出嗓音,这时真不敢相信是你们二老了。” 老学究强挽少年坐下,向中年花子瞪了一眼,骂道:“难道你也要人请?” 中年花子一掳衣袖,正要施展“五爪金龙”抢过烤鸡老学究急一把抓他手腕,叫道:“这一套用不着学。” 儒装少年忍不住纵声大笑。 中年花子听那少年的声浪震荡夜空,面容一整,急道:“甘贤侄,休要笑得太大声,那转轮王走了没有?” 儒装少年正色道:“那恶魔走得十分匆忙,一下‘集贤居’就赶往海滨,扬帆出海,小侄目送到不见帆影,才回漳州寻你二老,好容易在鼓楼上看到神丐前辈留下的‘示’它,又找遍城里的祠堂、庙宇,才来到这里。” 老学究听说转轮王已走,立即站起身来,脱下那件儒装,向中年花子怀里一扔,叫道:“快把老残的换过来,免被弄得满身酸气。” 中年花子笑道:“谁耐烦穿你这满是臭虱的叫化装?拿去!” 原来这一老一壮,正是独脚神丐和中州浪客。他二人在“集贤居”酒家亮过本相,恐怕被转轮王的手下人强“请”了去,只好暂时互换衣服,由独脚神丐在鼓楼上留下暗记,把甘平群引来“福德祠”,独脚神丐当时不愿弱了名头,拒绝交换装束,还是中州浪客说一个大道理,才使他勉强接受下来,这时一听甘平群说强敌业已远离,那还肯再儒装,埋没了本相? 独脚神丐穿回他那破,面向甘平群苦笑道:“你这假道学伯伯逼我穿他的酸衣,其实老残废叫化并不怕死。” “谁说你怕死?”中州浪客正色道:“要知转轮王艺业已入玄境,虽说甘贤侄再过些时候也许可以把他打败,但转轮岛人多势众,我们有几个老不死能分担三个两个的?你这老残说不怕死,我这浪客也不知死为何物,但今后打听消息需人,传信需人,连络各门派使他们团结同心,更得有人,你能死得了么?” 独脚神丐冷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谁象你假道学专想那么多苦差事?” 甘平群恐怕二老再辩下去,没个完的,急道:“小侄想向吴伯伯请教一件事,不知使不使得?” 独脚神丐莞尔笑道:“可是你那翟姐姐的行踪?” 甘平群俊脸一热,苦笑道:“翟姐姐的行踪,该向你老人家请问,小侄现在想问吴伯伯的是,先父是不是真有位哥哥?” 中州浪客沉吟道:“若说族中有没有同行辈的兄弟,或堂兄弟,那很难说。但我和令尊交往之年,却不曾听他说过有武艺高强的哥哥。” “小侄的面貌和转轮王象不象?” “一点也不象。” “也许他已经乔装。” “脸型和骨格不能乔装,他的脸型根本就不象你。” 甘平群点点头道:“小子想向神丐前辈请问了。” “问你翟姐姐?” “是,前辈可知她们去了何处?” “假道不和老残叫化早你半天进城,查知那少女和一名壮汉在距码头还有好几里就登了岸,由那船夫打扮的壮汉进城买了几件衣服,匆匆回船给那少女换过,便弃船奔向西北。” “唉——”甘平群轻叹一声道:“但愿他们能平安无事,我目下可没空闲去找她了。” 中州浪客微讶道:“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甘平群将日里和金袍护法交手的详情,悄悄告知,随后才说要觅地练功,好把新得来的一百零八种绝艺消化,并和原先所学融成一体,故在短时期内无法分身。 独脚神丐大感骇异道:“转轮王的金袍护法竟对你暗中传艺,莫非他有何奸谋?” 甘平群摇摇头道:“小子当初也是这样想,便后来又自觉得不对,因为那人艺业之高,只怕和转轮王不相上下,用不着施什么奸谋,他若不是存心授艺,尽可将小子擒去,或当场打死,何必多此一举?” 中州浪客连连点头,但忽又目光一亮,笑问道:“贤侄可约略猜知那一些人暗中传艺的目的?” 甘平群苦笑道:“他传艺总非恶意,何必要去猜它?” 中州浪客正色道:“此事与今后武林邪正消长有莫大关系,那能不先忖度揣摸清楚以便有个准备?” 独脚神丐见中州浪客说得严重,反而笑起来道:“我常说你这假道学最坏,榜样事要动脑筋,什么邪正消长,什么武林劫运,都是你们自己说,自己做,象老残叫化身上没有半分钱,却有大斗虱子,我不去劫别人已算客气,难道别个来,劫我的虱子?” 甘平群听他这一番话,只觉十分好玩,中州浪客气得几平要站起身来,大声道:“若果被转轮王统制了武林,你想想会变成什么世界?” “这个?……”独脚神丐抓抓头上乱发,端起一碗酒,仰脸直灌进喉咙,这才砸砸嘴道:“老残叫化管他什么世界,照样讨饭!” 中州浪客气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甘平群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小侄已想出一点头绪,不知道对是不对?” 中州浪客脸色一霁,颔首道:“你说说看。” 甘平群再略加思考,压低声音道:“这事细想起来,确是十分重要。——那人传艺,也许因发现转轮王已经士叛亲离,急切需要一个人打败转轮王,但传艺那人又自估无此力量,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小侄身上。” 独脚神丐鼓掌笑道:“甘小弟说得有理,该浮三大白。” 中州浪客白瞪他一眼,冷笑道:“你不动脑筋,管这些闲账干吗?” 独脚神丐怪眼圆睁,纵声豪笑道:“老残叫化不管闲帐,专服真理,你假道学总不能说我连是非都不懂。” 中州浪客失笑道:“碰着男人叫‘爷爷’,遇着女人叫‘太太’,叫化子的嘴巴,随你怎样说都行。” 他嘲笑独脚神丐几句,又转向甘平群道:“贤侄你方才说的确有可能,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你再想想看。” 甘平群沉吟道:“难道他们争权夺利,自起内哄?” 中州浪客笑道:“这也有可能,还有没有?” 甘平群苦笑道:“一下子挖空了脑子,想不起来了。” “好吧,慢慢地想,不妨多方推想,剥茧抽丝,寻找出它的根源,不过,在练功的时候,千万不可胡思乱想,以免走火入魔,妨害了精进。” “小侄自是省得,” “一切小心为妙。你准备往什么地方潜修?” 甘平群沉吟半晌,这才微展笑容道:“小侄打算就在漳州里。” 中州浪客失惊道:“那怎么可以?这里正是转轮王来往必经之地。” 甘平群笑道:“小侄已经想通了,若果往深山练艺,说不定真要被他们搜了出来,至少也会被闹个不得安宁,倒不如投身在人多的城市里面,只要深居简出,他们总不能挨户搜寻,反比隐在山里好多了。” “对!”独脚神丐叫道:“在城里讨饭也方便些。” 中州浪客眉头微皱道:“你这老残废怎么专向晚辈开玩笑?” 独脚神丐正色道:“谁和晚辈开玩笑?若在城市里面,送信、探消息、跑腿、打架,还有老残叫化一大伙穷子穷孙依靠,要是藏在深山,万一被人察觉,报给转轮王围剿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那才冤哩。” 中州浪客笑笑道:“老残废也会用脑筋,算你说得对,不过,漳州确是太危险,纵令转轮王的人不会来搜,但日常见到那些凶星恶煞上上落落,那还练什么艺?” 独脚神丐一双怪眼充满诡秘的光彩,徐徐道:“若果依你假道学,该往那里比较好?” “泉州、福州,或者往别的城市,任何一处都比在漳州强得多。” “若果你依这谊侄的意思呢?” “我那会知道?” 独脚神丐跟珠一亮,哼一声道:“原来你假道学也有不知道的时候,但这一件事,老残叫化偏又知道。甘小弟,你认为漳州最好,可是?” 甘平群点一点头。 独脚神丐忍不住纵声大笑。 甘平群听他笑得怪异,猛觉自己心意被对方看破,不由得俊脸一阵烘热。   第十九章 市隐藏雄 当然,甘平群所以要选定漳州作为练艺之地,除了藉茫茫人海掩护自己之外,还带有等待翟妮宁转回来的意思。 他认为翟妮宁虽因陶全骤然发现转轮岛有大伙人在漳州,不得不匆促离去。但这只是暂时躲避而已,待略为平静之后,必定还要回来,若果自己遁迹深山,或住在什么福州、泉州,那翟妮宁回来知往那里找? 是以,他坚持住在漳州,二老自是拗他不过。 他借口读书应试,由中州浪客帮他租到一座缙绅人家的后园,又由独脚神丐以上代帮主身分,向漳州丐帮拨来两名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童丐给他使唤,他的同窗好友赵如玉也常由老远的潮州光临,一方面是送金银、书画,点缀门面,同时也是抵足谈心,讨教几招绝学。 他以一个月的光阴,读熟了“风云七二艺”和李飞云的“三十六艺”,然后把这两部武学珍本付之一炬。 半年的潜修,使他除了在浮沙岛学到的七十三种绝艺之外,又增多了一百零八种,功力方面也比和转轮王交手时增进不少。 这时,他发觉这些绝艺,只有水功与众不同,其余各种或以掌法见长,或则剑法绝妙。论气功,要算尤总管的“三十六艺”,论轻功,要算金袍怪客的“风字三十六艺”,论掌法,也推金袍怪客的,“云字三十六艺”,至于李飞云那“三十六艺”,多半是阴柔的功夫,其中混杂有鞭法、带法、绳法和暗器。 不错,当以气为重,风以轻而行,掌以灵而密。 他由这几部武学珍本,推料传艺人当年的身份,似已有几分明白,但这百多种绝艺,对于“九阳神掌”的练法,竟是只字不提。 “九阳神掌”是转轮王独门武学,控制部属的无上法宝,怎会列进这些绝艺里面? 他把百多种绝艺练到精通娴热,融成一体,只要举手投足,都可致人死命,然而,没有练过“九阳神掌”,以什么去对抗转轮王掌劲中的热力? 他想到“浩然天罡录”定有对付“九阳神掌”的招法,可惜那一卷羊皮不知落在谁手,也不知是否已被读过的人付之一炬。 他利用白昼练静的功夫,利用夜晚练功的功夫,练功的余暇,但觉“翟姐姐”的影子在眼前浮现。 然而,伊人在何处?仇人又在何处?自己空有一身绝艺,偏又有一个离奇的身世,连自己的真正母亲是谁,都弄不明白,一想起来,既觉可哀,又觉可恨。 他气恼起来,重重地一捶子,“砰”一声响,一张放得四平八稳的楠木桌吃他这么一捶,顿时陷平地面,成为一方地板。 他见此情形,自己也一阵苦笑,拉起桌子,取过文房四宝,振笔疾书,一连写下三封长信,泥了封口,又写下一张名单,自己端详一下,笑了一笑,喃喃道:“友人知我身世,敌人也许知道,敌人纵是不知,仇人总该知道。好吧,就向仇人问问去。” 友人是谁? 翟妮宁,无名氏白衣女,穿云堡主范日华,东岳无化老道姑,独脚神丐,中州浪客,赵如玉,冯行义,尤总管成理,华管事伦正,金袍怪杰,陶全…… 敌人是谁? 蓝袍老道余玄谷(附闽南三虎),转轮王(附转轮岛象人),陶武登总管,红袍狄,红袍丁,银袍总巡察,高泰…… 仇人是谁? 银剑书生(哼,他也配?),金钩银叟,银袍人,银面风神,鹤颜仙客…… 非友非敌的是谁? 毒手观音沈妙音(生死可疑),雷塔灵猿胡不忌,秃顶孔雀,金剑瑶姬冉心爱,金童庄平,二玉女,菊儿…… 他把所见过的人,连闻名而未见面但比较重要的人,分为“友”、“敌”、“仇”、“非友非敌”等四类,举凡有个“银”字,成“颜”字的,全列入“仇”类之中,读了一遍又一遍,才折好这张名单,收进袋里,随又将衣服、银两,打成一个小包,唤一声:“豹儿!” “豹儿在!” 一阵轻灵的步音由远而近,即见一位十四岁的小童站在房门外,黑如点漆的眼珠向甘平群身上一瞥,立即“咦——”一声道:“相公你要去那里?” “不必问,我今天出门,再不回来了,五十两银子给你和虎儿两人分,我的旧衣服也送给你二人穿,可不准争吵打架,这里有三封信,一封由帮里转呈给上代帮主,一封是赵公子的,另一封也交由赵公子代转呈吴伯伯,房里的书籍,古玩,全是赵公子的,该由他来区处……” “赵相公!冯师父!” 另一个小童嗓音响起,甘平群怔了一怔,急步走出门外相迎,见赵如玉和冯行义一齐行来,也自觉好笑道:“说起曹操,曹操就到,二位仁兄来的恰是时候,但又要麻烦我多说一遍。” 赵如玉笑道:“你这小弟越发顽皮了,要多说一遍什么?” 豹儿抢着道:“甘相公说今天要走。” “走?”赵如玉微讶道:“真的还是假的?” 甘平群笑道:“你几时见我说过假话?” 他延客人房,再将前是复说一遍,笑笑道:“我这番向敌人和仇人查问身世,保管不会落空,所以只好向二位说一句‘后会有期’了。” 赵如玉沉吟道:“既是如此,也没法留你,教他二人弄来酒菜饯行,总可使得吧。” 甘平群笑道:“必说什么饯行,理应替二位接风,豹儿快去叫送一席酒菜来!” 冯行义待虎、豹二童走后,笑笑道:“甘兄弟,你暗查了几个月,可曾查到你那翟姐姐的踪迹?”甘平群自从隐居漳洲,时获赵、冯二友照应,亲如兄弟,无所不谈,摇摇头道:“别说是踪迹,连影子也未见到,但这并不要紧,我只要往泰山向无化老前辈一问便知,冯兄忽然问起这件事,可是有什么消息?” 冯行义点点头道:“最近半个月来,夜夜都有一条白衣纤影在潮州地面出现,她那身法快得出奇,赵老弟和我都追她不上,只怕就是你那位翟姐姐在寻你。” 甘平群略加思索,摇头道:“翟姐姐喜欢穿红衣,而且也不会去潮州找我。” 赵如玉接口道:“衣着随时可以更换,她为了避免转轮王兜捕,更是非换过装束不可。也许她还听到你捕得大玳瑁的事,怎不会往潮州寻找?” 甘平群又想了半晌,仍然只是摇头道:“你虽说得有理,我总觉得不像。” 赵如玉失笑道:“你潜修了几个月,连佛家的‘他心通’也修到了,连人家影子都没有见过,怎就知道不像?” 甘平群俊脸一红,也不分辨,反问道:“我在集贤居硬接转轮王两掌,可曾传出江湖?” 冯行义欣然道:“岂有不哄哄传之理?第三天就传到了潮州,我们都乐得不得了,如今武林人物,谁不知道你的鼎鼎大名,还替你加了一个‘没角龙’的雅号哩。” 甘平群好笑道:“没有角的龙就是蛟,算是什么雅号?但我这鄙号已传遍武林,翟姐姐不来漳州,却要去潮州,这事岂不太怪?” 赵如玉望他一眼,轻笑道:“甘小弟武学高了,见识也是我等望尘莫及,就算你说的有理,要不要去潮州看看?” 甘平群暗忖二友的轻功已不太弱,白衣纤影居然摆脱得他二人的追踪,说不定是转轮王手下的人,正在到处访查自己的行踪,怎能不看个明白,点点头道:“二兄若是有兴,我们饭后就击。” 赵如玉喜道:“敢情好,我和冯兄也可藉这机会较一下脚程,看到底进步了多少?” 繁星当头,眉月迎人,又是一个初更时分。 潮州城灯光闪耀,楼影如山。 旷野,正有三条人影由北向南飞步疾走,不时传出琅琅的笑声。 这三人就是为了查明最近出现在潮州地面,那白衣纤影的来历,于饭后由漳州出发赶程的赵、冯、甘三位武林俊彦。 甘平群虽已艺臻化境,因与知己同行,不欲过分炫露,由他二人使尽力气飞奔,自己也只是不疾不徐,飘飘然跟在后面,并不是加以指点。 潮州城越来越近,也许已不满十里之遥,城里喧嚷的人声、锣鼓声,早就划破夜空,传进三人耳膜。 “二位兄长先回府上等我!” 正行走间,冯赵二人但觉一阵轻风掠过身侧,甘平群的声音已远在二三十丈外。 “城墙上那白影子出现了。” “我也看到了,怎么不见甘小弟?” “向灯光闪动处看。” “啊,他的身影好快,噫——白影子走了。” “追啊!……” “追啊!……” 三友巴不得甘平群立刻追上那道白影,甚至于即时缠斗起来,好赶上前去,看是什么样的神圣。 当初,甘平群一发现有白衣纤影站在城头,生怕时机稍纵即逝,故匆忙招呼二友一声,立即展开身法如飞赶去。 “风字三十六艺”里面载有至高绝速的轻功,一施展起来,恍若星飞电射,顷刻间已赶到潮州城下。然而,那白衣人不知是否故意捉弄,就在甘平群登上城墙一半的时候,忽然幽幽一叹,一纵而逝,待得甘平群登上城墙,那还有什么人影? “真是活见鬼,我不信你会飞!” 他赌起气来,决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乃又展开绝顶轻功,迅速绕城一匝,仍不见那白衣女的身影,索性轻身—,跃,藏进一株大榕树的浓叶丛中,居高临下,俯瞰全城,运起超人的目力向城里扫视。 晨曦扫清了夜色。 炎阳蒸发了朝露。 他守株待兔已经有六七个时辰,目光不停地送往迎来,由得他艺业再高,也不能在不眠、不食、不饮、不息的折磨之下而毫无困顿。 靠近城根小巷里的熟食店,在这近午时分食客鼎盛,肉香正 浓,他忍不住饶涎欲滴,饶肠翻滚,只得飘身下树,走向那家食 店。 “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爷忍饥捱饿在树上等你一夜,原来你却躲在这里大吃大嚼。” 他一走到那食店门前,即瞥见一位年约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女独占一付座头,忍不住心头大乐,喜上眉梢,笑吟吟踱步进门。 “公子请坐!” “唔!” 店伴见这位服饰华丽的少年书生竟会光顾到简陋的小店来,顿起受宠若惊之感,急拂净座头,恭请他坐下,低头陪笑道: “公子要吃饭还是要喝酒?” 甘平群在暗忖眼前这位白衣少女是不就是站在城头的人,神不守舍地随口答应一声:“随便。” 白衣少女“噗嗤”一声娇笑,向甘平群横瞟一眼。 甘平群顿觉十分尴尬,赶忙把头一低。 那店伙敢是因见这对少男少女表情有异,也笑得愣在一旁,过了半晌才敢开声道:“请公子吩咐要什么菜。” “把好的送来就是。” 店伴神秘地笑了一笑,走了。 甘平群如释重负地深深吐出一气,偷眼向那少女一望,猛见对方也正好望了过来,急又掉开脸向,转望墙壁。 “那像是读书人?简直是色中饿鬼嘛!” “若不是色中饿鬼,怎会对一个多乐里的姑娘也去挤眉弄眼?” “我猜必定是初出道的小子,不懂得门槛。” “……” 靠近墙角的方桌旁边,坐有三位三十出头的壮汉。这时正在举酌交酬,低声谈论,那话声虽极轻微,偏是甘平群内功精湛,耳力聪敏,听来字字入耳。 店里的食客,多半是贩夫走卒,粗壮的大汉,只有他这位少年书生和那位白衣少女,这话不是说他们两人,还会说谁? 他心头暗怒,便想起方才确是“无缘无故”偷看人家少女,若要向对方理论,只怕一切恶话,都会一古脑骂出来,自己还可说 不太要紧,人家一位好好姑娘怎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他暗里决定只要白衣少女一开腔责备那三位壮汉,自己也就挺身而出,给那口头轻薄的人一个教训,是以忍不住又偷看了白衣少女一眼。 然而,他这一眼看去,却见那白衣少女的目光正十分柔和地向他注视,并且还绽起两个梨涡,嫣然一笑。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姑娘好性子! 他认为那少女竟然修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种四大皆空,虚怀若谷的内功最高境界,大大地自愧不发。 怪不得冯赵二兄追她不上。…… 怪不得我没有上到城头,她就飘然而逝。…… 她眼波如水,那正是练到“返璞归真”的明证啊。… 她那低眉浅笑,也就是佛家“拈花微笑”的境界啊。 也许他把对方误会了,但这种误会却是好意。—— 他几乎要将世上一切美妙的文词全投向这少女身上。那就是因为这少女能忍他所不能忍,能为他所不能为。 若是不是为了保有男子的自尊,说不定他真要上前领教。 一位“黄花少女”都能忍住别人嘲笑,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为什么就不能? 甘平群心念一转,刚要爆发的怒火顿时尽熄,报那少女一个善意的微笑,便泰然埋头享受店伙送上来的酒菜。 他忽然遇上这样一位“武艺高绝”的少女,激起好奇,生怕一晃就失去人家踪迹。外表上,他装作十分从容,心下却是忐忑不安,不时向那少女偷窥。 天幸那少女好象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以极熟练的手法,把她面前一盘黄豆,一粒一粒夹起来送进樱口。星目流波,凝睇甘平群的俊脸。 甘平群每次偷窥,都觉对方目光凛凛,只得赶紧低头躲避,竟无法看出对方本领多大多小,功力多深多浅。 日影西移,食客散尽,甘平群但觉一个白影在眼角晃动,一种幽香也同时冲人鼻观。 “不妙,她要走。” 他正要唤呼店伙结帐,一抬头,却见那少女来到身侧,赶忙站起身子,微带羞涩地笑说一声:“女侠请坐!” 他声音过份低沉,白衣少女也不知听到没有,含笑点一点头,随即坐在他侧面的木凳上,神秘地望着他,笑笑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好厉害,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潮州人,还不值得大大警惕? 他点点头道:“小可原籍琼州。” “好地方。请问尊姓台甫?” “敝姓甘,贱名平群。”他曾听冯行义说过这名头响遍武林,以为对方定要震惊一下,那知白衣少女听了之后,竟象没听到一样,反令他大感惶惑,急道:“请问尊姓?” “我姓叶。” “芳名?” 白衣少女道:“你方才不是唤过了?” 甘平群诧道:“小可几时唤过?” 白衣少女吃吃娇笑道:“你这人会装糊涂,方才你曾说过‘汝惬请坐’是不?” “是。” “汝惬就是我的名字。” “啊,芳名就是‘女侠’。” “不错啦,公子你住在那里?” 甘平群怔了一怔,苦笑道:“小可初到潮州,尚无定址,也不曾投店。” 白衣少女扣嘴一笑道:“到我家去,好吗?” “府上方便么?” “没什么不方便。”她回头向那店伙笑笑道:“这位公子的帐,算我家的好了。” 甘平群见这少女慷慨、大方,若要抢着付帐,未免显得小家气,索性由她,暗忖叶府不知是怎么的人家,见到对方尊长,应该怎样说话,脚下跟着叶汝惬出店,心里还尽在起说话的草稿。 “甘小弟!你竟躲到这里来,害得我们好找。”冯行义老远见甘平群和一位白衣少女走在小巷里,赶忙招呼赵如玉疾步行来。 甘平群自以为找到二友所说的白衣人,喜孜孜地迎上前去,欢呼道:“小弟替二位引见这位叶女侠。” 赵如玉和白衣少女俱笑出声来。 冯行义重重地哼了一声。 甘平群不禁愕然道:“你们难道早就认识?” 赵如玉笑向白衣少女道:“叶姑娘可以回去了,多少细帐算在我名下,改日给你。”他可不待对方回答,拖着甘平群就走。 甘平群被弄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冯行义冷冷道:“你怎么和她认识的?” 甘平群把结识的经过一说,赵如玉不禁纵声大笑道:“要给你那位翟姐姐知道你结识了这样一位女侠,担保会给你几个耳刮,再也不理你了。” 甘平群惊道:“她自称为女侠,难道不是?” 冯行义好笑道:“你在这方面懂得太少了,她是多乐里的乐户姑娘,花名是‘叶汝惬’,汝南的‘汝’,惬意的‘惬’,你把乐户姑娘当作女侠,你那翟女侠姐姐怎不要揍你。” 赵如玉郑重地道:“话虽是笑话,但乐姑娘确有几分侠气,她那老娘交往人多,说不定对甘小哥查访身世的事,有几分好处。”   第二十章 勾栏有侠 甘平群不胜诧异道:“赵兄你是说娼门里面也有‘侠’?” 冯行义原以为甘平群贪恋淫乐,方才几乎声色俱厉,待知道二人认识的经过,态度立又改变过来,笑道:“什么样的人都有好有坏,乞丐辈出奇侠,娼妓为什么没有?绿珠、薛涛、梁红玉、杜十娘,都不是娼门出身,那一个不是奇侠?” 甘平群随便一句话,触发这位好友一大堆牢骚,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摇摇头,苦笑笑道:“小在这方面确是懂得太少了。” 冯行义发觉他竟将自己说的话原封送出,瞪他一眼道:“只要你不怕挨揍,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甘平群和翟妮宁相处几个月,彼此和乐互慰,相事如姐弟,一切发之以情,止之以礼,并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从来不曾起这个念头,情知决不至于挨揍,但那种气恨的冷漠也该使他够受,轻轻摇头道:“翟姐姐和我不过是姐弟之情,她心里再不愿意,也不会揍我。不过,这种见识,不见也罢。” “嘻嘻,你这话还算老实。”赵如玉注视他脸上,微笑道:“你不想趁机打听打听身世?” 对甘平群来说,“身世”二字的诱惑确实太大了,只要是有打听的机会,他那肯轻易放过?然而,他沉吟半晌,又低声呐呐道: “莫要还没打听到身世,先落个宿娼嫖妓之名,那时和是哭笑不得。” 冯行义哼了一声道:“大丈夫做事,只要问心无愧,何必畏首畏尾?” 赵如玉笑道:“甘小弟休要一听说叶姑娘是乐户身份,便把她看轻了。其实她虽在乐户人家生长,却是连嘴都不肯卖,除非她自己愿意,你要她唱一句曲子都能。方才我没想到你身世上头,生怕你耽于逸乐,才急急要把你拉走,好问你们结识经过。 若在勾栏乐户,交上她这样一个朋友,就不说托她替你打听身世方便,凭她结交江湖形形色色人物一事,对于转轮王那伙人来龙去脉,也许……” 甘平群知道这二位热心好友,并不是存心劝他宿娼,深受对方至情感动,猛觉身后有人疾步奔来,回头一看,不禁失声道: “那姑娘又来了。” 赵如玉回头看去,笑道:“你这回被她选中了,她把她亲娘凌念生也拖着来了。” 甘平群原还再见叶汝惬之意,但被赵如玉一说,不由俊脸一红,扔下二友,低头疾走。 “甘小侠,甘小侠,老身有话说。” 凌念生一阵疾呼,旋风般越过赵如玉身侧,追及甘平群身后。 甘平群没奈何停下脚步,见来的是一位半老徐娘,与自己乳母金鸳鸯差不多年纪的妇人,只好呐呐道:“大娘有何话说?” 凌念生向甘平群俊脸上注视半晌,点点头,连说几声“不差”,忽然扬脸问道:“小侠你可认识一位姓‘金’的妇人?” 甘平群惊诧得倒退一步,睁大眼珠望着。 凌念生微笑道:“他是你的乳母吧?” 甘平群猛觉这妇人和自已有莫大关连,反问道:“大娘怎么知道?” 凌念生由他的神情上已猜中十分,连叹道:“小哥你若要知始末,可到我家再说。” 这鸨母身份的凌念生把对他的称呼由“小侠”改为“小哥”,显出这里面有一段极不平凡的故事。 甘平群骤然遇上这件事,怎能再说不去?转向二友道:“我们一道走。” “一并请!”叶汝惬笑得象一朵绽开的百合花,但她目光一触及甘平群满脸惶恐的神情,不禁蛾眉一皱,拖了拖她娘的手,娇唤道:“妈!你也多说一会儿,让人家开开心嘛。” 凌念生笑道:“你终日跑得象野马似的,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说的是他——”叶汝惬忽然显女儿羞态,秀脸低垂,粉腮泛红,指向甘平群,偏把“他”字拉长三丈。 凌念生喜悦地一笑,轻斥道:“你这痴丫头一厢情愿,还不知他愿意不愿意哩!” “愿意!” 甘平群只听到后面半句,脱口而答。 赵、冯二人不禁大笑。 叶汝惬掩脸“呸”了一声,挽长长裙疾走。 甘平群顿悟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把话听清,便轻易接腔,忐忑不安地跟着走,不觉来到一家朱漆门墙之间。 叶汝惬早就站在门口,一见各人来到,一闪身遁入门内,惊鸿一瞥,身法灵妙快速已极。赵如玉一见失声道:“不错,果然就是这位姑娘。” 甘平群忽然抬头,问道:“谁?” “她!”赵如玉冲着他秘然一笑, 凌念生已知赵如玉所说的是什么,微笑道:“汝惬早就发现你二位跟踪她,只因都是熟人,才避不见面,她虽生长在我们这种乐户人家,但对付登徒子却有一套绝妙的手法。” 冯行义一听说赵如玉指出叶汝惬就是自己二人追踪不及的 白衣纤影,已知母女二人是隐于“妓”的奇侠,急道:“叶大娘请莫误会,我可不是登徒子。” “你若是登徒子,那就更怪了。” “为何?”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寄名弟子?” 冯行义顿时十分尴尬。 一走进大门,但闻莺声娇转,脂粉飘香。 “妈!” “妈!” “……” 几个身穿绿衣,在院庭追逐的少女见凌念生带了“客人”到来,各奔涌上前,响起一片呼声,旋即向赵如玉含羞带笑地点一点头,再一看见甘平群,个个眼珠都突然一亮,旋又垂首黯然。 凌念生含笑道:“你们随意玩玩吧,云公子选了同心阁。” 甘平群暗忖谁是“云公子”,刚走上一道曲折回廊,即闻诸女中有人轻叹道:“好俊的公子,不知是那位姐妹的福气?” 走尽回廊,越过一个小小的月洞门,到达一座极大的花园,在扶苏的花木掩映中,隐约看到不少楼台亭榭。 甘平群暗想:“怪不得吕洞宾不顾他师父钟离权的门规贪恋白牡丹不肯放手,原来妓院里竟有恁地清幽景象。” 冯行义也是初度“光临”妓院,忍不住啧啧暗赞。 凌念生淡淡一笑道:“你也说好,可惜没福。” 冯行义不服,“哼”一声道:“谁说没福,我少不得找几两银子,独自来玩玩。” 凌念生笑道:“到这里来,要看有无缘份,若果他们不要你,几万两也不行,你要不信,可问问赵公子看。” 冯行义叫起来道:“难道你这里的女孩子是古董做成的?” 一向拘谨,且又脸嫩的甘平群,竟也被惹得发笑。 赵如玉笑道:“也不怕冯兄和甘小弟见笑,后园这些未经梳理的小姑娘,却实不很好惹,我来过十几回,每回都吃她们弄得糊里糊涂直睡到天明,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她们点了黑酣穴。” “你真认生,来了市侩可不管这套。” “市侩馋狼走的是左道边门进入‘同心阁’。若过这边‘同心阁’,定要遵守但陪‘诗’、‘歌’、‘联’、‘酒’、‘乐’、‘射’、‘舞’等八大规章。” 赵如玉识途老马,恐怕好友闹出笑话,侃侃而谈,不觉又走地一道小桥,来到一座四面环水的茅亭。 虽然是一座茅亭,但收拾得清净古雅,亭柱上贴有不少诗笺联句。 凌念生肃客人亭,笑道:“痴丫头想是不知道我会把你们请来这俗客不到之地,竟没准备香茶,你们小坐一会,我要拿件极重要的东西要交给甘小哥,千万不要走开了。” 说罢,姗姗踱过小桥,消失在花丛里。 赵如玉笑道:“我曾经到地同心二阁,竟不知道还有这同心一阁,且看看这些在亭柱留题诗句的‘雅客’是些什么人物。” 冯行义笑道:“连我这个准叫化都来了,会有什么雅客?” 甘平群走至一根亭柱前,注目吟道:“低回无意绪,欲话泪先倾,失足卿怜我,深思我负卿,残花劳护惜,弱絮也矫情,多谢东流水,漂摇共此生。” “唉!可怜,题款怎只有一个‘静’字?哦,下面还有。” 他被这些感人的语句吸引了全付精神,不知别人在暗笑,接着又吟下去:“夜夜卜残更,更更计客程,伶卿甘作妾,愧我未成名,忆梦惊春过,浇愁带泪倾,卷帘劳怅望,肯令负初盟。” 他才吟到第四句,已是俊目润湿,吟罢,更是簌簌泪流,但他仍强自睁着模糊的泪眼,颤声吟着:“中道伶长别,无因复见闻,愿将今日意,化作楚……台……云。”他泪如泉涌,几乎读不成声。 “不准读了!”这一声娇叱,惊得他向前一冲,若非忽然有一只其软如绵的手臂,敢要跌进莲池。 他慌乱的转过头来,在泪眼模糊中隐约看见一对焦急而含嗔的眼睛,赶忙拭一拭眼泪,凄然道:“叶姑娘,让我读下去,看这人身世如何?” 叶汝惬蛾眉一挑,跳身过来挡住亭柱,娇叱道:“说不准,就是不准。你硬要读,我就拆这亭子。” “唉!”甘平群无可夺何地叹道:“这两人恁地可怜,怎么不让我们知道他们的身世?” 叶汝惬冷哼道:“你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还要管别人亲帐,要不要和他们一样?” 甘平群惊道:“这样说来,你一定知道了,后来他们怎样了?” 叶汝惬见他还要追问,恨声道:“全都死了!” “真的?” “假的!” “唉,有此知己,死亦何憾!”他读到“中道怜长别”已知其中有了死者,料不到二全死,禁不住长叹一声。 “真是天生情种。”他骤听有妇人声音由身后传来,猛回头,见凌念生拿着一个包裹正和他二位好友站在一起,不由面现愧色,苦笑道:“我真变成诗迷了。” 叶汝惬“噗嗤”一笑道:“再读下去,敢还要变成诗鬼!” 凌念生好笑道:“惬儿还不快替他抹干眼泪,尽撇什么嘴?” 叶汝惬秀脸一红,走往桌边,取过折好的湿毛巾,回到他身旁,幽幽道:“让我……” 甘平群一张俊脸直红到脖子,急道:“我……我自己……” 赵如玉微笑道:“这是规矩,甘小弟不可自己动手。” “规矩”二字可把他唬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只牢记住“入乡随俗,入国问禁”的老话,任由一个少女替他拭泪。 凌念生含笑注视在他那洁白如玉的俊脸上,徐徐道:“小哥,你的乳母可是金鸳鸯?” 甘平群料定她有关系重大的事要说,不敢再把对方当作鸨母,赶忙微躬身子,恭敬的答了一声:“是!” “太恭谨了不好,惬儿替平哥哥端张凳子。” 甘平群猜想大概是“规矩”,见到别人都已坐好,自己也不客气,轻说一声:“谢谢!”便即就坐。 叶汝惬含羞微笑,默默点头。 凌念生从容道:“这事大概不会有假,但因关系重大,不得不问个明白。” 甘平群正色道:“大娘尽管问。” “金鸳鸯可是死了?” “是。”甘平群眼眶又是一红。 “有什么遗物留下给你?” “金钱绣鸳鸯的黄布包袱,可是已失落在金陵的客店里了。” “这样不小心?” “因为当天要去观音崖夺秘笈,恐怕被人认出。” “也罢,可是这一个?” 甘平群见她由包裹里抽出一张黄布,抖开后上面显出一对金钱鸳鸯,大诧道:“正是这一张,大娘从何处得来?” “半个月前,有人把这包袱和另外一件重要东西送到这里,我便教惬儿设法把你引来。” “哦!”赵、冯二人同时明白。 甘平群感激地,向叶汝惬瞄了一眼。 凌念生轻叹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问,但最好等我问过之后,你再问。”她顿了一顿。又道:“你怎一眼看来,便知这包袱是你乳母之物?” “有一只金鸳是折了翼的,一看就知。” 凌念生翻过黄布包袱一看,喃喃道:“折翼鸳鸯……谁把你们折了翼?”她自言自语一阵,忽又由包裹里抽出了一张奇丑的面具。 甘平群不待发问,已叫起来道:“这是我妈用的猴皮面具,曾落翟妮宁姐姐手里,翟姐姐在观音崖被擒,面具被她扔掉,不料又有人送给大娘。” 凌念生愕然道:“你妈是谁?” “紫凤女闻人瑶卿,但她老人家原是姓卢。” 凌念生淡淡地笑了一笑,然后长叹一声道:“好孩子!金鸳鸯由这里把你抱去,不觉已是十六个年头了。” 甘平群一听这话,以为自己出身娼门,不禁脸色大变。 第二十一章 亭榭晶心 甘平群听那鸨母凌念生谈他是十六年前,金鸳鸯由这勾栏院抱去抚养,以为自己是一个有母无父的娼家儿,顿时脸色惨变。 然而,在这刹那间,他脑里面忽如有电光闪过,照耀得通亮明白,心想娼妓的子孙难道就不是人么?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原是京师妓女,但在焦山一役,击鼓助战,打败金兵,后来封为“安国夫人”,谁都说她是一位震古烁今的大侠,谁会说她是一个出身卑的娼妓? 石崇的爱妾——绿珠一知石崇因她而被孙秀拘捕,立即跳楼自杀,谁说以妓女出身的绿珠不是为夫殉节? 侍妓红拂——张出尘,私奔和李靖同居,帮助李世民打出唐朝二百九十年的基业,又助虬髯客张仲坚平定扶余国,谁说妓女就不能兴邦定国? “孩子你休着急,若非金鸳鸯持有王文争所说的信物,我还不至于糊里糊涂让她把你带走。” 甘平群被说中自己担心的事,俊脸飞红,带着愧色,嚅嚅道:“大娘请说吧。不知王叔叔说的是什么信物?” 凌念生指着手上那包袱皮,轻叹道:“王文争说的信物,就是这绣有折翼鸳鸯的包袱,和‘金鸳鸯’的名字,他当时留下来两样东西,一样是小玉盒,一样是一柄尺许长的短剑,对我说过,你的名字叫做‘甘平群’,要我不可泄露,若有一个名叫‘金鸳鸯’的断臂女人,持有这样子一个包袍皮到来,就让她把你和一个玉盒带走。” 甘平群急道:“没有提到短剑?” 凌念生微笑道:“短剑么?王文争说那短剑是你父亲之物,暂时留置我处,不论你将来学文、习武,成名之后可将短剑交还给你,不过仍得有—样信物,省得被别人冒领。” 甘平群听说亲父还有遗物留下,急道:“还要什么信物?” 凌念生笑道:“王文争做得十分奇怪,他说的信物,竟又是金鸳鸯带去的玉盒。” “啊!”甘平群急由腰间解下装有治伤圣药的玉盒,走往凌念生面前,双手捧上,问道:“是不是这个?” 凌念生接过手仔细观察多时,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接着便神情肃穆地说一声:“孩子,准备接你父遗物。” 甘平群自从能知世事以来,不曾见过父面,但一听到“父”字,顿起孺慕尊敬之心,急一屈双膝,跪在她面前。 叶汝惬也上前三步,跪在甘平群右后侧。 甘平群心说怪呀,她为什么要陪着下跪?回头一看,见凌念生和冯行义都站了起来,暗想各人也许是对己父尊敬,以晚辈行礼,叶汝惬因和自己结识,年纪又小,和陪着跪下,也不便阻。 凌念生颔首道:“好孩子,你有生以来,不曾见过父面,也知尊敬父亲,可见你天性纯厚,你乳母教养有方,可领回这柄‘天伦剑’了。” 她将玉盒、包袱、面具放过一旁,摊开带来的包袱,只剩一柄尺许长、斑剥陆离的古剑在包袱里面。她从容捡起短剑,双手捧着,送到甘平群手上,含着眼泪,凄然道:“天伦剑为武林一宝,孩子万勿辜负此剑。” “平儿受教!” 他因凌念生代表他亡父授剑,自称一声“平儿”,接过剑来,想起此生世已无缘再见父亲,不禁眼泪滂沱,放声大哭。 “咦——你这娼妇敢骗我,方才大笑,这时大哭,敢不带我去看?”一个铿锵的语音由北院传来,各人全都一怔。 凌念生拂然作色,急道:“惬儿扶你平哥哥起来,我过去看看。” 她匆忙拔步出亭,走过小桥,消失在花木丛中。 甘平群已哭得神智皆迷,被叶汝惬扶了起来,仍带着几分茫然道:“大娘有什么急事走了?” 赵如玉轻叹道:“甘小弟你不知道,在这种寻欢之场,最忌大哭大笑,因为那样一来,或则扫了别人的兴,或则引起别人忌妒。你方才一声豪笑,只怕连街上都听得十分清楚,何况慰兴阁和这边只相隔一二十丈?我等同窗三载,深知你是性情中人,领取父传遗物,免不了睹物思人,捶胸泣血,但在欢场之中,仍以节哀为是。” 甘平群听他开头几句,心头就很不舒服,只因是谊属好友,而且又是善意规劝,才不愿加以反驳,待对方又提起遗物,忍不住向短剑一瞥,一种由亲情引起的悲痛立又涌登心头,双泪登时簌簌流下。 这时,他已不便放声大哭,但那无言的饮泣,更令人感到十分难地。叶汝惬自也忍不住潜然下泪,仍轻扶他坐回椅上,吐言相劝。 赵如玉忽惹起好友伤心欲绝,反而惶然不知所措。 冯行义看得气愤起来,大声叫道:“赵兄你这就不对了。——狗叫得,人也笑得,猫叫得,人也哭得。甘小弟你要哭就放声哭,谁敢来这里打扰,看我冯行义揍不揍他?” 赵如玉本非怕事之徒,只因生长在官宦有,处处要讲求规矩,“规矩”二字把他害得几乎失去豪气,被冯行义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声。 甘平群被冯行义豪气干云地几声大叫,赶走他的哀伤,只剩下空虚、彷徨、凄凉……等种种愁绪占据心头,想哭也再提不起兴趣来哭,凄然道:“谢谢冯兄当头棒喝,小弟也不要哭了。” 冯行义大笑道:“不哭就行了,最好是笑一笑,笑啊,笑啊!” 甘平群不哭已算万分忍耐,那还笑得起来?但因冯行义做出一付滑稽突悌的神情,知道为逗自己开心,无可奈何,扁一扁嘴巴,报以凄凉一笑。 “老虔婆,那牛子分明说话侵人,你还要拦阻,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敢是凌念生向那人低声下气,才平静一时,却教冯行义一闹,又再度发作。听他那咄咄逼人的口气,已迁怒向凌念生身上,说不定真要立刻行凶。 冯行义怒火大发,朗声道:“大娘放那厮过来,待我数一数他骨头!” 紧接着一声豪笑,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奔到小木桥头。 凌念生挽着长裙,跟在那人后面跑,嘴里不停地叫:“黄客官,不要打架……” 冯行义一见那人登门挑衅,也挺身而起。 对方似因亭内坐有两名文士,微怔一下。凌念生也已奔到,看她气喘吁吁,仿佛丝毫不懂得武艺,刚到达,又拉着那人右袖,颤声道:“黄客官,老身方才说全是读书人,你总不信,求求你高抬贵手,千万不要……不要打人。” 赵如玉恐怕冯行义打出人命来,起身拦阻道:“冯兄且慢,待小弟向来人论个道理。” 甘平群却看出来人目光四射,不但是功劲不弱,而且是奸险之徒,担心二友非来人敌手,再则事由己起,决不能让别人挡灾,右手握着带鞘的“天伦剑”,缓步上前,说一声:“赵兄让我来好了。” 赵如玉轻轻推他一把,笑道:“今天是你和叶姑娘定情的喜日,快陪你的姑娘去罢,怎恁地不懂规矩?” 甘平群一听又是“规矩”,但“定情”的事怎能草率?急道:“赵兄请休作耍,我和叶姑娘定什么情?” 来人听说“定情”已愣了一愣,但一听甘平群否认,立即哈哈笑道:“你这几个小酸丁,打算瞒过大爷地法眼,如何能够。甘平群你居然懂得躲来‘品心亭’,害爷们找你不到,这回也别想得整的回去了。” 那人一口叫出甘平群的名字,二友二女全愣了一愣,他目光向甘平群手上那柄短剑一瞥,又纵声大笑道:“天伦剑也被你找到了,难得难得。……”他顿了一顿,转向凌念生喝道:“老虔婆,那姓甘的小子暂时寄存你这里,明天我黄海山来问你要,你若不怕这片基业被毁,尽管放他走好了。” 甘平群先被认出人,后又被认出剑,听那人口气,似是转轮王的手下,顿觉事件严重—— 他敢和转轮王交手,绝不怕转轮王的属下找他麻烦但这片基业是别人的,凌念生替他保管先父遗物十七年之久,收留抚育他三个月的时间,于他有恩、有德、无怨、无仇,纵使这是一处藏垢纳污的勾栏妓院,也不能因他而被毁。 这时,他再不考虑有何后果,转身—纵,跃过小桥,欺到对方身前不满五尺之地,凛然道:“阁下还想走么?” 那人真料不到甘平群身法恁地神速,来不及出手拦阻,就被直追身前,再触及他那威凌四射的目光,不由得震了一震,冷冷道:“你敢对我怎样?” 甘平群炯炯双眸由那人脸上看到脚面,又由脚面转看回脸上,从容道:“这时还不能说要对阁下怎么样,端的要看阁下对我答话如何。” 那人冷哼一声道:“大爷一句也不答。” 甘平群淡淡地一笑道:“人死留名,虎死留皮,阁下该留个真名字才是。” 那人一声豪笑道:“小子你这话也还巾听,黄大爷名‘令民’是也。” 甘平群微笑道:“原来是黄令民大爷,失敬失敬,阁下是转轮王派来的吧?” 黄令民傲然道:“是又怎样?” 甘平群面色微寒,沉声道:“阁下要知转轮王已是残酷绝伦,若你死心塌地助他为恶,甘某下手决不容情。” 黄令民纵声狂笑道:“甘宁小子!你可别忘了自己曾受王爷金口亲封为第三金童,也曾在浮沙岛学艺半载的事。” 甘平群坦然道:“不错,但甘某发觉他残酷绝伦,以人为畜,妄图在武林上称孤道寡之时,便决定反对他到底。” 黄令民冷笑道:“那,你就是叛徒,为武林不齿。” 甘平群昂然道:“伊尹是桀王的叛徒,姜太公是纣王的叛徒,有谁对他不齿?” “好!”赵如玉大赞道:“甘小弟辩才胜愚兄多矣!” 冯行义哈哈大笑道:“甘小弟,架就让我替你打!” 甘平群微笑道:“此事由小弟方才一笑而起,自作自承当,不敢有劳冯兄。”他从容转正脸孔,向黄令民挥挥手道:“往城外去罢!” 黄令民怒道:“你来玩,大爷也来玩,你敢赶我走?” 甘平群轻笑一声道:“阁下不必假装糊涂,甘某已经说过:‘对付死心塌地,助转轮王为恶的人,下手绝不容情。’你已够了条件,只怕损折主人的花木,才饶你一时,往城外去打。” 黄令民右臂一摔,把拖右臂的凌念生摔得一个踉跄,跌进路侧的花丛,暴喝一声,一掌掴出。 甘平群一闪身躯,让开黄令民掴来一掌,扶起跌倒的凌念生,轻说一声:“伤着大娘没有?” 凌念生温和地苦笑道:“谢谢小客官,老身尚无大碍。” 甘平群根据凌念生口述,她遣使叶汝惬在每一个夜晚往城头显示轻功,做出奇迹,好招引自己前来访查!叶汝惬的轻功远驾二友之上,这位隐身于妓的“老女侠”怎会奔跑起来就气喘吁吁,被人一拨就倒? 凌念生把原先“好孩子”的称呼,立即收为“小客官”,顿令他明白她心细发发,为了保全这一片基业,不惜忍辱忍痛,极可能还大有文章。见叶汝惬拿着包袱皮、玉盒和面具奔过桥来,因感激她劝慰之情,忘了赵如玉说过的“定情”二字,亲切地唤道:“惬妹妹,先抚妈回亭里去!” 那磁性般的声音一进那姑娘耳膜,便如迅电般钻进她的心房,但见她眼睛大亮,喜孜孜地笑道:“人家自己懂得,你先把这个收好。” 黄令民看得妒火大发,厉声道:“统给我留下!” 甘平群略转身躯,对过正面,朗声道:“你究竟是人,是畜?” 黄令民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伦伦正也吃里扒外,把观音崖……” 甘平群一听对方提起华伦正和观音崖的事,立即知道包袱皮和面具是“华叔叔”送来。 他对于转轮岛所有的人全无好感,惟对华伦正和尤成理却是例外,他和翟妮宁跟二人由观音崖见过转轮王为止,计时一个多月,深知二人胸襟高广,与后来所遇上的转轮岛人都大不相同,华大叔把包袱皮和面具送给华大娘保管,可见对他的身世知道甚详,若果送来之后,仍回转轮岛供职坐探,被黄令民传告回去,华伦正那还会有命? 他因见黄令民认出“天伦剑”,本想往城外交手,将人擒下讯问,也许确知父死谁手,但在这一刹那间,他觉得救华伦正一命比什么都重要,还怕对方大声叫嚷,教敌人同伙听去,大喝一声“住口!”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犹在空中缭绕,右手接来的包袱皮已猛力挥出。 但见千重气劲涌起一片黄光过处,黄令民连哼一声都来不及,那短小精悍的身躯,被卷飞向半空,然后坠了下来,“通!”一声响,沉往池底深处。 “哎呀!你打死人啦!”叶汝惬不曾见过杀人,不觉失声惊叫。 甘平群也料不到自己的劲道恁地沉猛,当时也愣了一愣,直待叶汝惬惊叫起来,才温和地一笑道:“杀掉奸恶就是保障善良,算不了什么。” 叶汝惬见他若无其事地从容,也定下神来,笑道:“你胆子好大,以前杀过人么?” 凌念生轻叱道:“痴丫头,这是什么时候还说这个?那姓黄的还有好几个同党,还不教你平哥把惹眼的东西藏起来。” 甘平群被提醒起来,急将各物收好,带着歉意地笑道:“请问大娘,这里有没有园工?” 凌念生微愕道:“你要园工干什么?” 甘平群道:“请他们捞起那具尸体,好向他同伙交代。” 赵如玉大骇然道:“你休替叶大娘招来大祸!”   第二十二章 义释顽凶 甘平群微怔道:“小弟怎又替大娘招来大祸?” 赵如玉正色道:“尸体一起出来,被他的同党看见,争执起来,要不要大打出手?” 甘平群哑然失笑道:“赵兄你担心过份了,小弟说向他交代的意思,就是为了免除这里的横祸,争执虽不能免,架可不在这里打,小弟虽未经多少世故,但也料到客人在这里厮打,必定数见不鲜。” 凌念生点点头道:“孩子,你料的不差,慰兴阁那边,打架是家常便饭,但在品心阁,连争闹都稀有,打出人命来,今天还是首次,因为品心阁只供这里的女孩子和客人初次定情谈心、酬酢,每一亭相距又远,别人也不象这姓黄的故意闯席……” 甘平群忽听到花丛里响起极轻微的脚音,急向凌念生使个眼色,随即提高声音,道:“大娘尽管放心,姓黄的到这里来闯席,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小可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拖累你,请你快找几个园丁把那其臭尸拖去,别薰臭了荷花。” 各人见他忽然做作起来,心头全都明白,二友和叶汝惬神情上,都显得有点紧张。 原先从容说话的凌念生也一变脸白,微带颤声道:“甘公子既是这般吩咐,老身只好从命,但这黄客官已死,到底官休还是私理,还请吩咐一声。” 来人虽是蹑足轻行,仍被甘平群听出有四人之多,还有人低声道:“方才还听到黄管事大声叱呼,怎么一声不响就被打死了?”是以,他又对凌念生使个眼色,朗声笑道:“什么官休私理? 这厮若有同伴,立刻叫他过来,领尸回去埋葬,大不了再花几两银子……” 蓦地,有人接口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这小子是谁?” 甘平群循声看去,见亭北这面,一座漆栏杆的小桥一端,已涌现四条高矮不同的中年汉子,一个个全是商贾人家打捞,明知来人多是转轮王手下的管事之类,但不知助恶程度如何,仍然推座而起,站出亭外,抱拳短揖,道:“黄令民来此胡闹,甘某一时失手把他打死,只能怪他学艺不精,列位若是他的同伴,请说出一个善后办法来。” 为首那人是年约四十多岁的壮汉,—直不离甘平群脸上,这时“嘿嘿”两声冷笑道:“我以为谁有这般大胆,原来是你这叛逆小子。不过,凭你在浮沙岛学来那点儿本事,就能一声不响杀死一位一等管一,我冉某就不相信,你们几人怎样同谋把他害死,从实说来。” 甘平群一听这人口气虽不怎么严厉,但不先问明真象,就硬说有人同谋,存心把别人拖下水去,已知也无可救药,当下剑眉微扬,一凝脸色,道:“信不信由你。连叶大娘都亲眼见甘某这样一挥臂,你们那什么一等管事就飞向半空,又跌进池里。阁下若要拖累别人,可怪不得甘某重演一遍。” 那人听到他报出姓名,端的又惊又怒,厉声道:“叛逆小子,你敢过这边来?” 甘平群见他色厉内荏,不禁失笑道:“阁下若知甘某在半年前,曾经打死李飞云总管,接过你们王爷一掌,便该退避三舍,还敢请我登门?” 那人回顾同伴一眼,喝道:“一齐下手,扑杀无赦!” 甘平群虽有往城外交手之心,此时却按不住心头火起,一声暴喝,随声过桥,起手就横掴一掌。那人但觉喝声震耳,掌风已到,赶紧一长身躯,斜掠过两株花树,勉强躲过一掌,老脸通红地喝道:“你们怎不下手?” 甘平群见对方能躲开闪电一掌,也微感突然,目光一扫,见余下三人中,二人退人花丝,一人作势扑击,不觉微笑道:“阁下友叛亲离,教他们向谁下手?” 那人低头向同伴一看,顿时怒容满面,厉声道:“南宫弼,张滔川,你两人敢走?” 一位面目端正的汉子探出头来,大声道:“我和张兄什么时候走了?这花径狭窄,施展不开。” 南宫弼这话确也实在,他们四人原是在那花枝交错,宽不及三尽的小径下前后站着,那能展得开手脚? 甘平群知二人说的是实话,不愿打也是实情,微微一笑道:“要想场地宽广,何不往城外去?” 为首那人桀桀怪笑道:“怕你不成,谁不去就是这院里养的。” 甘平群心头大怒,面色微寒,凛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杀你这凶徒,也只需甘某一人,你是否要连旁人拖去见证?” 那人嘿一声冷笑道:“要虽人去领回你的尸首。” 甘平群一声朗笑,身子像一朵轻云冉冉升起,轻轻向茅檐一站,点点头道:“甘某孑然一身,尸首毋须收拾,要走就立刻走,若还打算抢累旁人,黄令民就是你的榜样。” 那人眼见甘平群藉朗笑时的气劲涌升身子,惊得心胆俱寒,急由怀里取出—物掷落地面,“砰”一声响处,一股烟箭向空疾射,爆开一蓬光雨,然后喝一声:“走!”便向花丛逃遁。 “不要脸!”甘平群瞥见疏枝暗影之下,那人像一只大鼹鼠贴地疾掠,只顾自己逃生,心中顿起极端厌恶,喝骂未落,身形已如轻风过树,平跨追去,“弹指飞垢”的指劲同时透林射下。 “不好!”那人惊叫一声,穴道已被点中。 甘平群从容降落身子,一把抓住那人后颈,恰见其余三人追到,顺将那人向上一扬,喝道:“你们统替我站住!” 一掌击毙黄令民,来人不曾亲见,一举手擒获这位同伴,来人亲眼看见,信了,个个呆若木鸡钉在原地,不知进好还是退好。 甘平群目放神光三人脸上掠过,点点头道:“列位毋须惊慌,也不可置身事外,若欲救回这位同伴,请进亭去听甘某一言。” 来的三人听他说个“请”字,立刻体到往时奉命“请”人那股滋味,不禁面面相觑。 甘平群微微一笑,毫无顾忌地提着俘虏,经过敌人身侧,走回亭里,放下俘虎,续道:“甘某对列位决无恶意,若果列位自觉不便,就请自回去罢!” 他这两个“请”字的用意完全相反。 一个是请人亭,一个是请走路。——真教人进退都难。 半晌,其中一人挺身而出,毅然道:“能令江兄脱险,南宫弼何乐而不为。” 张滔川接口道:“滔川和弼兄同时退。” 剩下一人似乎不好意思,冷冷道:“文忠追随二兄。” 甘平群一看竟是先隐身入林的人先答应进亭,也觉得颇出意外地呆了一呆,旋而明白这二人当时不愿群殴而合伙,这时却因友难而挺身,如此胸襟,不失为堂堂正正的义士,也暗兴敬佩之心,笑指被点穴的江某,道:“列位不必多疑,南宫兄可先将此人领去。” 南宫弼略—犹豫,随即大步上前,扶起被俘的同伴。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今日之事,列位全已看在眼里,方才若非黄某过分欺人,不致死于非命,江某若非过分恃强,也不致身擒受辱。此事由兄弟一人承当,与旁人无涉,列位能否作证?” “可以。” “当然。” 南宫弼、张滔川相继出声,只有那文忠轻轻点头。甘平群目光一掠,移向他的脸上,徐徐道:“文忠兄有何高见?” 文忠眼珠一转,微带冷笑道:“我们当然可以答应不再找这里的麻烦,但没有替你阻止别人的义务。” 甘平群点头道:“阁下言之有理,方才江某发出旗花,想是已召来另外的同伴,只希望列位向来人进一言,说是甘某在城西三里,韩江南岸恭侯,如何?” 南宫弼毅然道:“此事包在区区身上好了。” “好,”甘平群目光投向俘虏身上,说一声:“兄台可解江某穴道了。” 姓江的汉子穴道一松,忽然冷笑一声,顿脚穿亭而去。 冯行义重重一拍桌子,猛喝一声:“混帐!这样混帐之徒,真不该轻易放他走。” 甘平群笑道:“已答应这三位兄台,倒不必理会他的小节了。”他轻描淡写,劝熄冯行义的怒火,面向三位敌人笑道:“兄弟多谢陶总管教的半年水功,今天也许可替各位略效微劳,请稍待片刻,看看兄弟练一练‘水底淘金’这门绝艺能有几分火候。” 说罢,轻飘飘举步一跨,落在二丈夫开外的一朵莲花蕾上,运劲入臂,虚空向池水一提,再提,“哗啦”一声,水面向上一鼓,黄令民那沾满污泥的臭尸,同时浮出水面。 冯、赵二友面泛笑容。 文、张、南宫三敌大惊失色。 叶汝惬惊奇得睁大眼睛,叫道:“妈呀!这是什么功夫呀?” 凌念生白她一眼,佯嗔道:“你这痴丫关问我,我去问谁?” 叶汝惬樱唇一厥,星目又转向甘平群望去。 甘平群并非故意炫露,实因他离开浮沙岛之前,只能将水面下三尺来深,十来斤重的石块提起,潜修半载,自觉气功十分充足,但对于这五尺多深,百来斤重的尸体能否提得起来,也没有机会练习过。这时藉机一试,果然应手浮起,暗忖半载潜修,居然力增十倍以上,不觉面泛微笑,虚挽尸体直达岸上,才向三位震惊失色的敌人笑道:“幸有小成,劳三位兄台上复陶总管,说兄弟敬领他玉成之德,日后相逢,当让他老人家三次以志不忘。好吧,列位可以走了。” 文忠原有一股极浓厚的戾气,眼见甘平群是露这一手绝技,顿时象泄了气的尿泡,消失得无影无踪,首先提起尸体在荷池浸了两个,洗去尸上的泥污,苦笑道:“我三人也敬领小侠手下留情之德。” 甘平群谦逊两句,望三敌一尸如飞而去,坐回原处,深深地吐出一口闷气,转向凌念生道:“大娘!强敌或将来到,平儿该先去等候,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凌念生轻叹道:“天伦剑能交还你手,老身也算放下一付重担,却又换来一重心事,不过,这事留待将来再说罢,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甘平群想了一想,但觉满脑子全是疑团,而以将自己送来抚养的王文急,其行径最是奇怪,沉吟道:“把平儿送来这里的王叔叔,他后来来过没有?” 凌念生微讶道:“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过,可能是托金鸳鸯来领你回去之后,他也往深山寻宝练艺去了。” 甘平群剑眉一紧,又道:“王叔叔是不是常来这里熟客?” “不是。”凌念生轻轻摇头道:“他不知听谁说我喜欢收养孩子,才把你送来。” 甘平群接口道:“大娘收养孩子,长大后全是操这服侍别人的行业么?” 凌念生微笑道:“孩子你不该问这事,但你已经问出口来,我也不能让你失望,这里收养的孩子虽多,每一人也都精于琴棋书画,诗歌文赋,联舞射御等十二类,以应客人需求”,但决非任由客人有求必应,而是由女孩子自己心意,分为若干等。尤其是品心阁的女儿,个个志节高超,多少名门闺秀都比她不上,她们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郎君,经过老身鉴定对方的人品,然后决定她可否下嫁。…… 冯行义忽然笑出声来。 凌念生诧道:“你好笑什么?” 冯行义猛觉失仪,但又不善扯谎,顺口答道:“下嫁二字不太妥吧?” 娼妓从良居然用“下嫁”二字,岂不过唐突? 但凌念生却重重地哼一声道:“不太妥?品心阁的女儿嫁给皇帝都已委屈了她,只是本派先师传下的法谕,不论她们好到什么样子,也只准下嫁为妾,不准为妻,要不是受这一条规章约束,皇太后也许已有好几个了。” “咦——”甘平群面色微微一变,指向贴满诗词的亭柱,焦急地问道:“大娘可记得这首‘低徊无意绪’的诗,是谁做的?” 凌念生怆然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老身一个同辈份的妹妹,她名字叫做‘张静君’。” 甘平群一听这名字,立刻如中三阴疟疾般浑身大震,双肘支在桌上,掌心托着下额,双目失神地茫然问道:“大娘,你说的张静君是不是我妈?” 凌念生惊诧道:“你方才曾说过紫凤女是你的妈,怎又疑到张静君的身上?” 甘平群哀叹道:“说紫凤女是我妈的乳母金鸳鸯,但我及时送我妈的终,她老人家仙逝的时候,又说我妈该是张静君乃连转轮王也说是张静君,这事岂不奇怪?” 凌念生沉吟半晌,才道:“这就令人摸不着头脑了,除非找得她和那书生回来问,还有谁能知道。” 甘平群急道:“张婶婶往那里去了?” 他直到这时,还不能确定张静君是不是生身的妈,只好尊称一声“婶婶”。然而,凌念生又长叹一声道:“张静君和一位三十多岁,姓古,名莲子的书生于十八年前定情之后,随即订下终身,非君不嫁,但那书生因自己还未成名,打算先创一番事业,不料别后不久,即传出他被难的凶汛。……” 甘平群读过亭柱上那三首诗,大概知道多少经过,但那书生的名字和自己父名全不相符,又令他才发现一线曙光顿尽黑。 听说那古莲子遇难而死,猛可抬起头来,道:“他因何被难?” 凌念生像是追溯当年的情景,缄默半响,才道:“传说上是被仇杀在大海里面,尸首无存,但这事颇难令人相信。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出海去干什么?是以,张静君获知凶讯之后,也私自逃了出去打听消息,几个月后,又传说她也遇难。” “咦——”甘平群大惑,道:“可是又死在海上?” 凌念生点点头道:“不错,仍是尸骨也找不到。” 甘平群恨声道:“那有这般凑巧,一定是转轮王害了。” 凌念生叹道:“那时候只有铁面龙神的属下纵横海上,并没有什么转轮王,怎好无缘无故硬栽在他头上?” “不!”甘平群坚决道:“眼下那转轮王曾将上代存下的给灵丹平儿服用,可见他们存在已久,也许近年来才大肆扩张势力,又将铁面龙神陶武书收为水路总管,好歹都要向他问个明白的。” 凌念生温和地点点头道:“你目前只有这条线索可查,当然要查个明白,但那恶魔人多势众,武功卓绝,只怕你不是他的敌手。” 甘平群觉得没什么要问,自己又要先往城外候敌,省得连累他人,站起身子,肃容答道:“平儿自知目下最多只能接那恶魔十招左右,若能寻找前代圣于非子的武学,将来把他打败并非太难。” 凌念生眼珠一亮,急问道:“你说的可是‘浩然天罡录’?” “是。”甘平群话方出口,忽觉对方神情有异,又笑道:“大娘忽然提起那秘笈,可是又有人拿来寄放了。” 凌念生也笑起来道:“天下那有这么多好事?不过,那部奇书好像落在一位白衣姑娘之手。” “啊,是她!”甘平群骤然记起自己初学“雷音八式”时,忽然而来的白衣少女,不觉欢呼起来 叶汝惬眼波溶溶,含情脉脉地望他俊脸上,幽幽道:“她?她是谁?” 甘平群猛觉过份高兴,尴尬地苦笑一声道:“她是白衣姑娘嘛!” 第二十三章 请王爷贴 叶汝惬轻“呸”一声道:“谁不知是白衣姑娘,还用得着你说!” 甘平群失笑道:“我总共只遇上二位穿白衣的江湖少女,一位是你,另一位是她,因只见过一面,不知她姓名,教我如何说得?” 叶汝惬颇感惊异道:“只见一面就‘她呀’,‘她呀’的,平哥哥真是天生情种。” 甘平群被嘲得俊脸微红,忙道:“我说的可是真话。” 当下,他把如何入墓认亲,获翟妮宁指点“雷音八式”,旋即有白衣少女到来,说翟妮宁并非无化仙姑门人,并又续告“雷音掌”第九式名称,因翟妮宁购物回到,白衣少女即退去的往事告知,接着又道:“我始终认为她和翟姐姐是同门,故意开个大玩笑,所以没把这事对翟姐姐说,如今大娘说那秘笈落在白衣姑娘之手,以当时的情形来说,不是她抢先一步,夺走那秘笈,害得翟姐姐和我李代桃僵,被别人擒去,还会有谁?” 凌念生频频点头,接口道:“你这话有几分可信,但奇怪的是,那姑娘竟在滨海这一带州府逗留,直到近来才不知她去向。” 甘平群沉吟半晌,恍若有悟地“哦”一声道:“平儿明白了,怪不得找不着翟姐姐,原来她两人相遇,竟联袂走回泰山去了。” 凌念生失笑道:“你这孩子确也聪明,但念念不忘你翟姐姐起来,却又变得笨了。依照你所说,翟姑娘已在半年前回泰山,白衣姑娘还在滨海呆着干什么?” “噢!”甘平群无限惊讶道:“大娘亲自见那姑娘?” 凌念生摇头道:“昨天才听几位客人说起,其实将有一年多的时光,那白衣姑娘经常出现在滨海一带,起初还没人留意到她,后来她向人打听海外的岛名,才令人觉得奇怪,半年前,有一批武林人物行经漳州,里面有见她到过金陵的人,故意喝出那本秘笈,她果然立刻惊走,从那时起,她的行踪更加诡秘,不过总在泉、漳、潮、惠四州走动,惹起一大伙贪得无厌的武林高手闻风而来。” 甘平群沉吟道:“最近不知她是否还在这一带?” 凌念生转向叶汝惬道:“十天前,你不是说曾经见她踪形?” 叶汝惬点头道:“那夜里确是见过一道白衣纤影奔跑,后面有几人急追,但被她闪身入林,过后就不再见。” 凌念生笑道:“追她那几个恰就是方才逃走的一伙,他们昨夜还在慰兴阁那边大谈特谈哩。” 甘平群脸上浮现惋惜之色,跌足道:“方才要是知道,先问问他们也好。” 赵如玉忽插口笑道:“过一会不是同样可问?” 甘平群知他说的是往江边会晤敌人,便可擒卞来问,一看亭外日影已斜,急向凌念生拱手道:“平儿该走了。” 叶汝惬“咦”一声道:“你去那里?” 甘平群笑笑道:“往城西等候敌人嘛!” “你和他约定时间么?” “就因没约定时间,才要先去等候。” “若果他们今天不来呢?” 甘平群被问得微微一怔,暗怨自己一时疏忽,没说定时间,难道一辈子等待下人去?但他念头一转,又哑然笑道:“姓江的那人发出旗花已久,不会只是虚声恫吓吧。” 赵如玉笑道:“好,我们弄一席酒菜去喝到天明,若果敌人不去,索性挂起牌子嘲笑他们一番。” 甘平群诧道:“你也去?” 赵如玉微微作色道:“你是说我艺业不行么?” 甘平群摇摇头道:“小弟并非此意,象方才那伙敌人,赵兄对付一二个并不吃力,问题在于你是本地人,又是官宦世家,被敌人找上门去不胜麻烦,当须顾虑这个后果。” 赵如玉仰天大笑道:“你以为我怕事么?我只因顾及祖上名声,又觉得在这里厮拼会糟塌那些花儿,草儿,才隐而未发,若果在偏僻的所在,也许头一个动手不会是你,你知道我和冯兄,一清早就出来找你为的是什么?” 甘平群微愣道:“不是因我天亮还未到府上?” “这只是一个理由,另外还有这个。”赵如玉由袖里取出一张大红简贴摊在桌面,说一声:“请看吧!” 各人伸买看出,见那对开的简贴上写着:“兹聘赵如玉公子为本岛记室,仰于三日内至海滨就职,毋违,此令。”等字样,底页钤有一个车轮状的印信,圆圈里有一个“王”字。 凌念生微带惊奇道:“这张简贴当然是转轮王所发,但这厮好大的胆子,连官宦人家也敢用这种方法强请,不怕报请发兵围剿么?” “妈——”这一声甜脆而略带惊慌的呼唤,由月洞门传来,凌念生急答应一声立即起身笑道:“霞儿在唤我,不会有什么要事,我去去就来。”“大娘请便”。甘平群起立恭送,取过简贴,笑笑道:“赵兄恭喜,得了一官,几时履新就职?” 赵如玉知他故意打趣,也报以一笑道:“你又不是不认得字,上面不是注明‘三日内’?” “哦——”甘平群佯作惊奇道:“今天是第几天?” “第二。” “明天上任?” “不错。” “好日子!”甘平群笑赞一声,转向冯行义笑道:“冯兄,好友上任做官,我们该不该备酒送行?” “该啊!” 甘平群转向叶汝惬笑道:“烦请妹妹去催一席酒菜来吧。” 叶汝惬横飞一眼,厥着樱唇道:“你不去城外了?” “谁说不去?” “那,你还要喝酒?” “带去喝啊。” “哦,我以为你光是喝酒不顾正事,那就不理你啦。”她亭亭起立,碎步出亭,飘然而去。 甘平群回味她临行那句话,不觉轻叹道:“谁说青楼女就无信义,她这几句话已相责颇深。” 赵如玉正色道:“甘小弟,你决不可负她,休做第二位李牧。” “千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烩炙人口的名句,甘平群自是读得烂熟,闻言微微作色道:“赵兄因何相责?” 赵如玉微微一笑道:“方才我和大娘都说过‘定情’两字,你并不坚决否认,换——句话说,就是‘此情已定’,你已窜进叶姑娘的心中,突破她心上的纯洁,比破她的体贞还要罪过。要知青楼女的体贞,迟早会被人攫去,算不得什么严重,但破她心贞却是永远无法磨灭,你看柱下那‘失足卿怜我,深思我负卿。’和‘冷卿甘作妾,愧我未成名……’的诗句,曾经觉得可怜,但你明白了没有?” 甘平群听他这席说词,直惊得汗流颊背,急得两耳通红道:“赵兄你坑死小弟了,这事怎生行得?” 他正急不可开交,凌念生也急急忙忙由通前院那条小径走来。但见他左手摆动的时候,有一片红影前后晃动,该也收到了一份请贴。 甘平群正急得周身是汗,见凌念生忽然回来,便加着慌地涨红了脸。 凌念生走进亭里,目光向三友一扫,停留在甘平群脸上,愕然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惬妹妹呢?” “没……没有……”他话还没说毕,冯行义已忍不住笑起来道:“比杀你脑袋还要难过的事,怎说是没有?” 凌念生听了这话,再看各人的神情也就心头明白,在甘平群身旁坐下,温和地笑道:“可是不喜欢我痴丫头?” 甘平群摇一摇头。 “她不喜欢你?” “不知道。”甘平群又是一摇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我知道她很喜欢你,才肯餐风饮露,夜夜在外面由初更等到四更,你若果不来,她还要继续等下去。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实说。” 甘平群窘得象一位乡下姑娘,一张俊脸几乎要低到桌面之下,迫无奈间,只好低声道:“平儿年纪小,将来还要学武艺,好报仇雪恨。再则,还有……还有那共过患难,同过生死的翟姐姐。” 凌念生好笑道:“你说了一大套,结果还是不明白‘定情’的意思。我们这里的‘定情’,和夫妇‘定情’略有分别。古时夫妇定情,便要双宿双飞,我们这里定情,虽可双宿,不可双飞,要想双飞还得明娶过去,成为堂堂正正的夫妾。不过,经了‘定情’的姑娘,便是名花有主,别人只能召她陪着玩的。决不能召她陪宿,她身子也多一层保障。所以,这里的姑娘一到十二岁,便纷纷找奇侠、名士‘定情’。” 甘平群抓住说柄,急道:“惬妹妹岂非已名花有主?” “她呀。”凌念生见他一开口,便知要人港,笑道:“她眼角高过天,且又是我的亲女儿,住在品心阁就象女王似的,她自己不喜欢,谁要去惹她的冷脸孔。” “好哇,妈在背地说人家冷哪!” 话声中,叶汝惬人已现身,但见她捧着一修大拜盒,喜孜孜,笑吟吟,莲步姗姗由花径款摆而来,白衣飘飘,不啻仙姬降世。 甘平群并不敢多看一眼,急转向赵如玉,以眼色求援,赵如玉中神秘地微微一笑,不肯作声。 凌念生见她女儿端着大拜盒,不禁格格笑道:“痴丫头带那么重的东西,怎不教人跟?” 叶汝惬走进草亭,将拜盒放在桌了,轻笑一声道:“好热,若不是平哥哥说要,谁耐烦捧什么盒?” 冯、赵二友不禁大笑。 叶汝惬秀脸微红,仍坐回她原来设在甘平群身侧的椅子,厥着小嘴道:“没什么好笑的,难道我不应该?” 凌念生欣赏她爱女那付神态,低眉一笑道:“平日教你扫个地,也要厥半天嘴,这回心甘情愿起来,什么也肯干了。拜盒装的什么,怎不摆了上来?”叶汝惬瞥了正转头望着赵如玉的甘平群一眼,秀眼微变,哑笑道:“是酒和菜,平哥哥说要拿往城外吃的。” 凌念生微吟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丫头,你休要自作自受。” 叶汝惬顿时惊得脸色苍白,猛一回头,却见甘平群俊目含情,注视自己脸上,立又变作惊喜道:“你不喜欢我?” 甘平群摇头苦笑道:“我没说这话。” 他不愿刺伤这姑娘的心,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一句,但这话说过之后,不觉又一声轻叹。 然而,叶汝惬可不问那声轻叹的涵义,顿时粉脸绽开,象一朵娇花迎春吐艳,甜甜地道:“不说不喜欢,就是喜欢。平哥哥,你叹气干吗?反正这是我心甘情愿,将来不管什么事都讨你开心,好吗?” “怜卿甘作妾,愧我未成名”甘平群纵是满腹愁肠,此时也难吐出一个“不”字。默默地点头,转向凌念生道:“大娘,平儿真该走了。” 赵如玉苦笑道:“什么凭证,大娘方才给我这几样,全足以遗害别人,决不能留,此外我又一无所有。” 叶汝惬反而带几分娇羞,略低臻首,幽幽道:“平哥哥会做诗么?” 赵如玉笑道:“他中过秀才,考过举人,谁说不会做诗?” 叶汝惬含羞解下系在衣衽上的鲛鞘素帕,双手握住甘平群面前,轻噢一声:“平哥哥,你就题一首诗罢。” 甘平群接过素帕,茫然道:“这诗怎样题法?” “状奁体。”赵如玉笑道:“可是,万勿再写出象桩上那种无可奈何的句子。” “唔——”甘平群讨好笔墨,略加思索,在素帕上运笔如飞, 顷刻间写就一首“五言排律”,置笔笑道:“题的不象香奁体,奈何?” 叶汝惬星眸荧荧,注视他每一笔挥洒,俱是铁画银钩,龙飞舞,芳心已是喜极,端过素帕,颤声念道:“明月是前身,皎皎绝俗尘,拂枝花带笑,扫黛柳凝颦,献帕缘偏结,题词意已亲,临岐留一语:‘携手共雕轮’。” 也不知她是感激过甚,还是紧张过度,读到最后一字,忽然叫起一声:“哥呀!”双膝一弯,跪在他的身侧,伏在他膝上呜咽起来。 甘平群没经过这种场面,急涨得满脸通红,连声叫道:“妹妹怎么了?……” 赵如玉喟然道:“天生情种,确是与众不同,你这首定情诗,没有半个‘情’字,却是情深如海,没有半个‘爱’字,却又爱结如胶,献帕结缘,题词写意,‘携手共雕轮’的余韵无穷,怎不教叶姑娘终生受用?” 叶汝惬不哭了,怔怔地伏在甘平群腿上听赵如玉释诗,接口幽幽道:“就因他说得太好,才令人家情不自禁啊。” 甘平群一心一意只想把诗做好,怎料到一首诗会带来多少烦恼,惹来无限风波? 他轻轻扶起叶汝惬,向赵如玉笑道:“上下款怎样写?” 赵如玉仰脸望着亭顶,悠然道:“做得好诗,不会题款岂非笑话?我不管。” 甘平群一咬牙齿,恨声道:“你硬拉鸭子上架,这时又不管了,好——我就写。”他铺起素帕,续在诗句后面写了上下题款。 赵如玉低头一看,上款写的是:“与叶汝惬定情永志。”下款是:“君羊并走一儒生题。”忍不住呵呵大笑道:“不落俗套,最好,若照一般人题款,总是什么‘女士’、‘女史’、‘校书’,你偏来个‘妹妹’,足见情份不浅。” 甘平群俊脸一红,恨道:“你何不早说?” 赵如玉大笑道:“我一说,你就落俗套,不说为佳。但你这‘君羊并走一儒生’是什么意思?” 甘平群笑道:“小弟这个名字若写在帕上,恐怕替她惹出麻烦,只好将俗写的‘群’字分作‘君’在左,‘羊’在右,成为君羊并走。” 赵如玉摇摇头道:“君,就是王,羊,就是畜,君王和畜牲怎可并走?” 甘平群道:“若果象转轮王那样的‘王’,有什么并走不得?” 叶汝惬幽幽道:“平哥哥说得对,我把这首诗绣了起来,终生佩在身上,一直等待你‘雕轮’回来。不过,今夜是你我定情,让我跟你去那韩江之畔。” 甘平群正要劝她几句,回头看见凌念生点头微笑,手上拿着大红简贴,忙道:“大娘,你手中的简贴,可是转轮王发来的?” “不错。”凌念生脸色微寒,将简贴摊开,冷笑道:“他居然找到我这老娘头上来了。” 各人目光齐集简贴上面,见书有:“兹聘凌念生冷主为本岛女牢总管,仰于三日内至潮州天后宫就职,凛遵毋违,此令。”底下也钤有和赵如玉那张同样的轮状印信。 冯行义哈哈大笑道:“这番够热闹了,勾栏院主也请去起女牢总管,我这准叫化也该大有作为才是。” 第二十四章 星夜驰援 赵如玉好笑道:“若果没有令师顶头,转轮岛卑田院总管或会落到冯兄头上。” 甘平群见凌念生也接获转轮王的“请贴”,不禁剑眉紧皱道: “大娘对于这份请帖,打算如何区处?” 凌念生长眉一扬,微显厉容道:“我接掌本院二十多年,没有谁敢登门生事,转轮王到底是何样人物,我也该去见识见识。不过,我目前还得把品心阁这十几个女儿安置下来,封闭品心阁,命人接掌慰兴阁,才可和他在江湖上见个真章。” 叶汝惬惊道:“妈,急切间,你教大伙姐姐往那里去?” 凌念生惨笑一声道:“她们早就和客人定情,都有地方好去,你可即跟平哥哥走。” 叶汝惬象一只轻燕扑进她娘怀中,叫道:“惬儿跟妈往江湖走动几年再说。” 甘平群也急道:“平儿四海为家,不知能否找到浩然天罡录,怎好携带惬妹到处流浪?此时万万使不得。” 凌念生沉吟道:“本来我只打算带品心阁两个大女儿去找几位早年的女伴,促使她们也联手起来,一致对付转轮王。惬儿既还恋娘,那末,老身替你照顾一些时候也可……” 她目光一掠,转投赵如玉,笑道:“赵公子,你和何紫芸已定情年余,总该趁这机会把她带回去才是。” 甘平群嘻嘻笑道:“好哇,赵兄你做了李牧,偏要找小弟作冤枉。” 赵如玉被他捆捆得俊脸微红,轻叱道:“甘小弟你敢胡说,我就教叶姑娘不理你。” “我才不哪!”叶汝惬象一只白蝴蝶飞过小桥,笑道:“我去把紫芸姐姐请来,也好笑你这赵公子一下。” 赵如玉只得转向凌念生苦笑道:“大娘教我带走紫芸,理该从命,但我也接到请贴,自顾不暇,岂能再拖累别个?” 凌念生微微一笑道:“话虽说得有理,但你若再家居,定要惹来毁家之祸,而你若出走江湖,堂上桩萱又有谁人侍奉?紫芸不仅是性格温和,武艺也还过得去,正好替你稍尽子职……” 甘平群一觉事不关己,顿时眉开目朗,叫道:“大娘说得对,这样一来,小弟有个‘嫂嫂’好喊了,冯兄你赞不赞同?” 冯行义笑道:“有酒食,先生馔,我卑田院的朋友也沾点余润,那有不赞成之理?” 甘平群扬起俊脸,笑道:“赵兄你若不答应,我就去告知伯父,说你薄情寡义,包你挨一顿好骂。” 赵如玉听凌念生那样一说,深觉有理,苦笑道:“谁说我不答应,过一会你多叫几声‘嫂嫂’就是。” 甘平群向冯行义笑道:“冯兄你看这人脸皮厚不厚?” 凌念生笑哈哈道:“你们三人志同道合,何不结为兄弟?” 冯行义急道:“我可高攀不上。” 甘平群愕然道:“冯兄你说向谁高攀?” 赵如玉正色道:“小弟早有冯兄结为金兰之意,只怕冯兄不肯折节下交,再则甘小弟在潜修期间,才未将心意说出,冯兄若不嫌弃,我等就结为‘品心三友’如何?” 甘平群首先叫好,接口道:“论年庚,冯兄该是大哥。” 冯行义大感尴尬,苦笑道:“你二位如此推爱,教冯某怎生敢领?” “大哥不必多说,小弟有礼。”甘平群不待话毕,一拖赵如玉,同时跪倒。 冯行义不是不愿和这二位拓落不群的交士结义,只因家贫失学,常由赵如玉调济,是以起了自卑之心。这时见赵如玉跪在面前,赶快也跪下对拜四拜,苦笑道:“二位真要折杀冯某了。” 甘平群拜毕起身,喜笑道:“说起来该是小弟高攀二位才是,大哥神丐的传人,二哥是中州浪客的弟子,小弟算得什么?” 冯行义拇指—翘,叫道:“三弟是今古谦冲第一人!” “不错。”赵如玉笑道:“说文说武,我们二位全不及三弟……” “咦——”一声娇呼,叶汝惬和一位步入亭中,那丽人约莫二九年华,先凌念生唤一声“妈”,随即向甘平群一瞥,笑呼一声:“甘小侠。” “二嫂!”甘平群深深一揖。 那丽人粉脸一红,叶汝惬忍不住笑道:“你们三人可是结拜过了?” 甘平群轩遐笑道:“若不结拜,那好称为‘二嫂’?” 赵如玉笑道:“紫芸,你看我们这位三弟够不够淘气?” 甘平群向那何紫芸看去,但见她艳丽绝尘,身上罩着白罗衣,内衬有一套紫色劲装,显出几分英气,喜道:“真不愧为我二嫂!” 何紫芸绽起两个小梨涡,微笑道:“你这小嘴巴可是蜜糖做的?” 甘平群嘻嘻笑道:“过两天再向二嫂讨利市,二哥,你先带二嫂回家去安置,我和大哥先往河边等你。” 他恐怕何紫芸和赵如玉联合起来笑他,提起拜盒,和冯行义辞别凌念生母女,径自出亭。 新月如钩, 微云似练。 水流湍急的韩江之滨,一望嵯倏高耸的怪石顶上,此时正有一位年将“而立”的青年和一位少年文土举杯邀饮,笑语声喧。 这二人正是当天在品心阁结为异性兄弟,“品心三友”的冯行义和甘平群。 他二人提着酒菜到山边,找到这座小石峰,恰能俯瞰韩江、仰观皓月,又可远眺灯火万家的潮州府。 来时还没到黄昏,这时已是月挂天边,初更乍起。 冯行义望着甘平群脸上,微带惊讶道:“敌人也许被你唬得不敢来,怎么连赵老二也没了踪影?” 甘平群笑道:“敌人还为至于说不敢来,也许他另有阴谋,暂时不来,二哥却是带了二嫂来了,噫,他两人走得恁地匆忙,莫非又有什么急事?” 冯行义回头看去,果见两道黑影远在半里以外,好容易才看出是一男一女,甘平群已纵声高呼道:“二哥,我们在这里。” 那两道黑影一闻人声,立即加紧奔来,临近一年,果然是赵如玉和何紫芸。 甘平群站了起来,笑道:“二哥二嫂,你们回家去没有?” 赵如玉略带气喘,道:“若不回去,怎又带紫芸赶来?” 甘平群一愣道:“可是府上出了事?” 赵如玉挥挥手势,深吐一口闷气,和何紫芸坐下,苦笑道: “我这内功太不行了,家里没有什么事,但我师父和神丐师伯全在本日下午收到一份请贴。” 冯行义急道:“请贴怎样写?” 何紫芸笑道:“令师的是充任卑田院总管,玉哥哥的师尊只谋得管事一职。” 冯行义向石上一拍,登时把一处石角打断,恨恨道:“岂有此理,他老人家怎说?” 赵如玉轻叹一声道:“他二位对于我们结义的事甚为欣悦,便觉得高攀了甘小弟。至于对那请贴,他二人全打算和敌人拼了。” 甘平群大惊道:“拼不得,纵使二老功力深厚,仍非那些总管级的对手,二哥你为什么不劝阻一下?” 赵如玉摇头苦笑道:“愚兄岂不劝阻,但二老因受盛名之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拼出老命,已无他途可走,所以我和你二嫂急急赶来,大家商个对策。” 甘平群俊目一眸,毅然道:“小弟宁可失信于敌人,也要挽回这事,我们一道回去好了。” 赵如玉摇头道:“只怕他二人已经起程了,我师去的是惠州观音阁,独脚师伯去的是漳州破土地庙,一南一北,相距很远,全定于明晨就职。” 甘平群沉吟道:“果然是一个阴谋,敌人要使我首尾不能兼顾,他二位老人家偏就上这恶当。” 他顿了一顿,续道:“如今只能由大哥火速利用丐帮徒众人多,星夜传讯,集结漳州丐帮高手,声授神丐老人家,二兄也星夜赶去阻止,小弟先追回吴伯伯,再赶往漳州。如果能够顺利找到吴伯伯,大概在天明以前,应该能够赶上一场恶斗,敌人同时发动,志在个别消灭武林正派的前辈高人,我们再也不能只顾小节,而忽略大体。二兄以为如何?” 冯行义急授师尊,接口叫道:“大哥听你的,立即动身。” 赵如玉回顾何紫芸一眼,笑道:“三弟此计可行,你我陪大哥走——趟吧。” 甘平群见何紫芸毅然点头答允,喜道:“有二嫂同行,合力起来,可打败两名管事,千万不可个别和敌人交手。” “好!” “各自当心!” 甘平群独立怪石上面,眼看二兄一嫂以轻功越过韩江北岸,一直到不见身影,才施展绝顶轻功,象浮云掠月,向南疾奔,一口气下来,敢已走有五十里以上。 蓦地,他在跑得两耳生风,呼呼作响之际,隐约听到远方传来喝骂之声,略一凝神,果闻有人喝道:“由得你这丫头分身有术,这翻也跑不出这道狭谷,若不交出秘笈,老夫就把你劈死。” 秘笈?难道是“浩然天罡录”? 他听得一惊—— 若果真是“浩然天罡录”被转轮王的属下夺去,只要将那奇书焚毁,还有什么可克制转轮王那浩如烟海的武学? 他不知喝话的是什么人,但意想到被拦截的可能是一位少女。凌念生曾说过“浩然天罡录”可能落在白衣姑娘之手,这时又有拦截姑娘,说不定正和“浩然天罡录”有关,怎好失之交臂? 然而,他旋又想到追回中州浪客赶援独脚神丐,同是一桩大事,以自己的脚程,决可在天明以前赶到惠州观音阁,但要再到过头来赶往漳州,已觉十分急迫,若再中途耽搁,致独脚神丐因而丧生,岂非极大遗憾? 这一转念之间,猛闻少女娇声叱道:“浩然天罡录早给姑娘毁了,你就去问祝融火神爷要去。” “拿命来赔!” “凭你也配?” “轰——轰——” “咦——这丫头练的是什么雷音掌?” “不错,敢接姑娘这一掌试试看!” 甘平群听得双方喝话,心弦猛的一震。 “雷音掌”是东岳无化仙姑的独门武学,听那“轰轰”雷声远传十里,这份功力可不比一年前的翟妮宁强过几倍? 在这刹那间,他断定那姑娘必是曾经见过一面的白衣少女,“浩然天罡录”果然被她捷足先登。 毁了? 那姑娘即然夺得奇书,好端端为体验又把它毁了? 甘平群断定那是欺骗敌人的假话,那部奇书决不可让它毁损,更不可让它落入转轮王的掌握之中。再则,那姑娘和翟妮宁是同门姊妹,眼见她受敌人截击而不救援,怎对得起同过患难,共过生死的翟妮宁姐姐? 他心念一转,觉得独脚神丐帮高手和二位结义兄长护卫,也许,可能支持一时,眼前这位姑娘孤立无援,绝不能见死不救。 是以一折过方向,疾如流星赶月,身声源来处奔去。 在一个广约十几丈的谷口,蔓藤纠结,长草迷封,还散乱有不少骷髅白骨,看那苍凉阴森的景象,敢要比孤还岭更足以令人胆寒。 若是在一年前,甘平群遇上这种地方,必定裹足不前,甚至于心寒股栗,回头逃走。然而,这时他已艺高胆大,不但没有回顾,反因谷里雷鸣似的掌风,令他跃登蔓藤,飞奔入谷。 他一眼看去,已瞥见广约十几丈,略见平坦的地面上,陈有三具尸骸,一位白衣姑娘和一位劲装壮汉劈掌挥拳,打得尘沙翻涌。 那白衣姑娘每一掌发出,全起雷鸣之声,劲沉力猛,迅如电雷,但她似因连毙三名强敌,耗损中气,步法略形凌乱,若非敌人专是腾挪闪避,乘暇蹈隙,敢是落败已久。 甘平群一见情形,便知那壮汉志地擒人,想独显己能,才不让旁立三人插手。想起自己还赶往惠州,转赶漳州,鏖战南北,不宜久待下去,轻身一掠,落进场中,轻声一喝:“住手!” 白衣姑娘瞥见忽然有人加入,不知是敌是友,虚封一掌飘退丈余,赶忙换过两口真气。 那劲装壮汉也惊得跃往一旁,回头见是一位少年书生,不禁怒道:“你是什么人,还不快走?” 甘平群拱手一揖道:“小可姓甘名平群……” “啊!是你!是你!”白衣姑娘一声欢呼,似是等待已久。 那劲装壮汉连退三步,诧异地睁大眼睛,叫道:“你就是没角龙?”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听说江湖朋友曾惠赠这个雅号,但小可尚未有接受之意。兄台与这位姑娘有何深仇,能否让小哥暂充鲁仲连,和解一次。” 他一报出姓名,旁立三人也疾步目前,和劲装壮汉站一列,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抱拳当胸,沉声笑道:“甘小侠名震寰宇,老汉七兄弟万无不服调停之理。但这小贱婢出手太重,已伤老汉三位兄弟,小侠意欲调停,不知以何种条件作为基础?” 甘平群初履江湖,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眼看着地上三具尸骸,也暗怪那姑娘下手下太辣,自己不过才赶几里路程,她已打死三个,不觉沉吟起来。 那老者脸上掠过一丝奸笑,徐徐道:“小侠既也感到为难,不如就此退过一旁,待老汉兄弟收拾这贱婢,再向小侠谢罪。” 若非甘平群名头太大,那老者怎肯恁地屈节,然而,他已出面替人讲情,岂能再让那姑娘再受轮流拼杀的危险?在他感觉进退皆难的时候,白衣姑娘忽然冷哼一声道:“你们自欲取死,与我何干?” 第二十五章 绝地邂逅 甘平群见那姑娘打死了人,还要说别人“自欲取死”,心下大感不满,回头望她一眼,正色道:“姑娘说他自欲取死,能否再加解说?” 白衣姑娘粉脸一热,沉吟道:“我不必加以解说,你可先问问那老儿是什么绰号。” 那老者微作怒容道:“事实俱在,岂容你贱婢狡辩?” 白衣姑娘秀眉微剔,冷笑道:“你蒙山七子素行如何,人已尽知,头一个文品三上来,手中暗藏毒针,若非我换手发招,早已送命,第二个鲁辅民中途飞脚,靴底藏镖,姑娘一掌把他打死,还算是给他便宜。第三个关大茂一上来就施五爪飞过,被我震飞兵刃,自伤在毒刃之下,与我有什么相干?” 甘平群见这姑娘被老者激得说出缘由,只因她说得十分含蓄,一时还明白不过来,顺着她指点的尸骸一一看去,果见一具尸体手握飞挝软索,挝尖却触在胸上,若非兵刃淬,怎会见血封喉,一触即死。 他对“蒙山七子”使用淬毒兵刃这一件事,大感不满,再向为首那老者拱手道:“请问老丈,这位白衣姑娘说的经过,是否狡辩?” “嘿嘿!”老者冷笑两声道:“如何不是狡辩,请小侠再听老汉数言。” 甘平群急着要去惠州,那有闲情听双方告状?由那老者神情上,虽看出不是好人,也有帮助白衣姑娘的意思,却不好在是非难于辨别的时候,横加插手,心念一转,妙计顿生,笑笑道:“小可本有急事赶往惠州,只因听闻有人厮杀,才折道过来看看,既是双方各执一理,小可也只好走了。” 白衣姑娘大为着急道:“你不能走,我要告诉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甘平群微微怔道:“姑娘要说何事?” 白衣姑娘甜甜地一笑道:“你还要不要‘浩然天罡录’?” “咦——”甘平群不禁失声道:“难道那秘笈果被姑娘先得了去?” 白衣姑娘还未答话,敌方那老者已迫上两步,冷笑道:“甘小侠艺冠当今,又是堂堂正正之人,谅不至于夺人所好,觊觎一部‘浩然天罡录’吧?” “浩然天罡录”是唯一能克制转轮王所学,又是紫凤女牺牲宝贵的生命,才保存得下来交到甘平群手上的遗物,怎能说是觊觎? 他见此老竟施软计,计算“以礼囿人”,心头暗自好笑,但仍拱手一揖,从容道:“小可迭蒙老丈推崇,确实不胜汗颜,但那浩然天罡录是亡母所遗,并在墓穴中交到小可手上,不幸当时强敌接踵而到,秘笈一再被夺,直到金陵观音崖,才由这位姑娘捷足先登,此时又有原物归赵之意,不可能说是小可觊觎,更非夺老丈所好,老夫所责,未免过甚了。” 他因“蒙山七子”为了夺取秘笈,已经死了三人,所以婉转解释,据理力争,不愿再以言语伤害对方。 那老者的脸色瞬息数变,厉声道:“小侠所言差矣,奇书奇宝,原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先之,小侠即已得而复失可知此秘笈不该为小侠所有,老汉七兄弟探访年余,始知这秘笈落在这贱婢之手,好容易寻到她落脚之地,本意还是以物交换,不料她竟出手伤人,若再取不到秘笈,愚兄弟牺牲何价?” 白衣姑娘“哼”一声道:“鬼车老儿,你别老拿话挤迫人家,老实告诉你,你蒙山七子个个全有取死之道,我不过是代天行诛,若果还不服气,四人一齐上来好了,姑娘一枝宝剑总可以奉陪几招。” 她话声一落,“锵——”一声响处,一枝精光四射的长剑已执在手。 鬼车老转看甘平群一眼,桀桀怪笑道:“甘小侠你看在眼里,当知道谁直谁曲?” 白衣姑娘冷笑道:“谁教你登门寻衅,先来惹我?” 鬼车老见甘平群不作声,生怕中途出手,又嘿嘿干笑道:“小侠请先让开,若真欲获得那秘笈,待老汉收拾这贱婢,取来奉上如何?” 甘平群大为不悦道:“秘笈是亡母之物,自应由小可收回,老丈此言,视小可为何等人了?” 鬼车老脸色微沉,冷冷道:“老汉再三相劝,不过姑念小侠成名不易,既然不听良言,蒙山七子亦非怕事之辈,为友为敌,任你自择了。” 先是软求,软求不得便要硬索,甘平群那还不知对方心意?微微一笑道:“小可只要收回亡母遗物,既毋须与老丈为敌,亦毋立即为友,再则秘笈记载的武学虽然精妙,若无天龙胆服用,仍练不成绝艺,列位取去毫无用处,陡然令转轮王少却一层忌讳。 依小可愚见,今夜列位和这姑娘所结之仇,暂时算作罢休,由小可以一种治伤灵药当作化干戈为玉帛的报酬,再以一二种绝艺弥补列位损失,如何?” “不行!”鬼车老身后一位五旬开外,精眸闪闪的健颀老人接口道:“这小子说话有诈,不论如何,我等要的是秘笈。” 甘平群不悦道:“小可那一句话有诈?” 那人冷笑道:“你那篇鬼话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老夫。试问你,既说不服天龙胆就练不成绝艺,你把秘笈拿去又有何用?” 甘平群看这人目透精芒,却又游移不定,情知是奸诈之徒,说这话的用意,也许要套出自己练艺的经过,当下淡然一笑道: “实不敢瞒列位,亡母临终之前,曾将天龙胆赐与小可服用,为的就是要练成‘浩然天罡录’的武学。” “哼!”这虽然只是一声鼻音,却震得在场各人耳膜“嗡嗡”作响,甘平群吃了一惊,急循声看去,即见一条健硕的白影飘飘而来,眨眼间只相距五六丈。 那人身穿白袍,头扎白巾,面蒙白巾,除了面幕前一只眼孔,通体在裹在一片纯白之中,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他身法并不稍停,电闪般直欺白衣少女面前,只见他长臂一伸,立即当胸抓到。 “干什么?” 白衣姑娘以一只肉掌连毙“蒙山七子”三人,艺业并不太弱,见白衣人向自己下手,在娇叱声中,右腕一旋,洒出一蓬银光,右手也同时劈出一掌。 然而,白衣人对她那枝利剑竟是视同无睹,左袖一拂,恰就拂中剑身,“当”一声激响,白衣姑娘那枝长剑顿时脱手飞去,右臂仍然一式不变,五指如钩,仍朝她胸前疾落。 “嘶——”一声响,白衣姑娘胸前的衣服颈被撕开两半,惊骇得双掌齐封,疾退两步。 双方一搭上手,全是迅如奔雷,甘平群还没打定交手的注意,白衣姑娘已是剑飞衣破,败在来人手中,看那白衣人身影微飘,又迫近白衣少女身前,何必擒下白衣少女才肯罢手,心头微懔,大喝一声,几十缕锐风已由指尖射出,齐向白衣人身侧罩去。 他这一手“弹甲飞垢”曾经打败转轮岛多少高手,可说是并无虚发,这时为了援救白衣少女,竟是十指轮弹,同时期身疾上。 这一阵坚锐如剑的指劲,敢可断金穿石,何况白衣人只是肉体之躯?那知对方只是前跨一步,几十缕锐风全由身后掠过,忽然改抓为劈,一道重如山岳的掌劲已临到白衣少女头顶。 “慢来!” 甘平群发觉来人竟极其轻易地脱离自己的指劲,情知遇上绝顶高手,赶快一挺脚尖,夺身抢到白衣少女身侧,双掌齐发,尽力向上一封。 “轰!” 随着这一声巨响之后,但见尘沙狂卷,劲风横射,星月失色。 白衣人那股重如山岳的潜劲,登时披托得四向飞散,一仰上躯,射退丈余,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拔起空中,一掌劈落。 甘平群方才紧急救人,虽说未能及时提足内劲,至少也已使出八成真力。然而,双方掌劲一接,虽勉强将敌震退,自己也感觉身子往下直沉,血脉贲张,中气浮动,正要缓一口气,又见白衣人凌空扑来,惊得叫起一声:“姑娘你快走!” 他虽然提醒那少女逃生,自己并未怯敌。身子微闪,对准扑来的白衣人一连劈出十几掌。 “隆隆隆……” 掌风交击,立起一串沉雷似的响声,白衣人一声清笑,竟如天马行空掠往一侧。 甘平群转头看去,见白衣少女正由地上拾起长剑,白衣人也同时到达,猛觉敌人志在擒杀白衣少女,急赶步上前,奋力发掌,怒骂道:“阁下是什么神圣,专向人家姑娘下手?” 白衣人被他一阻再阻,不能向白衣少女下手,掌法忽然一变,漫空掌形,带着凌厉无比的劲风,把十丈方园之地笼罩得星月无光,甘平群和白衣少女全罩在掌风之下。 甘平群猛觉对方这一招“山雨初来”正是金袍怪客授予七十二艺之一,心头一懔,急展出一招“千军辟易”,连跨带跃,冲出掌劲范围。哑然一笑道:“转轮王艺止此乎?” 他与白衣人对过几掌,紧觉对方内力比自己浑厚得多,比转轮岛那些总管更强几倍,既然使出“风云七十二艺”的武学,不是转轮王,难道反是金袍怪客? 白衣人在他逃出“山雨初来”一招的瞬间,已经飘身落地,对于他这声嘲笑,只冷“哼”一声当作回答,立又施出精妙的一招。 但见他掌形动处,沙飞尘涌,顿时汇成一股旋风,由四方八面向甘平群身上挤迫。 在半年前,甘平群就是被金袍怪客以这一招把他打倒在地,但醒转之后,内力又增厚几分,挥劈之间,击伤李飞云总管,此时若非认定白衣人是转轮王乔装,他敢要以身承掌,试看到底如何。 然而念头方转,猛觉身外压力奇重,赶快双臂一张,身形顺势疾转,一声长啸,任由那股旋风把他推高五六丈,然后双臂猛可往下一压,飘落白衣少女身侧,惊道:“我打不过敌人,你赶快逃走!” “往那里走?” 鬼车老一声吆喝,率同仅余下来的三位兄弟奔涌而来。 “嗤!” 白衣人一挥袍袖,一阵风过处,“蒙山七子”竟如遇上一堵气墙,被阻在十丈开外。 白衣少女敢是被这些奇诡绝伦的武学吓呆住了,手执一枝长剑,一言不发,失神地站在当地,对于甘平群一再提醒她逃走的话,竟然充耳不闻。 甘平群在百忙间望她一眼,但见她如醉如痴,目光尽散,那象是身怀绝艺的少女?惊问一声:“姑娘你怎么了?” “……”白衣少女不言不动。 “嘿嘿……”白衣人由喉咙里响起一阵阴笑。 “啊!”甘平群心里大急,猜想这少女必是在自己避开白衣人最后一招的时候,被对方暗中点了穴道,眼见强敌当前,怎能查穴解救? 白衣人把“蒙山七子”阻在远处,反而圈起双臂,一对阴森森的目光,尽觑在甘平群脸上,好象要欣赏他如何解救这独门无的点穴手法和如何能逃脱自己的掌握。 甘平群一接触对方那异乎寻常阴冷的目光,心头也泛起一股寒意。但是,对方这对目光是凭地陌生、冷漠,并没有一丝一毫像转轮王那种冷峻、残酷,又令他大起狐疑,忍不住喝道:“阁下是什么人?” “哼!” “阁下只是会哼么?” “嗤!” 白衣人双目凶目暴长,但只一闪即隐,默默地挥一挥手,示意甘平群试解白衣少女的穴道。 甘平群顿悟这白衣人所以不全和自己动手,原来要藉这机会查看自己是否全部通晓“风云七十二艺”。 他立刻联想到“浩然天罡录”关系自是重大,“风云七十二艺”关系也并不小。需要知道自己能否全晓这种绝艺业的人,在眼前看来不过只有两人:“一个是将绝艺秘笈赠与自己的金袍怪客,他为了测知自己的进境如何,当然有理由要查看,但他既肯将秘艺传授,何必要擒杀白衣少女?另一个是转轮王,若果他察知自己全已练成‘风云七十二艺’,不难查出谁将这二门秘学泄漏,那样一来,便将对金袍怪客大为不利,而且他知众叛亲离,也会大起戒心,使今后要找他报仇大增困难。” 甘平群悟出敌人企图,心里暗自好笑,却表示出十分从容道:“阁下是否以为你的点穴手法无人能解?” “哼!” “未免目中无人了,甘某解给你看!” 他装出要查看白衣少女被点何处穴道的模样,趁白衣人不虞有诈,猛可夺下她的兵刃,提起她的玉臂向外一掷。 白衣少女穴道受制,被他这么一掷,竟如一枝巨大的银箭激射出十丈开外。 甘平群一声长笑,身随声去,赶下白衣少女落下采的身形,索性把她往背上一背,纵步飞奔,边走边笑道:“转轮王,你记下今夜甘某已硬接你十几掌。” 他这一手来得真绝,白衣人万料不到他并不先解穴道,就先把人夺走,气得怒吼一声,电闪般追去。 甘平群一步领先,迅速遁进谷后的树林,任那白衣人在林外咆哮如雷,自己仍安祥运气行功,拍解那少女的穴道,喜孜孜地含笑道:“姑娘受惊了,你久居此地,知道由何处可以出谷?” 白衣少女眼见胸前衣服尽碎,裸露着凝腻如脂的双峰,含羞地望他一眼,见他双目平视自己脸上,芳心又感又佩,悄悄伸手拉合裂缝,呕着两颗泪珠,轻叹道:“方才的事,小妹全都知道,此谷另无通路,尤其谷后这座树林已是绝地的尽头,若是敌人以火来攻,只怕就难逃得出去了。” 甘平群惊道:“姑娘既知是绝地,为何还住在这里?” 白衣少女苦笑道:“小妹昼间藏身,夜间远行,料在这人人称为‘鬼谷’的地方,不致被人发现,那知还是被‘蒙山七子’找到,真非始料所及。” 甘平群点点头道:“凡事常出乎意外,百密终有一疏,这也确实难以臆测,听说姑娘在沿海一带州府出没年余,这事可是真的?” 白衣少女星眸一亮,甜甜地一笑道:“恩兄也知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甘平群略带愧色道:“今天和两位义兄往潮州品心阁,曾听那院主凌前辈说起。” 白衣少女大诧道:“品心阁?小妹在潮州府城行走多日,怎没听到这个地名?” 甘平群大感尴尬,嚅嚅道:“那是勾栏院的一部分。” “唔?”白衣少女微微作色,旋又低叹一声道:“恩兄正人君子,武功绝世,为何学起治游,去那肮脏所在,莫非这一年多来,近墨者黑,竟被那红丫头引诱坏了?” 甘平群听她幽幽款款,说得自己心头惊跳,情知她说的“红丫头”必是翟妮宁,急道:“品心阁是神女宗的发祥地,令同门翟姐姐也是个好人,姑娘千万别先存定见。” 白衣少女轻笑道:“恩兄你搞错了,小妹几时有过她那样一位师姐妹?” 甘平群心中大疑,剑眉微皱道:“难道姑娘不是无化仙姑门下?” 白衣少女笑起来道:“恩兄你真迷糊。因为恩师无化嫡传门人,一位就是我那四十多岁的师姐——万化道姑,另一人就是小妹。啊!小妹姓金,小字云凤,除了小妹和师姐,另外再无弟子,所以在一年前看见恩兄练艺,便知你翟姐姐冒充师门,才提醒恩兄别受她骗,不料还是被她骗了。” 甘平群察言观色,知道这位金姑娘说的多半会是事实,想起自己与翟妮宁相处大半年,身受对方照应得无微不至,那么,她骗人的用意又是为何? 只是刹那间,他已将一年来的经过在脑里重温一遍,但觉得翟妮宁胸怀磊落,不类寻常女子,虽说她略带少许野性,却也无伤大雅。 是以,轻轻摇头道:“金姑娘万勿误会过深,翟姐姐确实没骗过我。” 金云凤淡淡一笑道:“就算她没骗吧,她怎的又离开了你?” “唉!这真是一言难尽。”这时强敌仍然在林外窥伺,若要他把一年的经过从头细诉,真教他无从说起,接着又道:“姑娘为何在滨海逗留,可肯先告知一二?” 第二十六章 深情励志 金云凤见他忽然折转话题,问起自己逗留在滨海一带的用意,微带羞涩道:“为的就是要将‘浩然天罡录’交还恩兄。” 甘平群一听此言,不禁大感奇怪起来。 “浩然天罡录”是每一学武的人志在必得的奇书,这姑娘捷足先登,已取得奇书到手,为何自己不要?他猜不透个中道理,但也不怀疑这姑娘的意思,拱手一揖道:“姑娘隆情高谊,令人至深铭感,小弟真不敢言谢,只好生受姑娘此恩了。” 金云凤羞得低头回他一揖,嚅嚅道:“些微小事,毋须言谢,小妹才真正是身受厚恩,无以报答……” 甘平群急道:“恩姐保存亡母遗物,又不辞劳瘁,苦候经年……” 金云凤被触动隐衷,记起一年多来的苦况,自觉心里一惨,几乎要掉下两行清泪,赶快强白忍住,凄然一笑道:“恩兄不必说了,再说起来从乱人意,小妹当时只是气你那翟姐姐使刁,冒充人家师门,不知她由那里偷学到‘雷音八式’和罗喉老人的‘星云步’,也不知她存什么心意帮你找‘浩然天罡录’,才抢先一着,打算得手之后立即交还你,也好气她一气,那知你竟被别人挟持,扬帆出海。” 甘平群愕然道:“恩姐竟由金陵跟到漳州?” 金云凤笑道:“不许再喊什么恩姐啦,再喊下来,我就不理。”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让小弟称你为恩姐,你也就不该称为恩兄才是。” 金云凤星眸一转,笑道:“不称恩兄可以,那就称为平哥。” 甘平群一愣,随又点点头道:“也罢,有了一个翟姐姐,也该有个云妹妹。” 金云凤面带喜容,先唤一声“平哥哥”,才接着道:“但是,我可不喜欢那什么翟姐姐。” 甘平群笑道:“云妹妹的成见也太深了,不瞒你说,她实在是个好人。” 金云凤轻摇臻首道:“我也很难说她不是好人,但总觉得她不该偷学别人的武艺,替别人找麻烦,并且瞒骗你。” 说起偷学武艺的事,甘平群以前还无所觉,只有银袍总巡察曾说过“星云步”是罗喉老人的武学,当时他只将信将疑,直到金云凤方才也说是罗喉老人的武学,也不过令他觉得奇怪,但说到替别人找麻烦一事,顿使他因忆翟妮宁在古墓欺骗秃头孔雀的情景,真觉得不太应该。 当时翟妮宁解释说是看不惯金钩叟道貌岸然,才替他找点麻烦,也看不惯秃头也雀过分狂妄,才教他去碰硬钉子,这件“杰作”似乎有点道理,严格说起来,却是鸡毛蒜皮的事,犯不着自损人格,使别人互相仇杀。 金云凤见他沉吟不语,微微一笑道:“平哥哥,你可是有点后悔误交交翟姐姐了?” “不!”甘平群毅然道:“也许她另有苦衷,只好从权。” 金云凤笑了一笑,续道:“好吧,我们暂时不说这个。” “在不明白她的用意之前,我对任何人都抱着一个‘谅’字。” “好一个君子之心,但愿你莫落进小人之腹。” 甘平群哑然一笑。 金云凤轻叹道:“江湖鬼域,防不胜防,只有一个好心,并没多大用处,你看端坐在土地庙里的福德之神,对任何人都能原谅,都能容忍,但又有什么用处?” 甘平群笑道:“最少也可做到与人无忤,与世无争,人人如此,天下太平。” 金云凤摇头笑道:“你这是南华经、道德经上的说法,不能说不对,而是行不通,世人争名、争利、争权、争势,你不争,别人要和你争,你要清高,别人要拉你同流合法,你能做到与世无争,与人无忤么?” 甘平群听她这话,顿觉在识见上,此女比翟姐姐犹高一等,不禁概然一叹道:“依你又怎样做?” 金云凤断然道:“一句话,名利权势全都要争。” 她星眸一闪,见甘平群脸色微变,接着又道:“你不争,别人要争,我们来替大家造福,可不是强似别人去自私自利!就拿这部浩然天罡录来说,你难道只因它是伯母遗物,才要争夺么?” “不!我还恐怕落进转轮王之手,或秘笈被毁便没有别种武学足以制服转轮王,而天下苍生尽成刍狗。” “对呀!可见你争取的用意还是为了大家,而且还不可不争,争名争利,争权争势,何尝不是如此?周武王一统诸侯,建立封建制度,秦始皇征并六国,擅展泱泱大邦的版图,没有权势,行吗?孟尝君收容食客数千,赖以逃生,赖以复位,没有名利,行吗?”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大有道理,但我觉得十分奇怪。” 金云凤诧道:“什么奇怪?” 甘平群道:“云妹在绝世高人无仙姑门下……” 金云凤不待话毕,已打断他话头,笑道:“你说我名利心重是不?” 甘平群笑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金云凤微带娇嗔道:“我正是淡泊名利的人,但世上群魔扰扰,害得我不能不和他争,可恨我力不从心,只好将这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甘平群笑道:“寄托在谁的身上?” 金云凤随手一指,说一声,“你!” 甘平群不料她对自己期望竟是恁般重大,反而怔了半晌,才悠然叹息道:“愚兄只怕要辜负妹妹的期望了,邪魔外道,贪虎残狼,世上知有多少,岂是一人就能杀尽?” 金云凤笑道:“愚公移山的故事,你可听人说过?” 甘平群慨然一叹道:“愚公移山,虽是愚不可及,但那山是死物,移一分就少一分,总有一天移尽。人是活物,杀一个,未必不再生一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荡尽天下邪魔,比起移山不知要艰难多少倍了。” 金云凤轻摇臻首道:“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说愚公移山,是一代一代的荡魔,只要每一代都有正义的人能够荡魔,魔就永远抬不起头来,而维持太平天下,这一代的太平,就要看你啦。” (此处缺一页) 甘平群指向几十丈外那三具尸骸,笑道:“他们分头埋伏,打算擒人,却自露出狐狸尾巴。走!” 他说到最后一字,右掌一托金云凤左臂,轻身一纵,电射出林,并肩飞奔。 “哈哈!” 鬼老车纵声大笑,由侧方飘身过来,挡住树林这一面。 甘平群已无再躲避树林的打算,连头也不回,带起金云凤接连几个起落,已到达陈尸之地。 “站住!”随着这声暴喝,几十点寒星,带着破空锐啸,迎面飞来,三条人影由地面同时跃起。 甘平群俊目一瞥,见没有白衣人在内,身法未停,功贯左臂,劈出一掌,随即奋臂横扫。 一股推山动岳的掌劲,把当面的寒星震得激射回头,立闻一声惨呼,由前面冲来的人影同时倒飞。 甘平群一声长笑,挽着金云凤一步腾空,越过那被他震飞的人影,疾奔谷口。 由两侧冲来的敌人不但眼见同伴在一掌之下送命,自己也被一股极猛的潜劲冲踉跄倒退几步,惊得愣在当场。 金云凤生怕他失力过甚,再遇强敌便难对付,急叫道:“放我下来自己走。” 甘平群听她一叫,索性挽得更紧,笑道:“你身轻如叶,并不碍事。” 他脚下毫不放缓,顷刻间已奔出谷口,这才松开金云凤,缓下一口气,笑笑道:“这时不怕再被围困,你我都有……” 蓦地,一声沉雷似的闷哼由谷里传来,二人回头一看,便见一道白衣身影如天马行空,相距不满十丈。 金云凤骇呼一声:“你先……” 甘平群不待好话毕,中指一弹,点中她的麻穴,捞起她纤腰,转向侧面飞掠,边走边叫道:“转轮王,甘某并非怕你,只因要去救人,暂让你脑袋寄在颈上。” 白衣人只是怒哼,猛追,一言不发。 “谁是转轮王,让我叶红见识见识。” 甘平群一听那自称“叶红”的少女娇呼,心下大感惊异,原来对方的声音又甜又脆,又娇又嫩,和叶汝惬完全相同。 她不过是神女宗一名弟子,由得她艺业高绝,怎能和转轮王相抗? 甘平群骇然叫道:“叶姑娘千万别来!” 他知道不让叶汝惬再来冒险,最好的方法就是引诱白衣人向自己追赶,是以一个转身,又走向另一个方向,眼见一座树林相距不远,急忙低声道:“云妹妹,仅是转轮王一人,决擒不到我,你往那树林暂躲,会合那叶妹妹先去漳州。” 他话声一落,顺手拍开她的麻穴,向侧方一托,自己朝相反的方向横飘十丈,高呼道:“谁要浩然天罡录就来找我。” 话声中,他纵步如飞,又走三四十丈。 白衣人怒吼一声,一展身法,疾如飘风,带起一片惊涛骇浪之声,眨眼间,两者距离猛缩。 甘平群耳闻狂涛声响,回头一看,见白衣人已进入十丈范围,赫然是使用金袍怪客那种“雷厉风行”的身法,暗忖若不施展“风云七十二艺”,决难逃出白衣人的掌握,但若使用“风云七十二艺”,又将替金袍怪客带来麻烦,在这略一犹豫,一阵狂风已逼到身后。 他闻风知警,本能地施出“驭气凌空”的绝艺,任那阵狂风把身子吹走,朗声笑道:“多谢阁下一阵风,小可失陪!” 他为了追回中州浪客,还要追往漳州援助独脚神丐,打定不交手的主意,展步飞奔,顷刻间已走了二三十里。 然而,回头再看,白衣人竟是亦步亦趋,始终相距十丈远近,猛思及若让敌人跟到惠州,恰就遇上中州浪客,那时又怎样区处?念头一转,立即侧里一飘,回身拱手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穷追不舍?” 白衣人“嘿”一声诡笑,打个手式,示意他上前。 甘平群由对方独自追赶十里一事来,猜想可能不是转轮王,但由艺业上比较,除了转轮王,金袍怪客,谁还有这分能耐? 他担心对方装聋作哑,诱骗他上前,然后骤施煞手,不免略为沉吟。 忽然,他目光一亮放步目前,相距白衣人不满一丈之地停下,从容笑道:“阁下可以答复甘某的话了。” “哼!”白衣人疾指如飞,在地面上划出“我要杀你”四个大字。 甘平群失笑道:“阁下为何要杀我?” 白衣人左手遥遥一扫,先划在地上的字迹立被扫平,又遥写下:“你偷去我的天龙胆。” 甘平群愣了一愣,陪笑道:“甘某虽也服过天龙胆,但那是亡母于一年前所遗,怎会变成你的?” 白衣人目光现出诧异之色,写下一个“奇”字。 甘平群似有了然,赶忙问道:“阁下的天龙胆几时失窃?” 白衣人冷哼一声,目光凝视甘平群脸上,象是要看穿他的肺腑,半晌,才续写道:“半年之前,我失两条雪娘娘,其中一条含胆半年,另一条含胆只三个月。” 天龙胆能增功力,诸毒难侵,百邪难害,只是武林人物,谁不觊觎? 甘平群怔了一下,正色道:“阁下那两条雪娘娘,定是被知道内情的人偷去,决与小可无关,请即回驾了。” 他要赶程救人,自是急着要走,那知白衣人忽又“嗤”一声断喝,在地上写着:“把秘笈拿来。” 甘平群微现不悦道:“秘笈是我的,为何要给你?” 那人目露凶光,“哼”一声,写着:“当我面焚毁亦可。” 甘平群恍然大悟,微笑道:“阁下可是自以为武艺已居天下第一,只要焚毁‘浩然天罡录’,便无人能及,是不?” 白衣人嘿嘿两声怪笑,微微颔首。 甘平群笑道:“阁下此念差矣,武林人才辈出,任何人也无法永远保持第一。再则,阁下武艺纵是天下第一,那时谁也不敢和你交手,就只能象坐在殿上的皇帝自称为‘寡人’,居在深宫的皇后自称为‘哀家’,除了寂寞与悲哀,又能得到什么?还有,小可在鬼谷和阁下交手,能接你十几掌而未落败,若果和转轮王交手,未必就能接得这么多,可见天下第一另有其人……” “果然,果然!” 月光下,忽然出现一条如飞的人影,呵呵大笑道:“哑鬼,三十年不见,你居然未死,咱们再争争看是谁人第一?” 白衣人怒吼一声,立向那人扑去。 “轰!” 一声巨响,在双方掌劲交击之下,风沙狂卷,星月失色。 两道人影乍合即分。 白衣人冬冬连退三步,在地面上留有三个深达五寸的脚印。 来人是一位弯腰驼背,衣衫破烂,年约五旬的健者,这时也一步后退丈许,嘻嘻笑道:“哑鬼,三十年不见,只道你有多大长进,原来也和往时相同,连我一个痴老头都打不过,妄想什么天下第一?” 白衣哑鬼气得哇哇怪叫,一步扑上,双臂挥舞如轮,顿见掌影如云,疾向痴老头涌去。 痴老头边打边笑道:“哑鬼,若果还是三十年前那老套东西,我看也不必再打了。” 白衣哑鬼自己不能骂人,被骂却是怒极,狂风暴雨似的一阵疾攻,逼得痴老头步步后撤。 甘平群站在一旁,眼见一痴一哑打得雷鸣风动,精妙绝伦,一时难分轩轾,想起赶程要紧,招呼一声“失陪”,便即飞奔而去。 村鸡数唱,晨光曦微。 韩江北岸通往漳州的官道上,肩挑背负,络绎于途。 那正是赶早市的果农、菜农、鱼贩、丝贩。 然而,在官道一侧,另有一条儒装身影,疾逾奔马,向北飞奔。 那就是赶往惠州阻止中州浪客“就职”的甘平群。 他在去惠州途中,与强敌厮斗多时,幸遇上少女金云凤,获得普陀山藏宝秘图,却已耽搁不少时候。好容易在惠州西湖寻到独自徜徉的中州浪客,经过一番唇舌,总算劝阻得对方弃虚名,好邀约武林同道,共征海盗巨魁转轮王,然后转回漳州,但他横越韩江,已是四更天气。 几百里往返飞奔,任由他是猛虎雄狮,也禁不住中气浮动,大汗淋漓。 然而,他想到黎明之后,漳州土地庙前血腥的屠杀,仍不敢稍缓半步。 因为他曾请二位义兄—冯行义、赵如玉一先去阻止独脚神丐“就职”,万一神丐坚持与转轮岛的来人判个生死,则立即纠集漳州丐帮高手助战。 他离开鬼谷之后,也曾经叮嘱金云凤等候那自称“叶红”的汝惬,联袂先往漳州,虽没有吩咐她二人助阵,但也可料到二位侠女决不束手观场。 是以,站在独脚神丐这边,有他的义兄、有他的情人、也有服侍他半年,让他能静里练功的二童——虎儿和豹儿。但这一伙知已、友人、侍仆,连那列于“四至奇人”在内,全不堪转轮王座下,总管级的来人一击。 此时虽相去漳州有好几十里,而他的意识上,仿佛已嗅到血腥气息。 他头皮一紧,头发根根竖起,如疯如狂,如醉如痴地只懂得向前疾奔。 破土地庙的小山已经在眼前。但那山上却人影翻飞,活像无数鱼虾在金波里面跳跃,时见银虹划空,把那“金波”暂时划分为若干小块。 “唉——迟了!” 他心头冒起一阵阵寒意,加紧脚程,扑上小山,一幕凄惨紧张,惊心动魄的景况立即映时眼帘。—— 冯赵二友和虎豹二小背结成一团,勉力抵挡四名蓝衣壮汉的围攻。叶汝惬手挥双剑和金云凤一枝宝剑,也是人当一面,接战四名蓝衣人合击,身上的白衣被血染成一片通红。 地面上残骸狼藉。 黑衣的“行人”,追杀丐帮弟兄惨叫震天。 甘平群俊目迅速一扫,并没有看见独脚神丐,却在另一角隔发现七名衣衫襟褛的老丐,走成一个空心阵势,抵御四名蓝衣人猛攻。另有一位红袍蒙面客站在断墙上面,负手观战。 “住手!” 他暴雷似地一声大喝,身随声起,漫空掌影夹着沉重如山的掌劲猛可罩落。 “轰!” 一声巨响未歇,围攻冯赵的四条蓝衣人影顿时扁在地上。 “住手!” 他身形甫落,双臂一挥,围攻七老丐的蓝衣人被他那沉猛绝伦的罡风卷上半空,各自惨呼一声,象断线风筝投向山下。 围攻二妹的四名蓝衣人,不待他第三次喝令住手,惊叫一声,同时退往庙前,那群黑衣人也舍下对手,逃向破庙。 他,面目俱赤,凛若天神,叫道:“大哥,二哥,云妹,惬妹,恕我来迟一步,神丐伯伯怎么样了?” 冯行义抢呼一声:“师尊已亡!” “杀!”他大喝道:“二兄二妹专心杀那黑衣行人,留下……” “好叛逆,原来是你!” 冷笑声中,墙头上的红衣蒙面人飘然落地。 甘平群急怒攻心,暴喝一声:“阁下是谁?” 蒙面人桀桀怪笑道:“叛逆,连你师尊都不认得?” 甘平群猛觉对方正是授过自己水艺的铁面神龙,更加恨得纵声狂笑道:“你这周身沾满人血的海盗,有何资格当我师傅?休说甘某当日要行拜师之礼被你拒绝,纵是拜师,象你这样疯狂杀戮善良,甘某也该宣布脱离,从此弃邪归正,不承认你这凶徒。 目下你杀得遍地血腥,姑念在你曾经授艺的份上,准你率众快滚!” 他理直气壮,给铁面神龙一顿豪骂,直骂得铁面龙神面幕飘飘欲起,回头厉声道:“谁替本座擒此叛逆?” “属下从命!”这一苍劲的声音甫落,一条蓝衣身影已越墙而出。 甘平群冷笑道:“铁面龙神休得置身事外,教别人来送死。” 那蓝衣蒙面人向铁面龙神拱手一揖转过身躯,厉喝道:“叛逆小子,你敢小觑老夫?”   第二十七章 天伦一剑 话声一落,一掌同时劈到。 “找死!” 甘平群声落掌发,为了省下力气对付铁面龙神,这一掌只使出五成真力。 他初现身的时候,每一掌都劈死二位蓝袍“管事”,这时以五成真力对付一位蓝袍“管事”,应该说是浪费。 然而,掌劲甫一接触,便觉对方潜力如海潮汹涌,后劲无穷, 骇得赶忙加上二成真力。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一根尘柱冲高十丈。 蓝袍“管事”冬一声后退一步,目光透出诧异之色。 甘平群“冬冬”连退两步,一股血腥,几乎冲喉而出,不禁暗自骇然。 忽然,他冷笑一声道:“阁下身具总管以上的功力,居然甘居‘管事’一职,莫非降贵纡尊,乔装取死么?” 蓝袍管事“嘿”一声喝道:“少废话,接招!” 他掌劲涛生,风雷疾响,每一掌都凌厉无伦,力重千钧。 甘平群不料一名“管事”不仅具有极强的功力,并还具有极精妙的艺业,吃敌人一阵疾攻,怒火大发,双臂一挥,平地响起一声霹雳,蓝袍“管事”顿时被震得后退丈余,骇叫一声:“这招‘雷鼓云旗’竟是‘云’字部的掌艺。” 铁面龙神冷冷道:“管他偷学谁的,擒下来拷问就是。” 甘平群由风云七十二艺里抽出一招“雷鼓云旗”,夺回主动,闻言冷笑道:“铁面龙神你下来试试看,甘某就以你的艺业回敬。” 他话里不饶人,手下也不饶人,掌影翻飞,把那蓝袍管事逼得退到侧面,猛见独脚神丐的尸体正由一名老丐背起,顿令他悲痛逾恒,厉喝一声:“滚!” 这一掌,他以全力发出,沙尘狂滚,劲风四合。 蓝袍“管事”大叫一声:“不好!” 急忙双脚一顿,拔高三丈。 “着!” 随着这一声猛喝,几十缕劲风已由他指间向上疾射。 半空中一声惨呼,蓝袍“管事”身上洒出一阵血雨。 铁面龙神骇然大叫道:“四人齐上!” 甘平群一眼瞥去,见只有围攻二妹时,被惊退的四名蓝袍蒙面人站在墙根,不由得冷笑道:“八个齐上都可以。” 那知破庙里一声厉啸,四道蓝影一射而出。 这四名蓝袍“管事”越过墙头,竟异乎寻常地不向铁面龙神行礼,由一位持鞭者挥鞭喝道:“四极同心,神嚎鬼哭。” 余下三人也接着喝一声:“神嚎鬼哭!” “哈哈哈哈……”这四人齐声狂笑,声震山岳。 叶汝惬一步上前,和他并肩而立,叫道:“上阵莫如父子兵,平哥哥,杀敌莫如什么?” 甘平群深情地看她一眼,笑吟吟道:“可是杀敌莫如天伦剑?” 叶汝惬盈盈一笑道:“对啦,你为什么不用?” 他自从得回亲父当年所用的“天伦剑”,一直忙了整天整夜,连看剑试剑的机会都没有,这时被叶汝惬上来提醒,点点头道:“谢你关照,必要时就用它,这时还不必要。” 叶汝惬着急道:“不行,你已奔驰一夜,要和你交手的敌人全是生力军。” 甘平群回眸一瞥,见二妹在右,二友在左,心忖叶汝惬不知怎样,其余三人全派不上多少用场,自己若不亮兵刃,岂不累他四人送死?当下微笑道:“你们退后十丈,我用剑就是。” 金云凤宝剑一晃,低声道:“敌人鬼域伎俩,要似车轮战胜你,待我和红姐先替你挡他一阵。” 甘平群回头笑道:“这也不必,待杀不过的时候,再上来帮我。” 持鞭的敌人笑声一收,立即冷森森道:“好一个深情亲热,过一会再往转轮殿谈说去罢。” 甘平群斜睨一眼,见为首者拿鞭之外,其下三人依次向左,各捧着剑、扇、笔三般兵刃,缓缓前移。看他步法齐一,走得点尘不起,似早已习惯于联手合击,也就昂然朗声道:“甘某不但要去转轮殿,还要把那万恶渊薮夷为平地。此时自知力有未逮,只好先剪除你们这些勾魂使者。” 持笔的蓝袍人笔尖一指,冷笑道:“老夫已注定你辰时亡身!” 持剑者轻弹剑身,响起“锵——”的一声,接口道:“自然是斩为碎脔!” 持扇者“刷——”一声将折扇掠开,轻轻摇动,神态悠然道:“然后化作飞灰,随风而去。” 甘平群听这四人虽是各自说话,却是各表出兵刃的功能,心头暗自好笑,但因敌人步履安详,举止从容,不敢大意,暗提真力,贯注指尖,从容笑道:“列位说的正是看门鬼卒,勾魂使者的大事,只怕立刻要自食其果。” 持鞭者一抖鞭丝,“拍”一声暴响,长鞭笔直如箭,鞭梢一指甘平群,回头向持笔者问道:“时辰到未?” “时辰到!” 随着持笔者这声朗呼,晨雾顿开,人影横斜。 甘平群面西而立,但见四敌兵刃一晃,立即奇光耀眼,看不见敌人身子,只觉劲风、潜劲,同时扑到身前。 “啊!” 他惊呼一声中,身子一斜,掠开五丈,接着看见四名敌人已站在他原来的位置,若非先吩咐二友二妹退后,在这一回合之下敢已有人伤亡。 他迅即比较出位置与光影的关系,身子一晃,面北而立,一探腰间“锵——”一声龙吟,一道蓝中带白的毫光由衣底应手而出。 “天伦剑!” 四敌齐声惊呼,同时后退一步。 天伦剑由神女宗掌门人凌念生院主送还他手上,这还是第一次出鞘,也可说是他第一次看到天伦剑的真面目。 这枝长仅尺话的短剑,出鞘龙吟,毫光射目,与日争辉,顿令他又惊又喜。 然而,他对于这枝剑,知道的未免太少,耳听群敌惊呼,立刻想到父亲当年必定曾使这枝天伦剑横扫魔群的盛况。 他有生以来,还不知父亲的行事如何,但由群敌这声惊呼,顿觉足以傲视江湖,起无限的孺慕与敬意。 他又怜、又惜、又敬、又爱地轻轻一抚剑身,俊目中蕴着两粒晶莹泪珠。 他不知如何感激生身的父亲,不知如何报答生身的父亲,也不知何时才可找到凶手,好使此利剑报此深仇大恨,是以,在感激之中,还带有无限愧疚。 父亲的责任不限于财富的遗留,平日的训诲,主要的是留在世人心目中的风格和事迹,足以引令他的后人起一种孝思。“树欲静而风不宁,子欲养而亲不逮。”甘平群在这刹那间,猛思及若果父亲就在眼前,看见他挥剑杀敌,大振家风,该是多么惬意和安慰,但这时却只能在幻想里追寻。 泪珠虽仅有两粒,却蕴藏有不尽的感激,汇仰,寻敬愧疚凄凉和安慰。 蓦地,他微振手腕,一片霞光荡在胸前,凄然一笑道:“谁能说出这枝天伦剑的来历,甘某饶他不死!” 持剑的敌人冷笑道:“问你老子去吧!” 甘平群眼皮一眨,掉下两粒泪珠,俊目里射出两道异乎寻常的毫光,凛然道:“那就请阁下去问先严,再回来转告。” 他话声一落,身如电闪而起,一片彩霞似的剑光已卷到敌人身前。 “慢来!” 持鞭者一声暴喝,丈二长鞭挥起漫空鞭影,斜攻身右。 持剑者荡起一片银光,封在身前。 持扇者扇起台扬的疾风,卷向身左。 持笔者一声长啸,拔高三丈,飘然落在他的身后,铁笔一指,一缕锐风疾点他“天柱”穴。 甘平群分明落在四名强敌围攻之下。 他不慌不忙,身随剑转,掌封剑劈,一面招架四般兵刃,仍然不停地叫道:“谁肯告知天伦剑的来历,甘某定必饶他一命。” 持剑者一剑冲前,冷喝一声:“神嚎!” 霎时劲风四起,厉啸随生。 持扇者接叫一声:“鬼哭!” 猛扇之下,阴风凄凄,烟尘滚滚。 甘平群身外一片刃光,连上空都被那长鞭封闭。 鸟飞不进。 泼水难入。 [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叶汝惬担心过甚,不觉步履一寸一寸地前移。 赵如玉也高呼一声:“三弟当心!” 那知甘平群奔驰整夜,一上来就遭受强敌,尤其单独和蓝袍“管事”力拼的头一掌,在轻敌之下已被震伤内腑,此时已成强弩之末。 他四面受敌,不能施展“御气凌空”跟敌人兵刃进退。对方功力深厚,也不能使用“流年暗换”,削减敌人功力,尤其是,他虽学了百多种绝艺,而仅得几套不太高明的剑法,天伦剑虽是锋利无比的宝剑,在他手上却发挥不了多大效果。 幸而敌方四人对他这枝短剑似大有忌讳,只是寻瑕蹈隙,渐渐围紧,才让他疾一剑,徐一剑地暂保一时。 相反地,他以全力贯注左臂,每一掌发出,总是呼呼风动,劲道如涛,冲击得敌人那柄折扇汪汪作响。 “哈哈!原来这小子不懂得剑法。” 使剑者这一声欢呼,敌方同时一振。 二妹二友心头一沉,顿如坠进冰窖里面。 “谁说我不懂?”他一声暴喝,短剑横划而起。 “呜——” 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啸,夹着一声惨呼,使剑者的头颅被剑尖横贯而过。   第二十八章 破庙凶声 “牛巡察!你……” 铁面龙神惊急中,竟失声叫出死者的身份,并即纵下墙头。一个使剑名家,——牛巡察在看出对方不懂剑法的刹那间,便被一剑贯颅而过,死了。 其余三人同时惊得猛退三步。 甘平群乘这时机飘退丈余,身子微微一晃,轻笑道:“原来竟是位居巡察,当时何不早说?” 叶汝惬眼见这位和她定过情的少年英雄,退后时身子晃动,急取出一粒红丸,送上前去,颤声道:“平哥哥,你失力太多,快服这个。” 经她这么一说,甘平果觉心头发闷,血腥冲喉,接过红丸一口吞下,自觉一缕清香下咽,烦闷的血腥气味一扫而空,无限感激地注视她一眼,低声道:“谢谢你,我又该杀尽这些凶徒了。” 叶汝惬摇头道:“你先歇一下。” 她恐甘平群不允,话声甫落,已一步冲出,剑尖一指,叱道: “别耍仗车轮战,谁先过来领死?” 原先和她交过手的两名蓝衣人飞步而出,叫道:“美娇娥,还是咱们再战一场吧。” “仍是混战群殴的乡下佬!”金云凤冷叱声中,和叶汝惬并肩而立。 “哈哈哈,还有我们两个。”剩下二名蓝衣人也飘然出场。 赵如玉见甘平群作势欲起,急道:“三弟休再抢先,让我这不成材和冯兄一场。”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小弟但怕还有敌人要来,不如由我先多杀几个,免得夜长梦多为妙。” 冯行义道:“这几个,我们还挡得下来,你只要当心那什么龙神和在庙里疗伤的红袍老贼。” 甘平群急道:“庙里还有什么人?” 冯行义摇头道:“我也只知被叶、金二位姑娘打伤的红袍老贼退人庙里,也许还有人在他旁边护卫。” 甘平群略为沉吟,毅然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大哥与二小防备那些黑衣人滥杀丐帮兄弟,金叶二妹和二哥抵挡那四名蓝袍管事,一时不致于落败,小弟先收拾那些假管事再说。” 他一知庙里还藏有高手,便不肯为了自己一人歇息而陷多人于危境,匆匆叮嘱数语,一步腾空,越过双妹前面,剑尖一指,喝一声:“铁面龙神,你到底滚不滚?” 他满腔热血,一身侠骨,并不畏怯铁面龙神,只因对方曾有传艺之惠,自己又更说过饶他三次不死的话,是以不便即时痛下杀手。 铁面龙神因那牛巡察一剑丧生,也和另外三人窃窃计议,猛 见甘平群上来发话,当下嘿嘿奸笑道:“小叛逆,你还怕进不了阎王殿不成?” 甘平群察言观色,知对方定有奸谋,一声豪笑道:“阁下议定奸谋对付甘某一人,甘某倒不放在心上,但碍在多人的生死存亡,甘某就要教列位先死。” 他知道大众安危系于一身,决不能让敌人从容计议,话声甫落,身形动处,—道剑光已向持鞭者飞去。 他虽不曾练过精妙的剑法,但因苦练华伦正的“三管龠法” 多时,觉得这枝短剑和三管龠的长度相左不多,立即把它做“龠” 来使用,使剑的牛巡察一时不明就里,就被刺穿头颅,死于非命。 持鞭者瞥见一剑飞来,带起凄厉震魄的啸声,一缩身躯,倒退数丈,叫道:“陶总管,这一招可不正是‘铁龠横飞’。” 甘平群微微一怔,旋即朗笑道:“你知道也没用!” 他脸底一翻,又是“呜——”一声长啸,左首持扇者方挡出一扇,右首那持笔者已一声惨呼,右臂断落。 原来三管龠的妙处,就在音从东来,龠向西去,只要那震人心弦的响声一起,闻声者不得不防,未闻声者又防不胜防,竟然在三招之下,伤了二名高手。 铁面龙神大喝一声,双臂齐挥,两股劲疾无比的掌劲汇成一道气流,疾冲甘平群身前,两组“飞鱼刺”夹在气流当中激射而到。 “你这海盗头目早就该……” 他一语未毕,猛见十点寒星耀眼,急忙一紧手中剑,“呜——当当当……”——阵厉啸脆响,立闻两声惨呼,持鞭持扇的两人几乎同时倒地。 甘平群一步退后丈余,抱剑当胸,微微一笑道:“铁面龙神,持鞭的是死在你飞鱼刺之下,不关甘某的事,姑念你那部水艺大全,饶你一命,滚罢!” 铁面龙神一时心急,在围攻的时候发出暗器,眼见甘平群荡开五枝一组的飞鱼刺射进同伴心坎,再横飞一剑贯穿持扇者的胸膛,惊得心胆俱寒,厉喝一声:“老夫和你拼了!” 但见他狠命—拉,撕下那张其红如血的面罩,顺手扔过一旁,拔肩后—对分水刺,大喝道:“转轮兄弟除下罩!” 黑衣人随声鼓噪,—齐涌向丐帮。 霎那间,面罩飞舞,刀剑如林,一片杂乱的杀声震得山摇岳动。 这虽在甘平群意料之中,事先也叮嘱冯行义小心应变,但见几十名黑衣人涌向丐帮,也由不得头皮一紧。 “杀——” “呜——呜——呜-———” 他暂时避免与铁面龙神缠斗,一步退到双妹身侧,“杀”字——落,一名蓝袍管事首先被掌力震飞,短剑连“呜”三声,另外三名管事也魂归地狱。 他毫不费事地勾消了四名管事,身形一飘,落回铁面龙神身前,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快滚!” “嘿嘿!”铁面龙神干笑两声,一双分水刺已如两道金龙射出。 “不见棺材不掉泪,甘某先毁你这对毒钳。” 他一枝短剑荡起一片霞光,接战敌人双刺。 “当!” 一声金铁交鸣,铁面龙神双刺齐被扫过一边,两股腥臭异常,其黑如墨的液汁却由分水刺尖端喷射而出。 此时兵刃交加,相距不满五尺,甘平群情知闪避不开,左掌一封,右手疾进一剑。 “不好!” “不好!” 两人齐声惊呼。 铁面龙神左手四指被利剑连根削去,一步跃登墙头。 甘平群左掌一触及那黑汁,顿觉又痛又辣,以致惊叫出声,一步追迫过去,厉声道:“海盗,你放的是什么水?” 铁面龙神惨笑一声道:“叛徒,你再也凶不起来了,化骨龙的毒液,可使你在一时三刻之内身化毒水,谁接触你那腐尸之水,也要连骨化去。” 甘平群心胆一寒,几乎立刻倒地。 然而,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目放毫光,朗声笑道:“甘某视死如归,一息尚存也要先毁你这伙恶魔再说。” 他话落人起,左掌猛向敌人劈去。 铁面龙神万料不到他志气如虹,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情知自己接触到沾满毒水的手掌,若不立刻服下解药,也难免骨肉被化,大喝一声:“快走!”一步跃过殿脊,逃走无踪。 甘平群抢登墙头,瞥见破庙里有一位红袍人跌坐调息,两旁各有一位蓝袍人侍立护卫,知是被金叶双妹打伤的人,不觉冷笑道:“原来阁下躲在这里,甘某即将化水,先替人类做一番好事才是。” 他明知红袍人疗伤未愈,不该乘危出手。然而,自己的性命也只剩一时三刻,怎能留下为害武林的凶魔恶煞? 为大体不拘小节,他飘身入庙,喝一声:“谁先上来送死?” 两位蓝袍人各斜跨一步,挡在红袍人身前。 “噫,阁下还懂得义气,真教甘某不忍下手,快滚吧!” 他见对方居然不顾生死,拱卫红袍人疗伤,一时大起感触,竟觉得难于下手,着令敌人离开,好向红袍人发招。 但那两名蓝袍人只对望一眼,仍然渊停岳峙,挡在面前。 甘平群微微一怔,纳剑归鞘,扬起右掌,喝道:“转轮岛多半是穷凶恶极之徒,阁下既来漳州屠杀多人,本该一死,姑念对同侪有‘义’的份上,特放阁下一条生路,再不退走,甘某便不轻饶了。” 两名蓝袍人鼻里“嗤”一声冷笑,仍然站着不动。 “平哥哥!” 墙头上一声娇呼,叶汝惬已飘然人庙。她向红袍人看了—眼,忍不住冷哼一声道:“那煮熟的螃蟹,就是击毙神丐前辈的人,平哥哥千万别饶他。” 甘平群听她甜甜地呼唤,心弦也震了震,但一想起自己这垂死的生命,不禁心头一惨,暗忖该给她几分冷漠,省得到那时候她伤心欲绝。当下冷哼一声道:“我自己懂得,你别来多事。” 叶汝惬听他语冷如冰,怔了一怔,猛伸手要挽他左臂。 甘平群骇得跃开一步,左掌掩在胸前,喝道:“不要沾我!” 叶汝惬哀唤一声:“平哥哥,你怎么了?惬妹妹没得罪你呀!” 金云凤跟后进来,瞥见甘平群脸色回异寻常,也大诧道:“平哥哥到底有何事不愉?” 甘平群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两人一眼,又向蓝袍人走近一步。 左首那蓝袍人忽然怪笑道:“你们平哥哥沾了化骨毒水……” “找死!” 甘平群被对方揭破心意,怒喝一声,双掌并发。 左首蓝袍人那敢接他的毒掌?一步跃开数尺。 甘平群喝一声:“你最可恶,拿命来!” 身影一闪,又追迫上去。 左首蓝袍人跃上殿脊,桀桀笑道:“小叛逆不要发横,再过一刻,你就当场身死,再过两刻你就开始化为脓血,本管事和你耗着,让那两名贱婢眼见你死,也好心疼。” 双妹全都明白了,她们知道“平哥哥”故意给她身受冷漠,好冲淡思念之情,而独自忍受死前的痛苦。 他这一份情意何等地高超啊! 不说有情情更炽。情,是一种虚无,漂渺,超乎实体的感受。 若果必需追寻“情”的实体,享受“情”的实体,那就是一种“欲”,而且是下流的“欲”。 人生在世,所追求的全部是“欲”,只有在死前的刹那,才懂得情的升华何在,而嗅到它那幽远的、淡淡的清香。 双妹此刻领受到他至高无上的情,不禁惶然泣下。 一声惨呼自庙后传来,叶汝惬带泪跃起,瞥见甘平群走向远方,急叫道:“平哥哥,我有解药。” “咦——” 生命还是最宝贵的东西,能够挽留一刻,便有一刻的灿烂,光辉,为何定要将它断送? 他听说有可解化骨毒水之药,诧异得停步苦笑道:“你别骗我。” 叶汝惬飞步赶上,勾紧他的右臂,笑道:“惬妹若是骗你,你就拿左掌把我也化水好了。” 甘平群猛觉果然被她骗了,虽然是善意的骗,也故作怒意,喝道:“休自己找死,快点放手!” 叶汝惬抓得更紧,哀声道:“贱妾幸得相从地下,死何足惜?但由哥哥那首定情诗看来,你我还该有灿烂的生命,怎会忽然夭折?” 甘平群觉得她痴得好笑,也忍不住笑道:“我那定情诗怎么说?” “明月是前身,皎皎绝俗尘,拂枝花带笑,扫黛柳凝颦,献帕缘偏结,题词意已亲,临歧留一语,携手共雕轮。” 她曼声吟罢,扬起眉毛,妙目含情,觑着他的眼睛,甜甜笑道:“贱妾将诗绣罢,永佩身边,‘携手共雕轮’是何等淡雅的情趣,平哥哥,你难道不想追求?” 她喜气盈眉毫不把“死”字放在心上,甘平群失笑道:“可惜再过一刻,我就要死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有什么雕轮可共?妹妹你的生命,正如一朵灿烂的春花,应该让我离去,你……” 叶汝惬顿觉心头一酸,恨恨道:“你要再说这话,贱妾就该先死!” 她身躯一转,直向他的左掌撞去。 甘平群骇然曲臂一拦,喝一声:“不可!” 那知叶汝惬忽然笑起来道:“平哥哥,你死不了。” 甘平群微微一怔道:“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叶汝惬笑指他握紧的左拳,道:“你打开手掌给我看看。” “打开好给你来寻死?” 甘平群索性把左拳藏往身后。 叶汝惬吃吃笑道:“我才不寻死哩,你那掌心一片光明,根本就没有毒。” 甘平群大诧道:“有这种事?” 叶汝惬放开手笑道:“有没有,你自己看去,” 甘平群还怕她来撞掌,跃过—旁,低头细看,果见掌心流霞映彩,和原来并无不同,不觉大奇,叫道:“妹妹所言,信而有征矣!” 他忽然掉出一句文来,叶汝惬忍不住娇笑道:“哥哥你又呕酸水了。” 甘平群长喟一声道:“骤逢奇事,不觉忘情,但我却不明白,你最好还是莫碰我左掌。” 叶汝惬笑道:“贱妾敢一连碰一万回,保管不会死去。” “岂能一定。” 甘平群仍然有几分担心。 叶汝惬轻摇臻首道:“哥哥当事者迷,你服过天龙胆,有些什么功效?” “啊!” 甘平群记起紫凤女的话,笑起来道:“据说是百毒难侵,百邪难害。我们看看那凶徒去,方才打他,用的正是这只左掌。” 二人含笑携手,走往那蓝袍人跟前,但见尸体虽还完整,中掌处已化成脓汁,腥臭洋溢。 叶汝惬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想是你虽接触毒液,但身上有避毒的药力,毒液不能进入体内,后来以内力发掌,却把毒汁一古脑送给这人去了,可惜没留下一点,好送给那红袍贼。” 她一提起红袍人,甘平群猛觉庙里还有杀声传出,一把挽她玉臂,急叫一声:“快走!”   第二十九章 三年未晚 叶汝惬也因金云凤没有跟来,情知土地庙里还有一场狠斗,一任甘平群挽着纤掌疾奔回头,心头甜滋滋地自觉已将情人由死神手中抢夺回来,不觉笑盈粉面,喜孜孜的道:“平哥哥,若果没有太强的敌人,你该让给我打啦。” 甘平群深情地看她一眼,微笑道:“可别遇上化骨毒汁。” 叶汝惬悠然一笑道:“我正希望能够遇上。” 甘平群诧道:“这是为何?” 叶汝惬幽幽一叹道:“那时候,谁也不敢近我,而我得以静静地躺在你臂弯里等待死亡。” 甘平群忽然停步,愕然道:“你怎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 “那可不是十分幸福么?” 她笑了一笑,一跃人庙,瞥见金云凤、冯行义、赵如玉和丐帮四名老人拥挤在正殿阶前,一位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当门而立,那汉子一袭蓝袍,左手持着面幕,右手挥舞着一枝长剑,奋力阻挡阶前七人进攻,不住地嘿嘿冷笑道:“你们这些自命为正派人物,同样乘人之危,只要我易龙骧有一口气在,也不容你们人殿一步。” 土地祠的正殿不大,只有前门并无后路,那汉子一支长剑把前门封得密不通风,金云凤、赵如玉,二支宝剑攻势虽然凌厉,仍无法令他退后半步,冯行义和丐帮四老各持一根四尺多长的打狗棒,更是插不上手。 殿里,原先运气疗伤的红袍人,仍然安详跌坐,头上白气蒸腾如雾,想是已达收功的最后阶段。 叶汝惬眼见此情,不禁娥眉一皱,急道:“凤姐姐,平哥哥回来了,你们暂时停手!” “噫,真的?” “三弟!” “甘少侠!” 甘平群进了前院,拱拱手道:“谢谢列位关心。” 他再回头一看,见那易龙骧昂然挡在门口,也拱一拱手道: “阁下拼死卫主,还不失为忠义之土,祠内疗伤人是谁,可肯见告?” 易龙骧在他一拱手之下,脸上厉色尽除,漠然道:“易某不惯替他人泄密,你过一会问他好了。” “好狂!”丐帮一老挺身而上。 甘平群急摇手制止,含笑道:“老丈且休着急,我等实不便乘人之危,以多欺寡,稍待片刻,也不愁他飞上天去。” 那老丐退下石阶,冯行义接口道:“三弟,我师尊丧命于此人之手,但决不希望你替我报仇。” 甘平群沉吟道:“大哥你要亲自下手?” 冯行义颔首道:“愚兄正是此意。” 甘平群向红袍人瞥了一眼,面有难色,轻叹道:“敌人武艺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大哥决非敌手。”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唯一 的办法,就是小弟先削减敌人大半功力,然后由大哥下手。” 冯行义摇头苦笑道:“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三弟毋须陷我于不义。” 甘平群俊脸微红,面带愧色,拱手嚅嚅道:“小弟急欲使大哥报仇成功,竟未考虑到有损大哥令誉,请恕我失言了。” 赵如玉急道:“三弟也毋须自责,冯大哥自己不说出报仇的方法,又能够怪谁?” 冯行义喟然道:“二弟你说的是,这不能怪老三,只怪自己无能,不过,我要利用守墓三年的时间,练成绝艺,手刃师仇,才不致愧对亡师,妄生于世。” “好!”甘平群大赞道:“小弟先教他现出庐山真面目,使大哥日后方便寻找如何?” 冯行义欣然道:“愚兄领情了!” 甘平群转过身子,上前两步,面向易龙骧道:“愚兄弟方才之言,阁下必已听在耳中,若不愿即时为敌,请即让开一步。” 易龙骧冷眼一瞥,漠然道:“待他老人家疗伤完毕,你要怎么样,易某都可不管,若想在此时下手侵犯,除非先把易某颈血溅地。” 丐帮一老大喝道:“你这浑蛋的话,若果那老浑蛋疗伤一辈子,也要我们在这里待一辈子么?” 易龙骧冷笑道:“若象你这样一个惯站门外的朋友,待一辈子又有何妨。” 那老丐被他揶揄得老脸一红,暴喝一声,抢步上前。 冯行义赶忙飞身拦阻道:“尹老不可造次,我等暂待片刻无妨。” 红袍人头上雾气全收,徐徐站起,目光一扫,不胜诧异道: “龙骧为何放下面幕?” 易龙骧回身拱手道:“启上蒙巡察,外间业已惨败,陶总管已断指逃去,属下见你疗伤未愈,不敢擅离……” “唔!”红袍人似已明白,颔首道:“就仅你一人在此?” 易龙骧道:“本来还有裴管事在,要问甘平群才知他到底如何。” 红袍人目光一掠,停在甘平群脸上,喝道:“小叛徒,又是你来捣乱,裴管事怎样了?” 甘平群从容微笑道:“甘某用沾有化骨毒汁的左掌打他,此时怕已化为毒汁矣。” 红袍人欺上一步,暴喝道:“你由何处得来化骨毒汁?” 甘平群笑道:“铁面龙神赠与甘某,甘某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红袍人不胜骇异道:“陶总管居然肯把毒汁赠给你这叛逆?” 叶汝惬失笑道:“人家当巡察的人要能明察秋毫,你这位蒙巡察却是蒙懂透顶,铁面龙神若是肯送毒汁,怎会被断指逃生?” 红袍人恍然大悟道:“哦——你们夺下他的分刺。” 他自以为是地“哦”了这么一句话,虽教双妹忍俊不禁,却令甘平群忆起前事,急道:“谁去吩咐丐帮兄弟千万不可触及那枝分水刺。还有庙后那滩血水,更要妥当把它埋起来。” 虎儿站在墙头笑道:“甘公子不必费心,小的兄弟已经办妥了。” “好!”甘平群赞许一声,双目注视红袍人,沉声道:“独脚神丐前辈,是否死在你掌下?” 红袍人昂然道:“是又如何?”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阁下报个姓名,自除面幕,甘某饶你不死。” 红袍人大笑道:“云中木客岂是畏死之徒。” 甘平群由中州浪客口中听过“木客”之名,诧道:“你就是‘五客’里面的‘木客’?” 云中木客冷冷道:“是又如何?” “是就打死你!” 随着这声冷喝,但见儒衫飘扬,中州浪客飘然入庙。 甘平群急道:“吴伯伯,神丐前辈已亡。” 中州浪客脚程太慢,这时始才赶到怆然道:“我已见到他的遗体,正要替老友雪恨。” 冯行义赶忙上前一揖道:“吴前辈,先师之仇,该由晚辈来报。” 中州浪客惨笑道:“这就难了,你要报师仇,我要雪友恨,孰轻孰重?” 云中木客纵声狂笑道:“中州浪子,你们老、壮、少三人一齐来送死好了。” 甘平群心相中州浪客艺业只和神丐差不多,神丐既丧生,中州浪客还不是白饶,义兄冯行义虽已学到不少杂学,可惜功力不足,派不上大用场,急接口道:“你这山魈木客休妄自尊大,只须甘某一人,就够取你性命,但我义兄曾说暂时饶你三年,甘某也就暂时放过,你若不自行取下面幕,我倒要强制下手了。” 他碍着中州浪客是个长辈,不好以言语阻止,藉向敌人发话,暗劝不可动手。中州浪客浪迹江湖几十年,怎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当下点点头道:“贤侄说的不差,武林人物一语千金,不可更改,冯贤侄既已有话在先,我也只好暂时退让了。” 冯行义一想,又觉不对。——他方才虽曾说过三年,原是作单独报仇的打算。中州浪客和神丐是几十年的老友,若能联手把云中木客打死,同时解决二人报仇的事,又何乐而不为?——但他转念之间,又因中州浪客既已答应退让,自己又怎好反悔?是以欲言又止,却闻甘平群道:“山魈,你听到没有,取不取下面幕?” 云中木客哈哈笑道:“小叛逆,往外面去,待老夫教你多懂几招。” “请吧!” 甘平群站过侧面,一摊手,做出让客先行的模样,暗里防备敌人突然出手伤人。 云中木客冷瞪他一眼,大摇大摆出庙。易龙骧紧随身后。 甘平群衣袂飘飘,步履从容,走在易龙骧后面。 庙门外,虎豹二小已传话丐帮围成一个绝大的圆圈,只有对着庙门留下一个缺口。 云中木客昂然走进圆圈中央,挥手命易龙骧退往一旁,沉声道:“小叛逆,你应该知道今日之战,并非寻常印证武学,老夫要处分叛逆,并不须留什么手段。”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随阁下高兴好了,甘某只须揭下你的面幕,让别人认得你这山魈面目就行,决不把你打死。”他随手一指旁立的易龙骧,笑道:“这位易朋友如果有兴,也不妨一齐过来活动一下筋骨。” 云中木客怒道:“老夫不惯和别人联手群斗,但你若要与那两个女伴凑成同命鸳鸯,我也可一律看待。” 场外只有金云凤和叶汝惬是一对少女,闻言粉脸微红,齐叱一声“找死”,金云凤接着冷笑道:“方才姑娘那一掌‘天雷无妄’,已够你医治几个时辰,这时更用不着我姐妹。” 她和叶汝惬合力作战,打伤云中木客,情份也深了一层,“我姐妹”三个字极自然地脱口而出。 叶汝惬感激地握紧她的玉手,悄悄道:“你是姐姐!” 金云凤猛想起对方已和甘平群定情,一听这话,知她含蓄有许少情意?刁,由得心头微羞,轻呼道:“谁知道哩。” 云中木客原来和独脚神丐力拼,虽能将神丐震死掌下,但他自己也已真力不继,恰被二妹赶到,叶汝惬双剑已是凌厉无俦,金云凤除了以剑猛攻之外,突然发出一掌。 这一掌正是无化仙姑独门绝招“天雷无妄”。 因为“四至奇人”虽各霸一方,独享盛名,实则彼此间并未印证过,是以各人武学只在江湖上传说,连云中木客也不知“雷音掌”威力如何。 金云凤也许要与叶汝惬争胜,这一招用尽全力,待云中木客发觉掌起雷声,真火逼人,已经无法逃避。百忙中力封一掌,勉强消去部分掌劲,一股火气却沿他血脉直攻脏腑,若非人多势众,让他有运功自疗的机会,只怕早已送命了。 这时被金云凤再揭他痛疤,怒火立高千丈,大喝道:“贱婢你敢上来,老夫在十招之内送你小命。” 甘平群笑笑道:“以阁下这份德性来说,真不该列入‘五客’之位,来罢,看甘某在多少招之内取下你的面幕。” “好,先收拾你这叛逆也是一样。”云中木客话声甫落,人已欺前,闪电般一掌抓出。 甘平群身躯微动,飘过一旁,十指轮弹,数十缕锐风同时劲射。 云中木客嘿一声冷笑道:“尤成理这一点艺业还算不了什么。” 他虽在倚老卖老,轻视别人的绝艺,实则丝毫不敢大意。 但见他双臂齐挥,掌劲连发,顿时风起云涌,尘土冲天。 甘平群力歼十几名“管事”,杀死剑、鞭、笔、扇“四极”巡察,自知艺业胜过转轮岛“红衣级”的凶徒很多,然而,要杀死敌人不难,要想生擒却不太易,尤其对方在有如疯虎的时候,要揭开他那张面幕岂是易事? 他展起极其玄妙的身法,在云中木客那如云的掌劲中穿梭游走,不时弹出指劲,伸出钢爪,试图抓落面幕,迫令敌人收招自保,不觉已厮缠几十个照面。 旁观诸人除了中州浪客和双妹能看出二人身影之外,余人但见尘埃翻滚,红白两条影子纠结成为一团。 云中木客先还嘿嘿冷笑,到这时候也只是一语不发,心神贯注于招式上面,头顶直冒热气,心头冷了半截。 甘平群胜券在握,从容笑道:“山魈,你当心了,甘某在十招之内定取下你的面幕。” “好,我来数!”叶汝惬那又甜又脆的嗓子笑呼—一声:“一招!” “二招!” “……” 金云凤那清丽的脸上微现愧色,心想自己只能看见厮缠中的身影,这小妮子连交手的招式都能看得出来,这分眼力岂不又胜己几筹? 在这一刹那,叶汝惬舌绽春雷,喝出一声:“八招!” 敢是她要特别提醒甘平群只剩二招,所以这一声喝得特别响亮。 蓦地,紧接她那“招”字的余音,震起一声长笑,但见两道人影一分。 “不好!” 云中木客但觉面上一凉,不由得举手一抹,发觉面幕已去,惊叫出声。 甘平群由他身后转过面前,手里拿着有一方面幕,笑吟吟道:“幸不辱命,果然是第十招。” 叶汝惬诧道:“是第九招,怎说是第十招?” 甘平群笑道:“连他叫的那声‘不好’在内,算是第十招。” 中州浪客师徒纵声大笑。 云中木客一张雷公嘴脸,气成猪肝色,双目冒出火光,蓝靛般的唇皮翕翕颤抖,“锵——”一声,拔出一根奇形兵刃,厉喝一声:“拿命来!” 甘平群不待他扑到,一偏身子,顺将面幕一挥,一阵狂风已先卷出去,左手五指一弹,五缕劲风齐射对方身前重穴。 云中木客过刚则折,才扑到半途,立觉劲风射腹,手中刃一旋,勉力荡开指劲,不料甘平群面幕回头一卷,已将那支奇形兵刃缠个结实,左手顺势一掌劈去,同时大喝一声:“撒手!” “哼”云中木客猛将兵刃向怀里一带,也奋力劈出一掌。 双方掌劲接触的瞬间,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劲风四射,尘起如云。 云中木客被震得一个筋斗翻退丈余,跌坐在地上。 甘平群夺下那支奇形兵刃,退回本阵,向冯行义笑道:“大哥是否有意放他走?” 冯行义点点头道:“教他滚罢!”   第三十章 心镜成空 甘平群将夺来的兵刃掷往云中木客脚前,喝一声:“快给我滚!” 云中木客情知不敌,由易龙骧扶起他来,拾回兵刃,恨恨扫各人一眼,冷笑道:“三年之内,老夫誓必扫清丐帮,杀绝你这伙狂妄小子始消你恨。” 甘平群猛可一惊,厉声道:“山魈,你放开眼来看看,先认清我们几人面目,找不找我们报仇倒随你的意,若向丐帮滥杀无辜,当心你自受搜髓蚀骨之苦。” 云中木客震了一震,重重地哼了一声,带了易龙骧狂奔下山。 中州浪客目视敌人的背影,浩叹道:“木客蒙老贼二十年前,不过勉强挤上‘五客’之列,那知他竟然艺业臻入化境,若非甘贤侄在此,只怕我等要死无噍类了。” 甘平群剑眉微轩,正色道:“伯伯你别气馁,那老贼不过是仗有转轮岛的杂学,才打得十分奇诡,不幸遇上小侄学的比他多,才铩羽而去。不知以前伯伯曾经和他交手过没有?” 中洲浪客苦笑道:“二十年前,我和他印证过一场,五百招过后,他输了一掌,方才始因他进境太速而觉得奇怪。” 甘平群想了一想,不禁失声道:“莫非投往转轮岛的人,全服过转轮王那样‘壮气丹’,以致每人都增长半个甲子以上的功力?” 中洲浪客老眉一皱,笑道:“壮气丹很多么?” 甘平群点点头道:“小侄初次获见转轮王,曾服下一粒,若以药丸大小来论,那玉瓶怕可容得下六七百粒,但小侄所服的是前代转轮王存下的最后一粒,可见已有多人服用过。再则,据说转轮殿下的管事,有一百多人,他们人人都与四至奇人不相上下,而银剑书生竟接不下华管事五十招,若非以灵丹增进功力,由那里出来那么多高手。” “贤侄大有见地。”中州浪客微顿,转向冯行义道:“贤侄打算要把令师在何处安葬?” 冯行义怆然道:“晚侄方寸已乱,且师尊为丐帮上代掌门,还须与帮主劳多义师兄商量才行。” 中州浪客颔首道:“既是如此,灵柩就暂厝在此庙,让我也祭奠老友一番。” 金云凤望甘平群一眼,蛾眉紧皱,道:“平哥,灵柩厝在这里,万一敌人卷土重来,怎么办?” 中州浪客望了双妹的神情,转向甘平群笑道:“这二位侠女是那一位高人门下?” 叶汝惬生怕甘平群感到尴尬,急自报姓名,接着道:“家母姓凌,乃神女宗第二代掌门,前辈可曾见过?” 中州浪客怔了一怔,忽然纵声狂笑道:“凌女史原来是风尘隐侠,连我这‘浪客’都被她瞒在鼓里,这时他也问起武林是非,我倒要做个马前卒子,替她扬个名头才是道理了。”话罢,目光移注金云凤脸上。待得金云凤含笑自报姓名和师承,才呵呵大笑道:“原来俱是名门弟子,怪不得各有一付好身手,你们还有什么地方要去?” 金云凤微颔道:“晚辈没说要去那里。” 中州浪客微笑道:“你神情上颇显焦急,不是急于要离去么?” 金云凤秀脸微红,嚅嚅道:“实不瞒前辈说,神丐前辈灵柩暂厝这里,没有人守护是不行的,派人守护又得防备敌人卷土重来,甘小侠要去起出那部‘浩然天罡录’,不能耽搁时日……” “啊!”中州浪客不待话毕,急道:“你们尽管去,这里的事由我们打理。” 甘平群虽觉中州浪客和二位义兄逗留当地十分危险,但对方话已出口,情知勉强留下来会伤别人的自尊心,只得深深一拜道:“伯伯既如此吩咐,小侄只好告辞了。” 他转向二位义兄叮嘱几句,对神丐的尸体拜了三拜,别过丐帮诸老和虎豹双童,才向金叶双妹笑道:“二位妹妹可是也陪我走一趟?” 金云凤笑道:“本来你已握有藏宝之钥,很容易寻到那地方,但我没有别的要事,陪你走走也好,主要的是惬妹妹去不去?” 叶汝惬摇头笑道:“我要负责通知散居各地的阿姨和姐妹,当心敌人的奸计,你二人去就够了,也许在路上还要相见,这时不必扯上我。” “好吧,前途相见!” “前途相见!” 嘉禾岛又名鹭屿,负山面海,东望员峤,南趋百粤,前揽鼓浪,后枕普陀。上有天界、紫云诸奔之胜,白雀、醉仙诸严之奇,风景绝佳,只因环江抱海,风雅之士绝少登临,反成为渔家蛋民集中之地。 这一天,嘉禾岛西岸忽然上来一对少年男女,男的虽作儒生装束,但长得剑眉星目,气朗神清,不仅是儒雅温文,并还显出几分英风侠骨。女的面如秋月,眉若春山,容光四射,身披一件白色鲛鞘大披,隐透出劲装身影,婀娜腰肢,端的丽而不艳,清秀出尘。 这二人登岛之后,直往南普陀山绝顶,登上一座高大山石,并肩而立,飘飘欲仙。那少女环顾四周,展颜笑道:“平哥哥,你先把藏宝图与实地对照,然后猜猜看我把‘浩然天罡录’藏在什么地方。” 儒装少年道:“你是亲手埋藏秘笈的人,只须说出地方,起宝出来就是,何必费神去猜?” 白衣少女轻摇臻首,笑道:“不,我虽可说出那地方,但还要你先猜猜看,因为我不知道别人得了这藏宝图,是不是也可寻到藏宝之地。” “原来如此,猜猜倒是不妨。”少年儒生展开携来的一幅风景画,与实地对照一番,再读上面的诗句,不觉笑起来道:“不必猜了,宝藏就在这座石里。” 白衣少女惊奇道:“这真奇怪,你竟一猜就中,究竟怎样猜的?” 儒装少年笑了一笑,轻吟道:“独立峰巅千里目,潮生脚下意雄豪,椟藏美玉浑难识,天界奇严日影交。这首诗已经说得很明白,因为独立峰巅,潮生脚下,只有这座山石才是最适当的地方,又是天界寺塔和白雀两严日影伸射之地,美玉不藏在这里,还能藏在那里?” 白衣少女鼓掌笑道:“平哥哥你真聪明,但这座山石高广数丈,你猜藏在那一角落,省得把人家峰头给挖空毁了。” 儒装少年说一声:“藏在第二首诗里。” 又微吟道:“普陀山上有灵台,心镜澄明未染埃,日照毕严呈法相,月投江汉少良谋。……”他吟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赞一声:“好诗。—一本来心境不染纤尘,可恨良媒荡起心波,破坏法相的壮肃,罪过、罪过,虽是写情,却又是即景,尤妙在‘华严’是佛经,‘江汉’是地名,也是秘笈名,难得妹妹有这匠心。……哎呀!你怎么哭了?” 白衣少女早巳背转过去,香肩轻耸,可不是哭了,但听那少年说她哭,却又破涕为笑道:“谁哭?休来胡说,读下去吧。” 儒装少年听她声带嘶哑,又不肯回头一顾,自也明白几分,但自己一身是仇,一身是债,怎能滥结情缘,拖累别人受苦?轻叹一声,继续念道:“三生石上情何怯,五苦餐余志未灰……”他念到这里,但觉心头一酸,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白衣少女半晌不闻他的吟声,诧异地悄悄转过脖子,但见他低头垂颈,双手捧着风景画不停地颤抖,画上已被泪水浸湿大半,原来竟是痴了。 “平哥!你……你也何必自苦?……” 她情不自禁地双臂环搂他颈子,流下两行感激之泪。 “妹妹可不是更苦。” “不……苦……” 两条白衣身影混成一体,缓缓向石上躺下。 那张风景画落在石旁,海风吹来,飘飘而去。 这时,一条绿色纤影悄悄腾上峰顶,那是一位破瓜年华的少女,只见她叉着柳腰,似嗔似喜地欣赏那对沉浴在爱河的少年男女半晌,捡起风景画细看一遍,自己轻轻点头,又悄然而去。 “拍!”一声响,那对少年男女霍然惊醒,坐了起来,彼此相看一眼,各自微觉脸热。儒装少年慨然叹道:“若不读这首诗,怎知妹妹有经年相思之苦?” 白衣少女秀脸飞红,垂下臻首,幽幽道:“云凤是作茧自缚,只能算得是‘单思’,在半刻之前,哥哥你未必把云妹放在心上。” 儒装少年坦然一笑道:“妹妹说的是实情,但方才是道义之交,此时已为知心之友。”他顿了一顿,猛可失声道:“那张定情图……” 白衣少女心头一羞,轻啐一口道:“该死,什么定情图,我又不是你那惬妹。” 儒装少年发觉那风景画失去,大为着急道:“真的,那张图分明被我握在手上,怎会忽然不见?” 白衣少女情知定是二人拥在一起的时候,不觉放松图画,但这事羞人答答,不便出口,悄悄道:“敢是被风吹去,快点寻找就行了,吆喝作甚?” 儒装少年展开奇妙的身法,顺着风向飞奔下峰,又迅速转回峰前,摇头叹道:“好容易了却相思,却又被风吹去。” 白衣少女失笑道:“我只知道你为人老实,原来专会嚼相思,那张画不见也罢,我告诉你藏秘笈的地方好了。” 儒装少年摇头笑道:“后面两句还没有读,还是请你先告诉 我猜。” 白衣少女厥嘴道:“我就不。” 儒装少年一摆头,道:“我也不!” 爱情使人活泼、年轻,何况初浴爱河的少年男女? 白衣少女鼓起香腮,恨声道:“我偏就不!” 儒装少年笑起来道:“妹妹何必执拗?那张画想是被风吹去,若别人捡走,日后有人吟了出来,我还不知后面两句岂非笑话?” 白衣少女沉吟半晌,这才轻笑一声道:“算你说得有理,那两句是:‘欲把春葱化冰蕊,云根一树独先开。’够了,你就猜吧。” 儒装少年目光充满情焰,神秘地一笑道:“最后一句果然是应了。” 白衣少女心里甜滋滋地,却佯嗔作态道:“应了什么?” 儒装少年笑吟吟道:“可不是应——先——开么?” 他故将“应先开”三字拉长音调,成了一语双关,白衣少女娇嗔道:“我真不知道你由那里带来的油嘴,可是跟红衣丫头学的?” 儒衣少年索性晃着脑袋,吟道:“诗云‘关关睢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 “够了!”白衣少女把他“诗兴”叱断,俏骂道:“你敢是疯了,尽掉这些酸语干吗?到底还猜不猜了!” “猜!猜!”儒装少年笑道:“‘云根’二字是代表石,可见秘笈藏在石里,要我把‘春葱’似的五指化成‘梅蕊’形状,开石取书,你说对不对!” “对!”白衣少女面泛喜色道:“还有呢?” 儒装少年道:“‘三生石上情何怯,五苦餐余志未灰’。我记得画图里的你正站在这座石上:‘日照华严’指的是峰顶,日出先照峰巅,日中仍照峰巅,日落仍照峰巅,下一句又有‘月投江汉’,可见秘笈该藏在这座峰顶的石上。” 白衣少女频频颔首道:“解的果然不错,但我要你说出确实的位置啊。” 儒装少年不假思索,随口道:“那就要由‘心镜’二字来看了,这方巨石定有一处平滑如镜,后面该是空洞。‘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心镜应该似有似无,所以说是空的,待我来找。” 他由石上跳落,沿着巨石寻找,果见朝东一面有一处盘口大小,平滑如镜,略加审视,便知是用掌力磨平,不觉笑起来道:“这块不但是‘心镜’,而且还是‘手镜’哩。” 白衣少女笑道:“你别讲嘴,我还要看你怎生取得秘笈。” “这还不容易。”儒装少年略挽衣袖,五指合拢成梅蕊状,功贯指尖,向“心镜”略为一拂,喝一声:“起!”顺手一拔,一段长约尺许的圆柱形石塞立被拔离巨石,露出一个洞穴。 他面泛笑容,伸臂入穴,探取“浩然天罡录”,那知上臂才伸入穴口,忽然大叫一声,飘身疾退。 白衣少女惊叫道:“你怎么了?” “蛇,蛇!”儒装少年骤逢意外,声音也有点发颤。 白衣少女面色惨变,赶忙跃到他身旁,叫道:“你……你赶紧运功迫毒,待我来看看。” 儒装少年一伸左手,抓住她的玉臂,苦笑道:“你不能……” 白衣少女急得珠泪交流,哀声道:“平哥哥,请相信我,让我探探看。” 原来这白衣少女正是在观音崖捷足先登,取得“浩然天罡录”的金云凤,她取得秘笈之后,发觉被多人跟踪,只好埋藏秘笈,另绘宝藏图带在身边,这次与甘平群同来南海普陀峰巅,一吻定情,恰是芳心有托的时候,不料藏书秘洞竟会藏有长蛇,并还咬到她平哥哥,怎不令她又惊又痛? 甘平群见她情急起来,恐怕自己不肯信任,急道:“我绝没有怀疑妹妹的心,但里面确实伏有一条毒蛇,待我索性收拾了它,然后再进行迫毒。” 他自知曾服天龙胆,能克制寻常毒物,只怕金云凤情急探洞,反致被咬,将话说完,立即运指如钢,探臂入洞。 他先是不防秘洞有蛇,才被咬伤,这时以指诱蛇,任那条毒蛇咬紧指头,也不觉得疼痛,缓缓将一条长约三尺、鸭蛋粗细、通体透赤的毒蛇拖了出来,重重向石上一摔,当场把它摔死。 金云凤向那毒蛇一瞥,惊叫道:“这是一条血蝮,你赶快喝它血,不然就没有救药。” 甘平群虽已学得多种绝艺,对于五经六艺之外的见闻亦不太多,一见金云凤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又能说出那条毒蛇的名目和功用,大骇之下,不容犹豫,赶忙抓过血蝮,把它尾尖截去,一阵狂吸,将血蝮的余血悉数吸进腹中,然后笑笑道:“那部‘浩然天罡录’确实古怪,头一次是亡母和雪娘娘和它同藏一穴,这番又有血蝮和它同居一穴,这血蝮难道自己跑得进去?” 金云凤惊愕,焦急之情分毫未灭,颤声道:“这藏书的石穴,是我以剑剔成,那有什么血蝮?” 甘平群心头已有几分明白,从容道:“妹妹你毋须惊疑,想是埋藏秘笈的时候,已被旁人偷窥,乘你离开,便来窃去,待我再探查一遍便知端的。” 他第三次伸手入穴,横捞直摸多时,那深约三尺的石穴被抚摸得十分光滑,除了蛇粪和石粉之外,什么也没有捞到,只好缩手摇头道:“果已被人……” 忽然,他发觉金云凤双目发直,脸色发青,急忙止口不说,扶她坐回石上,轻轻推拍。半晌,金云凤“恶”的一声,呛出一口鲜血,星眸半转,躺在他的怀中,不禁放声大哭道:“我好容易取得那部秘笈,又等待你经年之久,不料竟是到手成空,是什么人把它偷去了?” 甘平群对秘笈再度失窃的事,并不放在心里,掏出手帕,替她揩眼泪,抹心血,劝慰道:“妹妹用不着伤心,‘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想是那秘笈不该为我所得,以致屡次落别人之手,任他自然就是。” “唉——”金云凤长叹—一声,呕着两粒泪珠,呜咽道:“话虽如此,但你报仇的事又从那里着手?” 甘平群在路上没向她说过报仇的话,情知是年前她在孤还岭听到的,料不到她在伤心失物之时,仍念念不忘己事,更是叶分感动。正色道:“报仇的事,也毋须过分担忧,现在虽还未能确定仇人是谁,但我相信不见得除了‘浩然天罡录’就没有胜得过仇人的武学。” 金云凤见他说话时气惭昂藏,象是胸有成竹,略为宽心,苦笑道:“假如仇人恰就是转轮王呢?” 甘平群朗笑一声道:“转轮王的武学虽然博大精深,其实也象我这样杂而不纯,我敢断定他除了最得意几种武学练到化境,另外几百种武学最多也只能说做到‘纯熟’二字,这好比穷通经史的人,虽然也会诗、词、歌、赋,但不见得每一种都做得很好是同样道理,广博由他广博,今后我只须专注‘精’与‘约’,不见得就不能胜他一筹。” 他为了要令对方安心,提出“精”“约”二字,金云凤果然绽开笑脸道:“道理果然可行,但你最得意的是那几门武学?” 甘平群摇头笑道:“在此刻以前,我还说不出那一种最为得意,除了水功不说,我发觉所学的一百种绝艺,全可称得上‘极妙’二字,各有各的妙用,剑艺比较略逊,也不过略逊而已,并非逊到不能用的地步,也许我对那尤总管和华管事印象较深,又对于‘驭气凌空’、‘弹甲飞垢’、‘流年暗换’、‘钢龠梵音’和一位金袍怪客的‘雷厉风行’几种艺业有所偏好,所以练得勤些,对敌时,也不知不觉使用出来,但今后我打算专练剑法。” “为什么你要改练?” “因为先父遗传下一枝‘天伦剑’。”   第三十一章 剑圣之声 金云凤展颜笑道:“你继父之志的精神,令人十分佩服。但于非子是前代剑圣,你要学剑艺,除了找回‘浩然天罡录’,还有谁的剑艺可学?” 甘平群沉吟道:“云妹你是否精于使剑?” 金云凤失笑道:“雷音剑虽是师门绝艺之一,但比起天山的雷电剑、黄山的霹雳剑、凤凰山的风云剑、少林的达摩剑,仍然略逊一筹,在这些名家剑法里只能居于第五位,更难和于非子独创一格,神鬼莫测那种神剑法相比,我对你说的当然是实在话,对任何人来说,我也不会说师门剑法不行,你若要学雷音剑,我可以教你,不过,也许要白费工夫,还不如你力破‘四极’那几招呜呜怪响的神妙哩。” 甘平群当时情急之下,把天伦剑当作三管龠使用,以内力震出呜呜的响声,扰乱敌人心神,不料果能奏功,想起来也自觉好笑,摇摇头道:“我意思不是要学你的雷音剑。” 金云凤微愕道:“那为什么问我是否精于使剑?” 甘平群道:“你若精于使剑,则剑圣秘笈里的剑法已该熟记了。” “哦——”金云凤失声道:“你说的不差,我在路上也曾翻阅那秘笈,里面的字句似通不通,又费解又难记,我对它不感兴趣,但那三个剑式、三个掌式和两个坐功图式,我已记得十分清楚。” 甘平群诧异道:“剑、掌都各只有三招?” 金云凤笑道:“我说的是极简单的三式,任何人一看就会。” 甘平群道:“能不能演出来看看?” “这有何难?”金云凤拔出宝剑,“一”字横天,架在头顶上空,左下臂曲向身右,五指平伸,掌心向下,双脚站直,脚尖并在一起,面孕微笑,不言不动。 甘干群看了半晌,诧道:“你怎不演出招式来?” 金云凤好笑道:“这可不就是‘抗天一剑’?” “怪呀!” 前代剑圣的剑艺——抗天一剑——竟是恁地简单,由得甘平群聪敏过人,也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但他知道金云凤决不骗他,也拔出天伦剑依样画葫芦,摆出“抗天一剑”的架式,并请她细心指正。 金云凤一面纠正他剑式的姿势,仍忍不住诧问道:“你能信得过这些是剑圣的武学?” 甘平群正色道:“我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他也没有需要骗人的道理。这剑式虽然简单,而万物推原还不是‘无极’二字,你再演下二式,让我学个齐全再说。” 剑式虽是十分简单,但他一丝不苟地模仿,费了不少时光才学会“抗天一剑”、“诛心一剑”、“辟地一剑”,接着,他又学三个掌式和二个坐式,这才满意地笑道:“到底此行不虚,还收回几式精深的武学。” 金云凤一脸惶惑之色,深锁蛾眉道:“精深的武学?在我看来,是简到不可再简。” 甘平群笑道:“我先问你一句,写字的起头一笔,一共有多少种?” 金云凤随口答道:“横、垂、撇、点,四种。” 甘平群笑了一笑,点点头道:“孙子曰:‘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兵事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云妹曰:‘笔不过四,四笔之变不可胜书也’。” 金云凤见他晃着脑袋,吟哦不已,好笑道:“云凤何幸,得见书疯子,疯子之变不可相近也。” 二人相视大笑。 少顷,甘平群收起笑声,一本正经道:“云妹你认为三式简单,还幸剑圣画出三式,尚有可解之理,如果他只画一式,甚至于是一片空白,就没有人能够领悟。” 金云凤偏着秀脸,颦颦眉道:“你好像已全明白似的,何不说来听听?”  甘平群摇头道:“‘领悟’二字,谈何容易,不过,剑圣的用意,我自信已猜中几分。——那就是‘由简而繁,由一而众。’——我打算以半年时光索解他这六式剑掌,若有小成,便直向转轮岛去了。” 金云凤惊道:“你凭三式剑和三式掌,就想制胜转轮王?” 甘平群点头道:“这三剑三掌就好比横垂点撇一般,后面含有万千种变化,若能全部误解、精练,应该是够了。” 金云凤听说要由三个架式里悟出万千式,觉得未免太玄,细想起来又觉有点道理,欣然道:“预祝平哥哥成功。” “好说,谢谢云妹。” “唔,走吧。” 二人并肩下峰,那知还没走得几步,甘平群忽然“咦——”一声道:“这里怎会有松果?” 金云凤好笑道:“一颗松果也值得奇怪?” 甘平群向四周察看一遍,沉吟道:“附近全是杂树,只十几丈外有一株孤松,树梢比峰顶还低,松果怎能飞到这里?”他捡起松果一看,见有几块鳞片折痕犹新,更是惊奇道:“这是被人掷来的,怪不得刚才好像听到‘拍’一声响,等我过去看看。”他拿起松果,走回那座巨石。 金云凤也因石上那一声响才惊醒过来,但那时情意绵绵,不加留意,经甘平群一说,顿觉方才的缠绵尽被外人看去,说不定自己亲笔绘就的藏宝图也落在那人手中,不觉莲步轻移,向那株孤松走去。 “不要走!” 她走到松下,正待上前查看,忽闻“顿”一声轻响,一道绿影掠林而去,赶忙娇叱一声,起步疾追。 甘平群到达那座“定情石”,果见石上留有被松果击过的痕迹,暗忖当时自己二人昏昏沉沉,如果掷果之人怀有恶意,将松果掷向头顶,应是非死必伤。 他正思忖掷果人的真正意图,忽闻金云凤叱声,回头看去,猛见一道绿衣纤影在林梢疾掠,暗自好笑道:“原来是个姑娘,怪不得她不敢现身,只敢掷果。” 他猜想那绿衣姑娘定已偷看个饱,最后才不耐烦起来,掷来松果把人惊醒,金云凤追去还不打紧,自己纵是追到,这事怎好区处? 他移步走近那株孤松,忽见树皮剥落,树干上竟有人所指劲刻划云凤“普陀山上”那首诗谜,每笔深浅如一,顿觉那绿衣姑娘指劲不弱,恐怕云凤有失,赶忙一长身形,循二女的去向疾追。 那知刚达峰脚,猛觉腹痛如绞,迫使他停步下来,刹那间,身上寒热交攻,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 一觉醒来,人物全非。 但见——灯如豆,四壁萧疏,不知置身何地。 他运起目力看去,原来竟已居于斗室里面,自己躺在床上,赶忙撑起上躯,那知不撑还好,这一用力之下,周身皮肉筋骨顿时疼痛欲裂。 “不要动!” 一个女子口音在耳边响起,接着又道:“你到底能醒过来了,先试运气行功,打通‘三焦’膈膜看行不行。” 甘平群听出那女子并无恶意,想要开口答应,却发觉喉舌干枯,半声都没有响,不禁骇得面色大变。 那女子急道:“你不要妄想言动,赶快依照我的话行功。” 甘平群枉具一身功力艺业,却落到不能动弹的地步,只好依那女子指点,运气行功。食顷,忽觉一股热力由“百会穴”射入体内,通关搜脉,在体内疾走几遍,然后下透“涌泉”,一去无踪。 耳边又响起那女子的笑声道:“你这老该死,好端端又来闹什么玄虚,由那小鬼自己练下去,可不多得一分练历?” 一位青年的口音朗笑道:“我只是举手之劳,比你那唠唠叨叨像念经似的告诉他去摸索要好得多了,小哥,你可以起来了。” 甘平群暗忖这二人年纪不大,口气却老得出奇,开口“小鬼”,闭口“小鬼”,不知是什么人物,依言欲起,那知心念方动,全身竟飘浮贴上高约五尺的屋顶,不禁骇然叫了一声。 那女子格格笑道:“看你多作孽,小鬼若不会气纳丹田,也就别想下来了。” 青年人笑道:“谁教你方才唠叨半天,还没唠叨出气纳丹田一句。” 甘平群依言气纳丹田,身子悠悠坠下,站直起来,回目四顾,却不见人影,急拱手道:“前辈你在那里,且容小子参见。” 他发觉自从那道热力注入体内,浑身痛楚全失,顷刻间便能御气升沉,功力又增进一层,情知遇上异人,虽觉对方口音并不苍劲,但仍以极恭谨的口气说出自己心意。 “格”一声轻响,房间推开,一道绿光射入,如豆的灯光无风自灭。 甘平群向外一看,见一对二十几岁上下年纪的年轻男女对坐小饮,那女的已向自己点头招呼。急步出房门,才发觉涛声如雷,波浪汹涌,敢是身在船上。但他这时不暇细看,趋前一揖道:“二位前辈在上,小子甘平群身受大恩,不敢言谢。” 那女的指一张椅子命他坐下,微笑道:“小哥还算有缘,先赏览海上风光再说罢。” 甘平群见这对年轻男女神清气朗,分明是神仙眷侣,急逊谢几句,然后侧身入座。 那青年人笑道:“过份拘束,反而不好,我别号于是子,这位是拙荆。” 甘平群肃然道:“原来是于前辈和于夫人,小子孤陋寡闻,大失仪注了。”他灵机一动,急避席而立,躬身道:“请问于前辈与剑圣于非子可是一家?” 于夫人从开笑脸道:“他是我们大伙儿里面的小滑头,几时又闯出‘剑圣’这头衔来?” “小子失敬!” 甘平群听那男的自称为“于是子”,已自起疑,于夫人口气中又暗示剑圣于非子比她小,顿悟三者是兄弟嫂叔关系,赶忙双膝一屈,便欲下拜。 于夫人玉掌轻轻一挥,笑道:“谁要你闹这个?” 甘平群在她一挥之下,顿觉周身被一种无形罡气束紧,动弹不得。 于是子作势一托,把他托回椅上,点点头道:“于非子是我胞弟,他最喜胡闹,但也是淡泊名利,朝游北海,暮宿苍梧之人,‘剑圣’的头衔,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先服过天龙胆,再又误服血蝮之血,体内又曾经受伤,温凉、剧热、内伤,三事交征,若非遇我夫妇路过,你这身功力多半要毁灭了。” 于夫人笑道:“你也别想居功,这小哥若果遇上别人也是一样。” 于是子正色道:“我那有居功之意,只告诉他莫乱吃东西而已。” 甘平群情知对方不喜客套,虽发觉身外束缚已解,仍然正襟危坐,唯唯称是,转口问道:“请问前辈,当时可见二位少女追逐?” 于是子道:“四野空寂,并无一人。” 于夫人端起酒杯,笑道:“边吃边说,比较热闹些,阿兰送一壶酒给这位小哥。” “来了。” 一个宛转得像黄鹂的声音响起,一位豆冠年华的青衣少女已飘然来到身旁,手捧的银盘里,置有玉壶、玉杯、牙筷。她轻将银盘放在甘平群面前,衣袂轻扬,又飘然而去。 于夫人笑道:“这小妮子连一杯酒都不肯斟,小哥自己动手。” 甘平群面对异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斜视,直待于夫人把话说完,才含笑一声:“小于遵命放肆了。”自端玉壶斟酒。 三杯下咽,胆子略壮,即席拱手道:“小子斗胆,意欲上渎前辈清听,不知可肯见容?” 于是子微笑道:“你有话尽管说,不必介意。” 甘平群肃答道:“于今扰扰中原,群魔肆毒,前辈这等高手何不大张挞伐,尽扫妖氛?” 于是子笑道:“我先代做官,曾清帝侧,最后落得身首分离,尽扫妖氛,该是皇帝家人的事,我兄弟只望在‘非皇土’之外遁世逃名,再不管那些傻事了。” 甘平群正色道:“前辈不做将军,不任宰辅,小子不敢非议,难道连武林正气,也能任它消沉下去么?” 于是子注视他俊脸半晌,微微颔首道:“小哥还够得上说这话,但你要知道,‘江山辈有人才出,各领春风五百年。’若都要我们老几辈的人去管,请问小辈的人除了吃饭、拉屎、枕于逸乐之外,所行何事?” 他一语切中时弊,甘平群虽不耽于逸乐,仍不免俊脸微红,带着几分尴尬,嚅嚅道:“前辈并不老。” 于是子纵声大笑道:“老了,老了!将近二百岁的人不算老,普天下也难找到老人了。” 甘平群骇然道:“前辈竟将达二百岁?” 于是摸一摸下巴,却没有胡须可捋,微现苦笑道:“我亲见‘土木之变’、‘夺门之变’、‘贺兰之捷’、‘宁藩之平’,你说我有多少岁数?” 甘平群迅速一算,失声道:“最少也有一百九十四春秋矣。” 于是子欣然道:“差不多,我今年一百九十六,只相差两岁而已,但我那老弟恰和你所算的相同。” 甘平群忙道:“剑圣前辈可还健在?” 于夫人接口道:“小滑头的成就比我夫妇高,我们死不了,他们更是不会死,岂有不健在之理。” 甘平群喜道:“不知他老人家可肯见外人?” “老人家?”于夫人失笑道:“他永远是十六七岁的娃娃脸,还配得‘老人家’三字?” “哼!谁说我不配?”一个少年声音由远处飘来,甘平群喜得站起身子。 于夫人骂道:“小滑头,有人找你。” “不见,不见,我忙得很哩。” “你到底搞什么鬼?” “行遍中州人不问,朝吟飞渡几重洋。”那少年的曼吟声越去越远。 于夫人向他丈夫笑道:“你看这小滑头终年忙些什么?” “他是个‘无事忙’。”于是子笑了一笑,道:“小哥你坐下来罢,非子只许他去找人,不许人去找他,因为他萍踪无定,由他最后那句话听来,不知又往什么地方的海岛去了。” 甘平群怅然若失,叹道:“小子缘悭一面,但能闻其声,已是算大幸事了。” 于夫人诧道:“你有事找他么?” 第三十二章 蓝宫授艺 甘平群点点头道:“因为他老人家有一本名为‘江湖浩然天罡录’的手泽,由先母传给小子,当天便被人恃强夺去,至今还未寻回,只记得其中三个剑式、三个掌式和两坐式,想顺便向他老人家禀告。” 于是子好笑道:“他曾说:‘行年一百,始知九十九年之非。’所以在百零一岁生日的时候,自号为‘于非子’。那知他到了今天,仍然‘非’下去,记得当年他铸成三剑分藏各地,说任何一枝出现,便足称王于江湖,还要写什么‘浩然天罡录’?” 甘平群心念一动,急道:“他老人家铸的剑,可曾有剑名?” 于是子道:“头一枝依天理演进,优劣胜败之义,取名为‘天演’,第二枝依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之义,取名‘天伦’,第三枝依天性好杀,除暴安良,取名‘天戮’。此三剑,各附有十六招独门剑法,可曾在江湖出现?” 甘平群离座侧立,从容解下短剑,双手捧上,躬身道:“前辈说的‘天伦剑’,可是这一枝?” 于夫人伸手一招,短剑已飞落掌中,一按剑簧,“锵——”一声短剑出鞘,毫光射目,向丈夫笑道:“光若流星,湛如照水,不折不扣是宝贝兄弟练的那枝天伦剑。” 甘平群乘他夫妇笑谈中,急将座椅向后一推,双膝跪下。 于是子拦阻不及,愕然道:“小哥你要为何?” 甘平群俯首拜道:“你老人家俱是神仙人,平儿不敢妄请为亲传弟子,但望能列入门墙,居于末代,于愿已足。” 于是子笑起来道:“你获得天伦剑,又学他的武艺,只要素行不愧不怍,自然是他的弟子,还要怎样才算列入门墙?” 于夫人接口道:“甘平群你起来罢,天伦剑在中州不知如何历劫,但你总可算是我门下再传之人。不过,你不可能有师傅,因为我门中以延续道统为重,不计年代,一年有一人固然是好,千年出现一人也不为少,不像一般武林宗派要广收徒众,粉饰门面,结果是良莠不齐,闹出轩然大波,互相仇杀。” 甘平群早羡所遇诸友人人有个清清白白的师门,不料自己因祸得福,居然列入武林至高无上的剑圣门下,并允为延续道统的再传弟子,心头大悦,再拜而起。 于是子唤小婢阿兰取来一张人像图,指点甘平群认识前代人物和来历,并即席授予,然后将剑取在手上,微笑道:“贤契获得此剑多少时日?” 甘平群欠身道:“统共不满三日。” 于是子颔首道:“若加上你到此日,应该是六日,这也我关紧要,可怪的是这枝剑的秘密竟未被人发现过,这剑前一任主人是谁?” “是先父。” “可惜他也未发现秘密。” 于是子接着又道:“方才出鞘一剑,我已嗅出有极浓的血腥气味,可见被此剑杀过的人已不在少数,还幸用剑的人不知秘密,否则大伤天和了。” 甘平群面带愧色,离座跪下道:“弟子得剑之次日,用来杀过以人为畜的转轮岛凶徒,不知是否有当?” 于是子举剑一嗅,微微颔首道:“你起来入座,天伦剑若妄杀忠臣、孝子、义土、无辜者,才会引起血腥,你杀的并无不当,此剑则隐有一股清香,将来此剑若能尽扫血腥,化成浓香气息,你也就大功告成了。” 甘平群喜道:“大师祖这种嗅剑法,可肯传授弟子?” 于是子笑道:“这个不难,你每夜将息之时,心存清正对剑默祷,久而久之,便可剑与心通,自有成就。” 他轻轻一旋剑柄,柄套脱落,立见剑柄中空,再由剑柄里倒出一个纸卷,然后套回柄套,连同纸卷一并授还,肃容道:“这纸卷就是天伦十六式,各式都不连贯,但每一式都含有无穷变化,你若能悟解而把它连贯起来,则你剑艺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千万不可失落了。” 于夫人接口笑道:“你不认为天伦十六式太少了么?” 甘平群见剑柄中空,顿悟和四极交手时,剑声震魄的真正原因,急道:“弟子资质愚鲁,只怕十六式都悟解不了,怎敢嫌少。” 于是子正色道:“有剑式就有变化,剑式需要有人指点,变化却是指点不来,你说‘浩然天罡录’三式,可是一剑横天、一剑平指、一剑斜向地面?” “正是。” “横天一剑是天演剑的起手式,又名‘抗天’,平指一剑是天伦剑的起手式,名曰‘天工开物’,因为万事由心而成,由心而败,尤其天伦维系,全在于一心,不孝决不能忠,不义决是无信,所以下一招又名‘诛心’。斜向地面一剑,是天戮剑的起手式,你若能将三种起手式也连贯起来,剑艺也就臻入化境了。” “弟子谨受教。” “那二式坐功是一阴一阳,为打破生死玄关之捷径,你生死玄关早经打破,已不必多费工夫。但若不幸受伤,身上火灼,则以阴式打坐,功行内腑,身上冰冷,则以阳式打坐,功行肌肤,自必大有裨益。还有‘推’、‘挽’、‘转’三式掌图,本也全靠你悟性自解,别人指点,徒令你先人为主,走错法度,难练到最高境界。不过,你一身杂学甚多,与我兄弟初覆江湖时相同,可往蓝宫顶上,任你以各种杂学进攻,看我变两三式,你也可捉摸一点门径。” 甘平群听他末后几句,大喜过望,急道:“弟子拜领大师祖恩典,不知蓝宫在什么地方?” 于夫人笑道:“这里就是海上蓝宫,本是三层,由外面看来,和海水混为一色。我家人少,这座蓝宫也较小,并还清净,我弟弟那边人多,笙歌弦歌不绝,那几十个小顽皮学会他老顽皮的行种,有时会闹得你啼笑皆非哩。” 她简略数语,勾出于非子一家概况,甘平群不禁神往,轻叹道:“弟子不知可有缘份再上蓝宫?” 于夫人道:“这确是要看缘份了,目下谁也不能说得一定,你把剑谱收妥罢,过一会演登完毕,你也该走了。” 甘平群情知缘只到此,不敢勉强,将剑谱和人像图贴身收藏,挂回短剑,随师祖夫妇走往上层,才知蓝宫是一座长方形、没有桅杆、船蓬的大浮船,却不知这样一只大船怎样行驶。 海面波光粼粼,清风习习,于是子儒衫飘然,从容笑道:“贤契先凝神一志,然后尽你所学攻我,看我使出这三式的变化。” 甘平群恭应一声,沉气凝神,略加思索,忽然双掌齐发,十指轮弹,几十缕坚锐如箭的指劲,并向对方射去。 这正是他认为最得意的武学“弹甲飞垢”,曾经打败过好些高手,一施展出来,那怕不金石为穿,风云为变?然而,于是子只笑说一声:“转!”但见他身子旋转如轮,指劲一临身上,便被他疾转时的劲风带过一旁,一闪之间,欺到甘平群身前,说一声:“推!”接着又一声:“挽!” 甘平群在他一推一挽之下,竟像面粉搓成的人,后仰前俯,半分也不由自主。 于是子扶定他的身子,温和地笑道:“这三字诀虽然简单,要想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就全靠对敌时,刹那之间的领悟,再来。” 甘平群恭应一声,随即一套接一套的绝学源源出手。 “推、挽、转,转、推、挽,推推……挽挽……” 但闻于是子不停地念着“转”“推”“挽”三字,甘平群一面发招,一面领会在自己每一招式之下,“三字”的用法,不消多少时候,一百多种绝艺已经用尽,急朗声叫道:“大师祖,弟子已经技穷。” 于是子身法一停,竟和未印登前同样地从容,笑笑道:“三字诀你领悟了多少?” 甘平群躬身一拜道:“弟子获益已多,但又觉三字诀神鬼难测,不知还有无可胜这三字的妙诀?” 于夫人笑道:“那就是‘不打’二字,只有不交手,才可免捱打,否则,你同样使用三字诀,看谁运用的精妙,我们会用这三字,老顽皮更会用这三字,但一玩起来,十有八九是我们吃亏,这就是‘把戏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于是子颔首道:“正是如此,有了今日这场演识,贤契常可尽情索解其妙用,今后在江湖上行走,你可直认是于非子门人,但有一事你必须做到。” 甘平群躬身道:“敬领教言。” 于是子目放神光,徐徐道:“孝义一事必须做到。” “是。” “还有另外二支宝剑,不知落在何人之手,你可设法寻访,若落在正士之手,你则将我说过的话勖勉,他若是落在邪魔之手,经你告诫不听,则由你把剑收回。” “是。” “好,贤契心悬本门,时膺孝义,我兄弟也可放心了,此处是雷州海域,你登岸去罢。” 缘至而聚,缘尽而散,人生聚散本是无常。 甘平群拜别这对神仙眷属,飘然浮海而行,不觉已登上雷州海岸。 他虽然没有得到“浩然天罡录”,却遇上剑圣之兄于是子指点诀要,比自己摸索,总要方便得多。是以,他恐怕忘记和于是子印证时所获的启示,一到雷州立即在客栈的房间里静坐思维,把交手的每一招式重温一遍,直到精通娴熟,才开始穷研天伦十六式。 为了要把绝学练成,他暂将怀友之念放过一边,一连半个月下来,他住在雷州旅舍,除了在外面吃饭,就是闭户潜修,穷研变化,以形会意,在房里指手画脚,谁能知道喧嚣的市尘中,竟藏有 一位超出武林第一流的年青高手? 忽然,一阵叮冬的琵琶声由前院飘来,但闻一个珠圆玉润的少女嗓子,以极其凄切的音调,唱道: “中道怜长别, 无因复见闻, 愿将今日意, 化作楚台云。” “奇怪。”他一听开头一句,便知是在品心阁见那张静君的遗诗,忍不住停下演练,侧耳倾听,直待那凄楚欲绝的最后一声长划,才想到那人可能也是品心阁的少女,凌院主既然封闭品心阁,遣散阁中诸女,难保不会流浪到雷州来卖唱,出去问个有关叶汝惬和诸友的讯息也好。 但他心念甫动,猛闻有人拍桌大喝道:“是那里的贱货,到客栈来惹大爷伤心,还不快滚!” “哟!”那少女娇呼道:“小女子怎知有伤心人在这里?冒犯大爷,真正不该,理当遵命。” “休走!”那粗犷的声音又道:“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弹出极恨的琴音?” “小女子姓敖,小字汝心,大爷要弹极恨的琴音,只怕恨不起来,有负雅意。” 甘平群原已准备请那少女到后院来弹唱,藉机打听消息,听那汉子要弹恨调,觉得十分奇怪,又闻那人叹道:“我方做好一首恨诗,姑娘若果能弹,我当重重赏赐。” 敖汝心以喜悦的音调笑道:“原来大爷也是雅人,小女子失敬了,可肯先让拜读大作,然后再作决定?” “诗就在这里。” “啊,尊姓吴……好诗,但这诗恨意不多,怨意却浓,恨是恨不起来,却又怨气冲天,若改弹怨曲,敢情要好得多。” 甘平群听那少女谈吐不俗,又知涛识律,猜她多半是品心阁的女校书,心忖当天在品心阁没听到弹唱,反在封阁之后能够听到,这也是一种缘法。 他正在暗忖,那姓吴的汉子已吩咐道:“就依你说的怨曲罢,若真能唱得怨气通天,我吴生余重重有赏。” “先生你的大名是‘生余’,为什么?” “此生已是多余!”那人说得大声,蕴有怒意。 敖汝心娇笑道:“先生休怒,小女子要弹曲,心上须先怨得起来,才弹得好,还想再问一句,尊姓敢也是假的?” “不错。”那人口气缓了下来,笑道:“你很有点慧心,‘吴’通‘吾’,我一生来默默无闻,已是多余的人,所以起这名字,你弹下去吧。” “哎,一个人连他本来的姓名不要,也够怨恨的了。”敖汝心话声甫落,琵琶划出一声“征”音,随即和弦唱道: “垂老方知此命差,成行妻子我无家, 长珠化作枝头凤,次女沦为穴外蛇, 往古曾闻枭食母,于今重见獍咬爹。 虽然尚有三儿女,惜彼无知一手遮。” 琵琶起了征声,已足令人酸鼻,再由敖汝心以酸楚的音调唱出,真令听者一肚子怨气冲出脑门,甘平群忍不住大叫一声:“岂有此事!”飞奔而出。 前进的客厅,站有黑压压一群人,居中坐着—位双十年华,怀抱琵琶的白衣少女,此时正在珠目含泪。 她的对面,一位神情困顿的中年文士长喟一声道:“姑娘唱得很好,竟把我一肚子怨气唱往九霄云外,值得—千两黄金。” 白衣少女站起身子,苦笑道:“吴先生若真赏千两黄金,可要把小女子的饭碗打破了。” 中年文土大诧道:“这是为何?” 白衣少女笑道:“先生把一唱之价提得这么高,今后谁还请我唱?” 中年文士大笑道:“千两黄金够你坐吃一辈子,还要抛头露脸,卖什么唱?” 白衣少女幽幽一叹道:“为了别人要听,只好继续唱下去啊!” 她此话一出,客厅立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若非这姑娘天性淫荡,怎会不要千两黄金,要沿街卖唱之理? 甘平群急挤进人丛,向那中年文士一揖道:“小弟有一事想请问这姑娘一声,兄台能否答允?” 中年文土打量他一眼,点点头道:“在下回房拿张银票,尊驾别放她走了就行。” 甘平群道扰过后,转向白衣少女一揖道:“请问姑娘芳名可是‘汝心’?” 白衣少女起身回他一礼,星眸透出特异的光辉,却默默地点头。 甘平群微笑道:“请问姑娘一唱之价到底多少?” 敖汝心眼光注视他脸上,微现诧异道:“公子可是要点唱?” 甘平群点头道:“小可想先问价,才好指定曲调。” 敖汝心道:“只要是知音,毋须论价,曲调先要看看,若是不伦不类的陈腔滥调,浪曲瑶词,万两黄金也不唱。” 甘平群正色道:“小可还不至那样下流,近日在潮州品心阁流行一首涛,不知姑娘会也不会?” 敖汝心眼珠一亮,展开笑靥道:“公子念来听听。” 甘平群看她那神情,知道猜忖并不太差,笑道:“那首诗开头二句是‘明月是前身,皎皎绝俗尘’……” 敖汝心惊异道:“接着就是‘拂枝花带笑,扫黛柳凝颦,献帕缘偏结,题词意已亲’……”她愣了一愣,忽然笑起来道:“原来是你呀?你和我那小妹妹定情,害得她到处飞帖找你,却自躲来这里看我卖唱,讨打!”   第三十三章 猪羊满眼 甘平群轻叹道:“小可和惬妹分手不过大半个月,莫非又有别的急事?” 敖汝心含笑向旁观的闲人深施一礼,道:“小女子敬谢列位客官捧场,只因遇上这位甘公子是熟人,今天不再唱了。”说罢,又深施一礼,转向甘平群道:“带我往你房里去!” 请她唱过怨曲的吴生余走了过来,手里拿有—张庄票,笑笑道:“敖姑娘且慢!先把这张庄票拿去。” 甘平群暗想这人,一出手就是千两黄金,究竟是何来历,忙劝敖汝心收下,转向他笑道:“兄台若不嫌弃,待小弟和敖姑娘将正事谈罢,便请移步敝室一叙,如何?” 吴生余摇摇头道:“在下要处理由远岛送来的猪羊,这几天无暇清谈,改天再领教。”声落,一揖而去! 甘平群听说猪羊由远岛送来,心念一动,敖汝心已着急道: “快往你房里说,我也急着要走。” 敖汝心似有急事要办,但一进房中即将琵琶往甘平群床上一放,坐了下来,展眉一笑道:“你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品心阁匆匆了一两个时辰,却留给惬妹无限相思,飞帖我们神女宗的妹妹四处找你,为了她一个人多情,害苦了我们四处奔波,你也过意得去?” 甘平群轻叹道:“小可固知惬妹情深,因偶遇一件要事,耽搁大半月,不知她曾否见过金姑娘?” 敖汝心摇头道:“谁是金姑娘?我不知道,她飞帖同门已是半月前的事,可能就是你忽然失去的时候。” 甘平群道:“帖上怎样讲?” “大意是说法你可能被人掳往海外,要我们加意留神在各埠上落的海客,还要暗中密看货物和猪羊。” “奇怪?连猪羊要密看?” “并不奇怪!”敖汝心笑道:“她大概恐怕你被别人伪装成猪羊运送出去。” 甘平群心头微惊,苦笑道:“我若要别人当作猪羊运送出去,这一辈子也休想再回来了。”他顿了一顿,转过话头问道:“惬妹除了飞帖找我之外,可曾提到我二位义兄?” 敖汝心轻摇螓首道:“这倒不见说及。” 甘平群暗忖叶汝惬该已和金云凤见过了面,否则不会知道自己失踪,当时她心急之下,先飞帖寻人也是常理。至于二位义兄,冯行义既已决定守墓三年,报答师恩,赵如玉为了慰他岑寂,带了何紊芸与他为伴也未可知。 敖汝心见他沉吟不语,又道:“你那二位义兄叫什么名字?可告诉我替你飞帖去找。” 甘平群将二人姓名告知,但又摇头道:“不必找他们了,我先往潮州一趟,见过他们之后,也要寻找仇人的踪迹。” 敖汝心道:“你仇人是谁?” 甘平群道:“至今还不知是谁?但我相信不久将来,定可找到他!” “唔!”敖汝心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先飞帖告知惬妹这个喜讯。” 甘平群笑道:“谢谢敖姑娘,同时也请另发几张帖子,请姐妹们不必找我了。” 敖汝心娇笑道:“这件事不劳你嘱咐,我自己会办!”她取过身边的琵琶,由里面抽出一朵红色绢花,续道:“我这朵红绢花赠给你带在身边,日后若需要我那姐妹们帮忙,只要以花为证,她们赴汤蹈火而不辞。” 甘平群见对方不过是神女宗的一名歌妓,竟有这份义气,大起感动,喟然道:“姑娘这份盛情,令小可感激不尽,但我不欲因一人之事累拖多人,只能当是心领了。” 敖汝心正色道:“备而不用总比不备的好,由得你艺业高绝,有时防备不周,未必就不遇上意外的事。穷家丐帮虽说人多势众,可能帮你的忙,但他们的地盘是废祠破庙,容易令人注意。 不如我神女宗姐妹分布在闺阁、茶肆、酒馆、勾拦、旅邸,甚至于栖身在达官贵人家里,人数也不下于穷家丐帮,若有急事,和穷家丐帮一里一表,呼应起来,对你大有帮助。你和惬妹分手的时候,想是太过匆忙,她一时没想到这红绢花,才没分给你一朵,再也不必推辞。” 甘平群想起对方说得十分有理,接过绢花,问明使用方法,又道:“姑娘你方才进来,说过有急事要走,不知有何急事?” 敖汝心道:“你可记得姓吴那客人说过的猪羊?” 甘平群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十分奇怪,那人说过猪羊由远岛送来,他需要去处理,难道他是猪羊贩子?” 敖汝心道:“那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知。听说连日来,已有几批猪羊运到,照说起来,由这里运猪牛羊出口倒是常事,运进来则并不寻常,所以我想往码头察看一番,看那些猪羊贩子是什么来历?” 甘平群道:“方才姓吴的儒生一说,我已觉得可疑,姑娘既有情意,你我一道走,如何?” 敖汝心喜道:“那真是求之不得,不过,我先回去发飞帖,换过装束再来。还有一位苏汝情妹妹在客栈等着我哩!” 甘平群在房里等待片刻,即听到一阵环佩响声走来后院,开门一看,果是敖汝心带了一位比叶汝惬略大几岁的少女来到。 这时,敖汝心和那少女俱是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披风,隐约看出里面粉红色的紧身劲装,手里抱着一具琵琶,腰间系着一个小鼓,肩后斜插双剑,恰似出塞的昭君,上阵的木兰。 敖汝心一见甘平群走出房门,立即回顾那少女笑道:“情妹妹,这位就是甘公子,快上前拜见。” 那少女将琵琶向胸怀一放,微屈双膝,蹲矮身子,含笑轻唤一声:“甘公子!” 甘平群俊脸微热,急回她一揖,苦笑道:“二位休作耍我。” 敖汝心上前笑道:“不是作耍你,但你和我这汝情妹子要故作亲热,才不令人起疑。反正神女宗的姐妹彼此间没有醋意,也不用担心惬妹怪你,何况还是一起去办正事哩!” 甘平群恍然大悟,不再忸怩,泰然轻执苏汝情的柔荑,笑道:“你二位公然佩剑,难道不怕别人起疑?” 苏汝情回眸一笑道:“这本是我们卖艺姑娘的行头,时常也舞剑娱客,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方才码头那边人声嘈杂,快点走吧!” 这一座专供海舶泊碇的码头,已泊有十艘单桅帆船和二艘双桅帆船,另外一艘三桅巨船想是吃水过深,寄碇在相距码头几十丈远的海面上。 数以百计的大肥猪被猪笼匝紧在码头上厉嚎,数以百计的大肥羊,被麻绳绑在颈上,也凄切地哀叫,最奇怪的是,这些肥猪、肥羊,每一头部有百斤以上,而且当那浓眉巨眼,恶狠狠拿着鞭子的壮汉踱到近前,当面的猪羊也就立刻停了嚎叫。 那壮汉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鞭子,鼻里不停地哼,嘴里不住地骂道:“你们这些畜生,平时就会捣蛋,待把你送上断头台,零星宰割,你就知道厉害了……” 蓦地,对着码头这边城门,响起一声惊心动魄的厉笑令人毛骨悚然。笑声未落,一位穷儒打扮的身影已走上码头,但见他身躯歪歪倒倒,脚下踉踉跄跄,横一步、纵一步,占尽一条宽广不到四尺的行人道。 挥鞭的壮汉急一指鞭梢,喝道:“兀那疯子,休踩上大爷的猪羊,当心……” 那知一语未毕,穷儒已走到近前,肩尖一倾,竟向他心坎撞落。  挥鞭壮汉赶忙退后一步,横臂一拦,喝道:“你这酸丁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穷儒双目失神,瞪向壮汉的脸孔,忽然惨笑一声道:“你这畜生,老夫总算是找到你了。” 壮汉脸皮一红,怒道:“你敢胡说八道,大爷就把你丢下海去。” 穷儒忽又一声厉笑,跨上一大步,一掌掴出。 “啪”的一声脆响,那壮汉不但被掴个正着,而且一个踉跄绊着一个猪笼,坐向笼上,压得笼里的猪发出厉嚎。 真正是“一犬吠影,群犬吠声。”一头猪嚎了起来,霎时群猪并嚎,群羊并叫,声震遐迩。 单桅海舶上的水手,一闻猪羊齐叫,纷纷跃上码头,看他那份矫捷的身手,分明全是武林健者。 穷儒反而毫不在意,停身下来,侧耳侧听,“咦——”一声叫道:“怪哉!怪哉!猪羊同一叫声,真是千古奇闻也。” 那壮汉吃穷儒一个耳刮,又羞又怒,跃起身躯,厉声道:“什么怪哉?快拿命来罢!” 穷儒忽然大叫道:“这群猪羊可是要卖?” 那壮汉正要挥鞭,闻言一愣,摸一摸自己脸上,冷笑道:“难道你这疯子要买?” 穷儒喃喃道:“疯子!疯子,要卖!要买!” 那壮汉真不知对方真疯假疯,暂时按下怒火,冷冷道:“你要买多少?” 穷儒仰首看天,茫然道:“统统买!统统买!” 壮汉怒道:“你这穷酸可是要寻老子开心?” 穷儒哈哈笑道:“岂敢!贫儒家财万贯,只因一女淫荡,二女凶顽,老妻助虐,三儿无知,将贫儒驱逐离家,乃欲以家财换些畜类来养育,看是畜类知恩报德?还是人类知恩报德?尊驾这是一大群畜类正合贫儒之意,若果不卖,贫儒也不勉强,若是要卖,只怕除了贫儒,便难得这样一个大主顾了。” 壮汉虽捱过一巴掌,此时却被穷儒说得心活,脸色略舒,向他打量半晌,将信将疑道:“五百头猪,每头价银十两,总值五千两,一百二十九只羊,每只价银九两,总值一千一百六十一两。 二者合计六千一百六十一两银子,你能够买得起?” 穷儒屈指一算,呵呵大笑道:“每两黄金抵纹银十六两,六千一百六十两纹银,价值黄金三百八十五两,方才贫儒听了一曲,出手便是千两,你这伙畜生不贵!不贵!贫儒除了给价之外,另添十五当作四百两整数,不知还有存货没有?” 那壮汉脸色瞬息数变,愣了半晌,才道:“存货是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批,前两天各运两船上来,阁下想是不曾遇上。” 穷儒大笑道:“果然!果然!那是猪羊各占一半,每样都整整六十头,全已由贫儒买了下来,原来和列位同是—伙。” 那壮汉一听对方再提起“一伙”二字,猛觉已被骂了,脸色一沉,厉声道:“他们船在那里?” 穷儒咳咳两声,好整以暇,道:“贫儒要船无用,货物在博贺上岸之后,谁知船在那里?” 壮汉微微一怔道:“你们在博贺交货?” “当然!”穷儒随口回答道:“这几船猪羊,仍请送到博贺,贫儒自当加倍给酬,否则这活口货也不要了。” 壮汉浓眉一扬,环睛一转,冷笑道:“货已下定,万无再装上船之理,你究竟要不要?快说。” 穷儒晃一晃脑袋,慢吞吞道:“贫儒并非打退票,而是就地租船运货,加倍给酬,若不如此,几百只猪羊,教我如何带走?” 壮汉沉吟道:“既是这样说,你且稍待,我问过东主再来!” 他招招手,召来两名水手装束的大汉,附耳说了一阵,然后踱着脚步,走上二大桅船,直进后舱,旋见三桅巨船一个黝黑的窗里,忽然现出如豆的灯光,时断时续,闪了半晌,壮汉又走回码头,改了一付脸孔,向穷儒笑道:“敝东主已经答应,但你可先将货款送来,并请随船前往。” “这有何难?”穷儒摇手人襟,抽出一张庄票,看了一眼,笑笑道:“这是雷州金丰银号的庄票,恰是黄金八百两,你若不相信,可找人先把现金提来,贫儒先上船坐候便是。” 壮汉接过庄票随手交给一位大汉,吩咐道:“你二人进城提款,快去快回!” 他似因穷儒举止阔绰而微起敬意,遣令二人去后,回过脸来,面向穷儒堆笑道:“区区姓古,名豪山,忝为猪羊总管之职,还未请教阁下台甫?” 穷儒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贫儒姓吴,大名是生余,盖自觉此生已是多余地。猪羊总管请即装货上船罢,不过,还得吩咐贵属下一声,起货务须谨慎,这活口若有伤亡,便要加四倍扣除货款了。” 古豪山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忽然浓眉一紧,又强作欢容,笑笑道:“货物既是客官的,我们自会谨慎。” 他一挥长鞭,在空中接连爆出“啪啪”的响声,接着叱喝一声:“各船装货!” 单桅船上的水手闻声呼应,纷纷搬猪牵羊,乱哄哄闹成一片。 这时,临海城门忽又出现三条人影,并响起如泣如诉琵琶声,夹着一个少年口音歌道: “旅魂孤魄对斜晖,吮苦衔哀事尽非, 二女未求能跪哺,三儿尚望拾朱绊, 多年抚养翻成恨,老泪纵横转被讥, 我已有家归不得,伊人空白泣寒帏——” 这三人边走边弹,边行边歌,歌声一歇,恰也来到陈列猪羊的码头。 歌的是一位年未弱冠的少年儒生,他正挽着一位二九年华,手抱琵琶的白衣少女并肩踱步。身后跟着一位年华双十的少女,手抱琵琶弹出凄切动人的乐曲。 吴生余双目蕴泪,注视冉冉而来的三人,大叫道:“你们别来,已没有千两黄金了!” 来的少年儒生朗笑一声道:“千金散尽还复回,晚生套用尊驾身世作歌,理应奉送一千两才是。” 吴生余点点头道:“小友果然是套用我的身世,唉!‘是非留与后人评。’不歌也罢,你挟妓遨游,该往名胜古迹,风和日丽之地才是道理,来这肮脏的码头作甚?难道也要步陶朱公后尘,买些活口回去生息?” 少年儒生笑道:“猪羊活口俱被尊驾买尽,那还有晚生的份?” 吴生余大诧道:“我买尽猪羊活口,你又从何得知?” 少年儒生笑道:“晚生与这二位女伴已经倾听多时,知尊驾有海上之行,既是同属雅人,敢求附骥,做,一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伴当,顺便也买几件脱不了的货,想也与尊驾并行不悖。” 吴生余愕然道:“还有什么好买?” 少年儒生一指载运猪羊的船舶,正色道:“这些大海船上的货已被尊驾一买而空,据这位猪羊总管口述已无存货,当然也用不着回去再运,不如连船拍卖,岂不多赚几文?”   第三十四章 船货兼收 吴生余莞尔一笑道:“果然并行不悖!果然并行不悖!” 古豪山气得脸皮铁青,冷笑道:“小酸丁,你的胃口倒是不小,你买得起么?” 少年儒生从容道:“你可说个价钱来?” 古豪山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单桅二千、双桅三千!” 少年儒生微微一笑道:“总共有二万六千两银子,折合黄金一千六百二十五两,不算贵,三桅的呢?” 古豪山怔了一怔,忽然纵声大笑道:“小酸丁,你先报个名来,看配不配问三桅大船的价目?” 少年儒生笑吟吟道:“小可姓甘,贱字平群。” 古豪山骇然倒退一步,几乎跌下码头,凶目睁圆,长鞭向胸前一收,大声道:“你这姓名是真的还是假的?” 原来这少年儒生竟是甘平群——他和神女宗二女来到向海门,恰见吴生余装疯厉笑,心知对方大有用意,向码头看去,又见十三艘海艄“鱼眼珠”向前、略大,认得是转轮岛属有的船舶,索性站在城门外面,暗运耳力,将双方对答听个明白,忽闻吴生余叫破猪羊同声,顿知转轮王将人变的猪羊出售,禁不住义愤填膺,急向二女说明,请她二人回避。 不料二女一知这事,反而豪情大发,争拍琵琶、腰鼓,要伴他尽歼群魔,当下三人定计,悲歌而出。 这时,二女见古豪山慑于甘平群的威名,慌乱成那付样子,轻轻一扯对方衣角,相视一笑。 吴生余的脸上,掠过一种极难形容的神情,旋即仰脸看天。 甘平群淡淡地一笑道:“甘某一介书生,古总管何须惊奇乃尔,难道有人与甘某同名么?” 他自报出真姓名,偏又说可能有人同名姓,古豪山一时难辨真假,冷笑一声,手腕微抖,鞭梢已向乳根穴点到。 甘平群一伸手,抓住鞭梢,嗔目大喝道:“阁下怎打起主顾来?” 他出手虽如电闪,但手法大异于武林常规,对方以为只仗眼明手快,猛可一抖软鞭,暴喝一声:“撒手!” 甘平群把手一松,笑道:“去你的吧!” 古豪山不料说撒手,说撒手,对方并不争夺,本已站在码头边缘,这一突然失力,身子往后一仰,“扑通”一声,竟自坠进水中。 神女宗二女忍不住格格一阵娇笑。 吴生余目光大盛,微微颔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甘平群看在眼里,暗忖:“阁下方才一手‘醉风弄月’撞跌那狗头,显见并不太俗。”也报以一丝微笑。 古豪山选充“猪羊总管”,武艺自应不俗,那知先被吴生余撞跌一跤,再被甘平群放跌下水,好不容易跃上码头,长鞭一挥,暴喝道:“你这小叛逆快来送死!” 甘平群故作茫然道:“谁是小叛逆?” “你!”古豪山长鞭摔出“啪”的一声,益增喝话声势。 甘平群微微作色道:“本公子是来买船,并不是打架,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教训你了!” 古豪山虽被抓住鞭梢,再被放跌下水,但因甘平群不依常规出手,竟使他不能确定是否身具绝学。若是他意想中的人,怎会挟妓遨游,从容不迫地上来取闹?忍不住睁开怪睛,打量二女一眼,冷冷道:“你们果然是来买船的?” 甘平群不知吴生余为何要对方运送“猪羊”往博贺,莞尔一笑道:“阁下为何不信?可是要现金到手么?” 古豪山老脸微红道:“钱当然是要,还得先问你这身武学由何得来?” 甘平群失笑道:“原来阁下竟有考证之意,礼乐射御书数谓之六艺,能够博得一领青矜,谁不精通六艺,当然是先生教的,难道还能自己闭门造车,造出来不成?阁下空有几斤蛮力,不曾习过六艺,怪不得要自己跌跤,实与本公子与涉。” 古豪山本欲套问来历,反被抢白得老脸无光,恨恨道:“看不出你这酸丁竟是‘良贾深藏若虚’,本总管想再多领教几招。” 甘平群急忙摇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能说‘良贾’一语,该已读过几年书,何必大煞风景,难道不想卖船了么?” 古豪山道:“买卖是一件事,印证又是一件事。” 甘平群摇头道:“若要印证,可在买船之后,在那三桅大船上舞剑舞鞭,吟诗作赋,何必急在此时?” 古豪山回顾远在几十丈外的三桅大船,见船面上已站起多人,也就点头笑道:“好吧,我先禀过东主,再来定夺。” 甘平群目视他上了舢板,登上大船,向一位长髯过胸的老者滔滔陈说,只因对方均未穿转轮岛特定的衣着,看不出是何等身份,但由乘坐三桅大船一事,最小也该是“总管”之职,从容向吴生余一揖道:“尊驾难道非往博贺不可?” 吴生余默默地点头。 甘平群压低嗓门道:“难道在博贺有接应猪羊之人?” 吴生余仍默默地点头。 甘平群道:“若果这伙海盗在海上谋你,那又怎样事。” 吴生余依然默默地点头。 甘平群苦笑道:“晚生因知尊驾必定身怀至艺,但这伙海盗艺业高强,诡计多端,而且人多势众,晚生附骥而行,彼此有个照应,如何?” 吴生余摇一摇头。 甘平群诧道:“尊驾可是成竹在胸?” 吴生余眉头一皱,大不乐意道:“你这人真是唠叨,要牢记‘并行不悖’四字,千万不可和我同船,误我大事!” 甘平群暗忖这人自认为生不如死,不料对事竟恁地认真,诚恳,肃然起敬道:“晚辈谨遵台命就是。” 吴生余挥挥手道:“那么,你就此走开!” 甘平群笑了一笑,带领二女离开数丈。 “甘小侠,敝东主有请。”古豪山舢板尚未泊岸,已敛起狂态,扬声相起,甘平群明知他受了上司教训,才这样前倨后恭,却装作不知他招呼,自与二女谈笑。 “甘小侠,敝东主有请。”古豪山再次招呼,舢板已近码头。 甘平群徐徐转头,笑道:“阁下回来得快,贵东主有何话说?” 古豪山陪笑道:“敝东主请三位上船议价。” 甘平群回顾二女笑道:“二位姑娘有何高见?” 敖汝心回眸一笑,悠然道:“我姐妹应公子之召,公子去那里,我姐妹就跟往那里,这还用得着问?” 甘平群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上船再说罢。” 他扶搀着二女登舟,自己最后踏上舢板,因为并未暗中提气,那舢板空然往下一沉,二女也齐声尖叫。 古豪山不屑地横她二人—眼,冷冷道:“坐舢板得有几分轻功才行,在海上休要拿命开玩笑。” 甘平群和敖汝心俱淡然一笑,拂拭船舵坐下。 苏汝情坐在甘平群身侧,却瞪古豪山一眼,厥嘴道,“大不了也只变作落汤鸡吧!” 古豪山老脸一红,冷笑道:“贱婢你敢说我?” 敖汝心急陪笑道:“总管爷你人大量大,休和我这妹妹同样见识,请即吩咐开船罢!” 古豪山悻悻地向船子挥一挥手,舢板向三桅大船进发,率众上了大船,向鹄立船面的长髯老者拱手道:“属下已将要买船的甘小侠带到。” 甘平群见那老者年在六旬开外,长髯飘拂,状极威严,骤看起来,几令人疑是告老还乡的显宦,从容一揖道:“晚生甘平群有礼!” 老者也拱手当胸,面泛笑容道:“不敢当!小侠大礼!” 他略为客套几句,象肃客入座,遣退古豪山,着左右献茶,问过二女姓名,才欣髯微笑道:“老朽姓熊,字士基,虽曾读过几年书,自忖科名无份,是以习陶朱之业,专向海外贩运珍禽异兽,猪牛犬羊,方才听古豪山说,小侠收购货船,不知果有此意?” 甘平群早已想好一套理由,这时略欠身子,道:“晚生确有此意。” 熊土基点点头道:“小侠收购这些货船,有何用处?” 甘平群微笑道:“幸群一介书生,不敢当老丈宠赐‘侠’字,收购货船,无非用来运货而已。” 熊士基掀掀长髯,笑道:“但又听说小侠尚有收购老朽此艘海上之家?” 甘平群微愕道:“海上之家?难道老丈一家人居住在这船上?” 熊士基摇头道:“海上之家乃船名而已,小侠若有此意,老朽也可奉赠,但请告作何用处?因为此船虽大,并无货舱哼若欲作运货之用,势必将内部彻底翻修,此中困难重重,决非短时日后能够办得到?” 甘平群知道对方已暗示欲得此船,须看有无本事之意,自己那是诚心买船?只因认出是转轮岛的船只,又知吴生余有意放走被变成猪羊的囚犯,怕他独力难支,才借故同行,此时被问起来,索性故作惊奇道:“原来这船不能运货,这倒是晚生始料不及。不过,老丈若是想出让,晚生便将此船当作海上行宫,邀约良朋知己,彻夜笙歌,通宵饮酌,兴来时则藏钩射覆,作赋吟诗,垂钓泛舟,品花赏月,决不亚于李白于桃李园之夜宴,也不辜负老丈让舟之盛情就是。” 熊士基抚掌大笑道:“小侠雅人雅事,这艘船就算是出让定了,来人,摆酒!” 侍立两旁的僮仆轰应一声,穿梭般忙了半刻,已在船面上陈设一席极丰盛的酒菜。 这时,十二艘载运猪羊的货船已启碇离岸,缓缓出海。 甘平群暗忖这老奸贼在转轮岛不知担任什么职务?单凭他行事不露形迹上来,要比那铁面龙神高明得多。自己新近学来“推”、“拉”、“转”三式,虽不至于应付不下,但怕二女有失,而且十二船“猪羊”不知如何救获?才不被这伙凶徒下手害死,是以,不知不觉间,先向二女望了一眼,又向运货的船舶看去。 熊士基微笑道:“见兔顾犬,未为晚也。船还未启程,何必着急。” 甘平群回顾货船的刹那,已见吴余生和古豪山坐在最后一艘船的后舱,心想这就奇怪,难道对方正要等待船到博贺,“猪羊”登岸之后才下手? 蓦地,他觉得衣袖微动,苏汝情已嗤嗤娇笑道:“甘公子,你可是又想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了?” 甘平群猛回头,发觉熊士基目光灼灼,苏汝情笑脸盈盈,赶忙说一声“正是”,接着又道:“但可惜此时方作客,不便太清狂!” 熊土基淡淡一笑道:“小侠意欲清狂,也没有什么不便,此船随带女乐,待扬帆出海,愿与二位校书先较一番乐艺,如何?” 敖汝心轻笑一声道:“愚姐妹下里巴人之艺,只怕徒污尊耳。” “好说。”熊士基笑道:“但由二位出口成章,已胜本船女乐一筹。” 甘平群心想海盗船上也带有乐妓,此老豪兴不浅。果见熊士基向伺候的人低声吩咐,少顷,八名捧着乐器的彩衣少女由后舱翩然而去,分列熊士基两侧后面。另外四名青衣少女却分立在桌子一边,执壶把盏。 敖汝心站起身子,笑道:“甘公子,这边该由姐妹伺候才是。” 熊士基摆摆手道:“敖姑娘请坐,在这船上你姐妹和甘小侠同是客人,不必依照常规行事。” 敖汝心称谢坐下,向苏汝情打个眼色,各取一粒豆大的丹药服下,笑笑道:“愚姐妹不胜酒力,只好先服解酒之药,不知甘公子需为需此?” 甘平群猜想她二人防备对方在酒里下毒,才先服解毒之药,自己学过气功三十六艺,就有气功逼毒的方法,只要事先留意,便可无妨,当下一声豪笑道:“饮酒本是求醉,不醉何必饮酒?小可有违二位雅意了!” 熊士基抚掌笑道:“小侠大有豪情,老朽也不敢没醉了。”他掳起袍袖,举起银杯,一饮而尽。 十二艘货船迤运驶行,帆影相接。船头分浪,冲破映在水底下的月色,溶成一片鳞鳞的银光,清风徐来,笙歌远扬。 甘平群身居险境,与熊士基举觞酬作,眼望船上八女在宫灯下独歌载舞。不时留意前面船队的动态,盘算如何才可配合吴生余毫无余憾地擒尽凶徒,解救待宰的猪羊。 忽然,在他那锐利的目力下,瞥见吴生余和古豪山略谈几句后,自往船尾席棚蹲身。片刻之后,在那船上行动的人影竟然静息下来,似已进入睡眠状态。吴生余离开席棚,走近古豪山,状极亲匿地拉一拉手,又一齐坐下。 在这一个举动里,甘平群看出古豪山是因吴生余而动,不禁讶然道:“难道那姓吴的竟练成慑魂制心之术?” “格——”地一声响过。这舱三桅大船船蓬由左侧转过右侧,船面上微微向右倾,舵手忽然失声道:“奇怪,前面那些掌舵的难道全死了?怎不转蓬兜风?” “有这等事?”熊士基放下酒杯,向船队一望,急道:“苗管事,快以灯号询问!” 带头一位中年汉子答应一声,便见灯光在他手中连连闪动。 然而,前面船队静静悄悄毫无声息,十四面船帆仍然悬在左舷,人影依然原位不动。 熊士基脸色大变,站起身子,高呼道:“刘管事,带人追去查看。” 船队忽传来吴生余豪迈的笑声道:“老狗熊,不必费事了,十二船鹰犬已死在我穷儒之手,你若愿意陪葬,也不妨过这边来。” 甘平群暗估每一艘单桅船有十五人,十艘就该有一百五十人,双桅船每艘二十五人,二艘便是五十人,这姓吴的老儒生竟然不动声息,顷刻间杀死二百人,也骇得脸色微变。 熊士基大喝一声,一位劲装汉子猛拉动桅杆上的一条绳索,一阵铃声由舱底传出,立见各舱人涌如潮。 甘平群情知对方必定要去和那吴生余拼命,忙道:“熊老丈,你真要过船杀敌?” 熊土基嘿嘿冷笑,沉脸喝道:“小叛逆,你不必装好人,老夫 早就知你和那穷酸狼狈为奸,此刻就先取你狗命!” 甘平群笑道:“老丈说我狼狈为奸,真是冤乎枉也!” 他生怕吴生余中途下手,没有人接应,一厮杀起来,那伙“猪羊”便要遭受池鱼之殃,打算先把熊士基稳住一时。 熊士基冷笑道:“冤枉?你若不是那小叛逆,就先束手待缚,事毕后自会放你,若果不然,休怨老夫立下煞手?” 甘平群从容一揖道:“土可杀,不可辱,小可虽是一介书生,但决非贪生畏死任人凌辱之辈,熊老丈说我是叛逆,不疑老丈又有自居何物?” 熊士基老脸一沉,双目凶光暴射,厉声道:“老夫位居狴犴巡察。” 甘平群含笑道:“小哥遍读贤书,未闻有‘狴犴巡察’一职,莫非是九品之外,不入流之官。” 熊士基见他绕圈子,把自己骂为“不入流”,更是大怒,大喝一声道:“把这叛逆擒下。” 由各舱口涌出的劲装人物,闻得这声令下,齐声轰应,各有一人直向甘平群欺身。 苏汝情一拍手中琵琶,喝道:“谁敢冒犯甘公子!” 第三十五章 破网沉舟 敖汝心也一拧身躯,转过一面,喝道:“谁敢上来!” 甘平群从容笑道:“不劳二位姑娘动手,小可自有道理。” 苏汝情娥眉一挑,冷笑道:“对这群下手将人变畜的豺狼,有什么道理可讲?” 甘平群心里还在暗怪吴生余下手太辣,顷刻间弄死二百人,但被苏汝情这么一叫,猛觉熊土基自称“狴犴巡察”,“狴犴”正是代表牢狱,则这熊士基岂不正是掌管牢狱之长? 转轮王设有“人”、“畜”、“饿鬼”、“地狱”四道,熊土基曾称贩运珍禽异兽,岂不正是掌管“畜道”的首恶?依此推论下去,则船上这些劲装人物,应该是将囚犯剥皮剔骨、改头换面的凶手,还有什么杀不得的道理? 在这刹那间,他心念已决,点点头道:“苏姑娘说得对,放手开杀罢。” 他俊目一扫,瞥见熊土基已带领四人内水面飘落,怒喝一声:“休走!”身随声起,数十缕“弹甲飞垢”的指劲已向五人的头顶罩下。 熊士基呵呵大笑道:“小叛逆的面目现出来了,尤成理这点艺业还算不了什么!” 他在说话声中,同样弹指发劲,与甘平群射出的指劲接个正着。 “啪啪啪……”一阵脆响,双方的指劲俱被击得向四方飞散, 但见他手上持有一枝寒光浮动的短剑,喝道:“老狗熊,休仗那套蛇皮水靠和剥皮剑唬人,且让穷儒先削你的鹰爪。” 甘平群见穷儒手上那短剑和自己的天伦剑款式相同,忙道:“兄台那枝宝剑是‘天演’还是‘天戮’?” “天演!”穷儒随口回答,忽又愕然道:“你怎会知道?” 那知熊士基一听这剑名,忽然往下一沉,潜进海底。 穷儒大恨道:“都是你这小子多事,老狗熊一走,今后后患无穷,快去救你的女伴罢,当心他们那张‘戮魂网’。” 甘平群虽因熊士基忽然遁走而感到可惜,但又因遇上使用师传宝剑的人而十分欣幸,急一拱手道:“兄台谅未发明中秘密,小弟先救人再来。” 他瞥见三桅大船越去越远,一张光华灿烂的大网由船外反兜而起,情知不可迟缓,话一说完,已施出浪里飞的轻功蹈波而去。 神女宗品心阁敖、苏二女,仗着二具琵琶里面的针形暗器,把三桅大船上的一大群劲装壮汉杀得尸骸枕藉。然而,这时已收起琵琶,改以宝剑应战。二女背脊相接,采取守势,各当一面,两对雌雄宝剑挥起剑光如轮,将八位长袍老人拒在剑光之下。 围攻二女的老人,清一色是以短钩当作兵刃,剑光之外套紧一片钩光,艺业虽然不俗,但欲冲破二女的剑轮,确也不是易事。 船外那张光华灿烂的大网,原是由船面平铺,围在船的外面,这时绷紧张开,缓缓上举,将原有的船面加大两倍以上,骤看起来,厮拼中的双方,连掌舵、掌帆的水手,全被兜在网里。 网名“戮魂”,想必是 厉害无比,但它有些什么功用,甘平群却是一无所知。 他施用“浪里飞”的轻功,不消半刻已走毕这里许水程,直达船边,但见那张巨网由船舷向上方高举,除了每一网结放出异光之外,还嗅到一股极其腥臭之气,几乎要把方才吃下去的酒菜呕出。 他不难跃上船舷,以剑破网,但有了银袍总巡察那桩旧事,令他对于转轮王这些“钓”和“网”大具戒心,若果一剑无功,被那网反兜下来,岂不是救不成二女?连自己也陷于罗网? “戮魂网”上的腥臭,应该是一种毒物,那闪动的光华又是何物? 他灵机一动,一个“海燕被掠”走往船尾,双脚登上尾舵,沿舵直上。 后艄两侧船板作燕尾形高向上举,当中留有一个凹形缺口以供船舵转动,是以这一部位不能设网,竟被乘虚而人,中指一伸,把那被厮杀引去全付精神的舵工点晕,静悄悄坐在他的身后。 “戮魂网”继续向船面的上空合拢,只剩有由船直达船尾的一道空隙。一位红发老人举头一看,桀桀怪笑道:“女娇娥省点力气吧!你们彻夜送迎生张熟魏,还要说什么保贞守节,也不争一船生客,戮魂网一落,你二人就要浑身发软,任由老夫摆布,难道还想冲出去?” 敖汝心惊叫道:“你们用的是戮魂网?” 红发老人笑道:“不必惊怕,这宝网只要使你周身麻痹,兵器脱手,如何戮魂?还要看我戮魂八老尽情尽兴再说。” 敖汝心厉笑一声道:“红毛鬼可休得意,姑娘大不了就回剑自杀!” 红发老人微微一愣,旋即大喝一声:“分钩腿臂!” 话声一落,两侧的老人短钩一探,“锵!”一声响,敖汝心的双剑被钩开,另外一对短钩疾奔她腰下。 那知在这电闪的—刹,后艄的舵楼忽然响起一声长笑,一道身影疾如流星射落。 “蓬!”一声巨响,三名老人已被一股重逾千钧的掌力震飞触网,来人在这一眨眼间,夺得一对短钩,暴喝一声,双钩挥出两缕劲风,立闻一声惨叫,两名老人已被钩尖贯胸而过。 余下三名老人被这忽然发生的变化惊得倒退丈余。 敖汝心见双钩奔向腿根,一缕芳魂几乎脱躯飞去,这时定睛一看,认得来人正是甘平群,喜极之下,只叫得一声“甘公子!”便倒进他的怀中。 甘平群知她惊喜交煎,情难自己,急一拍她肩尖,喝一声:“敖姑娘醒来!” 这一声当头棒喝,端的可启聩震聋,敖汝心一惊而醒,发觉倒在他的怀中,不禁艳脸一红,嘤一声挺身离怀。 敖汝心回头笑道:“方才我已见公子身影在海面上,怎到这时才来?” 甘平群笑道:“姑娘眼力好尖,我果然早就上了后鞘,只因一时想不到破网……”蓦地,他瞥见一位老者向居中那枝高桅一靠,那张巨网立即猛落三丈,急暴喝一声,人随钩上。 他曾经学过一百多种绝学,自从到了海上蓝宫,受于是子当面指点,艺业已由繁而简,由简而精,“轰!”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那枝高桅已被双钩砍断。然而,那老者早作准备,身子一沉,已直落舱面下方,狞笑一声道:“好小子,大伙儿一起海葬吧!” 甘平群冷笑道:“你得这大船做棺材,该是死而无憾,甘某并不奉陪!” 船面上一位虬髯横飞的老者和另外一人退在一个舱口外面,冷哼一声道:“老夫未必就死,你小子一定不活。” 甘平群俊目一扫,见被自己打向网上的三位老人已被烧曲成三个大虾,被钩尖刺死的二人反能保持尸体完整,顿悟个中道理,也就微微一笑道:“敖姑娘,你们收起宝剑,各用死者的双钩,看这伙老贼有多少本事?” 虬髯老者一见二女向死者身上取得双钩,顿时脸色大变,嘿一声怪叫,一齐退进舱门。 甘平群一声暴喝,遥遥一掌挥去。 “砰!” 这一声巨响之下,但见那舱门连带两侧被震得板层纷飞。 甘平群震坍舱门,转向二女笑道:“剩下这三名老贼和那几个不成材的管事,已是瓮中之鳖,只怕他们凿船逃生,请二位守紧舱,待我进舱去赶他们出来!” 敖汝心惊魂虽定,余悸犹存,焦急道:“万一这网落下……” 甘平群向网一瞥,见它仍停在三丈高低,点点头道:“也许方才一击,无意中已将枢纽破坏。若果再向下落,就用钩尖把它网绳挑断,躲进舱里。” “你去罢。” 他恐怕被“戮魂三老”逃走,又另生枝节,敖汝心话声一落,他已闪身进舱,见门就劈,曲曲折折连劈十几座舱门,才听到一声娇呼道:“休打进来!” 他微微一愣,立闻“呀!”一声舱门洞开,舱里灯光如昼,八位容光艳丽的裸女环阻舱口,同己点头微笑,不禁怒道:“你们这伙妖女是干什么的?那伙老贼在那里?” 居中一位裸女轻摇柳腰,笑道:“小侠怎就反脸不认我们?” 甘平群怎不认得对方就是那八名乐女,但他心无绮念,两眼仍然平视,凛然道:“我问那伙老贼在那里?” “哟!”那女的抛个媚眼,嗲声嗲气道:“你这么凶干嘛?谁去理那些老鬼死活?” 甘平群冷冷道:“走开!让我进去搜!” “请进!”那女的纤腰一扭,让出仅容侧身通过的空隙。 甘平群一看,若要挤身进去,纵不和对方亲嘴触鼻,也得摩擦上她胸前那对高达四五寸的肉峰,剑眉一皱,冷笑道:“你们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赶快跑上舱面,待海水淹进舱来,就要变成鱼鳖。” 这一恫吓可真有用,诸女一声尖呼,各捞一捆衣服飞奔而去。 甘平群驱散肉屏风,微微一笑,移步入舱,向一扇紧锁的舱门劈下一钩,却见几名青衣侍婢缩成一团,急道:“你们别骇怕,那伙老贼可曾逃过这里?” 一名青衣婢纤手向身后一指,打个眼色却又扬声道:“这里并没有人!” 甘平群心下明白,冷笑道:“没有人也要搜!” 他轻轻一挥手,着诸女让开,猛一掌向那整块隔舱板劈去! “隆!”一声巨响,夹着一声惨呼,那隔舱板被掌力劈倒,一股浓烈的硝磺气息冲进鼻腔。 “快走!”甘平群暴喝一声,反手一掌,把诸女挥出裸女舱,自 己反冲进密舱,但见一线星火燃烧,急一脚把火踩灭。 “着!”一声暴喝自身后传来,锐风已临腰际。 这座密舱又低又小,转侧十分不便,百忙间,反掌一拂,“蓬!”一声响处,他自觉触到一个肉团,自己的腰间也同时一痛。 他回身一看,见死的仅是一位虬髯老者和一名劲装壮汉,情知这艘大船还有别的船舱,急退回裸女舱,问道:“那里还有空舱?快带我去!” 先答话那侍婢道:“公子跟我来!” 那知话声甫落,“轰!”一声巨响,全船撼动,劲风四合,舱壁尽散。 无量的海水,如激流汹涌人舱,甘平群惊叫一声,猛向上方连劈几掌,好不容易把上盖震开,一股海水又由震开缺口涌进。 诸侍婢情知死神临头,个个惊得花容失色。 先答话那侍婢哀声道:“公子你赶快逃生罢!休因我们累害了你!” 甘平群眼见诸婢哀号,不禁豪情大发,朗笑道:“要么死在一起好了!甘某不信能死。” 他丝毫不敢怠慢,话声中已掷下双钩,奋起神威,向进水的舱侧猛力劈去。 “隆隆隆隆隆……” 一连串震耳欲聋,舱里的海水被震荡成无数波涛。 水深没膝……及腰……顷刻间又到达胸际。 诸女在哀泣声中拥抱成为一团。 “好!”甘平群吐气开声,双掌同时劈出。 “轰……哗啦!……” 掌劲声,潮水声,混作一团。 然而,在这一掌之下,三块各宽二尺,长约丈余的侧板已被推开,浮向水面。 海水猛可一涌,诸女尽遭没顶。 甘平群不再犹豫,环抱一女纤腰,双脚猛力一蹬,冲出船舱,浮上海面,瞥见神女宗二女满面惊慌,在船面上惶然无计,急高呼道:“你们快破网救人要紧!” 蓦地,有人在身后叫道:“小友,你先上这船再议。” 甘平群回头一看,见那穷儒吴生余驾有一艘舢板,相距不过十几丈,大喜道:“先把这几个女的接应上去,还有几个可怜虫在舱里待救。” 他见舱面上只有二女,猛想起那八名裸女虽是淫贱,也许处在凶威之下,不得不以色相取媚,赶忙将拥抱成一团的特婢送上舢板,身子一沉,又向破船潜去。 他连续潜水四次,救起八名裸女,到第五次潜行,搜尽各舱,遇上的尽是碎肉残骸,或则断气已久,这才和品心阁二女上了双桅巨船,深深地吐出一口闷气。 穷儒吴生余笑道:“老弟你这份救人的勇气可震古烁今,这几个肉团还没有醒,怎不替他们推宫导气?” 甘平群苦笑道:“兄台且休取笑,方才是为了救她们一命,这时小弟真不愿碰她们半根毫发,还请二位姑娘代劳了!” 苏汝情抿嘴轻笑道:“你若是真正经,便请和这位仁兄走往船头去!” 甘平群正色道:“这有何难?” 敖汝心见他浑身水渍淋漓,怜恤道:“我看你还是先找件衣服换换罢!还有这几位姑娘一丝不挂,苏醒过来也没有穿的。” “待我去找来!”他身形一动,又向三桅破船潜去。 苏汝情摇摇笑道:“惬妹不知走的什么运?却找到这样一个水鬼。” 敖汝心幽幽地一叹道:“我们救人要紧,尽说这个干么?” 穷儒吴生余向她二人瞥了一眼,徜徉走向船头,狂吟道:“文人薄命非因妒,侠女狂歌更种情——。” 他翻来覆去,一连吟了好几遍,二女已将四名裸女救醒,苏汝情娥眉微皱道:“心姐,你看那人可是又疯了?” 敖汝心轻叹道:“若果我猜得不错,那人该和周阿姨有过不寻常的关系!” “咦——”苏汝情失声道:“你说的可是周羽步阿姨?” 敖汝心点点头道:“可不就是她!‘文人薄命非因妒,侠女狂歌更种情。’就是周阿姨写在壁上的诗句,这姓吴的吟得那样起劲,总该不是偶然。” 苏汝情一面替裸女控手,一面叹息道:“听说周羽步、张静君这二位阿姨十分要好,张阿姨失踪后不久,周阿姨也就失踪,你可知道是什么道理?” 敖汝心摇头道:“我比你大几岁啦?你不知道,我还不是同样不知道。” “唉——”苏汝情叹道:“惬妹很关心这事,也许不久就可水落石出。” 第三十六章 反脸无情 一艘双桅海船的船头,设有两席丰盛的酒菜。一席是围坐着八名彩衣少女,另一席是一位中年书生和一位少年书生对坐,两侧又对坐着两位劲装的白衣少女,这四人的侧后,又各有一名青衣侍婢替他们把盏添酒。 这一伙人,正是穷儒吴生余,没角龙甘平群,品心阁二女,和他们由三桅大船救起的十二名少女。 除了穷儒和二位神女之外,余人全被浸的衣趁尽湿,海舶上多的是现成酒菜,趁这月白风清,波平浪静,也该举杯互庆余生,藉以暖暖中气。 三巡甫过,甘平群已忍不住向吴生余问道:“兄台你解救这群的人变成的猪羊,自是一大功德,但登岸之后如何处理?可否告知一二?” 穷儒轻叹道:“我早就怀疑敝友被人幻化为猪羊,煞费苦心行遍三山五岳,搜集得复形圣药,万料不到被幻化的人竟有这么多,解救得头一拨,圣药全已用罄,但又知道还有好几拨猪羊陆续运到,不能不先把它救往七星岭,然后移往十万大山,慢慢再谋良策,此时确实难以奉告。” 甘平群诧道:“既然要往十万大山,何不将船队折向南行,由宝鸡隘登岸?” 穷儒摇摇头道:“船队折向南行,到宝鸡隘需要两天,藏在七星岭的复体人尽失功力,还有未复体的更难卫护。” 甘平群沉吟道:“难道兄台前说在博贺有人接应,竟是假话?” 穷儒笑道:“当然是假话,因为若不说假,被你老弟坚持在岸边下手,这些受难的人怎能和前两拨会合?” 甘平群失笑道:“小弟以为是真,不料竟上兄台大当,这也罢了,用意失于正,兄台在顷刻间使十二船凶徒束手待缚,究竟是何缘故?” 穷儒诡笑道:“你要知道此事始末,可有一个条件。” “请说!” “你怎认出我用的剑不是‘天演’便是‘天戮’?” “啊!小弟已知兄台是一位义侠,此事告知不妨!” “……” 甘平群随将遇上于是子,蒙代剑圣于非子收录门下,告知“天演”、“天伦”、“天戮”三剑的秘密,并命自己设法寻找二剑得主,一并收入剑圣之门的情节告知。 穷儒听得神情变化万千,急一旋剑柄,取出一团纸卷,塞进怀中,双膝一屈,即席拜倒,欢呼道:“师兄在上,请受我一拜。” 甘平群不料对方忽然行起这一套仪注,还来不及搀扶,穷儒已拜毕四拜,急得他叫起来道:“这事如何使得,一来你年纪居长,二来得的是‘天演剑’也是三剑之首,理当你是师兄!” 穷儒呵呵大笑道:“什么年长年幼,古人说‘达者为尊’,何况你先入师门,又将宝剑的秘密转告。” 苏汝情拍掌笑道:“老的叫小的师兄,也可算是一大趣事,但不知小的该称老的为伯伯还是叔叔?” 穷儒急使个眼色,轻叱一声:“你休胡说!” 但是,甘平群两道目光何等锐利,急道:“苏姑娘你尽管说!” 穷儒着急得连叫几声:“别胡说!” 敖汝心从旁插口道:“吴前辈若还念及我们的周阿姨之情,也该将事实真象让甘公子知道!” 甘平群猛觉这话另有深意,急一屈膝,还他九拜,嘶声道: “阁下既是与先父有旧,何必瞒我这无知的小侄?” 这一叫,直把穷儒叫得神情惨淡,泪珠随落。 半晌,他才黯然长叹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实因还有很多细节令我不解?” 甘平群急道:“阁下所疑何事?” 穷儒道:“你先说‘天伦剑’如何得来?” “天伦剑乃先父遗物!……”甘平群接着便将追寻白衣少女行踪,与义兄同往品心阁,由凌念生而交天伦剑的种种经过告知。 穷儒微微叹息道:“这样说来,果然并无差错,但你要牢记着是我师兄,不许多礼,否则我就不说!” 甘平群摇摇头道:“你若是我长辈,自当遥祝师尊把你收为上一代传人,仍然是我师叔。” 穷儒诧道:“剑圣曾有此意?” 甘平群正色道:“师门为的是传道统,所以对于辈份并不严格规定。” 穷儒喜道:“既是如此,你先指示遇上师尊的方向,待我整装恭拜!” 甘平群略估方位,随同穷儒拜毕,笑道:“你这时可以说了!” 穷儒笑道:“方才你已拜过九拜,再不许拜了。” 甘平群怕他不说,没奈何只得点头答允。 穷儒向他脸上注视半晌,面露喜容道:“你确是我义兄…… 不许拜……”他见甘平群身子一动,急顿住话头,按他坐下,然后接着道:“我和你父甘益苦原是八拜之交,他在罗浮绝岭寻到天伦剑,我也在黄山莲花峰得到天演剑,当时并不知这二枝同一款式的短剑是剑圣所铸,只因各有一个‘天’字,更使我与你父形影不离。” 甘平群急道:“后来你们怎样分开了?” 穷儒仰着脖子灌下一杯苦酒,叹道:“这二枝宝剑端的削铁如泥,你父和我虽在无意中得到良剑,可惜又没有上乘剑术,乃约定各奔南北,搜寻剑术秘笈,精研之后再互相印证,那知分手之后即成永诀。我虽幸能在洛阳阙塞山寻到长春真人一部剑诀,但已失去义兄,令我终生遗憾。” 甘平群目蕴泪光,恨声道:“叔叔可知谁是凶手?” 穷儒慨叹道:“我获知凶讯之后,立即南下查访,至今尚无确息,不过,我倒怀疑一个人,但拿不到佐证,不说也罢!” 甘平群着急道:“怀疑往往就成为事实,叔叔何不即说?” 穷儒摇摇头道:“怀疑怎会是事实?何况此人大有名声,说了别人也不肯相信!” 甘平群急得跪了下去,央求道:“好叔叔,这事关系重大,请你无论如何也得说说。” 穷儒笑道:“正因为关系太大,才不能说,岂不闻秘法不传两耳?” 神女宗二女一听,竟是碍有自己在旁之意,彼此换个眼色, 敖汝心陪着笑脸道:“前辈既是如此,我姐妹暂时回避了!” 穷儒注视二女招呼诸女退下船头,这才笑笑道:“贤侄附耳过来!” 甘平群知道事关重大,膝行绕席,挨近穷儒身侧。 那知穷儒忽然厉喝二声:“你这不孝的畜生!”随即一掌劈出。 甘平群猛听对方骂出“不孝”二字,摆了一摆,正想分辨,不料一股沉重无比的掌劲冲到身上,一声哀叫,已被震飞十丈开 外,落进水中。 穷儒这一掌虽是坐着发劲,但甘平群未必运功相抗,身受这 记重击,那还有样?他站起身子,眼见一道身影坠落海面的瞬间,冲击得水花四溅,然后被旋涡卷没,反而纵声大笑道:“好!好!打死你这小畜生,再也无人和老夫作对了。” 蓦地,两道纤影由船面射上船首,娇叱道:“奸贼你到底是谁?” 穷儒徐徐回头,见苏汝情和敖汝心并肩而立,怒目睁圆,当下嗤一声冷笑道:“方才是谁骂老夫?” 苏汝倩厉喝一声:“是我!” 穷儒漠然道:“看在你还未被他疏笼的份上,正合老夫之用,来罢!”他缓缓举手一招,苏汝情但觉他掌心发出一股极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地前冲一步! 敖汝心骇然大喝,猛力一掌劈出! “滚!”穷儒随手推出一掌。 那知神女宗品心阁诸女,人人不比寻常,双方掌力一接,“蓬”一声响起,敖汝心被震下船面,穷儒也受反震之力,连退两步。 敖汝心虽被震翻,但她主动发动,并未受伤,背脊在船板上一顶,弹起身躯,又扑上船首。 苏汝情因穷儒一退,身受的吸力骤松,横跨一步,一拍悬在腰间小鼓,“啪”一声响,一蓬针雨劲射而出,同时拔剑在手。 穷儒竟被一名神女震退两步,老脸不免一热,横扫一掌,把针雨挥向海面,嘿一声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贱货,快回去告知凌念生,说在三天之内有人取她老命,还想她将未被疏笼的贱货全部先缴出来,否则不得好死!” 敖汝心见敌人举手之间,即将那专破气功的鼍鼓针扫飞,心下暗自骇然,故意冷哼一声道:“连真实姓名都不敢给人知道的狗头,谁肯替你传信?” 穷儒凶眼一闪,脸上立即布起一重杀气,凛然道:“你若再不滚,老夫就先要你的命。” 忽然,船舵下面传来甘平群的冷笑道:“老奸贼,有本事就下海来拼,不必待甘某劈砰这艇船,连累大伙人送命。” 穷儒大骇喝道:“你这畜生居然未死?” 甘平群笑道:“甘某若是死了,这笔账怎样算得?” 穷儒听出他说话时中气涣散,冷笑道:“你不死也差不多了!有种你敢上船来!” 甘平群仍在鞘尾悠然笑道:“你奸贼自是想我早死,可惜天意不从人愿,甘某被你打下海底,偶然吃到—条灵鳗的胆,恰又把伤势治愈大半,这时不来下手,再过片刻你就知道了。” 海中灵物不知多少,鳗胆未必不能够疗伤,穷儒将信将疑,不觉沉吟起来。 缄默一会,甘平群忽然一声朗笑道:“老奸贼,也许我目前还打不过你,但若落下海来,甘某就包你没命,现在动手劈船了。” 他把话说毕,接着便是船底传来“冬”一声巨响,整艘船都受了极大的震动,穷儒脸色顿时大变。 敖汝心趁机大喝一声:“接招!”使尽半生功力,双掌齐发,一股阴柔掌劲已涌向穷儒身前。 苏汝情也双剑一盘,撤出数十道银蛇,向穷儒扑去。 穷儒一声厉笑,身子如流星激射,落向海面。 由远处传来他那阴森森的声音道:“小畜生,老夫暂且失陪,待练好天戮剑法再取你小命。” 二女招式一发,但觉眼底一花,穷儒已经遁走,反令她二人面面相觑,惊疑莫定。 半晌,苏汝倩悄声唤道:“心姐!那厮可是走了?” “可不是走了!”敖汝心悄声回答,但她答了这话,又自觉并无多少把握,一对星目急向海面扫视。 苏汝情轻叹一声道:“那厮好精深的艺业,若非甘公子把他吓走,你我……。” 敖汝心艳脸微红,轻叱道:“别胡思乱想,照我看来,那奸贼多半不是吴生余前辈。” 苏汝情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怀疑,若是他是吴余生前辈,凭周阿姨份上,不该向甘公子施毒手,但他又和船上的凶徒作对,这是什么道理?” 敖汝心娥眉紧皱道:“这事过份奇怪,确实令人难解,最好是甘公子能由海里把人擒回来,也用不着白费脑筋了,你可记得甘公子最初问那剑名,他说是什么剑?” 苏汝情一愣道:“天演剑呀!” “但他临走又说练天戮剑法。” “啊!他手上那枝定是天戮剑,难道天演剑果在吴前辈的手中?” “吴前辈又在那里?” “……” 二女猜测的结果,认为逃去的穷儒多半不是曾和周羽步定情的吴生余,但这穷儒对于吴生余和甘益苦结义的事必十分谙熟,这穷儒竟以义侠姿态出现,要救援这群以人幻化的畜类,骗知剑柄内的秘密,然后出其不意将甘平群置之死地,心计之工,岂是常人所及。 约经炷香这久,海面上除了风涛的声音,并无别的动静,苏汝情向四周一瞥,心头微懔,悄悄道:“心姐姐!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正在海底和奸贼厮拼哩!” “你看这船上的人不言不动,多么可怕。” “咦——”敖汝心经她一说,也觉心惊,一眼瞥去,但觉前面十一艘船虽是风帆高挂,却和自己这艘二桅海舶一样——并无人在船面走动——,只是顺着风势在海面漂流,急道:“你把躲进舱去的人叫来,我往后艄看看。” 她记得上船的时候,掌舵的艄公原是活的,而且还有几名水手,待事变骤起,那些水手和乐妓,侍婢躲在舱底,看不见人自在意中,艄公依然坐在船尾,怎会不言不动? 她三脚两步走到船尾,发觉那艄公被人点了晕穴,急一掌拍开穴道,问道:“有谁来过这里?” 那艄公满脸惊慌,摇头道:“我只顾行,怎知你们厮杀的事?” 敖汝心怒喝一声:“死人!你被点了穴道,也说不知?” “哼——”一个微弱的声音由船舵下面传来,敖汝心惊喝一声:“是谁?” “……” 她轻喝几声,见没人答应,苏汝情已带了十二名少女来到后艄,诧道:“你看见了什么?” 敖汝心道:“你来得正好,当心防护,我亲自看看。” 她待苏汝情准备好暗器,亮出了宝剑,然后暗提劲道护身,探头向下一看。 “公子——”她哀叫一声,一个筋斗,翻落海面。 原来在舵上面一块船板上,正坐着受伤落海的甘平群,他这时双手抱着那粗有尺许的舵柱,想是身受重伤,气力已尽。 敖汝心一探他鼻息,但觉气息微微,去死不远,急忙抱身子,纵上船面,疾奔人舱一面叫道:“情妹快来!” 苏汝情见甘平群在她这位师姐怀里僵直如此,急得珠泪纷纷,一进舱门,立即叫道:“他还有救么?” 敖汝心狠狠一撕,将甘平群衣服尽数撕去,凝气入掌,遍拍他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注视片刻,才喟叹一声道:“我以‘颠倒痴魂’的方法,保留他将失去的真阳,但损伤太甚,要恢复原有的功力只怕……” 苏汝情毅然道:“用‘天河倒注’的方法可行?” 敖汝心艳脸微红道:“你我还有什么值得吝惜?惬妹将来也会感激我们,但怕你我功力太薄,不能令他完全恢复。” 苏汝情一指拥护在舱口外的十二名少女,正色道:“把她们也加上。” 敖汝心点点头道:“这样也差不多了,先由你起,我在最后收功,此事决不让他知道,若发觉他自己能动,立即点他黑酣穴。” 第三十七章 残忍无伦 甘平群在神女宗二女和乐妓,侍婢摆布之下苏醒过来,但觉周身骨节疼痛,睁眼一看,见灯光之下,四壁萧条,原来已处身在船舱里面,身旁不远,站有敖汝心,一名侍婢和八名乐妓,个个艳丽诧红,风情万种,春意盎然,但人人衣裳穿得整整齐齐,连自己也不例外,这是怎样一回事? “且慢着起来!” 敖汝心想是见他支撑欲起,急含笑上前,轻轻一掌把他按着,笑道:“你伤势很重,幸没折断筋骨,虽已拎回性命,不知功力有无锐减,先自己运功一试。” 甘平群经她一提醒,顿忆起自己曾被穷儒打进海里,怪不得骨节发痛,赶忙答应一声,以剑圣心法凝神运功,然而,他一试之下,只有一个部位矫健胜前,其余各处竟觉气机流畅,全无痛楚,不便启口追问缘由,笑笑道:“我伤势完全好了,一定是敖姑娘救我。” 敖汝心艳脸微红道:“应该说是这里十四人救你,还有几个人没醒过来哩。” 甘平群坐起来一看,且相隔不到三尺之处,苏汝情和三名青衣侍婢睡得正香,急起身一揖道:“列位辛苦,教小可不知应该如何报答。” 站着的八名乐妓和一名侍婢全笑出声来。 苏汝情星眸半开,伸个懒腰,梦呓般叫出一声。 “害死人了!” 敖汝心转身过去,在她肩头轻拍一掌,俏骂道:“就是你最没用,一睡就是整夜整天。” 甘平群惊叫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他这一声惊叫,把苏汝情叫得猛醒过来,赶忙整衣而起。 敖汝心急道:“甘公子,我们在外面说去。” 甘平群知道女孩子对着男人总有不便的地方,取过放在身侧的宝剑和衣物,跟随敖汝心上了船面,却见金光耀眼,帆影横斜,不禁诧道:“这是清晨还是黄昏?” 敖汝心含笑道:“已是黄昏了,你由昨夜初更时被打落水,到此刻醒来,将达一个昼夜。其实你在申初已可苏醒,为了恢复你的元气,我毫不客气点你的黑酣穴。” 甘平群记起义兄赵如玉说过,在品心阁流连,糊里糊涂睡着的事,哑然失笑道:“这得谢谢姑娘的宠赐。” 敖汝心一怔道:“我宠赐公子什么?” 甘平群笑道:“可不是多睡一个时辰的觉么?” 敖汝心以为他已发觉自己救人的行为,才反诘他一句,好另外设法骗他。这时他知道他并未发觉,点点头道:“恢复元气,比什么都要紧,不知你伤愈之后,功力有无耗损,最好是先试一试。”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道理没有趁手之物来试,还是请你说我落水后的经过吧。” 这时,一名青衣侍婢捧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鱼翅燕窝粥,放在他的面前,含羞轻说一声:“请相公先喝一点再说。” 甘平群含糊应了一声,却将粥推向敖汝心面前。 敖汝心笑道:“你慢慢喝就是,我们各有一份,要是我也喝粥塞喉,倒要先听你的落水经过了。” 她陪着甘平群喝粥,从容将后来的情节说完,接着又道:“我们正愁打不过那奸贼,但他反被你掌击船底的巨响惊走,奇怪的是你还有那样大的劲道,为什么忽然失力晕绝?” 甘平群苦笑道:“当初我被叔叔一掌打得晕了过去,但在摔落海水之后,立即醒了过来,无奈浑身发不出劲,运不起气,更不明白他为甚要打我。情急之下使尽周身力气才潜到船舵的部位,那时候你们正在船上喝骂,本当上去当面理论,忽想到叔叔竟要下手打死我,上去岂不白饶,才坐在舵尾运气调息,不料真气一行,竟发觉一切都完了。” 苏汝情早和诸女环坐旁边,一面调粥,一面倾听,这时竟失声叫道:“什么完了?” 敖汝心横她一眼,薄斥道:“别尽大惊小怪,听人家说。” 甘平群轻叹道:“当时我发觉功力尽失,与寻常人差不了多少,想和别人打斗怎还能够?但听得你们在船上已十分危险,一时情急智生,先用剑柄点了舵公穴道,随即削断一块舵板,提足最后一口气来发话,然后用舵板猛撞船底一下,不料竟把那恶叔惊遁,真可说是天意。” 苏汝情笑道:“你那一撞之力,象海底起了一个焦雷,震得全船摇晃,恶魔怎不惊走,啊,你说那恶魔是叔叔?” 甘平群微愣走:“难道不是?” 苏汝情点点头道:“心姊姊和我俱认为不是你什么叔叔,甚至于也不是吴生余前辈。因为吴前辈和我们的周羽步阿姨定情,周阿姨又和张静群阿姨最要好,纵令你不是张阿姨所生,但你妈紫凤女该和她十分络熟,否则不会对你说是她的骸子,由这样看来,恶魔若真是你叔叔,怎能下此毒手?” 甘平群思忖有顷,微微颔首道:“苏姑娘这样一说,令我茅塞顿开,莫非吴叔叔已被他擒去,否则怎会知道当年结义寻剑的事?” 敖汝心接口道:“这一点,我和情小妹都已想过,就是不明白个中道理。恶魔功力恁地高绝,偏又忌讳你一人,不惜以‘千里飘香’的迷药,迷晕十二船的人‘畜’,最后还以偷袭的方法,要立即置你于死地,这样一个阴险毒辣的人,我们竟没有听犬锐过,也是一件奇事。” 甘平群恨声道:“你不说阴险毒辣的人,我一时还猜不出是谁,由这人行事推断,除了他那还有别个。” 苏汝情睁大眼睛,微显惊异道:“你猜的可是转轮王?” 甘平群点一点头。 敖汝心道:“若果是转轮王,他好象没有必要毁掉自己部属的道理,他当时若不提醒‘戳魂网’任由你自己碰网丧生,岂不是更加省事?” 甘平群毅然道:“可疑的就仅这样一点,可证实的却有不少。 第一,那人阴险绝伦与转轮王行事大致相同。第二,他一获知剑柄的秘密,立即迅速取出,连看都不看,忙谨慎收藏,防我偷窥。 第三,他因我曾服‘天龙胆’,练任何一种武艺都容易成功,又怕将来的成就驾他之上,才要冷箭伤人。第四,他若是杀我父亲的元凶,防我将来报复,更非杀我不可。第五,你们提过周阿姨的事,他虽神情惨淡,老泪频挥,但没有极痛苦之色,也不问问周阿姨失踪的事,可见他知焉不祥。第六,有很多事他都等我先说,他才顺着口气,轻描淡写了事,第七,他对于我说到转轮王残酷绝伦,并没特别愤怒和义形于色的表示,和他自称解救‘猪羊’的义举全不相同。第八,他自称寻得邱处机的剑诀,觅地潜修,何时知道我父身亡,因何知道南下查访而不在北方查访……” 他一口气指出穷儒可能就是转轮王的很多疑点,接着又道:“因为欲坚我对他的信心,先提醒那戮魂网,一面也可令我丧失几分斗志,至于说自毁部属一事,比较重要的人只有那狴犴巡察熊士基和猪羊总管古豪山,其实这二人都只是生死不明,除了三桅大船上的人,被我们杀了不少,其余这些船上,你见死个那一个?” 苏汝情失声道:“对呀,他们只是晕,并没有死。” 甘平群点点头道:“既然只是晕绝,必定有药可救。” 敖汝心道:“千里飘香的解药,我姊妹都带着有,勉强还可够用,但前面的船随风四散,怎能把它拖在一条线上,好使用解药。” 甘平群诧道:“什么叫做千里飘香?” 敖汝心道:“这种迷香是使用者坐在风头,让风力将药吹散下去,只须坐在风尾的人嗅进少许就被迷倒,那恶魔迷倒十六船人‘畜’,就是用这方法。” 甘平群失笑道:“当初我见他坐在最后一条船尾,还以为他出恭,原来是以毒气迷人,把船弄在一起不难,只怕那凶魔煞又要拼命,最好先救醒这一船的水手,对他们晓谕一番,待我把船带回,便命他们前往解说。” 敖汝心轻叹道:“千里飘香这种药物,我们也有,但只备而不用,昨夜真是大开眼界了,你先击去把船拖回来罢。” 甘平群俊目向漂散在海面的“货船”一瞥,默估各船相距约有二三十里,摇摇头道:“要想将船拖回,并不容易,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这艘船去追逐,一追二,二追四,然后各驶回一线,所以要先救醒这船上人,才有人手使用。我则先去把每一艘船的风帆下了,让它的速度减缓,但请你把如何救我的事也先说一说。” 苏汝情艳脸一红,低下头去,轻叱道:“你回来再听不行么?” 甘平群见她羞态可掬,暗自诧异,笑笑道:“不是不行,小可只怕又遇上凶险,万一因而丧生,连列位如何救我的事都未曾知道,这笔人情价如何清偿。” 苏汝情喟然一叹道:“你真是天生情种。……” 敖汝心急道:“你休祈顾叹气,由我来说好了。”她打断苏汝情的话头,随指着三名青衣侍婢,向甘平群笑道:“情小妹和她三人给你服的是‘紫玉液’,我和这几位姊妹给你服的是‘白琼浆’,然后以本身内功贯通你的内气,玉液琼浆虽然难得,但能救回象你这样一位侠公子,已是十分难得,也无须再说什么报答的话了。” 甘平群恍若有悟地“哦”的一声,深深一揖道:“列位竟以琼浆玉液救我,我当历遍天涯找几桶回来,弥补列位的损失。” 他自以为说得十分得体,却引起诸女一阵娇笑,反而把他弄得茫然不解。 敖汝心怕他再追问下去,急道:“你快走吧,船已漂流一昼夜,这时连山影都看不见,先把它拖回来要紧。” 甘平群答应一声,飘身下海。 苏汝情轻拖敖汝心罗袖,走进舱去,悄悄道:“这事好不可怜,为甚不讲他知道?” 敖汝心怜恤地看她一眼,叹息道:“施恩不望报才算是有恩,若让他知道,他势非报恩不可,拖着这一大群人,教他怎好行动? 他前途光明远大,正如旭日初升,我们决不可拖累他,俟他功成名立,记取今日之情,岂不更加宝贵么?” 苏汝情点点头道:“姊姊这番教导,小妹自是遵从,只怕那群婢子不是这般想,结果还是瞒他不住。” 敖汝心道:“她们既已立誓加入本宗,自应遵守本宗规矩,你吃亏最大,不妨召她们进来晓谕,我白去解救船上的人‘畜’便了。” 经过甘平群和品心阁二女一番努力,十二艘海船聚回一处,百多名船夫和十几名管事也被救醒过来,甘平群凛若天神,对他们剀切晓谕一番,才转口问道:“有谁能令这群假猪羊恢复人形,请站出来讲话。” 此声过后半晌,才有一名管事上前半步,拱手道:“甘少侠这意思固然是好,但转轮地狱将人变畜,并不是一种幻术,而是剥去人皮,以牲畜皮贴在人身上,过了一个期间,畜皮血管与人身血管连接起来,要使他恢复人形,除非再来剥皮一次,并寻得大小同样的人皮披上,不过,这样也极困难,因为他们被剥皮之后,原皮已被裁剪制成面具,若杀了别人恢复这些幻化的猪羊,还不是以暴易暴,违反本旨?” 甘平群听得肝火大发,凛然道:“是谁出这以人为畜的主意?” 那管事惊得退后一步,嚅嚅道:“以人为畜,由来已久,在下也不知是那一代转轮王订下来的规章。” 甘平群冷笑一声道:“以人为畜居然也订有规章,真可说是无法无天。这种剥皮剔骨的事是什么人下的手?” 那名管事回顾同伴一眼,黯然道:“转轮岛的人,虽然职有专司,却又轮流调用,除非总管级以上的职司重要,不轻易调换,妇孺天性胆小,不适宜做惊心怵目的工作者外,谁不参与剥皮剔骨,谁便该被派充剥皮剔骨的人手。” 甘平群,且放精光,沉声道:“这样说来,你也是双手沾满血腥了?” 这名管事惨笑一声道:“既说人人如此,连东元岂能例外?” 甘平群被对方顶撞一句,反而神智一清。 敖汝心听他口气越来越不好,以为要杀死这十几名管事,急叫一声:“甘公子!……” 甘平群转过半边身子,笑笑道:“敖姑娘有事么?” 敖汝心见他目光竟是十分柔和,毫无行凶迹兆,微感突然,也妩媚一笑道:“没有了。” 甘平群恍若有悟,默默地点一点头,转向连东元道:“你们用不着惊慌,甘某不是胡乱杀人,今后行船的事,完全委托连管事照应,将这船队驶向转轮岛。” 连东元大吃一惊道:“驶向转轮岛?” 敖汝心也感到突然,紧张得上前一步。 甘平群从容颔首道:“是的,不但驶向转轮岛,而且要登上转轮岛,将那什么王爷和他的眷口剥下皮来,恢复这伙变形人的真面目。” 连东元叹息道:“少侠这番心意又行不通了。万里石塘数以百计的小岛早已杳无人踪,这十三艘船已是最后离岛的一拨。” 甘平群不悦道:“你这话是真,是假?” 连东元正声道:“东元并无说假的必要。” 甘平群将信将疑道:“这样说来,那魔王和岛上的徒众往那里去了?” 连东元道:“我们的职掌是监管地狱畜牢。对于府、殿的大事并不深知,听说少侠由浮沙岛逃脱之后,王爷便将转轮转殿的高手陆续遣人中州,上月开始清狱……。” 甘平群急道:“且慢,何事叫做‘清狱’?” 连东元道:“那就是把狱中囚犯杀的杀,放的放,运走的运走,使地狱为之一清。” “唔,以前有过清狱的事没有?” “小规模的清牢曾经有过,清狱却不曾有。月前清狱杀的人不知多少,东元偷偷问过派去清狱的人,才知王爷大展鸿图,经略中州,不再转回万里石塘,所以毁去一切痕迹。” “奇怪。”甘平群摇头沉吟道:“这魔王忽然放弃基业,一时怎有地方容纳那么多徒众,难道他在中州早就另置别业?” 敖汝心接口道:“象转轮王这样工于心计的魔王,狡兔三窟,并不希奇。” 甘平群点一点头,旋道:“连管事你们既然监管畜牢,可知有无尤成理总管在内?” 连东元摇摇头道:“听说是有,但东元不知谁是尤总管。” 甘平群恨得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流下两行侠泪,厉声道:“由得你转轮魔王腿长会跑,甘某还是要找出你出来剥皮剔骨。” 他对那慈祥的尤成理特别好感,听说果已被转轮王幻化成畜,怎不令他椎胸痛恨?悲愤万分? 苏汝情正对新加入神女宗的十二名少女解说立宗本意,被甘平群这几声悲呼厉叫,纷纷走出船来,惊慌道:“心姊姊,他到底怎么了?” 蓦地,远处飘来一阵悠扬的乐音,敖汝心惊奇道:“别闹,听听那是什么人演唱。” 甘平群急得要疯,但那乐音传来,竟令他精神一振,面呈喜色道:“莫非是我师门尊长来了,不然怎会有人在海上行乐?” 第三十八章 破斧沉舟 苏汝情凝神一听,也大为惊异道:“心姊姊,那人弹得一手好琵琶,本宗竟是无人能及。” 敖汝心被乐曲引去全付神思,直待最后一声划破夜空,才喟然一声道:“果然是弹得神妙,但那人用的却是唐宫之宝。” 苏汝情失声道:“唐宫之宝?——小忽雷?” 敖汝心摇头道:“小忽雷音色虽美,音量却是否足,人家用的是大忽雷哩,我们这些朽木凡品,都该置之高阁了。” 甘平群被那美妙的乐音赶走了哀伤,笑笑道:“二位姑娘都是琵琶好手,何不也弹一曲?” 敖汝心苦笑道:“人家神技神品,相形益彰,公子何必要我们献丑?” 甘平群正色道:“我猜想对方多半会是我师门尊长,才请你二位抛砖引玉,看有无呼应,千万不要坐失良机。” 二女已听他向那“穷儒”说过“海上蓝宫”的旧事,闻言色喜,敖汝心调弦一拨,笑道:“我们弹,你要唱。” 甘平群俊脸微红道:“我不会唱郑卫之音。” 敖汝心摇头道:“你怎知我们一定要弹郑音?当然弹出你能唱的。” 她向苏汝情打个眼色,银甲轻挑,绕雷一声已起。 甘平群一听,她弹的是“鹊桥仙”,猛记起陆放翁有阕“鹊桥仙”和即时即景差不多少,不觉纵声歌道: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 卖鱼生怕进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桌,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时无名渔父——。” 敖汝心一面拨弄琵琶,一面凝神倾听远处海面,虽无听见有人唱和,但那大忽雷叮冬的和声,几乎把己方两具琵琶盖了下去,不禁面绽笑容,时向甘平群呶呶嘴,向苏汝情交换眼色。 这壁厢歌声一罢,那壁厢乐音也歇。 甘平群见无人到来,也不看见船影,颇觉几分失望。 忽在另一侧有人纵声豪歌道: “休问曾驱十万师,风流云散意如何,归田不得归湖海,笑看儿孙钓大鱼。” 歌声甫罢,原先响起乐声的所在立传少女娇笑道:“你这位画葫芦的将军也来了,休把别人的便宜占了去。” “啊!原来是你二位,我几时占过别人便宜?” “你还敢狡赖,那小子要比‘无名渔父’,你却说‘儿孙钓大鱼’,可不成了那小子的长辈?” “哈哈哈哈……唱着玩玩罢,何必这样认真。你们这枝大忽雷,方才弹到‘磨刀霍霍向猪羊’,怎么忽然不弹了?” “哼,谁耐烦弹那捏捏扭扭?” 甘平群一声“猪羊”二字,灵机一动,急提足气劲,叫道:“何方仙长鹤驾,弟子甘平群在此恭候。” 声过处,夜空回响,海面波生。随闻后发话那少女笑道:“葫芦将军,你的药可以卖了,那小子敢是用得着。” “不卖,不卖,一卖就自找麻烦。” “要留下来生蛀么?” “奇货居来随手赠,是你们家里的故事,若果不分皂白,把奇药给猪吃,确实有点心痛。” 甘平群暗忖那老人若不是带有复形灵药,怎会说出这话,着急得跪在船头,高呼道:“仙长既有奇药,就请大发慈悲吧!” 那少女“噗”一声笑道:“看那小子矮了半截,你还好意思走?” “你们做的好戏哩,过几天要替那灰孙女索债十倍就是。” “那也不要紧,只有她敢来我家,不把她嫁了出去才怪。” 一声朗笑,随见波浪中分,一道白线疾射而到。甘平群虽练就虚室生白的眼力,也只觉眼底一花,一位身躯魁梧的道装老人已登上船舷,急叩首恳求道:“请仙长可怜这些被幻化的人类罢。” 道装老人慈祥地一笑道:“你这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两位师婆在那边,怎不求她去?” 甘平群听得愣了一愣。 敖汝心急一拉苏汝情望海下拜。 道装老人颔首微笑道:“你这两个妮子得到好处了么?” “是”二女同声恭应,盈盈站立,垂手侍立。 甘平群顿悟那壁厢弹奏大忽雷的两位少女,正是剑圣于非子的妻妾,急倒身下拜,高呼几声:“师娘!” 远处传来少女的娇笑道:“我姊妹知道了,你有事就求那假老道就是。” 道装老人笑道:“小子,你起来罢,我还没有见过这等惫懒的尊长,收了道统的传人,偏又托别人照应。” 甘平群再拜起身,见这位仙风道骨的长者喃喃自语,口气虽嗔怪师尊不该找他麻烦,词色上并无不悦之处,情知对方与自己师门的交谊非浅,索性佯装不懂,静候吩咐。 道装老人瞧他一眼,挥挥手道:“你们先搬走这一船奇货,空出船来。” 甘平群以为他要用空船当作“猪羊”复体之用,赶忙和连东元等人亲自搬运。 道装老人含笑注视他往来搬运,纵跳如飞,不住地微微颔首,直待船面扫清,才又吩咐道:“小子,你把所有的人集中到这船上来,不许有人勾留在那些奇货船上。” 甘平群唯唯恭应,亲自点了十名管事,逐船清查,回转原船,向道装老者深施一礼道:“小子俱已遵老者之命清查完。” “孺子可教。”道装老人颇表赞许,接着又道:“老夫自将十一船奇货带往人迹不到的孤岛安顿,你等乘此原船回中州去罢。” 甘平群急低头下拜道:“这几百被难的活口,还请长者大施回天之力。” 道装老者莞尔笑道:“老夫以人鱼肝合药,替他们复形并不太难,但他们手掌脚掌俱被截去,无法恢复原状,只好运往孤岛暂居,待你师寻找再生灵药,你该知道半个月前,你师匆忙远去,便是要赶及再生草开花之期,也是专为替这伙畸形人之事而奔走。” 甘平群回忆在海上蓝宫,曾听剑圣曼吟“行遍中州人不问,朗吟飞渡几重洋。”又说十分忙碌,原来象剑圣那样世外高人,也已知道此事,并为此事奔忙,但仍有好些弄不明白,赶忙接口道: “师尊既已知有此凶魔,不知他老人家为什么不把凶魔除去。” 道装老人轻喟一声道:“除魔自是不难,除根却非易事,而且此中涉及多少恩恩怨怨,若不先彰其罪,何以化解无数被害人的冤气?” 甘平群还在体会对方话意,道装老者已挥一挥袖,说一声:“好自为之。”衣袂一飘,恍如天马行空直落向最前面一艘船上。 但见他独站船尾,对帆挥袖,立起一股烈风把船帆鼓得饱满,后面十艘单桅船各有巨缆相连,任前拖曳破浪而去,不禁怅然若失。 “相公。”一声娇呼,唤回他的痴魂,回头一看,见是苏汝情眼波溶溶,杏眼含笑道:“我们往那里去?” “唔——”甘平群恍如大梦初醒,茫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连东元接口道:“大概是‘七洲洋’海面。” 甘平群摇摇头道:“七洲洋在什么地方,我同样不知道,由你主持行船的事,吩咐舵工驶向雷州,然后到船头来。” 连东元见甘平群一身绝艺已够神奇,道装老人和未尚现面的二位“少女”更是神妙莫测,顿起肃然景仰之心,垂手恭应,分派各人行船职司,然后走到前舱,面向船首,诚惶诚恐道:“请问少侠还有何事吩咐?” 甘平群站起身子,温和地笑道:“今后彼此是一家人,连老哥毋须拘束,请上来也好说话。” 这一声“连老哥”固然是甘平群宅心仁厚,因对方已甘臣服而给他一句尊称,但连东元却因此得回已失去的自尊心,既是受宠若惊,又堆起满面笑容,急忙拱手道:“少侠言重了,在下实不敢如此宠遇。” 甘平群毫无德色,一脸肫诚,回他一揖,正色道:“老哥请毋见外。” 连东元感激得几乎掉下泪来,再深深一揖,然后步上船头,再三道谢才盘膝坐下,嚅嚅道:“少侠有事,请尽管吩咐,在下当尽力而为,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悔。” 甘平群见侍女奉上香茶,劝慰几句,才道:“小可对于老哥押解难者离开转轮岛来到雷州一事,还有好些地方不明白,尚望老哥尽情见告。” 连东元毅然道:“在下知道的都可以说。” 甘平群点点头道:“小可最不明白的是,转轮魔王将人变畜,他对于这伙变畜的人,定是痛恨之极,理该任他流落在无人无食的荒岛,自行残杀稍泄气忿,为何不惮烦劳,把这些变形的‘畜类’运入中州贩卖?” 连东元叹道:“那魔王行事逾乎常轨,在下位卑职浅,实不敢妄加蠡测。由他清狱一事看来,当时被杀的已经不少,剩下这群‘猪羊’全不加以杀害,说不定魔王觉得凌辱不够,才要运来中州贩卖。” 敖汝心接口道:“连大侠这意思,小女子不敢表苟同,魔王若要继续凌辱那些变形人,卖给别人之后,怎能继续凌辱?” 连东元一改过向善,竟被这些侠男女称为“老哥”,称为“大侠”,心头十分好受,带着几分愧色道:“敖姑娘慧质兰心,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敖汝心抿嘴一笑道:“小女子并无定见,只觉得魔王大有深意,不尽如大侠以为‘凌辱’那样简单。” 甘平群默默,听他二人争论,自己却是智机疾转,旋即脸色一宽,微笑道:“小可想向老哥请问一事——这十三艘货船到达雷州之前,可曾知道一定有人要来买货?” 连东元似被他触发了记忆,“哦”一声道:“前两天的船,各有一位总管随行,究竟如何起货,在下不知道。至于这十三艘,由狴犴巡察亲主其事,古总管则负接洽售货之责,船一到达雷州,立即靠泊码头,同时起货,只派了一名安康泰管事进城找主顾,好象已预知有人要买,就不知主顾是谁。” 甘平群急道:“安康泰回船没有?” 连东元道:“他原是熊巡察船上的人,在下没有留意到。” 苏汝情接口道:“也许那人已经回船,要不然,这些船怎好立刻驶往别处?” 连东元道:“这也不一定。因为一时难寻得大主顾,既然遇上,便可开船,何况熊巡察已知有甘少侠要买船,怎不驶船离岸好相机下手。” 甘平群点点头叹道:“我把这事做错了,当时只因认出是转轮岛的船,又见那穷儒收购货物,胆敢和那猪羊总管顶撞,以为他是正人君子,意欲救他一命才贸然上船,不料竟是为了谋我才定下的苦肉计。” 苏汝情诧道:“苦肉计?这话怎讲?” 甘平群苦笑道:“这事终有揭破之日,目下知道也没甚用处。” 他忽想到只是臆测,不必说明,再则连东元这伙管事新附,也难知是否诚心,不便多说,转口问道:“连老哥哥知道货物售尽之后,人和船怎样安置?” 连东元道:“这件事,上头曾有吩咐下来,说是把船头改装成寻常的货船,水手仍在船上,我们这些管事则……” “哈哈……”一阵愤怒的厉笑由船桅传来,连东元吃惊得把话头刹住。 甘平群一听那笑声,赫然是穷儒的口音,急站起身子,厉声道:“老奸贼,你敢现身出来!” “哈哈……”笑声转成凄厉,分明发自桅杆顶上,以甘平群那样锐利的目光仍看不出敌人藏在何处。 但他旋即记起在浮沙岛时,翟妮宁曾说过的传音机关,这笑声适时打断连东元要说的秘事,若非有窃听和传音,怎会这样凑巧?是以镇定下来,冷笑道:“仗有几件传音机关,就拿来四处唬人,连老哥不必理他,你索性说了出来,气一气那老奸贼。” “你敢!” 桅顶上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喝,紧接着便是“轰”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震得各人身子抛向半空。 船顶,船身,船尾,同时爆出一股高达数丈的火舌。 烟焰弥漫。 火光烛天。 全船在这声巨响之下瓦解,粉碎。 几十声惨叫过后,人声尽寂,只剩下着火的木板和油料,烧得几十丈海面一片通红。 甘平群身子一被震得抛起,顿觉十分不妙,百忙间双臂一张,恰捞到坐在两侧的品心二女,仰脸一个斛斗翻落海面,再一个海燕掠波,浮掠出几十丈外,一看二女已是惊晕过去,还没有手施救,一个被爆炸震起的巨浪,带着熊熊的火焰汹涌前来,只得挟起她二人纤腰,施展“浪里飞”的水面轻功,又疾走几十丈。 远达几十里的海面上,火花接二连三冲起。那正是道装老者的船队去向。 甘平群腋下挟着二女,眼看满海红光,不觉长叹一声道:“这番真正是完了。那位老前辈艺业通玄,虽能免祸,可惜那群无辜的‘猪羊’怎能有命。” 他在这刹那间,不知是忧是喜,惶惶然似是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拍醒二女,凄然问道:“二位姑娘能否在水面行走?” 二女神魂稍定,发觉琵琶仍在身上,小鼓仍悬在腰间,齐展笑容,轻说一声:“可以。” 甘平群察言观色,知他二人要仗琵琶,腰鼓的浮力,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二位就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去拖几块木板过来。” 他看着二女各将腰鼓放在水面,轻轻巧巧地站在腰前,随波升沉,才放心潜往破船之处,但见遍是浮尸,惨不忍睹,只好由水底推出块大船板,扑灭板上的余火,邀二女坐在上面,恨声道: “那自称为吴生余的穷儒,毫无疑问地是转轮魔王了。想不到竟留有这样厉害的炸药在船上,几乎使我等同归于尽。” 敖汝心怆然道:“船上装置有极猛的药,连东元身为管事,不应该毫不知情,可恨他不事先说明,害得那群女子送命。” 甘平群摇摇头道:“魔王行事每出人意料之外,也许这种厉害的陷机老早就装设在船上,连东元是后来上船,难说一定知悉。” 苏汝情道:“船夫总该知道啊。” “不然。”甘平群仍摇头道:“造船设机的是另一批人,用船行船的又是另一批人,这事十分难说。那魔王阴险绝伦,说不定早把造船设机的人,也杀个精光,省得泄漏消息,但看他在连东元将要说出登岸后的去向,他立即引发炸药毁船,可见一切都早有预谋,奇就奇在这种机关设得十分巧妙,令人难以发现,防不胜防而已。” 近处的火光渐淡,远处海面反而愈见炽热,敖汝心道:“那边有好几百只‘猪羊’,要不要去救它一救?”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我也有此心意,只是放不下二位在此。” 苏汝情道:“我们一道走。” 敖汝心道:“一道走,太费时间,相公你可先走。” 甘平群沉吟道:“不行,那魔王也许就在近处,还是一道走好了,我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 敖汝心笑道:“若那船上有传音装置,则我们所说的话已全被魔王听去,他既知剑圣夫人也在近处,那还敢停留?” 甘平群笑道:“理虽如此,但敌人乃千古未有的魔王,还是小心为好。” 他解下得自银袍总巡察船上,当作腰带栓在腰间那二条蛟皮索连作一根长绳,一端交给二女,自执一端下海,施展轻功,拖着船板,破浪如飞,向那远处的火光掠去。 第三十九章 惶恐滩头 火光尽熄,海面反映着星月余晖。 一团团,一片片,黑漆发亮的飘流,随波上下,那是被烈焰烧焦的“牲畜”尸骸和破碎的船板。 甘平群拖着一方大木板,载有品心二女浮海而来,但因行这几十里的海面,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然而,他目光所及,隐约看见—艘庞大的船影,急提劲高呼一声:“老前辈!” 声过后,船影那边传来道装老者苍劲的声音道:“老夫也料不到那小子恁阴狠,上了他的大当,幸你师婆婆及时赶到,才保存得到百来只宝货和一艘大船,但那活宝也被震伤内腑,奄奄—息,回去施救要紧,海上已无可留恋,你等火速回去,或可追及恶小子的舢板,若能顺利把他除去,倒替天下苍生挽回一劫。” 甘平群一声首恶凶徒驾舢板而逃,急恭应一声:“遵命!”立即回头疾掠。 他那“海燕掠波”的轻功迅逾奔马,虽拖有载有二女的船板,但因二女也连番向后发掌,利用反冲之力推进,速度并未减低,二口气下来,敢已离开原处三四十里。 “咦——那可不是舢板?”站在浮板上的苏汝情瞥见黑黝黝一团巨物疾驶而来,不禁欢呼出声。 甘平群向侧方看去,好笑道:“那是大鲨鱼,千万不要惹它。” 他见那条大鲨鱼大得出奇,恐怕被它撞翻浮板,一连几个“海燕掠波”向前疾冲,被他拖曳的浮板把海水冲开两条浪线。 苏汝倩听说来的是大鲨鱼,脸色微变,目光紧紧注视鲨鱼身上,见它忽然转过方向,又向浮板追赶,眨眼间已相距不满十丈, 不禁惊叫道:“那鲨鱼又追来了,怎能把它赶走?” 甘平群这时候也发现前方不远有几十只巨鲨冲浪而来,急道:“别用兵刃伤它,以掌劲打它鼻子。” 他久居浮沙岛,熟习水艺大全,深知鲨鱼一嗅到血腥,便要争先冲来寻食,这些巨鲨每一条都有千斤重,齿利如刀,若让它冲翻浮板,二女那在有命?但鲨鱼鼻子的感觉最是敏锐,若受到重击,必定惊走,所以把这秘诀告知二女,恰见一条巨鲨冲来,赶忙挥出一道潜劲。 “蓬!”一声响,那鱼鼻被他打个正着,惊得把身子一横,那风帆似的尾鳍拨起一个丈许高的巨浪,卷向他后三四丈的浮板。 “不好!”二女齐声惊叫。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甘平群回头一看,见那木板已被巨浪冲得翻转,尚幸二女及时拔起身子,没有坠进水里。急放下蛟皮索,将二女接回,那知在这转眼之间,几十条巨鲨被受击的鲨鱼横身一挡,立即惊窜起来,霎时浪涌如山,几里广阔的海面尽是鱼轮翻滚,把去路遮断,浮板竟陷进鲨鱼丛中。 二女武艺虽高,但出身于绮罗丛中,几曾见过这等凶险场面?苏汝情双腿一软,坐在板上掩面悲泣。 敖汝心也泫然摇头道:“相公你赶快走吧,幸毋以贱妾为念。” 甘平群急道:“你二人切莫灰心,我们决不会死于鲨鱼之口。” 苏汝情听他口气满有信心,不觉扬起脸来,诧道:“有什么方法冲得出去?” 甘平群道:“你二人不要慌乱,见鲨鱼冲来就跃起身子,待它冲过之后又落回板上,那鲨鱼嗅到血腥便会争夺,我自往别处杀死它一二条同类,把它大伙儿引走。” 敖汝心笑起来道:“有这样好的办法,何不早说?” 甘平群苦笑道:“我立刻就依法施为,但这时月黑浪高,生怕我一离开,便难找到你们,先得商议出一个联络的方法。” 苏汝情想了一想,欣然道:“我把明珠取了出来,你可依光寻找。” 甘平群摇头道:“这样不好,那鱼儿见光而集……”他顿了一顿,忽然“啊”一声道:“我只么杀得一二条鲨鱼,鲨鱼必定向血腥处游去。你们待鱼群走远,便将明珠抛向高处,我便可随光而回。” 敖汝心笑说一声:“好了,过一会,我把明珠连续抛高一千遍,直到你回来为止。” 甘平群笑了一笑,略再叮咛几句,身法一展,登上一只鲨鱼背上,脚尖微点,又已投向远际。 他虽吩咐二女防备鲨鱼之法,但海中凶物,何止是鲨鱼一种?是以一离开二女,立即像点水蜻蜓。利用鱼背垫脚,接连几个起落,走到鲨鱼的最外线,起手一剑,把一条千斤重的鲨鱼杀死,血腥扑鼻,十丈海面一片通红。 成群鲨鱼果然闻腥而聚,数以百计的浪线向死鲨冲来,顿时浪涛狂啸,声震如雷。 他心悬二女安危,焦急地望那鲨群的来路,期待敖汝心抛起明珠,好不致迷失了方向,那知等待许久,但见海面上黑黝黝并无半点亮光,不禁疑团大起。 他默计由离开二女到杀鲨回头,还没有半寸香之久,二女为何不依约——以珠光诱导方向? 在这短暂的时间,难道二女意已遭受意外? 难道二女竟没看见鲨群已经离开原地? 难道……?难道……?…… 他默察来时的星位,想起相去非遥,索性再以鱼背垫脚,疾奔回头。 这一带海面已无鲨群,风平浪静,静悄悄没有人声,空荡荡没有人影。二女竟然不明不白地悄然失踪,连带那长约丈余,广约六尺的浮木也不知去向。 “敖姑娘——苏姑娘——……” 他着急起来,施展出“浪里飞”的身法作弧形疾走,一面引颈高呼,约轻半盏茶时,才听到敖汝心尖叫一声:“相公快来!” 这一声尖叫使他安心不少,但却远在十里开外,又令他大感惊异。 他使出“海燕掠波”的身法贴波疾掠,迅逾飞鸟,估计已有十里水程,仍看不到二女身影,立又纵声高呼,声过处,遥闻苏汝情在侧方高叫一声:“我们在这里。”回头看去,数里外似有一道白衣身影向横里飘去。 二女也学会了“浪里飞”?若果那人不是品心二女之一,在这深夜里,海面上,何来白衣身影,若果那人果是二女之一,为何又有这样怪异的举动? “敖姑娘,苏姑娘……。” 他一阵狂呼声中,拼没全力追逐那条身影,距离渐渐缩短,二女回答的声音愈来愈明晰,但仍忽东忽西,不肯停身下来。 “难道是开玩笑?”他追逐多时,虽然海上生凉,仍闹得满身大汗,心头也起了几分不悦,高叫道:“你们怎不停下?” 苏汝情尖声叫道:“我们被长尾巴的怪物拖着哩!” “哦!”甘平群恍然大悟,怪不得凭自己这—身水上轻功,也不过勉强缩短一距离,原来竟是海怪把她二人连浮板一齐带走。若果惊动那海怪,吃它拖沉船板,二女那不被海怪吞了。 “海怪长的什么样子?”他焦急地追问一声。 敖汝心叫道:“象是一条大鳗鱼。” “怎不用剑杀它?” “不行。情小妹刺它一剑,被震得几乎晕倒,宝剑也跌落海里。” “哦——你们那些暗器呢?” “打不进去。” “敢情是一条大电鳗,暂休理它。” 甘平群由“水艺大全”里知道“电鳗”这种水族厉害无比,它虽不能象那吞舟大鱼能把人吞下,但具有极锋利的牙齿,连铁棒也可以咬断,尤其是,它身上具有一种闪电器官,一发动起来,连鲸鱼也会被它震死。是以只好吩咐二女当心,一面加紧脚程,追及那方浮板,轻轻一纵,登上木板,悄悄道:“你们给我几根小针试试看。” 二女见他走上,惊魂人壳,齐说一声“有”,但敖汝心又一皱蛾眉道:“这怪物的皮,又厚又滑,情小妹尽力刺它一剑还不能刺得进去,暗器不会有多大用处。” 苏汝情也道:“你看它那长长的尾巴在水面上晃来晃去,身子又大部份没进水中,白花力气打暗器,倒不如设法解脱这条长索。” 甘平群喜道:“你们说得有理。” 他一步跨到板头,就要解那被怪鳗拖着的蛟皮索。敖汝心惊叫一声:“且慢。” 甘平群一愣道:“还有什么难处?” 敖汝心道:“情小妹忘记告诉你了,那个结子万万摸不得。” 甘平群愕然道:“摸了便会怎样?” 敖汝心道:“会把你震得半边身子发麻。” 甘平群笑道:“发麻不要紧,总比被它拖往海底好些。” 他虽知电鳗十分厉害,却不相信能沿传导上这浮板,蹲下身躯,伸手解结,那知指尖刚触及索结,但见电光一闪,竟震得全身跳了起来,“蓬”一声,摔倒回板上。 苏汝情大惊失色,伸手一拖,把他拖退了几尺,叫道:“你怎么了?” 甘平群摇头苦笑道:“果然厉害,但上过这回大当,我已想出好法子。” 他笑吟吟站起身躯,拔起天伦宝剑,一纵身子,向那电鳗一剑斩落。 “不好!”二女齐声惊呼,以为他定要遭受电击落水,那知呼声未歇,但见一股血水向上直喷,那电鳗在这一剑之下,背脊已被划开一条长达五尺的深槽,一个滚身,缓缓沉下。 甘平群一剑斩落电鳗,倒射回浮板,收起宝剑,笑道:“这番该由我来替那怪物拖筏了。” 二女经过几次海难,巴不得有个男人在身边护卫,怎肯再让他下海拖筏?苏汝情急了起来,一伸手抓住他手腕,叫道:“你不能走。” 甘平群好笑道:“就这样在海面上飘流么?” 敖汝心明白苏汝情心意,轻叹一声道:“这般风浪的生涯,我姊妹实有点骇怕,相公别去拖筏了,我们聚在一起打桨,也许比较好些。” “啊!”甘平群失笑道:“敖姑娘说得对。对方我因一心想追及那魔王,才死拖这块木板,经过这些时光,看来已无法追上,可以从容打桨了。” 他取出宝剑,把那长方形木板削成两头尖的梭形,剩下来的木板恰可做三支桨和一面木帆,觑定方位,鼓桌如飞,软语轻歌,又飘扬于海上。 天色微明,一道长长的陆影横卧在海天相接之处。 苏汝情深深吐出一口郁气,展颜一笑道:“这番辛苦总算有了代价。” 敖汝心横他一眼道:“小妮子又来嚼舌?你得到了什么?” 苏汝情神秘地一笑道:“得到的多着哩,第一,是一段情,第二,是那神仙似的剑圣夫人的赠与,第三,是转轮魔王的真面目,第四,是两天一夜的担惊受怕。” 敖汝心失笑道:“我说你嚼舌根,真正半点不差,剑圣夫人的赠与倒还罢了,什么‘一段情’和‘担惊受怕’也算是一得,可不,是胡诌。” 苏汝情不服,厥着嘴道:“为什么不算?若没有这场风险,你能知道没有人的船上,在一刹那被毁成碎片?你能知道象那位老仙长,也会受到暗算?你能……” 甘平群坐在这具“浮梭”的尾端,拨动手中那枝木桨,含笑听她姊妹争论,此时忽然“咦——”了一声,站起身子。 苏汝情已成为惊弓之鸟,急道:“你又看见了什么?” 甘平群失神地喃喃道:“一道红影,一道红影,难道那人是她……?” 苏汝情望了敖汝心一眼,悄悄道:“心姊你知相公说的他是谁?” 敖汝心摇一摇头道:“很可能是和他在浮沙岛习艺的翟姊姊。” “不错,我也这样猜想。”苏汝倩回头见甘平群仍然痴立凝视,不禁好笑道:“相公为何不唤她一声?” 甘平群头也不回,随口答道:“相隔远得很哩,我们转个方向,追上去看看。” 苏汝情道:“可是那翟姊姊?” 甘平群坐回原处,一拨木桨,船首指向西北,轻叹道:“我猜想多半是她,要不然,怎会有那样武艺高绝的红衣女子?” 二女虽见他因那红影而神魂不属,但对那人毫无妒意,在嘻笑声中尽力划桨。 梭形木板经他三人齐力划动,迅如激箭向西北射去,不需半个时辰,已一直划上海滩。然而,举目穷搜,那见什么红衣纤影? 甘平群大诧道:“这事可就怪了,方才还见她在海上练‘浪里飞’,突然又往那里去了?” 二女在离岸十几里的海面,确也见海滨有红影往复疾奔,待追上岸来,对方突然失踪,也颇觉骇异。 敖汝心沉吟道:“莫非她潜往水底,故意和你开个玩笑?” 她这话本是猜测之词,那知一进甘平群耳朵,立即笑颜逐开道:“不错,她练好了水面轻功,自然也练水底的绝艺去了,我们就在沙滩上等她。” 敖汝心想起一桩大事,不觉秀眉深锁,望了苏汝情飞跟。 甘平群诧道:“敖姑娘有什么事不方便说?” 敖汝心正色道:“我姊妹身受相公厚恩,本欲在此陪相公等候那翟姑娘出水,但忽记起那魔王曾说三天内要全力对付本宗掌门的事,真不知如何是好。” 甘平群吃她一语提醒,毅然道:“姑娘说的正事,魔王三日期限将满,应该赶快去禀告令师凌宗主才是道理,我们立刻启程。” 敖汝心叹道:“相公此心令人爱佩,但你不等候翟姑娘了么?” 甘平群正色道:“物有本末,事有终结。我等候翟姊姊是私事,相信她寓所并不太远,也毋须急在这时找她。” 他和翟妮宁相处大半年,不能说是无情无意,无恩无德,但眼见不能及时将消息告知神女宗主,则全宗立有被毁之虑,衡量轻重,自应将儿女私情暂时放过一边,还怕二女多情拦挡,把话说完,便向滩上移步。 沙滩尽头,怪石嵯峨,一条峙岖小径象大蛇般蜿蜒在怪石丛中,却又看不见人兽的遗迹。 苏汝情挽着敖汝心的手,跟在甘平群身后走上山径,一阵山风吹来,机伶伶打个寒战,微惊道:“心姊,你可觉得这条路有点奇怪?” 甘平群接口道:“确实古怪,我们走了二三里,连个脚印都没有,荒凉带点阴森之气。” 敖汝心听得头皮一紧,悄悄道:“我忽然嗅到一股尸臭,不知是兽尸还是人尸。” 甘平群猛然收步,双臂一张,把二女拦在身后,扬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何必藏藏躲躲?” 回声在怪石丛中往复震荡,却没人答话。 苏汝情急道:“甘相公,你看见了什么?” 甘平群道:“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缩了下去,小心一点,谅无大祸。” 他正举步要走,忽又见怪石后面有清光一闪,赶忙跃身一起,那知登上怪石一看,除了瞥见另一座怪石上刻着:“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内叹零丁。”等十四个字之外,并无特异之处。 “惶恐滩?零丁洋?……”甘平群见二女已联袂来到,微笑道:“你们看这事怪不怪,经了一夜飘流,竟由雷州来到崖门。” 敖汝心向石上一瞥,惊奇道:“石上刻的是文天祥过零丁洋诗中的二句,那滩头莫非就是惶恐滩?” 甘平群点点头道:“这里若是崖门,那滩头便该是皇恐滩,零丁洋盛产鲨鱼,怪不得昨夜遇上它成群结队,既然无意中到了这里,索性凭吊前朝忠贤一番也好。” 苏汝情失惊道:“听说崖门鬼魅最多,白天也常常出现。”   第四十章 崖门恨宫 甘平群先向二女使个眼色,随即笑笑道:“忠魂义魄决不害人,这一带既有趣国公那班鬼雄据为起居之地,邪魔奸魅理该潜踪才是。” 苏汝情失笑道:“相公怎知是张世杰的鬼雄,万一是张弘范那伙鬼卒,我们可不是完了。” 甘平群一指刻在石上的诗句,慨然道:“单凭这两句诗,此地该非鬼卒所有。” 敖汝心轻唤一声“甘相公”,接着道:“你可知道这诗的后面两句才有忠义气概,这两句不过只说地面凶险,不足为鬼雄的凭据。” 甘平群朗笑一声道:“这有何难,那两句诗我还记得,替他添上就是。” 他运劲人指,对石上挥洒如飞,顷刻间已添上两句。 敖汝心见他写得龙蛇飞走,气势非凡,每一笔都深陷寸许,不禁喝采,朗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石何幸,得此佳刻。” 那知她赞许方罢,相隔十丈外的怪石丛忽然传来阴森森一声冷哼,听得二女毛骨悚然。 苏汝情心里发慌,拉紧敖汝心的手臂,颤声道:“这里真个有鬼,快走吧,这鬼不喜欢戴高帽。” 甘平群听到她末后一句,忍不住好笑道:“此鬼不喜戴高帽,比人强得多了。但由它那哼声听来,可能还是一个好胜鬼。”他顿了一顿,见苏汝情惊魂稍定,又笑笑道:“我们既然来到前贤故里凭吊,不可无歌无咏,二位能否为我弹一曲?” 敖汝心诧道:“相公还要听琵琶?” 甘平群使个眼色,微笑道:“弹给越国公张世杰听听。” 二女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好轻轻点头。敖汝心一拨琵琶,笑道:“请吩咐弹什么曲?” 甘平群佯作略加思索,旋道:“我能唱的曲不多,就弹一曲‘阳关三叠’吧。” “叮冬……”凄切动人的“阳光三叠”,由二女的指尖下挑起,甘平群依调而和,回肠荡气,竟然情不自己,堕下泪来。 “阳关第四声”弹罢,弹唱的人自想到分手在即,都已珠泪沾襟。 蓦地,一道红衣身影由乱石丛中冉冉而出。 本来坐在石上拨弦的品心二女,骤见那人无声无息,象鬼魂般飘身出来,惊得同时站起,张大眼珠注视。 甘平群耳目聪明,早闻异声起自身后,迅速拧转身躯,和来人打个照面,但见那人浑身裹在一幅红布里面,连头面都以红巾包裹,只露出两个核桃大的眼孔。看那人步履轻飘,足不沾泥,轻功分明已臻化境。只是一瞥之间,他已看见对方星目蕴泪,睫毛柔细,当即从容一揖道:“小子在此猖狂,敢已有污夫人清听。” 那人目光忽露诧色,微噫一声道:“你这小子好大的胆,‘夫人’二字能够乱加别人头上的么?” 如果红布人是个男子,甘平群这一声“夫人”自是极大不敬,但他却十分有把握地正色道:“夫人不必相欺,小子是善意尊称,决无轻视之意。” 红布人那凌厉的目光,似要看穿他的肺腑,冷哼一声道:“你善意也好,无意也好,甚至于恶意也好,暂且放过一边,你为什么来到崖门演唱‘阳关三叠’,若不说出个道理来,当即赐死石上。” “赐死?好大的口气。”甘平群心忖未已,苏汝情却抢着道:“崖门不准唱阳关,是谁定下来的规矩?” 红布人目光一闪,移向二女脸上,冷冷道:“你这两个神女宗的娇娃,最好免开尊口。” 这话一出,三人不免一怔。原来“神女宗”弟子虽然深入闺阁,但在江湖上从未以“神女宗”三字行道,对方一眼之下,怎能看破二女身份? 甘平群下意识里猜想对方定是武林奇人,甚至于曾和神女宗的前辈有过交往,再度拱手,从容道:“夫人欲知因由,请听小子禀告,小子本是无意中来到崖门,待知此地是崖门之后,即起三种感慨:第一,因与这二位同伴将分手,第二,欲对古人惜别,第三,方才在海面上一条红衣身影,极象当年故友,小子不便久候,也只能面对空山,临风洒泪,有此三个原因,弹唱一曲‘阳关三叠’岂非极自然的事?” “唔!”红布人微微点头道:“还勉强说得过去,你们可以向西北方走了。” 甘平群好容易遇上一位武林奇人,又发现红衣纤影曾在近处留连,恰可向对方打听消息,急又一揖道:“请问夫人,这里可有一个姓翟的女子?” 红布人冷漠地吐出一声:“没有。” 甘平群一怔。他亲眼看见那红衣身影练的是“浪里飘”,若不是翟妮宁还能有谁?略为沉吟,旋即陪笑道:“请问夫人,这里还有别的红衣女子没有?” 红布人不悦道:“要你走,你就走,这里不是品心阁,让你任意来找人。” 甘平群听她连“品心阁”也说得出来,不禁大诧。 敖汝心急敛衽一拜道:“前辈既知有‘品心阁’,又有看出小女子身份,不应该是外人,何不指示迷津一二?” 红布人微带怒意,叱道:“你们最是唠叨,究竟走也不走?” 苏汝情笑道:“‘走’、‘不走’都给你老人家说尽了,教我们说什么?” 红布人冷笑道:“你们不走,我走。” 声落,但见红影一晃,已退回乱石丛中。 甘平群不料对方说走就走,急登高望去,竟是连影子也不见,不禁愕然道:“这位夫人太怪,她为什么要走?” 苏汝情低头思忖有顷,忽然抬起头来笑道:“心姊姊,你看那人退走的身法,可象本宗那种‘身后有余’?” 敖汝心讶然失声道:“简直就完全一样,不过这人使的太玄妙,只怕凌妈都练不到这田地。” 苏汝情又道:“你可知本宗除了张静君和周羽步二位阿姨之外,还有那些人失踪?” 敖汝心思忖半晌,轻螓首道:“我们‘汝’字辈,‘心’字旁的一代,倒有好几位被人拐走,譬如吴汝恕就是被一个姓冉的嫖客拐走,邱汝爱是被姓蒋的……” 苏汝情急道:“我问的是上一代。” 敖汝心笑道:“上一代谁会被骗?没有了。” 甘平群心头一震,急道:“照二位这样说来,方才那人莫非就是张静君或是周羽步。” 苏汝情点一点头。 若果那人是张静君,对甘平群的关系太大了,他焦急地朝着二女一揖道:“烦你二位再将品心一亭的诗句多弹几遍,好吗?” 敖汝心艳瞬微红道:“相公何必行此大礼,不知要弹那几首?” 甘平群凄然道:“一首是‘夜夜卜残更’,一首是‘低回无意绪’,一首是‘中道怜长别’,一位弹,一位唱,我仔细倾听,看有没有什么回响。” 当下敖汝心引宫刻羽,杂以流征,把一具琵琶拨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凄凄切切如私语,全付心曲透过琵琶传播空山,苏汝情自展歌喉,按弦倚拍,端的啭簧敲玉,莺啭鸾咽,霎时哀声遍地,愁雾弥空,令人肠断。 甘平群起先为了要察听有无回响,还能勉强抑住自己的情绪,哪知听到“怜卿甘作妾,愧我未成名。”这两句,连自己也免不了鼻端一酸,双泪交顾而下。 痴了。 二女一男各坐一方石上,拨弦、哀歌、流泪,如醉如痴地,一遍又一遍地,弹那哀伤之曲,唱那断肠之歌,洒那怆凉之泪,自 身陷于愁海悲涛里面,那还能知身外有什么险机危象? “停口!”随着这声尖喝,一道红衣身影已巍然屹立在一座尖石顶上。 沉缅于悲伤中的三人吃这突然一声尖喝,扎得耳膜生痛,也惊得跳起身子。 “冬!”敖汝心一时失神,偶而用上重力,竟把主弦划断,艳脸顿时变色。 甘平群一拭迷眼的泪水,向喝声来处看去,,但见来人腰肢婀娜,凹凸玲珑,身段美得出奇,脸型十分奇丑。 他目光一接触到那人脸上,不觉叫出一声:“妈呀!”一挺身子,疾扑而上。 “站住!”红裳人一声清叱,右掌一挥,—股腐尸臭气扑面吹来,甘平群吃了一惊,本能地封出一掌。 原来他认出来人戴的是妈妈——紫凤女——用过的面具,骤见之下,竟以为是自己的亲娘,然而,那人开声一喝,顿令他发觉口音完全不同,且忆起自从神女宗主凌念生将天伦剑,包袱皮,猴形面具等物交还之后,猴形面具一直带在身边,怎会飞往那人的脸上? 但他急切间,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封出这一掌仅是自卫性质,只用不到半成真力,“啪”一声脆响,双方各被震得一晃。 红裳人戴有面具,死板板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哼一声道:“你这小子竟敢还手,再接我一掌试试看。” 甘平群急拱手道:“小子并非与夫人交手,方才实因自卫而发。” 红裳人冷笑道:“自卫?好吧,你再自卫几掌看看。” 甘平群见对方毫不讲理,又不让别人分辨,暗自不悦道:“难道怕你不成。”但他总觉为了要探查那红布裹体人的来历,又不愿打无意义的架,只好陪着笑脸道:“夫人毋须相逼,小子实在不愿意交手。” 红裳人“嗤”一声轻笑道:“谁要和你交手,我要立刻将你三人处死。” 这人的口气竟和红布裹体人完全一样,甘平群失笑道:“小子犯有何罪,致该处死?” 红裳人语音转冷道:“我若说了出来,你便立即该死。” 甘平群从容道:“但说无妨。” 红裳人目光在甘平群脸上打了几个转,轻喟一声,挥挥手道:“年轻人,你三人向西北方走罢,我还不忍心杀你们。” 甘平群愣了一愣,随即深深一揖道:“小子领情,他日有缘,再向夫人领教。” 他因先后遇上二人口气几乎完全相同,情知此地大有文章, 品心二女急需通知神女宗主,若果拖延时间,误了大事,致神女全军覆没,岂不要遗憾终生?是以说过场面话之后,带同二女直奔西北。 约经半个时辰,遥见新宁城廓,甘平群缓步下来,瞥见日影已高,不禁忧形于色道:“今天只怕赶不回潮州,这事怎生是好。” 敖汝心柳眉微蹙道:“我们姊妹四处都有,只要到达新宁,请姊妹淘放出飞帖,日没以前连漳州都可传遍。凌妈究竟在何处落脚,我们并不知道,转轮魔王也难说能找到她。但是,今天这具琵琶的君弦忽然中断,只怕不是什么好兆。” 苏汝情道:“弦没有不断之理,何况你一惊之下,用力过大。” 敖汝心摇头道:“君弦极不易断,这层道理不说也罢,反正不知应在谁的身上。” 甘平群护送二女进了新宁,先找一家客栈住下,洗去仆仆风尘,乘二女去找同门的时候,匆匆留下一封短信,说明自己敬领她二人患难相共之情,目下有事他去,若果三天不回,就请将捎 息告知丐帮冯行义和潮州赵如玉,省得二位义兄悬念。 然后,他上街买过两套儒装,将换下未经水渍的衣服施舍给一位老丐,引那老丐出了城外,指向崖门乱山,悄悄问起那边情形。 老丐向那乱山一瞥,顿时满面惊容道:“那是一个鬼比人多的所在,相公问它作甚?” 甘平群微笑道:“老丈你可曾去过?” 老丐喟然一叹道:“老叫化若走到那地方去,这条苦命怎还留到今天?多少人为了满足好奇心,结果是有去无回,惟有当年老掌门曾经去了又回,但回来之后也疯癫半年,记忆全失,不过,这里的人都知道那乱山里面,有一座‘崖门恨宫’。” 甘平群诧道:“既是有去无回,谁又知道有座‘恨宫’?” 老丐道:“相公欲想看那奇景,只消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向那乱山定神看去,可见满山鬼火忽然集拢过来,凑成‘崖门恨宫’四个大字,随又散得无影无踪¨” 甘平群笑说一声:“谢谢老丈指点。”放步转向东行。 老丐骇然追上几步,叫道:“相公你要去那恨宫?” 甘平群笑笑道:“不要紧,小可去去就回。若果三天不回,便劳烦老丈将消息转告贵帮神丐前辈的弟子冯行义,就说他三弟……” “啊!”老丐惊退一步,叫道:“相公你就是甘少侠?” 甘平群摇摇手,又点点头道:“须防隔山有耳,小可决意一探恨宫,目下不欲让别人知道。” 老丐获知眼前这位少年竟是威震漳、潮、惠、雷四州,帮助本帮歼灭转轮岛高手的没角龙甘平群,老眼顿时大亮,悄悄道:“少侠自是天人,但那鬼域似的恨宫,确实十分凶险,千万不可大意。” 甘平群微微颔首,飘然而去。 他为了打听在海面练“浪里飞”的人,为了探查红衣裹体人,为了“有去无回”的人,查探恨宫是势在必行。 但那老丐的话,却也令他提高不少警惕。 他经过和转轮魔王斗过几回,没有一回不是在生死边缘,偶而捡回自己的性命。 崖门乱山,满山鬼火能聚散能散,又能排成字形,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山里兴妖作怪? 他对于奇门机括,还是一个门外汉,自知想不出其所以然,“谨慎”二字倒可以成为护身之宝。 他恐怕品心二女会猜到他独往崖门而跟后追来,匆匆在小市镇买了食物,躲往便于了望的地方,自己享受,然后闭目凝神,专待那奇字出现。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甘平群生怕错过机会,面向那堆乱山,瞬也不瞬地注视。 忽然,红霞一闪,换上一张灰暗的夜幕,在这一刹间,难以数计的绿星同时出现在群山之上,上下飞舞,蔚为奇观。 甘平群暗忖:崖山的萤火竟不分季节,也是一个奇迹。他曾听人说过鬼火象一个绿球,有时又象一蓬烟火,眼前这些绿星,只有香头火大小,分明是一种萤火,那是什么鬼火? 然而,他眼底一花,所有绿星全部隐去。 “崖门恨宫”四个有十丈见方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第四十一章 恨宫相遇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大怪事? 难以数计的“流萤”会聚在一起,成就“崖门恨宫”四字,已足令人惊奇,而这四字偏又是篆体,笔势龙头蛇尾,劲遒非凡,萤火虫懂得写篆体字,说来有谁肯信? 甘平群再一凝视,忽觉眼底一花,出现的四字顿时又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半点绿星。 他愣了半晌,忽想到转轮王既可在离船之后,支使各船上的炸药同时爆发,若有这一类奇人隐居在崖门,预设下萤火虫并以黑布蒙起,待时揭发,待时遮蔽,可不是同一道理。 夜幕低垂,暮气四合。他筹思已久,看看四野无人,一层身形,疾如一朵流云向那出现过“崖”字的山头飘去。 这是一座荆棘丛生的小峰,除了荆棘之外,尽是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石笋、石鼓,几乎把整座山峰遮蔽得看不见泥沙。 但他未登峰之前,已看准“崖”字最后一笔的末端,一尺不差地扑向预定之地,在他那“虚室生白”的目力之下,极清楚地看见荆棘的叶上反映出闪烁的星光。 “咦——叶子上会长出发光的宝沙?”他心下犯疑,先向四方扫了一眼,然后伸手摘叶。那知指尖一触及叶面,立觉这张叶子又冷又硬,决不是寻常的荆棘叶子,赶忙把手触回。 他再端详一下,发觉这些荆棘上面会发出微弱闪光的叶子不少,但这一类叶子每隔五六寸便有一张向左延伸,形成一个“一”字。 “哦——原来如此。”他顿悟这“一”字正是“崖”字的最后一笔,由此可见那什么鬼火集字,全是人为的玄虚。 他为了证实这意念,轻身一跃,登上荆棘,迅速向前面瞥了一眼,果见相隔丈余才又横列的发光树叶,那还不是“崖”字的倒数第二笔? 他在顷刻间看破“崖门恨宫”鬼火的玄虚,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然而,这一位武林隐者弄出这些玄虚来唬人,到底有何用意? 由于探山的人全数失踪一事看来,这处神秘的地面该隐藏有十分凶恶、残忍的人物。但独脚神丐能够生还,自己三人由皇恐滩登岸,遇上二位妇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凶魔恶煞,难道山上另有毒蛇猛兽伤人? 他认为设置玄虚的人纵非善类,也不是毫无理性的恶魔,不便摧残对方的东西,一长身形,又奔向乱山深处。 “咦——” 这一声少女的声音传来,甘平群急一伏身躯,投向石根,再一缩身,藏进荆棘丛中,隐闻一个少女口腔低声道:“老九,你大惊小怪什么?” 先发声那少女以略带惊讶的口气道:“你可嗅到男人气?” “呸!你想男人想疯了,恨宫十里周围,连公狗都没有一只, 那来的男人气?” “七姐你不知道,前年我被那姓严的奸徒骗得和他夜夜春宵,待我结了珠胎,他却一走了事,但他那股男人气确也迷人……” 一声轻笑打断老九的话头,老七已接着道:“你这小狐狸精真不要脸,怪不得你会被男人迷了,当时你若在慰兴阁,只怕被你迷的男人还多着哩。” 老九“噗嗤”一笑道:“你自幼就身入恨宫,怎知男人的好处?” “够了,够了!男人要有好处,你也不会到恨宫来。” “唉!上了一回当,学了一回乖,可惜已‘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恨宫的岁月也不十分好过。” 甘平群猜想那被唤成“老九”的女子就是私逃的吴汝恕,听她有这分悔悟,也觉得十分可怜。但那“七姐”又笑着骂道:“这还不是你自作自受?你若不是专想男人,又要保有假深闺少女的身份,连你宗主的话也不听,怎会受骗吃亏,落人恨宫?” “七姐别说了,人家悔恨得什么似的,你还故意呕人。” “好吧,不呕你就不呕你,你相信真有男人气吧,你先说方才嗅到男人气落在那里?” “唔!‘人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人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方才确确实实嗅到就在近处,这时又捉摸不到了。” “呸!听你说了一大堆废话,还不如巡山去哩。要是当真有男人人山,敢情你这骚狐会有一份。” “哼!你居长不尊,以为我还会想?” 甘平群听她二人调笑的声音由近而远,悄悄爬出棘丛,登上峰颠,由石隙探头望去,但见乱山里面小峰无数,房屋依山建筑,星棋罗布,为数不少,却又零落得不成章局,骤看起来,还以为是山村农舍,那有“宫”的气概? “叮当……” “来人止步!” 朝南那面山口响起一串铃声,随闻一声娇叱。 静夜,些微声音也会传出很远,甘平群听出那正是巡山的“七姐”的喝声,心想同在一个时候,又来了一位入山同道,倒也不太寂寞。那知心念方罢,忽闻那边传来一阵熟耳的豪笑声。 这豪笑一进甘平群耳膜,顿令他热血翻腾,筋脉怒张,暗骂一声:“你这老魔王居然也来了!”他一发觉转轮魔王也来到崖门恨宫,几乎要跃出藏身之地,但忽然想到不知恨宫主人和这魔王有何交情,魔王来意何在,只得猛刹住即将飘起的势子,恨恨地瞪着那边山石。 转轮王笑声一收,随即朗声道:“请即报知恨宫主人,说是海外安皇路亲自来访。” “哦——你名叫安皇路,久仰,久仰。”甘平群听得转轮王自己报出姓名,顿觉此行不虚。 那“七姐”似因对方说是海外来的,略怔一怔,随又冷笑一声道:“恨宫主人向来不见外客,你休来这里白撞。” 转轮王似因“白撞”二字而有点光火,沉声道:“你这小妮子恁般不懂事,若不看你主人面上,安某可要教训你了,还不快传报进去。” “七姐”冷冷道:“你想在姑姑面前倚老卖老,没那容易的事,老九,你可先试试这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一个少年的声音叱骂道:“凭你还不配。” “高泰不可!”转轮王叱止那少年,随又一声豪笑道:“安某只因和你们主人有旧,才以礼登门,区区一座恨宫,岂能限制得了我?” 他这话半点也不夸张,甘平群知道自己既能承虚而入,以魔王那样高绝通玄的艺业,更该是毫无遮拦,但那“七姐”又冷哼一声道:“你别在姑姑面前夸口,崖门恨宫不是你家,方才不知那一位小丫头昏睡,才被你五人闯到这里,你要见恨宫主人不难,只要能走通‘绿惨红凄阵’,到达迎宾室的阶前,姑姑便可替你传报,但是,话得说在前头,这阵势一经发动,任你是大罗天仙也难飞渡,若果自忖不行,立刻滚了回去还来得及,这还因那些小丫头放了你们到了这里,要不然,姑姑可不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这席话抢白得转轮王一肚子闷火化作桀桀怪笑,震得乱山齐鸣,阴风四起。 “铃……” 一串金铃响声起处,峰头、石笋、枝叶、房屋,俱出现流萤万点,遍山罩在阴森森的绿光之下,骤看起来如同鬼域。 甘平群只顾注视那边山口,不料流萤忽现,连自己藏身之处也突然亮起十点萤光,若非躺下得快,几乎身形尽露。 这时,他获得接近这种古怪设备的机会,赶忙凝聚目力,仔细察看,发现那些流萤全是大如米粒的空心晶珠,珠内绿丝缭绕,而这些晶珠又嵌在蔓藤和荆棘的叶子上,叶子连柄全是厚约二分的铁质制成,一端插进蔓藤或小枝上,隐隐看出细丝纠结,想见这些细丝可能通到纵横的总机关。 他在雷州海面的船上,遇上那种可把人烧焦的怪网,记忆犹新,料想眼前这些细丝决碰它不得,只好贴地缓缓爬行,猛闻转轮王纵声大笑道:“恨宫主人精心设下这些雷霆网固足傲视湖海,但是放在安某眼中,并非无法可破。安某愿稍待片刻,若果主人仍无待客之道,休怪我毁损宝网了。” 甘平群暗喜道:“只要你这魔王一破此网,立与恨宫主人为敌……” 他幸灾乐祸地希望魔头破网破阵,不料转念之间,一声清磬响起,立闻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道:“何方贵客贲临,雪儿怎不先传报就遽施网罟?” 转轮王朗声笑道:“海外安皇路与恨宫主人曾有数面之缘,今带来门人四名,有要事面告。” “啊,原来是五洋秀士,雪儿先引进贵宾厅。” 这声吩咐过后,甘平群听得那七姐答应一声,满山绿光尽敛,却有一道极强烈的白光由一座高约三丈的石塔射出,把转轮王一行进来的山口照耀得如同白昼。 甘平群由暗里看去,见一位神清气朗的中年书生带着两对少年男女,跟在二位红裳女子身后飘然举步。心知那中年书生必定是转轮王,但这恶魔不但没有穷儒“吴生余”那股寒伧气,与漳州集贤居遇上的“甘知苦”也绝不相同,究竟那一付才是魔王的真面目? 他念头一转,又觉得这层顾虑已是多余,转轮王笑声始终未改,只要一发豪笑,必定露出破绽,何况还常带着那对“金童玉女”? 不多时候,转轮王一行进入一间大石屋,那道强烈的白光也立即敛去。 甘平群料想那石屋定是什么“贵宾殿”,急趁白光骤敛的瞬间,一连几个纵步落往墙外,藏身在花丛里面侧耳倾听,但闻一串寒喧过后,才听到那珠圆玉润的声音问道:“秀士夤夜莅临敝宫,请问有何见教?” 转轮王语音带笑道:“无事不敢打扰清修,只因区区今日沿海寻找一位本门叛徒,忽发觉他由皇恐滩头登岸,想他可能潜来此山,特夤夜赶来奉告。” “那人艺业如何?” “他就是新近崛起江湖的甘平群,年纪甚轻,但已获于非子心传,若不及早剪除,江湖上难有宁日。” 甘平群听出转轮王意在挑拨恨宫主人对付自己之意,暗骂几声“卑鄙”,但那珠园玉润的声音又笑道:“江湖上本来就无宁日,我和于非子无冤无仇,犯不着翦除他的传人。” 转轮王沉声道:“不然,那小叛逆同时又是罗喉老儿和东岳无化道姑的入室弟子,与神女宗也有极密切的渊源,听说贵宫网罗各宗各派的失意门人,说不定与小叛逆叙起渊源,便会变生肘腋,你这恨宫主人也难得终宵安寝。” 稍顷,恨宫主人又笑道:“秀士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但各宗派的失意门人在我这里得意,怎会忽然叛我?” 转轮王轻叹一声道:“人心最是难测,几十年来,敝门收容天下高手不可胜计,收留之后又以‘壮气丸’增厚他们功力,视如手足以羁糜他的身心,谁知自从小叛逆一进敝门,立即学足三十六种气功绝艺,三十六种水功绝艺,连那‘雷厉风行’的绝学也练有几分火候,几乎令我受士叛亲离,无处安身之苦。” 恨宫主人诧道:“气功三十六绝是雷神的武学,难道也被你网罗了去?” 转轮王嘿嘿两声干笑道:“不错,但他已背叛敝门。” “唔。” 恨宫主人稍停,又道:“雷神的武学确是不俗,他在你座下充任何职?” 转轮王微带笑声道:“他艺业功力虽臻峰顶,也不过在十高手中居第六位而已。” 恨宫主人似微感惊奇,缄默了一下,续道:“那就难怪了,当年一仙、二王、三神,并尊于世,纱帽癫仙和二王不知下落,三神该是第一流的高手,结果在你门下只能位居第六,自是心有不甘,也许居他前面的人还比他不上,怎不令他背叛?” 转轮王呵呵大笑道:“夫人说的虽是,但我门下以才艺取人,决无先后倒置之理。” 恨宫主人沉吟道:“若事实果如秀士所说,那些背叛的人确是无良,至于我门下尚未发现有叛徒,纵令她不满意恨宫,生心外向,只要不泄本宫秘事,我也不予追究,秀士尽可请便了。” 转轮王被对方忽然下了“逐客令”,颇似失望地急道:“安某自应从命,但有一事尚请夫人玉允。” “何事?” “风闻十七年前曾与穷博士吴生余定情的周羽步,托庇在贵宫,半年前与甘平群同时背叛本门,逃回中州的翟妮宁,也出现于零丁洋海面,不知可有其事?” 甘平群一听到转轮王问起这两件事,与自己探宫目的完全相同,顿时紧张起来。 然而,屋里面的恨宫主人却以极严肃的声调说道:“秀士此问,已涉及敝宫禁例,无可奉告。” 转轮王沉声道:“难道收容逃逋,也算作禁例之一么?” 恨宫主人轻轻一笑道:“阁下早知敝宫网罗各宗派的失意门人,何必又多此一问?再则,来者既人恨宫,当年恩怨自己一笔勾消,我虽职掌全宫,也无暇查究她们来历,甚至于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所以说无可奉告之义在此。” 甘平群见这位恨宫主人居然不受胁迫,不禁暗自喝采,但想到也许她不知对方是残忍绝伦的转轮王,又不禁暗替她担心。 转轮王嘿嘿干笑道:“恨宫虽然自有禁例,但各宗派也不是全无规章,若果贵方禁例与别派规章不合,那时又该以谁的为准?” 恨宫主人笑笑道:“我倒想先问阁下一句,如果你要喝酒,别人要喝茶,那时该以谁的方推?” 转轮王被反问得一愣,旋即冷冷道:“那时当然各行其是,但不能和这事相比。” 恨宫主人道:“同样的道理,为什么不行?” “难道夫人要一意孤行?” “什么叫做孤行?难道定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路才算有了同道?” “嘿嘿!夫人言重了,不过,恨宫收容别派弃徒,别派自无话说,若收容别派叛徒,只怕难有宁日,安某相劝夫人之意在此,尚望再三深思。” 恨宫主人笑起来道:“俗话说‘好人难做’,阁下偏要来做好人,这番怕要失望了,我可以略透消息,那就是本宫收容弃徒和逃逋,为不争的事实,但决不收留别派的叛逆,阁下尽可放心了。” “好,好。……” 转轮王一阵豪笑道:“既是如此,安某也就告辞了,但愿夫人言而有信,更愿敝门叛徒翟妮宁不致托庇恨宫之门。” 恨宫主人冷笑道:“且慢着走,有关贵门翟妮宁的事,何妨先告知一二,也省得敝宫有失察误收之嫌。” 转轮王沉吟道:“那叛逆不知由那里学到雷音掌和星云步,后来和甘平群投效本门,充任第三对玉女金童,学得七十二般绝艺,旋即相偕私奔……” “你放屁!” 这一声舌绽春雷似的娇叱起自门外,转轮王暴喝一声,一掠而出。 甘平群不料翟妮宁也藏在近处,待听到她发话骂人,不禁愣了一下,猛想及转轮王和恨宫主人定要迫出,赶忙一长身形向原路飞奔。 “小叛逆往那里走?” 转轮王虽由前门追出,但他并未发现翟妮宁却看见另一道白影,在他那锐利目光下,已认出屡次和他交手的甘平群,急折转方向,疾如流星般循影追赶。 甘平群为使翟妮宁容易脱身,索性纵声狂笑道:“转轮老魔,你我不妨先比试一场轻功,然后再比剑术。” 转轮王怒喝道:“本王不擒你这叛逆,回去立即辞职。” 甘平群笑道:“你休把话说满了,恨宫主人正要看你的好戏哩。” 转轮王猛发觉这两句话已把自己身份降低不少,不由得略顿一顿。 甘平群一声长啸,又将距离拉长二三十丈,登上一株枫树,叫道:“魔王快回去辞职吧,你轻功已输了一筹。” 转轮王一再被他抑揄,暴喝一声,震得树摇山动,八面生风,恨不得一步追上。 蓦地,一声钟响未歇,那惨绿的“萤光”又已漫山遍布。 恨宫主人那珠玉般的声音也同时叫道:“安秀士请即止初,休要自陷罗网,那小鬼头登上绿映枫窗,若不自下枫树受缚,再过一会儿连命儿也没有了。” 甘平群当时走得匆忙,一步登上枫顶不觉有何异样,那知钟声一起,立见脚下绿光流泻,紫气腾腾,一股炽热薰得肌肤生痛,再听恨宫主人那样一说,不禁微惊道:“夫人何必助纣为恶?” 恨宫主人漠然道:“我最恨恃技横行,狂妄胡闹,你还不快来受缚。” 甘平群朗笑道:“若果夫人真恨恃技横行、狂妄胡闹之人,理应先缚那自称安皇路的转轮老魔才是。” 恨宫主人冷笑道:“好一个利口小子,安皇路是以礼来访,你这小子却是偷来窃听,二者截然不同,若不下树受缚,我就要发动雷火,蒸酥你的骨肉了。” 甘平群见那转轮王被一张红绿相间的光网拦在一边,自己身下的光网也和那张完全相同,情知厉害,但因恨宫主人过分自恃,心头大为不悦,随又朗声道:“小子并非不能破网而飞,只因不欲损毁夫人的宝器。” 他实在不知如何破网,但那恨宫主人听得又是一惊,冷笑道:“你用什么破网?” “在下用的是天伦剑!” 此话一出,转轮王禁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第四十二章 风云骤变 但奇怪的是那恨宫主人一听说以天伦剑破网,竟然缄默下来。 在这刹那间,甘平群却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妇人声音道: “孩子,你再说几句豪语,待见红光一敛,立即遁离树梢,落进那丛荆棘,我再告诉你。” 这妇人话一说完,恨宫主人又在远处冷笑道:“天伦剑能破本宫的‘雷火蒸骨’,这也是一大奇闻,我倒要看你怎生破法?” 甘平群已受异人指示,“锵——”一声响,天伦剑执在手中,略—抖动,洒起十丈剑气,一声豪笑道:“夫人休自夸宝网神奇,小子不但要破此神网,并且极尽可能不伤它毫末。” 恨宫主人语音冰冷道:“小子,你自恃得太过份了,能够不死已算万幸。” 转轮王这时也紧张起来,但见他一探腰间,亮出一条长达丈余的银链向地面一掷,银链一端便即深入地底,右手握紧银链的另一端,向那光网凝神注目。 甘平群俊目一扫,瞥见转轮王装模作样,顿悟他那根银链可能是破网之物,自己虽觉恨宫主人十分自恃,但那隐形妇人并未再发警告,料知并无大碍,又龙吟似地发出一声长啸,剑光乍卷,剑气远笼及十丈开外,这才一收剑气,抱剑胸前,笑道,“夫人若再不发动,小子就告辞了?” “想死!” 恨宫主人的叱声由贵宾厅传来,半座崖山顿在千万道红光交织之下。 一种雷火后的焦臭气息,在红光乍现的刹那,充溢空际。 绿光尽敛,热雾蒸腾。 甘平群那懂得什么破法? 他被眼前出现这种声势所摄,惊骇地一挥宝剑,厉喝一声:“破!” 那些红光随着他这声厉喝顿时尽敛。 贵宾厅传出恨宫主人一声惊噫。 甘平群心知机缘难得,一声长笑,疾投向隐形妇人指示的荆 棘丛中,立闻那妇人传声道:“速走‘坤’、‘离’之位,遇红拐左,遇绿拐右,远离十里无恙。” 他仗那隐形妇人暗中帮助脱险,猜想对方既能在举手之间破去光网,必定也代他不毁网的诺言,生怕恨宫主人再度发动, 急恭应一声,纳剑归鞘,疾走向“坤离”方位。 “霹雳!”一声当震,漫天红光一闪即隐。 甘平群惊得后退一步,却闻转轮王在身后厉喝一声:“叛逆往那里走!” 然而,魔王喝声甫落,恨宫主人也接着喝道:“五洋秀士,你给我站住!” 甘平群回头一看,见魔王在荆棘外面十几丈远,暗恨道:“你敢进荆棘里面,我就先给你一剑。” 转轮王似因看不见甘平群藏身所在,又被恨宫主人追来,大感不悦道:“夫人为什么要追安某?” 恨宫主人身穿一袭紫裳,空着双手,飘然走到近前,轻嗤一声道:“你这假秀才来到本宫,我破例以礼相待,为什么以‘地天交泰’的方法破去我的宝物,好好说个道理来。” 转轮王冷笑道:“你那雷电网分明是小叛逆破去,怎又找到我头上?” 恨宫主人哼了一声道:“料不到你这样一个成名人物也象小孩子一般狡赖。那小鬼头分明深知阵网奥妙,顿脚之下,拆脱一条网纲,全山雷电尽熄,我旋即接好通路,要阻止他出山,不料你竟以银链破我阵网,毁我主机,那银链也被烧断成两截留在地面,你还能狡赖得过?” 转轮王被抢白得满脸无光,沉声道:“你赔人给我,我可以给你修网。” 恨宫主人微感诧异道:“我赔什么人给你?” 转轮王傲然道:“你利用雷电阵网将我拦在后面,却把小叛逆放走,我迫无奈何,才破网追赶,怎不先赔我的人来?” 他这一席话虽是“强词”却不尽是“夺理”,恨宫主人也不免沉吟起来。 忽然,荆棘丛中传出一声朗笑,一道儒装少年身影也登上叶尖。 转轮王怒火顿起,大喝一声:“小叛逆!” 立即人随声起。 原来甘平群听出阵网主机已毁,减轻了心上顾虑,见恨宫主人被转轮王逼得无话可说,索性现身发话,帮助恨宫主人下台,好留日后相见之余地。 这时不待转轮王扑到,身影微飘,闪开三丈,昂然道:“转轮老魔可先去充恨宫的临时工人,修好了主机再回这里领受甘某一剑。” 恨宫主人见这位丰采清朗,风姿俊美,风度宏邈的少年居然不畏强敌,出言讥诮,也忍不住点头微笑, 转轮王怒火更炽,厉喝一声:“小畜牲,你敢逆伦辱我?” 他恨不得一掌就将甘平群劈死,“我”字余音未歇,右手五指已由腹下弹出几十缕劲风,左臂如环,向前猛抱。 这不可一世的人海巨魔,身具不可思议的无上功力,在这一招之下,骤见狂风四合,指劲如箭,齐向甘平群涌到。 恨宫主人看得脸色微变,却又冷冰冰笑道:“小鬼头,你怎样接这‘转运鸿钧’一招?” 她微带幸灾乐祸的口气,敢要希望斗打下来个两败俱伤,既可稍平破网之恨,也可略煞甘平群那股昂藏自负的气概。 那知她语声未落,甘平群突然喝出一声:“转!” 这真是电光石火的一刹。 甘平群获得于是子指点之后,再经半个月闭户苦修,“三字诀”已练到无瑕可乘的田地。这一声甫脱口而出,身形滴溜溜一转,把转轮王那劲射如箭的锐风荡开,同时也落到魔王身后一掌推出。 转轮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反掌向身后拂去。 “轰!” 一声震天价响,掌劲交击之下,劲风四射,枝叶飞扬,一丛浓密得飞鸟难投的荆棘顿被风力削矮三尺,并且横分为相距二尺的树丛,当中形成一道横沟。 转轮王身受掌力反震,立脚不稳,猛可向前一冲,急借劲飘身,一步跨前三丈。 甘平群虽已熟练“三字诀”,无奈功力稍逊,被转轮王一掌重击,竟倒翻一个斛斗,滚出五丈开外。 恨宫主人似赞似嘲地连说几声:“难得……” 转轮王猛可拧转身躯,恰见甘平群翻身站稳,心知自己内力不过略胜一筹,老脸一热,反而纵声狂笑道:“小叛逆,今夜非留下你小命不可。” 甘平群也发觉自己功力不及,但—想到身为剑圣传人,又有隐形妇人藏身近处,旋即定下神来,从容一笑道:“老魔休夸海口,甘某至少也可接你百招。” 转轮王平日养尊处优,威风凛凛,被甘平群当着外人面前一再激怒,竟失名家风度,大喝一声:“接招!” 身形动处,一套精妙的掌法随即展开。 刹那间,掌影如云,风雷交响,重如山岳的潜劲,源源不绝地涌向甘平群身前。 恨宫主人无限惊奇地“咦——”一声道:“这是弋世雄的云行卅六掌,怎会落到你五洋秀士手上?” 甘平群见转轮王掌法一变,也就看出是“风云七二艺”中的武学,经恨宫主人叫出“云行”二字和掌法的主人,不由得暗忖道:“难道弋世雄就是那金袍怪客?” 他这微一疏神,转轮王一招极精妙的“风云豹变”已经涌到,急切问忘记挪移,变掌尽力一封。 “轰隆!” 随着这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但见甘平群的身子被震得高飞十丈。 “平哥哥!” 荆棘丛里忽传出少女的尖叫,一道白衣纤影向空激射,把那悠悠坠下的甘平群接着,立即拨头飞奔。 转轮王虽将甘平群震飞半空,自己也身子一沉,坠落地面,猛见有人把甘平群抱走,急厉喝一声:“留下命来!” 那知身影刚离地面,立闻一声轻雷响起,一股灼热的气流已经涌到。 转轮王艺臻化境,在这生死俄顷,对准那股气流劈拙一掌,借劲一斜身子,走成半弯弧线,又向那白衣纤影疾追。 “惬妹妹,快放下我来!” 原来甘平群当时一发觉疏神失招,除了吐劲封掌之外,同时也尽敛真气守定中宫,魔王那威猛无铸的一击,虽把他护身罡气完全击散,却未伤及护心真气,仓卒间被人贴胸抱着,只觉软绵绵十分舒服,急睁眼一看,认得是和自己定情的叶汝惬,惊喜中,急催促她放手。 然而,他话方出口,又听到金云凤叱道:“转轮老魔,休得赶尽杀绝,再接姑娘一掌。” 甘平群大惊道:“惬妹放手,你们快走。” 叶汝惬把他搂紧,不能走得太快,听到身后喝声如雷,怀中人又要挣扎下地,急向侧里飘身,叫道:“平哥哥你已受伤,千万……” “我没伤!” 甘平群急得叫了起来。 叶汝惬藏身暗处,眼见他被敌人一掌击飞十丈,说不受伤,怎肯相信?索性搂得更紧,绕着弧形疾走,高呼道:“凤姊姊快挡魔头,这人已经疯了。” 关切过分,反而常常误事,她竟把甘平群当作疯人,急得他 既好气,又好笑道:“我几时疯了,疯人怎认得你是惬妹妹?” 他这句话的声音比较和缓,叶汝惬芳心大悦,诧道:“你真没受伤么?” 甘平群笑道:“我还要和那老魔再打,云凤妹决非老魔敌手。” 他这话说得清清白白,叶汝惬不能不信,正要放他下来,头顶上忽爆起一声大喝,漫空掌影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压下。 叶汝惬惊叫一声,由荆棘顶上一滚数丈,不料已到荆棘丛的边缘,连带甘平群一齐跌落地面滚成一团。 在这刹那间,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一蓬烈焰立把荆棘烧焦数丈。 “噫,原来是你。” 恨宫主人衣袂一飘,拦在转轮王身前,冷笑道:“要不是这一招‘九阳神掌’,我真以为海外什么时候出来一个‘五洋秀士’,原是你这匹夫乔装骗我。” 转轮王听得甘平群并未受伤,赶忙提足“九阳真火”发出一掌,以为这对拥抱在一起的少年男女定然送命。 那知叶汝惬竟不顾生死,搂紧甘平群一齐滚落地上,恰好脱离真火的范围,反被恨宫主人看出一掌的来历。 急道:“湘雅,你快走开!” 恨宫主人以冷漠的目光瞧他一眼,漠然道:“你这匹夫还认得我林湘雅,二十年前旧账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转轮王一叠连声,神情十分焦急,接着又道:“你先让开,待我收拾这叛逆再说。” 恨宫主人目光一暗,忽然厉声道:“跟我先回恨宫。” 转轮王一看甘平群已和两位白衣少女站上树梢,更加着急道:“你当真要阻我惩治叛徒?” 恨宫主人面色一沉,“哼”一声道:“我偏就阻止,你待要怎么的?” 转轮王对这恨宫主人似是大有顾忌,叹一口气道:“湘雅何必要与我作对!” 恨宫主人轻笑一声道:“作对?你还不配哩……” 她忽然顿了一下,回头向站她身后的甘平群和二女叱道:“你们还不快滚!” 甘平群从容一揖道:“小子正想仗夫人之力除此老魔。” 恨宫主人忽然冷笑一声道:“仗我之力?我要你们三人立刻死于此地。” 甘平群一见对方冷笑,心下正感愕然,忽闻一道细若游丝的声音飘然入耳,那正是隐形妇人的口音,只听她略带焦急道:“孩子你们快走,他夫妇一和好起来,你们就没命了,赶快走开,我还有话要问你。” 转轮王与恨宫主人居然是夫妇,这不由得甘平群不大吃一惊。 他经过方才接下转轮王那招“运转鸿钧”,自知功力虽和转轮王有一肩之差,还不至于交不上手,但若加上一个莫测高深的恨宫主人,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取胜。一听隐形人说有话要问,急喝一声:“走!” 挽起二女回头飞奔。 恨宫主人愣了一愣,旋即冷笑道:“小鬼头还算懂得厉害,下次再来,一定打断你狗腿。” 甘平群朗笑道:“夫人不知和转轮老魔合伙便罢,若和那狠毒无伦的老魔合伙,恨宫今后便是永无宁日。” 他疾走一程,不见有人迫来,这才转向二女问道:“二位妹妹怎也来到崖山,难道发现有什么奇事?” 叶汝惬似嗔似喜地横他一眼,也浅浅一笑道:“你这人躲往什么地方大半个月,害得人家四处找你。风姊姊为了这事,几乎要急成疯子。” 金云凤轻啐一口道:“你自己急得要疯不说,还来把我拉上。” 甘平群忙陪笑道:“有劳二位妹妹关心,惬妹妹可曾收到汝心姊的飞帖?” 叶汝惬点点头道:“若果没有收一以,我们也不知道沿海南下找你。” 甘平群“哦”一声道:“敢是最近才收到的吧?” 叶汝惬叹一口气道:“心姊姊也已煞费苦心,她那张飞帖经了好几个站头,到了昨天早上转达我手,立刻和风姊姊赶程南下,却在这里发现一桩奇事,只得耽搁下来。” 甘平群忙道:“什么样的奇事?” 金云凤接口道:“我们发现有人练那‘浩然天罡录’上的武功。” “噢!”甘平群大诧道:“那人是谁?” 金云凤笑道:“使你更惊奇的事还有哩。你先猜猜那人是谁?” 甘平群陪笑道:“你就干脆说出来罢,这个哑谜怎好猜得。” 金云凤摇摇头:“说得容易,怕你又不肯信。” “信,信……” 甘平群一叠连声,满脸焦急。 金云凤微微一笑道:“那人就是曾经教你‘雷音掌’……” 一语未毕,甘平群已骇然叫道:“翟妮宁?你们有没有看错?” 金云凤正色道:“岂有看错的道理?她不仅是练浩然天罡录上的武学,连那八招雷音掌也练了一遍,我和惬小妹都看得十分清楚,可惜正要上去问她,却被她一闪而逝。” 甘平群察言观色,情知不假,喜孜孜道:“那部秘笈若在她手上,不愁她不送给我们大家练。” 叶汝惬笑道:“你且休得意,说不定她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甘平群摇摇头道:“那怎么会,她和我相处半年,彼此性格全部了解。” 叶汝惬幽幽一叹道:“人心隔肚皮,有时候父子母女都会因些微小事闹翻,相处半年能得什么?风姊姊和我在崖山窥探,曾见她由恨宫走往海滨,在水面上来往如飞,不知她和恨宫主人有什么渊源?你若信过惬妹的话,日后和她相逄便该小心才是。” 甘平群心头微懔,不觉轻叹一声道:“不料她果然藏在恨宫里面,若被转轮老魔遇上,那还有命?我想再往恨宫走一遭,但那隐形前辈还不见到来,仍然分身不得。” 他一想到翟妮宁处境危险,竟欲重入恨宫,叶汝惬微微一笑道:“你想死,得把我二人也带去。” 甘平群剑眉微皱,正欲有话,忽闻一个极柔和的声道:“孩子,你们向这里来。” 各人举目看去,见侧面几十丈外一座巨石上面,站有一条纤细的身影,急各展轻功奔去。 那人不待各人到达,轻说一声,“跟我来。” 身影一飘,领头先走。 甘平群眼力最尖,已看出那人周身裹着一幅红布,正是自己初进崖山,和二女疑是周羽步或张静君的人,禁不住心头狂喜,脚下一紧,已追及那人身后。 那人回头一看,微觉惊讶道:“你轻功倒是快得出奇,我反而看走眼了。” 甘平群忙道:“有劳前辈谬奖,方才多承前辈指示,获离险境,急欲拜谒慈颜,不觉—时放肆,不加谴责已是万幸。” 那人“噗”一声起来道:“你这几句话,很像在私塾里背书哩。” 甘平群见对方竟一改昼间那份冷冰、峻削的口气,他忍不住陪同一笑道:“小子拙于词令,尚望前辈多多教导。”   第四十三章 往事如丝 那人笑道:“你毋须向人多灌迷汤,须知对这鬼魂不喜高帽。” 甘平群见她竟抄用苏汝情日里那句话,不禁好笑道:“请问前辈可是姓张?” 那人轻轻摇头。 “那么,就是姓周了。” “唉——” 那人长叹一声道:“何必问起这些不关重要的事,我还没有问你哩,后面那二位娇娘是你的什么人?” 她虽然不明确表示是谁,但甘平群听她的口气,猜她必定是周羽步,当下将金、叶二人和自己认识的经过告知,随即问道: “周阿姨,你老在恨宫附近走动,可知有一名叫翟妮宁的女孩子?” 那妇人摇摇头道:“崖山一带,并没有姓翟的。” 甘平群怔了一怔,忽然触动灵机,又道:“半年前,可有过一位紫衣少女进入崖山?” 那妇人忽停步,急问道:“你说那人是什么样子?” 甘平群仔细将翟妮宁身材面貌描述一番,那妇人微微一怔道:“这事就怪了,你说的那人竟和那妖狐的女儿完全相同。” 此话一出,甘平群不禁一惊,见二女也联袂到达,只得先替她二人引见,叶汝惬一知那红布裹体的妇人身份,急双膝跪下,轻唤一声:“周阿姨!” 那妇人扶她起身,叹道:“我这名字已湮埋了十八年,那时你这丫头还未出世,不料还被你这伙晚辈认得,你娘近年来可好?” 叶汝惬据实把话说了,又转口问道:“听说阿姨和张阿姨最是要好,你老可知平哥哥的母亲究竟是谁?” 周羽步笑道:“你这妮子恁地心急,要紧话能在路上说么?” 她曲曲折折引领一男二女走往一处乱石遍布的地方,才停步下来笑道:“我就和你们的平哥哥在这里说话,为防有人闯来偷听,劳你二位把风,暂时委屈你们耳朵一下。” 云凤金笑说一声“遵命”,和叶汝惬各奔一方藏起身子。 周羽步指着一个石鼓,命甘平群坐下,自己也坐他的对面,先详问得回天伦剑的经过,然后柔声细气道:“孩子,天伦剑既是你父的遗物,则你亲娘应该是张静君已无疑问。” 甘平群知道这位周阿姨不会骗他,仍忍不住问道:“平儿相信阿姨的话,但若这话是真,我看父亲岂不是姓古?” 周羽步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道:“你父亲姓甘,名益苦,这是绝对不假,古莲子是他的假名,因为莲子虽甜其心则苦,这件事也只有五人知道:一个是你母亲,一个是你的大娘卢印生,一个是你的养母金鸳鸯,另两个就是我和拙夫吴生余。” 甘平群恍然大悟,暗忖怪不得金鸳鸯说自己是卢印生所生,原来她是己父的原配,理应也算是她的后人,但她又不愿夺别人之嗣,仍将己母姓名告知,这份苦心也是令人铭感,不觉失声道:“王文争可是吴叔叔?” 周羽步望了他一眼,黯然一叹道:“你吴叔叔多半是死了,我曾经找他多年,结果还得不到音信,偶然遇上林湘雅引入恨宫,无意中获知你父取祸之由。” 甘平群急道:“家父是否已经亡故?” 周羽步摇摇头道:“这事十分难说,依我看来,将你送往我凌大姊处的王文争,可能就是你父乔装,因为小玉盒和天伦剑是他时刻不离之物,若非身死,决不至落到别人手上,若是身死,王文争为何说他下落不明?由这样推论,也许你父母同时遇险不能相顾,你恰在你父怀中,才被送往凌大姊处,他以为在强敌围攻之下,你母必已身亡,存下再与敌拼命的决心,又恐怕死后天伦剑被敌人得去,索性连剑也一并留下,好激励你练艺报仇的决心,岂不在情理之内?” 甘平群听得不停地点头,惶惶然道:“这样说来,莫非我妈也还未死?” 周羽步颔首道:“当年我也以为静姊已死,但我寻找拙夫的时候,却发现一条身影十分像她,她走路的姿态也完全相同,无奈相隔颇远,也追她不上。” 甘平群毅然道:“平儿无论如何也把她老人家找得,只不知对爹娘到底因什么事藏匿这么多年,竟不再出现在江湖上。” 周羽步道:“到底因什么事,我们固是不能揣测,若你爹娘仍在世上,除了练研武学以求制胜仇人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藏匿多年,你记得当年王文争说要设法找回你父亲,又要寻宝练艺,好替你母报仇的话,但王文争既是不曾到过品心阁,怎知凌大姊收养孤女的事?由此可见他是常到品心阁的熟人,他所以说设法找回你父亲的话是假,寻宝练艺报仇是真,一旦把深仇报得,自然恢复本来面目。” 甘平群把神女宗主凌念生授剑前后说的话对照一遍,觉得这位周阿姨说的十分有理,心事放宽不少,笑道:“待平儿四海扬名之日,爹妈敢也要重履江湖了。” 周羽步点头道:“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能够四海扬名,父母自然也会知道,望你好自为之:” 甘平群感激地逊谢几句,接着问道:“阿姨方才说过获知家父巨祸之由,这时可否告知?” 周羽步轻叹一声道:“这事且听我从头说来。——在二十年前,灵枢院掌门人不知由什么地方得到一部‘青华录’,据说这部奇书不仅是详载各宗派武学渊源,并还列有克制的方法,同时又载有修真、练武的速成法门。像这样一部极霸道的奇书,自然遭受各宗派所嫉忌。但这部奇书竟是除了一篇序文之外,余下尽是空白,说明必须夫妇同参,练成一种‘灵胎’才可看见白纸上的字迹,所以灵枢老道姑就着令你父和卢印生结为夫妇,同参书中秘密,好把它转录为显字秘笈。” 甘平群点点头道:“这事曾听中州浪客说过。” 周羽步一怔道:“中州浪客?他叫什么名字?” 甘平群道:“他姓吴,名字倒不曾问得。听他门下对敌人说是‘吴士茫’,不知是否故意戏耍敌人的话。” 周羽步沉吟半晌,忽然失声道:“原来是那该死鬼。” 甘平群忙道:“他是谁?” 周羽步笑笑道:“他是拙夫之兄,名叫‘生机’,因为你父奉命完婚的内幕,在我们这方面没有多少人知道,中州浪客既知同参秘笈的事,又是姓吴,不是拙夫吴生余,也该是大伯吴生机,这绝不会假。” 她原以为中州浪客是她丈夫,才急忙要问,这时顿了一顿,续道:“然而,当时灵枢老道姑竟忽略秘笈序文里面还有重要的事,待你父婚后一看秘笈序文,不禁大感为难起来。” 甘平群见对方慢吞吞地说,忍不住焦急起来。 周羽步瞧他脸上,笑了道:“你别着急,一急我更说不出来了。” 甘平群深深吸进一口气,从容一笑。 周羽步连赞几声“难得”,续道:“原来那秘笈序文曾注有若结灵胎子息无望的事,这事在修道的人看来,没有子嗣更可坚定道心,但你甘家一脉单传,怎好断送宗祧承继?你父为了这事和你大妈商议多时,总是没有议出一个结果,恰遇上你父亲省亲,有事耽搁时日,你大妈便疑心到金鸳鸯身上,重责她寻回你父,在这时候,你祖命你父务须纳妾生子,然后和你大妈同参武学,不料你大妈不待你父相见,便已自己出走,只留下一封短简说要去找‘浩然天罡录’,不再过问纳妾的事,你父在黄山归途,恰找到这支天伦剑,随又邂逅你母静君,过后驰函禀告你祖,正要比翼双飞,不料已起剧变。” 甘平群默默听完这一席话,不觉轻轻一叹。 周羽步微愕道:“孩子,你为什么要叹气?” 甘平群惘然道:“有这样大的曲折,不知养母为什么要瞒我。” 周羽步沉吟半晌才道:“也许你养母不知你家地址,只好先找寻你大妈,还恐怕将事实说明,你对大妈便少一分孝顺孺慕之心,所以只暂时瞒住,另外在信里对你大妈说……” 甘平群不觉失声道:“是呀,可惜那封信被大妈化成灰烬。” 周羽步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你大妈知你不曾学过武艺,若那封信落进对头人的手中,对你大有危害,所以先把它毁去,不料强敌忽然来到,竟致连你的身世都来不及说。” 甘平群听她后面几句虽是揣测之词,却和当时完全相同,不由得暗自佩服,连声道“是”,又道:“爹娘的对头是谁,阿姨可曾知道?” 周羽步微感为难道:“你爹娘的对头很多,起因就是那部‘清华录’,后来又加上一部‘浩然天罡录’。但是,名门正派的人物只是妒忌你爹娘得天独厚,并不阴谋截劫,惟有几位自命不凡,要抢夺武林第一名的人物,生怕你爹娘练成克制他的武艺,才不惜千方百计,要把这枝根芽剔除。” 甘平群脱口叫道:“转轮王就是一个!” 他这声叫得很高,随即听到转轮王呵呵笑道:“小叛逆还能逃往那里?” 周羽步急叫一声:“快走,你的仇人姓名多半含有一个‘银’(颜)字。” 甘平群还待要问,周羽步一缩身子,已向荆棘丛中遁走,禁不住将一肚子闷火移向转轮王身上,厉声道:“转轮老魔,你过这边来,甘某教你死有葬身之地。” 声过处,又闻转轮王笑道:“湘雅,你这番该相信我的话了,若不是你恨宫的人泄露机关,这叛逆怎还在这里高谈阔论。” 叶汝惬和金云凤一闻外人笑声,已同时退回甘平群身侧,这时接口骂道:“老魔你耳朵不聋,没听到我们说话?” 她话声一落,低喝一声:“走!” 不容分说,拖着甘平群就走。那知刚换得两步,一阵清香飘来,恨宫主人林湘雅已挡在面前,冷笑道:“崖山不是你家,由你说走就走。” 叶汝惬事到临头,也无法意,冷哼一声道:“这里不是恨宫,你打算要怎的?” 甘平群见转轮王带同二对金童玉女,和四位紫衣少女站在恨宫主人身后数丈之处,嘴角泛起幸灾乐祸的笑意,也禁不住怒道:“老魔若不怕死就单独上来,休连恨宫卷入旋涡。” 他自知难敌恨宫主人和转轮王联手夹击,也不愿对方串成一气为祸武林,所以打算先以义理稳住恨宫主人。 然而,对方是何等人物,这话一出,恨宫主人随即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子专会令人不睦,先接我十掌再说。” 甘平群拱手道:“转轮老魔以人为畜,为害武林已久,又与小可有仇有恨,才不惜和他分个胜败存亡,小可与恨宫无怨无仇,实不愿和夫人交手。” 恨宫主人漠然道:“小子说得好听,要是我和你有仇呢?” 甘平群从容笑道:“小可其生也晚,与何人有仇,本是不知,夫人若不诳我,可将结仇始末先说,小可自有主意。” 恨宫主人脸上掠过一丝险狠之色,狞笑道:“照你这话听来,你竟是要居本宫之上了。” 甘平群一愣道:“小可并无此意。” “你若无此意,为何要本宫先说,由你决定。” “夫人幸毋误会,因为夫人自称有仇怨,小可绝对不知,若所说的仇怨尚属可解,小可自当寻求解决之道。” “哦,这样说来,我倒是错怪你了。” 转轮王一听恨宫主人话头软化,急道:“湘雅休听他花言巧语,这小叛……” “啐!”恨宫主人回头吆喝一声,冷哼道:“在我面前没你颜剑龙说话的地方。” “噫,颜剑龙,这该是真姓名了。” 甘平群记起对头姓名含有“颜”(银)字,不觉跨前一步,厉声道:“颜剑龙,你休做缩头龟,甘平群正要找你。” 恨宫主人一挥罗袖,目射精光,喝道:“小子退下,在恨宫主人面前,决无私人恩怨可谈。你和颜剑龙的事暂且放过,你和身边这两个娇娃擅人本宫取闹,应该立即解决。” 甘平群见对方隐以武林第一人自居,既觉好笑,又觉好玩,依然从容说道:“冒犯贵宫的事,方才小可已能破网而出,理应告一段落,何必旧事重提,另生枝节。” 恨宫主人道:“本宫决非旧事重提,那两个娇娃事还未了。” 金云凤诧道:“小女子尚有何事?” 恨宫主人道:“我要惩治擅人禁区之罪。” 叶汝惬轻笑一声道:“夫人方才不是说过下次再来才打断我们狗腿吗,怎么说过了又自己反悔?” 恨宫主人粉脸生嗔,叱道:“谁教你们不快滚出去,仍然逗留在崖山之内。” 甘平群正色道:“夫人此言差矣,小可三兄妹初至崖山,本意瞻仰前贤遗迹,不料夫人在此设立恨宫,才引起好奇之心,入山窥探,及后,转轮老魔接踵而来,小可亦发现敝友翟妮宁曾在恨宫出没,乃欲窥探到底,决无与夫人为敌之意。夫人曾在此不谈私人恩怨,小可当遵命暂时放过老魔,并重申前意,万勿与老魔合伙造成无边浩劫。” 他从容把话说完,深深一揖,便欲退下。 恨宫主人目光闪烁不定,似在边听边想,忽然喝道:“且慢!你们全说有个翟妮宁进出本宫,这事有何佐证?” 甘平群在贵宾厅外窃听的时候,分明听得翟妮宁以“你放屁”三字骂过转轮王,二女也说见她在崖山练“浩然天罡录”,照说决无差错,但周羽步又说她是恨宫主人的女儿,恨宫主人又是转轮王的妻室,若果这话属实,对方父女夫妇一和好起来,“浩然天罡录”岂不立刻被毁。 他很想把当时的事实说出,但转念之间,又觉这样做了起来,等于挑拨人家夫妇不和,父女不睦,大有损于个人道德,欲报亲仇,欲伸正义,尽多的是光明堂皇的方法,何必自损人格,用这卑鄙手段。 再则,由恨宫主人神情上看来,好像不知有“翟妮宁”这人,也许还是一个假名,何必把它说破? 刹那间,他已立下念头,微微一笑道:“在夫人法眼之下,定可明察秋毫,岂有宵小能在恨宫任意进出而不露形迹,说不定是小可一时眼花看错人了。” 恨宫主人料不到他话锋倏转,气得冷笑起来道:“好吧,你既然自承有眼无珠,索性把它留了下来,便放你回去。” 甘平群向转轮王一指,笑道:“老魔同样有眼无珠,夫人何不先留下他的?” 恨宫主人怒道:“我偏先要你的。” 她话声一落,但见身影一晃,疾欺甘平群面前,两缕寒风已射向他双目。   第四十四章 各有前因 恨宫主人这一招端的迅快绝伦,但甘平群艺业,岂是凡庸? 他猛觉二女正在身侧,若果后退或闪避,难保恨宫主人不顺手杀人,只好略偏俊脸,二指疾向对方罡气点去。 “刷!” 一声轻响,恨宫主人射出的二缕罡气被点个正着,顿时象轻烟般飞散。 甘平群未明对方行径是否罪大恶极之先,只采防卫举动,他这一点指勃,只是向上托起,旨在化去对方那二缕罡气,一招得手,二指一屈,收臂胸前,陪笑道:“夫人何必认真?” 恨宫主人不料他恁地轻易化开自己的指劲,也不禁微微一愣。 转轮王又冷笑一声道:“湘雅你总该相信了,这小叛逆功力决不比你我差得太多。再过些时候,你这恨宫主人敢要办个交代。” 叶汝惬“哼”一声骂道:“我还没见过象你这样卑鄙的成名人物。” 金云凤接口道:“只有那些三姑六婆,才专讲挑拨离间,看别人笑话。” 转轮王吃二女一唱一和,气得老脸变色,回顾身后道:“芬儿,芳儿,你们两个去教训那贱婢一顿。” 叶汝惬转向金云凤笑道:“云姊你看老魔急了起来,只懂得教别人送死,这可有个名目?” 金云凤笑道:“既不能算是李代桃僵,只好说是借尸还魂吧。” 恨宫主人不知怀着什么心意,反而笑吟吟看二女嘲笑转轮王。 甘平群早知这两对金童玉女艺业远超“四至奇人”,生怕二女不敌,急道:“转轮老魔,说打也要有个打的名目,你这样算是什么名堂?要是怕了恨宫主人,你我不妨出山厮拼。” 恨宫主人漠然道:“这样也好,小子你先接我十招。” 甘平群朗笑一声道:“夫人既坚持此意,小可领教十招何妨,但望先约束贵方,休要轻举妄动。” 恨宫主人回头喝道:“颜剑龙,把你的人带退三十丈。” 甘平群也转向二女道:“请二位也后退三十丈。” 二女见他连使眼色,情知若不退后,他不能专心接战反而不美,相对打个招呼,同时退下。 甘平群估计二女与转轮王相距有六十丈之远,无论如何也可逃走,放下心来,向恨宫主人拱拱手道:“请夫人发招。” 恨宫主人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练的是什么功夫?” 甘平群含笑摇头道:“小可平庸末学,不敢臆测夫人所学。” 恨宫主人点点头道:“我练的是中人必死的‘尸气瘴’,一施展出来,你小子就立刻没命,那样一来,未免大煞风景,所以留到第十招才发,你若挡不下前面九招,便永远没有一试尸气瘴的机会,望你好生小心。” 甘平群猛忆起初进崖山,嗅到腐尸臭气,急道:“不知夫人练尸气瘴时,用的是人尸还是兽尸?” 恨宫主人若无其事地笑说:“鸟兽虫蛇都有,再后才用到人尸,所以中人必死。” 甘平群一听说曾用人尸,怒火顿起,冷笑道:“既是如此,你最好是头一招就使出毒学。” 恨宫主人摇摇头道:“本宫就一不二,接招罢。” 她话声一落,妙招随发,但见身形动处,掌影由四面八方向甘平群涌来。 甘平群微噫一声,猛可双掌一磨,身躯一转,竟象蝙蝠穿林,由那密如鱼网中退出五丈。 恨宫主人微感意外地“咦”一声道:“能躲过我一招‘天网罗鸿’,身手已不算太俗,再接我这一招‘地雷困虎’试试看。” 甘平群暗忖什么“地雷困虎”,那还不是骗人唬人的东西,不料心念甫转,恨宫主人猛一顿脚,地底“隆”一声响,方圆十丈顿时起了一种极猛的震动,身子几乎要震得离地而起。 恨宫主人一声长笑,身子腾起半空,地雷未歇,重逾山岳的掌劲已当头罩下。 甘平群脸色微变,心头疾念“推拉拉转转”,身随念动,招随身变,五字方落,人也退出十丈开外。 恨宫主人但觉他转身的时候,是一种极大的旋转气流,几乎把自己的身子也拖过一边,急收劲飘下,笑道:“虎仍没困着,好吧,这一招名叫‘七政通天’,乃是七招合之为一,你能安度这一招之击,便是九招接齐,后面一招‘尸气瘴’便要送你的小命了。” 甘平群见对方一招比一招精妙神奇,情知这招“七政通天” 定非小可,但仍微展笑容道:“多谢夫人指示,小可也许勉强能接下。” 他自知仗有剑圣“推、拉、转”,只要不贪功反击,劲力用得恰到好处,脱险总非难事。是以气定神闲,从容微笑,居然是大名家风度,恨宫主人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暗自称奇。 “接招!” 随着她这声轻叱,掌法同时一变。 掌影如云。 掌势如风。 身法如电。 霎时间,方圆一二十丈尽是愁云惨雾,风沙狂卷。 恨宫主人似有分身术似的,本只是一条身影,此时竟幻化成万千身形,把甘平群困在当中。 转轮王鼓掌大叫一声:“妙!” 金云凤和叶汝惬骇得芳心几乎要跳出腔外,但她们知在这生死关头,决不能令“平哥哥”分心,四只玉掌紧紧握在一起,似要将对方的生命牢牢抓住。 “推推拉拉转转转……” 甘平群那狂念着三字诀的清朗声音,极清晰地震荡各人耳膜。 蓦地—— “轰!” 一声巨响起处,一朵菌形的黄色尘云冲高十几丈,障蔽得星月无光,腐尸臭气向外扩播。 尘云之下,两道身影一闪而分。 恨宫主人粉脸变色,微带喘息道:“小子,你真有种,能够接我十招,方才念的是什么牙痛咒?” 甘平群极力接这十招下来,也自感觉中气浮动,苦笑一声道:“小可念的是剑圣本门武学心法。” 恨宫主人骇然道:“你在何处获得剑圣武学秘笈?” 甘平群肃容正色道:“不敢相欺,小可曾蒙剑圣亲传道统。” 恨宫主人挥一挥罗袖,说一声:“你走了罢。” 甘平群拱手一揖道:“小可从命,但愿夫人洁身自重。” 转轮王忽然厉喝一声:“你还想走么?” 话声中,他那修长身影如天马行空,飞跨而到。 甘平群怒道:“你这老魔也太卑鄙了!” 转轮王嘿嘿狞笑道:“不打死这病虎,难道还要纵虎归山,别多说废话,接招!” 他要乘甘平群力战后疲乏的时候,下手把人打死,以永除后患,话声未落,雷霆万钧的一掌也已劈落。 “你敢!”—— 恨宫主人一声断喝,横臂一拦。 “拍!” 一声响处,转轮王一掌劈在恨宫主人臂上,双方各被震退一步。 恨宫主人粉脸一红,厉声道:“剑龙你真要毁我约言?” 转轮王漠然道:“你休来噜嗦,今夜非杀这叛逆不可。” 甘平群猛吸两口真气,调匀气机,“锵——”一声响,拔出天伦剑在手上一挥,纵声长笑道:“老魔,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天戮剑法若未学纯熟,可向甘某面前讨教几招。” 恨宫主人忙道:“小子你尽管走,这老畜生有我来打发他。” 甘平群迅速一想,抱剑一揖,说一声“有劳夫人”便与二女抽身疾退。 他自知要和转轮王当着恨宫主人面前再打下去,败了固然是不好,胜了则激发对方夫妇之情,说不定真要联手起来,扳回这片颜面,既形顾虑二女安危,不如得退且退。 一直退出崖山,走上官道,才收起宝剑长喟一声道:“二位妹妹你们在那里?” 金云凤笑道:“我们包袱藏在树穴里,人住在树枝上,也快到了,你和惬妹妹多谈谈,我在前头带路,听你们的。” 甘平群好笑道:“我还没问你几时和惬妹走成一路哩。” 金云凤回头道:“你问她好了,她在后面蹑着我们。” 甘平群记起和金云凤在石上的情景,不禁脸皮烘热,故作恍然道:“原来那张藏宝图竟是惬妹妹收去。” 叶汝惬摇头笑道:“你这样猜,可就错了,那张藏宝图是个绿衣女拿走,我见云妹追她,也陪同疾追,不料那鬼丫头跑的飞快,追出一二十里,竟然把她追到不见踪影,回头找你,那知连你也一并失踪,我猜你可能被老魔的人掳去,才发出飞帖请同门妹妹留意访查,该轮到你说了。” 甘平群诧道:“绿衣女,跑的飞快?你们可看见她脸孔?” 金云凤忍不住又回头悻悻道:“那鬼丫头初时还回头扮鬼脸,若再给我遇上,一眼就可认出她那鬼相。” 因为绿衣女夺走藏宝图,上面有她亲笔题的寓情诗,虽然事过境迁,仍免不了心头不舒服,一五一十描述对方的形相。 甘平群惊异道:“难道竟是那鬼丫头?” 二女同声问道:“你说是谁?” 甘平群沉吟道:“照你们说的形象来看,那人该是在银袍总巡察船上的菊儿,但若果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金云凤微带娇嗔道:“你说她该怎样做?” 甘平群随口道:“我也无法明白,她当时曾提醒我‘金蛟剪’挖穿船板,以‘缩骨法’缩骨逃生,但又要去告知她爷爷——银袍总巡察——穿我琵琶骨,行事颠三倒四,敢情闹小孩子脾气?” “小孩子?” 叶汝惬轻笑一声。 甘平群当然懂得她这声轻笑的涵义,讪讪道:“不去说她了,若不是她刻字在树,也许我已赶上她而晕倒路上由你们解救,我也不会被师伯救往海外,另获一番奇遇。” “啊。”金云凤喜道:“你方才‘曾说是剑圣亲传道统’,我正奇怪你几时见过剑圣老人家,还以为你故意唬人,愿来竟是真的。” 甘平群理好头绪,把别后经过告知,直听得二女惊喜交集。 叶汝惬听到她同门姊妹以玉液琼浆救人的事,大诧道:“她们有什么‘玉液琼浆’,简直就是胡扯。” 甘平群怔了一怔,忽见叶汝惬恍若有悟地“哦”了一声,忙道:“那时候,我确是失力晕迷,她们用什么药来救我?” 叶汝惬俏脸微红,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明天往新宁向汝心姊问个明白。” 甘平群正色道:“不如今晚就去,转轮王在雷州海面曾说三天内清灭贵宗,今天虽恰好是第三天,老魔也还在崖山恨宫,但他手下人多,只怕已经在各处开始动手了。” 叶汝惬惊道:“这样说来,我们立刻走。” 甘平群笑道:“不要包袱了么?” 金云凤正色道:“几件衣服值得几个钱,救人要紧。” 甘平群不料才是大半个月,二女已混得情逾姊妹,金云凤急赴友难,在女子当中更是难得。暗忖这个“缘”字最是奇怪,金云凤和叶汝惬显得处处投缘,为何一说到翟妮宁,俱是格格不入? 他思忖未已,不觉已到新宁城外。礁楼上三更鼓响,震醒他的凝思,举目一看,但见一道黑影在密如椰比的房屋上略一闪动便即隐没,急道:“惬妹妹,你们姊妹住在城里什么地方?” 叶汝惬见他突然发问,心知定有原因,急道:“有十几个地方。” “不好,我先走一步。” 他发现有高手在城里走动,恰又是转轮王三天限期届满,一听说神女宗在新宁住有多人,不能再待叶汝惬一一指点,话声甫落,已如脱弦之矢,射出好几十丈。 新宁城并不太大,甘平群越过城墙登上一株高树,便已俯瞰全城,遥见一座小花园的假山旁边,伸有一个人头向灯光闪烁的窗口窥探,暗道:“这个笨贼难道要待人睡了才暗中下手?” 他拿不准对方是否转轮王的爪牙,房里面藏有何等人物,只好注视那人动静。那知另一根树枝上忽传来一声冷笑道:“朋友,你是那一道的‘合’字?” 甘平群没有太多江湖经验,再则曾见那黑影由这株树上跳落,仓卒间不防树上还另有藏人,骤闻冷笑,不觉惊得身形陡长。 回头一瞥,见树叶掩映中,隐约藏有一个人影,忙道:“请问什么叫做‘合’字?” 那人鼻里“嗤”一声,又冷冷道:“连‘合’字都不懂,也敢出门乱闯,赶快滚回罢,别来这里送死。” 甘平群道:“请问阁下又是那一道的‘合’字?” 他虽不懂得什么叫做“合”字,但这样一问,却使对方莫测高深。  第四十五章 死罪加等 甘平群不曾在江湖道上打滚,懂得什么江湖切口?他不知对方那“合”字意义,反而转问回去,竟教对方不知是真是假,“嘿”一声冷笑道:“你小子连‘合’字都不懂,敢是初出道的雏儿,还不替爷们滚回去。” 甘平群笑道:“要小可离开不难,但请问这里是何地?” 他嘴里在说,暗中戒备枝上人偷袭,俊目仍然注视假山后那黑影的动静。 [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窗里的灯光仍然在闪耀,却是阒无人声。 枝上人敢是把甘平群看作偶然闯来的人,怒喝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叫你来送死?” 甘平群佯诧道:“既有生命之危,阁下何不先走?” 枝上人被逗得心头火起,喝一声:“你走不走?” 蓦地,原来灯光闪耀的房间忽然一暗,瓦面上已出现一道健硕身影,随闻一个壮汉口音喝道:“不长眼的小贼快来送死。” 假山后面“嗤”一声冷笑道:“你这家缩头乌龟,时逾三更还不赶快去城西送死,难道要大爷来这里埋尸不成?” 壮汉一闻人声,接连几个纵步,落到假山前面,向对方斜睨一眼,满面不屑的神情,哈哈笑道:“原来是日前登门投帖的轮子号朋友,可惜阁下有眼无珠,竟未发现雷大爷和二主母已带同公子小姐出城,只有我雷祥兴和几个下人留在家里,朋友若还看不顺眼,也不妨亮亮相。” 假山后那人昂然走出,冷冷道:“还有多少人在屋里,统统叫出来让大爷清点。” 雷祥兴纵声大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气,就是你一个人么?” 那人漠然地喝出一声:“跪下!”右手微抬,二指已疾向雷祥兴胁下点去。 雷祥兴不料来人竟是高手,猛见出手如电,骇得叫起一声,慌忙仰身一弹,倒退丈余。 然而,在这刹那间,那人竟然双膝一弯,跪倒地面,噤品无声:“哈哈——”树叶丛中一声干笑,一道黑影已由高树射向假山。 但见他凌空一拂,喝一声:“起!”随即站在那人面前。立又惊噫一声道:“徐佩高,你怎……” 他话未说完,陡觉同伴并未应声而起,又转向雷祥兴冷哼一声道:“原来阁下曾会扮猪吃老虎,本人倒可大开眼界了,还不现出原形,难道打算跟雷达鸣做一辈子厮仆?” 雷祥兴见对方突然跪倒,还不知是怎样一回事,随却见一道身影声射落,心头发颤,但在这瞬间,立听到一个少年人的嗓音在耳边笑道:“雷兄你随意出手,连这个一并擒下。” 闻其声不见其人,雷祥兴纵是再笨,也知有高人相助,恰遇对方话毕,当下发出一声豪笑道:“毛贼且休得急,先报上名来,大爷才好打发你。” 那人听雷祥兴这声豪笑的气劲十分平常,禁不住愣了愣,眼珠一转,右臂迅速一伸,厉喝一声:“跪下!” 雷祥兴吃这声厉喝,耳膜竟如被钢针猛扎一下,吃惊地又往侧方一闪,然后一掌劈出。 “哼!”那人身影一飘,反落往雷祥兴身后,伸手一抓,接着一片树叶,同时反拂一掌。 “顿!”一声响,这一掌打个正着,却震得他半臂发麻,一个踉跄跌开丈余,回头一看,猛见雷祥兴身侧多出一道身影,顿时又惊又怒,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小可姓甘!” “是你?”那人听出正是和他同栖一树的少年口音,而且又说姓“甘”,顿悟出来人是谁,禁不住惊叫出声一步腾起。 “休走!”甘少年赶上一步,五指齐弹,十几缕劲风同时射出。 那人心胆俱寒,绕着假山疾奔,叫逆:“甘小侠,我谢昌易与你无仇无冤,为何相逼?” 那少年果然是和他同栖树上的甘平群,当时因为敌友未明,只得暂时忍让,待听得雷祥兴和徐佩高对答起来,自己暗掷树叶制定徐佩高,枝上人飞身援救,立知同是转轮王一党,是以再掷树叶,随即现身,不料这自称“谢昌易”的中年人,竟能躲过一叶之击,掌劲也十分沉猛,才使出“弹甲飞垢”的绝艺,意欲把人擒下。 然而,这谢昌易不仅是躲过一叶之击,也躲过甘平群“弹甲飞垢”,不由得使他大感意外,一步登上假山,喝道:“你既是恁地怕死,就赶快束手就缚。” 谢昌易趁他手势一缓,一步纵回树顶,朗笑道:“那有这么容易的事,本区巡察再会……” 甘平群发觉自己受骗,怒火顿起,不待对方话毕,“走”一声大喝,人随身起。 谢昌易头皮一紧,仗着脚登实“地”,双掌并发。 但见狂飙骤起,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掌劲,直向甘平群头顶压下。 他拿准甘平群身子悬空的时候发招下击,认定对方难以闪避,势必伤在自己掌劲之下。那知甘平群左掌一封,右掌随即扫出,双方掌劲一接,半空里倏地一股旋风,激荡得树叶狂卷。 甘平群竟藉这股旋风拔高数丈,喝一声:“着!” 谢昌易职司巡察,监管一区,艺业敢已登峰造极,但任他艺业再高,怎知甘平群竟练到御风而行的境界?但见几十缕劲风同时罩落,赶忙翻掌上封,也来不及,只觉肩胛一痛,两缕锐风已沿臂透体而过,一声惨呼,翻身跌下。 甘平群在漳州破土地庙和“巡察”云中木客交手,到了第九招才揭下对方面幕,时隔大半月,在一招之下即击伤一名“巡察” 谢昌易,微感意外地“噫”了一声,忽悟这是在海上蓝宫经师门尊长于是子通关搜脉的功效,顿又心头喜极,笑吟吟沉气转身,飘然落地。 雷祥兴眼见这位少年的“绝世艺业”,不由得呆了半晌,直待对方脚踏实地,才扑地拜倒。 甘平群愣了一愣,急扶他起来,正色道:“雷兄不必如此。” 雷祥兴怆然叫道:“少侠可是没角龙甘少侠?” 甘平群见他神色有异,急答一声:“小可正是。” 雷祥兴欣然道:“是就好了,敖姑娘留话下来,请少侠火速往城西榕树坡救援家主人和同门一命。” “我立刻就去,你若见两位白衣姑娘到来,也请她即往榕树坡。”他一知敖汝心等人在榕树坡和敌人厮拼,来不及细问详情,话声一落,立即飞奔而去。 榕树坡,广袤十几亩的短草地上,一株大榕树占地数亩,榕须下垂及地,粗壮如柱,已看不见树身藏在何处。 这株大榕树的西南旷地上,南北分列有两队人影,当中相隔约有二三十丈。 向南的——队约有二三十—人,全是少年,壮汉、健夫和老者,竟没有一个妇女。 向北的—队,人数比对方多一倍,但妇孺占去大半,男子竟是寥寥无几,这一队中的成年妇女,个个白衣劲装,肩背双剑,手抱琵琶,腰悬小鼓,襟右斜插一朵紫绢花,只有两人例外。 这两位与众不同的人物,一位是中年道姑,另一位是青色短装的半老徐娘。 半老徐娘同样肩背双剑,襟插绢花,只少却琵琶和腰鼓,她一脸焦急,目不转睛地注视场中二位白衣女和敌人交战,不时发出轻微的叹息。 中年道姑微笑道:“凌宗主你二位门人竟能挡得下名列‘四至奇人’的银剑书生百招开外,已该心满意足,还要叹气作甚?” 原来那半老徐娘正是神女宗主凌念生,闻言苦笑一声道:“仙姑休小觊转轮老魔那伙帮凶,虽说冉心奇名列‘四至奇人’,但他在帮凶里面只能位居末座,反正迟早是落个‘败’字,但愿多毁一个敌人,我们就少一份损失。” “妈!”这一声娇呼,一道白影也落下地面,现出一位年甫破瓜的少女,只见她气喘吁吁地叫道:“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了,甘相公来了没有?” 凌念生见她爱女叶汝惬忽然来到,先是面露喜色,旋又掠过一丝凄惨的忧容,薄斥道:“冒里冒失,谁见你什么甘相公?这位是你义姊的师姐万化仙姑,快上前拜见。” 叶汝惬“啊”了一声,匆忙一揖,又急忙叫道:“万化师姐,咱们快去帮云凤姊姊去。” 万化仙姑惊道:“云凤怎么了?” 叶汝惬急得跺脚、搓手,叫道:“她和红丫头拼雷音掌,着我来找甘相公,偏是那人哪……” “有这样事?”一道儒装身影随风飘到。 叶汝惬喜得象拾得一颗宝星,一抓住来人的手腕,跳起来道:“平哥哥,我们快去。” 甘平群早巳藏身在椿树的浓叶丛里,因见敖汝心和苏汝情双战银剑书生不分胜负,敌方又未增人出战,为了多记忆几个敌人面貌,才暂不现身,但叶汝惬一到,立即气急败坏地请援金云凤,不由他不出面问个明白,见她恁地匆忙,也着急得不顾仪注,说一声:“你先和万化仙姑和妈赶去就行了,我先收拾这群魔贼就来。” 他眼见敌方魔影幢幢,怎能因金云凤一人而放下与神女宗有关的老少几条命于不顾?轻轻挣脱她的手,“锵——”一声,亮出“天伦剑”,一步抢进场中,喝一声:“冉心奇,你居然为虎作伥,还不快滚?” 银剑书生一枝银剑挥舞如轮,独战二妹全无惧色,闻言大笑道:“小子你贵姓,若要和这两名贱婢生同衾,死同穴,不妨也加上来,冉二爷……” 甘平群心悬金云凤安危,志在速战速决,断喝一声:“鼻子!” 但见剑光一闪,银剑书生哀叫一声,身形暴退十丈,一个悬胆似的鼻子果然已被削落。 面北阵里爆出轰雷似的采声。 面南阵上个个黯然失色。 甘平群—剑削落冉心奇的鼻子,不但旁观的人看不见他如何进招,连那银剑书生也只觉寒光耀眼,立受到一痛一凉的两种味道,自知已经受伤,才一步跃退,左掌往脸上一摸,竟自晕绝过去。 这是甘平群以天伦剑应战的第一招,虽已削落一个鼻子,但他身法不停,一步逼近敌阵十丈,喝道:“要想活命就快替我滚!” “十二管事出阵!”面南阵上传出一位老者喝声,十二条黑衣身影已蜂涌而出,刹那间走成一个大弧形。 甘平群“嗤”一声轻笑,身子象—朵轻云飘过黑衣管事头顶,直落那老者身前,喝一声:“耳朵!” 那老者骇然一闪身躯,一连劈出十几掌。 群凶齐声吆喝掌剑齐挥,刀鞭并举。 一片刀光鞭影,剑气掌云,把星月遮得黯然失色。 甘平群在这刹那间,陷在群凶包围中。 他在榕树上暗估敌方至少也该有两三位“总管”或“巡察”,余下的尽是些“管事”和“行人”,但他此时心雄万丈,那把对方看在眼里? 天伦剑在他手中涌出一轮光雾,立把他身形完全障蔽。 “耳朵”、“鼻子”、“肩头”、“手腕”……。 他不停地叫出人体上某一部位的名称,那清朗的叫声恍如玉磬金钟,十分悦耳。但他每叫出一声,紧接着便有敌方一声哀号。 天伦剑的光雾迅速扩展,却不闻半点兵刃交击的声音,原来他使出极其精巧的“转”字诀,在几十道锋刃、劲风之下蹈瑕抵隙。一招起手式“天工开物”的变化末完,大半数敌人已是鲜血淋漓,纷纷后退。 地面上散落有不少耳朵、鼻子、肩头、手腕和兵刃,只剩下三名五旬开外的老者,分毫无损,神情紧张地站在阵外面面相觑。 甘平群一声长笑,冲出阵外。儒衫飘动,一步迫近三老身前,剑尖一指,凛海道:“阁下三人既是群蛇之首,难道打算一躲了事?” 先被他一剑惊退的紫髯老者此时已握紧一柄铁伞在手,绿眼一闪,射出两道凶光,狞笑道:“甘小畜,你敢不敢接老夫天罡三十六伞?” 甘平群被骂成“小畜”,杀气登时涌上眉心,怒道:“老匹夫若胡乱以话辱人,区区一剑就割下你的长舌。” 紫髯老者荧荧的目光,一接触到甘平群双眼射出两道冷电,顿时敛成寸许,急转向同伙道:“二位老哥请暂退一步。” 甘平群环眼一扫,见方才交手的敌人相敷药裹伤。自己这一方,已不见万化道姑、凌念生、叶汝惬和苏汝情等四人,一大群妇女和少年,则绕在敖汝心旁边,听她滔滔诉说,几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聚在一侧交头接耳,料是商议什么要事。 在这—瞥之下,他已把双方形势看个明白,转向紫髯老者道:“阁下既已把话交代,甘某也准备随时奉陪。但是,有件事还得请阁下和贵同伴特别当心。” 紫髯老者漠然道:“是否替你立碑营墓。” 甘平群脸色微沉,徐徐道:“甘某若果死去,什么碑什么墓都不要紧,不过,在胜负未分之前,你们若喜欢群殴,不妨一齐上来由甘某一人打发,谁敢先冲阵伤人,就得当心他的性命。” 紫髯老者冷眼向南阵一扫,点点头道:“这个容易,老夫答应在你未躺下之前,决不伤那伙神女和保镖半根头发,还有要交代的话没有?” 甘平群以凌厉的目光向对方注视,又道:“第二件事,该把你的职称和姓名报来。” 紫髯老者微微—怔道:“这事万难办得到。” 甘平群凛然道:“你怕死么?” 紫髯老者嗜嗜怪笑道:“老夫岂是怕死之徒!” 甘平群斜睨一眼,道:“但你已作了怕死之事。要知甘某虽非心狠手辣,但对转轮老魔的心腹死党,已定下例规。……” 他说到这里,故意微顿一下,凛然注视对方一眼,续道:“这规例是:管事以下,从轻发落,总管以上,从重处断。换句话来说,轻者,除了万恶之徒,决不至死。重者,除真心行善,决不能生,阁下充任何职,与阁下生死有极大关系,若不从实报来,不能怪甘某处分错误。” 紫髯老者被这规例激怒得连眉毛都变成紫色,纵声狂笑道:“好一个小畜,老夫方正觉位居广、惠二府巡察总监,在你看来,是生?是死?” “死罪加上一等。”甘平群语冷如冰,一字一字吐出。 紫髯老者方正觉心头一懔,“嘿”一声喝道:“死罪加一等是何罪?” 甘平群悠然笑道:“死前炼魄或死后鞭尸,全可说是罪加一等,不过,还看平口行事如何,可将本刑酌予加减,若平日广行善事,信而有征,亦可全部豁免。” 他要令群凶畏威怀德,佯作毫无人性,从容说出要探用的方法,听得群凶心胆俱寒,面容改色。 方正觉打个冷噤,汗毛根根竖起,鬼哭般一声狞笑,震荡夜空,铁伞一挥,厉声喝道,“老夫就领这加一等的罪,还都看你能不能执法。”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阁下放弃辩护的机会,不要后悔。” 紫髯老者暴喝一声:“接招!” 但见他铁伞猛可一撑,顿时风沙狂卷,一道绝大的潜劲疾向甘平群撞到。 甘平群笑道:“天罡伞就是如此么?” 他略闪身腰,横飘丈许,待要挥剑破敌,那知紫髯老人铁伞突然一合,那股风沙忽然倒转,潜劲却由身后撞到。 甘平群不知“天罡伞”有此妙用,竟被身后突来的潜劲冲得前跨一步。 “着!”紫髯老者一声断喝,天罡伞再度打开,一股比前度更猛的劲道也同时冲出一种暗紫色,略带血腥的微尘,夹杂在滚滚风沙里面翻涌。 两股相反的潜劲瞬即撞一起,“呼——”一声风响,尘高十丈,星月无光。 紫髯老者一收铁伞,猛觉烟尘之下并无人影,赶忙挥伞如轮,先求自保,但这时候甘平群却跟在他身后朗声道:“方老魔,你是死定了,快说出那血腥微尘是何物炼成,甘某也好给你一个痛快。” 第四十六章 法外施仁 紫髯老者分明听得甘平群在他身后不及二尺之地发话,但又伞挥不去,掌拂不着,直惊得黄豆般大的汗珠由额头滚落,顷刻间,周身已被汗水浸透。 原来甘平群一见暗紫色微尘涌出,情知定是毒物,趁敌人伞开未合,视线被遮,一个“转”字诀,附在敌人身后。 他本艺高—着,一经附上,怎容敌人摆脱?这时见那紫髯老者身子疾转,伞掌齐身身后挥拂,更加好笑道:“方老魔,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紫髯老者暴喝声中,平地一弹,一个筋斗翻高数尺,铁伞往下一扫,一团紫雾,迅速撤开。 甘平群不防对方忽然使出这一妙着,二人顿时变成一上一下,头顶几乎相接。 但他一见对方仍欲仗那暗紫微尘伤人,杀机顿起,天伦剑荡起一团光雾,冲散微尘,左手弹出一劲录风,射向老者右腕。 慑人心魄的一声惨呼未歇,紫髯老者已倒在地上打滚,原来在这一瞬间,他不仅是右手腕骨尽碎,连一双藉以逃生的瘦腿也被剑锋削断。 甘平群知道紫髯老者一时还死不了,转向另外二位老者笑笑道:“这时该轮到你二位,不必再客套了,先报个姓名和职称上来,也好令区区早有个定夺。” 左首一位满脸麻痕的老者目射精光,沉声喝道:“你真要赶尽杀绝?” 甘平群正色道:“甘某也自觉得十分抱歉,但抑邪扶正,又是义不容辞,若不赶尽杀绝豺狼,难道让豺狼把人类赶尽杀绝?” 他说来十分轻松,听的人等于已受到死刑宣告,麻脸老者回顾他那同伴惨笑一声道:“胡老哥,咱们也许是搭错了贼船,但这小子也难得个好死。并肩子干罢!” 甘平群微愣道:“阁下这话大奇,你二人难道不是转轮门下?” 麻脸老者道:“老夫萧锦位居二府巡察副监,谁说不是?” 另一位身躯高大,相貌威猛的胖老者接口豪笑道:“老夫胡不臣,位居二府护法。” 甘平群察言观色,料想这两位老人加人转轮门并不太久,俊目一瞬,妙计顿生,“唰——”一声响,天伦剑立即归鞘,冷笑道:“二位应得全尸而死,并准同时以兵刃应战。” 二位老者气得老脸通红,“唰唰”两声,收起手中兵刃。胡不臣一步欺上,嘿一声干笑道:“老夫先教你懂得‘翻云手’的厉害。” 此话一出,面北的队里忽传出一声轻叹。 甘平群不知“翻云手”是怎样的人物,但由本阵中有妇人叹息一事看来,情知自己的推断并不太错,故意冷笑道:“别自夸翻什么云,甘某要你立刻翻筋斗。” 翻云手胡不臣身影微晃,暴喝声中,一片掌影立时涌出。 “筋斗!” 甘平群声发如雷,身发如电,左掌一“推”右手一“拉”,两股相反的劲道硬生生和胡不臣拧了一转身,趁势一点,一摔,胡不臣那重逾二百斤的身子顿被摔到面北阵前,“冬”的一声,直挺挺躺在地上。 “唉!可惜。”面北的阵中又传来一声轻叹。 甘平群心头暗笑,缓缓走向萧锦,沉声道:“阁下看见没有,翻云手只翻了一个筋斗就死了,你有什么成名的绰号,可先说出来,甘某必定偿你宏愿。”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刻毒,萧锦大喝—…声:“老麻子和你拼了!” 甘平群要实行自己的计策,冷笑道:“差得太远了,要拼就快用兵刃。” 萧锦厉声道:“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 他眼见翻云手一招“送命”,不敢大意,话声一落,一套精妙的掌法随即展开。 甘平群所学的一百多种绝艺里面,大部分是气功和掌法,轻功和身法,然而,萧锦这一掌法竟是博大渊深,竟令他看不出半点门路,急展出星云步,一连闪避十几掌之击,扬声笑道:“阁下这套掌法并不太坏,由那里偷学来的?” 萧锦冷笑道:“小子别在口舌损人,这套‘飞轮掌’是清华真人……”他突然止口,又是一阵猛攻。 甘平群仍是连连闪避,笑着问道:“你怎么又不说了?” 萧锦使尽浑身绝艺,一连发出好几十招,半掌也未打中对方身上,情知必败,无奈“法重心骇”不敢稍露怯意,恨声道:“你要套问老夫这门武学来源,可说是今生休想。” 甘平群笑道:“阁下不说,我也知道,你这门武学得自‘清华录’,可是?” 萧锦愣了一愣,甘平群把握这一瞬间,欺到他的身侧,迅如电闪反剪他的双臂,一步退回本阵,叫道:“敖姑娘,这人交你拷问,我再杀那些狗头去。” 几十名断腕,缺耳,少鼻子的凶徒,眼见三个带头人物被擒的被擒,被杀的被杀,一听甘平群还要杀个净尽,惊叫一声,顿时奔散。 甘平群纵声大笑,骇得群凶逃个无影无踪,这才放松萧锦,正色道:“阁下不必惊慌,依甘某看来,阁下并非奸诈之徒,为何竟搭错贼船,和那伙凶徒奸贼走成一路?” 萧锦失手被擒,自分必死,不料甘平群竟以礼相待,偷向先被掷在地面的胡不臣看去,见他不过只是穴道受制,并未身亡,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情不自禁地望了甘平群一眼。 甘平群知道他还在忧疑,笑道:“小可并不嗜杀,你老若是还信不过,我先将贵伴解了穴道,如何?” 他话虽如此,却不待萧锦同意,一掌拂去,翻云手胡不臣的穴道尽解,一个翻身跃起,见萧锦也在一旁,不由得眨眨眼道:“老麻子,这是怎样一回事?” 萧锦怎知如何答复,也不禁苦笑一声,转向甘平群道:“我二人俱在少侠手下被俘,虽蒙少侠不杀,但若意加侮辱,我……” 甘平群急摇手制止,道:“二位老英雄请勿误会,小可方才不惜痛下重手,实因看出二位与群凶貌合神离,只好如此,岂能再加冒犯?……” 萧、胡二人被尊称为英雄,已自觉老脸烘热,再听甘平群词意恳切,不禁感激于心,长揖一拜。 甘平群急忙回他一揖,正色道:“老英雄千万不可如此折杀晚辈,这里事已终了,请即回驾去吧。” 他说出后面一句,不但被俘二人意外,连那旁立的各人也大感惊奇,萧锦愣了一愣,苦笑道:“少侠行事令人莫测,能容许老朽将有关‘清华宝录’之事转告?” 二十年前,灵枢院主偶获“清华宝录”着令甘益苦——甘平群之父——与卢印生缔婚,共研秘学,甘益苦恐怕一结道家那种“灵胎”,则子息全无,断了宗祧,结果和卢印生分手多年,紫凤女闻人瑶卿——卢印生——尸体亡夫,甘益苦早已生死莫卜,这部“清华宝录”落在谁手? 萧锦曾说“飞轮掌是清华真人”便即话头中断,甘平群也立即猜是和“清华宝录”有关,所以下手擒人,意欲拷问。 然而他毕竟是“赤子之心”,一发觉二老原非凶徒,便不忍严词逼供,还要立刻把人放走,以免有市恩之嫌。实则心里很不愿放弃这个打听父亲消息的好机会,闻言急道:“小可愿是有意请问,只怕老丈有不便之处。” 萧锦正色道:“少侠不必过谦。听说少侠是漱玉书生哲嗣,此事不知是否真实?” 甘平群面现喜色,答道:“果然真实。” 萧锦又道:“令尊当年和紫凤女研读‘清华宝录’的事,少侠可曾听人说过?” 甘平群轻轻点头道:“小可也只是到了今夜才听人说……”忽然,他把话顿住,急道:“二位老丈若无甚要事,可能屈驾和小可一道走?” 萧锦还未答话,胡不臣已抢说一声:“老朽理当奉陪。” 敖汝心道:“甘相公,要不要我们一道走?” 甘平群颔首道:“我担心凌宗主几人去久不回,只怕遇上恨宫主人和转轮老魔,你们最好是先回城里雷府等候。” “啊!”敖汝心失声道:“你来时经过雷府?” 甘平群笑道:“若不遇上雷祥兴,怎知赶来榕树坡,那边屋里也躺着两个宝货哩。” 一位四十来岁,商贾打扮的人急忙一揖到地,说道:“有劳少侠照应敝舍,在下雷达鸣不尽言谢。” 甘平群回他一拜,逊谢道:“大叔毋须多礼,府上雷管家怕独照应不来,回去越快越好,小子也要走了。” 话声甫落,榕树里面忽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小子休走!” 甘平群不料榕树里还藏有高人,被对方那恢宏的气劲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大吃一惊,急举目看去,但见一道淡灰色影,由那如林如柱的榕树根后面飘然而出,急忙抱拳一揖道:“老丈何人?” 神女宗各人和萧、胡二老同吃一惊,几十对眼珠齐向来人注视。 来人面如古月,长髯飘胸,身穿一件灰色长袍,头戴一顶“缺项巾”,发白如银。 但见他从容举步,身子象一根漂木,被流水漂到甘平群面前停下,如炬的目光,向他面上一掠,点头冷笑道:“倒还有几分秀气,你师父是谁?” 甘平群见对方神情怪异,暗存戒心,但仍恭声答道:“家师崇号于非子。” “哦——”来人似是恍然道:“怪不得你一剑还未使完,那些人就没了鼻子,缺了耳朵,原来是剑圣门人,但他几时偷学了‘星云步’?” 甘平群不悦道:“家师功参造化,学贵天人,用得偷学什么星云步?” 来人徐徐笑道:“你方才曾以星云步欺这姓箫的小老儿,老夫熟视已久,何必当面狡赖?” 甘平群忍着怒气道:“小子并未狡赖,星云步并非家师所传。” “唔?”来人微觉意外,又道:“那末,是谁将星云步教你?” 甘平群略一沉吟,忽然反问道:“老丈莫非就是罗喉老人?” “咦——你听谁说过这个绰号?”来人目光炯炯盯在他的俊脸上,甘平群暗自好笑,微微躬身道:“星云步乃罗喉老人武学的精髓,小子曾闻三人说过。” “那三人?” “银袍总巡察,转轮王和一位少女。” “少女?—定是那妖狐。” 甘平群不知对方说的妖狐是谁,但他自己的意思中,少女是金云凤,脸上掠过一丝怒色,沉声道:“老丈未见过人,怎知定是妖狐?” 来人桀一声笑道:“小子你别发急,星云步是老夫独门武学之一,但从来不传他人,只有二十年前被那妖狐学去一半,那也是她偷学,你说什么银袍总巡察,什么转轮王,全是不见经传的角色,只有那少女,她不是妖狐,是谁?” 他虽不直认是罗喉老人,但“星云步”既是他独门武学,那还不是自承了身份? 甘平群微笑道:“你老这就猜错了,少女并不知妖狐是谁,方才说的少女,乃是东岳无化仙姑的俗家弟子,至于传授星云步,却另有其人。” 罗喉老人急道:“是谁?” 甘平群正色道:“那少女不过二九年华,老丈决不认识,小子正要去阻止她和别人厮打,老丈欲知详情,请和小子一道走。” 罗喉老人沉吟道:“老夫二十多年未离此树五里之外,你就在这里说罢。” 甘平群迫无奈何,只好说出翟妮宁的名字,接着一拱手道:“余事连小子也不知道,就此告辞了。” 他知道翟妮宁的艺业和自己相差不远,人也刁攒古怪,金云凤决非敌手,若果她再练成“浩然天罡录”的武学,说不定凌念生,万化道姑,叶汝惬等人加了上去也无济于事。为了制止一场凶杀,他话声一落,立即回身要走,那知人影一晃,罗喉老人已拦在面前。 甘平群看出对方还是用星云步身法,但比起自己高明得多,陪笑道:“老丈为何不让走?” 罗喉老人道:“说详细了再走,那姓翟的少女是何人门下?” “不知道。”甘平群这话本是实情,但说出来谁又肯信?罗喉老人脸色微沉,“哼”一声道:“不知道就行了么?她为什么要将星云步传授给你?” 甘平群苦笑道:“也许她大有用意,但小子仍然是不知道。” “胡说!”罗喉老人带着几分怒意道:“你休在我面前使诈,星云步举世无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肯传授给你?” 甘平群正色道:“此事说来太奇,谁也不能令老丈相信,但其事实又确是如此,何不同去问她本人?” “老夫偏要你说!”罗喉老人目光暴长,眉间布起极浓的怒气。 甘平群心急趋援,偏被罗喉老人一再纠缠,大感不悦,暗忖对方恁地横蛮无理,何不一走了事?当下笑笑道:“小子已是知无不言,老丈既不肯信,只好失陪了。” 他那“了”的余音未歇,一口气已奔出好几十丈。 “你敢走?”罗喉老人一声厉喝,身法一展,疾如星飞电射,眨眼间,距离已缩到不满十丈。 甘平群耳闻风声呼呼,回头一看,不禁骇然。 原来罗喉老人此时竟是脚不沾地,御气行空,整个身子裹在如雾如烟的气团里面,举步一跨就是十丈八丈。 “你还走得了么?”罗喉老人见甘平群面呈惊色,忍不住纵声大笑。   第四十七章 循迹寻踪 甘平群暗道:“用星云步比不过你,难道我不会换用别的。” 他先登上城墙,觑定罗喉老人即将追及,双脚猛可一顿,身子斜向上拔,双臂向后一划,霹雳一声,冲出二三十丈。 这是金袍总护法七十二艺中的“雷厉风行”,一施展开来,经过处一路雷声,气流激荡,狂风揭瓦。 罗喉老人骇然叫道:“这是风行三十六艺!” 甘平群暗忖:“又教你看出了。”随口答道:“比老丈的‘星云步’如何?” 罗喉老人呵呵大笑道:“虽然各擅胜场,但你功力无我深厚,再过些时候,仍要被我追上。” 他不料甘平群突施风行步法,猛冲出一段距离,自知急切间无法追上,惟有仗深厚的功力,由相持时间上取胜,甘平群听在耳中,暗道:“这老人虽然狂傲,但也够坦白,明是非,莫教老魔网罗了去。” 在这转念间,二人一先一后越过新宁县城,甘平群忽向侧里一掠,收步拱手道:“老丈不必追了,小子甘愿认输。” 罗喉老人“星云步”何等神速,甘平群侧里一掠,他也恰落在甘平群起步的位置,然而,他忽觉对方步履未乱,中气未浮,怎会认起输来?微怔之下,不禁脱口叫道:“你还未输,为何使刁?” 甘平群笑道:“若果定要分个输赢,不觉十分尴尬么?” 罗喉老人沉吟半晌,轻喟一声道:“像你这样一个年轻人,能不傲慢自满,真是难得。好吧,你说的少女在什么地方?” 甘平群见这样一位狂傲老人竟能听从规劝,从善如流,心头大悦,急低头一拜道:“老丈过分夸奖,更令小子汗颜,小子也只知那少女在城东……” 忽然,他觉得眼下正是城东,并还是曾经走过的路。三更时分,他和金、叶二女到达这里,因急要进城擒凶,才先走了一步,二女遇上翟妮宁发生争执,也该在附近才是道理,为何不见人影,并也不闻人声? 他心下微微一惊,不由得脱口叫出一声:“不妙!” 罗喉老人也必有所觉,“咳”一声道:“可是你要找的人丢了?” 甘平群道:“真奇怪,照理说,小可和两位女友在这里分手,后来她们遇上翟妮宁,敢是一语不合,打了起来,也应该在附近才对,怎会毫无声息。” 罗喉老人笑道:“看不出你这样一个小子,居然情孽缠身,成为祸山的男人,二女争欢,势成水火,怕你赶来相劝,不知往那里拼死拼活去了。” 甘平群俊脸飞红道:“老丈别开玩笑。” 萧锦和胡不臣脚程较慢,这时赶来见这一老一少娓娓而谈,问起情由,也带着几分焦急道:“这事不大好办,我看要分成三路,彼此相隔数里,向崖山搜寻,只要发现有少女厮打,立即传声相告,上前劝解。” “好!”甘平群更是万分着急,说一声:“请罗老丈居右,萧胡二位英雄居中,小可居左,立刻就走。” 他话声一落,“风行步”已同时展起,一阵疾奔,将达崖山脚下。 一声苍劲的长笑由右侧远方传来,甘平群知是罗喉老人已有发现,急折过方向,赶过萧胡二人,猛见一大群人正在广达数十亩的山坡上打得人影翻飞。 他一眼瞥去,已见叶汝惬、金云凤二人各迎战一位紫衣少女,翟妮宁却和一位蒙面的绿衣女打得难解难分,苏汝情傍着凌念生和万化道姑站在一旁,神情紧张,脸色凝重,瞬也不瞬地注视场中厮斗,另一边,站有十几个紫衣妇女,一看便知是崖门恨宫的人物。 罗喉老人独自站离斗场几十丈远,一见甘平群来到,诡秘地一笑道:“小子,你好不幸福,有这么多女的甘愿为你拼死。” 甘平群大感尴尬,急道:“老丈又开玩笑了,那些紫衣女,全是崖门恨宫的人。” 罗喉老人笑道:“那么,不穿紫衣的该是你的人了,谁是翟妮宁,快告诉我。” “和绿衣女打的那人便是。” “唔?她走的不是‘星云步’。” “她学的艺业,就象小可一样杂乱,谁也看不出她的家数。” “小子你太捧她了,她此刻使的,正是妖狐的家数,瞒得了你,可瞒不了老夫。” 甘平群一怔道:“老丈屡次提起妖狐,究竟妖狐是谁?” “你真不知道?”罗喉老人向他脸上一望,颔颔首道:“你年纪还轻,怪不得不知道,妖狐姓林,名湘雅……” “咦——”甘平群听他说的竟是恨宫主人,不禁叫出声来,灵机一动,急道:“老丈可知道颜剑龙是什么人?” 罗喉老人重重地“哼”一声道:“你问那龟儿子干什么?” 甘平群见一说到转轮王的名字,对方立即骂了起来,情知双方有过节,笑笑道:“他就是网罗武林高手,妄图统御武林,以人转化为畜,设置轮回地狱的转轮王,怎能放过不问。” 罗喉老人冷笑道:“颜剑龙除了奸诈过人之外,有多大能耐?” 甘平群暗忖:你老武艺虽高,也未必就能打得胜那老魔,只因这话说了出来,将会落个诱人人阱的嫌疑,轻叹一声道:“那老魔武学也不可忽视,他连什么弋世雄也网罗了去,把天下精妙的绝学搜个齐全……” “笑话!”罗喉老人一声怒喝,立即冷笑道:“他懂得什么精妙绝学,弋世雄算得一个人物,但也是奸诈之徒,和颜剑龙做成一担,只怕是同床异梦,各有千秋了。” 甘平群诧道:“老丈和他们全都认识?” 罗喉老人笑道:“岂仅认识,也不知打过多少场。”他顿了一顿,反问道:“你可看出那穿绿衣服女娃儿的家数?” 甘平群摇头苦笑道:“小子在这方面知道太少,还请老丈指教。” 胡萧二人早巳赶到,胡不臣忽然插口道:“绿衣女使的尽是柔劲,极象传说上的阴符掌,难道她竟是尹德宽的门下?” 萧锦接口道:“听说阴符卅六变不传外人,若果那娇娃使的是‘阴符掌’,理该是银衫秀士尹德宽的后人才对。” 罗喉老人颔首道:“你二位说的不错,那女娃儿用的是尹家武学。” 甘平群暗自惊奇道:“银衫秀士,难道就是那银袍总巡察?” 他想到这事,立又想起船上提醒他缩骨逃生,同时又要请人穿他琵琶骨的菊儿姑娘,也不知是恩是怨,忍不住向那绿衣姑娘注视起来。 凌念生发现甘平群与三位老人先后到达,脸上紧张的神情因之一松,和万化道姑移步过来,向客人通过姓名,随即悄悄道:“小哥儿,你可认得那绿衣姑娘?” 甘平群摇头道:“侄儿虽知道有位绿衣姑娘唤菊儿,但不能说那人就是她,究竟她怎样和翟姊姊打起来的?” 万化道姑冷笑一声道:“你还说什么翟姊姊哩,要不是绿衣姑娘先我们赶来,我那小师妹早死在她的掌下。” 甘平群由她这一句话猜知绿衣姑娘竟然帮助己方,但那共过生死患难的翟妮宁,怎能算是敌人?他眼见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真不知谁是好,不觉发出一声轻叹。 凌念生知他左右为难,正色道:“你那妹妹说的并不太差,红丫头当初不知存什么心才帮你的忙,又一同往浮沙岛学艺,但她那‘雷音掌’实非正宗。你云妹妹拼她不过,幸得绿衣姑娘到来,接下她一招‘飞石拔距’,她立即跑来这里,喝令她的同伴和你两位妹妹拼斗,你瞧应该怎样去劝解?” 万化道姑“哼”一声道:“劝解?只怕不容易哩,她们个个拼了几百招,能劝谁先罢手?” 甘平群陪笑道:“小可试试看,自然是先劝翟姊姊。” 那知一语甫罢,罗喉老人身影一晃,已落在场中,双喝一分,把红绿两条身影分开三步,面向红影喝道:“小妮子由那里学来‘星云步’?” 翟妮宁“哼”一声骂道:“你这老该死也管得着?” 罗喉老人怒道:“老夫若不看那小子份上,就先教训你这番狂妄,狐王林湘雅是你什么人,快说。” 甘平群不觉“啊”一声暗叹道:“原来恨宫主人是当年的狐王,怪不得连转轮老魔也要让她几分。” 在这时候,翟妮宁也惊噫一声,疾退三步,斜睨罗喉老人一眼,扬起娥眉,拎笑道:“你这怪老儿是什么人?” 罗喉老人呵呵大笑道:“妖狐既将半套不全的‘星云步’教你,难道不对你说过‘星云步’是那一家的绝学?” 翟妮宁星眸向缓步入场的甘平群一扫,冷冷道:“星云步不是我家的绝学,难道会是你的?” 甘平群见她居然当面狡赖,颇感不悦,急道:“翟姊姊,你……” “呸!”翟妮宁恨恨地瞪他一眼,骂道:“谁是你的翟姊姊?” 怪—一声音容貌,武艺,无一不和翟妮宁惟酷惟肖,怎又当面不肯相认?甘平群愣了一愣,认为她另有隐衷,当下淡然一笑道:“就算你不是翟姐姐吧,但那‘星云步’正是这位老人家的绝学,请你先教那两位姐妹住手,大家也好说话。” “住手就住手,没什么了不起。”翟妮宁挥手叫道:“你们那边暂不要打啦!” 和金叶二女厮拼的两位紫衣女闻声却退。 翟妮宁瞧了一眼,回头冷笑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说?” 罗喉老人一双精光闪闪的老眼,专注在她的脸上,凛然道:“老夫若没有看错,你这妮子该是狐王林湘雅之女,只不知你姓罗,姓吴,姓颜,也还是姓李。” 翟妮宁又连退三步,星目园睁,骂道:“你这老匹夫才有这么多的姓。” 罗喉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由得你骂,你若不相信,可去问妈妈再来。” “哼,你说得容易,本姑娘还没教训你哩!”她话声甫落,双掌已同时劈出。 “呼——”一声掌风响起,掌影随即涌到。 然而,罗喉老人身形一晃,已绕到她身后笑道:“老夫若大把年纪,难道还要和小丫头打架,甘小哥快教训她,别让她骑在你头顶撒尿。” 翟妮宁当时掌招一发,但见眼前黑影一闪,对方已落在自己身后发话,急忙拧转身躯,挥掌如飞,那知任是掌如浪涌,仍碰不着对方,连人影也无法看见,听罢他后面一句,直气得粉脸通红,厉声道:“老贼你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罗雪青!” “噫!你果姓罗。”罗喉老人的语音充满希望,哀伤,一步退出圈外,颤声道:“你今年可是二十六岁?” 翟妮宁真名是罗雪青? 是真? 是假? 是一人,也还是另有其人?…… 甘平群听她报出名头,不禁愣了半晌。 翟妮宁想是气极,恨极,右手一搭香肩,“锵——”一声响,顿见寒光浮动,一枝宝剑已经出鞘。 甘平群暗道:“翟姊姊几时有这样一枝好剑,想来这人定不是她。”但他这心念才起,立又想到自己也在最近获得一柄良剑,怎知她不是另有机缘? 翟妮宁宝剑出鞘,立即象疯了一般向罗喉老人猛扑。 罗喉老人一声长啸震澈夜空,啸声未落,人影已敛成一线向南疾射。 “姑娘追你到天边。”翟妮宁(罗雪青)竟不顾危险,展起轻功,笔直追赶,一群紫衣妇女也跟着追去。 眨眼间,十几条身影俱消失在夜幕里面,连那绿衣女也一并走了。 若非罗喉老人在二十七年前曾和狐王林湘雅有过“雅”缘,他为何恁地激动,而且一口说出罗雪青的岁数。依照此理推断,罗喉老人应该是罗雪青的直系尊亲,所以一听说对方姓“罗”,顿时激动得失去仪态。但这二人究竟是父女还是祖孙,外人难以臆测,也用不着去臆测。 叶汝惬孜孜地唤道:“平哥哥,我们回去了哇。” “唔。”甘平群才答应一声,又反问道:“回去那里?” “城里面雷达鸣姨丈家里。” 甘平群略为沉吟道:“我认识雷府,你们先回去罢,我和这二位老英雄商议一桩要事再来。” 他因为萧锦曾说过“清华宝录”的事,想把握时机问个明白,叶汝惬微愣道:“我和云姐姐也陪着你。” 甘平群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很快就回到雷府。” 萧锦忙接口道:“叶姑娘肯留下来更好。甘少侠若要练宝录上的功夫,也得有人护法才行,胡老儿和我只能充外间护卫。” 叶汝惬曾听说过甘平群之父——甘益苦——研读秘学的事,禁不住粉脸微红。 金云凤不知这事,把她袖子轻轻一拉,附耳道:“他要练什么宝录,妹妹可曾知道?” 这一对谊姊妹凑在一起,无话不谈,叶汝惬悄悄把话一说,金云凤轻呸一口,又转化为娇笑道:“我先祝你成功。” 甘平群知道“清华宝录”需要夫妇同参,方可显出字迹,还要结成道家“灵胎”,方可练成绝艺。 当年他父亲就因为不愿自绝宗祧,才没把绝艺练成,自己怎好贪多为得而绝了甘家的后代?然而,他由萧锦前次的话里,知道这部清华宝录与父母存亡大有关系,怎能置之不问? 他心念疾转,顷刻间已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坦然道:“二位贤妹若愿相陪,小生自是感激不尽,云妹妹要不要禀告令师姊一声。” 万化道姑已和凌念生商议妥当,闻言笑道:“我这位师姊不作主,只要云凤不忘本门,由你们自己闹去罢。” 凌念生也笑道:“惬儿已交给你,就由你作主,不必再问。” 二女心里一甜,不禁相视一笑。 甘平群忽记起曾经遇上周羽步的事,急向凌念生告知,才转向萧锦道:“老丈可将清华宝录和家严的下落示知了么?” 萧锦点点头道:“老朽亦知少侠急于欲知此事始末,但在未说此事之前,还想请问少侠意欲先寻清华录,抑是先寻浩然天罡录?” 甘平群心忖“浩然天罡录”是师门秘笈,当然也十分重要,但那“清华录”则有关父母存亡,更比浩然天罡录重要,正色道:“小可还是想先寻清华录,好知道家严消息。” “果然是孝子心肠。”萧锦赞叹一声道:“清华宝录在十几年前,被金钩银叟得去。这事已无疑问。” 甘平群怔了一怔,暗忖“清华录”既落入金钩银叟之手,莫非自己的父亲竟是被他害了?若果萧锦的话可靠,则紫凤闻人瑶卿(卢印生)临终所说的“银”字,该是代表金钩银叟而不是转轮王颜剑龙,由此看来,自己把全付心机落在艺业高绝的转轮王身上,岂不是枉费? 转轮王将人化畜,统制武林,虽说罪无可逭,但他既未害过漱玉儒生,总不该将这罪名栽在他头上,而让真凶逍遥法外。 虽仅是一刹那,甘平群已念头疾转,急道:“‘清华录’如何落到金钩银叟之手,老丈可曾知道其详?” 萧锦摇摇头道:“金钩银叟怎会获得‘清华录’,老朽不亲见,不敢妄自揣测,但他在白海练清华录的武学,却是老朽亲见。” 翻云手胡不臣笑道:“萧麻子,你什么时候到过漠北,我怎不听说过?” 萧锦怪眼一翻,骂道:“十几年的旧帐,谁要翻开给你听?若不是感于少侠擒而不杀的厚恩,我这帐底子也不会抖开来……” 甘平群恐怕对方一吵下去,便没个完的,笑笑道:“萧老丈不必将笺笺小事计较在心上,还是说回正题,也好作区处。” 萧锦那老脸上掠过一丝诡笑,但各人并无所觉。 甘平群目光最锐,虽看出对方表情大异,却以为因胡不臣岔了他的话头,才有些表现,也不放在心上。只听他“咳咳”两声,续道:“说起这事,确也令人难信:——原来‘清华宝录’竟是有‘内编’、‘外编’两种。‘外编’的记载,除了老朽方才施展过的‘飞轮掌’和一套‘飞轮剑’之外,尽是克制别宗派的招式,这种招式虽是十分精妙,若无极深厚的玄功,就不能将其妙用发挥极点,到底需要何种玄功,‘外编’也略为提及。……”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甘平群不觉脱口道:“一定是记载在‘内编’里面。”   第四十八章 长征漠北 萧锦抚掌大赞道:“少侠果然聪敏过人,竟是一猜便着。” 甘平群觉得这位老人家未免赞扬,眉头暗皱,苦笑道:“这事任凭是谁,也会这样猜想,老丈毋须谬赞。” “不错。”萧锦仍然先赞一声,接着道:“但老朽并不作如是想,因为‘清华外编’用的是寻常笔墨写成,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老朽偶获‘清华外编’,便即开始演练,三年后,才遍历名山绝水,寻找那‘内编’幸而未曾与令尊遇上……” 胡不臣冷笑道:“你若遇上漱玉儒生便当如何?” 萧锦嘿嘿笑道:“胡老真是多那一问了,漱玉儒生与紫凤女同参秘笈的事,略为关爱武林命运的人,谁不心头有数?少数几个功力绝高的黑道朋友生怕被练成克制的武功,不惜千方百计搜寻他夫妇,老麻子虽无藉藉之名,但若遇上他夫妇,还不是要较量一番,看能否并夺‘清华内编’,并不有乖情理吧?” 他坦然若无其事的说出当时的心意,听得人都心头暗怒,所有的目光全向甘平群俊脸上投射。 然而,甘平群反而莞尔一笑道:“果然不乖情理,萧老丈也够率真诚实,请再说下去吧。” “少侠襟胸广大,端的不同流俗。”萧锦又大赞两句,续道:“老朽当时定下巧取豪夺之计,不料忽传闻令尊惨死的消息,顿使老朽所有筹谋全部落空。” 甘平群急道:“老丈听谁传说家严惨死?” 萧锦怔了一下,随即一拍脑袋,道:“几乎忘了此人。那人自称姓吴,单名一个‘生’字。” 凌念生忽然插口问道:“老英雄可说得出吴生的模样?” 萧锦笑道:“事隔多年,这倒是难哩,不过那人喜欢吟两句诗,老朽还可记得。” 凌念生道:“请吟来听听。” 萧锦干咳一声,随即吟道:“文人薄命非因妒,侠女狂欢更种——情。” “啊!那人是吴姨丈!”苏汝情不待萧锦念出“情”字,自己欢呼起来。叶汝惬也接口说一声:“不差。” 凌念生点点头道:“虽然不差,但也难说不是偶合,你们在海上那番恨事,未必不是因为巧合,竟被转轮老魔所乘,萧老英雄请继续说下去吧。” 叶汝惬向苏汝情抛个媚眼,微微一笑,却把对方笑得脸颊飞起两朵红晕,含羞地弯下粉颈。 甘平群可不知她姐妹俩闹什么玄虚,尽催萧锦快说。 萧锦轻叹一声道:“那吴生对于令尊的事似是十分清楚,他亲口对我说令尊确是死在贺兰山的雪窟,经他亲手埋葬,可惜那本‘清华宝录’不知落人何人之手。” 甘平群听说严父确已身亡,禁不住泪如泉涌。 萧锦随同各人劝慰一番,续道:“少侠的尊人既将清华宝录随身携带,只须知道谁练‘清华内篇’,谁就是主要的凶手,老朽虽无替令尊报仇的意思,却有追寻宝录下落的决心,不料这一追寻起来,竟发现落在白海第一高人——金钩银叟——之手,那秘笈如果落在别人手中,老朽但凭学过‘外篇’的艺业,也大有施展的机会,但在那老贼手中,我天大的胆子也不得不打个折扣。” 胡不臣“噗”一声笑道:“胆小如鼠,不打自招,怎不使出克制的功夫?” 萧锦怒道:“你知道个屁!清华真人足迹虽行遍华夏,可没有去过白海,所以‘清华外篇’记载的只是中州各宗派的绝艺,并未包括海外的奇人异士,何况当时我在银叟势力范围之内,身上还带有一部‘外篇’,难道要陪送出去?” 甘平群恨声道:“由得那金钩银叟长个三头六臂,我也非会他一趟不可,但老丈未见道‘内篇’,如何知他练的是‘外篇’绝学?” 萧锦随口答道:“‘外篇’里面也曾说到‘内篇’的极少部份,所以一看便知,可惜老朽前年已将秘笈毁去,稍假时日,自当录呈少侠过目。” 甘平群暗忖自己没有和各宗派作对的必要,何须学什么“清华宝录”?打听这部宝录下落,好寻访杀父仇人倒是自己的本意,既知“内篇”落在金钩银叟之手,已不必多生枝节,凄然道:“外篇既经老丈练成,若再转录出来,反招致在人觊觎,不如就此罢休,且说银叟那老贼在白海什么地方,待小可立即动程。” 凌念生失笑道:“方才我以为萧老说那‘清华录’就在近处,才让你们说上半夜,既知落在快马也需半年程的白海,倒不必急在此时,不如先回雷府暂歇一宵,再商议动身的细节。” 雪天冰地,鹫鸟休巢,苍穹一片灰暗之色,大地凝成一望无际的银霜。 这里没有树,也没有草,只有鹅掌大的雪片迎风飘飘,落地沙沙作响。 仲春三月的江南,已该是桃李争妍,百花竞放,莺飞草长的季节,然而,在漠北地方,仍然是那样萧瑟,苍凉。 蓦地,一阵琵琶疾响,竟然冲破风雪呼呼的单调,并且有人朗声唱道:“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接着便是一阵豪笑,夹着有健马的长嘶,才又听到那唱的人笑道:“甘少侠,要知道我萧大麻子自幼失学,懂不得吟诗作赋,只好照唱张打油这首旧诗来塞责,反而委屈叶姑娘纤纤十指了。” 接着,又响起一个少女的嗓音笑道:“你们这伙人不知那来的耳福,竟能在雪天冰地里听我弹琵琶,若非平哥哥那根蛟皮索,只怕钢丝的弦也老早断了。” 声音越来越近,眼力尖锐的人已可看见五匹骏骑在没膝的积雪上,敲着缓步而来。但因“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来骑连带鞍上人都被白雪笼罩得臃臃肿肿,根本就看不出谁是男,谁是女。 “站住!”这一声断喝,竟由一处略为隆起的雪冢里传出,并即见一面尺许长的三角红旗晃了两晃,然后插在雪地上。 前面两骑闻声止步,后面三骑往前靠紧,也就停了下来,随闻一个苍劲笑声由前骑响起,接着道:“若是白海之滨,冰雪堡的人,请即现身相见。” “噫!”雪冢顶上忽然向外一翻,一个白衣人影也由冢顶跃出,先向五骑打量一番,才冷森森道:“你们是什么人,往冰雪堡找谁?” 马背上滚落一条身影,朗声道:“老夫是中州萧锦,带来四位朋友有事要找贵堡的堡主。” “哦,你们要找堡主,可有什么信物?” “什么信物?” “嘿嘿,没有信物,算得是什么朋友?” 原采走在漫天雪地中的五骑,正是甘平群、叶汝惬、金云凤、 翻云手胡不臣和老麻子萧锦。 甘平群为了急于查询亲父存亡的消息,在新宁县雷府度过一宵,便催促上路,一路来暮宿朝行,不觉已经半载。 他们到达漠北,恰遇上天寒地冻,穷阴凝闭的豹,但这一行男女老少各自身怀绝艺,除了起居上稍感不便之外,并未过份艰苦。 因为漠北荒芜,必须携带食粮,只好买几匹骏马代步,那知甫到白海之滨,立即被哨探索取信物,通晓北方夷狄话的萧锦一马当先,向那人叽咕半晌才骑回马背,带着欣悦的笑声道:“我们的运气还算不坏,金钩银叟恰因冰冻封原,呆在家里,不怕讨不到他一顿接风酒,然后再给他一个下马威。” 甘平群也像另三位同伴一样,半句夷话也听不懂,只由那哨探口气上听出先是大为不悦,稍后又语音和缓下来,也策马上去,笑笑道:“此行若果少了萧老丈,我们真可是哑人骑瞎马,不懂得路,也无法打听,究竟那厮说些什么。” 萧锦先回头向插有红旗之处看去,恰见一只银翼大雕冲霄直上,瞬即与飘雪混为一色,这才笑声朗朗道:“那厮先是不肯放行,后来经我以话唬他,说是银叟的朋友由中州来访,他才答允传报,方才那只大雕就是漠北赖以传信,行猎的猛禽,料在今夜银叟就可获知信息。不过,由这里到冰雪堡,还得纵跨白海,最少也要走三个整天哩。” 金云凤诧道:“走三个整天,可不还有四五百里?” 萧锦点点头道:“白海由东北斜走西南,足足有一千六百里,冰雪堡就建在海心山上,怎不有四五百里。” 叶汝惬失惊道:“那,我们可不是走在冰面上?” 甘平群笑道:“可不是走在冰面上?虽然这冰上覆有厚雪,但我由蹄声反传,已知下面是厚逾三尺的坚冰,连屋子搬运上来,也压它不碎,倒也用不着骇怕。” 叶汝惬仍然担心道:“要是忽然解冻,我们就要掉下去喂鱼啦。” 甘平群纵声大笑道:“惬妹担心的虽是有理,但又未免过份,厚逾三尺的坚冰,纵令薰风解冻,也要十天八天才可尽溶,怎会突然就掉了下去。” 当夜,这一行五众仍像往日一样,支起马棚,架起帐幕,甘平群睡在中间,右侧是金、叶二女,左而是萧、胡二老,鼾鼾而眠。 只有叶汝惬心头悬挂着解冻落水的事,翻来覆去,那能熟睡得着? 她悄悄撑起半截身子,探看左侧的平哥哥和右侧的云姊姊,见二人睡得四千八稳,心头暗笑,也放下几分心事,静静躺在原位,但没有半炷香之久,她又再度爬起,仔细察看一遍。 她像在练一种奇异的功夫,时而坐起,时而躺下,敢是已有十遍八遍,她仍然静静地躺了上来,那知她背脊刚贴紧当作席用的豹皮,突然“磐”一声巨响,随见两团人影同时滚落冰穴。 “不好!”叶汝惬一声尖叫,一把拉起金云凤。 睡在最左侧的翻云手胡不臣也惊醒过来,跃起身子,茫然问出一声:“什么事?” 叶汝惬眼见坚冰忽然裂开一个大洞,把她平哥哥和萧锦吞了下去,柳眉一竖,厉喝一声:“赔我平哥哥来!” 雪光透进帐幕,胡不臣虽未练到“虚室生白”的境界,也能分辨物事,揉揉老眼,果见少了二人,多了一个冰穴,碎冰仍在水面浮荡,不禁大惊道:“难道水了水怪?” 一说起“水怪”,叶汝惬惊得一把拔出宝剑,叫一声:“我和水怪拼了!” 金云凤见她要跃下冰穴,急拉她退后一步,悄悄道:“妹妹难道不知他身具绝世的水功,还怕什么水怪?” 叶汝惬被说的“噗”一声笑,却又蹙眉道:“这么寒冷的天气,由得水功再高,只怕也要冷死。” 胡不臣呆在一旁,二女不立刻找他拼命,神魂稍定,弯腰拾起一块浮冰,不觉失声道:“这事十分奇怪。” 叶汝惬随之一惊道:“有什么古怪?快说。” 蓦地,“哗啦”一声水响,一个湿淋淋的人已冒出水面。 胡不臣见是萧锦,不禁怒道:“少侠往那里去了?” 萧锦爬上冰井,站起身子,茫然道:“少侠难道也落了水?” 胡不臣冷笑一声,面向二女道:“二位姑娘防备这奸贼逃遁,待老朽慢慢盘问他一番。” 二女关心意中人安危,齐声答应,分别守住帐口。 萧锦面无惧色,冷冷道:“胡老儿你这是干什么,少侠究竟往那里去了?” 胡不臣冷哼一声道:“你这奸贼虽想骗我,但你的神情上骗不了我,你从实说起,到底向谁学来‘九阳真气’溶化玄冰,把少侠弄进水里?” 二女恍然大悟。叶汝惬恨得一咬银牙,厉声道:“萧麻子,你敢不说实话,我就先给你一剑。” 萧锦冷笑道:“老夫难道怕你!但要我说什么?” 胡不臣目射精光,重重地顿一顿脚,冰上隆然一声巨响,随即凛然道:“麻子,你看见了没有?我这一脚最少也有三千斤重力,但这里的厚冰并未被震碎,若不是你先以‘九阳真气’把玄冰溶成极薄的一层,怎不能承受人的重量?” 萧锦鼻里“嗤”了一声道:“你怎见得是九阳真气所溶,不是地火所化?” 胡不臣骂一声:“狡赖的老奸。”接着又道:“地火化冰就仅化你和少侠睡的地方?” 萧锦慢吞吞道:“天地间奇事太多,我又怎么知道?” 金云凤忍不住拔出长剑,剑尖一指,叱道:“你若自命为英雄人物,何必怕死争辩?” “哈哈!”萧锦一阵豪笑,平地激起一阵狂风把整个帐幕揭飞。 胡不臣虽曾充任“二府护法”,却不料这位“副监”具有此惊人的气功,也讶然连退两步。 然而,二女已决心与心上人同一条命,不但是不退,反而娇叱一声,挺着剑尖,欺上一步。 萧锦冷眼一瞥,又嘿嘿两声干笑道:“胡老儿,萧某真后悔邀你加入‘大统宗’,原来你的胆略还比不上女子。” 胡不臣被嘲得满脸通红,恨恨地点头道:“你尽管说,反正老夫不让你活到明天。” 萧锦大笑道:“胡不臣,别做老鼠跌进秤盘,自秤自,萧某还没把你算在眼里。” 胡不臣眉宇间升起极浓的杀气,目放精光,喝道:“你先说如何陷害少侠。” “少侠?”萧锦得意地笑了起来道:“那小鬼头好往阎罗王殿做少侠去罢,多少人弄他不死,萧某只略施小计,和他睡在一起,利用身上的‘九阳罡’煮溶玄冰,拖他一同落水,顺手点他死穴……” “你敢!”叶汝惬一声厉喝,身随剑进。 萧锦身形一斜,闪进丈许,哈哈笑道:“有什么不敢?若那小鬼还活在世上,萧某果然不敢,但他已经死了,老夫怕他会醒转过来,不但点他死穴,并且把他推往玄冰底下,冻也要把他冻死,从今天起,老夫一举成名,二位美娇娥也好跟……老夫……受用。” 金云凤听到后面几句,俏脸红得像一片朝霞,“唰唰……”一连几剑,把“雷音神功”贯通左臂猛可,一掌劈去。 萧锦笑说一声:“来得好,先和你玩玩!” 他身躯一闪,避开剑锋,随即一掌挥出。 双方掌劲相接的瞬间,爆出“轰”一声巨响,掌力交击之下,积雪飞扬,冰原下陷。金云凤一步退出五丈,左臂乏力地缓缓垂下。 萧锦一时大意,未尽全力,虽把金云凤震退数丈,自身也倒退丈余,自觉一股热流沿臂疾上,不禁惊呼一声:“雷音神功,果然有点分量。” 胡不臣眼见金云凤被一掌震飞,急叫一声:“叶姑娘快去救人,这奸贼由我打发。”他横身一掠,挡在萧锦面前,气愤得须眉俱动,厉声道:“狼心狗肺的奸贼,先吃老夫一掌。” 萧锦冷笑道:“姓胡的,我是假降,你是真叛,萧某就不能饶你度过今宵。”   第四十九章 义士丧生 胡不臣怒火大发,厉声骂道:“萧老麻子,你敢不记甘少侠饶命之恩,一路上待你不薄的恩情?” 萧锦凶睛连闪,嘿嘿笑道:“我就是记这点恩情,才让他囫囵死个整的,还得替他照顾两个俏姑娘,不然……” “狗嘴!”金云凤先吃萧锦一掌,左臂被震得又麻又软,只得退后一步,好在没有受伤,经叶汝惬替她一揉,血脉畅通过来,见那萧锦得意洋洋,喝声未歇,飞身上前,就劈一剑。 萧锦猛见寒光耀眼,吃惊倒退一步,脸色一沉,喝道:“你两个难道真要找死?” 叶汝惬双剑一挥,两幢光网立即撒开。 胡不臣急叫一声:“姑娘且慢!”他拦阻二女发招进攻,接着又道:“这麻脸贼跑不了,待问个明白再取他老命也不迟。” 萧锦傲然道:“胡老贼尽管问,反正你逃不出萧某掌心去。” 胡不臣微微一笑道:“你可是有问必答?” 萧锦冷冷道:“不答难道怕你?” “好!”胡不臣目射精光,觑视着对方脸上,凛然道:“你为何恩将仇被,陷害甘小侠?” 萧锦道:“这十分简单,就因为彼此站在敌对的方面。” 胡不臣道:“为什么到这里才下手?” 萧锦道:“因为到这里才有机会,而且也比较容易,” 胡不臣冷笑一声道:“你这话分明有假,甘小侠待人以诚,自从新宁那晚上起,他就没防备你我二人,你随时都可暗中加害,一直走了几个月,到这里才突然下手,只怕另有阴谋吧。” 萧锦凶睛一转,嘴角泛起一丝奸笑,颔首道:“你这人还不算太笨。” 胡不臣不料对方竟然一口承认,反而愣了一下,才续问道:“你这一石二鸟之计还要害谁?” 萧锦漠然道:“这已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接招!” 他话声未落,双掌一翻,顿时激起一股狂飙,带着烘热的气劲疾冲而出,胡不臣那料到这位昔日伙伴一反起脸来竟是这般狠毒,急切问,来不及发掌封架,赶忙一斜身子,横跃丈余。 金云凤一声娇叱,和叶汝惬双剑同时进招。 二女各施展师门剑法,三枝宝剑布起一幢剑幕。金云凤再加上一只左掌,“雷音神功”透掌而出。 她方才吃这老麻子萧锦大亏,恨极之下,“雷音神功”已发挥到了极限,但闻风雷交响,一股莫大的潜劲卷得飘雪狂飞,疾向萧锦冲去。 “来得好!”萧锦虽然暴喝,似将全力接这一掌,却又一个换步,疾走弧形,双掌疾向胡不臣劈出。 胡不臣脚方着地,蓦觉一股势力已罩到身侧,知道利害,一个斛斗再冲出丈余,回身就是一掌。 “砰!”一声巨响,掌风交击之地,冰面登时下陷半尺,并碎裂开了十几道龟纹。 “冬冬冬!”萧锦一连被震退三大步,在那坚冰面上清晰地印有三个脚印。 胡不臣硬接萧锦一掌之击,整个身子飞起丈余,“恶”地一声,呛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摇,几乎倒下。 萧锦先是脸色微变,待一看清胡不臣的情景,不禁呵呵大笑道:“姓胡的,敢不敢再接本副监一掌?” 胡不臣一声狂笑道:“胡某舍命陪君子,不杀你这忘恩负义的麻子,今世也不做人了,二位姑娘你们让开。” 但见他怒目睁盯,话声中,身随掌走,一连攻出十几掌。 敢是他存心拼命,掌劲风生,每一掌都是拼命抢攻,二女陡然执有三枝宝剑,但怕误伤胡老,竟无法插手。 萧某见招破招,力拼几掌,忽然哈哈奸笑道:“姓胡的,你打算和萧某耗力,好让这两位娇娃上来轮战,你已经想错了。” 胡不臣此时但觉五内翻涌,索性咬紧牙关,专顾进招。 金云凤心头大震,急道:“胡老且歇,待我二人先接……” “哈哈!”萧锦一声干笑,打断他的话头,挥掌猛劈,只闻掌劲隆隆作响,胡不臣厉吼一声,顿时滚在冰上。 在这刹那,三道掣电般的剑光卷到萧锦侧背。 “找死!” 萧锦随手捡起胡不臣向剑锋一撩,身子猛向前冲一步。 二女不知胡老是否已死,见萧锦居然以人挡灾,骇然飘退,叶汝惬破口大骂道:“麻脸贼,你还算人么?” 萧锦倒提着胡老双脚,狞笑一声道:“算不算人,你二人过一会自然知道。这……” 蓦地,厚冰下“隆”一声巨响,原已被萧胡掌力震破的厚冰,忽然往上一翻,露出一个冰穴。 这一突然发生的奇事,惊得三人同时发愣。 “哗啦!”一声水响,一道湿淋淋的身影,由冰穴一射而起。 “啊!平哥哥……” 叶汝惬一眼看出她平哥哥,依然无恙,不禁喜极而呼。 萧锦骇得把胡不臣向甘平群一掷,立即遁走。 “往那里走?”金云凤一声娇叱,身随剑身,起步疾追。甘平群才出水面,一抹迷眼的水珠,蓦觉一团巨物冲来,赶忙往旁边一闪,一把抓住,才知道是一具尸体,急叫一声:“云妹回来!” 萧锦当时一见甘平群居然不死,并且由海底震碎坚冰而出,情知自己一命如丝,赶忙纵步飞遁,金云凤那追得上,一听甘平群呼唤,只得退回身边,恨恨道:“便宜那麻贼子。” 甘平群摇头苦笑道:“将来遇上再说,目下救人要紧。” 然而,他再一看手上的胡不臣已经五脏俱碎,气绝多时,俊目不觉泪如涌泉,轻轻把他放在冰上。 二女记得前情,心知要不是胡不臣奋不顾身,说不定自身已被擒受辱,也默默点头流泪。 呼呼的北风,似也赶来凭吊这丧生的义士。 金云凤拭泪凄然道:“胡老尸体怎么处理?” 当地,遍是坚冰,不难筑个冰冢,埋下尸骸,怕只怕冰解之后,尸骸沉进水中,成为鱼鳖的粮食。 甘平群想了一想,毅然道:“明天把它驮在马背上载走。” 叶汝惬心头一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金云凤也因要和一具尸体起居在一处,心下自觉骇然,望着叶汝惬苦笑一声,才转向甘平群道:“胡老拼死护卫我二人,把他尸体运走也是应该,但你打算运往那里才把他安葬?” 甘平群沉吟道:“我目下还不知该往南往北,二位先把方才的事说一说。” 叶汝惬当即把自己如何不能人眠,如何察看动静,忽见他二人滚下冰窟,胡老如何骂阵,如何力拼萧锦的事一一告知,甘平群惊道:“萧锦居然也绦成九阳真气,难道他是转轮老魔的弟子?” 他心下犯疑,急往坠身下的冰穴察看,果见所有浮冰碎屑全化成薄薄一片,萧锦卧身之处的边缘坚冰,此时也剩不到三寸厚度,越近冰穴就越薄,果是一种热气把冰煮溶,另外有一个几寸大的冰穴,料想是萧锦由这穴里伸手下水,由海底煮冰,难怪自己丝毫不觉,轻叹一声道:“老魔爪牙遍布,正欲得我才甘心,反正已到白海,金钩银叟是否得到‘清华录’,也得去问个明白。” 金云凤点点头道:“去,当然是要去,还得问他和转轮老魔有什么宿怨,但我们连胡老前辈的尸体也带上门去么?” 甘平群“唔——”一声道:“我竟未想到这事,还亏得你及早提醒,否则把尸体运往别人家里,岂不是极大不敬。”他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又道:“但又能带往那里?” 金云凤道:“人死以入土为安,当然把他下葬。” 叶汝惬娥眉一蹙,摇头道:“我们走了一天半,都是在冰面上走,这里除了冰雪就是海水,那里有土来入?” 金云凤不服道:“水底下可不是有土?” 一语触动灵机,甘平群大悦道:“不错,我把胡前辈葬下海底,总比回头走一天半强得多,而且这个万载佳城,也不愁有人下去发掘。” 叶汝惬小嘴一厥,道:“你还要下水,不怕冻僵了?” “不怕!”甘平群回答一声,抱起胡不臣的遗骸向水底潜去。 两天后—— 朝霞霭霭,鸷鹰飞回。 一峰高拔几百丈,其尖如塔。 大雪已霁,积雪犹存,整座高峰就像银雪堆成,在朝阳照射之下,发出万千道烁烂的彩光。 甘平群运起目力看去,但见那座高峰侧面并非平滑如镜,而是嵯峨凸凹,隐约可看出房屋的形状和一道高墙。心忖这座海心山若非冰封季节,该是四周环水,气象万千,可惜就是没有树木,未免美中不足。 三人五骑疾走一程,相距那座冰峰不过十里之遥,房屋、堡墙,已看得十分清晰,堡墙上面光彩闪动,似还有甲胄武士在上面森严警卫。 甘平群微微惊道:“看这情形并不太好,堡主人对我们似乎有敌意,上去讲话得各自小心。” 二女温顺地点头同意,叶汝惬目光一移,忽向峰南一指,叫道:“平哥哥,那不是人影呢?” 甘平群循指向看去,果见一道人影疾如流星由峰南向峰东飞掠,旋即闻一声长笑,那人已站在堡墙前面,不禁微噫一声道:“那人功力不错,笑声远传十里,不知和堡主人有什么宿怨,赶快上去看看。” 正走间,忽闻那人暴喝道:“巴老儿,你若再闭关不纳,当心我毁你这冰雪堡。” 另一个十分苍勃的口音冷笑道:“那来的野牛在这里乱叫,堡主今天没空,你快给我滚。” “哈哈!要我秃顶孔雀快滚,你可是不曾见过世面的小子。” “秃顶孔雀”?甘平群一听到这四个字,不由微微一愣。 原来他和翟妮宁在古墓里面曾遇上秃顶孔雀,当时翟妮宁故意说他是金钩银叟的弟子,又指说“浩然天罡录”被毒手观音沈妙香得去,才曾却一场麻烦,不料自己为了“清华录”要寻金钩银叟,秃顶孔雀后适时赶到,这场纠纷怕不惹到自己身上?但他终是侠义心肠,遇事决不畏缩,仍与二女策马前行,又闻那苍勃的声音冷笑道:“什么秃头孔雀,本堡饿鹰恰好得个半饱。” “哈哈!好狂的小辈,你究竟是谁?” “说出来会吓呆你,快滚还来得及。” “哼!”秃头孔雀这一声鼻音,竟然远传四五里,一道身影已登上堡墙。 “下去!” 随着这声暴喝,顿见甫上堡墙的身影向下落,惊呼一声:“原来是你。” 甘平群知道秃头孔雀艺业非弱,但一登堡墙,立被守堡的人击坠下来,而对方还不是金钩银叟,由此看来,这座冰雪堡是卧虎藏龙之地,而且高手如云,半分也不能大意,忙又叮嘱二女几句。 金云凤笑道:“你用不着唠叨,惬妹妹和我都不是喜欢打架的人,但事到临头,也不怕事,走罢。” 那壁厢,秃头孔雀翻落墙根,想是怒火已发,只听得他厉声道:“火云镖!你别躲在墙后暗算,有种的就出来见个真章。” 那苍劲的声音呵呵大笑道:“秃鸟,你再不快滚,我真要教苍鹰来了。” 秃头孔雀一声厉啸,暴雷似的怒喝道:“利老贼,你道我进不了堡?” 火云镖笑道:“你不先报来意,妄想进堡,当心我赏你一镖就是。” 秃头孔雀暴吼一声,身子斜飞,再度登上堡墙。 就在这刹那问,堡墙内“呜——”一声号角,几十枝弩箭同时射出。 秃头孔雀一声狂笑,横掌一挥,一阵劲风过处,所有弩箭全部被拨过一边。 甘平群恰到达墙根,急叫一声:“且慢!” 他原是恐怕双方一交手起来,自己便容易被误会为秃头孔雀一伙,所以要先劝对方暂缓进堡。 那知秃头孔雀一见甘平群到来,忽然一个翻身,落下墙根,暴喝一声:“小子,你跑不了,见你师父理论去。” 他话声未落,闪电般伸出五指向甘平群肩头抓到。 甘平群今非昔比,身具登峰造极的绝艺,岂能让秃头孔雀抓着?但他身在鞍上,无处闪避,奈何只好一扭上躯,全身飘落,陪笑道:“老丈暂缓动手,且听小子一言。” 秃头孔雀一抓不中,也颇感意外,暴喝道:“你这奸猾小子有何话说?” 甘平群不悦道:“老丈说话怎地恁般武断,小子如何见得奸猾?” 秃头孔雀怪眼一翻,喝道:“你小子和那娇娃抢得‘浩然天罡录’,跑上崖山苦练,双宿双飞过你的快活,为甚诳说是沈妙香夺去?” 甘平群俊脸微红道:“老丈错怪人了,小子当时真不知‘浩然天罡录’落在谁手,那位翟姑娘也不一定知道,老丈怎说双……” 他觉得下面几个字难以出口,随即吞了回去。然而,秃头孔雀却认为他做贼心虚,冷笑一声道:“小子你不必狡辩,我老人家老眼无花,亲眼看见那姑娘在崖山苦练秘笈武艺。” 甘平群笑道:“你老丈是否也见我在崖山苦练?” “当然你在内。” 此话一出,甘平群和二女同觉奇怪,因为“崖山恨宫”既不容男人涉足,怎会有少男陪同翟妮宁练艺? 由对方这话听来,那少年纵不和甘平群长得十分相似,也该年貌相若,否则以秃头孔这样一位武林高手,决不致把冯京误作马凉,甘平群一怔过后,又微微一笑道:“这事可令小子也无由分辨了,不过,老丈当时该把他二人擒下来才是。” 秃头孔雀道:“你这小子敢在我老人家面前狡赖,当初不是顾到狐王的颜面,早就将你二人打死。” 叶汝惬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秃头孔雀寿眉一轩,冷冷道:“你这妮子笑谁?” “笑你!”叶汝惬一脸轻视之色。 秃头孔雀脸色微沉,喝道:“你敢?” 叶汝惬仰脸向天,悠然道:“姑娘对别人倒是不敢,对你这有眼无珠的狂傲老儿,却是敢而有余。” 秃头孔雀气得笑了起来,脸肉频频颤动,厉声道:“你说出个道理来,否则立即处死。” 叶汝惬鼻里“嗤”一声道:“姑娘说你狂傲总错不了吧,也不问问别人是否有取死之道,动不动就说处死别人,要给你多学几成武艺,蚂蚁子也要被你踩死。好吧,姑娘先问问你,你可曾见过‘浩然天罡录’?” 秃头孔雀吃她一阵抢白,寿眉频频轩动,若非在冰堡前面,恐怕别人笑他以老欺小,敢是立刻就要重施煞手,嘿嘿冷笑道:“我老人家若见过‘浩然天罡录’,谁还能把它夺去?” “这话算你有理,但你‘浩然天罡录’都没见过,怎能确定人家练的就是上面的武学?” “嘿嘿,他们练得十分精妙,那还不够吗?” 叶汝惬“噗”一声笑道:“你这老儿不打自招,他们练武艺,你必定看不出门路,可是?” 秃头孔雀被问得老脸通红。 甘平群急拱手一揖道:“老丈说那女的,说不定真是翟姑娘,但那男的决不是小子,不知你们相见,距目下已有多久?” 秃头孔雀微微一愣,说出当时日期。甘平群屈指一算,正色道:“小子不必欺瞒老丈,那时候小子已由这二妹陪同,和翻云手胡不臣,老麻子萧锦,一同取程北上,约莫是已到处州地面。” 秃头孔雀急道:“翻云手现在那里?” 第五十章 冰雪封关 甘平群一声长叹道:“他在两天前已死于萧锦之手。” “孽报,孽报……”秃头孔雀神情颇显得哀伤,但又喃喃不已,似觉胡不臣颇有取死之道。 但甘平群认为自己事还管不了,那能管到别人闲事,既说孽报,也毋须再问。至于萧锦杀死胡不臣,又阴谋将自己拖进海底,此仇无论如何也得报复,那是将来的事,也用不着心急。趁这时候向冰雪堡看去,但见一道高达三丈的堡墙,依峰脚地形建筑,墙上溶雪流凝成冰,滑不留步,堡门也被冰雪凝固,只露出一线门缝。 秃头连说几声“孽报”过后,倏然面色一寒,喝道:“萧锦又在那里?” 甘平群对此老的呼叱深感不满,但因已看出他和翻云手颇有渊源,只好强自陪笑道:“奸贼萧锦已经遁走无踪。” 秃头孔雀怪目一瞪,怒道:“你还要在老人家面前狡赖?” 甘平群暗忖:“尽让你问,反而问个没有止境,显得处处出了毛病,倒不如我先问你几句看看。”他主意一定,从容一笑道:“小子并无狡赖之必要,请问老丈为何来这冰雪堡?” 秃头孔雀一愣道:“就是为了找你这狡徒。” 甘平群失笑道:“老丈怎知小子要来冰雪堡?” “这还不简单,我找不到你,就找你师理论。”秃头孔雀说来自有道理,但甘平群已听出他因在崖山不敢惹恨宫主人,才不惜远来白海,找金钩银叟出气,笑笑道:“老丈来冰雪堡,小子也来冰雪堡,总算碰到了头,但老丈却是错了,因为小子并非金钩银叟门下。” 秃头孔雀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象你这样狡赖的人倒是少见。” 甘平群从容道:“小子并非狡赖,请听小子向堡人报名便知端的。” 他从容转向堡门,朗声道:“有劳火云镖利老丈传告,剑圣于非子门人甘平群,东岳无化仙姑弟子金云凤,神女宗弟子叶汝惬,有事求见堡主。” 他虽未提劲发声,但语音铿锵,如金玉交鸣,敢已传达十里开外。立闻有人答道:“你们在外稍待。” 秃头孔雀大诧道:“你竟是剑圣门人?” 甘平群正色道:“虽蒙列入门墙,实不敢辱没剑圣英名。” 秃头孔雀怪目向二女一扫,问道:“谁是无化老道姑门下?” 金云凤见甘平群这般举止,已知他用意,陪笑道:“小女子就是。方才老丈所说在崖山见到的红衣女,实非敝派弟子,当初老丈和这甘小侠全被她骗了。” 秃头孔雀点点头道:“那贱婢傲气凌人,果然不是什么名门弟子。” 金云凤一句话里面,替师门解脱一桩冤怨,心头暗喜,微带娇羞道:“前辈能够见谅,小女子谨代师门申谢。” 言略,果然侧身拱一拱手,秃头孔雀微笑答了一礼,转向叶汝惬问道:“姑娘原来是神女宗弟子,听说神女宗遍布天涯海角,人才比丐帮还要鼎盛,究竟谁是当代掌门?” 叶汝惬敛衽一揖道:“前辈过分谬赞了,敝宗宗主正是家母,她外号‘百花夫人’,但极少在武林露面。” “哦——”秃头孔雀似若有悟地叫了一声。 甘平群扬声报过名后,曾闻堡墙里面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并经火云镖亲口答应稍待,但这时仍未见有若何动静,那高大的堡门仍然关紧得象一只死蚌,颇感不耐,转向秃头孔雀答讪道:“老丈既知小子并非金钩银叟门下,是否还另有要事必需进堡?” 秃头孔雀温和地笑道:“你这话问得好,老朽虽多半因你而来,另外还有一件要事。” “唔——”甘平群听说还有别事,不便再问。然而,秃头孔雀反而十分诧异道:“你怎么不问了?” 甘平群摇头笑道:“小子不愿打听别人私隐。” 秃头孔雀敢是被这肫诚的少年折服,叹一口气道:“小哥如此襟胸,在武林上倒是难得,但此事已在北方秘密传扬,你难得一点都不知道?” 叶汝惬忍不住接口道:“前辈说的可是有关紫凤女的事?” 原来她每到一地,就先和神女宗的人联络,已知道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并将得来的消息告知甘平群,只因人言人殊,无法打听确息,萧锦又极力怂恿先来白海,才暂时放了下来。 秃头孔雀先是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道:“果然瞒不过你们神女宗的人,老朽也不必说了。” 叶汝惬一憋樱唇,佯作娇嗔道:“你这位前辈太是古怪,好端端要吊人胃口。” 甘平群一听是自己大妈,且又拼死让自己服下天龙胆的恩人之事,怎能不追问明白?急道:“此事与小子切身有关,万望老丈勿吝告知。” 秃头孔雀讶然道:“怎会与小哥切身有关?” 金云凤笑道:“这番轮到你前辈不知了,紫凤女正是甘小侠之母。” “失敬!”秃头孔雀竟叫出声来,慌忙退后一揖。 甘平群暗忖这怪老人当初还不是进古墓打“浩然天罡录”的主意,怎立即恭敬到这样子。但他到底襟胸高广,也急忙一揖到地,道:“老丈切莫如此。” 秃头孔雀苦笑一声道:“小哥有所不知,十八年前,令堂曾救过小孙一命,年前老朽赶往孤还岭,为的也是搭救令堂,不料去迟了一步,却遇上玄谷老道说令堂已亡,‘浩然天罡录’被人劫去,老朽想起那部浩然天罡录有关重要,才赶往古墓查看,当时若知小哥是闻人人女侠哲嗣,也许省却不少麻烦。” 甘平群对于秃头孔雀这番解说,回忆当时情景,既不能全信,又找不出不信的理由,只好说道:“敬谢老丈关心,所说省却麻烦一事,可否见告?” 秃头孔雀先向堡墙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老朽为了追查‘浩然天罡录’的下落,首先自是依照那自称‘翟妮’的紫衣女娃所说,追踪毒手观音沈妙香,不料到了第二天,就遇见范日华那奸贼和一位蒙面人撕打,以范日华的艺业来说,他绝非蒙面人的敌手,但他手中一柄短剑竟是无上的宝物,蒙面人武艺虽高,却不敢冲进剑光里面,以致拖成平手。老朽因范日华惯用掌法,几时得到那样一枝宝剑,仔细察看下去,顿悟那枝宝剑竟是令堂之物。” 甘平群一惊道:“家母之物,那剑是什么样子?” 秃头孔雀道:“那枝短剑长不及二尺,宝光浮动,隐透彩霞,正是令堂仗以成名的‘天演剑’。” “啊!”甘平群失声而呼。 在刹那间,猛思及紫凤女将死的时候并无兵刃在手,穿云堡主范日华却身受凤毛针的毒伤,若非范日华是杀母的主凶,母亲的兵刃怎会落在他的手上? 他重重地顿一顿脚,恨声道:“那样一个奸徒,小子竟误救他一命。” 秃头孔雀干咳一声道:“你救他一命也不算错,原来他竟掳走令堂遗体往山东厚葬。” 甘平群越听越奇,急道:“他将亡母葬在那里?” 秃头孔雀叹息一声道:“小哥且听老朽道来,原来和那奸贼撕打的人,竟是当搭灵猿胡不忌,因他一招翻云掌被我喝破,才丢下范日华而逃。” “翻云掌与翻云手有何不同?”甘平群忍不住又追问一声。 秃头孔雀笑道:“胡不忌为人长了八只手,轻功绝高,翻云手其实就是翻云掌,胡不臣其实也就是胡不忌,他不但夜盗千家,而且兼掏古井,盗古墓,所以说他身遭孽报。” 甘平群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他最后表现也还不坏,范日华敢也是自觉愧对亡母,才将亡母遗体运往山东吧。” 秃头孔雀摇摇头道:“奸贼的机诈百出,那有这般干脆,他自称受你救命之恩,约你往穿云堡共查秘笈下落,迁葬令堂遗体,是要引诱高手投向穿云堡,好以逸待劳,追查容易。因为武林高手只知他将令堂迁葬而不明个中曲折,可能会坠其彀中,若有人避不前往,他也可料得几分道理,这原是八面玲珑的诡计。老朽深鄙其人,索性让他做几天孝子,是以任他把令堂遗本带去,那知过后不久,又传出令堂遗体再度失踪。” 叶汝惬插口道:“听说穿云堡主也身受重伤,可是?” 秃头孔雀反问道:“姑娘在何处听到这个消息?” 叶汝惬道:“在长城杀虎口听有人说。” 秃头孔雀道:“这事我又不曾听说,但传闻那柄‘天演剑’已落入金钩银叟之手。” “好奇怪!”甘平群猛记起转轮王假冒吴生余身份时,曾说漱玉书生在罗浮获得“天伦”,他自己在黄山获得“天演”,待谜底揭开,才知转轮王得那枝是“天戮”,到了崖山遇上周羽步,又说“天伦”是在黄山归途得到,究竟是在黄山获得,还是由黄山回到罗浮才获得? 当年剑圣于非子只铸过三柄短剑,这三剑得主既已知道,难道吴生余竟未获得宝剑,转轮王也只是顺口雌黄,大施骗术? 他才失声叫出“好奇怪”三字,忽想到象转轮王那般阴狠毒辣之徒,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得出?是以立又苦笑一声道:“天演剑在金钩银叟之手,到底是真是假?” 秃头孔雀正色道:“追查令堂遗体失踪之谜,与及天演剑的下落,正是老朽来冰雪堡的另一原因。” 甘平群毅然道:“好吧,我们再以礼请见银叟,若还闭门不纳,立即冲进去再说。” 二女的娇呼,秃头孔雀的暴喝,甘平群的扬声呼唤,顿时闹成一团。 “当当”两声锣响,但见峰顶上红旗一展,堡门也随即打开。 一位二十上下的少年带了二十来个劲装汉子,鱼贯而出,先打了手势,让劲装汉子站成两列,才拱手当胸,笑笑道:“剑圣于非子门人是男一位?” 甘平群忍住一肚子闷火,上前揖道:“小可就是甘平群。” 那少年回了一揖,又笑道:“区区巴德耀问的是剑圣门人。” 秃头孔雀暴喝一声道:“回去教你祖宗出来,别教你你这听不懂话的人来丢脸。” 巴德耀连眨几下绿睛,忽然笑起来道:“你老儿这付尊相,可就是秃头孔雀?” 秃头孔雀那鹅蛋头又秃又癞,确是名符其实,闻言只嘿嘿笑道:“你小于认得老祖宗这付形象,总算有几分眼力,先传令你祖宗巴牙觉出来迎接。” 巴德耀笑道:“家祖只命区区恭迎剑圣门人和他的同伴进堡,并没有你秃头孔雀在内。” 甘平群急道:“这位孔老丈与小可结伴同行,怎好分出彼此?” 巴德耀哦一声道:“阁下就是剑圣门下么?” 甘平群见这人过份做作,懒得答腔,默默点头。 叶汝惬却是忍耐不住,转向金云凤笑道:“云姊姊,这人敢是少了耳朵。” 金云凤为了保持她那高贵的气质,本是极少说话,这时也忍不住轻绽樱唇道:“岂仅少了耳朵,只怕连眼珠也少了。” 那知二女话声虽低,远隔五丈开外的巴道耀居然听到,只见他绿眼向二女一扫,脸色微变道:“二女欲进敝堡,为何出言不逊?” 叶汝惬笑起来道:“你原来也听见了,谁教你方才装聋装瞎?” 巴德耀瞪她一眼,沉声道:“区区如何装聋装瞎?” 叶汝惬昂然道:“甘小侠先已报出名字,你还要问剑圣传人就是装聋。这里统共只有四人,孔前辈已自承身份,你还要问什么‘剑圣门人’么,若不是装瞎,应该是白痴了。” 巴德耀被她挪揄得脸皮发红,怒道:“你们究竟来干什么的?” 叶汝惬冷笑道:“当然有事找你祖宗,难道找你吵架不成?” 巴德耀喝道:“谁和你说!” 叶汝惬“哼”一声道:“谁教你面向我们这边?” 甘平群忙摇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向巴德耀拱手道:“小可就是剑圣门下,今有事请见令祖,敬烦兄台传报。” 巴德耀眼珠连向甘平群转了几转,漠然道:“你找他老人家有什么事?” 甘平群陪笑道:“事关重要,必须面达令祖,还请兄台见谅。” 巴德耀道:“阁下一人的事,也还是多人的事?” 甘平群不明白对方意思,想起秃头孔雀所说的事也完全和自己有关,顺口答道:“这事只与小可有关。” 巴德耀干笑一声道:“既是如此,阁下可跟我进来,他们不必来了。” 甘平群听得不禁一怔。 他一身艺业,万丈豪气,并不怕单独进堡,但由这一带地面,除冰雪堡占满一座海心山,连目下托脚的坚冰之下都是海水,教一老二女往何处歇息? 他心头不税,面色微凝,纵容道:“兄台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巴德耀嘿嘿干笑道:“你们中州有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话,他三人既是无事,实在不应该登山拜佛。” 甘平群毅然道:“这样说来,我也不进堡了。” 巴德耀冷笑道:“进堡不进堡是阁下的事,若就此退去,区区决不干涉。但若图口是心非,想以偷袭或硬闯为手段,当心你们只能魂返中原。” 秃头孔雀气得纵声大笑道:“小子,你乳毛未褪,谁教你学这牛话?” 巴德耀仰脸看天,傲然道:“记当年,苏武在这里牧羊十九年,只因那时年纪还轻,才留得性命去,你老儿年事已高,只怕……” “住口!”秃头孔雀巨雷般一声暴喝,截断对方话头,欺前一步,凛然道:“我先教你这小子说话的方法。” 甘平群伸臂一拦,叫道:“老丈请缓动手!”   第五十一章 天演收回 秃头孔雀不悦道:“小哥不必拦阻,待老朽收拾这小野熊,看那老狗熊出不出来。” 甘平群陪笑道:“老丈不可自损令名,被人说你恃强欺小。” 巴德耀冷哼一声道:“‘恃强欺小’凭这秃老鸟也配?” 秃头孔雀暴喝声中,一掌突发,但见人影一闪,掌影已映上巴德耀的脸颊。 然而,巴德耀虽是心高气傲,艺业却也不弱,在秃头孔雀掌劲将到的刹那,猛可吸进一口真气,随即立臂一格。 “啪!”一声响,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巴德耀一步横飘半丈,哈哈狂笑道:“老秃鸟,你那掌心痛不痛?” 秃头孔雀一掌拍在对方下臂,顿觉掌心发热,老脸也不禁随之一红,但一被巴德耀嘲笑起来,老脸反而一青,冷笑道:“小野熊且休得意,老夫不过以不到半成掌力,教训你的狂傲,快教老狗熊出来答话。” 巴德耀一脸狂态道:“老秃鸟!休在小爷面前作假,你方才一掌已使出五成真力,准你以十足真力再发一掌看看。” 他左一声“秃老鸟”右一声“秃老鸟”,把秃头孔雀骂得七窍生烟。 甘平群急跨上一步,挡在秃头孔雀面前,凛然道:“兄台专逞口舌,这可是冰雪堡的规矩?” 巴德耀一瞥甘平群那凛然的神情,狂态稍敛,冷冷道:“什么口舌不口舌,你不见老匹夫先骂我为小野熊?” 甘平群还没答话,叶汝惬已娇叱道:“你半点不懂礼貌,不是野熊是什么?平哥哥你是三军主将,不宜首先交战,待我来教训这小子。” 她知道甘平群要顾全秃头孔雀的面子,又怕他因和巴德耀交手而耗损气力,再遭遇强敌便难全身而退。话声中,一步跃出,双剑撒开一个剑花,然后收回胸前,粉脸含嗔,喝道:“小野熊,亮兵刃来!” 甘平群见她说的有理,只好退回本阵和金云凤,秃头孔雀站在一边。 巴德耀虽说因秃头孔雀叫他为“小野熊”而心火大发,但这二字出自叶汝惬口中,却又笑嘻嘻,色迷迷道:“与娘儿们印证,用不着兵刃,尽管发招过来。” 叶汝惬冷笑道:“本姑娘一剑把你斩了,你可别要后悔。” 巴德耀眼勾勾觑定叶汝惬脸上,灵魂儿已飞上半天,仍然神色自若道:“本公子自有分寸,决不会令姑娘过分为难就是。” 忽然“当……”一阵锣声响起,堡墙上同时冒起几十条人影。 那些人身披甲胄,手执强弩,竟是如临大敌。接着又响起洪钟的声音道:“耀儿为何还不迎进贵宾,尽在堡外作甚?” 甘平群举目看去,但见峰腰上彩衣,红影,竟有十几人之多,相隔还有几十丈远,那人声浪仍然如鼓如钟,可见已练成一种怪异的气功,不禁心头微惊。 巴德耀忽闻堡门锣响,神色也略顾不安,急拧过身子,扬声叫道:“爹爹不知,这里忽多了一人,耀儿不敢作主。” “多了谁?” “方才要独自闯堡的秃头孔雀。” “可是和剑圣门人同来?” “方才不是,这时又是了。” “好吧,一并请进。” 巴德耀听得他父亲吩咐,曼应一声,转脸过来诡笑道:“列位运气很好,请随区区进堡吧。” 秃头孔雀忽然道:“甘小哥,你们先走一步好了。” 甘平群愣了一愣,道:“老丈这是为何?” 秃头孔雀苦笑一声道:“老朽打算硬闯一番,看这巴无觉凭仗什么本事坐镇漠北,仗有什么神通傲视嘉宾。” 甘平群略加寻思,也就毅然道:“好,小子也决定和老丈硬闯。” 巴德耀冷笑道:“你们可别后悔!” 甘平群目放异彩,正气俨然道:“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决无后悔之理。请即下复令祖,小可决非但仗师门声势而行道江湖,方才已尽请见之礼,而贵堡尚列阵以待,如临大敌,此时更当见之以技了。” 他想起虽然不和秃头孔雀同来,秃头孔雀先到冰雪堡也已有闯关之实,但对方来意是由自己而起,怎好让人家冒险独闯?再者冰雪堡以末代之人相迎,一见面就狂态百出,此时又严阵以待,上代人物高踞峰腰,俨然君临万分傲视来客,分明不以宾礼相待,若不稍显出几分本事,岂不弱了师门的威望? 他明知硬闯下来,必定有不少困难,但将来还要大战转轮王,伸张武林正义,若不趁有老江湖的秃头孔雀在场,多经一番练历,万一将来遇上险事,又怎能应付自如?因此,他找出一个反击对方的理由,断然立下决心。 巴德耀愣了一下,转向二女笑道:“你们二位……” 金云凤娥眉微扬,漠然道:“不消问了,我们四人同生同死,共进退。” “唉!”秃头孔雀一声轻叹。 甘平群看她二人一眼,唇皮微动,却是欲言又止。 巴德耀凶睛一瞬,脸上掠过一丝奸险之色,随又冷冷道:“这样也好,请问是明闯还是暗闯?” 甘平群笑道:“明闯是如何,暗闯又如何?” 巴德耀道:“本堡由这里上达峰顶,一共设有三十六处关卡,每处关卡,各有守关高手,若能打败所有高手,登上峰顶的琼楼便叫做明闯。若果你们自认为艺业不足以明闯,可由堡门侧面进入地道,历遍‘寒冰’、‘弱冰’、‘风火’三狱,和三十六处凶险绝地,最后也可直进琼楼,这就叫暗闯。” 甘平群暗忖明闯必需伤人,万一对方并非穷凶极恶之徒,硬要闹出仇恨来,决不是一件好事,但那暗闯又过份危险,自己虽有暗闯之意,却不能拖累别人一起送死,若要双管齐下,力量更感不足,急向秃头孔雀问道:“老丈高见如何?” 秃头孔雀微笑道:“若依老夫之意,倒是把老狗熊这片基业毁了,杀个痛快,也使老狗熊心痛,但你的心意在于暗闯,省得伤人,立意虽佳,但暗闯要困难得多,而且老狗熊还是不轻易放过。” 堡墙上忽然传来一声朗笑道:“秃鸟别以为明闯容易,我这一关就放不过你。” 秃头孔雀闻声举首,见是那生死对头火云镖,顿时怒由心起,暴喝一声:“就闯给你看!” 他身形刚拔离地面,骤闻一声:“且慢!”一股狂飙已临身侧,在这刹那间,又听到一声:“慢来!” “砰!”一声响处,积雪飞扬,碎冰溅射。 秃头孔雀被头一声“且慢”和掌风迫得收劲落地,定睛一看,却见巴德耀气虎虎站在那三丈开外叫道:“阁下是否要在这打?” 甘平群笑吟吟道:“兄台以重手法伤人,甘某实难坐视,方才一掌只是旨在化解,并无立即拼杀之意。” 巴德耀被甘平群轻轻一封,便身不由己倒退丈余,心下暗惊,却也犯了狠性,厉声道:“你们既是恃强,那就明闯好了。” 甘平群从容笑道:“甘某并不怕明闯,但不欲因此有伤和气……” “什么和气?”巴德耀脸色一沉,目放凶光,喝道:“我早恨不得把你这狗头杀了。” 他话声一落,由怀里取出一物向空一掷,立起一道蓝光挟着厉啸飞向峰腰,眨眼间即落在彩衣人丛。 甘平群愕然道:“兄台何事早想杀我?” 巴德耀冷哼一声道:“少废话,闯得过我这关再说。” 站在堡墙上的火云镖急叫道:“小庄主,既已发出闯关令箭,休要自乱章法。” “不关你事!”巴德耀回头喝了一声,转向甘平群喝道:“快点进招!” 叶汝惬喝一声:“我先教你死的心服。” 巴德耀不屑地斜睨她一眼,冷冷道:“小爷先让你三招!” “好!”叶汝惬外柔内刚,对敌人更是绝不留情,话声一落,剑光已如银涛雪浪争先涌起。 巴德耀不料这年甫破瓜的少女,怀有恁地精妙的绝招,被迫得连兜走三个圈子。 叶汝惬吃吃笑道:“我道你有多大本事让招,原来只会兜圈子,若果跑回屋里躲一辈子,还可说是让了几百招。” 她那串金铃似的嗓音,说来十分悦耳,巴德耀虽然气在心头,却让她嘲笑到底才暴喝一声:“接招!” 但见他身法一变,双掌翻飞,一阵掌劲如潮,卷得雪花漫空飞舞。 “叮叮叮……”他那掌劲劈在叶汝惬双剑上面,发出金铁交击的鸣声,也震得她的双剑乱晃。 秃头孔雀看得直是摇头道:“这不是老狗熊的艺业。” 金云凤傍在甘平群右侧,眉头紧皱道:“惬小妹这套纯柔的剑法,遇上那狗头的至刚掌劲,柔可克刚,至刚却可克制纯柔,敢情就要落败。” 至刚克制纯柔,一语惊醒甘平群,不禁脱口道:“萧锦曾说‘清华内编’的下落,莫非果落在这冰雪堡?” “咦——”秃头孔雀失声道:“若果这里有人练成‘清华录’的武学,今天的麻烦就大了。” 甘平群微笑道:“纵使‘清华录’是不世之学,但这人火候未足,先诱他使出真功夫,也好防备老狗熊的绝艺。” 秃头孔雀心事一宽,笑道:“这也是妙计,只怕不是易事。” 甘平群笑道:“双方厮斗起来,不外乎至刚克柔,至柔克刚,刚克刚,柔克柔,快克慢,至慢克快等几类,只要找出对方每一类练到何种等级,便不难加以克制。” “妙论,妙论。”秃头孔雀大赞道:“真正不愧为剑圣门下,但你看这厮练到何等何级?” 甘平群怔了一下,苦笑道:“小子私下把‘刚’、‘柔’、‘快’、‘慢’四类武学,分为十二等,另出入苍冥,神游太虚的超等和一窍不通的不入等,若照巴德耀目下使用‘刚’门武学来说,大约可列入第九等第三级。” 金云凤急道:“惬小妹在第几等?” 甘平群笑道:“她的柔门武学只是第七等第一级。” “咦——那可不是高出那狗头?” “不!‘等’以十二为最高,‘级’以第一为最高,她比对手低了一等以上。” 金云凤担心道:“我列在第几等?” 甘平群道:“‘雷音掌’是刚门武学,你可列入第八等第三级。” “那可不比对方还差一筹?” “正是。”甘平群正色道:“但你联手起来,便可加高一等半,对方若无别的艺业,必定落败无疑。” 金云凤喜道:“好哩,我……” 一语未毕,甘平群忽然喝一声:“转!” 金云凤吃了一惊,但厮杀中的叶汝惬却及时一转,一道沉猛绝伦的掌劲已掠过她身侧,一道雪龙随后狂卷。 若非这一个“转”字,叶汝惬已伤在对方掌劲之下。 原来二女和甘平群同行多日,早把“推”、“拉”、“转”三字诀的妙用记在心里,只因忙着赶程,没有实际演练,不能在交战时使用出来。甘平群虽嘴里和金云凤说话,俊目仍盯紧巴德耀身上,及时喝出口一个“转”字,恰能提醒叶汝惬施展“三字诀”。 巴德耀好容易看准时机,提足功劲,要一掌劈飞对方长剑,趁机点穴擒人,那知忽来一“转”,掌劲已落空,连身子也被带得前冲一步,不禁怒道:“你们高兴群殴,不妨上来送死,休在旁边作狗吠!” 金云凤捧着宝剑,飘飘然走上前去,笑吟吟道:“惬小妹,咱们两人联手把这狂徒擒下。” 叶汝惬武学虽比对方武学相差一等以上,若能以柔劲自守,也不致败得太快,只因分神听场外说话,才害得几乎失招。这时见金云凤加了上来,情知定有妙着,也喜孜孜道:“这野熊没多少用处,只有两张前掌还可炖炖土木人参吃了。” 巴德耀“哼”一声道:“本公子擒下你两人,却是大有用处。” 金云凤也不去看他一眼,续道:“惬小妹不可伤他,待擒下人来,向他爷爷讨那‘清华录’。” 巴德耀被他二人一唱一和,不禁脱口喝道:“有这容易的……” 金云凤见他忽然顿住不说,好笑起来道:“你究竟要‘清华录’还是要个命儿?” 巴德耀一语泄机,已是暗悔,再被揶揄,更加气极,喝一声:“接招!”一掌猛向金云凤劈出。 “来得好!”金云凤经过甘平群面授机宜,已暗定制胜妙诀,觑定掌劲将到,左掌突发,右剑随时推出。 “蓬”一声巨响处,金云凤娇躯一偏,左掌向后一撒,剑走偏锋,已点到对方胁下。 这一剑走的是纯刚路子,而且疾速狠辣,由得巴德耀身具高人艺业,列入第九等高手,也不得一斜身子,闪开半丈,那知脚刚着地,又闻一声娇叱起自耳边,一蓬银花当头罩下。 叶汝惬见有了帮手,心神镇定,无论在招式上,功力上,都比单独迎接高出几成,这一招凌厉异常,骇得巴德耀伏地一掠,射出十丈开外。 叶汝惬娇笑道:“金钩银叟,四至奇人的孙子,竟学野猪奔穴,果可扬名四海,远近同钦。” 巴德耀整整衣裳,面目俱寒,喝道:“贱婢你可真要找死?” 叶汝惬双剑一挥,从容笑道:“找死不死,求生不生,接招罢!” 她语声甫落,一套其柔若水的剑法已如江河倒泻,涌向巴德耀身前。  金云凤也叫一声:“请看雷音剑!”配合叶汝惬进招。 这一刚一柔两种剑法同时施展出来,但见疾如风雷,浩如瀚海,银虹四射,剑光如雪。 巴德耀被逼得步步后退,却又频频狞笑道:“真个不知死活,本公子一发成全你好了。” 蓦地—— 一道霞光由他袖底飞出,“当当”两声疾响,叶汝惬惊声惊呼,一步倒跃丈余,两枝长剑也只剩各半截。 “不好!”巴德耀也一声惊叫,却是两手空空退出十丈开外。 甘平群竟如一名神将忽然站在巴德耀起步之地,手里握有一柄霞光滟滟的尺许短剑,笑吟吟道:“惬妹妹,这枝剑名为‘天演’,当作你两枝断剑的赔偿吧!” 原来甘平群早就看出巴德耀武艺并不太高,若非大有所恃,遇上比他艺业更高的人岂不白白送命?是以他全神注视着巴德耀身上,见他整整衣裳,摸摸衣袖,便想身上一定大有文章。 果然巴德耀被迫得急了起来,右手向左袖一搭,一枝短剑也离袖飞出,向叶汝惬双剑一挥,立将她的双剑削断。 甘平群把握这一瞬间,身如电闪而到,只一扭,便夺回师门这枝宝剑,把对方吓得心胆俱寒,他随手一按剑柄,拂出藏在里面的剑式,才笑向叶汝惬发话。 叶汝惬满心喜欢,接过宝剑,指向巴德耀笑道:“谢谢你这枝宝剑,可惜少了剑鞘,索性送过来罢!” 第五十二章 复活喜讯 巴德耀虽削断人家两枝长剑,自己却失去一枝旷古难寻的宝剑,真是又惊又怒,厉声道:“若不把剑还来,小爷要你四人立刻无葬身之地。” 甘平群微微一笑,向二女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跟着孔老丈,待我问问这狂徒。” 他支使二女退的一,回过头来,从容道:“你若得回宝剑不难,但请将这枝宝剑的来历告知。” 巴德耀喝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甘平群道:“你既不知此剑来历,可见是巧取豪夺得来,天下的奇宝,原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巧取豪夺并不足以为怪,但此剑前两任主人十分重要,不好好说出来,待我血洗冰雪堡,你便是‘不自殒灭,祸延全族’了。” 巴德耀凶晴连闪,满脸是险狠之色,狞笑道:“我偏就不说,别以为小爷没有兵刃在手,就无法收拾你们四个。” 甘平群漠然笑道:“阁下可曾记得甘某说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巴德耀傲然笑道:“你已不去暗闯还要说什么驷马难追?” 甘平群淡淡一笑道:“甘某原就是说过要暗闯,还是你要迫我们明闯,这时又何必赖账?” 巴德耀又探囊取出一物向空掷去,半空中一声霹雳,炸开一团绿光,随即绿星纷落,但见他色厉如鬼,阴森森连声怪啸,远近齐闻。 甘平群情知对方大有用意,微展笑容道:“阁下艺业既不足保此天演剑,可见当初也不是你直接得来,说说并无大碍,何必自取殒灭?” 巴德耀傲然哼一声道:“你要由我口中获知宝剑来历,请去投胎再来吧。” 甘平群从容道:“甘某虽无奇技,擒你也还不难。” 巴德耀冷冷笑道:“我要你们死,也十分容易。” 甘平群俊目微抬,已见峰上人影簇簇,兵刃映日生光,几道灰影和两道彩影由空泻下,心忖若不擒他作为人质,混战起来必定吃亏,脸色微凝,目射神光,道:“也好,你我赌一赌看谁来得快。” 巴德耀身腰微坐,暴喝一声:“来吧!” 那知“吧”字方落,甘平群已循声而到。 巴德耀一声厉啸,双掌纷飞,劲风绵绵不绝地由掌心涌出,冰雪俱被冲得漫空飞扬,顷刻间已把身影隐没。 然而,甘平群练成“虚室生白”的眼力,早于一年前能看穿浓雾,在这冰雪漫空中下仍看出对方身影,一声长笑,已欺到巴德耀身侧,指发如电,疾向他穴道射去。 “弹甲飞垢”直可穿金裂石,甘平群志在生擒,将劲道减到仅能伤人的程度,那知指劲一射到对方身上,立被反弹起来,巴德耀只是吃了一惊,一步纵回本阵。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倒真出甘平群意料之外,不觉脱声笑道:“好厚的野熊皮,但甘平群仍要擒你。” 巴德耀逃回本阵,双掌一张,嘬嘴一啸,那二十几名壮汉立即分作两路包抄而出。但那阵脚未稳,甘平群已人随声到,十指轮弹,数十缕凌厉无俦的锐风,由四面八方向他身上激射。 他立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把巴德耀生擒到手,对于那伙劲装壮汉,竟是熟视无睹。 巴德耀骇得惊叫,一个纵步,遁出阵外。 “那里走?” 随着一声暴喝,平地里响起一声霹雳,甘平群施出“风云七二艺”的轻功,已拦在巴德耀面前,趁他惊魂未定,一推一挽,已把他挟在肋下。 “放手!” 甘平群惊觉巨雷似的暴喝起自头顶,本能地往侧面一闪,俊目一扫,即见七条身影飘落冰地。 来人身上反穿皮袄,只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珠,分不出男女老少。 这七条身影刚到地面,即有两条彩皮身影首先左出,左边那人星眸一闪,娇叱一声道:“你快把人放下!” 甘平群听来人腔圆音正,绝不类夷狄少女,怔了一怔,随即从容说道:“甘某并无伤人之意,只要他肯回答……” 忽然,他目光所及,瞥见三条灰皮身影奔向二女和秃头孔雀,急忙一声断喝道:“谁敢扰乱别人,甘某就先把这个劈了。” 那三人被喝得步子微顿,甘平群已身若飘风退回本阵,把俘虏改点软麻穴交给秃头孔雀,笑道:“请老丈照顾这小野熊一下,待小子和他们讲一讲价钱,你老若发觉有什么不妥,尽可收拾这野 熊吓唬老的。” 秃头孔雀接过俘虏,先由他袖里取出剑鞘交给叶汝惬,再掏尽他身上的零碎放落冰面,这才笑笑道:“你哥你尽放心,这野熊若不安静,老朽那套分筋倒脉的手法就可派上用场。”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还请老丈当心他身上不知套有什么东西,寻常手劲对他无用。” “啊!”秃头孔雀向俘虏身上一摸,笑起来道:“原来穿有狻猊甲,莫非他竟是范日华的女婿?不妨,不妨。” “唔。”甘平群顿有所悟,急道:“老丈照顾好了。” 话声一落,人已奔向场中。 冰雪堡人数虽多,但因小堡主落在别人手里,不得不投鼠忌器,此时又增加不少反穿皮袄的人,聚在一起窃窃计议。惟有先出阵那两个仍并肩站在原处,但已除下风帽,露出一头云发和艳丽绝色的两张脸孔。 几队甲胄之士由敞开的堡门列队而出,这伙人俱是张弓徼箭,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一出堡门,便策马疾驰半里开外,围成一个绝大圆圈,眨眼间已把甘平群一伙围在核心。 甘平群看在眼里,泰然自若行到那两名穿彩皮的女子面前,略一拱手道:“二位与金钩银叟是何等称呼,能否代他说话?” 左首那少女柳眉一蹙,俏脸一凝,轻绽朱唇道:“我们只管问你放人,不管说话的事。” 甘平群正色道:“不先问明白,甘某怎肯轻易把人放了?” 那少女“哼”了一声,厥着嘴道:“来到人家这里,闯关、叫唤、夺剑、擒人,还要逼供,天理人情难道都跑往你家里不成?” 甘平群见他说话神情,浑然是一付小女儿娇态,不禁失笑道:“小姑娘且休埋怨……” “哼,小姑娘,你大得很哪。”那少女妙目含春,似喜似嗔的瞪着甘平群的俊脸,娇叱道:“我教你放人就是放人,不准你再啰嗦。” 看来那少女也不过是十三四岁,黄毛未褪,稚气未除,童真未凿,还不知天高地厚,教这满腔侠义的甘平群怎能打得出手?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朗声叫道:“想不到金钩银叟原来浪得虚名,冰雪堡也不过聚合一些社鼠城狐,只会支使无知的妇孺带头送死。” 他以为用“激将法”定可把金钩银叟激怒出面,便好问“天演剑”的前任主人下落,那知忙中有错,那少女猛踏上一步,叱道:“你说谁是无知妇孺?接招!” 休看这姑娘年纪小,打起来可够泼辣,“招”字未落,掌影先到,甘平群若非闪让得快,敢要在阴沟里翻船,被她掴个正着,大为不悦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替冰雪堡卖命?” “打你几个耳辞再说。”小姑娘柳眉倒竖,掌影翻飞,功劲虽然不定,掌法却是精妙,边打边叫道:“姊姊你也来啊,这个剑圣门人方才三个打人家一个,咱们姊妹联手不算丢脸。” 甘平群被她死命纠缠,大感不耐,厉声道:“你再敢胡闹,我就把你擒下!” “好!我看你怎生擒法?”年轻长的少女娇叱声中也加人战团。 秃头孔雀忽然叫道:“小哥赶快擒人,这对姊妹使的正是穿云堡的武学。” “啊!”甘平群一连弹出几缕劲风罩向二女穴道,趁势欺身,扣紧两只粉臂,喝一声:“滚!” “你敢!”随着这声暴喝,一条身影飞掠而到。 然而,送人到底迟了一步,甘平群顺手一掷,二女已飞向秃头孔雀,随即立掌一挡,笑吟吟道:“阁下先报个名来。” 来人将风帽向后一拨,露出满面愁容道:“小侠可能还认得老朽?” 甘平群一看,赫然是穿云堡主范日华,不禁大诧道:“堡主怎会来到此地?” 范日华老眼横里一瞟,低声道:“小侠打算把小女怎样?” 甘平群看他鬼鬼祟祟,大感不悦,漠然道:“小可要由她二人身上追问出亡母消息,绝无相犯之意。堡主既已到来,若肯说出亡母死因和凶手姓名,小可也立将令爱释放。” 范日华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极费时间,若不细说,小侠定认为老朽是害令堂的凶手。” 甘平群嗔目喝道:“天演剑是否先落你手?” 范日华点点头道:“不错,但此中还有下情。” 甘平群一听父亲原配——紫凤女——自己的大恩人的兵刃先落于范日华之手,也可证实紫凤女最后伤在他之手,还有什么下情可说?但他到底心慈,勉强吞下一口气,凛然道:“既有下情,你就快说!” 范日华老眼一触及他令人不敢逼视的目光,禁不住低下头去,喃喃道:“其实当时也不知令堂已身受重伤,以致下了重手夺下宝剑,而老朽竟蒙小侠援手,得以不死,过后寻思自知罪孽深重,乃重回古墓向小侠解释,但小侠却已离去,想起令堂遗体在古墓里十分不妥,乃将令堂遗体搬回敝堡安葬,以图里赎罪衍,这也是情理之中……” 他怯怯地偷望甘平群一眼,见对方目光稍戢,知道已收预期效果,又接着道:“那知到了第二天,却遇上翻云掌厮缠半日,此事有秃头孔雀知道,决不敢瞒你少侠……” 甘平群点点头道:“你说下去罢。” 范日华续道:“但到了第三天,却出了一件大奇事?” 甘平群忍不住道:“什么样的奇事?” 范日华干咳两声道:“原来老夫将令堂装在麻包里面,施展轻功赶路的时候,忽觉有点挣动,急停下来检视,令堂居然复活了。” “有这等奇事?”甘平群不觉惊喜交集,叫出声来。 范日华脸色大宽,肃容道:“确确实实是真事,但令堂受伤很重,眼珠虽能转动,无奈口不能言,老朽只得安慰她几句,将她藏在破庙的匾额后面,然后遍山寻找伤药,好容易把伤药寻得回来,令堂又失去踪迹。” 甘平群失声道:“莫非她老人家自己走了?” 范日华摇摇头道:“那是决不可能,闻人女侠身受那样沉重的伤,纵令有九还丹或千载空青玉液等灵药服下,也得疗养三个月。” 甘平群惊道:“莫非被山精鬼怪掳去?” 范日华失笑道:“小侠学贯天人,艺震九州,怎也相信山精鬼魅的无稽之谈?老朽当时仔细勘察,却发现破庙里有人的足迹,那匾额上也有人的手印,是以敢说令堂又落他人之手。” 他顿了一顿,压低嗓子道:“经老朽秘密查证起来,却发现冰雪堡最为可疑。” “咦——”甘平群也赶忙压嗓子道:“请老丈详说。” 范日华叹息道:“冰雪堡不知如何得到一部‘清华录’,这部秘笈实在是令尊令堂当年之物,老朽查知冰雪堡有部秘笈,便疑心令堂落在金钩银叟手里,恨无进身之阶,只得牺牲掌珠一人之幸福。” 甘平群惊道:“老丈这话怎说?” 范日华目蕴泪光道:“为了探查令堂确息,老朽将长女桂仙与巴德耀缔婚,聘礼就是那部‘清华内篇’,婚期也就在今年中秋,距今还有半载,目下那秘笈在小女梅仙身上,老朽也以‘天演剑’和‘狻猊甲’答聘,已落在小侠手里,唉!为了一时之错,缔此孽缘,以求心之所安,小侠能否谅我?” 若果范日华说的全是真话,牺牲爱女以解这冤仇,其志可悯,其情可怜,紫凤女又没在他手下亡身,还有何仇不解? 甘平群听得怆然落泪,点点头道:“伯伯勿过份自责,桂仙姐姐太委屈了,今后她如何自处,家母是否落在冰雪堡之内?” 范日华的称谓由“堡主”进到“老丈”,再进到“伯伯”,情知敌意尽除,心头大悦,正色道:“老朽来此三月,不但未见到令堂,堡中人也不提起她的消息,是否被幽禁在里面,无法知道,冰雪堡险地太多,光突围出去再作计较。” 甘平群愕然道:“伯伯你们……” 范日华十分焦虑道:“解开二女穴道,我也跟你们一道走。” 甘平群更是惊奇道:“你这门亲眷不要了么?” 范日华叹息一声道:“桂仙本来就不愿高攀这门亲事,是老朽为了查访令堂下落,才强她就范,这时为了安全,可先把巴德耀那凶徒挟走,如果桂仙再不愿嫁,索性废了他的武艺省得平添一个强敌。” 甘平群听得头皮一紧,深觉这穿云堡主手段毒辣竟不亚于转轮王,但目下敌方人多势众,若不趁机把巴德耀挟走,纵令自己能够脱困,秃头孔雀和同伴二女可不是要被留下?时机不容他多加思考,答一声:“好吧,伯伯还得指示怎样走法。” 范日华低声道:“我佯作与你已经谈妥,立要索回二女,和你在一起,然后向东方突围。” 甘平群点头答允。 范日华立即拱手扬声道:“小侠既是玉允释放他三人,老朽谨领厚德。”   第五十三章 玉窟逢亲 甘平群见范日华身为穿云堡主,竟不惜以阴谋手段骗取别人秘笈,还要当场捣鬼,心头暗自好笑,反觉此人卑鄙,漠然道: “堡主既然这样说,请即过来领人就是。”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大,敌方全听得十分清楚,以为范日华果有交涉释俘的本事,那知甘平群将回到本阵,忽然虚拂一掌,桂、梅二女“嗷”一声叫后,范日华忽然拧转身子,桀桀大笑道:“请你们转告银叟,范某为了这部‘清华录’,情非得已才屈节求人,不料你们竟恃强胁迫,硬要小女在此情非得已才屈节求人,不料你们竟恃强胁迫,硬要小女在此联姻,还要贴上一枝演剑,今日幸有甘小侠到来,天演剑收了回去,小女也回复自由之身,暂借你们小堡主相送一程,若有谁打算阻拦,范某就先要对他不住了。” 他说出这一番话,也许有故意让甘平群一听弦外之音的成分,话声一落,先向甘平群笑了一笑,随即一步跨往秃头孔雀身侧。 秃头孔雀不待到来发话,将挺直如死的巴德耀向他怀里一送,喝一声道:“拿你的好女婿去。” 范日华老脸微红,接过巴德耀。范桂仙却是羞不可抑。 冰雪堡的人不料范日华临阵倒戈,并以少堡主巴德耀为人质,一时竟被愣住,眼看范氏父女挟持巴德耀跨上马背,这才齐声大哗,几枝红色火箭也射向半空。 原先和范日华站在一伙那群人里面,一条身影疾奔而出,厉声道:“范老儿,你说我有几个儿子?” 范日华怔了怔,冷笑道:“巴奎!反正这个就是你的,你敢冲上来,我先一掌把他劈了。” “劈吧!”那人暴吼道:“巴奎就牺牲一个儿子,也把你这伙人填命!” 甘平群一声长啸,声震九霄,随即朗声道:“列位真要阻挡,只怕要死伤过半,若让我等离开,甘某敢担保令堡少堡主分毫无损。” 巴奎恨极之下,那还有听劝告?一声令下,四面鼓响。 但见铁骑如潮,由四周核心冲来。 甘平群凛然大喝道:“二妹和孔老丈开路,我来断路。” 秃头孔雀大笑道:“多年来,老夫不曾一显马上功夫,今天先教冰雪堡大开眼界!” 他一连几个纵步,冲向一匹敌骑,一掌劈落鞍上人,夺过长槊,跃登马背,长槊一挥,早已扫倒两个。 叶汝惬失去师门一对长剑,即得到一枝削铁如泥的“天演剑”,端的喜不自胜。这时和金云凤各乘原骑,分别在秃头一侧,将宝剑挥成一片寒光,把敌人刺来的长槊完全削断。 穿云堡主范日华在二女护卫之下,挟着倒霉的准女婿坐在鞍上,紧跟秃头孔雀身后,俨然像个大将军,安详之极。 甘平群一枝“天伦剑”并未出鞘,但他却夺过两枝长槊,左右挥舞,把冲近身来的甲胄之士震得人翻马倒。 杀声响遏凌云,没有死伤半个。 原来秃头孔雀和叶、金二女当先开路,只志在突围,不想杀人,穿云堡主也许想杀,但他偏被二个女儿夹在中间,而且他自己也挟着巴德耀,不便动手,至于甘平群更不用说,他此行目的,只是欲探“清华录”和大娘——紫凤女——的下落,此时“清华录”已在范梅仙身上,但冰雪堡如何得到“清华录”,仍无从知道,理当问过范日华,再探冰雪堡,若果金钩银叟是在无意中捡到“清华录”,自己反把对方杀得落花流水,岂不结成大仇。 他固然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但不愿多造杀孽,只把敌人震翻下马就不再加一槊。 那伙使用强弓硬弩,短刀长槊的甲胄武士,那经得这伙武林高手冲击?不消多少时,这七位中州人物已挟着巴德耀冲出十里开外,脱离铁骑的包围。 甘平群掷去长槊,不胜诧异道:“范伯伯,冰雪堡难道竟无半个象样的高手?” 穿云堡主摇头道:“他们高手如云,能胜老朽的人有一二十个之多,那金钩银叟更是艺臻化境,功深如海。” 甘平群愕然道:“那末,为甚不来拦截?” 穿云堡主也觉骇异道:“果然奇怪,连这巴德耀的父亲——巴奎——也不见追来,敢是还要捣什么鬼,再走远一点然后拷问这个。” “爹!”范桂仙娇唤道:“你准备把德耀怎样?” 穿云堡主笑道:“那就要看你啦。” 范桂仙微羞道:“看我?这件事由头至尾,全是爹的主张,女儿几时问过?” 穿云堡主薄愠道:“你不过问就好,把这小子带去剁了就是。” 范桂仙星目一红,回头瞥了甘平群一眼,大有求援之念。 秃头孔雀大笑道:“范大堡主的算盘打得很精,剁了既可保得住一个女儿,好多得一份聘礼,还可以移祸他人,而坐山观虎斗。” 穿云堡主老脸一红,苦笑道:“前辈休来取笑,范某那有此念?” 秃头孔雀打个哈哈干笑道:“那就算老夫说错了吧,不过,这主意倒是打得,你先骗得一部‘清华内篇’,听说还有‘外篇’和‘浩然天罡录’,若想一一到手,你那有这么多女儿?再则甘小侠擒下的人,却由你来代杀,既轻松又干净,那还不好?” 穿云堡主被他嘲得老脸发紫,大为不悦道:“孔前辈你这是什么话?” 秃头孔雀笑道:“你先休发急,老夫替你出个主意而已。” 范桂仙娇嗔道:“孔老前辈别尽以话挤我爹。” 秃头孔雀斜看她一眼,点点头笑道:“你不出主意,你爹也不出主意,老夫只好越俎代庖,接不接受,是你父女的事,那能硬说是挤?” 范桂仙一想,对方这话连她自己也说了,一个女孩子家,怎好和老前辈辩论这一种事?无可标何,只好低哼一声,拧过粉脸。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对于处置这姓巴的,我倒有个主意!” 范桂仙不待话毕,已叫起来道:“是呀,人是你擒上的,当然由你处置。”她说到这里,忽想到自己也曾被他擒过,不觉俏脸一红。 甘平群浑如未觉,正色道:“若要处置此人,确须问过桂仙姑娘。” 范桂仙忙道:“不必问我,由你怎样都行。” 甘平群微笑道:“不是这样说,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婿……” “我不承认!”范桂仙急得叫了起来。 甘平群点点头道:“这样就好办了,过一会问完了话,把他放了就是。” 穿云堡主恨恨道:“这小子艺业不弱,又狂傲得看不起人,最好是把他的功行给废了。” 甘平群剑眉微皱,正色道:“我们既不惯杀俘虏,何必又废他功夫。” 一行七名骏马疾驰、不觉已到日中时分,遥见一处隆起的雪丘,约有三四丈高,二三十丈广阔。这雪丘虽然高仅几丈,但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已是极为难得。 叶汝惬鞭梢一指,笑道:“在那雪丘上问话,倒是便于了望,但又怕是‘道旁苦李’,暗藏危机。” 甘平群笑道:“就在这里问罢,也可省点马力。” 穿云堡主照顾那俘虏——巴德耀——,虽说把人放在鞍上,并不费力,但一肚子闷火,也令他不大好受。闻言停马,挟着巴德耀一跃下鞍,顺手一拍,喝一声:“小子醒来!” “老匹夫!”巴德耀穴道一解,立即照准穿云堡主劈出一掌,同时一挺身躯,射出数丈,拔脚飞奔。 他没有被点晕穴,穿云堡主的话都被听进耳里,是以蓄恨已久,这一掌之力岂同凡响? 但觉一股沉猛如山的潜劲冲向穿云堡主胸膛,“蓬”一声响,穿云堡主虽然及时封架,仍被震得血气翻涌,“蹬蹬蹬”连退三步。 “那里走!”甘平群怒喝一声,一掌挥去。 他直到这时,还不打算把人杀死,这一掌只用上一二成真力,那知滑雪溜冰的绝艺,更是北方擅长,巴德耀顺着劲道一溜,竟如一道飞星激射出好几十丈,再—连两个纵步,登上雪丘,纵声朗笑道:“阁下纵虎归山,在日没以前,巴爷爷教你死得瞑目。” 甘平群一掌失算,竟变成送行的顺风,一声暴喝,追上雪丘,人未到,掌先发,一股狂风,疾卷而去。 巴德耀话声一落,即见狂风骤起,猛劲如涛,直可把雪丘吞没,骇叫一声,翻落雪丘背面。 甘平群发起狠狂,暴喝一声:“任你上天下海,甘平群也要……” 他一面喝出胸中的闷气,一面放步疾追,不料这一脚下去,猛觉地底一空,收劲不及,身子一扑,竟成为一个“倒栽斛斗”摔了下去。 “小子!你就死在这‘魔仙窟’吧!” 巴德耀得意的笑声由脚上传来,一股猛劲也随声而落。 甘平群猛吸一口真气,翻转半个身子,封出一掌。 双方掌劲迅即接触,“隆”一声巨响,满窟劲风激荡,四面回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接着便是“砰”的一声,眼前立即一暗。 甘平群仓卒间封出一掌,劲道自然不足,但觉身子疾往下沉,赶忙提气轻身,让身子缓缓下坠。好容易脚踏实地,运起“虚室生白”的目力看去,但见这窟四面具是冰晶坚玉,滑不留手,寒气森森,直砭得筋骨酸痛,这窟到底多高,“虚室生白”的目力也无法看透。 若是差等的高手跌下这窟,纵是不当场跌成肉饼,也要冷死惊死,然而,甘平群艺业既高,处之泰然,想了一想,只微微一笑,拔出犀利无伦的“天伦剑”向那晶壁猛力一扎。 “磨!”一声响,在剑尖扎上晶壁的刹那,一枝无坚丕摧的天伦剑居然被反弹退后,若不是甘平群握得很紧,但凭这反弹之力,也够令他宝剑脱手。由其如此,他自己也已感到右臂微微发麻,虎口也痛了一下。 他屡经和高手交战,只要天伦剑一出鞘,可说是无往不利,但一处晶壁竟坚逾精钢,这是什么缘故? 他再凝神向那晶壁注视,但见被宝剑扎中之处只有米粒大小的白痕,也只凹进分许,若果每剑只能凿进分许,要凿得什么时候才可登回地面? 在他这转念间,隐约听到头顶上方传下杀声,情知定是同伴发觉自己坠人机关,为了救援,和巴德耀打了起来,不禁又是一喜,暗忖:“若果谁抽空宰马,把马皮连成为皮绳投了下来就好了。” 以他这等绝顶轻功,不说是皮索,那怕搭着一根茧丝,也不难借力轻身,登上雪丘的地面。 但他略加思索,又觉得这想法并不大对,照说巴德耀的艺业并不算太高,只消秃头孔雀一人就够他好受,如此,则还剩下六人可以杀马、剥皮、接绳,顷刻间就能竣事,何须这么久的时候? 他再仔细倾听,却听出上方人声噪杂,厉啸、暴吼、娇叱、大笑……无所不有。 这时,他猜想冰雪堡的高手已经出动,若果穿云堡主不幸身死,还勉强可说贪得秘笈,以女为饵,骗宝骗婚,死有应得,秃头孔雀恃技独行,先闯冰雪堡,生死也与自己无关,惟有那金、叶二女万里相随,她们为的是什么?若果有个三长两短,怎对得住万化道姑和神女宗主? 经过这一阵子,他已看出这座象个深井的石窟,广约二丈,除了底下有几段短短的麻绳之外,并无别物,料想曾经有人探窟,随便扔下,在这心急的时候,也不肯多费脑筋,狠狠地咬紧牙齿,左掌右剑对准四壁一阵乱劈。 忽然“蓬!”一声响,这一掌之下,竟将一处平滑无瑕的晶壁震退二尺,现出一个方形小洞。 他几乎就要急得发疯,忽然发现这个奇迹,又是喜得直跳,照准那退后的晶壁连发十几掌,“轰隆”一声,那方晶壁吃他最后一掌震得笔直飞去,一股暖流冲到,使这喜欢过度的甘平群大感奇怪,也不问有无危险,一缩身躯,穿洞疾进,爬行约有二丈,头前忽然开朗起来。 站起身躯看去,原来已走进一条隧道之中。 这条隧道广约三四尺,高有丈余,被震飞那二尺见方的晶壁跌在拐角之处,若非受后面石壁所阻,敢情还要飞得更远。 甘平群想出困好参加杀敌,见路就走,见弯就拐,也忘了路的远近,拐弯多少,忽觉眼前又是一暗,原来已走到隧道的尽头。 到达这里,已经没有那仅平滑如镜的晶壁,换上来的是那黑黝黝整块石壁,着手几乎温暖如棉,暗忖一条隧道里面,竟有一温一冷,两种截然不同的石壁,莫非正是传说上“阴阳二气”交泰之地? 他仔细察看两种石壁相交之处,见有一条细缝由上面而下,象是一道门缝,试就这缝插进一剑。 “唰!”一声轻响,这一插了进去,竟闻石壁后面幽幽一叹。 “有人?”他心头暗叫一声,几乎要拔剑退后。 然而,一种好奇心的驱使,终于他手腕一扭,天伦随手一旋,“刷——”地一声,那石壁立被切开一大块,又显出一条隧道。 “唉——”一声女人的叹声传来,甘平群不禁愣了一愣。 但他旋即想到对方是个女人,幽居地底已久,说不定是含冤饮恨的人,对于一个陌生来客定无恶意,急由割破的石壁缩身而进,扬声问道:“有谁住在这里?” “你是谁?”他那声音传出不久,立闻石里壁传来女声询问,而且这口音听进耳里还觉十分熟悉,想了一想,不禁叫起一声:“妈!” 那人十分诧异地叹道:“我真活见鬼了,不然,我妈怎会来此找我?” 甘平群一听,分明紫凤女的声音,急把石壁敲得砰砰作响,叫道:“妈!我是甘平群。” “咦——有这个道理么?” “是的,我是甘平群,由另一边跌了下来。妈!你能打开石壁么?” “哎哟!”紫凤女想是喜极,但她这声欢悦的呼叫过后,反而寂然无声。 “妈!……妈!……妈!……” 甘平群又喜又急,一阵疾声呼唤不闻答应,暗忖莫非喜极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他由对答的声音听出相隔不过四五尺,心想这几尺厚度的石壁不愁凿它不穿,赶忙凝气运功,劲透剑尖,狠命向石壁劈去。 “当!”一声响,甘平群这一剑下去,自己握剑的手也被震得一麻,但那石壁已被削开一道长槽。 只要劈得开就行,他急要打穿石壁,好冲过这种障碍,会晤自己的大娘,疯狂似地一剑接一剑猛劈下去。那坚硬的石壁,一块一块往下剥落。 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最后这一剑,但闻“磨”一声响,石壁已被攻穿一个拳大的小洞。 这时,他只消一掌就可把石壁震开,但怕石块飞往前面,会打伤那喜极而晕绝的大娘,只好纳剑归鞘,伸手过去,握紧石角,用力一扳。 “顿顿顿……”一阵脆响,一片一片石角被他扳断下来,顷刻间已拓开一个二尺大小的石孔。 他迫不及待,穿壁而过,一具衣裳褴褛的躯体已映入眼帘。 那人虽是衣裳褴褛,但面容秀丽,身材纤巧,可不是当年因赠胆而失命,令他朝夕难忘的大妈紫凤女? 但看她人虽晕迷,嘴角还孕着难以形容的笑意,可见她听得甘平群到来的当时,心头多么地喜悦,得意。 甘平群不知这位大妈如何会藏在地底,但由她衣不蔽体一事看来,知已吃尽苦辛。在这顷刻间,想起她对自己的恩情,不禁悲从中来,哀唤一声:“妈!”双泪便已交颐而下。 他已忘记自己身具绝艺,应该先把人救醒过来,竟是哭个不止。那略带咸味的热泪,滴向紫凤女脸颊,想是受到这热泪淋洒,又自悠悠醒转,星眸半睁,隐约看见一个面孔向她流泪,不禁惊呼一声,滚过一边。 甘平群也骤然一惊,急叫一声:“妈!我是平儿!” 紫凤女站了起来,注视他脸孔半晌,不禁失声道:“果然是平儿,我还依稀记得!” 甘平群趁机一扑人怀,孺慕地唤着道:“成全了孩儿,却自苦了妈。” 紫凤女轻抚他的肩背,伤感所叹息道:“孩子,你又长大得多了,但我实在不是你妈。” 甘平群摇摇头道:“孩儿已经完全知道,但你老人家仍是我妈,平儿要把你老当作亲生妈一般孝敬。”   第五十四章 独怜孤女 紫凤女替他揩一揩眼泪,微感愕然道:“你完全知道?谁能,把过去的事全告诉你?” 甘平群扬起俊脸,带着欣悦的声音问道:“妈!你要听么?” 紫凤女点点头道:“妈自从落下这‘阴阳界’,不知经过了多少时日,听到你这孩子的声音,心情一下子喜开了花,怎还说不要听?” 甘平群也乐得回复幼时那般痴憨,嘻嘻笑道:“妈要听,得坐下来哩,休把两腿站断了。” 紫凤女不由“噗嗤”笑道:“你也学会顽皮起来了,啊!这里有万载玉空青,先拿来喂喂你这小顽皮。”她轻把甘平群推开,一晃身子,已象鬼魅般倏然隐去。 甘平群心下骇然,但他这里艺业已高,知道紫凤女使的是一种极妙的身法,不象往时那样疑神疑鬼。 一刹那,紫凤女又回到他面前,手里还捧有一个儿臂大的玉瓶,笑吟吟道:“孩子你赶快喝。” “妈喝!”甘平群摇一摇头。 “妈喝多了哩,妈终日就以这玉空青当作饭吃。” “妈会骗人,别象天龙胆那样,就只有一枚。” 紫凤女失笑道:“这事你还记得,但那是好意骗你,否则你怎肯服下天龙胆,练成剑圣手着的‘浩然天罡录’?” 甘平群笑道:“剑圣那部秘录已被别人夺去。” 紫凤女失惊道:“那就糟了。”但她旋即想到对方可能另有奇遇,否则怎会安然进这地窟?是以接着又道:“先喝下这个吧。 若果没这玉空青,在这里又没有粮食,妈已死绝多时,那能有命和你相见?玉空青功能延年益寿,祛病驻颜,治伤解毒,起死回生,练武的人若能服下一杯,便可增进一个甲子功力,你还不赶快服下?” “啊!妈你服过了多少?” “谁有空去记它,反正是饥了就饮,一日三餐全依赖它度过。” “呀!照这样说,妈你的功力已有多少甲子?” 紫凤女笑起来道:“你这是孩子的话啦,玉空青能增功力是真,总不能永远增了上去,若象你这样说,要是一个人长年食玉空青,把这‘阴阳界’所有都服个精光,他那功力岂不要高与天齐了?” 甘平群在长辈亲人面前,也自觉幼小的多了,笑嘻嘻接过玉瓶,一吸而尽,咂咂嘴道:“怪不得孩儿以天伦剑攻那玉壁,竟无法攻得进去,原来这石壁多饮了玉空青,功力深厚到剑不能入。” 紫凤女闯浪半生,濒死几度,就不曾得过亲子之情,甘平群虽是妾媵所生,与自己也有母子之情,在锋镝余生万念俱灰之后,忽然获得亲子承欢颜笑,乐得把他拥进怀里,以脸颊轻摩他的头发,流下两行欢悦的泪水,带着感伤的口气道:“孩子,你竟找到天伦剑回来了,可惜你爹仍然生死未卜。” 甘平群忽然一震,急道:“难道爹爹果然未死?” 紫凤女点点头道:“这消息是我被掳来冰雪堡之后,无意中听到的,料想并不太假,奇怪的是你养母金鸳鸯给我的信里,竟说你爹爹死在银衫秀士之手。……” 甘平群大诧道:“银衫秀士?没听过这人的名字啊!” 紫凤女星眸一闪,注视在他那纯朴的脸上,半晌,才叹息一声道:“孩子,你还年轻,对于江湖人物的奸险,诡谲,未必就能够一一知道,要知有些艺业绝高的人,不便于对一个晚辈下手,致贻别人口实,常常就假名冒姓行事,有些自己虽然辈份相同,但因牵涉过多,在行事之时也改换名号,掩藏面目,除非堂堂正正的人,谁愿意以己名行事而惹火烧身?” 甘平群笑道:“难道邪魔恶煞也有堂堂正正之人么?” “怎么没有?”紫凤女断然道:“庄子上面就说过‘盗亦有道’,若果‘仁仪礼智信’五者不齐备,也就决不能成为‘大盗’……” 甘平群点点头道:“孩儿曾经读过庄子,妈说的话在书里就有,但那转轮王偏是五者俱不备,他也成了大盗。” 紫凤女诧道:“转轮王是谁?” 甘平群见她连“转轮王”都不知道,不觉怔了一怔,旋即想起那老魔善于化装行事,连到曾经做过他妻子的恨宫夫人都被瞒过许久,别人怎能认识?当下原原本本把自己年来的经历简略告知。 紫凤女听得时喜时悲,时笑时叹,最后忽然站了起来,道:“原来你还有同伴在地面厮杀,快跟我往‘二界岩’接取一瓶玉空青,再利用天伦剑开路上这窟顶。” 所谓“二界岩”只是一处六七尺高,丈许广,三四尺深悬岩。 在这曲折离奇的晶窟里面,像这样略为陷了进去的‘岩’不知多少,然而,这一座‘岩’的顶端,伸下一条粗逾儿臂的玉乳,乳下滴水淙淙作响,敢是年湮日久,已把下方一块晶石凿他一个尺径的深池,一股清泉,由池边溢出,向四面流散。 甘平群看着紫凤女将小口玉瓶接那一滴一滴的水,不知要滴到几时才装满一瓶,心悬诸友安危,着急道:“妈!你向池里面舀一瓶就是。” 紫凤女笑道:“你以为那池子的水也是玉空青么?” “难道不是?”甘平群见玉乳下滴入池,怎能说它不是?但紫风女微微一笑道:“由外表看来,同样是水,但池底另有一种渗泉,把玉空青搀和,成为寻常的水,所以要用玉瓶来接,在孤还岭的时候,我先被范日华震飞短剑,又被他一掌震伤内腑,虽然赏他一撮凤毛针,也自知不免一死,那料他贪得无厌,为了一个剑鞘和当年和你爹共练的‘清华录’,竟不惜盗我尸骸,其实我在古墓里面,还没有真正死去。” 甘平群骇然道:“当时孩儿探得妈已断气,怎说还未真死?” 紫凤女笑笑道:“那时,妈已心脉离位,与真死完全相同,但我牢守一点真元,若有灵药施救,立即可活。” 甘平群惘然道:“若果没有灵药呢?” 紫凤女叹息一声道:“纵是不服灵药,经过七天之后,内伤结成厚痂,也可自醒过来,但那时候则经脉倒换,性情变异,和僵尸差不多少了。” 甘平群猛然记起翟妮宁说过僵尸不认人的话,头皮一紧,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赶忙问道:“妈!你要是变成僵尸,抓不抓我?” “抓!”紫凤女含嗔地说了一声,瞥见他那付愣愣的神情,又忍不住笑起来道:“只要前因未昧,纵使是僵尸厉魄也不为害亲人,妈还没死,你骇怕什么?我还是被人盗走,转过手之后,才被救醒过来,那知救醒我的人更是可恶,还没待我缓过气来,立刻追问‘浩然天罡录’的下落。” 甘平群俊目中射出两道精光,恨声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待孩儿一掌把他打扁。” 紫凤女笑道:“若仅为了此事,倒不须多树强仇,但你说‘清华录’落在冰雪堡,则该向金钩银叟追问你爹和你亲娘的下落。” 甘平群点点头道:“妈你说是金钩银叟害死孩儿的爹娘?” 紫凤女蛾眉微蹙道:“这还不易确定,但‘清华录’原是由你爹随身带去,也许他会交给你娘保管,也许仍由他自己携带。” “好!”甘平群恨恨道:“孩儿定把那金钩老贼剁成几块。” 紫凤女叹息一声道:“你娘若在这里亲眼见你英勇杀敌就好了,但那金钩银叟绝非易与,他不知由那里得来一对吴钩,那是战国时代第一对名剑,当年还可飞出百里取人首级,在金钩银叟的手里虽不会飞,但它削铁如泥,剑气亦可伤人,你要特别当心,这枝天伦剑未必就能赶得上它锋利。” 甘平群恭敬地答道:“孩儿自也省得,妈怎样能逃脱那老贼的手?” 紫凤女叹道:“个中曲折也是一言难尽,当时我若不说知道‘浩然天罡录’的下落,定要死于那老狠贼掌下,只好枉说我把真正秘录藏在冰原之下,另造一份假秘录却被别人夺去,他为了取得真正的秘录,只得载运我来冰原,沿途小心照应,并以仅存的小半瓶玉空青替我疗伤,我知一被运入冰雪堡,定被他加以禁固,所以指这一带比较隆起的地面,枉说就是藏宝所在,不料他们一听,果然相信起来,连掘带挖,几乎把这几亩之地翻过了底。” 甘平群忍不住“噗”一声笑。 紫凤女也笑道:“原来这里产有玉空青,金钩银叟早就知道,用来替我疗伤的玉空青也是这里所产,但不在这座‘二界崖’。” 甘平群诧道:“难道别处也有?” 紫凤女颔首道:“这里本是整块产玉的地脉,后来经过地震,裂开成无数深沟,就是你我目下所能走的地方,下垂的玉乳,常 有玉空青下滴,不过其量很少。他们把这一带叫做‘魔仙窟’,意思是下窟的人可以成魔,也可以成仙,至于‘阴阳二界’,是我自己起的名目。” 她顿了一顿,用个玉瓶塞塞紧瓶口,笑道:“够那几个娇娃儿用了,我没处携带,你就装在袋里罢,上去之后,也就由你随意赐她们服用。” 甘平群向她身上一瞥,果见衣不蔽体,破烂得象挂着无数的布条,急除下羊皮外套,嚅嚅道:“妈!你就穿孩儿的吧。” “不,妈服惯了玉空青,不怕寒冷。” “不!妈,孩儿已打破生死玄关,更不觉冷,穿上这个只是入乡随俗之意,妈先穿了起来,上去也好和敌人厮杀。” 紫凤女见这位半子除下外套,里面还罩着一件儒装,显得神采逸扬,风流潇洒,不由得暗暗喝采,当下接过外套,穿了起来,轻说一声:“走罢!” 甘平群跟在后面走了多时,到达一个井形的窟窿,仰头一看,却见满天红霞,分明已是黄昏时分。 井外,万簌俱寂,那还有厮杀的声音? 他一记起大妈紫凤女说敌方有一对“吴钩”,再想及诸友以寡敌众,不禁心胆俱寒,叫起一声:“不好!” 紫凤女当然知道他惦记何事,微微叹息道:“俗话说:‘一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心急也于事无补。倘若我不先失去天演剑,早就凿壁飞去,你落下窟来,知道什么时候才寻到这条隧道,发现这口阱井?现在你先用剑尖凿这晶壁,看能不能透进些儿。” 甘平群凄然默默点头,拔出天伦剑,运足真力,劲透剑尖,顿时射出尺许芒尾,还不由他用力挥出,“刷”一声响,那芒尾已透壁直进,玉屑粉落。 “啊——” 他从未发现自己有这份功力,不觉惊叫出声。 紫凤女先是一怔,随即大喜道:“孩子,你已练到剑气伤人的境界了!” 甘平群也喜道:“妈!这是你的功劳,孩儿没服玉空青之前,还没这份能耐。” 紫凤女笑哈哈道:“妈还不敢夺天功为自功,你那剑给我试试看。” 她接过甘平群递来的天伦剑,用极真力一振,仅能透出几寸芒尾,不禁苦笑道:“妈还是不如你。” 甘平群笑道:“待孩儿去找两粒龙胆给妈吃。”   第五十五章 琼楼救美 “痴儿,往那里找?” “那些要夺‘浩然天罡录’的人,必定有天龙胆。” 紫凤女点点头道:“说是不差,但妈待各事终了,也要退出江湖。武林中人才辈出,谁也保不了一世盛名,要那样深厚的功力干吗?” 她曾经名盛一时,却又好几次面临生死边缘,能够自我牺牲,造就这样一位功力深厚,艺业通玄的嗣子,已足够她骄傲下半世,随手将剑送向甘平群,满脸堆笑道:“孩子赶快往上戮小洞,你我向巴老贼讨个公道去。” 甘平群恭应一声,接过宝剑,一剑一穴,不多时刻已直达窟顶,但见夕阳之下,红冰满地。 那正是激战之后,死伤枕籍造成的结果。 然而,凝血虽已成冰,除了马尸无数,却不见人的尸骸,诸友究竟是生?是死? 他俊目一扫,瞥见一匹挂有包袱的马尸,认得那包袱是金云风和叶汝惬共有,急取了过来,叫道:“妈!这包袱是金、叶二位姑娘的,你先把衣服换过,孩儿再下魔仙窟寻找她们去。” “再下魔仙窟?” “是,也许有人跌在里面,妈可用马皮接成皮绳拉我上来。” 他恐怕诸友被迫跌下,伤亡在窟底没人知道,三脚两步走向自己跌下的深窟边缘,吸一口真气便飘身而落。 这番,他是有意纵下深窟,自然不怕跌闪,倾刻间落到窟底,但见一路血迹循他开辟的缺口进入隧道。  “不妙!果然有人受伤跌下?” 但凭一路血迹,怎能知道是谁之血? 他一路循迹追寻,快到和紫凤女相遇的“阴阳界”,才见一团影子卷曲在晶壁根下,急上前扶起来一看,却是穿云堡主那幼女 范梅仙,不由得怔了一怔。 照说这是仇人之女,就任她自己静静地死去了罢,但她受伤是这样地重,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把她弃掷在地,侠心何忍? 他这时只知救人一命,顾不得对方是什么身份,伸手往衣带一掏,待取出那瓶玉空青。 糟透,玉空青的瓶子竟忘了还在外套衣袋里,那还有灵药救命? 他略加思索,急抱起范梅仙奔向“二界岩”,盘膝端坐,把范梅仙仰放在自己双腿上,掰开她的樱唇,让玉空青滴进她的喉管。 经过短许时间,范梅仙肚里一阵怪响,下气猛可一通,顿时臭气洋溢,玉空青那股清香被冲得半分也不剩。 幸而,范梅仙在这时候已经半展星眸,微微一瞬。 甘平群见她能醒过来,也是一喜。急轻唤一声:“范姑娘,你苏醒了?” “唔?”范梅仙有气无力地答道:“谁在这里?” 甘平群练了‘虚室生白’的目力,范梅仙没有练,自是看不见晶岩里的身影,他愣了一愣,正色道:“小可是甘平群,姑娘没有看见?” “啊!是你,我没死吧?” 甘平群失笑道:“死了怎能说话,再喝几口玉空青再说。” 那知他再抬头一看,原来滴下玉空青的玉乳已停止滴乳,只得改口道:“范姑娘这时觉得怎样?” 范梅仙凄然流泪道:“好象是内伤已愈,但我记得当时受伤很重,若不是一心惦记着你,拼命爬行进来,敢已死在半路了,这时好得太快,反使我怀疑是回光返照,快要死了。” 甘平群急道:“姑娘找我何事?” 范梅仙怆然泣道:“我爹被人打死了,姊姊当场被人掳去,叶姐姐一枝宝剑掩护我,但我被人一掌打下深窟。” 甘平群惊道:“孔前辈和金姐姐怎样?” 范梅仙“恶——”地一声,呕出一口淤血,叹道:“孔前辈也受伤,金姐姐比较好一点。” 甘平群由心底下涌起杀机,恨恨道:“敌人可是冰雪堡的?” “是。” “好呀,甘某教他全堡人人见血,姑娘你还能不能走?” “待小妹试试看。” 甘平群轻轻把她推了起来,那知范梅仙刚站起身,忽然叫了一声,又坐回他的腿上。 “姑娘怎么了?” “膝盖好痛,腿根胯骨敢也脱了臼。” 玉空青虽是千载难遇的灵药,但只能起死回生,治得内伤,治不好外伤,甘平群焦急得直是搓手,喃喃道:“这回怎生是好?” 范梅仙怆然下泪道:“梅仙这不祥女子总是害人不浅,甘相公你快去救我姊姊和她们,由我独自藏在这里好了。” 甘平群正想答应,忽又叫一声:“不好。”接着道:“玉空青已经停流,这里没有吃的,饿也要把人饿死,我先替你揉它一揉,再把你背离这绝地。” 他面对佳人,心无杂念,运起内功,替这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揉膝盖,捏胯骨,导气行功。 范梅仙但觉他掌心一股热力贯人肌骨,顿时痛楚全消,一跃而起,不禁惊奇道:“这会儿完全好了,难道方才没有断了骨头?” 甘平群摇头道:“我不是治伤圣手,也不知什么缘因,走罢。” 他把范梅仙往身后一背,奔向晶窟出口,腾身上了地面,又不见紫凤女的踪影,不由得失声道:“我妈又不见了。” 范梅仙诧道:“你找到了妈?” 甘平群急得六神无主,重重地“哼”了一声,凝神察看地面,却无再经打斗的痕迹,反而看到一行以指劲写成的草书。 “父踪已现,母急追寻,事毕南返,妈头为记。” 盆十六个字一入眼帘,最后一字下面,却放有自己的羊皮外套,忍不住欢呼一声道:“原来如此,你看你看!” 他一拾起外套,玉瓶仍在袋里,金叶二女的包袱也在地上,心知紫凤女必定是换过衣服之后,无巧不巧地发现父亲漱玉书生的踪影,便匆匆留字,火速追赶,但“妈头为记”这四字有何意义? 范梅仙见他兀自沉吟,忍不住道:“相公你不去救人了?” 甘平群正在想得入神,茫然向地上一指,道:“妈头为记是什么意思?” 范梅仙失笑道:“令堂外号紫凤女,那还不就是凤头为记么?” 甘平群重重向自己脑勺一拍,苦笑道:“还是你聪明,我竟专想往人头那方面去,好吧,我们就走。” 他穿起外套,藏好玉空青,背起二女的包袱,起手一掌劈毁“凤头”二字,忽又愣了一愣,转向范梅仙道:“姑娘你也去么?” 范梅仙娥眉一蹙,轻叹道:“小妹也知同行便会拖累相公,但我已打算和敌人拚命,看你如何救出我姊姊,怎能说是不去?” 甘平群沉吟道:“在未把人救出来之前,我打算和凶徒厮杀,但若救得令姊出来,只怕你二人又难逃敌手。” 范梅仙摇摇头道:“冰雪堡藏身之处很多,只怕我进不去。” 甘平群毅然道:“只要你找得到藏身之地,我背你进去好了,但决不可胡乱出手。” “人家省得哩。”范梅仙一口答应,跟在甘平群身后,真奔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遥见堡墙,同时也听到二更鼓响,不禁惊道:“相公赶快些,人一过夜,什么都完了。” 甘平群一个转身,把她背往飘上,展开绝顶轻功,风一般飘过堡墙,走上峰腰,悄悄道:“你该藏起来了,告诉我,什么地方是堡中重地?” 范梅仙指向一丛被冰雪遮盖的乱石,道:“那块乱石叫‘旗夫阵’,小妹暂藏身阵里,你若救得姊姊,就叫她自己来。……啊!你把这个也带了去。”她匆忙将一本册子塞往甘平群袋里,续道:“若能救得多人,你也就送来这里,峰顶琼楼是最重要的地方,你去罢。” 甘平群一摸那本册子,诧道,“这可是‘清华录’,你为何不带在身边。” “小妹恐怕万一有失。”她话声一落,一连几个纵步,直投石丛深处。 甘平群见她在石丛里一闪即隐,始觉心安,一顿衣裳,正要起步,忽闻石丛里传来一声冷笑道:“好小子,你端的胆大包天,躺下来吧!”接着又闻范梅仙娇叱一声:“不见得!”立见一道身影飞起。 他一眼瞥去,认出那条身影决不是范梅仙,心忖救人决不能打草惊蛇,急施展绝顶轻功奔向峰顶的琼楼。 一座十二重高楼建筑在海心山绝顶,替这百丈小峰平添十几丈高度,楼外,沿壁而下,挂有几十串小灯,幻作千般异彩。 楼内,灯火辉煌,光如白昼,人声噪杂,弦管齐鸣,高呼哗笑。 但见最高几层楼上,人影纵横,晃动不止,想是正在婆娑起舞,其乐陶陶,却不知楼外已来了一位艺臻化境的少年,随时可令这些狂欢的人群颈血溅射。 那正是急扑友难的甘平群,他一到琼楼,随手将包袱向上一抛,恰就挂在最高一层的楼角,活象个圆球每时临风摇曳。 然后,他身子一飘,越过一堵矮墙,藏身在一株珊瑚后面,俊目一扫,已看出近地的三层楼全是杯盘狼藉,快到酒醉人休的时候。 “好吧,你们吃得饱,也死得快,活得痛快,也死得痛苦。”他自从知道金钩银叟强掳他嗣母紫凤女,逼问“浩然天罡录”下落,再听到冰雪堡的人杀死范日华掳去范桂仙,用意昭然若揭,是以杀机已起,若非恐怕打草惊蛇,致失救人的机会,早就飞身进去,血溅琼楼。 忽然,楼下一层传来一个洪钟似的声音道:“今天幸有例位同心协力,大获全胜,老夫谨代表堡主庆贺列位三杯,也好处置那老狗,任由上楼游览如何?” 那人话声一落,登时掌声,喝采声,哗笑声,闹成一片。 甘平群辨出那正是火云镖的口音,暗自惊讶道:“老狗?谁是老狗,难道秃头孔雀也已被擒?……” 他知道秃头孔雀业艺比金、叶二女还高一筹,若此老尚且被擒,二女岂能幸免? “人一过夜,什么都完了。”范梅仙的话仿佛还在耳边缭绕,立刻使他想到秃头孔雀被擒,敌人可能要把他羞辱够了才加以杀戮,但二女和范桂仙被擒,只要一进红帏帐里,便即难得挽回。 这事极大不妙,但二女是否被擒,范桂仙被擒后藏在何处? “琼楼”占地约有二三十亩,这样广的地面,又重叠十二层,里面纵不如阿房宫那般壮丽,至少也是曲折小巧,比得上隋炀帝的迷楼。一时间要想在里面寻找到被掳的女子,谈何容易? 他还没打定该当如何着手的主意,猛听到第七层楼上响起笑声:“小妮子去而复返,恰好赶上这花烛之夜,来吧,先把宝剑放下,明天再……”接着叶汝惬一声娇叱道:“老匹夫,先教你尝天演剑的厉害。” 甘平群骤闻“天演剑”还在叶汝惬手中,知她并未被俘,还转回来救援二女,忙提足真气叫道:“惬妹妹休慌,我来也!” 他那丹田真气振荡未歇,身子疾如掣电已投向楼下。 这一座没有几十张桌子的大厅,正是“高朋满座”,举觥邀饮,忽闻厅外喝声琅琅,接着便“砰”地一声,水晶门登时粉碎,一股无与伦比的劲风,把那锐利如刀的晶屑吹飞各方,惨呼声中, 全厅一片混乱。 在这刹那间,一身影已由慌乱的人头顶上掠过,在空中打个翻身,投向厅角,叫一声:“孔老丈,恕我来迟一步。” 各人循声看去,但见一位身穿白羊皮外套的美少年,掌形一落,绑在秃头孔雀身上的皮绳全被切断。 这一份臻于玄境的功力,骇得各人面面相觑。 秃头孔雀也惊叫一声:“甘少侠!”原来这位少年正是藏在珊瑚树后的甘平群,他要急救秃头孔雀一命,先发声安慰七层楼上的叶汝惬,随即疾扑广厅,一掌击碎晶门,第二掌震散晶屑伤人,趁敌人慌乱时进入广厅,身形未落,一眼瞥见秃头孔雀被袒露前胸,反绑在大可合围的玉柱上,来不及替他解绑,索性运起内力把皮绳切断。 他碎门,入厅,杀人,全是一气呵成,见秃头孔雀仍靠柱上,急道:“老丈能不能走?” 秃头孔雀叹道:“脚上还有铁链。” “啊!”甘平群急一拔天伦剑。 蓦地,一声暴喝,顿时劲风四合,齐向玉柱涌到。 甘平群左掌一封,宝剑向地一划,“喇”一声响,铁链已断,秃头孔雀趁势一冲,双掌猛力劈去。 两股狂飙卷起,但闻“蓬”一声巨响,近身几人已仰脸跌下。 “老丈跟我冲出去救人!”甘平群右侧剑气纵横,遇上便是头飞腰断,左手五指弹射,遇上便是腹洞胸穿。 秃头孔雀被辱已久,积愤在胸,检起曾拴他双腿的铁链,纵挥横扫,打得桌椅共人影齐飞,盘碟与灯光争色。 这不过是几丈深的广厅,挤上一大堆人,反而互相制肘,吃二人一阵冲杀,纷纷让开一条甬道。甘平群出得门外,指向“旗夫阵”叫道:“老丈去那边接应范姑娘。” 他话声一落,一连飞纵六步,登上第七层楼,但见叶汝惬撒一幢剑光,力敌数位老者。 对方究竟是谁,他已无暇深究,大喝一声:“吃我一剑!”一片剑光已若银涛卷去。 “来得……”一位才持双钩的老者话未说完,连人带钩已被剑气平腰扫过。 甘平群一剑杀死双钩老者,身法未停,五指已发,几十缕锐风已罩向另一位使剑的老者身上。 “平哥擒人!”叶汝惬恐怕他把人杀死,急得叫了起来。 “可不是擒人么?”甘平群回答声中,剑尖斜向他地面一指,一缕剑气已把那老者脚筋削断,一手抓住对方肩头,厉声道:“还有两姑娘藏在那里?” 叶汝惬叫一声:“跟我来!”奔向一扇房门飞起一脚,把房门踢飞,不禁“噫”了一声,猛可收步。 甘平群一眼看去,见到广大数丈的房间,衾枕凌乱,却是人影俱无,急道:“惬妹摆布这老贼,我来搜这贼巢。” 叶汝惬答应一声,一连点那老者几十处重穴,同时叫道:“我好不容易探得云姊在七一七房间,怎能忽然不见。” “我搜!”甘平群一步跨了进去,俊目所及,瞥见一只鞋子落在空处,鞋头指向壁间,立即一掌劈去。 “轰!” 随着声巨响,那堵平滑无暇的墙壁已被劈开,一扇小门一蓬寒星也由后门涌射而出。 “哼!”甘平群一声冷笑,剑气一绞,那蓬寒星纷纷坠落。 然而,他并不等待寒星落尽,横挥一掌,身子已飘然入室,却见金云凤软绵绵斜倚在床沿上面,不禁叫起一声:“不好!” 叶汝惬刚跨进门来,急把那老者掷向门角,奔往床前,一把扯落帐前绵幔。 甘平群趁机提过那老者,喝道:“还有一个姑娘藏在那里?” 那老者怒哼一声,却不说话。 蓦地,“砰!”一声响,原先被劈开的门扇,忽然落下一道铁闸,关闭得气透不进,随闻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冷笑道:“狗男女,先让你做个快活鸳鸯,再变成三只煎虾吧,大爷还没尝鲜,你小子且休着急。” 甘平群心知对方要用火攻,不由得冷笑道:“要做煎虾只不怕不仅三只。” 室外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十分聪明,多出来一个是大爷的老子,这也不是紧,反正年老的人迟早是要死,你懂得了吗?哈哈!……” 甘平群以为擒下这个老者是寻常护堡的武师,不料竟是那人的父亲,怔了一怔,问道:“那人是不是你的儿子?” 老者被问起来,老泪也潜然而落,默默地含颌。 甘平群大奇道:“他想连你一齐烧死哩,你听到了没有?” 老者长叹道:“听到了怎样?” 甘平群看那老者神情惨淡,料知大有隐衷,不便深究,随把他周身穴道拍开,正色道:“只要你不走,我必定带你离开此地。” 他眼见儿子要烧老子,做父亲的人居然毫无办法,不觉对这老人深表同情,却闻秃头孔雀在外面大喝道:“好小子,方才上来的人往那里去了?” 他正心下一惊,叶汝惬又娇呼道:“平哥哥,你到这里来。” “过去?”他方才看到金云凤裸着半截,叶汝惬又在锦幔后面招呼他过去,想起“快活鸳鸯”四字,心头大感不安。 叶汝惬着急道:“云姊已穿好衣服,我弄她不醒,你快来啊!” “啊!”甘平群原是恐怕尴尬,这时急揭开锦幔,向金风云脸上一扭,但见她面若桃花,气息咻咻,星眸半展,荡态撩人,不禁摇头道:“可是被点了穴道?” 叶汝惬摇头道:“我查遍周身,但云姊血脉畅通,就是晕成这样。” 甘平群沉吟道:“莫非她服下了什么药?” 叶汝惬力声道:“你站远远地干吗,过来诊她一诊,也好大家设法嘛。” 甘平群无可奈何,只得移步走近,那知手掌刚触及金云凤的额角,她忽然叫起一声“哥呀”双臂一环,把甘平群搂个结实。 她这时身热如火,散发一种浓香,星目流盼,眼波溶溶。甘平群恍然大悟,急叫道:“惬妹快由我袋里取玉空青给她喝。” “啊!”叶汝惬原是神女宗出身,一见金云凤的情状,也就立即明白,急取出玉瓶,给她灌了下去。 玉空青有治伤解毒功能,一口下咽,立即清凉遍体。 金云凤被直冲心头的一股凉气惊醒过来,发觉自己竟当着叶汝惬面前,把甘平群搂在身上,芳心虽早默许,仍禁不住粉颊飞红,狠狠地把他一推,娇嗔道:“这是怎么搞的?” 叶汝惬失笑道:“你要怪谁?” “怪你!”金云凤把粉脸拧过一边。 叶汝惬神秘地微微一笑道:“这瓶玉空青是从那里得来的?” 金云凤猛又转脸过来,无限惊奇道:“我喝了玉空青?” “唔!你得谢谢平哥哥哩。”叶汝惬指那脸向幔外的甘平群道:“不是他带来玉空青,还不知怎样才可把你救醒。” 甘平群被金云凤突然推起身子,自觉十分尴尬,不好意思转脸相向,搭讪道:“你二位把它对分喝完了罢,是我妈给你们服的。” “咦!你找到妈了?”二女惊喜呼。 甘平群笑说一声:“快服下去,还有事哩。” 他怕相对尴尬,跨步出幔,已不见要被儿子烧死的老者,却闻室外杀声大起,急走向铁闸,一剑劈去。 那铁闸虽厚达二尺,但甘平群已能发出剑气,竟然透闸而过,一连四剑,多开一座小门,即见秃头孔雀背脊紧靠在一面墙壁,面如蓝靛,猛力挥掌,抵挡十几个少年轮攻,另一边还有四个年届五旬的老人袖手观战。 也许因杀声遮盖劈门的声音,直待甘平群推落钢板,飘然而出,那四名老者才惊噫一声,同时拧过身子。 甘平群眼见十几人轮攻秃头孔雀一人,一声朗笑,身如电射,擒过一名少年向楼面一掷,那少年惨呼一声,身不由已穿过厚达寸许的石砖,再穿过五寸多厚的木板,射落第六层楼,敢情已经了帐。 这正是“杀一儆百”。敌方老少在这份功力镇慑之下,不由自主地后撤一步。 甘平群从容向秃头孔雀拱一拱手,笑说一声:“老丈辛苦!”   第五十六章 情仇带信 秃头孔雀抹一抹额角的汗珠,苦笑道:“辛苦倒不觉得,只是打得不自在。” 甘平群微愕道:“老丈这话怎说?” 秃头孔雀一指那钢门,说一声:“里面有人么?” 金云凤和叶汝惬各取小玉瓶分别留下一瓶玉空青,再分服剩在大瓶里的玉液,运气行遍十二重楼才联袂而出,笑吟吟道:“房里没有了。” 秃头孔雀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这伙该死的小贼,要冲过来掀这揿钮,敢是和房里面大有关系,待老朽试按一按看。” 他说了就做,但闻“格”一声响,那钢门往下猛沉,眨眼间已沉过了上沿,不知落往什么所在。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老丈守这机括,当然打得并不自在,方才交手头一个是谁?” 秃头孔雀道:“你摔死那人就是。” “太便宜他。”甘平群俊目向人丛一扫,冷喝道:“谁先说出范桂仙姑娘在那里,甘某就饶他不死。” 一位少年冷笑答道:“我知道。” “说!” “在阎王殿上。” 甘平群一怔道:“她死了?” 那少年冷笑道:“不死怎会在阎王殿上?” 甘平群怒道:“怎么死的?” 那少年漠然道:“她和我成了亲,事后嚼舌而死。” 甘平群怒喝一声:“饶你不得!”随即一掌劈去。 那少年惊得往旁边跃开一步,冷笑道:“你这小子说话算不算数?” 金云凤几乎受到辱身之痛,恨极冰雪堡这伙少年淫徒,一连跨上三步,走在甘平群面前,厉声道:“他话说在先,饶得你这狗头,姑娘并不饶你,快过来掌下纳命。” 那少年先是愣了一愣,旋即冷笑道:“我巴德耀怕你不成?” 他先向同伴扫视一眼从容上前,笑笑道:“徒手交锋可亲香泽。” “找死!”金云凤人随声去,一招“雷山小过”夹着隆隆之声,涌起如云的掌影猛向前冲。 巴德耀冷笑二声道:“雷音掌,派不上什……” 那知一语未毕,金云凤掌法一变,左掌一招“雷泽归妹”同时发出,惊得他双掌齐封,“蓬”一声响处,巴德耀被震得退回原处,上躯连连晃动。 金云凤夷然一笑道:“雷音掌怎么样?” 巴德耀呤哼一声道:“你神气什么,还想整的回去不成?” 金云凤见他要在口头上讨便宜,杀机顿起,一声娇叱,双掌翻飞,暴风雨似地一阵疾攻,顿把巴德耀罩在掌幕之下。 巴德耀懔然一震,掌心双现,把身前幻出一片掌影。 然而,一阵劈顿的掌声中,金云凤掌劲骤合为一,但见一股狂飙涌起,“轰”地一声巨响,巴德耀身形随身飞高数尺,“恶——”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不好!”一位老人腾起身躯,接下巴德耀的身子,一按他心坎,发觉心脉已断,顿时老脸一沉,喝道:“贱婢胆敢使用重手法伤人。” 金云凤冷冷一笑道:“别说废话了,今夜不把北漠除名,夷平这万渊薮的琼楼,姑娘也决不罢手。” 那老人把巴德耀的尸体交给另一位少年,目放凶光,桀桀怪笑道:“好,老夫倒要看看无道婆教给你多少绝学。” 金云凤点点头道:“大概不会比冰雪堡的少。” 甘平群灵机一动,纳剑归鞘,飘然而出,轻说一声:“云妹且退。”面对那老人从容道:“甘某方才说过,谁肯先说桂仙的下落,甘某饶他不死,所以不便和巴德耀交手。此时他已死在别人手上,剩下阁下一伙人,不该受前约的拘束。” 那老人先已慑于他把人掷得贯穿楼板的功力,见他忽然出面,心下暗惊,佯作从容道:“小子你打算怎样?” 甘平群面色微沉道:“谁把范堡主父女遗体送来,甘某可饶他不死。” 那老人“嗤”一声冷笑道:“要是不呢?” “那就是屠尽你们这伙丑类。”他对于范日华父子虽说不上什么感情,金钩银叟曾经勒迫他嗣母紫凤女,冰雪堡的人也企图污辱金云凤,还有他亲娘随身携带的“清华内编”也由范日华向冰雪堡取得,这些公案若不解决,怎能罢休?他已打算大开杀戮,好迫令金钩银叟出面,话声中,他已暗蓄掌劲,而表面上仍若无其他地从容。 那老人看不出他暗藏杀机,阴笑一声道:“小子你太狂了,休以为在楼下能伤几十位本堡的甲土,就上七层楼来目空一切,老夫位居七层四老,倒愿同时领教几招绝学。” 蓦地,广厅外一条甬道传来老妇的笑声道:“七层四老打不过,还有四婆八妇在此。” 甘平群俊目一移,见那边甬道上已婷婷袅袅走来十二条身影,果然是四名老妇和八名艳妇,不禁剑眉一皱。 秃头孔雀忽然一声朗笑道:“七层楼之战,最好是老对老,少对少,男对男,女对女,才不致冷我这秃头孔雀。” 他在魔窟那雪丘上,被人以多欺寡,力竭遭擒,方才为了获持那操纵升降的机括,被诸少年轮流攻击,处在挨打地位,也没占得便宜,这两股闷火在腔内燃烧,恨不得一掌打杀敌方四老,好扳回几分颜面。 甘平群明白他的心意,怕只怕他敌不过对方四老联手,二女也应付不了四婆八妇围攻,赶忙接口道:“小子原是有意包下整座琼楼,老丈欲大展抱负,小子只能谦让一场,下不为例。” 秃头孔雀昂然大笑,一指那老人道:“小老儿报个名来罢,老夫手痒得很哩!” 那老人冷冷道:“你连白海四熊的形相都认不得,来吹什么大气。” 秃头孔雀“哼”一声道:“谁认得你这厚皮熊,接招罢!” 他掌心微吐,一股猛烈的掌风已随声而出。 那老人面目一寒,猛可一掌劈出。 在屋里交手,身法大受限制,双方一上来就使出猛劲,但闻“隆”一声响,两道人影一触即分,秃头孔雀屹立原地不动,那老人蹬蹬连退两步,举袖一挥,满楼灯火尽灭,一阵香风疾涌入楼,当中夹有丝丝锐风射向甘平群四人。 叶汝惬怒喝声:“卑鄙!”但她只觉眼前一暗,也不敢冒昧出击。 甘平群一声冷笑,十指疾弹,几十缕劲锐如矢的“弹甲飞垢”,也在那“虚室生白”的目力之下竟是处处命中,敌人敢是打算乘黑伤人,那知弄巧反拙,但闻惨呼连声,那伙少年已纷纷倒地。 秃头孔雀目力虽强,也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急道:“小哥莫追,敌人未败先退,必有奸谋。” 他刚把话说完,自觉头脑一晕,又叫起一声:“不好!”便即颓然倒下。 甘平群惊骇叫道:“老丈你怎么了?” 秃头孔雀悄然无声。 叶汝惬诧道:“云姊和我都不会倒,他老人家怎么先倒?” 甘平群恨声道:“一定是那阵香风作怪。” “不错!”一个阴冷的老妇声音接口道:“你小子功力虽厚,也不愁你吃得下这‘蚀骨香’,倒也,倒也!” 甘平群循声看去,见一位身罩黑袍的老妇得意洋洋站在楼梯上面,为了照顾二女和晕倒的秃头孔雀,不能飞身过去给她一掌,气得厉喝一声:“我偏就不倒!” 不但功力深厚的甘平群不倒,连那功力浅薄的二女也不肯依言倒下,那老妇看在眼里,不禁惊奇道:“你们为何不倒?” 甘平群反觉好笑起来,冷冷道:“告诉你吧,我们全服过玉空青。” “啊!”二女齐声尖叫。 那老妇桀桀怪笑道:“原来如此,但那秃癞老儿既没有玉空青,又没女人给他亲近,今番倒是死定了,至于你们三个,过一会再来收拾。” 叶汝惬“噗嗤”一笑道:“老虔婆,你想锗了,姑娘们恰带有玉空青在这里。”她顺手掏出小玉瓶递给甘平群,柔声道:“给孔前辈喝一点儿。” 那老妇看得心火大发,一声怪叫,一纵而到,猛可一掌向那玉瓶劈下。 甘平群刚接过玉瓶,即见眼前一墨,一股凌厉无伦的掌劲到达,赶忙右掌收紧玉瓶,左掌同时封出。 “轰!”一声巨响处,满楼劲风激荡,四壁摇摇欲倒。 那老妇被一掌反震,飘然退后五尺。甘平群也“冬”的一声,顿时坐落楼板。 “好小子!”那老妇狂叫一声,双掌一翻,立见劲风四合,力重千斤,向秃头孔雀身上疾落。 “且慢!”甘平群虽仍坐在地上,但他已有准备,一见老妇再度进招,赶忙连劈几掌。 “隆隆隆……”一阵掌风交击之声震耳欲聋,老妇倏然飘退, 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子要想夷平琼楼,吃饭还不太够。” 甘平群看这老妇约有七旬上五年纪,说起功力除了转轮老魔,恨宫主人,金袍怪客,银袍总巡察之外,算得上是最强的一个,自己虽不怕她,但先要救人,也不再加理会,给秃头孔雀喝下小半瓶玉汁,将瓶子交还叶女,才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这婆子乘人之危,不能算是本事,可先报个名头,再来决个胜负。” 老妇一阵微笑道:“你连我也不识,来冰雪堡干什么?” 秃头孔雀饮下玉空青,立即苏醒,急跃起身子,叫道:“怪婆子,你还没死?” 老妇“咯”一声干笑道:“我要是死了,谁来收你这癞头乌龟的尸?” 甘平群急道:“孔老丈,那婆子是谁?” 秃头孔雀笑笑道:“她就是金钩银叟的枕边人,自命为‘不老仙婆’的就是。” “哦——”甘平群点点头道:“这番总是找到主儿了。” 秃头孔雀笑道:“这婆子比她那老伴还要狠,小哥只要能收拾下来她,那白发老儿便不费劲。” “哼!”不老仙婆冷冷道:“别打错了主意,白发鬼修炼玄门功夫,若果一步登天,你们也休想望他项背。” 甘平群豪笑一声道:“小可怕只怕他改变成个好人,那时便难下手,若果倒行逆旋,为虐人类,不望他项背就望胸腹好了。” 不老仙婆桀桀怪笑道:“小子算你有种,先往楼下多喂几招,看你配不配。” 甘平群忽然拱手当胸,回复地那恢宏气度,徐徐道:“小可得向高人请益,自是乐此不疲,但既见到你老,还想先请教几件事,交手起来也有个名目。” 不老仙婆想是被他这份风度所待,莞尔一笑道:“交手也需要名目,你在楼下杀伤多人,目下又有多人陈尸脚下,这又是什么名目?” 甘平群从容道:“楼下杀伤,是因助老丈脱险,楼上杀死,是因这些人乘黑发出暗器,企图伤害小可四众。” 他避免金云凤听了尴尬,对那密室之事竟是只字不提。 不老仙婆沉吟道:“你要问什么事?” 甘平群道:“第一件是请问‘清华内篇’怎会落入贵堡。” 不老仙婆想了一下,徐徐道:“那是十几年前,我婆子一个内侄女送来。” 甘平群一怔急又问道:“令内侄女姓什么?” “姓林。”不老仙婆略透不悦的口气。 甘平群念头疾转,暗忖何不试试看,从容笑道:“她芳名可是‘湘雅’?” “咦——你认得她?” 甘平群想起能夺得“清华内篇”的人,应该是武林上顶尖的高手,既是姓林的女人,自然而然地首先联想到恨宫主人身上,若要直询名字,恐怕对方不说,索性一口叫出,也好探个口风,不料果然一说便中,喜形于色道:“她在崖门主持恨宫,何人不识。” 不老仙喟然一叹道:“湘雅遇人不淑,失意灰心,已将有二十年不来这里,你可替老身个口信去?” 楼梯上忽然有人叫道:“婆婆使不得,你怎请仇人带信?” 不老仙婆不悦道:“奎儿你别糊涂,仇人就不能带信么?” 那人正是巴奎,急辩道:“这姓甘的小子打死德辉,与奎儿有杀子之仇,与婆婆也有杀孙之恨,奎儿正要颠倒琼楼……” “你敢?”不老仙婆断喝一声,把巴奎吓得缩回话头,这才凛然道:“婆婆自有主意,谁要你这孙儿插嘴。” 巴奎被骂得低头垂手,不敢作声。甘平群看在眼里,暗道这夷狄之民,狂暴之徒,居然懂得孝敬尊长,总比那读圣贤书,终日骂父叱母的子女好得多了。当下微微一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小可愿替你老带这封信,而且保证定可送达内侄女之手。” 巴奎怒哼一声道:“只怕你没命离开这冰雪堡!”   第五十七章 兄弟同科 甘平群见这巴奎又要发起狠性,只淡淡一笑道:“甘某不见得走不出冰雪堡,纵是万一不能,还有孔老丈和我这二位谊妹哩。” 巴奎厉声道:“你四人一个也走不脱。” 甘平群忽然想起该羞他一羞,漠然道:“你别在这里对我发牛脾气,须知我和你尊长说话,在未改变身份之前,你这样就是极大的不敬。” 巴奎果然被这几话气得闷哼了一声。 甘平群笑了一笑,转向不老仙婆道:“小可还要请问一事。” “请说。”不老仙婆为了托他带信,口气也和缓得多。 甘平群道:“方才令孩德耀曾说范堡主的长女桂仙姑娘与他成亲之后,嚼舌身亡,致被我谊妹打死,小可听说桂佩姑娘是与德辉定的亲,怎又能让德耀成亲?此事究竟是真是假,若果桂仙姑娘还在世上,不妨请来一见,若她果已身亡,请即将她和范堡主的遗体交还。” 不老仙婆微诧道:“尸体你也想要?” 甘平群点点头道:“小可受范梅仙小姑娘之托。” “小姑娘?”不老仙婆轻笑一声道:“那小妮子对你来说并不太小。不过,婆子可告你这件事。——德耀、德辉原是同胞兄弟,当初尧可把娥皇女英二姐妹同嫁给舜做两头大的妻妾,我们这里兄弟同娶一女,不过是把尧舜的事略为翻个版面,不值得过分惊奇,至于桂仙是否已死,要问德耀的老子才可知道……” 她说到这里,回头一看,巴奎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不禁顿脚,喝一声:“这畜生敢就走了。” 甘平群急道:“仙婆对于此事,打算作何处理?” 不老仙婆怪眼一翻,凛然道:“把那畜生狠揍一顿。” 甘平群苦笑道:“贵堡的家法,小可自是不敢妄议,至于桂仙姑娘和范堡主的遗体,仍请交还好慰孤女之心。” “好,你在这里等着。”不老仙婆话声一落,已知一股黑烟飘向楼上。 秃头孔雀微惊道:“二十年前见过这怪婆子一面就是这付样子,这番再见,也还是这样子,莫非她已得了驻颜术?” 甘平群沉吟道:“她的功力并不太深,比她那内侄女恨宫主人,只怕还差二筹,玉空青本有驻颜功效,她近水楼台,多服这类灵药,驻颜也不是奇事。”正说间,他忽然一顿,急问道:“老丈为何独自登楼厮杀,可曾进入‘旗夫阵’,见过范梅仙姑娘?” 秃头孔雀摇头笑道:“老朽觉得她既有藏身之所,在强敌环伺之下,惊动她现身出来反而不美,所以你一登楼,我也跟上,不料一步之差,但觉光影连闪,竟找不到第七层楼的位置,好容易才寻到这里。” 甘平群暗自担心梅仙遇险,剑眉微皱道:“她躲在阵里这么久,不要又出毛病。” 金云凤叹道:“你尽替别人担心,可也曾担心自己?” 甘平群摇摇头道:“我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叶汝惬接着道:“你更值得人家担心,因为你这份轻信别人,像那萧锦那样骗你还不够么,还有那个叫什么翟妮宁姐姐……” 甘平群急拦阻她话头,正色道:“惬妹你休妄自揣测,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确定她是否骗我,也不敢确定在新宁郊外和你二人交手的人就是她。” 金云凤微微一笑道:“你不相信的理由何在?” 甘平群断然道:“就因为还找不到她定要骗我的道理,只得暂时对她存信。” 二女相对默然半响,叶汝惬这才幽幽道:“我们无法说你不对,也只得暂时信你是对的了……” 甘平群自己也忍不住失笑。 叶汝惬倚在他左侧,斜脸瞟他一眼,在这漆黑的楼上,还隐约可见她平哥哥那付凛若神明,纯洁无瑕的脸孔,也笑了一笑道:“我们也用不着争论这个,但你能相信那不老仙婆的话,就在这里等她再来么?” “嘿嘿!你在这里等死!”巴奎那奸笑声由壁间传来,秃头孔雀接口厉声道:“奸徒!你敢来这里吃老夫一掌。” 闻其声不见其人,明知这座大楼多的是机关埋伏,但秃头孔雀被地方揭他痛疤,忍无可忍,一声暴喝,对准巴奎发声的房间劈出一掌,随即飞身上前,踢出一脚。 “轰!”一声巨响,一片板壁已被劈倒,现在一间十分精致的小厅,宫灯摇曳,人影全无。 秃头孔雀盛怒之下,一步已冲了进去。 “老丈且慢!”甘平群记起冲进七一七号房间,被落下铁闸的事,双手一携二女,也随后冲进,悄声道:“这座琼楼太多凶险,老丈千万不要上他诱敌的当。” 秃头孔雀一进小厅,自也醒悟,恨恨道:“素性给它一把火。” “哈哈……”壁间又传出巴奎的笑声。 秃头孔雀勃然作色。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甘平群急摇手制止,正色道:“老丈且莫理他,我们商议一条计策。” 秃头孔雀强忍怒火,默默地点头。 甘平群向四壁扫视一眼,压低嗓子道:“老丈见多识广,艺业高强,自是不怕这种宵小伎俩,但深入敌阵,总要平心静气,才好找它操纵的机关,小子想请老丈和叶姑娘跟后接应,自和金姑娘开路,把这座琼楼的一每一层总机毁去,然后逐室搜寻,说好就好,不好就逼使他们现身交手,总比对付这些死物来得省力。” “好主意。”秃头孔雀赞道:“但不知操纵机关设在何处。”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老丈先想一想,有无见过类似这样的机关设置?” “什么样的机关?” “房屋可以升降进退,墙壁可以隐显移变。” 秃头孔雀思索有顷,摇摇头道:“老朽也曾闯过不少凶险之地,但像你说这样的机关却又没有。” 金云凤忽然插口道:“何必要通晓他机关的设置,只要把操纵的枢纽破坏不就得了。” 叶汝惬笑道:“姊姊知他枢纽设在什么地方?” 金云凤断然道:“在便于下手的地方。” “对!”甘平群欣然道:“要是我们追敌,他常是突然发动机关,自然是触手可及之地,敌人忽然隐去,他能退走得那样快,枢纽该设在门背或床后,或是坐卧的地方。” “有理!我试找找看。”叶汝惬走往门侧一看,果见有一块与众不同的方板,试以剑尖一点,“顿”的一声,另一面板壁忽然现出一座门来,不禁呜叫道:“找着狐狸穴了。” “嘿嘿!”一声笑由门后传出,“砰”一声,那扇门又自动关回。 秃头孔雀闷哼一声,一掌已经劈去。 一股极大的劲道冲向那扇门扉,“隆”一声,门扉立被劈开,四人鱼贯走进,但见锦衾乡褥,玉轴牙签,妆奁镜匣,布置得如同闺阁,仍是人影俱无。 甘平群点点头道:“我们确是找对了,再往楼梯和甬道看看。” 他领头走出甬道,即见离地五六尺的壁上嵌有一列圆珠直达甬道尽头,骤看起来似是壁间的饰物,但又无光无彩,反觉十分碍眼。 他略为沉吟,忽然伸指向那圆珠去。 “弹甲飞垢”的指劲弹中第一颗圆珠,“顿”一声响,圆珠陷进壁间,却闻远处传来“砰”一声响,立即有个年轻人的声音骂道:“谁在外面捣蛋?”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待我把你一一关在里面,然后放一把火。” 话声中,指劲又弹向第二颗圆珠,但这圆珠一陷,第一颗立又跳回原状。 “咦——”他微觉意外地弹向第三颗,这珠应手而陷,却与第二颗同时跳出。 “奇怪!”他自言自语地再弹陷第一颗,另一指弹向第四颗,再弹第七颗……每隔两颗就弹一指,瞬间弹到甬道尽头,但闻壁间格格轧轧之声不绝,所有的板壁全去隐去,只剩下几条甬道的晶壁,现出一座宽广的大厅,但这座大厅又陈设有床,有桌和各色各样的家俱,仍可看出是不少房间。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甚至还有赤裸裸抱被单遮体的,分布在床沿椅侧。在出现的刹那间,可看出他们满脸惊愕的神情。 秃头孔雀呵呵大笑道:“这兔子窝被掀过来了,你们要不要命?” 蓦地,一位老妇暴喝一声,但见她猛一顿脚,满楼灯光顿时尽灭。在这瞬间,风声四起,轧轧怪响由四面传来,那些隔开房间的板壁也立即恢复原状。 叶汝惬不觉失声道:“这真正是张天师斗法了,平哥哥,你再使他们现形,我们立刻就杀。” 甘平群微笑摇头道:“这一层楼并没有范桂仙姑娘,方才那巴奎也不知逃往何方,杀这些猪狗有什么好处?” “你总不能留他来害人呀!”叶汝惬颇带焦急地觑定他的脸上,甘平群笑笑道:“我们把他这些机关通通破去,他要想恢复回来,可不要拆毁整座琼楼,才可以办得到。” 金云凤大喜道:“这样果是釜底抽薪,兵不刃血的好办法。” 原来甘平群已看出操纵的枢纽全藏的墙里,若把它露在外面的部分加以削平、破坏,要想修复确不易,才想出这条妙策。 这时拔出宝剑,对准那些圆珠逐个点落,但闻劈劈顿顿一阵疾响,夹着线头断落,金铁交击的声音墙里传,情知枢纽内部全已失效,面露喜色道:“我们再把楼看看。” 他恐怕敌人发觉机关被毁,立要生出狡计,话声甫落,已走到楼梯所在,仗着“虚室生白”的目力一看,见对着楼梯一面大铜镜两旁,嵌有和甬道两侧相同的圆珠,一连两剑,又把它全部毁去。 秃头孔雀和二女随后到达,笑道:“小哥快把机纽毁了,我们再上第八层楼。”—— 甘平群笑道:“老丈跟我来罢,机纽已破了。” “站住!”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喝,随见不老仙婆象魅一般已在梯口出现,身后带来二位中年妇人。 甘平群略退半步,笑说一声:“仙婆果然回来了。” 不老仙婆向那面铜镜瞥了一眼,冷冷道:“你为何不依约在原处等候?” 甘平群正色道:“小可并未答应必在原处等候。” 不老仙婆怒道:“我教你等候,你敢不遵守?” 甘平群剑眉微扬,掠过一丝不悦之气,旋又从容微笑道:“若是长者之命,小可理该遵守,但现下站在敌对之场,实无理由呆在一地,任人宰割或任敌潜逃无踪。” 不老仙婆厉声道:“你把我成敌人?” 甘平群朗道:“小可虽无与仙婆为敌之意,但令孙巴奎曾以‘等死’二字恫吓,使小可不得自作防备。” “该死的东西!”不老仙婆一顿拐杖,回顾右后侧那妇人道:“去把你丈夫抓来见我!” 甘平群见那妇人恭顺地答应一声,回头便走,不免怔了一怔。 不老仙婆叱退那妇人,转脸过来,阴森森道:“这事倒不能完全怪你,但你毫无留情地破坏本楼机括,分明不把我婆子放在眼中,好好吃我一杖。” 甘平群早见对方手里持一枝珊瑚拐杖,当下微笑道:“小可若是领责,岂不太过冤枉?” 不老仙婆冷哼一声,身影一飘,拐杖已横扫而到。 甘平群不料她说打就打,竟不容人有申辩的机会,猛见狂飙卷起,急一吸真气,全身飘落,笑笑道:“仙婆你不要寄信了么?” “我正要你的命,还寄什么信?”不老仙婆话声未落,又一连挥两杖。 甘平群被一连迫退几步,怒火也渐渐升起,冷笑道:“你休要逼人太甚,先把范堡主父女遗体送出来再打。” 不老仙婆杰桀笑道:“你小子更是欺人太甚,你们居然先救范佳仙,然后来这里讨帐,不把把你打死也难消我恨。” 甘平群大愕道:“你这话是真假,谁救走范桂仙?” 不老仙婆沉下脸色道:“不是你这小子的人,难道竟会是我?” 这座琼楼戒备之严,机关之巧,错非武林顶尖的高手,敢是飞鸟难进,若非熟悉内情的人,谁又能毫无痕迹地把人救走?甘平群一行七人,穿云堡主已死,范桂仙被擒,范梅仙久居冰雪堡,颇能熟悉内情,但她艺业不过比江湖上一等人物略高几分,怎能把人救得出来。 甘平群沉吟半响,不觉轻轻摇头道:“小可不敢说仙婆的话是假,但这事十分可疑,桂仙姑娘原是和德辉定亲,却被德辉抢去成亲,怎知不是德辉把她藏了起来?” 不老仙婆冷笑道:“你小子不必狡辩,德耀酒气醺醺醉在床上,德辉房里枕褥齐整,根本就不像成过亲的样子,但德耀的房间已是窗门大开,不是有人由德耀房间把桂仙救走你有什么道理好说?” 甘平群正色道:“甘某明人不做暗事,是就是,非就非,决不赖账,像这样硬把赃栽到我的头上,怎知不是你们倒行逆施,闹个士叛亲离,暗里把人救走?” 不老仙婆吃了一顿抢白,气得大喝一声道:“你这小子敢说倒行逆施,可是不想要命了。” 甘平群从容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到该把性命贴出去的时候,我也决不吝惜,眼前还想留下来做几件事。” 不老仙婆微微一愣道:“你要做什么事?快说。” 甘平群剑眉一挑,大音道:“我要做的第一件,就是请交还范堡主遗体,第二件是谁去掳我的母亲,教他出来纳命。” 不老仙婆大笑道:“范日华已经天葬,没有尸体,谁是你母亲,我们不知道。”   第五十八章 旗夫困侠 甘平群愕然道:“什么叫做‘天葬’?” 秃头孔雀接口道:“天葬就是尸体挂在树上或放在石上,让吃惯人肉的秃鹫秃鹰把它吃个精光。” 二女吃得人头发麻,紧紧挤在一起。 甘平群怒喝一道:“岂有此理!” 秃头孔雀笑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天葬’是西陲的葬俗,也许巴老儿是由西陲迁来,也难说他不对。还有些人实行‘腹葬’,把死人吃得一千二净,既增粮食,又省葬仪,那更够令你惊怪了。” 甘平群也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惊呼道:“这种葬俗,流行在什么地方?” 秃头孔雀正色道:“东海,南溟,西陲,北溟,到处都有这种葬俗,说不是流行,只因种族不同,风俗也就有异。” 范桂仙无缘无故失踪,穿云堡主尸骸又被鸟儿吃掉,甘平群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汇,剑尖一指,喝道:“老婆子,快教掳我母亲的人出来纳命。” 不老仙婆冷笑道:“谁是你的母亲?” 甘平群毅然道:“复姓闻人,外号紫凤女。” “啊!是她呀。”不老仙婆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声道:“若是别人还有话好说,紫凤女当时若非白女鬼把她救活,只怕早就死在破庙的横匾上面生蛆,但她居然不肯领情,竟偷了木堡祖传下来的玉器瓶逃走,才被打落魔仙窟,不料她又因得福,在那窟里并未死去,还连续杀死本堡下窟采药的人,这笔账正好算在你的头上。” 甘平群凛然道:“我母亲当然不领情,纵使没人施救,她自己也可以复活,但你们危动走,又逼她老人家献出”浩然天罡录“,既是苛求,就不算是有恩,算算账也好,不知这笔账如何算法?” 不老仙婆老眼连眨,忽然冷笑道:“原来你这小子已知你娘朝了面,不然怎知道这么详细?范桂仙定是你娘救走了,嘿嘿,小子你可赖不掉。” 这话说得大有道理,紫凤老在二十年前已艺震江湖,又在魔仙窟饮过玉空青,功力不比甘平群略逊一筹,而验要比这位嗣子丰富得多,她若想和范桂仙救走,可说是毫不费劲,然而,她要救走范桂仙的用意何在? 甘平群甫一动念,忽觉这事很不常理。 紫凤女在魔仙窟的雪丘上发现漱玉书生踪迹,才匆匆追去。 若能追得上,不论如何也会联袂来冰雪堡,会晤这位英俊的哲嗣,若是追不上,可能循迹追寻,怎么暗自回堡救人? 但这事只有他自己心头明白,说出来决难使对方相信,只好点点头道:“就算我母亲把人救走吧,但她老人家并不和我们走成一路,‘父辱子死,君辱臣亡。’你们掳我母亲,我身为人子,也要申雪这口冤气。” 不老仙婆冷笑道:“好志气,但你怎样申雪?” 甘平群凛然如一尊神像,徐徐道:“把金钩老头儿叫来,让我掴三个耳刮子在他脸上。” 这真是别开生面的报仇雪恨的方法,不老仙婆桀桀一阵怪笑道:“小子你也太狂了,既懂得‘君辱臣亡,父辱子死’,那么,夫辱、妻又如何?” 甘平群昂然道:“你既不欲让丈夫受辱,可是定要武力解决?” 不老仙婆冷如冰道:“那是当然!” 甘平群见对方有点沉着气,反而镇定下来,淡然一笑道:“好罢!我并不欲取你性命,彼此空手对招,看谁掴在谁的脸上。” 秃头孔雀和二女虽不敢料甘平群一定能胜,但见他谈笑风生,从容潇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老仙婆听得这几句话,好像对方已经赢定了似的,气得嘴唇皮颤抖抖地叫道:“好,往堡外去打,好教多人看我婆子掴你耳刮。” 甘平群见她屡次催促往堡外交手,情知定有蹊跷,但这楼上地面狭窄,明有施展不开之感,尤其带有三位同伴,在上下四周俱是敌人包围之下,胜了未必有利,败了便被一网成擒,交手起来也得分神去照顾,未免得吃小亏。 是以点点头道:“你若不怕当众外面前丢脸,甘某随地可以奉陪。” 不老仙婆怒喝一声:“走!”珊瑚杖向楼梯一顿,整个身子平跨而出,越过七八丈远的广厅,射出窗外。 “婆婆!”一声妇人呼唤,巴奎的妻子喘吁吁奔到楼梯口,见状不禁一愣。 不老仙婆身子悬空,刹不住势子,叫一声:“往堡外说去。” 话声甫落,立见她拐杖频挥,荡起一阵劲风,轻飘飘附向楼下。 甘平群眼见对方御风而降的艺业,情知这场交手不能大意,回顾三友说一声:“我们走。”从容走往栏干,逐层飘落,将达地面才朗声叫道:“梅仙姑娘可以出来了。” 声过处,乱石丛中一声娇呼,冒起一条纤影。 然而,那纤影刚一现身,立闻一声暴喝,所有乱石上面全是旗影晃动,竟把那纤影罩在旗影之下。随即有人冷笑道:“贱丫头你主意打错了,若果守在中宫旗位,老夫未必能立刻查出是你,这番想出旗夫阵,只好等到来世吧。” 秃头孔雀一听是火云镖的口音,大喝一声:“利老贼,休欺负人家娇娃,有种就出来接你爷爷一掌。”他话一说罢,身子已如一朵黑云投进石丛。 那知但见旗影一晃,秃头孔雀的身形又被遮没,却闻火云镖呵呵笑道:“秃鸟,你也就在这里一辈子吧。” 甘平群眼力虽佳,而且又在雪光之下,也只见旗影不见有人,连范梅仙和秃头孔雀的身形也不再见,平平无奇的几堆乱石竟是恁般玄妙,不禁大骇道:“利老贼,你要不要命?” 火云镖笑道:“命是要的,你敢进阵么?” 范梅仙在阵里骂道:“利老贼且休得意,反正这阵只能困人,不能伤人,你敢过人,姑娘就给你一剑。” 秃头孔雀也接口道:“谁敢过来,爷爷就给他一掌。” 甘平群听这三人的声音竟是飘忽无定,要想辨定确实位置 都十分困难,抬头看见不老仙婆和二名妇人已站在堡墙上面,心生一计,向二女悄悄道:“我把两根蛟索拴在你们的腰上,各自暗蓄真力,待我带你们飞掠到阵顶,立即向四面发掌,纵令不能打杀那老贼,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二女脉脉含情地接过蛟索一端拴在自己腰间,尴尬地相顾一笑。 甘平群一本正经,视若无睹,面向旗夫喝道:“利老贼,你敢答应甘某一声,我保定你没命。” “好狂……”火云镖声音一出,甘平群已暴喝一声,带着二女腾身而起。 他为了要一击成功,一起步就使出“风厉雷行”的身法,但闻一声霹雳,三条身影一齐飞到阵顶。 “打!” 他一声暴喝,放松二女,双掌疾向一尊巨石劈去。 二女各已把真力提中,凝目俯瞰,一觉手腕放松,也齐声娇叱,挥掌下击。 金云凤一招“雷天大壮”威力万钧,凌空疾落。 叶汝惬一招“梦绕巫山”掌影如云,漫空泻下。 三人六掌汇成一股猛烈无比的劲道,笼罩范围广及半亩。 “轰!” 随着这声震天价响,但见碎冰溅射,石雨横飞。 半亩内的十几面彩施被狂风卷起,惨呼声中,几具血肉横糊的尸体己颤动在地面上。 秃头孔雀高呼一声:“利老贼死了没有?” 他由十丈开外看见甘平群使这绝招进阵,趁敌人惊魂未定, 赶忙飞掠过来会合。 范梅仙一声娇呼,恰也飞步赶到。 甘平群见他二人无损,安心地笑了一笑道:“范姑娘可懂得这阵的奥妙?” 范梅仙才点一点头,忽又惊道:“我刚能看清阵容,怎又一下子就变了?” 甘平群微笑道:“这原是意中之事,不必惊慌,我们已打出这块干净的地面……” 蓦地,秃头孔雀大喝一声:“火云镖!”随即向空连挥两掌。 甘平群举头看去,即见绿光在头顶上闪了两闪,“顿顿”两声轻响,一蓬绿雨由空中洒落。 “卑鄙!”他咒骂一声,连挥几掌,激起一阵狂风,把那蓬绿雨吹散,又闻火云镖格格怪笑道:“小鬼果然有门道,但老夫的宝贝多着哩。” 叶汝惬气极骂道:“专施暗算,你是什么人物。” 甘平群悄悄解下两根蛟皮索接成一根,笑道:“骂得好,再骂,再骂!” 秃头孔雀在各人拱卫之下,仰望天空,又见一朵亩许大的红云冉冉而降,惊道:“利贼的护身宝贝也放出来了。” 甘平群诧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利老贼的浑家裙裆布。” “那有何要紧?” “又臭又毒。” 金云凤俏脸一红道:“老丈可是开玩笑?” 秃头孔雀正色道:“利老贼专会施火毒,那里是开玩笑?不过,他这鬼宝贝倒有的是破法。因为他那宝贝遇物即卷,我们给他几个石头的就行。” 范梅仙惊道:“方才一掌已把这里夷平,那有石头好找?” 火云镖大笑道:“丫头你说对了……” 甘平群忽然一声长啸,身形贴地一掠,那四丈多长的蛟皮索恍若神龙摆尾,一扫而过。 一声惨呼,火云镖胫骨已被皮素扫断。 秃头孔雀一步扑到,起手一掌,把火云镖震死在地。 甘平群愕然道:“老丈怎把他杀了?” 秃头孔雀轻叹道:“这是不得已的事,利老贱一生横暴还算小事,他身上穿有钢丝石棉袄,火焰不入,刀剑难伤,随身携带极歹毒的火器,随时准备和别人拼命,但他穿有那件怪衣,拼起来只有别人吃亏,他却无恙,小哥若下手擒他,必定遭他害了,不如杀了才算做得干净。” 甘平群虽觉做的有点过分,但由火云镖行事上看来,确是死的余辜,眼见红云离地不过二三丈,急道:“他这毒云如何破得?” 秃头孔雀顺手将火云镖的尸体向上一撩,笑道:“这样就破。” 那尸体一触及红云,但见红云乍卷,尸体无踪,半空中电光连闪,几声轻雷过后,化作一蓬淡烟随风飘去。 甘平群失惊道:“老丈把他的遗骸也给毁了?” 秃头孔雀正色道:“果然是毁了,在小哥你看来,也许认为这是十分残忍,但老朽却认为对火云镖已够仁慈,若果让他葬身在恶鸟之口,怎比这样火葬随风飞去干净,再则他身上的怪衣和纵火纵毒之物不知多少,我等不懂得用法,倒不如以毒攻毒把它毁了,也省得留给恶人使用哩。” 甘平群叹道:“老丈说来自是有理,小可总觉得他不该受到挫骨扬灰的田地。” 金云凤接口恨恨道:“你若见他在雪丘上那横蛮得意,就觉得这样并不过份了,何况天下举行火葬的人处处都有?” 红云化作火烟,阵上恢复一片清朗,雪光映耀之下,但见阵外人影幢幢,刀光刃影闪闪生辉,但又雅雀无声,守在原处不动。 甘平群一声豪笑,伸手向楼顶一招,取下包袱交给叶汝惬,然后登上座石顶,朗声道:“不老仙婆,金钩银叟,你们若不希望贵堡大伤元气,子侄死亡太多,最好就是命你们退去,否则甘某剑下无情,罪不在我。” 不老仙婆仍站在堡墙的礁楼顶上,桀桀怪笑道:“算你小子有种,居然懂得使用弋世雄的铺地鞭法,冷不防伤害本堡甲土总领,你是弋世雄什么人,何妨亮个身份?” 甘平群凛然道:“我不知什么一世雄、二世雄,你们这些手下人到底退不退走?” 他一使出“风云七二艺”,立被人认为是弋世雄的武学,在崖山由恨官主人口中已知弋世雄被转轮老魔网罗在旗下,由此看来弋世雄的该是金袍总护法决无疑问。 他无法懂得一个在转轮门下,这仅次于“王爷”的总护法,为何吃里扒外,将“风云七十二艺”暗中交付,却知道说出这艺业的来历,必替对方招来不少麻烦,由弋世雄和李飞云总管杀死灭口一事看来,便知千万个泄漏不得。 不老仙婆见他矢口不说,随又咯咯怪笑道:“你不说,就是说,弋世雄七十二艺从来不传他人,你若不是他的孙子,就是他的灰孙子。” 甘平群大怒道:“老虔婆,把口齿放干净些,你说这话话可不配做四至奇人的伴当。” 不老仙婆大笑道:“我这老婆子并没有错,说不定是你错认了父亲了。” 甘平群平时虽是面软心慈,但那堪敌人一辱再辱?一声厉啸,身起空中,手里把根四丈长的蛟皮索挥舞得象怒龙卷空,向阵外的人群疾扫。 “呼——呼——……”皮索爆出一串连续的声响,劲风所及,近前的几名敌人兵刃立刻被卷飞。 但是,这伙失去兵刃的敌人不但不往后退走,反而走成一个圆弧,象两只蟹钳向身前迫近。 甘平群身子一落回地面,敌方一阵人潮又狂卷而到。 “平哥哥,你且暂歇!” 叶汝惬娇呼声中,与金云凤由后面冲出,两枝宝剑如怒潮狂卷,扑向那只“蟹钳”。 “当!”一声锣响,“蟹钳”往后略退,一阵飞蝗激箭又由两侧射到。 “惬妹,杀!”金云凤一声娇叱,一枝宝剑幻出光影如轮,把敌人射来的羽箭冲得漫空飞舞。 她身法一层,风一般逼近敌阵,剑走龙蛇,掌起风雷,“蓬蓬蓬”几声巨响,随见几道身影向前猛冲。 另一边,叶汝惬挥起那枝犀利无比的“天演剑”冲敌左钳,但闻兵刃坠地声,羽箭射声,伤死哀号声,此落彼起。 不老仙婆在十几个妇人拱卫之下,站在礁楼上桀桀怪笑道: “老秃鸟,你杀了火云镖,使旗夫阵少了一名主持的总领,最好是转面向南,表示自己补上这缺,否则难逃一命。” 秃头孔雀闻言狂笑道:“老怪婆,你不怕银叟吃醋么,老夫偏就向北。” 他觉得对方忽然向人招降,情知必有原因,嘲笑了一声,身躯随之拧转。 蓦地,他眼光所及,但见旌旗招展,一片雾气把所有的乱石完全遮蔽,急道:“甘小哥,你可见这怪阵又变了。” 甘平群屹立石上,泰如山岳,点点头道:“敌人以旗影乱人耳目,以甲土人气力,凭借黑夜的便利……”他顿了一顿,忽然叫道:“二位妹妹回来!” 叶汝惬一转身躯,首先奔到,诧道:“你教我们回来干什么?” 金云凤也由另一侧赶到,不胜诧异地望着。 被压住后退的敌阵两个钳形,因她二人一退,至又迅速伸展上来。 甘平群微笑道:“你二人攻错方向了,惬妹被那股敌人引向琼楼下面,云妹被引到礁楼下面若被分别包围起来,我们怎能冲得出去?” 叶汝惬向琼楼一瞥,但见每一层都站有不少人向下俯瞰,若果不及早退回,被人凌空下击,那怕不当场废命?忙道:“难道我们就不出去了?” 甘平群笑道:“我们坐以待昊。” 金云凤摇头道:“你们会发暗器么?” “啊!”三女顿时大悟,连秃头孔雀也笑了起来。 范梅仙带着几分担心道:“只怕我的手劲不够。” 甘平群脚下不停地在石上摩擦,一面摇摇头道:“你武艺已在一般高手之上,也许少经厮杀,才显得有点胆寒,方才服过玉空青,经过这么久时候已起了效用,比那些敌人更加强得多了。” 过一会儿,就用我脚下这堆碎石打那击来的敌人,用完这堆石头,包管天色也就大亮。“ 各人目光移向他脚下一看,好好一座大石这时虽保持原形,但已裂成无数碎块,而且每一块都大小相同,不禁大为骇异。   第五十九章 独当其难 要知以刚劲踏碎大石不难,以柔劲化石成粉也不难,难就难在他能以刚柔相铺,不知不觉中把大石裂成小块,每一块大小相同,还能够保持整座大石的形状。秃头孔雀轻叹一声道:“听说这是金面雷神的‘雷火熔金’气功,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甘平群使的正是尤成理气功里面的“雷火熔金”,闻言微微一呆,苦笑道:“金面雷神可是姓尤?” 秃头孔雀摇头道:“他姓不姓尤,因老朽未见过雷神,无法知道,这一种气功名目,也是传闻上得来,若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他本是极为狂傲的人,虽被冰雪堡俘去,但因是对方人多势众,力屈遭擒,并未使他心服,然而,甘平群忽施展出一种,他响往已久的绝艺,真教他敬佩万分,恰见两路钳形的敌人先头已接近五丈之内,急两手抓起碎石向前一掷,随口大喝一声:“着!” 但是十粒指头大小的石子,兵着顿顿锐风分射而去,阵惨呼,走在前面十名敌人已掩脸疾退。 “好手法”甘平群由衷地欣然大赞。 秃头孔雀苦笑道:“老朽这‘十石飞蝗’,虽已练了五十年,也不过对付瞎眼贼才使用,若果……”他一语未毕,范梅仙也娇叱一声:“着!” 甘平群急回头看去,见她也是一发十石,由后面涌来的敌人已有六名掩脸疾退,不禁诧道:“范姑娘也练这‘十石飞蝗’的功夫?” 范梅仙笑道:“我是学孔前辈的,但孔前辈打的是眼睛,我打的是鼻子,多占几分便宜。” 秃头孔雀不禁纵声大笑。 叶汝惬收起宝剑,抓起两把石子,笑道:“我会发射琵琶针,鼓针,可惜这暗器数量有限,还是用石头方便得多,云姊姊你是怎样打法?”她纤掌齐挥,几十粒石子飘飘然不疾不徐飞向敌阵。 敌人不知就里,冷笑声中或劈,或挡,或接,各向飞来石子举手,那知这些去势甚缓的石子一遇外力,立即变成奇速无比,而且应劲横飞,甲石打乙敌,乙石打丙敌,骤看起来就象敌人向自己同样投石,竟把敌阵捣得一片乌乱。 甘平群大愕道:“你这是什么名目?” 叶汝惬一摆螓道,笑说一声:“不告诉你。” 秃头孔雀大笑道:“甘小哥,我告诉你好了,叶姑娘这种手法名叫‘争风呷醋’。” “呸!”叶汝惬骂一声“老不正经。”却又自笑一笑。金云凤好笑道:“你们都有一套名目,我只会逐个儿扔。” 但见她蹲矮身子,双臂轮掷,每掷只有一粒石子,却是疾如电闪,又远又准,直射向敌阵中间。 敌人以为有同伴挡在面前,一石飞来,被打得鼻塌脸肿,呼痛连声。 甘平群笑道:“你们的手法俱已知尽其妙,我不敢东施效颦,只好来个脚法,看看能不能另创一格了。” 他站在碎石顶上,脚尖挑,脚跟踢,时而一粒,时而数粒,石子带起啸声劲射出去,锐如箭、利如刀、快如电、粒粒中敌。 不老仙婆看得心火大妇,吆喝一声:“箭队在那里?” “在这里!”甘平群脚尖一挑,两粒石子射出几十丈外,直奔她的面前。 不老仙婆大喝一声:“还你!”右掌一抬,一股劲风冲得每粒石子倒飞回头。 “还有!”甘平群笑声未落,却用手掷出两粒。 “顿!”一声响,四粒石子在中途碰得粉碎,但他脚下一挑,另外两粒石子劲疾无比射向对方脚胫。 不老仙婆只道:“还有”二字代表他发的石子互撞,不料他手脚并用,另外两粒擦着瓦面飞来,因为射得太矮,事先极难发现,待觉得劲风到达,急忙吸气腾身,已是迟了一步。但觉左腿底一凉,鞋底已被石子打裂为两半,不由得老脸一红,厉喝一声:“你小子真要找死?” 甘平群笑吟吟道:“仙婆去换过鞋再来罢!” 此话一出,各人禁不住齐向不仙婆脚下看去。 她一对舢板大脚踏在瓦面上,虽未被看见脚底的情形,但鞋底已翻转向上,早落在秃头孔雀眼里。此老不禁哈哈大笑道:“怪婆子嫁给银叟未免委屈,该去向赤脚大仙求婚,那才门当户对哩。” 不老仙婆尚未直接交手就失败在一粒石子上头,再被秃头孔雀嘲得满脸尽赤,高声叫道:“白发鬼,你还敢在上面躲着!” 琼楼最高一层传下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妈你还不知道爹已追人去了?” 不老仙婆道:“巴甲,你爹迫什么人?” 那人接口道:“就是偷走玉瓶的紫凤女。” 甘平群心一下惊,知道那人说的不假,若不是金钩银叟有急事离堡,为何厮缠了大半夜,堡丁死伤多人,他还不出来见面? 他猜想定是紫凤女追踪漱玉书生之时,被金钩银叟琼楼绝 顶看见,想起紫凤女因少服“无龙胆”、“壮气丸”,功力比自己还差一筹,若被金钩银叟追及,一场凶斗势在不免,万一自己的母亲落败,金钩银叟记起新仇旧恨,这笔账怎生算法? 叶汝惬似也极表关心,急低声道:“平哥哥,赶快突围。” “对,你们跟我身后!”他话声一落,立即扑进敌阵,双掌频挥,十指弹射,一阵阵劲风投向敌阵,但见身后横飞在一口气猛攻之下,那伙甲士死伤数十。 “怕你不成?”甘平群振腕一剑,抖出一道银虹。 两般兵刃一接,立即发出刺耳的一声。 一道银光激射十丈开外。 一道彩光化成一道长虹越出堡墙。 在这一招之下,甘平群夺来的宝剑已由剑尖寸许之处断去,但那不老仙婆的五彩珊瑚杖却是断了一尺多。 不老仙婆成名之后,敢是第一次吃了大亏,好好一杖拐杖断了一截,登时寒霜罩面,色如厉鬼,高呼一声道:“和你这小子拼了!”话声未落,断枝已挥舞如轮,向前猛冲。 经过三度硬拼,甘平群自知若不用天伦剑,要想赢得对方,也该在百招开外,急欲追寻母亲,那有心情恋战。 他见若梅仙拿俘虏当兵器,已经登上堡墙,不老仙婆挥杖攻来,又是斜身一飘,闪开数丈,照准围攻金云凤的敌人一剑劈落,同时叫一声:“云妹快走!” 那个敌人正是七层楼遇上的四老之一,艺业兀是不弱,一闻金刀劈风起自身后,立刻身随剑转,划出一轮银光。 甘平群闷哼一声,断剑轻轻一粘,左手五指同时弹出。他对“七层四老”当时熄灭满楼灯火,让那伙少年利用“蚀骨香”擒人的事记恨在心,所以竟是毫不留情地以九成指劲发出,一声惨呼,那老者身上顿被射穿五个小孔。 金云凤获他一剑解围,挥起一路剑光,由堡丁头上奔向堡墙。 “休走!” 随着这声吆喝,一股推山拔树的劲风涌到金云凤身前,迫得他莲中一点一名敌人头盔,拔高三丈,定眼一看,赫然是那不老仙婆,当下又惊又怒地娇叱一声:“妖婆吃我一剑!” 话声中,她趁着身子下落之势,剑掌并发,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猛向不老仙婆头顶罩下。 不老仙婆眼见甘平群避强攻弱,擒去孙媳,杀死一老,正想依像画葫芦,找金云凤几人下手,不料这一杖扫去,对方竟乘势反击,这样拼命的一招,由得她艺高一倍也得飘开数尺,然后向上斜挥一杖。 那知金云凤想起前番被擒受辱,生怕再度被擒,恨极拼命,一见拐杖挥来,索性豁出性命,恶狠狠照准来杖就是一剑。 “当!”一声巨响,金云凤身子悬空,被震得连翻几个筋斗,射出十丈开外。 然而,不老仙婆那枝拐杖也在这一剑之下猛可一沉,眼光所及,赫然又被斫伤一道缺口。 “不打死你这贱婢,也……” 不老仙婆怒骂声中,纵身追去。但她骂声未已,忽闻一声清啸,顿觉奔光耀目生寒,赶忙倒退丈余,写有看去,原来甘平群手里一枝霞光映彩的短剑正挡在前面,又改口冷笑道:“好小子,快来吃我一剑!” 甘平群回头一看,见金云凤虽被一杖震飞,但因人未受伤,反趁势两个起落登上堡墙,安心下来,笑吟吟道:“仙婆你是否要毁那枝拐杖才肯甘心?” “废话,先吃婆婆一拐!”不老仙婆怒吼震耳,抢起拐杖一阵猛攻。 甘平群在琅琅笑声中,展出罗喉老人的“星云步法”,身形飘飘已奔到叶汝惬交战的地方,叫一声:“惬妹妹走!” 不老仙婆怒吼一声:“走什么,走。” 一阵重逾山岳潜劲,挟着漫空杖影往下猛落。 敢是她怒极之下,要把双方同时打杀,才使出这精妙的一招,围攻叶汝惬的四名老者见状骇然,一声惊呼,各自逃散。 甘平群心头微懔,赶忙静气凝神,功贯全臂,力透剑尖,猛可吐气开声,挥出漫空剑气向彩影搪去。 “锵”一声长鸣,一道彩虹远射百丈。 原来不老仙婆那枝五彩珊瑚杖终不敌天伦剑锋利,在兵刃交击的刹那,顿被削断二尺,惊得她愣了一愣。 但甘平群接这一杖下来,也觉得右臂发麻,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 “小子!婆婆连这个也送给你!”不老仙婆那枝拐杖已剩下不到五尺,羞愤起来挥使得更快更狠,一面扬声叫道:“巴甲!把那吴钩雌剑掷下来给我。” 甘平群朗笑一声道:“小可没空相陪,下次再来领教。” 他先撤出一蓬剑雨,把不老仙婆逼得三步,一个“海燕掠波” 射出五丈,向围攻秃头孔雀的敌人扫出一剑,但见血光崩现,血雨腾飞,随又喝一声:“走!” 秃头孔雀见来了帮手,精神大震,暴喝一声,一掌击飞一名敌人,呵呵大笑道:“老秃报了大仇,谁再吃我一掌?” 甘平群急叫道:“老太切莫恋战,赶快出堡要紧。” “啊!”秃头孔雀被他一语提醒,再举目看去,见三女全已站在堡墙上面,忙道:“毁了冰雪堡再走!” 甘平群心头大急,叫道:“老丈可是杀得疯了?” “哈哈,疯了?”秃头孔雀一阵狂笑,双掌翻飞,绵绵不绝的劲道由掌心涌出,又疾向敌丛冲去。 凡是大悲、大喜、大怒、大恨,都会使神经受到极大的刺激而令人成疯,秃头孔雀先被擒,一世英名又毁,忽能亲手击毙擒过他的仇人,怎不喜得神经错乱?甘平群见他不但不走,反而疯狂发招,不禁骇然。 敌人已被他那厉鬼般的形相,赤红如火的目光骇得连连倒退。 “哈哈……哈哈……” 一阵凄厉的笑声由秃头孔雀喉里涌出,直笑得冰雪堡一十甲士心胆发毛,纷纷遁走。 忽然,他一声长笑,纵起身躯,接连几个起落,越墙而去。 甘平群—连脱四友,心头上一颗大石落下,猛觉自己也该走了,那知经这耽搁,不老仙婆已换过一枝寒气森森的宝剑飞纵而来,桀桀怪笑道:“小子,你自称为剑圣门人,来吧,让婆婆瞻仰剑圣的几招武学。” 甘平群举目一看,秃头孔雀越过墙堡已不见踪影,三女仍挟着巴奎的老妻站在墙头,想等待自己一同离去,当下微微一笑道:“小可得先请问一声,究竟是文打还是武打?” 叶汝惬却冷冷道:“怎样是文打,怎样是武打?” “文打是你我两人单独交手,贵堡的人不得帮手,也不得去伤害我的同伴,武打是象方才一样,你找我打,我找人杀。” 不老仙婆想了二想,老眉微扬道:“你要我怎样打都行。” 甘平群从容道:“那就文打好了,以三招为限,三招能赢了你,我立刻就走。” “赢不了呢?” “我也走。” 不老仙笑桀桀怪笑道:“小子你想的太惬意了,赢不了就留下命为。” 甘平群摇摇头道:“我要走,你留得下来么?” 不老仙婆冷哼一声道:“你不怕替你祖宗和你师傅丢脸,现在也可以走。” 请将不如激将,甘平群被敌人以家门和师门的荣辱为要挟,心想这老婆真是可恶,若不给她吃点苦头,当真要吃她看扁了,随又笑了一笑道:“只要你败后不死、不疯,小可极力奉陪就是。” 不老仙婆桀笑道:“小子,你别学老王卖瓜,还不知鹿死谁手哩。” “不错。”甘平群点点头道:“请吩咐贵堡人众,遵守约言,否则,小可必定教他们血溅当地。” 不老仙婆道:“婆婆不许他们动,有谁敢动,小子你尽管进招罢。” 甘平群淡淡一笑,举剑当胸,剑尖平指不老仙婆。” 不老仙婆微愕道:“你怎还不进招。” 甘平群笑道:“这就是头一招。” 第六十章落毛鸾凤 不老仙婆怒道:“你敢看不起人,这算是什么一招?” 甘平群正色道:“剑是尊师的武学,精妙无比,这‘诛心一剑’,你老不知如何化解,看来也不必打了。” 不老仙婆怒形于色,却又凶眼连闪,似在思索这“诛心一剑”的妙处。 叶汝惬却由墙头上娇呼道:“老妖婆,你打算想够一年不成?我倒数到十,你再想丕出来,我们就走,听着吧……” “———” 不老仙婆刚想出一点头绪,被她这一声“一”叫得散如乱麻,大怒道:“鬼丫头你敢再叫。” 叶汝惬吃吃娇笑道:“谁教你那么笨。二——” 不老仙婆被逗得心头发火,但她到底是一方之霸,若果连头一招的化解都想不出来,这场剑怎还比得下去,耳听着叶汝惬那甜脆的声音二字一字地吐出,刹那之间已叫出一个“八”字。 她心猛可一震,急喝一声:“接招!”一振手腕,布起一幢剑网,疾如风雨向甘平群罩去。 “咦——妖婆果然想通了么?”叶汝惬见“八”字一落,不老仙婆立刻进招,不由得大感诧异。 金云凤“噗”一声笑道:“她想通个鬼,不见平哥哥仍然是那样一剑?” 她这话说得不差,不老仙婆恐怕叫到“十”字便会丢了老脸,“你们赶得这么辛苦,怎不叫我慢一点?” 金云凤道:“若能赶上孔前辈,辛苦倒还值得,只怕赶他不上,而且他疯疯癫癫不知会不会中途拐往别处。” 叶汝惬断然道:“他若是真疯,就必定回南方去。” 范梅诧道:“你能这样确定?” “为什么不?”叶汝惬白她一眼,道:“疯人恋旧家,他不回家,能往那里?” 甘平群盘算着寻母的事,任诸女沿途谈笑,自己也不加可否,直到东方既白,才取出那小卷“天演剑法”交给叶汝惬道:“这是师门剑法,你三人可以共研、勤练,我要走了。” 叶汝惬一惊道:“你要去那里?”——— “寻母。” “我们一块儿走。” “不!”甘平群毅然道:“孔老丈已疯,你们沿途留神打听,或明或暗帮他,我若发现母亲的去向和孔老丈的去向一有相差,当然先去寻母,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要走,事先得告诉你们一声,省得临时慌乱。” 叶汝惬接过剑法图式,怆然道:“教梅小妹跟你……” 甘平群急道:“那更不行,要是我放开脚程,可不怕她弄丢了?” 说起脚程,三女全知赶他不上,若因而误他寻母的大事,那更是负疚终生,叶汝惬想了一想,笑起来道:“我和你一道走好了,我不怕丢,丢了也不怪你。” 甘平群失笑道:“那有这道理,你带有天演剑,若遇强敌,正是她二人的极大帮手。” 叶汝惬望着金云凤道:“天演剑给你好了。” “我才不要。”金云凤画脸羞她道:“当我不知你那鬼心眼哩,说怎样也拉你和我一道走,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平哥哥还没见妈留下的记号哩,先教我们几天剑法再说。” 范梅仙摇摇头道:“我不学这剑法,万一被人掳去逼出底子,那时更加糟糕,还要害了你二位姊姊。” “咦——”金云凤失声道:“这丫头说得有理,剑法跟着剑,你一个人学罢。” 同行五天,不但没见紫凤女留下的记号,连秃头孔雀也是无影无踪,叶汝惬却利用这机会和她平哥哥把天演剑十六式演练得十分纯熟。这一天一到天营子,范梅仙忽然一指寨门右壁道:“你们看看是不是凤鸟?” 甘平群目光一掠,果见壁上绘有一个鸟头,那劲子绘得又长又细,不大象是鸡,也不象画工常画的凤,鸟嘴衔有一个圆环,环的下方微缺,不觉自言自语道:“若是结草衔环的意思,这环不该缺,而且该是黄雀衔环,怎会画起非鸡非凤的鸟头来。” 这话刚说罢,身后忽有人笑道“落毛鸾凤不如鸡,非鸡非凤,正是落毛凤。” 甘平群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位中年道士也在停足观看,一时未明话意,答讪道:“原来是一位道爷,请问什么叫‘落毛凤’?” 中年道士望了他一眼,笑起来道:“落毛凤就是失了羽毛的凤,这个还不好懂?” 甘平群自觉脸皮一热,苦笑道:“多谢道爷指教,还想请问一句,那凤凰怎会失了羽毛?” 中年道士再多看他脸孔一眼,从容道:“俗话产‘得志牛儿强似虎,落毛鸾风不如鸡。’那是说小人得志就会欺负君子的意思。 其实,凤凰也真正会落毛,有时他遇上成群的鹰雕之类,寡不敌众,落毛还算小事,被撕裂成碎片才是大事。这人绘的凤鸟,如三年前一位武林人物绘的形相相同,只是没把风毛绘上去,敢情这三年里面,他曾经做了一次落毛凤?” 叶汝惬不觉失声叫道:“道爷说的武林人物,可是绰号叫做‘紫凤女’?” “咦——”中年道士惊异道:“女施主也知道此人?” 甘平九也震了一下,暗忖妈妈寻得“雪娘娘”炼制天龙胆,三年前就陷居下来,却因而濒死、被俘,可不正是失了羽毛的鸾风?急道:“鸾凤衔环又是什么意思?” 中年道士反问道:“你们可是认识紫凤女?” 叶汝惬接口道:“不认识就不能问么?” 中年道士看她襟上那凤红花一眼,微展笑容道:“贫道若果猜得不错,女施主该是属于神女宗门下吧?” 叶汝惬无可奈何,轻轻点头道:“你这道爷怪呀,专是盘诘别人,怎不回答我们的话?” 中年道士笑笑道:“武林各派互相倾轧多年,神女宗幸得置身事外,何必问这些凶事?” 金云凤轻拉他一把,低声道:“休再喊他,我告诉你就是。” 范梅仙厥着嘴道:“那牛鼻子也太可恶,以为别人就不知,连小妹也猜出来了。” 甘平群愕然道:“这就奇怪,为什么我就猜不出来?” 金云凤笑道:“你和惬妹不是猜不出,而是没有猜,被那道爷精住了,梅小妹你说猜出来,就试说说看。” 范梅仙道:“那圆环该是代表凤头的去处,缺口向下就是往南走,向左就是往西走。” “懂了!”甘平群叫起来道:“妹妹,到新宁再见!” 叶汝惬一把抓住,厥嘴道:“你走那么快干吗?” 甘平群着急着:“凤鸟回头,前途有险,那能不快?” 金云凤再望那壁画,凤头果是略侧向后,作瞻顾之状,忙道:“既说前途有险,我们该一齐走才是。” 甘平群略加思索道:“好,我先走一步,你们跟后来,但千万不可走散。我们迹以为羊尾为记,够了。” 他说到“了”字,已如一道轻烟,去了老远。 叶汝惬愣了一愣,苦笑道:“这人哪,他急得什么似的,却不看这画已隔了两天,有险没险都已经过了时候,我看他走往那里。” 金风云诧道:“你由那里看出已隔了两天?” 叶汝惬道:“这图画是以指劲刻在石壁上,该剥落不少石粉,昨天今天都没有雨雪,石粉该是白的,刻痕也该是白的,但这时已无石粉,刻痕也该是白的,但这时已无石粉,刻痕也被雨水淋洗过,前夜曾有风雨,可不是隔了两天?” 金云凤笑道:“你二人的悟性都比我强,快买点干粮追他去罢。”甘平群发现母亲行踪的暗记,心头一急,一阵疾奔敢已走有五六十里,忽觉肚子空虚,中气不继,暗目前急道:“照这样拼命赶程,不累死也要饿死,若果遇上险事,怎能应付得了?” 他一想到这件要事,立觉饥饿难忍,急着要找什么吃的,举目四望,却见一缕炊烟由南山凹升起,看来不过是七八里远,心忖这番还好,摸一摸身上还有不少金银,决定去买吃的再走,恰见路旁一株大树,正要刻上自己的暗记,那知近前一看,赫然看见一个凤头。 这只凤头是以刀剑刻在树上,刻痕犹新,圆环缺口却指东南,那正是如炊烟起处相差极大的角度,这一下可使他感到为难来。 虽说是刻痕犹新,但象紫凤女那样快速的轻功,那怕不也走几十里外?他想了一想,仍然是先吃饱过后再多赶十几里路程。 拔剑削去凤头,勾上一节羊尾,情知三女若随后赶到看见这条羊尾,也会循向先行。他自觉这事做得很好,收起宝剑,飘飘然奔向炊烟起处。 那知走到地头一看,却是无家无屋,无帐无幕,那股炊烟原来是两位衣着华丽的美少年以山石为炉,枯树厝火,烤着一只肥羊,甘平群见些情形不觉愕然收步。 其中一位少年猛一抬头,见有人来到,俊目略加凝视,也愣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道:“兄台想是被我们的肉香引来,怎么又远远站着?” 甘平群拱手笑道:“兄台说的不差,小弟急于赶路,忘带干粮……” 一语未毕,另一位少年已接口道:“不必客套,这只是肥羊是我们猎来的,兄台吃饱了再走。” 这二位少年嗓音十分甜脆,甘平群也觉对方声音似曾相识,心下不由得大感奇怪,但他饿火中烧,也顾不得客气,笑说一声:“叨扰。”便蹲在肥羊一侧。   第六十一章 行云何意 两位少年相视一笑,年纪较小的那人一拧秀脸,转向甘平群笑笑道:“兄台尊姓台甫可肯见告?” “啊,小姓甘,字平群,不敢请教二位。”甘平群料到对方年纪很轻,萍水相逢,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把真姓名告知。 年少的指向年长的答道:“他姓桂,名桐君,我姓秋,小字东篱,我们俩是刚结识不久的朋友,走到这里恰巧饿子,恰巧又捉到这只小绵羊,哎,将就一点罢,没盐没醋,只好烤着吃,快熟了,甘兄也恰巧赶到,看来三人还是吃不完,最好多来几人也吃得热闹些。” 他说得很快,但每一字都如圆珠落五盘,十分清脆,使听到人并无模糊的感觉。 甘平群目视这位姓秋的少年,觉得脸孔很熟,声音也象在那里听过,连那桂桐君的音容笑貌也不陌生,就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秋东篱见他目光注视在自己脸上,不觉热烘烘飞起两朵红云,唇皮微翘道:“甘兄你好奇怪,尽看我干吗?” 倔这分神情,十足是一位少女,甘平群愣了一愣,暗忖莫非是她,但她是银袍总巡察的孙女,怎会独自扮成少年,来这苦寒的漠北? 他这念头一动,越看越觉得秋东篱象银袍总巡察的孙女菊儿,却又不敢相信是菊儿,茫然地说一声:“小可果然有几位同伴,但他们走得太慢了。” 秋东篱笑起来道:“你这样看人,可是觉得我象你的同伴?” “不!”甘平群赶忙摇头道:“不象,不象!” 秋东篱“噗”一声笑,由衣底下抽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割下一只羊腿送到他面前,笑道:“甘兄是客,你先请。” 甘平群接过羊腿,目光所及,但见对方指瘦若青葱,柔若无骨,洁白如玉,心下暗自称奇,搭讪道:“秋兄口音极象吴越人士,不知仙乡何处?” 秋东篱笑道:“你走过不少地方吧,我果然是苏州人,你猜对了。再猜这位桂兄看看。” 甘平群目光投向桂桐君,但见他长得杏脸桃腮,娥眉星目,不但是丽,而且近乎艳,心想世上怎有这样一付女人相貌的男人? 但他到底是无绮念,一瞥之后立即正色道:“桂兄口音似是齐鲁一带。” “你错了,你原籍却是骆马湖。”秋东篱神秘地一笑。 甘平群俊脸红道:“果然是猜错了,还好相差不远。” 桂桐君微微颔首,轻启匏犀道:“由骆马湖进人齐鲁,也不过是二百里路程,我们常常去游览,甘兄听我带有齐鲁口音,也并不算错。” 秋东篱忽然问道:“甘兄大概武林人物吧,不然怎敢独行荒山,又走过那么多地面。” 甘平群笑道:“实在不敢相瞒,小弟略谙技击之道,但秋兄身怀利器而神清如水,应该是此中高手,保必自秘不宣?” 桂桐君吃吃笑道:“你二人真是志同道合,慧眼识慧眼,我看不如结个兄弟罢。” 秋东篱秀脸一红,却是秋波荡漾向甘平群一瞥,笑道:“只怕小凝高攀不上。” 甘平群一想,结拜金兰并不是儿戏的事,在这萍水相逢,只能算是羊肉朋友,怎好结下这份生死交情?但对方是恁地谦虚,话里分明已露出允意,自己不善词令,怕得罪了对方,赶忙陪笑道:“秋兄仙露明珠,玉堂金马之客,只有小弟才是高攀不上。” 桂桐君笑道:“够了,谁也别说客气话,古人撮土为香,你们就地拜了吧。” 甘平群一愣道:“这样太过份草率。” 秋东篱接口道:“可不是么,我就说过不敢高攀。” 甘平群脸嫩,经对方用话一挤,不觉俊脸飞红,着急道:“小弟并非此意,秋兄既肯折节下交,小弟无不从命就是。” 秋东篱绽开笑脸,向他瞥了一眼。 桂桐君赶忙接口道:“甘兄贵庚多少?” 甘平群随口答道:“小弟是甲辰年九月初七日寅时生。” 秋东篱脱口叫道:“我在丙午年九月初八时子时,比你小了两岁有多,只能算是弟弟。” “这怎么可以。”甘平群忽然成为对方的义兄,顿时受宠若惊之感。 桂桐君一听二人报出年庚,已随手撮起三小堆尖土,闻言笑道:“天意如此,有何不可,年长的是居右,赶快跪下听我赞礼。” 这真正是硬拉鸭子上树,甘平群为了吃一顿肥羊,却被捉弄与对方结为兄弟,本来也没甚不妥,但终觉有点牵强,情面推辞不得,只好跪在秋东篱左侧。 桂桐君一脸正色,郑重其事地喝道:“对天三拜,一即首……再叩首……三叩首!” 他眼看二人拜毕,续道:“你二人跟我念誓词,我念一句,你们念一句,但念到姓名、乡籍、年庚的时候,我以某某代替,你们便各念各的,好吧。听着……” “义结金兰人某某某……生于某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籍居某地……今与某某在皇天后土之间结为兄弟……此后患难相扶……生死与共……姻娅同心……” 甘平群急道:“结义的事,怎把婚姻也扯了上去?” 桂桐君正色道:“立誓休得打岔,过一会我再解释。”他待甘平群念下“姻娅同心”四字,又继唱:“……若有异心……神天共鉴……谨誓……” 二人念毕,桂桐君唱出“三叩首”,随又唱道:“相对八拜,一叩首……二叩首……八叩首。” 他看着二人拜毕,神情松了下来,吃吃笑道:“这番大功告成,换贴的事到今夜住宿时再产,目下吃个爽快,然后一道儿走。” 甘平群也笑道:“桂兄方才未知我二人结拜,莫非有所嫌弃么?” 秋东篱“哼”一声道:“你有了一个好哥哥,不愿和我们结拜才是真话。” 桂桐君俊脸顿时红得象一片晚霞,低头猛啃羊腿。 甘平群心头暗自奇怪,笑笑道:“秋弟弟,你把桂兄嘲得这付样子,难道还有什么隐衷?” 秋东篱摇晃着脑袋道:“这事暂时不说,你究竟由什么地方来到这里,还没告诉我哩。” 这三少年边吃边说,不觉已经塞饱了羊肉,甘平群摩摩肚皮,笑道:“委屈了肚兄大半天,这番总算是好了,桂兄和秋弟若果没甚要事,一道去看看我那几位同伴也好。” 秋东篱摊开一张汕布,包了吃剩的羊肉,叫一声:“桂兄,跟他走!” 甘平群虽在担心追不到紫凤女和同行三女,但新结识这两位美少年,却令他带着几欢悦,一步领先,飘然已回到留下记号的大树,猛见一个“凤鸟卸环”的记号指向正南,不禁愣了一愣。 秋东篱诧道:“哥哥你又怎么了?” 甘平群急向大树的另一侧看去,见自己留的“羊尾桂环”暗记已被兵刃削平,不禁愕然道:“这就奇怪了,我留下的记号已被同伴削平,谁又留下家母的记号在树上。” 桂、秋二人已知其平群由冰雪堡救人和追踪寻母的事,闻言也大感突然。桂桐君更是着急道:“能否知道你的同伴走往何方?” 甘平群沉吟道:“照说他们见了我的暗记,该往东南才是道理,但这树上忽留有家母的记号,难道她们发觉方向有误,故意留这记号教我往南走?” 秋东篱秀眉蹙得象两条春蚕,摇摇头道:“这凤鸟衔环的记号,决不是方才留下,你要是不信,可划一个同样的记号比较看看。” 甘平群漫应一声,运起指劲在树上勾了几笔,仔细一看,发觉原有的记号,刻痕略带枯黄,新刻的则少了这样现象,不禁失声道:“秋弟弟,你果然聪明,这是什么道理?” 秋东篱面带忧色道:“我只怕你上别人的当了,你是不是曾发现另一个同样的记号?” “是。”甘平群惊恐地指出自己暗记的部位,正色道:“我就在这里看到凤鸟衔环,然后换上羊尾为记,这时羊尾已被去掉,却在另一面看到凤鸟衔环,这事岂不奇怪?” 秋东篱秀眉一皱,沉吟道:“你试回忆一下,先看到的凤鸟衔环和眼前这个比较,那一个旧些?” 甘平群思索有顷,脸上浮现惊异之色,道:“竟是先看到的较新,眼前这个较旧。” 秋东篱点点头道:“那就对了,肯前这个本来就刻在这里,被人在显眼的地方另刻一个,你被那仿刻的吸去全部心思,竟未发觉这个原来的,于是,留下你的记号,指引你的同伴走往东南,实际上令堂却是走往南方,这是莫大的错误。” 甘平群惊道:“什么人这样缺德?” 秋东篱失笑道:“谁懂得这些记号的意思?” “啊!那该死的牛鼻子!” 甘平群被他一语提醒,立即想起在后营子遇上的中年道上大有可疑,因为那道士不但懂得“落毛凤”的意义,并且在金云凤说知道意义之时便掉头而去,若不是他先走一步,仿划相同的记号骗人,还有谁故意恶作剧? 桂桐君也显得十分焦急,赶忙问道:“什么样的牛鼻子?” 甘平群恨声说出后营子一段故事,随即又道:“照这样看来,家母果已向南行,那可恶的道士弄成狡猾,不知有何用意?” 秋东篱沉吟道:“也许那人是恶作剧,逗你们玩,也许故意把你们引开,让令堂履险而无援。我们这时要分作二路来走,一路走向东南,若能遇上她三姊妹,就教她折回这边。但这只是一个希望,若果她三人一到这里,再发现眼下这个暗记,便可知道你有了错误,应该直向南走。” 甘平群摇头道:“不对。她们若往南走,为何还不把这暗记铲去?” 秋东篱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就是她们的聪明处,因为你若往东南发觉并无迹象,又不见她们跟去,势必回这里来等候,那时,你便可依这凤鸟暗记往南追寻。” 桂桐君忽然叫起来道:“秋兄弟说得对,我独往东南,若遇上她们这一道走回这边,若遇不上,就自回骆马湖,他日再见了。” 秋东篱一怔道:“你就要走?” 甘平群也急道:“桂兄不认识敝友,我脚程较快,还是我去为妙。” 桂桐君毅然道:“甘兄和秋弟弟先追踪令堂要紧,我虽不认识贵友,但她三个少女在一道走,自是十分碍眼,很容易查问得出,秋弟说的不错,万一你走东南扑了个空,便要误令堂大事,而我走东南却是顺道,寻得到固属可喜,寻不到也可回家,并不至于误事。” 甘平群迅速一想,觉得桂桐君说的大有道理,拱手一揖道:“这样有劳桂兄了。” 桂桐君慌忙他一揖,禁不住艳脸飞红,强笑道:“甘兄毋须多礼,小弟就此别过。” 他转向秋东篱神秘一笑道:“小弟弟,待有机会,可要他们补请喝酒。”话罢,施展轻功,迳自奔去。 甘平群凝望他临去的背影,不觉怅然道:“好熟悉的身法,就不知在那里曾经见过。” 秋东篱失笑道:“你别在这里发愣了,我敢说你不曾见过就是。” 甘平群忽然问道:“莫非他是个女的?” “胡说!”秋东篱轻叱一声,厥着唇皮道:“你这人怎忽然学起坏来,他要是女的,那末我和他同食同宿几天,怎会看他不出?” 甘平群见这位把弟那付薄怒轻嗔的神情,赫然又是女儿娇态,但他可不敢妄动念头,赶忙陪笑道:“秋弟休怪愚兄胡说,这位桂兄的身法确实象穿云堡主的家数,啊,脸孔也有点象范梅仙,别要是她哥哥吧?” “唔?”秋东篱也显得十分诧异道:“莫非果然是的,但他和我相识不久,也没整过他的根底,算了吧,休着急成那样子。” 年轻人是活泼的,但这秋东篱活泼中带有几分稚气,也带有几分娇羞,他在路上和甘平群边走边说,不觉已到伊罗地面。 这处地面只有一座庙宇,余下尽是集聚在一起的蒙古包,当中空出纵横几条通路,便象一处临时的街市。 “街市”外面,牧马嘶风,青年男女哗笑。 漫天彩霞,看来已是黄昏时分。 秋东篱挽着他义兄的手,走近市街,直到庙前停下,秀眉微皱道:“平哥哥,你看这里该不该留下记号?” 甘平群向庙墙一瞥,沉吟道:“确是留,但上面没有记号。” 秋东篱一指庙门的檐上,笑道:“你看那是什么?” 甘平群举头一看,原来是一片青翠的杉树叶子被两根细针钉在檐上,因为针头很细,若非极尽目力,根本不能发现,乍看起来就象是叶子被风吹落,再被蛛丝沾住一般,不禁失声道:“原来惬妹妹已到了这里。” 秋东篱画脸羞他一羞,含笑道:“你也不笨,可惜有时粗率大意。” 甘平群发现叶汝惬以叶为记,知道诸女并无失闪,而且赶在自己前头,十分佩服把弟的推断,喜孜孜道:“我决不粗率大意,当时是在心急寻母,肚子又饿,所以不曾仔细察看那棵大树的四周,也不太笨,只因有你小诸葛在场,才显得愚兄笨了一点。” 秋东篱失笑道:“亏你说得出口,也不害羞,你自称不笨,可猜看来了几人?” 甘平群望那张棚叶沉吟道:“叶侧只开一条裂缝,难道只来一个,这太没道理。……啊!对了,定是她们发觉我错走方向,两人往东南找我,惬妹身怀利剑,便独自赶来这边,援助家母,这回总猜对了吧?” 秋东篱点点头道:“对不对虽不知道,你猜和我猜完全一样, 叶姐姐想是留下暗记待她二人追你回来,我们得在张叶子上再留暗记,好教后来的人安心。” “这个容易,找几根羊毛钉在叶上就行。”话毕,他就地捡了几根散落的羊毛,一抬手,全穿透杉叶,钉紧在檐上。 “好手劲!”秋东篱喝采道:“论手法,还比不上我家的,手劲可强得多了。” 甘平群逊谢道:“秋弟休要捧我,愚兄从来没练过暗器,方才这手法还是前几天在冰雪堡交战中学到的,我们走了罢。” 秋东篱微愕道:“还要赶路?” 甘平群点点头道:“今夜也许可以追上惬妹妹。” 秋东篱摇摇头道:“说脚程,未必不能追上,但在色已晚,倘若一时忽略了记号,追岔了路,那时怎么作区处?” 他这话半分不假,甘平群想了一想,终而叹一口气,兄弟二人走向蒙古包借宿。 这一夜,他二人共枕共被而眠,秋东篱一进被窝就卷曲得像一个元宝,甘平群满怀心事,既担心追上不上紫凤女和叶汝惬,又担心金、范二女出了差池,却是不能寐。一种熟悉的幽香进入鼻端,禁不住心神微微飘荡。   第六十二章 荒漠春风 这一种幽香,对甘平群来说并不陌生—— 他和胡不臣、萧锦、叶汝惬、金云凤四人通过大漠的时候,正值严冬寒冷,帐幕狭小,五人挤在一座帐幕里面,他总是睡在当中,把二老和二女隔开,叶汝惬身上的幽香,已不知钻进他鼻里多少,是以这时一嗅到这种幽香,便知少女所专有。 然而,他决不敢疑这位美艳如花的拜把兄弟是一位少女,子都的狡好,阵乎的美艳,张昌宗貌似莲花,何平频面如傅粉,这些也都是少年,尤其他说了一句桂桐君莫非女的,便被秋东篱薄怒轻嗔地说了一顿,这时更不敢轻涉遐思。 他静静地躺着,享受那令人微醉的幽香,轻轻合上眼皮,极力思索每一件可疑的事物。 他自觉思路十分紊乱,却又说不出紊乱的原因。仔细搜寻起来,似是一无所有,又像是样样都有。几个熟悉的少女脸孔在他眼帘里晃荡,扰乱得无法安宁,索性睁开眼皮,要看个明白。 但他此时所见的是一片模糊,只有那身材纤巧,娇憨得象个少女的秋弟卷成圆圆一团睡在身侧,娇艳如花的脸孔上浮现着甜蜜的笑意。 奇怪的是:这牛皮帐里每一个角落都起了鼾声,惟有他这位秋弟不起些微鼾声,而那有节拍的心跳却清晰入耳,“难道秋弟的艺业已达到龟息境界?” 他在养母金鸳鸯照顾之下,度过如梦的童年,但他不曾有过游伴,也没有兄弟姊妹,这个童年十分寂寞的,自从归还岭之后,他在生活上得到翟妮宁的照顾,销后,他有了叶汝惬、金云夙两个年纪较小的妹妹,但人家比他懂事,只是让他受温馨,也不让他照顾。 眼前结识这位秋弟比他不小二岁,聪明活泼,楚楚堪怜,不由他起了一种照顾别人的责任心,带着几分好奇地探一探秋弟的鼻息。 那知指头刚近鼻端,秋东篱却“噗”一声轻笑道:“你在捣什么鬼?” 甘平群愣了一愣,微带歉意道:“原来你还没睡熟,我却以为你能够龟息。” 秋东篱转过身子,对面躺着,好笑道:“人家想睡,你偏是不睡,还要说什么龟息?” 好一付小仙女的娇态映人眼帘,直把甘平群看得呆了,温和地说一声,“你睡吧,我再不吵醒你。” 秋东篱轻笑道:“睡不着了,我们说话,一直说到眼皮闭下来的时候。” “好,说些什么?” “拿家世和习艺作话题,我问一件,你就说一件。” “这些不是说过了?” “百听不厌,说了也可再说,唔——也罢,那叶汝惬姊姊可是和你很要好?” “这不在话题里嘛。” “你坏,到底说不说?” 甘平群被他闹得没办法,强笑道:“果然是要好,但说不上‘很’字。” “哼,你骗人,若不是很要好,为什么在冰雪堡得回天演剑就送给她?” “那是因为她毁了双剑,没兵刃使用。” “哼,算你强词夺理吧,你和金云凤姊姊好不好。” “好,也像和惬妹妹一样。” “咦——”秋东篱惊异道:“怎么能够一样,你亲她们没有?” 甘平群好笑道:“秋弟弟,你小小年纪,尽问这些干吗?” 秋东篱自觉脸皮烘热,恨声道:“你赶快说嘛!” 甘平群但觉对方吐气如兰,两颊殷红,似是急于要听,只好尴尬地一笑道:“是亲……是亲过了。” 秋东离“噗”一声笑道:“范梅仙姊姊呢!” “你问她干吗?” “你亲过没有?” “没有。” “你为什么不亲亲她?” 甘平群好笑道:“这事也能胡闹的么?啊,对了,明儿见到她们,兄可替你二人撮合。” “呸?”秋东篱星睁放出两道异光,摇头道:“我更来干吗?” 忽然,他身子一滚,又卷曲成了一团。 甘平群以为他不高兴,赶忙扶他肩膀,柔声道:“弟弟,你怎么就生气了?” “谁生气啦?”秋东篱猛一回身,甘平群的手掌不觉已抹胸而过。 “噢!” 二人全惊叫出声。 甘平群但觉手掌触及一对弹性的肉峰,惊得坐了起来,满脸错愕道:“你原来是妹妹,乞恕愚兄无意。” 秋东篱经他那么一触,浑身如受电击般震了一下,竟瘫在羊皮褥上,星目中淌下珠泪,幽幽道:“平哥哥你休惊动别人,躺下来说话。” 甘平群发现对方竟是少女,怎还肯并头躺着,正色道:“你为何要乔装男子?” 秋东篱幽幽一叹道:“一个少女的心事,你能捉摸得到么?总之一句话,喜欢你就是。” 甘平群大惑道:“喜欢我?你几时开始喜欢我?” 秋东篱星睁闪动,微带失望道:“你仔细看看,能不能记得起我?” 甘平群端详半晌,忽然“啊”一声叫道:“你果然是菊儿!” 秋东篱凄然一笑道:“你还能够记得,可见你心里仍然有我,你到底恨我在还喜欢我?” 甘平群沉吟道:“我确有点恨你,也有点喜欢你。” 秋东篱眼珠一亮,诧道:“这句话我不懂。” 甘平群道:“你聪明活泼,提醒我怎样设法逃离你爷爷的船上,我感激你,喜欢你,但你不该去告诉别人穿我琵琶骨。” 秋东篱“噗嗤”一笑道:“你就在这件事才恨我,是不?” 甘平群点点头道:“难道还不该恨?” 秋东篱轻喟一声道:“好吧,待我说明经过,那时爱也由你,恨也由你!…………”她随即一指甘平群原先卧处,续道:“我既非老虎,也非淫婢,你先躺下来听我说,休教别人听去。” 甘平群向帐里瞥了一眼,发觉已有人醒了过来,正在起身窥探,只得躺回原处,把枕头推开尺许。 秋东篱喁喁低声道:“当时我提醒你要以‘缩骨法’脱去手脚的束缚,也不知能否打动你那视死如归的英雄念头,只好故意说要告诉爷爷,使你知道危在眉睫,挺身去做,接着又接醒你以‘金蛟剪’的功夫挖开船壁,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甘平群柔和地回答一声,反问道:“你怎知我练过这种功夫??” 菊儿轻笑道:“尤总管爷爷的气功三十六绝,我也曾偷偷练过,只是没有练的好。此事却瞒过我爷爷,因为我是偷偷央他老人家传授的。” “啊——由这一件上,你竟是我的同门了。” “不错,我成为你的小师妹,小弟弟,还想成你的小……”她顿了一顿泪光莹莹地“哎”一声道:“当我知你是尤爷爷的传人,被王爷下令出动船队兜捕的时候,心头急得几乎要跳出腔子。 但我知道转轮王手下那些人,个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疑忌又多,所以一点也不敢流露出脸上,暗处自祈求你要象大海里的鱼儿,千万别自己投网,那知道你偏偏投,而且投向爷爷的网罟。” 甘平群大为感慨道:“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因我要走的方向,恰是他们撒网的方向,也许几十里陆里,全是那种网和子母钓。” 菊儿点点头道:“话说也是,但以你的水功,不准由两船中间破网而逃,也许这是天意使你和我相见吧,我由船里看到你被起上船面,又看你威武不屈的神情,生怕被狄老儿用‘血脉倒转’的手法伤你的元气,才提出捆绑和呵吱你的方法,使你脱离钓网,也好运功相抗,不让别人打上你身。” 甘平群回忆当时情景,确是如此,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师妹百船维护,愚兄真没理由恨你。” 菊儿眼珠闪了一下,问道:“你喜不喜欢?” 甘平群微笑道:“有点点喜欢。” 菊儿叹一声道:“要想得到你多多喜欢,该是多么难啊!” 她这一声怨叹,不知蕴蓄有多少辛酸痛苦,甘平群不是木头人,怎不知道这位“师妹”对他思慕已久?情不自禁把她拥在胸前。 那知菊儿忽然往后一缩,绷着脸蛋道:“我要你真正喜欢不要你虚意怜恤。” 甘平群不觉轻喟一声道:“也许我真正喜欢你,但我自己也很不懂,在崖山山麓,救金、叶二位妹妹的绿衣姑娘是不是你?” 菊儿点一点头。 “你为什么要救她们?” “那还不是因为你!” “因我?” “爱屋及乌,难道也有不对?” “那末,你是暗跟我们到冰雪堡,又把范桂仙姑娘救了?” 菊儿笑起来道:“你这人不笨,怎么一下就想起来了?” 甘平群对这位既是弟弟,又是妹妹,又是师妹的少女真正喜极,双臂一紧,情不禁地搂个结实,热烘烘的唇皮贴紧在她额头。 “嗯!” 她似被这股热力熨炎得发出一声呻吟,仰起艳脸,将樱唇送上了去。 一种非兰非麝的异香,由少女的身上发散,立即燃烧起二人的心火情焰。 渐渐,和风细浪摇撼这几尺之地。 良久之后,声息渐微,细语喁喁,旋归沉寂。 “帘帐风柔,院宇幽栖,步回廊自恨别离,蓬松蓬发,束减腰围,见人羞,惊人问,怕人知——” 这是第二天清晨,菊儿恢复她少女本来面目,临镜梳妆,娇怯怯地低哼小调,把她那收拾行装的平哥哥听得呆了,听到她唱结“怕人知”的尾音,不禁好笑道:“人定欲知,奈何?” 菊儿羞红了脸,回头轻啐一口道:“嚼舌根哪,还不快收拾好去买马。” 原来他二人听说了大半夜,不仅是情话绵绵,互明身世,连买马代步的事也商议到了。 甘平群捆好包袱,笑吟吟道:“在蒙古还怕没有马买?难得的是听你唱,再唱一曲,我就去买。” 菊儿一厥嘴道:“你可要讨打?” 甘平群摇头一笑道:“鸯鸳如共要,玉手何辞打?……” 菊儿双掌一掩耳朵,佯恨道:“真厚脸皮,不听,不听!” 甘平群不禁莞尔,一笑出门。 炊许时光,他已牵了两匹鞍辔俱全的骏马回到帐外,招呼菊儿上马,别过居停主人,扬起鞭丝,疾驰而去。 “细雨湿蔷薇,画梁间,燕子归,春愁似海深无底,天涯马蹄,灯前翠眉,马前芳草灯前泪,梦魂飞,云山万里,不辨路东西。”菊儿歌声甫歇,甘平群立即鼓掌赞道:“这是唐伯虎的一首黄莺儿,妹妹你唱的真好,可惜少了一枝琵到。” 忽然,他目光一凝,急勒马停鞍,叫道:“这里又有个‘凤鸟衔环’。” 菊儿一时收缰不及,冲出前面丈多,也叫道:“这里有一张杉树叶子。” 甘平群急道:“‘凤鸟衔环’指向西南,杉树叶指……” “正南。”菊儿不待话毕,已说出一个方向。 甘平群以指劲顺那圆环缺口画一道长线,又由杉叶尖画一道长线,两线交叉,当中竟差一个很大的角度,不禁剑眉一皱道:“这真是‘不辨路东西’,南辕北辙,教我们走那一方是好?” 菊儿笑道:“我猜是叶姊姊追过了头,一直向南方走,妈跟后来到,不识礼姊姊的记号,而且她没多走这丈把路,不看见这个记号。” “有理。” “但那凤鸟已不回头,危险已经过去,我们向那里走?” 甘平群向画在沙上的凤鸟再看,果然没有前时那种曲劲回头的神态,暗自佩服这位师妹观察细微,沉吟之间,忽闻一阵急剧的铃声由身后传来。 菊儿急道:“快擦出凤鸟的记号。” 甘平群见她起手一掌把杉叶扫飞,也无暇细问原击,一掌挥去“风鸣衔环”的暗记,回头一看,猛见两匹红马像两朵火云狂卷而来。 菊儿艳脸变色,赶忙取出一方绢帕蒙起脸孔。 甘平群诧道:“来人是谁?” 菊儿道:“有一人是爷爷,不好教他认出面目。” 甘平群听说是银袍总巡察尹德宽,不免一惊道:“我们快走。” “不能快走。快走就令他起疑,而且害了你妈。” 她在这紧急关头,居然还惦记着紫凤女,可见她把有关爱侣的一切事物时刻放在心中,若非真诚爱,那能办得到? 甘平群大起感激,深情地瞧她一眼,按辔缓行,道:“妹妹你休出声,待多来对付。” 那两匹红马来势极速,顷刻间,相距已不足十丈。 前面一骑,坐着一位身披黑狐皮大氅的健者,因他头罩凤帽,又露出一张皮肤白晰蝗脸孔,看不完他全部相貌,再看不出多大年纪。 后面一骑,坐着一位身披貂裘的老者,须眉俱白,银须飘胸,年纪该在八旬开外,目光炯炯,肩后剑柄斜露,流苏飘然,显得这老人十分威猛。 鞍上人微带缰丝,红马嘶前蹄,顿时立起。 银髯老者催动坐骑,驻蹄的前骑左侧,鞭稍一场,吐出洪钟般的声音道:“兀那小哥,驻马!” 甘平群带转马头,任菊儿缓缓自去,打量二人一眼,然后从容笑道:“老丈何事呼唤?” 银髯老者目光如炬射向甘平群脸上,徐徐道:“教你那同伴也驻马。” 甘平群面现难色道:“那人是小可的哑妻,路上受点风寒,不便西北吹风,老丈究竟有何要事?” 他知道无论说菊儿是“女伴”,是“朋友”,都逃不过对方盘诘,临时想出“哑妻”二字,又说冒了风寒,把蒙面的事也掩盖得天衣无缝。 罩着狐皮大氅的人微微笑道:“你这样英俊一个小子竟配一个‘哑妻’?里面大有文章吧。” 甘平群细察那人语音,果然有几分象银袍巡察,情知菊儿说冰雪堡与转轮老魔有来往的事丝毫不假,当下笑嘻嘻道:“老丈有所不知,世上最唠叨莫过于妇女,小可有缘得个哑女为妻,正好避免终日叽咕聒耳,因为她哑,不能再与他人绵绵情话,因为她哑,别人知她天生缺憾,也不会爱她。于是,小可给与她真情实爱,她更死心塌地惠我以无尽温柔,有百利而无一害,老丈幸勿惊怪。” 这席话直听得来人哈哈大笑。 菊儿早已驻马停蹄,听得又羞又甜,暗恨道:“这才好哩,你在别人面前拿我作耍,回头不拧你才怪。” 银髯老者绽着笑脸,点点头道:“老夫行年就木,深悔当初未曾听此妙论,小哥儿,你必定是福寿无疆,好好享受去罢。”   第六十三章 仁义之战 甘平群料不到这样轻易下台,正在面泛笑容,那知披有大氅的人忽喝一声:“且慢!”随转向银髯老者道:“老堡主莫被这狡猾的小子骗了,他正是我们要追捕到手的甘平群。” 银髯老者怔了一怔,忽然呵呵大知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回全不费工夫。’尹老侄想来不该看错,小哥儿也不必隐瞒了。” 甘平群一听“老堡主”三字,顿记起翟妮宁说过金钩银叟道貌岸然,此老岂不十分相似?再想到金钩银叟曾掳去嫡母,逼问“浩然天罡录”的事,立即怒起心中,但仍怕猜测有误,仍然从容问道:“二位老丈为何要追捕甘某?” 银髯老干哈哈一笑道:“小哥儿果然好胆量,面对老夫仍敢坦然自承名姓,可说是虽死犹辱。” 他顿了一顿,转向姓尹的问道:“老侄台可以告诉他么?” 狐皮客点点头道:“这时无妨。” 银髯老者面容一整,面向甘平群颔首道:“看在你小哥这份胆量上,若不给你知道真名实姓,还显得老夫气度太小,老夫姓巴,外号金钩银叟,这位是以阴符三十六变震慑武林,外号银衫秀士的就是。” 甘平群听那人姓尹,早猜是银衫秀土尹朋,是以并无惊奇之色,淡淡一笑道:“二位这个绰号似已远播江湖,也许可代替真名实姓,至于为何追捕甘某,尚请先说明白。” 双方所站的位置不同,甘平群拼命逃生,脚蹬船墙,使劲自然容易多了。 时隔一年,银衫秀士虽早耳闻甘平群杀死几个总管、巡察和不少管事,但那些死伤的人同样不在自己心上。此时虽见他气定神闲,从容笑傲,也决不信能赢下自己,仍傲然一笑道:“老夫与你这样一个叛逆交手已是有失身份,还用什么兵刃?随便你用什么,老夫但凭双掌,若果老夫皮肉受伤,或衣服破损,都可算你赢了。” 甘平群心头暗笑,却是正色道:“君子无戏言,你老可不耍赖。” “岂有此理!”银衫秀士气得喝了一声。 甘平群笑了一笑,飘然下马,徐徐道:“马儿无罪,你误伤了它,你老既是空掌指数,小子也只好赤手奉陪,请发招罢。” 他看出银衫秀土虽不象尤成理那样,是个披肝沥胆的人,但也不象转轮岛一般人那样,阴险残酷,也起了几分好感,加上有菊儿一段情谊,竟谦虚地用“小子”二字。 银衫秀士怔了一怔,旋在朗笑声中飘落马背,点头微笑道:“你小子其生也晚,若在三十年前,但凭小份慈心与气度,在武林上也该出人头地,这时却是可惜。” 甘平群也笑道:“多谢你老夸奖,但也未必可惜。” 银衫土真不知这年轻人凭什么如此镇定,正色道:“莫过分自负,你那头颅输晚一刻也好。” 甘平群忍不住纵声吹笑。 蓦地一个嘹亮的歌声由东北角飘来,使在场的四人都为之一愣。 在这荒凉的漠北,居然有人浩歌行吟,且又恰在双方剑拔弩张,即将交手的时候,怎不令人惊怪? 甘平群凝眸看去,但见那人敞袍广袖,迎风飘飘,手里枝拂尘挥挥漉漉,半疯半痴地向这边走来,认出是一条道人身影,暗忖:你来了正好,我还要问你要人哩。 若不是那中年道人在树上加绘落凤毛,怎把他和三位女伴引得星离云散另结识一个菊儿,完了段宿债? 他正在思忖间,那道人歌声一转,琅琅地唱道:“黄尘万古长安路,折碑三尺邙山墓,西风一叶乌江度,夕阳十里郸树,老子人也么哥,老子人也么哥!英雄尽是伤心处英雄尽是伤心……处。” 歌声甫歇,那身影已停在十丈开外,拂尘一指,道:“英雄尽是伤心处?” 角衫秀士被他三句“英雄尽是伤心处”叫得心烦意乱,喝道: “你这疯癫道士快走!” 中年道士打个哈哈道:“你自疯癫我不癫,英雄无路海无边,我若疯癫谁作证,是谁山上打圈圈?” 话声甫落,金钩角叟忽然“哦”一声叫道:“原来是你这牛鼻子捣鬼,紫凤女现在何处,若不赶快说来,老夫立刻割下你的鼻子。” 甘平群本地想问金、范二女下落,只碍有敌人在场,才暂时忍住,一听金钩银叟喝问,不由得惊异起来。 中年道士笑道:“方才在山上打圈圈的,原来是老施主么?” 金钩银叟跃下马背,声色俱厉道:“你修改了凤头,方向,害老夫往山上寻人,却来这里说风凉话,先吃老夫一掌。” 他吃过“凤鸟衔环”的亏,一发觉是这道士从中捣乱,便不客气,话声刚落,身躯已一闪而上,劈面就是一掌。 中年道士横跃三步,避过一掌之击,笑呼一声:“老施主且慢,谁见贫道修改凤头方向?” 金钩银叟被问得一愣,喝道:“不是你修改,怎知道山上打圈的事?” 中年道士笑道:“老施主差矣,贫道不是修改,而是另有人……” 金钩银叟怒喝一声:“那更该死!” 中年道士急忙摇手道:“且慢动手,待贫道道来。” 甘平群因这道士一幅画,把自己同伴引散而暗怒于心,又因他把金钩银叟引开紫凤女的去向而心头大乐,眼看金钩角叟气虎虎要找对方拼命,却又暗自好笑,但见那道士从容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路不迷人人自迷。贫道因见猫心喜,在路上模仿高士,画画几笔落毛凤,笔法并不高明,也不知原画有何用意,直待见老施主策马登山,依圈打转,这才想起昨天也有几个女娃走错了向,急急去找她回头,怎知老施主同样不辨真假,不分皂白?” 金钩银叟迷了途,还要被说不辨真假,差不真要气结,恨恨道:“你这牛鼻子故意恶作剧,可报个名来。” 中年道士摇摇头道:“贫道最是不守清规,以致大庙不收,小庙不留,姓名臭而不香,不报也罢。方才遥见列位赞拳怒目,似要大演武行,若需个证人,贫道残生之余躯,也可将功折罪。” 一向注视中年道士的银秀土忽然冷笑道:“吴生余你几时做了道土?” 甘平群听银衫秀士叫出对方名姓,料是不差,不由得也暗叫一声,中年道士似是一惊,笑道:“毋生余?贫道还是求生,该当走了。” 银衫秀土喝一声:“你要求死!”话声中,电闪而止。 然而他才射到半途,忽闻一声:“老丈!”一道身影已挡在面前,赶忙一掌劈去。 “顿!”一声响,银衫秀士身形震得停下来,定睛一看,却见甘平群站在面前五六尺之地,不禁怒道:“你还想罪加一等么?” 原来甘平群一知道士是父亲好友吴生余乔装,恐怕不敌银衫秀士一掌之击,急使出风行步冲到两人中间,硬接银衫秀士一掌,随即展容笑道:“你老和小子有约在先,在未分胜负,不可另生枝节。” 银衫秀土怒哼一声道:“先打发你也好。老堡主可把那假牛鼻子擒下。” 甘平群含笑道:“银叟是证人,也该在胜负分晓之后,方可接受别的任务。” 银衫秀土一再被阻,眉峰上升起一缕杀气,冷喝一声:“接掌!” 掌形一动,身形随即跟上。 阴符三十六变虽是极柔的掌法,但却快捷绝伦,眼看他一掌直劈,然而才到中途已化成一片掌影,由四面八方劈欢到。 甘平群若非在夜间获得枕边人的妙诀,敢在这一掌之下即失去先机。 但他这时却是面蕴微笑,以星云步杂入雷厉风行的身法,双掌虚封,身躯自然随劲流走,竟在掌影空隙里面进退自如,半掌也没挨到身上。 银衫秀骇异得“噫”一声飞:“你这叛逆几时识得阴符掌的妙用?” 他虽然感到奇怪,发掌却不稍缓,反而一掌紧似一掌眨眼间,又把甘平群的身形全罩在掌影之下。 菊儿驻马在十几丈远,听得这边已经交手,心知爷爷不敢分神斜视,也徐徐弯转马头,目注二人厮斗。 中年道士眼色显出几分担心。 金钩银叟满脸是惊诧错愕之色。 甘平群一身杂学,还有剑圣于非子的三字诀,不难被对方憬悟而参透妙诀。 然而,“阴符三十六变”何等玄妙,甘平群初时以双掌虚封,托住由四面涌来的阴柔潜劲,使灵巧的身法,在掌影中腾挪闪避,还是游刃有余,毫无困难。那知银衫秀士掌法一变,甘平群顿觉身外的气劲向里压迫,掌上所受的阴柔潜劲也逐渐加重,顿悟对方也练到至柔成刚的最高境界,不禁心头微惊。 银衫秀士眼见已控制胜面,忍不住哈哈笑道:“小叛逆,你这颗头颅是输定了。” 甘平群也接口朗声道:“老丈当心,你快要跌下宝座了。” 他一发现对方掌劲大变,情知若不火速以攻为守,待双方劲道平衡,势非伤害对方不能制胜。 若果对手是金钩银叟,他尽可狠施煞手,便即对手是菊儿的爷爷,使他不得有所顾忌,话声一落,虚封的掌势也随之一变。 但见他腕底微沉,双掌同时并起,一股猛烈的劲道源源不绝由掌心涌出,顿时江河溃决,气劲如潮。 银衫秀土猛觉一种无与伦比的潜劲沿臂直上,不由得大吃一惊,要是被这股潜劲涌人五脏,轻则重伤,重则废命,只得横飘五尺。那知脚刚站实,一阵向四面扩张的潜劲已挟着呼呼风声疾涌而到。 他功深艺绝,三十年前已负盛名,怎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顾退护?暴喝一声:“接招!” 一变阴柔掌路,猛力劈出三掌。 这时他欲以几十年聚集的内力夺回主动,每一掌都带起厉啸的风声,气劲凝成烟云,疾卷甘平群身前。 “阴符罡气!”金钩银叟欣然高呼。 然而,呼声的余音未歇,猛闻暴雷似的三声巨响,两道人影一分,当中涌起三团烟尘,迅即扩散。 甘平群气定神闲,稳如泰岳,笑吟吟站在场中。 银衫秀士两肩微沉,上躯微晃,气呼呼目光暴长。 由二人和那三团烟尘的距离看来,似是无分轩轾,但右看二人神情,当知银衫秀士已略逊一筹。 少顷,银衫秀士忽然仰天怪笑道:“小叛徒,你不但学成尤成理的气功,连弋世雄的‘风雷罡气’也学了十足,你几时得了这种传授?” 甘平群摇一摇头道:“武学之道,殊途同归,小子方才以罡气发掌是事实,未必就是弋世雄的。” 他虽知弋世雄就是金袍总护法,又听过罗喉老人说弋世雄不是好人,但对方既出其不意,将罡气传入自己体内,里面定有文章,不能轻易泄露,令传艺的人增加危险。 银衫秀士沉吟半响,才干笑两声道:“怪不得登岸之后,弋世雄一去无踪,老夫非擒下你这证人不可,你左掌阳雷,右掌阴风,还能赖得过去?” 甘平群见他执迷不悟,还打算擒自己去坐弋世雄的罪名,心下也大为不悦,冷笑道:“弋世雄是转轮老魔旗下巨魁,你们死一万个也与我无涉,但你这一战之后,便要退出江湖,我劝你还是少惹凶事,少树强敌,颐养天年才好。” 银衫秀士和弋世雄认识多年,对方是什么样子的人,自己心头有数,闻言微微一惊,硬起头皮,喝道:“好吧,我们分不胜负,看该是老夫归隐,不是该乐阶前受讯?” 甘平群微微一笑,猛喝一声:“接招!” 第六十四章 卵翼相安 他这时已知银衫秀士名利心重,定欲除掉弋世雄才登得上转轮门的第二宝座,若非把对方豪气消磨,决难令人过向善,是以一出手就使用最得意,最神速的“弹指飞垢”。 但见他身子疾转得像一阵旋风,十指轮番弹射,刹那间锐劲破空,厉啸振耳。 菊儿身子颤,催骑向前三丈。 金钩银叟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摸一摸剑柄。 称人被为“吴生余”的中年道士也一脸肃穆之色。 银衫秀士猛见对方发出的指劲竟如千万枝利箭由四面八方射来,心神顿时一懔,一声长啸,拔向空中,厉喝一声,双臂频挥,如云的掌影已凌空罩落。 甘平群本意在一招取胜,不料银衫秀士居然在他这“万镞钻心”一招之下拔向空中,并能发招还击,也暗自佩服,连忙一闪身躯,避开一旁,横掌一扫,左手中指中落下的身形射出一缕劲风。 银衫秀士一声朗笑,半边身子一偏,全身飘落二丈外,点点头道:“万镞钻心,万流归海,这两招使得比尤成理还强几分,再看老夫这一招‘风云豹变’。” 甘平群暗忖“风云豹变”是风云七二艺中,一招精妙的绝艺,银衫秀士怎也懂得? 那知正忖那间,银衫秀土绝招已经施展开来,但见掌影连闪,乍涌如云,势奔如电。呼呼作响的劲风,恍若推山拔树的狂飙卷起量尘沙,已把他身影罩没。 甘平群骇然喝一声:“转!” 他顺丰风势滴溜溜一转,却逆着风势射出两缕劲风,这两缕劲风其锐如刀,其痴如电,也曾带起啸声,只因在对方强烈的掌啸之下,几乎是恍无声息。 银衫秀士猛闻喝声如雷,情知对方必定发招,急忙连挥两掌,不料掌劲一发,竟如石投大海,一泻无踪。 这一来,惊得他一生身形和掌形,振臂横扫而出。 “蓬!” 一声巨响,立见风涛狂卷,尘土冲霄。 银衫秀士一个踉跄,歪开一丈多远。 甘平群也在这刹那间冲出烟尘外面,拱一拱手,笑吟吟道:“小子大功告成,才丈请即退隐。” 银衫秀士并未跌倒在地,站定脚跟,满脸通红道:“我什么时候败了?” 甘平群正色道:“小子决不敢相欺,老丈检点衣襟自有发现。” 银衫秀诧异地把周身看遍,仍发现不了衣服何处破损,顿时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还说不敢欺?” 那中年道士这时却高声唱道:“老子人也么哥,英雄尽是伤心处。” 银衫秀士见他幸灾乐祸,高歌嘲笑,双目狠狠向他一瞪。 甘平群急道:“老丈休找别人,你由衣袖探达身后,便可发现。” 银衫秀士右手一探左袖,顿时脸色大变,作声不得。 中年道士笑道:“可不是人老么?老施主右袖后面也长了一眼。” 原来甘平群射出的两缕劲风,竟是沿银衫秀士手臂进到腋后,才连透三层衣服,穿过黑狐皮大氅,只因大氅外面,毛长寸余,仍把破洞遮着,毫无痕迹可寻。 银衫秀士手进去太猛,几乎把指伸出毛皮外面,自己心头有攻,不觉默然一叹道:“罢了,英雄出少年,老朽败得心服,你方才这一招叫什么名目?” 甘平群肃容答道:“很简单的一个‘转’字。” “转……转……”银衫秀士喃喃几声,忽然身躯一转,哈哈大笑道:“我得之矣,老堡主,有机缘再会!” 他回身向金钩银叟拱手一揖,展起轻劲,一晃眼已奔出数丈。 “尹老侄且慢!” 金钩银叟落了单,赶忙招呼道:“待老朽替你打消这场赌注。” 甘平群怒道:“你老打算阻人行善么?” “锵——” 一声龙啸,金钩银叟肩头枝吴钩剑已出鞘在手,傲然大笑道:“曾闻小兄弟是剑圣门人,尹老侄因为没有兵刃能够对付你的无伦剑,以致他好些使兵刃的绝学用武之地,老朽愿将吴钩剑错与,好让……” 菊儿气得娇叱一声:“谁要你多事?” “哑妻”也会骂起人来,金钩银叟愣了一愣,甘平群禁不住“噗”一声笑。 银衫秀士先是愕然,旋即失声道:“菊丫头,原来是你!” 菊儿被认出本相,一声“爷爷”,已离鞍而起,投进怀中。 银衫秀士老眉微微一轩,脸上掠过一种稍现即隐的狠色,重重地“哼”了一声,旋即凄凉一叹道:“菊丫头,你为了一个小子,连爹娘、兄弟和爷爷全不要了?” 菊儿星目蕴泪,簌簌滴落,轻轻摇头道:“菊儿不孝,但心里真正爱爷爷和爹娘他们。” 银衫秀士老眼一红,长叹一声道:“你知不知全家的人为你着急,为你分心,为你而终日争吵?” 菊儿流泪,点头,无语。 银衫秀士怜恤地轻抚她的香肩,由她粉劲隐约嗅到少妇之香,缓缓扶起她的秀脸,仔细察看她那眉梢眼角,默然半晌,才道:“那小子对你怎样?” “很好。” “只怕将来你欲哭无泪,欲死无门。” “爷爷你安心归隐,他这人心肠很好,竟不相信你曾害过他的爹爹。” “唔?谁说我害他的爹?” “有人说,但我说不是,他自己也说不是。” “哎!他是应该相信的,但我实在也是替人受过。” 菊儿破涕为笑道:“那可就不是你?” 银衫秀士摇摇头道:“别人用我的名声,他是不该知道的。” “他已知道了,啊!爷爷,你是不是找来我?” “不,我找的是那小子和他的爹娘……”银衫秀士话头一顿,看他那孙女一眼,似起极大感触,随又一声长叹,轻把他的孙女推开,正色道:“爷爷先回家去一趟,立即觅地隐居,但王爷决不饶我们一家,你们行走江湖,特别当心自己人的诡计,我走了。” “爷爷不看这场比剑了么?” “浮名浮利与我无关,还看它作甚?” 银衫秀士一个转身要走,金钩银叟赶忙飞步上前,叫道:“老侄你不能走,先收拾这恶小子再说。” 银衫秀士把菊儿推过一旁,徐徐道:“敬谢老堡主盛情,但我已无意于江湖,再也提不起争胜的雄心,这场剑不必再比了。” 他略一拱手,一步已退出丈余。 金钩银叟凛然一喝,宝剑在手中一晃,但在这刹那间,忽闻一声朗笑,顿时银光满眼,冷气侵眉,不由得一连倒退几步。 甘平群俊目含威,宝剑收在胸前,神情凛然道:“巴老丈,你若技痒难熬,小可总可奉陪几招,但若要胁迫别人,请先冲过小可这一关再说。” 金钩银叟料不到相隔还要几丈,甘平群竟然一晃而达,瞥见当前这位少年目光如电,心头也是一惊,却吞不下这口闷气,“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得好就收,休以为老夫怕你!” 甘平群目光凝在对方脸上,从容道:“小可原是已收,但老丈欲以是吴钩胁人,小可也非怕事之辈……” 他随将宝剑归鞘,说一声:“老丈请回驾罢!” 金钩银叟威震漠北已几十年,明知眼前这位少年既是剑圣弟子,剑艺自有极高的造诣,但自己也练剑好几十年,吴钩剑已是古代名剑,此时剑已出鞘,那有脸面送回鞘去?他略一沉吟,忽然神情肃穆道:“小哥儿如此气度,真教老朽折服,但剑圣武学,老朽心仪已久,难得遇上小哥一次,意欲略赐几招,不知小哥能否指教?” 甘平群见对方前据后恭,心鄙其人,情知在岸然道貌的后面,藏下的阴谋是阴险毒辣,但也淡淡一笑道:“小可方才已经说过,老丈枝痒,定可奉陪。” “既是如此,老朽有礼,请接招!”金钩银叟谈笑声中,“招”字方落,一道角虹也似的剑光已疾射而出。 甘平群不料威镇一方之霸,竟是不待人准备骤然出手,这一剑来势又狠又疾,拔剑封架已来不及,赶忙倒吸一口真气,全身暴退丈余,怒喝道,“这样发招是冰雪堡的规矩?” 金钩银叟一击不中,吴钩立刻抱在胸前,呵呵大笑道:“小哥艺业通神,方才一剑不过相戏而已,只因你有例在先,老朽不过是东施效颦,见笑,见笑!” 甘平群见他竟拿自己作挡箭牌,冷哼一声道:“不错,方才我发剑未打招呼,但那是为了救人,同时不愿伤人,所以只是摇晃剑身,未以剑锋进招。” 金钩银叟嘿嘿干笑道:“老朽方才一剑也不愿伤你,小哥纵不迥避,剑锋自收转。” 菊儿在场外骂道:“巴老儿,你别假装好人,谁不知你面慈心毒,要不迥避,他早已洞穿胸,尸横当地。” 甘平群听她骂起金钩银叟,回头一看,已不见银衫秀士踪影,连那中年道士也一并无踪,不觉微微一怔。然而,再向来路看去,却见十几骑疾驰而来,急道:“菊妹休费口,我们走了就是。” 金钩银叟冷笑道:“这时想走,你能走得了么?” 他骑乘的那匹红马也昂首一声厉嘶,远处十几骑更加速狂奔,滚滚尘沙,相距不过半里。 甘平群一见来骑众多,猜是敌人一秋,此时更加证实,昂然朗笑道:“小哥要走,无非不欲增多杀孽,难道怕上你那伙豺狼熊豹?” 菊儿坐回鞍上,拔出那柄用来切羊肉的匕首,笑道:“平哥哥,要打还是要走?” 金钩银叟厉声道:“都给我留下!” 那知话方落,一道金光已由菊儿手中疾射他的面门,得他急举剑一封,闪开一步。 菊儿手里仍在弄那柄金光灿然的匕首,吃吃娇笑道:“巴老儿休得害怕,小姑姑不会杀你,所以刀锋已自收转。” 她套用金钩银叟的话意,转向对方讥嘲,甘平群不禁失笑。 金钩银叟分明看见匕首飞来,只得挥剑封架,不料一剑落空,匕首仍在对方手里,老脸一热,杀机顿时,面目笼罩着极浓的杀气,语冷如冰道:“鬼丫头,你敢再发飞刀给我看看?” 菊儿扬起艳脸,摇头笑道:“小姑姑这柄飞龙匕是用来割羊肉的,除非有人自己碰上刀尖,它还不想沾上血腥哩!” 她年纪虽小,却已胆大包天,敢于独走边荒,独上琼楼救走范佳仙,岂是怕事的人,故意说那匕首专割羊肉,意思就是把对方挡作羔羊,金钩叟气得几乎要把钢牙咬碎。 这时,十几匹骏马已经到达,“一”字横列在金钩银叟身后,一位五旬上下的老人跃身下马,走往金银叟面前叽咕半晌,顿把老脸说得由红变黑,纵声厉笑道:“好狠的小子,我冰雪堡的堡丁何罪,我那些小孙儿又有何罪,你敢不分皂白,一概加以杀戮?” 甘平群肃容正色道:“贵堡弟子所行之事,老太知也未知?” 金钩银叟暴喝一声:“何事?” 甘平群凛然道:“掳范堡主之女,罪之一也。” 金钩银叟冷笑道:“他为了一部秘笈,愿意献女交换,我有何罪?” 甘平群微微点头道:“当他咎由自取,但掳我嫡母,胁逼秘笈,又怎样解释?” 金钩银叟狂笑道:“若非我救她,她早就死在破庙。” 甘平群面色微凝,狠狠一咬唇皮道:“好,这当作功过两抵,但掳我谊妹金云凤该当何罪?” 金钗银叟厉声道:“掳人罪不至死!” 甘平群剑眉一扬,冷冷地哼一声道:“不错,但在下为了救人,在琼楼第七层身受围攻,救人之后,又在旗夫阵里被群殴狠杀,请问阁下那时该当如何?” 金钩银叟目射凶焰,大喝一声:“多言无益,接招!” 冰雪堡经过前后两场凶杀,杀伤数反百计,以难怪他愤填膺,存心拼命!但见喝声震耳,剑走龙蛇,吴钩荡起一片金铫,恍如金海扬波,怒卷而到。 浸淫在这套精妙的剑法里几十年,此时含恨而发,威力岂非寻常?甘平群看得微微一懔,一剑虚封,身子飘开丈许,手腕一振,剑涌万道霞光,布成一道光墙,挡在身前数尺之地。 那知金钩银叟奋不顾身,一声厉啸,吴钩在手中一“当”!一声响,硬生生分光疾进。 甘平群骇然连走三步,大喝道:“你找死么?” “不死不散!”金钩银叟仗着手中利器,喝声未落,影已知复云乍涌,奇峰叠叠笼罩十丈方圆。 甘平群闷哼一声,功贯全臂,剑尖上寒芒喷吐,剑气缭绕,一招“天工开物”甫发,阵即化成“天佑民安”。 天伦剑法开头两招快捷到无法有加,但闻一串金铁交击之声响起,金光尺敛,人影中分。 金钩银叟疾退丈余,低头看那柄吴钩,依旧是一涨秋水,澈底澄清,又厉喝一声:“接招!” 甘平群原是恐怕师门宝剑敌不过古代奇钩,所以进招时不敢以剑锋硬碰,待看到霞光流畅,毫无断裂,心头安了下来,“风行步”如流云疾走,避开正面,从容笑道:“难道阁下必须见血才肯罢手?” 金钩银叟连攻几剑,俱被轻易避开,杀机更炽,吴钩已荡起丝丝剑气,锐啸震空,高声疾呼道:“连那女的一并擒下填命!” 菊儿端坐鞍上,玩弄那柄金龙匕,冷笑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小姑姑不象他那样好说话。” 甘平群见这位名重一时的金钩银叟竟迁怒到别人头上,顿觉此老不可理喻,也扬声叫道:“菊妹教训他们做个好人也好。” 菊儿笑道:“你放心,不会让他有整有回去。” 后来赶到敌人,没有谁知这位姑娘的来历,但见她大模林样坐在鞍上,语声琅琅,不把杀人当作一回事,为首那老者也怒道:“这贱卑欺人太甚,谁去秤秤她几斤几两?” 一位三十来岁,精悍的壮汉应声而出,一催坐骑,相距菊儿五丈之地停下,左手挟盾,右手持剑,喝道:“贱婢报个名来。” 菊儿漠然道:“不必问,小姑姑教你送什么,你就送什么,若是不肯听话,当心脑袋搬家就是。” 壮汉怒吼一声道:“巴隆隆就不信邪!”他再催坐骑,又疾进两丈。 “鼻子!”菊儿一声娇叱,纤手轻扬,一道金光已经脱掌飞射,那壮汉虽然手执钢盾,仍来不及封架,但见金光一闪,好好一个大鼻已被匕首劈开两半。 手法妙到毫巅,巴隆隆一声惨呼,匕首已落回菊儿掌上。   第六十五章 反颜相向 壮汉的一声惨呼,叫得敌人心头一颤。 金钩银叟急叫道:“你当心,那贱婢是银衫秀土的孙女打得一手好暗器。” 银衫秀士当年挟技漫游,在大同孤山地面连败北方几十名高手,以暗器逐退数以百计的马贼,是以一举成名,但他昙花一现之后,即被转轮老魔网罗入觳,江湖上便失去银衫秀士的踪迹,此时由金钩银叟向冰雪堡叫出这个名头,虽然目前这个少女只是银衫秀土的孙女,但她家传武学还不是以暗器称绝? 但看她方才一手飞刀绝技,还不见如何抬手,巴隆隆便已鼻破血流,而且不伤到脸骨,眼力之准,手劲之准,真是妙到毫巅,飞刀出手后又自动飞回,快捷到无复有加,直到敌人震骇得愣在当场。 菊儿吃吃娇笑道:“金钩老儿你别着急,还有大把鼻子和耳朵好送。” 为首那人大喝一声:“贱婢,看你那金龙匕能奈我何?” 他从容由鞍侧拔出一柄长逾三尺的马刀,正要上前,一位三十来岁的健者已催骑而出,叫道:“五叔你暂缓一步。” 菊儿笑道:“可不是送耳朵的来了?” 那人冷笑一声道:“大爷要你脑袋!” “也好!”菊儿不待对方冲进五丈之内,金龙匕已化作一道闪光脱手飞去。 那人有了前车之鉴,早已自作准备,一见金光闪动,急忙举起钢盾封面门,“当”,一声响,匕首扎在钢盾上面,却向旁边一滑。 “不好!” 那人一声惊呼,顿时坠马。 原来那匕首由盾缘滑过,恰又把一只左耳削去。 被称不五叔的老者面目一寒,一步飞越那人身上,马刀挥起一团寒光,顷刻间已冲进三丈。 “眼!”菊儿吆喝声中声刃齐发,金光一闪即到。 此老艺业不弱,眼力尤其敏锐,上躯微晃,长马刀不拨向匕首,迳向匕首后那根肉眼观见的游丝削去。 “咦——” 菊儿颇感意外,手腕微抖,随又喝一声:“着!” 但见那匕首微吞即吐,疾射老者喉间。 “你看!” 那老人马刀虚封,身子微斜,左手猛可一伸,已把那缭游丝抓住。 然而,一缕细到难看得见的游丝,怎能握得紧贴?菊肘底微掣,一道柔劲传到匕首尖端,猛向老者左胁射去。 一声惊呼震动全场,金光又缩回菊儿掌上。 定睛看去,老者已离原地数丈,左手掩在胸前,脸色地厉喝一声:“一齐上!” 喝声甫落,十几骑同时放步,竟向菊儿冲去。 菊儿一声冷笑,勒转马头,倏然侧身一掠,人已离鞍而起,娇叱一声:“着!” 但见一片金星交烁,疾如骤雨由空中泻落,随间有几声惨呼,五六人已翻身坠马。 金钩银叟一枝吴钩铺出千层剑影,勉强挡得甘平群的进攻,但已无还手之力,却被这一阵惨叫惊得他心胆俱寒,高呼一声:“你们快走!” 甘平群剑势一收,飘退数丈,笑笑道:“阁下不必惊慌,先教他们葬死扶伤再走。” 他本来不愿赶尽杀绝,若非金钩银叟相逼太甚,也许这场比剑已可豁免,话声一落,人亦回到菊儿身旁双双跨上马鞍,按辔徐徐而行。 菊儿仍声问道:“我们该向那里走?”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暂且在附近盘桓些,只怕范姊妹和云凤走向这边,又和这伙人相遇上。” 菊儿笑起来道:“我们也就打几个圈圈吧。” 甘平群知她套用道士吴生余那首歪诗,失声笑道:“这真奇怪,你爷爷和那位吴前辈不知往那里去了。” 菊儿微觉怅然道:“他二人全走向南方,我爷爷定是回家一趟,但恐怕转轮老魔不会轻易放过。” 甘平群想起转轮王手段之辣,者不禁毛骨悚然,恨恨道:“我们迟早都要剪除那老魔,这个你可放心。” 菊儿苦笑道:“话虽如此,只怕不易找到他哩。” 甘平群沉吟道:“你不是说过老魔在陆上设有三处山寨?” 菊儿娥眉一蹙,道:“这话我曾经听爷爷说过,但不知设在那里?” [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甘平群想了半晌,忽然面泛笑容道:“有了恨宫主人必定知道。” “唔?你这话有可根据?” “很简单,恨宫主人林湘雅原是转轮老魔的妻室,老魔要和她重修旧好,便该将那落脚所在告知,我父母俱已在世上现面,只有亲娘还不知存亡,不老妖婆说过‘清华内篇’是她内侄女林湘雅送来,也该向狐王问个明白,这正是一举两行的事。” “对,还要向她那女儿讨回‘浩然天罡录’,是吗?” 一提起“浩然天罡录”,甘平群不禁感慨万千,想起这部浩然天罡录原是紫凤女交到他的手上,却教别人夺来偷去,翟妮宁不知抱着何等机心,助他往观音崖寻找,又和他同往浮沙岛住了半年,不料她竟是恨宫主人之女,但转轮老魔姓颜,她为何又单独姓罗?难道恨宫主人先是罗喉老人的外室,后来又成为转轮老魔的情妇? “浩然天罡录”是师尊的手泽,当然要由他去收回,但这部秘录偏落在对他有恩有义的翟妮宁手上,若果对方不肯交出,那时又怎样区处? 还有那白衣哑老饲有两条雪姑娘同时被人盗去,当时火候虽然未足,但他北征这此时日,雪姑娘的火候已足,若果盗雪姑娘的恰是恨宫主人,她和她的女儿服过天龙胆,练成浩然天罡秘学,又将秘学转传给转轮老魔,那时又该当如何? 好几件难题一齐涌上心头,甘平群不觉缄默已久。 菊儿皱着秀眉,痴痴地一声道:“平哥哥,你到底有什么难袂的事,怎不说来商议?” 甘平群回头那晶莹的秀脸,喟然长叹,旋将心事和盘托出。 菊儿笑起来道:“你一时想了那么多,这个烦恼自是难得解决,由得你自以为已经寻得解决的方法,但一到那时又和你想的并不尽同,这心机岂不是白费了?” 甘平群笑道:“这道理我也明白,可又不由我不想。” 菊儿星眸闪动,笑道:“我咱个曲儿给你听,不再想啦!” 甘平群向四周看去,冰雪堡那行人马已经去得远了,顺手遥指冈上,点点头道:“古人能够吹箫引凤,菊妹或可行吟引友,往那冈上唱去,或可把个云凤姊姊唱了出来。” 二人策骑登冈,嘹亮的歌声方由菊儿喉里涌出,甘平群已微噫一声,遥指南方,诧道:“且慢,你看那是什么人在厮杀?” 菊儿一眼瞥去,惊道:“是老魔的人,莫非……快去!” 她猛觉爷爷也正走南方,恐怕被强敌围攻,话声未落,已催骑疾驰下冈。 甘平群听说是转轮王的部众,也急忙转疾辔疾追,走了一程,忽闻凄厉的啸声震耳,那啸正与华伦正的三孔钢龠完全相同,但相距还有十几里之遥,一时那能赶得上?急得叫起来道:“菊妹妹照顾坐骑一下,我先走一步了。” 他一声长啸,人已划空而过“风行步”施展开来,恍若星飞电射,顷刻间已相距斗场不过半里。 “华伦正快束手就缚!” 一个暴雷似的声音响起,正北方也有一道白影同时谢到,但见一阵排山倒海的劲风起处,顿时沙飞石走,随闻一个少年声音叫着:“华叔叔休惊!” 就在群情错愕的瞬间,一位手执钢龠的壮士身侧已多了一位身穿白羊皮袄,剑眉星目,气朗神清的少年。 那喝令华伦正束手受缚的人方到半途,已见围攻华伦正的四位同伙被劲风冲散,急停步一看,见那少年和华伦正并肩而立,不禁惊怒道:“你是什么人,快说!” 原来甘平群一闻有人喝声如雷,便已暗估华伦正决非对方敌手,是以加劲疾奔,恰在对方话声落时到达,双掌挥出猛烈无比的劲风,解救华伦正的危难,这时虽见一位面如重枣的老人喝问,仍若无其事地转向华伦正笑道:“华叔叔,那老儿是干什么的?” 华伦正被一群高手围攻,自分必死,不料忽然来了救星,两句“华叔叔”叫他惊魂醒转,定眼一看,认得这少年是谁,忍不住纵声大笑道:“小哥儿,华叔叔又得再世为人了。” 蓦地,一阵鸾铃响处,两骑由正北疾驰而来,其中一匹却是空马,为首一骑坐的正是菊儿,秀目向双方一瞥,俏脸微微变色,轻“噫”一声道:“狄爷爷,你怎么也来了?” 甘平群顿有所觉,接口笑道:“菊妹,难道那老儿就是狄副总巡察?” 菊儿轻轻点一点头。 面如重枣的老人将部众骤在一起,惊疑莫定地问道:“你是菊儿?” 菊儿微带愧色地笑道:“狄爷爷连菊儿都不认得了?” 那老人诧道:“你是菊儿,你为什么和叛逆走在一路?你爷爷呢?” 菊儿星眸一转,笑道:“爷爷早已回江南,这位是荻儿的平哥哥,你老别要误会,平哥哥向狄爷爷赔个礼吧?” “胡说!”老人脸皮一红,喝道:“你把叛逆叫成哥哥,这是什么话!快过我这边来。” 甘平群挺身而出,正色道:“你老也休逼人过甚,尹前辈已经弃邪归正” “岂有此理!”老人惊恐地连退两步,喝道:“菊丫头,这话是真的假?” 菊儿正色道:“好教你老得知,这话分毫不假。” 这话一出,不但是敌人方面相顾失色,连那华伦正卑呆若木鸡。 谁能相信位居总巡察的尹德宽竟会背叛转轮老魔? 狄老者愣了半晌,忽然纵声狂笑道:“你这鬼丫头敢在我面前扯谎,还不好好跟我回去!” 话声中,他身形微晃,已飘到菊儿马头前。 菊儿不待对方出手,微一躬身,离鞍落在甘平群身侧,叫道: “狄爷爷你不要不信,最好你也改邪归正,颐养天年。” 狄老者脸皮一红,厉声道:“你还敢胡说!” 甘平群见菊儿爷爷长,爷爷短地恭维对方,想到狄老者也许对她有恩有惠,不好抓破脸皮,急道:“狄老要怎样才肯相信?” 狄老者那严厉的目光在他脸上一瞥,似若有悟地:“哦——” 一声道:“原来我这侄孙女给你小叛逆骗了,接掌!” 但见他话声甫落,掌影一闪,却先向菊儿抓到。 “不要!”菊儿一声尖呼,身子一挪,已躲往甘平群身后,随又叫道:“狄爷爷若不肯信,回江南便知端倪的,千万不要在这里动手。” 狄老者脸色一沉,冷笑道:“你这丫头原来是看上了小叛逆,在般上一再阻拦老夫和丁老下手,还要私奔下嫁,你一家人时难逃畜之命,敢不跟我回去听候处置?” 菊儿也知转轮王对付“叛逆”十分狠毒,若被这消息走在爷爷前面,后果真个不堪设想,急道:“你老休一再相逼,菊儿纵是嫁了人,也不关你老的事,若果找爷爷和家人头上,你们同样有人抵数,休怪菊儿心狠手辣。” “反了,反了!”狄老者气得高声疾呼道:“龙巡察,你四人仍擒那华叛逆,裴护法对付那小徒逆,这贱丫头留给我好了!” 菊儿挺上一步,和甘平群并肩而立,叫道:“平哥哥,说不得了,杀他半个不留。” 她话到未落,金龙匕已在掌上晃动。 狄老者老脸一寒,厉声道:“你真敢抗拒?” 菊儿冷冷道:“说不上是抗拒,你老该知道菊儿从来不受胁迫。” “好,我就先擒你这贱婢!”狄老者面目凝霜,缓步上前。 甘平群轻拉菊儿一把,笑道:“菊妹和华叔叔找别人交手,这老该死就让我罢!” 他知道菊儿和狄老者日久相处,交手时必定尴尬,所以抢在前头,凛然喝道:“狄老者,你若不希望血脉倒转,甘某劝你还是改邪归正,率同眼前这几位遁迹深山。” 对方有十几人之多,只见甘平群气慨昂藏,还不知是什么样人物,待他报出姓名,猛记起这位少年曾经打败本门无数高手,也是转轮王认为心腹大患的人,这才面面相觑。 当初甘平群被钩网所困起上大船之后,狄老者曾欲以“血脉倒转”的手法逼供,此时相遇,甘平群又喝出这一句话,狄老又惊又怒,连声狂笑道:“小叛逆侥幸打胜陶武书和蒙巡察,便敢到处卖狂,老夫还不至于把你放在心上。” 菊儿吃吃笑道:“好教狄爷爷得知,不但蒙巡察败在他手里,熊土基和转轮王老魔也曾在我平哥哥掌下铩羽而归,方才还把威震漠北的金钩银叟打得夹尾巴逃回冰雪堡,你老真的要打,菊儿想和你赌一赌。” 敢情转轮王吃过仗这事并未被人所知,狄老者骤听起来,不觉也愣了一愣,愕然道:“你这丫头有甚诡计?” 菊儿笑道:“平哥哥不大愿意杀人,菊儿方才已剁下不少鼻子、耳朵,也不愿杀人,不过,除了你老之外,有谁不肯服输又不怕破相难看,可冲我和这位华大叔上来,我们一概接了,但得有一个赌注……” 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冲上一步,厉声道:“就赌你那颗脑袋。” 菊儿冷眼向那人一瞥,淡淡一笑道:“龙巡察,你是个熟人,你手下有多少绝活,菊儿完全知道,要不想灰头灰脸,最好是让别人上来。” “气死我也!丫头,龙日辉若败在你手上,从今退出江湖!” 龙巡察气呼呼飞步进阵。 “慢着!”菊儿连连摇手道:“这个就是今天的赌注,谁在我手中吃了败仗,谁就退出江湖,列位同意不同意?” 狄老者恍然大悟道:“原来你爷爷也吃了败仗,竟把你这丫头输掉了。” 菊儿呸一声道:“你才把你的春儿输了!” 狄老者哈哈大笑,回顾同来各人道:“这位尹小姑娘尽得她爷爷尹得宽的真传,谁愿意和她打这个赌?” 一位中年壮汉接口道:“狄老难道也打算输了归隐的念头?” 狄老者微愣道:“裴护法尊意如何?”那人昂然道:“愚意是不死不散,决不可中叛徒的圈套。” 第六十六章 开窑立寨 甘平群见那人年事很轻,若无兼人艺业,怎能充任“护法”之职?急悄悄道:“华大叔可认得那什么裴护法?” 华伦正点点头道:“他原是贺兰三怪之首,不知何时加入旗下充任护法。” “艺业怎样?”甘平群恐怕菊儿不敌,急又追问一句。 华伦正微笑道:“若照往时来说,他的艺业只怕不会比银剑书生强过多少,但一进转轮旗下,多学杂艺,又有灵药增长功力,一时便难估计。” 他这一番意思,和甘平群的猜想完全相同——转轮老魔旗下的管事,都比“四至奇人”胜过几分,可说全得到灵药的惠赐——是以赶忙叫道:“菊妹对那执迷不悟的狠贼,千万别和他打赌。” 他还怕裴护法打消狄老者一干人归隐之意,急冲那人身前,朗声道:“阁下有何种打算,不妨对甘某一说。” 裴护法冷冷道:“不死不散!” 甘平群双目神光暴射,徐徐道:“小可原是网开三面,给阁下以无限生机,既然偏撞上网来,也难怪掌下无情,就由阁下开始吧。” 他打算劝令敌人开离转轮老魔便可罢休,但对这位阻人向善的裴护法,却是十分憎恨,为了杀一儆百,已暗蓄真力,要在一招之下扑杀此獠。 裴护法听说由他开始,忽然一步飘退,喝一声:“刘管事,你们秤一下这小子斤……” “小可要的是你!” 甘平群见对方要差遣别人,杀机顿时涌起,话声未落,身子已疾欺上前,十指轮弹,几十缕劲风已向敌人身前射去。 “来得好!” 裴护法一声冷笑,身形一晃,已离开原地丈余,一探腰间,掣出一柄长约四尺的软刀,刹那间已挥成一团银光,由侧面扑上。 甘平群一声朗笑,双掌随分,一道旋风过处,裴护法连人带刀卷开丈余,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位护法,比云中木客差得远了。” 他不知来到漠北,无意中服了许多玉空青,把原有的功力增存得多,若果再遇上云中木客,也许同样把对方一掌卷开,此时竟说贺兰大怪不如人,直把裴护法气得铁青,大喝一声:“叛徒接招!” 这一次,裴护法已学到了乖,情知敌人掌劲太猛,是以每一刀都使用十成真力,每一步都顿得陷脚寸许。 甘平群俊目一瞥,便知敌人打算步步为营,稳札打稳,嘴角微泛笑意,双臂交叉一搪,一股猛劲笔直冲去。 “好!”裴护法大喝一声,忽然脚下一松,身子绕走半个圈子,刀法同时一变。 甘平群朗笑一声,原是交叉的双臂猛向左右一分,身子随臂疾转,臂风所及,但见沙尘狂卷,碎雪迷空。 裴护法骇得一连倒纵三步,仍被劲风扫得他前襟起。 甘平群一连两招未能击中敌人,颇意外地笑道:“阁下逃走的本领,比云中木客又强得多了。” 裴护法面目俱寒,冷笑一声道:“本护法只是先试你有多少斤两,以为我怕你不成?” 但见他手不停挥,顷刻间已是刀风四合,寒芒四射,其中还夹着源源不绝的掌劲,冲击沙飞石走。 甘平群原料人技不止此,是以一见对方施展绝艺,身子微飘已逸出圈外,笑喝一声:“看掌!” 语音甫歇,裴护法连人带刀已被罩在一片掌影之下,“着!” 随着这一声暴喝,敌丛中出三点寒星,势如奔电,一道身影也疾扑场中。甘平群猛闻身后异声,一声豪笑,身形微拔,挥出两股刚猛无伦的掌风。 “轰!” 一声巨响起处,一团银光疾滚出五丈开外,三点寒星却被震飞半空,那道刚扑出的身影一个倒飞回头,“冬”一声跌在地上。 甘平群泰然屹立,从容环扫一眼,见裴护法直挺挺跌在地上不能动弹,另一个是那姓龙的巡察,不觉轻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阁下自己找死,怪不得甘某。” 一招击毙两人,而且这两人全已艺驾一等管事,宇内罕有的人物,群敌都惊慌失色,愣在当场。 菊儿笑了一笑,娇呼道:“狄爷爷,你们还要不要比试了?” 狄老者虽居副总巡察,但要一招震死这两名同伴,确是力有未逮,不觉长叹一声道:“丫头,算你们狠,从此在武林上,少算狄中平这一号人物就是。” 忽然,敌阵中有人叫道:“副总巡察,你不能走!” 狄老者茫然回头,徐徐道:“俞剑英,你有何事?” 俞剑英嚅嚅道:“你老年事已高,归隐深山并无不可,我们多在壮年,不但是隐不下来,而且家眷被王爷掌握,这事大有可虑。” “唔?……”狄老者一捋银须,却是老眉深锁。 菊儿默然一叹道:“这确是令人为难,但你们又有什么办法能保得住家眷?” 俞剑英想了一想,忽然面泛喜容道:“姑娘和甘小侠若不愿杀我们,就请取俞剑英身上一点东西去。” “啊!”菊儿失声叫道:“你想以苦肉计挽救亲人的命?” 俞剑英点点头道:“除此之外,另无良法。” 一个末路英雄,竟须毁损自己身体以求谅他人,保全自己家口,这是何等凄惨的事。甘平群至性中人,不觉心头一酸,流下两行热泪。 菊儿凄然滴下泪珠,摇摇头道:“要是厮打的时候,要我割下你的鼻子也不太难,这时却教我如何下手?” 俞剑英正色道:“既是如此,俞某愿和姑娘先打一场,请姑娘下手割半只耳朵……” 菊儿忍不住“噗”一声笑道:“那样我更不行。” “贱婢,你敢欺我!” 俞剑英忽然人随声起,只一闪即欺达跟前,左掌一招“白衣乍现”疾取菊儿喉咙,右掌劈出一股疾风,冲向甘平群腰肋。 二人狡不防备,也不知俞剑英真打假打,竟被迫离原位两步。 “且慢!” 华伦正,是管事之首,三孔龠仍执在手上,钢龠一挥,在吆喝声中已封出一招。 “呜——” 一声响处,俞剑英顿被封退三步,厉声道:“华叛逆为何挡我?” 华伦正把来敌挡退,仍然收龠胸前,笑道:“俞老弟,你是真打还是假打?” 俞剑英“锵——”地一声,已拔剑在手,冷笑道:“真打假打,你一试便知。” 华伦正微微一笑道:“姓俞的,谁不知你绰号黑蝙蝠,兽身鸟性,你能可以在夹中间,若果真心洗手,何不自己拧下半边耳朵,多这些决废话干吗?” 俞剑英脸皮飞起红云,哼一声道:“你管得着么?” 华伦正漠然道:“只要你肯卖力气,尹姑娘不肯切你耳朵,华某在十招之内可达成你的愿望。” 俞剑英浓眉一扬,手中剑划起一道银虹,冷笑道:“姓华的,何妨试试看。” “好,你先请!”华伦正艺业功力在管事里面居于首位,自有他有身份,这时手执钢龠,凛然凝视。 俞剑英傲然一笑道:“俞某先教你死得心服!” 话声未落,一片银光已由剑底涌出。 “当心!”菊儿猛可一声尖叫。 华伦正笑道:“谢谢姑娘关注,反正教他耳朵切落就是。” 他已看出俞剑英的连环苦肉计,明是“出卖”耳朵,实则打草趁自己下煞手的时候诡计伤人,固然伤人之后未必能够逃生,但仍可委说一时失手,是以在说话声中不敢怠慢,施展出毕生所学,身影飘飘,在对方剑光边缘绕走。 菊儿提醒华伦正当心过后,手里不住地抚摩那柄金光四射的匕首,星眸尽注视在俞剑英的脸上。 甘平群虽也站在一旁,但他目光却凝在敌方阵上,不时摇头,视又自己点头,苦苦思索如何安置这些甘心洗手退陷的敌众。 蓦地,场中一声暴喝,惊得他目光一移,猛见无数绿光正如海潮翻涌,华伦正却远在十丈外笑道:“姓俞的,你这番有何话说?” 俞剑英冷哼一声道:“你未能在十招内取胜,又有何话说?” 华伦正冷笑道:“我早知你舍不得耳朵,所以留下退步的余地,要不如此,怕不已伤在这磷光锦下?” 甘平群一听双方对话,情知俞剑英以暗器阻挡华伦正第十招之击,象这样无赖的小人,那会有洗手退隐之理。 当下也带着几分愤道:“华叔叔把那狗头拧下来就是。” 菊儿笑道:“这个无须你费心,好好想安置别人的事吧。” 甘平群正色道:“方法是有一个,但碍有作伪的人在这里,泄漏出去,只怕拖累虽人遭殃,不如教他快滚。” 华伦正面向俞剑英迫近两步,凛然道:“黑蝙蝠,你到底肯不肯自己动手?” 俞剑英冷笑道:“动什么手?” “把你耳朵拧下!”华伦正又迫上两步。 “没那样容易!” 俞剑英话未说完,已连纵几步,飞掠而去。 华伦正怒喝一声,刚要起步追赶,忽见一道金光掠过身侧,俞剑英已惨叫一声,仆在地上。 菊儿收回匕首,吃吃娇笑道:“这人好生没胆,一个耳朵也惊晕过去。” 各人定睛看去,俞剑英右颊鲜血染得通红,脚后三尺之地多了一物,那正是他一个带有脸皮的耳朵,不禁相顾失色。 狄中平轻喟一声道:“你娘的‘百步飞刀’也被你学到了?” 菊儿得意地笑道:“菊儿足足可飞掷一百五十步,但要时力尽,难得收回,而且准头会差一丁点儿,说不定想切耳朵就错穿脑袋。” 十几名管事级的高手听得心胆一寒,各自微微一震。 甘平群叹息一声道:“列位若是不愿洗手退隐,尽可自便,愿意退的,请即过来商议。” 话毕,两名管事已大步行出,余人轰应一声,也同时举手。 甘平群点点头说:“难得列位齐心摈弃老魔,倒也不必怕他了,狄老丈方才曾有退隐之意,不知可曾想到隐居之地?” 狄中平因多人同心,脸色宽了下来,从容道:“老朽只想到结庐深山,尚未有一定的去向。” 甘平群想了一下,旋道:“这事还是委曲老丈一下,因为老魔手下人多,各人又在家口,若被他发觉有人离心,必定找上门去,愚意认为索性迁住一地,设庄建堡骗他,这才进退有据。” 狄中平大惑道:“小侠设想太奇,老朽实在不懂。” 甘平群笑道:“小可的意思是一面设庄建堡,一面还驰告老魔,使他允许列位把新址当作分堂,这样一来,新的分堂便是清一色的善良,表面上归他节制,实则安心隐居,无忧无虑,说不定还要他拿钱来补贴用度。” “我懂了。”菊儿笑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虚实并用,使老魔无法捉摸,只怕他会委派一个堂主,那时又弄糟了。” 甘平群摇头道:“这倒毋须顾虑,只要明说这场打赌经过,被迫如此,老魔便不能不信,分堂里全是各人家眷,他派堂主来管理不见得方便,狄老丈可委说我们常来查看,他定有指示如何施用毒计,安心坐享其成,实则我们转明为暗,也许反把他擒下。” “此策果然可行。”狄中平回顾同伙笑道:“老朽还想请列位弟兄提出一点高见。” 一位三十多岁的壮汉朗声道:“副总巡察认为可行,还有谁敢不遵?” 狄中平急道:“霍老弟说这话,今后彼此是一家,生死存亡与共,各人应该周详思忖一番,才不致有后悔。” 那汉子一拍胸脯,叫道:“霍千北决不后悔。” “不悔!” “卑职遵命!” “……” 敌丛中传出一片赞同之声。 甘平群笑道:“列位志气可嘉,狄老丈在转轮老魔面前仍是总巡察,各人仍保持原来的职称,只望在行为上有所改变而已。” 狄中平捋须笑道:“胜金关外有个好去处,老夫就和这里的弟兄去开山立寨便是。”说罢,亲自扶起黑蝙蝠,率众而行。 甘平群目送各人上路,才转向华伦正道:“大叔忽然远来漠北,可有什么要务?” 华伦正叹息一声,随又笑道:“能够遇上你,要务已毕,当初只怕遇你不上。” 甘平群诧道:“大叔是故来找我?” 华伦正颔首道:“因为我遇上凌大娘,知你远来漠北,又知金钩老贼暗地和老魔声息相通,怕你上他的当,才专程起来,不料你竟遇上尹姑娘,听说你和金、叶二位姑娘同来,怎地不见她们?” 甘平群见这位大叔恁地热心,不禁感激慨叹道:“小侄不善词令,真不知如何报答大叔才好,菊妹妹你管吃的,我们就地坐下,恭听一番教诲罢!” 华伦正笑道:“我更不会客气,这里离东营子已经不远,何不边走边说,往店里面好好吃上一顿。”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小侄还想多等一会,看她两人会不会来?” “等谁?”华伦正微愕道:“可是金叶两位姑娘?” 甘平群点一点头。 华伦正沉吟道:“我在东营子也曾遇上几位汉女,你说形貌,看有无她们在内。” 甘平群把二女的形貌和衣着描述一番,华伦正诧道:“若照你所说,和秃头孔雀走在一起的就该是叶姑娘,而金姑娘又和一男一女走成一路,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就一点也不错。” 甘平群听诸女已走在前头,不觉呼道:“菊妹妹,我们上马。” 这时菊儿独自策马扬鞭,缓缓前行。 甘平群和华伦正联辔而行,将漠北遇上的事简略告知,华伦正不禁失声道:“原来令尊也暗里来到漠北?” 甘平群愕然道:“难道家父原来不在漠北?” 华伦正笑道:“贤侄你知令尊一向藏在何处?” 甘平群见他要卖关子,着急道:“大叔你快说吧,小侄怎会知道。” 华伦正纵声舌笑一阵,这才正色道:“你已经见过令尊……” “咦——那中年道士?”甘平群失声惊叫。 华伦正笑道:“你猜错了,令尊就是老魔对他敬畏七分的金袍总……” 一语未毕,甘平群惊得身子一颤,几乎上坠马。 华伦正一把抓住臂膀,笑道:“你惊恐么?话还没说完哩。” 菊儿也大感奇怪,圈转马头诧道:“弋世雄怎会是平哥哥的父亲?” 华伦正朗笑道:“弋世雄十年前早就死在贺兰山雪窟里,眼下的弋世雄正是漱玉儒生甘益苦的乔装。”   第六十七章 荒山野神 华伦正这话自然有几分道理,要不,那金袍总护法怎会把一身罡气输向甘平群体内,后来又杀李飞云灭口? 然而,这消息过分突然,甘平群怎能立即相信? 但见他愕然良久,才微展笑容道:“难怪萧锦曾转述吴生余叔叔的话说,家严死在贺兰雪窟,原来他两人全都搞错了,但家严既能乔装弋世雄,潜居总护法之职,只要举手之劳便可除去转轮老魔,为甚还留他一命在世上害人?” 他侠义心肠,言下颇不同意他父亲的做法。 华伦正微笑道:“贤侄有所不知,转轮王一身通玄的艺业已是无人能敌,他虽对弋世雄敬畏,实在说起来弋世雄难接得下老魔千招以上,他所以尊崇弋世雄,乃利用以镇慑本门,清扫武林异已,至于令尊能在弋世雄身上借尸还魂,实乃机缘巧合——” 甘平群见他忽然顿住,惊道:“难道是家父谋杀了他?” 华伦正摇头笑道:“令尊胸怀坦荡,岂是以谋杀不手段的人?原来弋世雄被雪蛟所困,奄奄一息,即将被雪蛟吞食,怡遇令尊代他驱走雪蛟,才以平生所学的秘录相赠,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竟谆谆叮噫暗阻转轮老魔行恶,临死之前,还以玄功脱下脸皮,请令尊乔装他身份行事,令尊自知艺业与老魔相差太远,进入转轮岛之后,连年装病,暗习玄功,老魔起居的地方,连妻兄都不得进人,令尊纵有除他之心,又如何下手?” 甘平群心下渐渐明白,接着又道:“大叔几时遇见家父,他老人家可曾知道一点家事?” 华伦正道:“我是由镇西堡转回金陵才遇上令尊,那时我还不知他冒用总护法的身份,一直到了漳州,他才说出你的逃离浮沙岛的消息,托我把你的包袱妥送给潮州凌大娘,并告知他的真正身份和尤总管受刑的事,教我不可回转轮岛自投罗网……” 甘平群惊奇道:“这样说来,家父早就知道小侄是谁,为什么相见时不说明白?” 华伦正笑道:“你说他输灌罡气的事么?那时候,你正被强敌追踪,相见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大有害处,怎能和你相见?但他由那时候起,却时刻留意你的行踪……” “啊!”甘平群叫起来道:“家严原来暗跟小侄来了漠北!” 华伦正愕然道:“也许他另有要事,我已很久没见到他了,而他已被老魔起疑,听说老魔秘密迁入中州,就没照会过他,是以,他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甘平群沉吟道:“我真不知那老魔如何陷害我父母,由前此时候看来,好像连老魔也不知我父母尚在人间。” 菊儿忽然接口笑道:“这有什么奇怪,死的人活了,活的人反而死了,连你妈也信是我爷爷害你爹,到头来又另有其人,只有当事者才自己知道。” 甘平群恨恨道:“不论如何,老魔陷害我父母总是事实,纵是没有这事,他那种行为也已死有余辜。” 华伦正叹道:“死有余辜那能数清他的罪恶,何况以他那等超凡入圣的武学根基,若果不出乎意外,敢还要万寿无疆哩。” 甘平群心头不服,剑眉往上一扬,朗声笑道:“大叔把老魔捧得太高了,小侄在崖山就曾硬接他一掌,虽他掌劲略强,也不是高不可及。” 华伦正微微一笑道:“这话说是不错,但老魔自得驻颜之术,功力艺业永远在精进,你既觉得他强,将来也许还是他强,幸而今天把狄中平那班人打发走了,也许可迟滞他的进境,否则将来更加难敌。” 甘平群诧道:“狄老退隐,和老魔武学进境有何干连?” 华伦正道:“你以为那伙人远来漠北,专是为你而来?原来他们除了找你和令堂之外,最重要的是掘取玉宝青回去练药……” 甘平群笑起来道:“老魔若往别处寻玉空青,未必不能寻到,若想去漠北寻找,我包管他变成‘玉空’而‘清’。” 华伦正诧道:“这话怎说?”甘平群当下将范梅仙进入玉窟受伤,秽气冲破灵泉的事故告知,菊儿禁不住吃吃娇笑道:“原来梅仙妹妹也曾建此大功,今夜得磨她请客才行了。” 三人说过要事,联辔聊天,不觉已到东营了。 菊儿向寨门一瞥,又见一张叶子被细针钉在高处,悄悄指二人看过,便即催骑进寨,那知寻遍三街六巷,并未再见诸女留下来的暗记,知是未曾投店,蛾眉微皱道:“她们走的好快,要不要t星夜追去?” 甘平群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追,若果不赶则永远要相差半天。” 华伦正道:“不止相差半天,因为我是早上见叶姑娘和秃头孔雀南行,约莫隔了个把时辰,就见一男二女,也许她们今夜会宿在前面一站。” “追!”甘平群毅然一抖缰丝,催马走出南面寨口。 华伦正急道:“你们在寨口等一下,待我买了干粮、马料再走。” 菊儿失笑道:“若在中途让马儿吃粮草,何不就在这里让它吃饱再走。” 甘平群经他二人一说,猛觉自己太过情急,人固然可以空着肚子赶程,马匹何辜,也要受这“虐待”?他很懊悔多了马匹阻滞行程,但在北方荒原,若没有马匹又显得有点碍眼,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道:“好吧,我们吃过就走。” 朔风料峭,夜慕低垂。 在这苦寒的漠北夜里,飞鸟已经在巢里缩它的劲子在翅根之下,但是,积雪副后的烂泥路上,仍有三匹骏骑向南疾驰。 鞍上人正是为了追赶走失的友伴,而星夜南行的甘平群、菊儿和华伦正,他们各具一身艺业,自不怕天寒风冽。 星移斗转,时已三更。 在星月朦胧之下,遥见正南一道营寨,屋影幢幢。 华伦正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前面就是多伦营了,我们这半个夜晚已赶了百里行程,天明可以赶到那林,但多伦营有兵马驻守,深夜进去免不了要受盘查,还是绕道走较好。” 甘平群表示同意,菊儿也无话说,那知才绕过寨西,一阵山风吹来,隐约听到兵刃交击之声音。 三人同时驻马一听,那声音却又隐去。 甘平群诧道:“难道是我心急耳鸣?” “听听!” 菊儿摇手制止他说下去,甘平群一静了下来,又闻一声娇叱。 这番他听得十分真切,决不是什么耳鸣,急招呼一声,便一紧缰绳,向西疾驰。 叱声越来越显,甘平群已听出是金云凤的口音,恨马行得太迟,说一声:“我先走一步。”便纵身离鞍,像一缕轻烟越野而去。 这是一处岗辔起仗之地,高耸的松、杉、桧、柏,蔚然成林,林外,两道白影奋挥长剑,与几条黑影往还飞扑。 剑影刀光在星月之下交织成一张巨网。 蓦地,震耳欲聋的长啸破空而来,啸声未落,一道光影已经射落,顿时风沙狂卷,几条黑影齐被震得翻滚数丈。 “云妹妹,愚兄来迟!” 原来甘平群在远处看见敌众我寡,急以全力发出掌劲,震退围攻金云凤的敌人,然后出声招呼,但他话声方落,忽觉只有金云凤和自称为“桂桐君”的范桂仙在旁,又惊道:“梅小妹怎么不在?” 金云凤骤见甘平群到来,喜极之下,急情叫起一声“平哥”,便扑上身前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范桂仙着急道:“我妹妹被掳,叶妹追去了。” 甘平群一惊,急推开金云凤叫道:“她们向那里走?” 金云凤蓦觉自己失仪,俏脸一红,一指西方道:“走向山上。” “你们等菊妹,我先追……” 甘平群话未说完,一声冷笑已起自身后。 他情急之下,那知对方是什么人物,但觉笑意不善,立即身躯疾转,一掌挥去。 “轰!”一声巨响起处,顿时劲风狂啸,沙石横飞。 甘平群但觉一掌劈在钢铁上面,震得半臂发麻,身子也弹开一步,定睛一看,这掌原来劈在一座长有四尺的独脚铜人身上,以铜人作为兵刃的是一位身高七尺以上的大汉,铜人虽未被震飞,但那人已像一座铁塔般站在一太开外,满面惊疑之色。 看他那座铜人,少说也该在三百斤以上,抡舞起来,沉猛千斤,难怪这一掌竟未能把它震飞。 甘平群骇然大喝一声:“狗奴看掌!” 然而那人未待他发招,早已狂吼一声,抡起铜人猛力扫到。 一股极猛的风力,夹着狂啸卷到甘平群身侧,由得他身怀绝艺,也只好斜走两步,避过锋头然后一掌挥去。 照说使用重兵刃的人多是气力绝大,身躯笨拙,但这名大汉竟然十分灵活,甘平群一掌未到,他已一步跨开丈余,铜人舞成一团黄光,把身子护个泼水难进。 甘平群心急要赶去救人,但这大汉恁凶狠,若不先把他打发,二女怎是人家的敌手?身后往后一退,天伦剑立即出鞘。 那知身后一声暴吼,一股绝大的猛劲已向后脑压上。 甘平群闻声知警,星云步一层,又已飘出丈余,回头一看,赫然又是一位七八尺高的大汉手持鼎形兵刃扑来。 对方这具铁鼎,其大如箕,高约五尺,那怕不重逾千斤? 甘平群不禁骇然,剑尖一指,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哈哈……”持鼎纵声大笑,笑声中,铁鼎挥出涎绵不绝、汹涌如潮的劲风,与铜人前后夹攻。 被甘平群一掌震散的黑衣人见铜人铁鼎齐出,欢呼一声,跃身而起,又向二女围攻。 甘平群怒喝一声:“找死!” 但见他身形一晃,霞光一闪,一名黑衣人已惨叫一声,被天伦剑挥成两段。 这一剑端的迅如闪电,七名黑衣人被掠得往后一退,但一声狂呼,两股奇猛的潜劲也同时冲到。 “云妹妹快走!” 甘平群百忙间瞥见二女就在身前,自己若果避开,她二人必定遭殃,高呼声中,身躯疾转,右剑一招“无步星飞”向那铜人挑去,右掌尽力一挥,“当”一声响,顿时铁鼎震开三尺。 然而在这刹那间,他猛觉右腕一紧,原来天伦剑身已插进铜人身上,铜人仍向自己身前压来,若对方将铜人一绞,这枝师传宝剑非折断不可。 这一件突然的奇变,大出他意料之外,一声大喝,向铜人飞起一脚,右臂向后一掣,“蓬”一声巨响,铜人大汉承受这一脚之力不由得连退三步。甘平群借劲倒跃,反剑一扫,“锵”一声劈在鼎上,顿将鼎耳削去。 但他剑削鼎耳,并未能阻挡金卢横扫之势,那猛烈无比的劲风顿时把他扫飞三丈开外。 二女一声尖呼,同时飞身抢救,那知才到半途,甘平群已直身站起。 金云凤又惊又喜道:“你没事么?” 甘平群虽未受伤,但也吓出一身冷汗,摇头苦笑道:“没事,我竟忘了曾练过‘驭气凌空’,你们先去助惬妹一臂,我收拾这两个宝货就来。” 敢是二位大汉也被他这“驭气凌空”的气功吓呆了,那有人被扫飞几丈还不受伤之理?但见他二人面对面叽咕几句,忽然举起铜人向铁鼎猛力扫去。 “当!” 一声巨天价响,二人功力匹敌,谁也不晃一晃,却骇得范桂仙尖叫道:“这二人疯了,我们快走!” 话声中,“当当……”一阵疾响,震荡得四野劲风扑面。 甘平群发觉敌人举动怪异,急道:“且等一下,莫要中了奸谋。” “好啊!这比寒山寺的钟声还大。” 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响处,三匹健马已冲近十丈。 甘平群见菊儿和华伦正一齐到达,大喜道:“菊妹快和云妹妹去救人。” 华伦正向二位大汉一瞥,惊疑道:“哈拉塔山的野神怎会在此?” 甘平群道:“他掳了人我就要他命。” 华伦正一惊道:“哈拉塔山共的四位野神,向来未听说有恶行,怎会掳起人来了?”他顿了一顿,转眼看见有七名黑衣人站在旁边,顿时目光一凝,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好报出个‘合’字来。” 一位黑衣人哈哈笑道:“朋友你太迟了,野神已鸣起聚众鼎,说什么都是白费,托罗博急着要成亲,好容易看中你们几位……” 甘平群怒道:“托罗博是什么人?” 黑衣冷冷道:“你敢和他争美人么?” 甘平群一声厉喝,一步欺上,十几缕指劲弹出,射中对方穴道,顺手一把擒过,飘身疾退。 七名黑衣人站在一起,竟被闯阵擒人,其余六名还来不及出手拦截,这身法可说是快捷无伦。华伦正不由得太赞一声: “妙!” 甘平群将人放在他“大叔”跟前,一掌拍开穴道,喝道:“你这狗头说也不说?” 那人冷哼一声道:“大舅子,你凶什么?” 甘平群大怒,猛可伸指要戳,菊儿忽叫一声:“给我!”她一跃离鞍,人随声到,铁掌轻轻一挥,黑衣人立即倒在地上惨嗥打滚。 华伦正冷冷一笑道:“六经倒脉的阴功手法,痛苦三年方能身死,朋友你把招子放亮些,若想早些时解脱苦难,还是说了较好。” 在这顷刻之取,黑衣俘虏已经筋翻骨转,五内绞痛,冷汗往外直淌,不由自主地浑身打颤,好容易才叫得出一声:“饶…… 命!” 俏姑娘铁掌再扬,一阵和风掠过黑衣人身上,顿时解尽穴道,茫然道:“要我说什么?” “托罗博是什么人?” “就是这里的山主公子!” 甘平群接口道:“他住在那里?” 黑衣人道:“他住在树林西面的林宫。” 甘平群又道:“我们的人是不是掳去林宫?” 黑衣人摇摇头道:“这事我不知道!” 菊儿冷笑一声道:“你要不要再吃一下苦头?” 那知一语方罢,猛觉一缕寒气射到,甘平群和菊儿背向敌方,赶忙转身挥掌,却闻黑衣人闷哼一声,已经死去。 甘平群气得厉笑一声道:“阁下有杀人灭口的本领,怎不敢……” 蓦地,林里一声狂吼,两名赤裸上身的大汉飞步冲出。 铜人铁鼎两名大汉齐声暴吼,与两名赤身大汉各挥手中笨重的器械,跳跃上前。 金、范二女瞥见来人胸腹长毛那付凶相,惊得退回甘平群身后。 华伦正急道:“四野神齐到,姑娘们当心!” 他虽叫唤别人当心,自己并不层敌,三孔龠划出一声刺耳的厉啸,同时向舞杓的裸人扑去。 甘平群情知有菊儿在场,一柄金龙匕足够庇获金、范二女,见华在叔奋不顾身,急叫一声:“大叔让我来!” 他身法快得出奇,后发先至,天伦剑划出弥天剑气,把四名大汉逼挤成为一团。 然而,四野神的重兵器挥起黑气黄光,活像一个极大的圆球,在十丈之地滚转不停,无伦剑竟然伸不进去。华伦正更是抱着三孔龠怔在一旁,无法进招。 菊儿忽然娇呼一声:“平哥哥,你放开他们再打!” 甘平群被她一语提醒,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好笨。” 他猛可悟出这样把敌人围作一团,只有把敌人越打越团结,急剑底一划,让出一个缺口。 华伦正苦无用武之地,一见银环出缺,三孔龠“呜——”地一声厉啸,已向挥杵的赤身大汉手腕点去。 三孔龠发出“钢龠梵音”震耳欲聋,尤妙在音由西响,龠向东去,挥杵大汉但觉疾风掠过面门,寒气已点到腕上,骇得狂吼一声,右腕往上一抬,全身拔高三尺,同时飞起一脚巨杵又当头砸下。 “顿!”一声响,三孔龠被踢个正着,华伦正右腕猛可一震,钢龠几乎脱手而飞。 第六十八章 龙涎欲索 但华伦正到底练历已深,临危不乱,趁势一偏身子,斜掠丈余,堪堪避过当头一杵,就在这里电光石火的一刹,但见金光一闪,持杵裸汉暴吼一声,丢下巨杵,一步腾开,另一边也骇叫一声,一团黑光飞向光空。 “不要伤人!” 一个银铃的响声传来,刚把敌人铁鼎震飞的甘平群,和飞刀点伤持杵裸汉的菊儿都同时一愣。 几乎是同一时间,被甘平群也不例外,但觉眼底一花,场中已多了一位蒙人装束的少女。 四位大汉一见那少女现身,齐声欢呼,同时拜伏地上。 甘平群惊得呆住了,他那能相信一位十六七岁少女竟练到来无影,落无痕的地步? 蒙装少女轻轻将铁鼎放下,一见少了鼎耳,目光一掠,徐徐道:“是谁伤了这座禹鼎?” “禹鼎?”这是前古神器,各人心头同时一跳。 甘平群瞥见对方双目神光湛然,不觉面带愧色道:“是小可伤了,但那野人不合以禹鼎当作兵刃。” “唔。”蒙装少女脸色一宽,点点头道:“你还算坦白,若非捣蛋鬼铸的利器,谅也难动禹鼎分毫,你既有一事削下鼎耳,就把它贴回原处吧。” 甘平群骤然听得对方出这难题,不禁又惊又怒,面色微微一变。 菊儿却冷哼一声道:“我把你耳朵切了下来,看你能不能贴得上去。” 蒙装少女吃她顶撞一句,反而笑起来道:“你试切切看。” 菊儿向对方多瞥一眼,但觉她目光十分柔和,好比仙女临凡,那份从容不迫的神态,真令人不忍下手,忍不住也娇笑一声道:“你长得那样美,切了耳朵怎好嫁人?不切也罢。” 蒙装少女“噗”一声笑道:“你原来了为了嫁人才来的么?” 菊儿俏脸一红,“呸”一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当真切你。” 蒙装少女笑道:“本来就是嘛,怎见得我胡八道。” 菊儿又羞又急,娇叱一声,金龙匕已脱手飞去,忽又叫出一声:“快躲!” “不躲!”蒙装少女只微微一笑。 菊儿本来舍不得伤她,所以匕首一离手,便自懊悔起来,所以喝令她躲开,自己也将劲道微微一顿。 那知对方大模大样,不避不闪,却令她气往上冲,狠狠一咬银牙,暗忖:“我先把你衣服割破,使你难堪。” 此时双方相距不满十丈,在她意念之间,匕首在对方面前一晃,即向腋下射去。 她这柄金龙匕可说是百发百中,在这样近的距离更是满无不中之理,然而,那匕首快要沾上对方衣服,不知如何忽然往下一沉,竟连柄子一同插进土里。 菊儿骇然尖叫一声,使劲一抖,待把匕首收回,那知任她一抖再抖,匕首仍然分毫不动。 对方这份神技不动手则已,若动起来,谁人能敌? 甘平群正在咀嚼蒙女“捣蛋鬼铸的利器”那句话,想起天伦剑乃是师尊所铸,“捣蛋鬼”三字岂非直指他的师尊?由此又联想到于是子夫妇曾呼于非子为“小捣蛋”,不禁顿时大悟,急弃剑拜倒,恭呼一声:“师娘!” 随着这声高呼,三女连带华伦正也一齐下拜,却听蒙女在远方笑道:“你这小酸丁还算乖觉,但我不喜这套,本山四野神上别人的当,鼎耳已贴好了,可放他走,黑衣奸徒个个该杀,你还有一个女伴在林宫拼命,一时还不至于落败,来日大难,你应不骄不惰,勤练艺业,此外并给你们每人一粒丸药,补你双膝下跪之情,好生去罢。” “谢谢师娘!” “谢谢前辈!” 各人开口称谢,猛觉一缕清香穿喉人腹,抬头一看,那有什么蒙女踪影? 敢情对方使的是“传音入密”的气劲传声,六名黑衣人仍毫无所觉的愣在场外,四名野神仍匍匐地上。 菊儿随众起身,一眼看见黑衣人回身要走,恨恨地喝一声:“留下头来!” 虽然那蒙装少女是甘平群的师娘,艺业通神,菊儿败得心服口服,但若非这伙黑衣人诱出四位野神,而致使她闹个没头没脸?一股怨气迁到黑衣人头上,又有蒙装少女“黑衣奸徒个个该死”的话,下手绝不容情,金龙匕一闪,即达敌人脑后, 这伙黑衣人虽以八人之力拼斗金、范二女,但若论艺业,也各登高手之林,若非意欲生擒,敢情二女已经送命,后来又亲眼看见飞刀点伤持杵野神的事,是以大有戒心,一闻娇叱,头也不回即向侧面飘开。 菊儿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金龙匕改射为扫,一道金光掠向右方,看即切到敌人后劲。 那知就在匕首将及的瞬间,猛觉一股潜劲由林里冲出,金龙匕被冲得缩回尺许,这一刀竟又落空。 各人看出有异,吆喝一声,四道身影同时扑出。 菊儿流年不利,同一个夜里两度失招,气得她一步冲上,冷笑一声道:“原来有高人躲在里面装甲鱼,怎不出来让姑姑奶奶见识?” 林里分明藏着有人发掌,要不,那柄劲射如箭的金龙匕怎会缩退尺许?但那人居然有大耐性,由得菊儿骂他是甲鱼,也闷着一声不响,连甘平群等上前截杀六位黑衣人,他也不现身相救。 各人遇这奇事,又太迫近林缘,恐怕林里忽然射出暗器,厮杀时太存戒心。 甘平群独自背向树林,一枝天伦剑荡起霞光万道,把三名黑衣人迫得步步后撤。 余下一男二女却没这分胆量,只好各自缠斗一名黑衣人,还得时刻留心突然前的袭击,只能略与上风。 若果菊儿那柄金匕能够生效,六名黑衣人那怕不顷尽灭? 她家学渊源,还有不少种类的歹毒暗器,赌起气来,索性全不使用,飞步往被灭口的死者身旁,莲瓣一挑,不料竟指尸体挑成两段。 原来尸体的中段已化成一滩脓水,只剩衣服未化,这么一来,反把她惊得一跳,但也使她知道那人是谁,赶忙回喝道:“老魔滚出来罢,平哥哥正要找你!” 难道真是转轮专魅藏在林中? 各人听得头皮一麻。 甘平群剑招一紧,但闻一声惨呼,两颗人头已经飞去,五指一弹,剩下一名黑衣人也名登鬼录。 接着另一声惨呼,一名黑衣人也被金云凤刺个对穿。 “不好!” 范桂仙一剑送进敌人胸膛,自己身子反被人套中,惊叫声中飞进林里。 甘平群一见范桂仙被掳,顾不得“逢林勿入”的忌讳,挥起一路剑光,破林直进,一面高呼道:“你们快去林宫,我来擒这老魔!” 他那“虚室生白”的目力,在密林里派得上用场,见那人驮着范桂仙穿林疾走,竟也追个首尾相接,若非顾及范桂仙,已可尽力一掌劈去。 但那人武艺确也不弱,虽然背负有人,仍是步法轻灵,仗着树木遮拦,忽左忽右,飘飘然领先三四丈之遥。 甘平群追了一程,渐看出那人身腰纤细,体型不大,但转轮老魔的身材大不相同,暗忖乔装少年的范桂仙并不是重要人物,老魔竟不惜纡尊降贵把她掳走,此事岂不太怪?他一想到这里,猛觉菊儿由对方使用暗器而断言是转轮王可能有误,急朗声叫道:“朋友你不必走,任你走往海角,我也追到天涯,转轮老魔纵是心肠狠毒,也不致于背一名少女在背上逃跑。” 那人震了一下,叱道:“你说什么?” 甘平群一听对方嗓音清脆娇嫩,情知定是一个女子,所以竟把范桂仙当美男子掳去,不禁心头暗笑,本想嘲她几句,但因范桂仙落在对方手中,只好大笑道:“我说什么?说你背了一个和你同样的人。” “呀呸!”那人啐了一口,但仍向前疾走,娇呼道:“你跟我来,我把人还你。” “糟糕,尴尬事惹到自己头上。”甘平群心里在想,却从容不迫地笑道:“你既然不要人,何不放下再走?” “哼,你想哩,敢不跟我来,我就把这人劈了。” “劈了也不关我事,人家是金钩银叟的小孙媳,你不怕找麻烦,我倒希望你赶快劈了。” 他知道对方要利用范桂仙当作人质,好胁迫自己就范,索性示漫不在乎,那知这话竟大有用处,对方忽然向侧里一跨,身躯疾转,叱一声:“她是谁的妻妾?” 一张艳丽绝色的脸孔映进他的眼帘,心想俗话说:“人越美就越淫”,果然半点也不差,当下漠然徐徐道:“巴德辉你可认识?” “呀!”那女人一声尖叫,猛将范桂仙向树身砸去。 甘平群骇然大喝,身随声起,一道电光疾射对方面门,左臂一张,已把桂范仙挟在胁下冲过对方身侧。 那女人正打算把范桂仙砸死,不料人方掷出,剑气已扑面生寒,只得一连闪过两株大树,惊魂甫定,已见“美男子”被人夺去,怒喝一声:“打!” 一道冷森森的寒气立即离袖飞出。 甘平群知道对方的暗器足以见血封喉,急一转身躯,飘过几株大树,纳剑归鞘,顺手拍开范女穴道,叫一声:“桂兄快走!” 那女人怔了一怔,忽然娇笑道:“原来还真是男的。” 范女的长剑送在黑衣人身上,此时没有兵刃可用,但她仗在甘平群在旁,心胆一壮,冷哼一声道:“是男的又怎样,你能把我吃了?” 甘平群惦记着同伴林宫救人的事,急道,“这贱女人休理她,桂兄尽管先走。” 那女人一声冷笑,逼近身前丈许,沉脸喝道:“小子,你说谁是贱女人?” 甘平群昂然道:“当然是说你!” 那女人目光一凝,恰如两冷电射向他脸上,喝道:“你说出这个道理来!”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你为了一个男人,不惜杀死同伴,不惜肌肤相接,待知他原是女的,又要找到……”他本欲直说对方打他的主意,终觉难于出口,猛可一顿,转过话题道:“你自己想想罢,失陪了!” 范桂仙顿的一声跃上林梢。 “留下!” 那女人一见范女腾身,娇叱声中,由袖口飞出一道红线向她射去。 甘平群一声长笑,身如飘风,一掌震飞范女,另一手抓住红线往身前一带,连那女人一齐提上树梢,喝一声:“滚下去!”随即一掌推出。 那女人脚下虽未站稳,红线却是抓牢,一声娇叱,劈出左掌! “顿!”的一声脆响,双方掌心碰个正着,那女人受这一掌之力,身子竟如蜘蛛结网迅速绕走半圈,那道红线大有将人束缚之势。 甘平群抓住红线,觉它湿腻腻带有黏性,只因百性间不暇思,待双方掌心一触,又觉那女人肉软如绵,掌热如火,似练有一种刚柔兼济的功夫,而且功力极为深存。再看红线线圈,顿悟它用处,急忙放开手掌,拔身而出。 那女人吃吃娇笑道:“小弟弟红线系手,已证前因,你还往那里跑?” 甘平群一看掌虽放开,那道红线仍黏牢在掌上,急狠命一掷,喝一声:“还你!” 他这一掷之力那怕是一张薄纸也要掷出十丈开外,何况颇有几分量的一条长绳? 但那女人仍然笑声吃吃道:“小弟弟,前缘是轻易抛撇的么?姐姐这条龙涎欲索若是你能够掷脱,那还能称为龙香女?” 跑在前头的范桂仙听二人在后纠弹,相骂,虽不敢停下脚步,但回头一看,见二人牵着一条红线,恰象是童子做牵羊游戏,不禁好笑道:“甘兄弟,那什么龙香女自称有缘,你也将就点罢!” 龙香女笑道:“对呀,也许我和你无缘,所以龙涎欲索未黏上你身子,就被这人撞上了。” 甘平群听得又气又急,但这根细如草茎的怪索竟是扔它不脱,拉它不断,恐它连兵刃也一概沾上,又不敢用天伦剑去斩。 拖着一个淫女在身后飞跑,这还成什么体统?随又厉声道:“淫妇休自得意,甘某就用天伦剑斩你。” 龙香女娇笑道:“情丝易斩,欲索难除,什么天伦也不行,你不相信就试试看。” 甘平群冷哼一声,一探衣底,宝剑出鞘,喝道:“你再不收回欲索,我就给你寸断。” 龙香女扬着艳脸,冷笑道:“从无慧剑斩情丝,死死生生总一痴,欲焰高时轻骨肉,天伦父女亦偏私。” “我就无私!”甘平群大喝一声,一剑挥去。 “着!”一声响,龙涎欲索应剑而断。 龙香女原是一股拉劲,欲索一断,竟连断翻几个筋斗才站得起身子,顿时艳脸变色,大喝一声:“敢接我这情冰弹看看。” 甘平群冷笑道:“什么欲火,什么情水,甘某看来不过一剑化成乌有,这时没空奉陪,要打就往林宫去。” 他话声一落,飞步追上范桂仙,向前疾奔,却闻龙香女叫道:“要去林宫该向左走。” “讨厌!” 甘平群心头暗骂,但他向左望去,果见山口微露灯光,人影飞扑,只得折过左方,恰被龙香女领先丈余,吃吃娇笑道:“你好听话啊!” 甘平群自觉脸皮一热,喝道:“你敢骗我?” 龙香女笑道:“骗你走往林宫还不好么?” 甘平群原怕受骗,冷哼一声道:“若果去的不是林宫,你就吃我一剑。” 龙香女侧过艳脸,瞧他一看,不禁吃吃娇笑。 甘平群怒道:“你笑什么?” “你先除下掌上的龙涎欲索,才说请我吃剑吧,要不然,过一会又和我黏上了。” 甘平群一看,常上果然轻飘飘黏有四尺多长的红线,顺手又是一剑。 龙香女对于断索倒觉十分珍贵,伸手一招,将断索吸去,漫不在乎地说道:“你尽量断,最好是连手掌也剁下来,要是不呀,倒可越来越近了。” 甘平群暗叫一声“上当”,恨恨道:“我不相信刮这不桌。” 那知剑锋一碰到掌上的绳头,顿觉痛澈心肺,不禁叫出声来。 龙香女大笑道:“再割割看,不把你痛死才怪。告诉你吧,这龙涎欲索对你们男人就象守宫沙对女人一样,你懂了没有?” 甘平群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给我站住!” 龙香女一声娇笑,疾向谷口奔向。 第六十九章 自毁宫延 古代的西方骑士为防远行之后,所欢另与别人发生情愫,用“贞节带”把女人的两只大腿锁在一起,在中国比较文明,发明“守宫砂”点在女人身上,凭验她贞节与束,甘平群一听龙涎欲索对男人起“守贞”作用,恨不得一剑把龙香女杀了,施展轻功,奋力追赶。 二人的身法都疾如奔电,刹那间已到达谷口。 龙香女忽然笑呼一声:“赶快招待贵宾!”同时斜身一掠,接连几个飞步,直向谷中奔去。 甘平群虽然气极,但他这时目光所及,见华伦正一枝钢龠幻化一团乌光,力敌十几褐衣人的各种兵刃。金云凤一枝宝剑,在十几名褐衣人围攻之下,也只能暂保不败,只得舍弃龙香女,大喝一声,挥起天伦剑向敌丛卷去。 天伦剑犀利无伦,一片霞光掠过,但闻一阵叮当之声,敌人的兵刃已被摧斩大半。 甘平群猛若天神,左掌狂挥猛劈,那重如山岳的掌劲在敌丛 翻滚,顿见惨呼震野,尸首横飞。 金云凤、华伦正见有强援赶到,也各自振奋起来,剑光暴光,钢龠吼呜,杀得身前的褐衣人纷纷涌涌退。 经过三人这一阵冲杀,谷口已平添二三十具尸首。剩下的敌人,也退到一处两崖如削的夹谷。 甘平群一声长笑,双脚猛可一蹬,飞越敌人头顶,回头一剑,一片寒霞封住敌人退路,厉喝一声:“隆者免死!” “愿降!”剩下五六名褐衣人齐声高呼,同时弃下兵刃。 “当心!”范桂仙随后赶到,猛见一个庞然大物由崖顶疾落,情知定是凶物,急忙发声示警。 金云凤、华伦正二人猛发劲风临头,赶忙倒蹬一脚,退出谷口。 甘平群急喝一声:“起!”顺手将跪在面前的人一带,一步退入谷里。 在这一刹那间,那庞然大物向下一落,“轰”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顿见血雨横飞,狂风暴卷。定睛一看,到处广约三丈的狭谷已被一座高达十丈的巨石堵断,则跪地求降的褐衣人,除被甘平群带开一名,余人尽被巨石压在下面。 甘平群惊呼一声,一步跃上石顶,见华伦正和金范二女在谷外惊得呆若木鸡,急呼一声:“华大叔,赶快上来!” 范桂仙余悸犹存,猛抬头,又惊叫道:“还有一个。” 甘平群猛觉头顶风声呼呼,伏身一掠,落到三友跟前。 “轰!”一声巨响,原先落下的巨石顶上,又被刚落下这座大石添高十几丈。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死物伤不了活人,用不着骇怕,我们由石顶上跳过去救人要紧。” 那知说话声中,右崖顶又飞出一座巨石凌空直落,又把堵住谷口的两座大石加高十几丈。 金云凤“哦——”一声道:“原来敌人要堵死这谷口,这时已有几十丈高,我们怎能飞越?” 甘平群笑道:“我不信它堵得不留隙地。” 然而,他走往石下一看,大石两旁居然和两崖贴得只剩三四寸隙缝,果是无法挤得进去,不禁剑眉一皱道:“谁曾学会缩骨法?” 华伦正苦笑道:“谁学会缩骨法,纵是能缩,也缩不了这么小。” 他这是实在话,甘平群虽已练成这门奇技,但自己忖度也不能缩得可以钻过这道石隙。 但他目光一掠,却又笑起来道:“有极好有东西可用,何必要什么缩骨?” 范桂仙喜道:“什么东西可用,赶快说!” 甘平群指向谷口那些尸体道:“我们收集那些兵刃过来,插上大石,做成一道梯子,可不就行了?” “妙!”华伦正首先奔去。 在锋利无比的天伦剑之下,敌人那些遗下来的兵刃,全被削成尺许的长钉。 甘平群将削成的长钉,每隔三四尺钉上一枚,巨石上加了一道“之”字形的钉梯,不消多时已抵顶端,笑道:“这样总可以上来了。” 华伦正和金范二女各具一身艺业,只消有些微借力的地方,就可提气轻身而上,何况这钉进石里几寸的巨钉? 不消多时,四人俱已齐聚在这座长达十丈,顶端平滑的封谷巨石上,然后飘身而下。 被甘平群带退数丈,未被压死的褐衣人,想是想了一种报恩的念头,一见各人下地,立即上前揖拜道:“列位请跟我来!” 华伦正道:“阁后盛情可感,尚未请教台甫。” “啊!”那人知道:“华大侠不认识,其实我们俱是一殿之臣。” 华伦正不禁一怔。 那人又笑道:“在下姓麻,名三胜,说和大侠是一殿之臣并不为过,因为这林宫主人正是转轮王的外室。” “啊!”甘平群也忍不住惊叫出声,急道:“老魔在不在里面?” 麻三胜摇头道:“他不曾来,来时我们这些宫延武士也不知道,要待他走后,我们也许能够得到消息。这就是他为人奸诈,预防内乱的方法,但这里的宫主马各雅台却是一个好人。” 甘平群急道:“掳去我们同伴的托罗博是他什么人?”麻三胜道:“是马各雅台的儿子。” 范桂仙冷哼一声道:“好人,好人也纵子行奸,抢我的妹妹。” 麻三胜望她一眼,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托罗博私自在外间行事,宫主并不知道,实在说起来也难怪托罗搏,他今年已将有三十岁,尚未娶妻,见到好姑娘,怎不想人非非?” 甘平群毅然道:“由得他有天天大的理由,都不该下手抢掳,我们进宫再说。” 五条身影疾扑宫墙,立闻有人大喝一声:“来人止步!” 话声中,宫墙上灯光齐亮,同时冒起一道魅梧的身影。那人 稳如泰岳站在敌楼之上,厉声道:“麻三胜,你们在外面闹得还不够么?” 麻三胜接口道:“这不关属下的事,托罗搏抢人家的姑娘,人家找上门来了,外面的兄弟也只剩我一个,难道宫主还不知道?” 那人哈哈笑道:“知道又怎么样,你们引诱托罗博在外面胡闹,当然要自食其果,宫主决不过问,但我担任宫延总临,决不允许你们进来胡闹。” 华伦正一步上前,厉声道:“什么叫做胡闹,把人抢进宫里就算了么?” 甘平群也接口道:“方才又来了两位姑娘,现在那里?” 那人哈哈笑道:“正在后宫比武招亲哩。” 甘平群怒喝一声:“胡说!” 忽然,“当当当……”一连几声磐响,满山灯火通明,麻三胜诧道:“宫主要送什么贵客?” 甘平群向磐声来处看去,但见一列宫墙后面,屋字无数。居中一座大屋,门户敞开,门外排列有两行武土,叶汝惬和菊儿拥着范梅仙而出,不禁大诧道:“她们怎么轻易就出来了?” 麻三胜笑道:“这里的事,大概是被宫主知道了,不然那有这么般容易?” 林宫主人的丈夫是转轮王,照说是应该把她杀了,但她本人又是好人,杀了未免可惜。甘平群面临这种辣手的事,一时也难以决定,只好等待三女出宫后再说。 敌楼上的魅梧汉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这可不是比过武了,你们在外面稍候,待我开门送客。” 只见他顿一顿脚,敌敌楼下的铁门大开,现出八名甲胄之士分列两旁。 范桂仙一声欢呼,就要冲进门去,金云凤已一把将她抓住。 悄悄道:“你休着急,且看她们出来说些什么。” 少顷,三女走出宫墙大门,范梅仙“嘤”的一声,已扑进她姐姐怀里。 甘平群见叶、尹二女俱粉脸含笑,不禁大诧道:“到底怎样了?” 菊儿在人前却含蓄端庄起来,轻笑一声道:“你问这位姊姊罢!” 叶汝惬却向各人点点头道:“我们出谷再说。” 甘平群一望宫门,断然道:“若果这里的主人不善,我们索性把她杀了,也好毁转轮老魔的根基,何必出谷费事?” 叶汝惬笑道:“这宫主虽是老魔的妃子,但她行事与老魔全不相同,一知我进宫索人,立即找到那逆子来斥责一顿,并即将梅仙妹妹释放,并解说她自己如何,如何,最后还送我和梅妹每人一根绳索,刚要离开,菊姑娘也就赶到,索性又小坐一会……” 甘平群苦笑道:“你们小坐一会不要紧,我们却在外面杀得交关性命。” 叶汝惬笑道:“那是没办法的事,宫主人经菊姑娘一说,也就明白是她那宝贝女儿胡闹,但她欲让你们狠狠惩诫她一番,也要借我的手替她清除那些淫徒败类,如果放我们立即离开,反而不便痛下辣手。” 甘平群群狠觉这林宫女主人心肠之恨,居然不下转轮老魔,但自己人已被释放出宫,确是不便再生枝节,恨恨道:“我不怕她使炸,只要老魔落脚在这里,我定把它烧个片瓦无存。” 叶汝惬点点头道“那是当然,但这是还有变化,我们先离开再说。” “好。”甘平群转过身子,却见麻三胜和华伦开在一起攀谈,忙道:“华大叔,我们该走了,这位麻……” 华伦正不待话毕,立即接口道:“麻三胜跟我们走。” 一行人众则离谷口,甘平群已忍不住向叶汝惬问道:“你方才说这事有变化,到底是什么变化?” 叶汝惬道:“我们曾和那宫主说到转轮老魔各种恶行,她也大为震怒,决定在三天之内自毁这树林宫,带着子女往别处隐居去了。” “哦……”甘平群叹息一声道:“老魔倒行逆施,马各雅台身为妻子,既无法规劝,也只能如此,但她那对子女若不好好管教,只怕还要贻患无穷哩。”他顿了一顿,忽然噫一声道:“她送给你们什么索子.” 叶汝惬和菊儿相视一笑。 金云凤诧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叶汝惬笑道:“我们已多讨几根来,过些时候再分一根给你。” 盆云凤淡淡一笑道:“来历不明,我才不希罕。” 甘平群灵机一动,哑然失笑道:“你们见到龙香女没有?” 菊儿笑道:“什么香女,臭女?我一见那尸体化成两段,便知是老魔的化骨毒针,你追那女的正是他的女儿,她娘说她已定给了别人,想是她又看上了你了。” 甘平群将追进树林的事告知三女,随手将手掌一摊,苦笑道:“你们说什么绳索,料必是这龙涎欲索了。” 叶汝惬笑起来道:“真的给你猜中了,但这索本名是‘贞男索’,也许将来还用得着这索来绑你哪。” 甘平群笑了一笑,问起遇敌原因,才知叶汝惬果然独自追踪凤鸟衔环的记号,金云凤和范梅仙则跟那“羊尾挂环”的记号略走东南,后来被范桂仙追上,才又偏西南而保持南下的方向,不料夜宿多伦,范梅仙教人盗去,她姐姐和睡在邻房的金云凤惊觉,疾追吆喝中,又闹醒宿在别家的叶汝惬,因那人背着范梅仙,走得不快,方到树林外面,即被叶汝惬截住,引出那些穿黑衣的同党。甘平群想了一想,暗忖若不是托罗博掳人,自己也不会循声追索,那怕不走过了前头,空白着急,笑笑道:“听说秃头孔老丈和惬妹走在一路,怎么又不见他?” 叶汝惬默然一叹道:“他老人家时疯时醒,在路上真难服侍,一到夜里,我就点他黑酣穴,让他直睡到天亮,这次多了华大叔他们,我也可放下担子了。” 一行八众进人多伦寨,已是天鱼微明,各人收拾行装,带着愉快的心情,联骑南下。 甘平群北征的结果,不但知道父亲未死,而且还遇上紫凤女,又收回“天演剑”,得到“清华录”,总算此行不虚,但他自己的生母——张静君生死是莫卜,转轮老魔未除,天戮剑未能收回,“浩然天罡录”仍落在恨宫,这几桩大事,仍令他在欢愉中时皱剑眉。 几天之后,长城很胜时已经在望,忽然一声怪啸划空而来,一枝响箭恰插在秃头孔雀马前的地上。 此老和华、麻二人攀谈几天,经甘平群以本身真元替他打通经路,疯病已经痊可,不屑地望那响箭来路一眼,却自笑起来道:“老夫可说是老运不佳,偏遇上不长眼的小贼,连利息都不够,麻老弟,该你的了。” 麻三胜哈哈笑道:“晚辈加入行列,尚未建功,拿个小贼好见面礼也好,列位尽管先走。” 话声一落,顺将马头一带,缓缓是向响箭来处,喝道:“小贼还不滚出来,难道要大爷寻你!” 那知树林里忽暴喝一声:“接着!” “汪汪汪……”一阵弓弦疾响,弩箭如连珠射出。 麻三胜才听到弓弦一响,一枝利箭已到达心窝,赶忙个“蹬里藏身”,侧转身躯落马,随由马腹下面转过另一侧,一声怒喝,扑向那株大树,抓起一把沙砾往上一撒,“嘶——”地一声,那把砂砾粒粒如弹,射向树叶林,一道身影冲起,在空中一个折腰,已落进另一个树帽。 在同一时间,华伦正—把抓住第一枝弩箭,随手拨飞后来射到的连珠弩,不禁“咦——”一声道:“连珠弩,这人是谁?” 秃头孔雀诧道:“难道是雁门胜家的?” 华伦正向那弩箭瞥了一眼,见箭羽后烙有三个“品”字形的小圆圈,点点头道:“果然是胜家弩,但雁门胜家名门阀阅,怎弄到衣食不全,当起剪径的响马来?” 甘平群却是留神施放弩箭那人的身法,发觉那人的手法竟不在转轮王那些“管事”之下,急道:“华大叔,胜家的武艺也很高么?” 华伦正沉吟道:“马上的功夫不弱,连珠弩是宇内一绝,长枪短戟可说是万人敌,其他武艺不行。” 甘平群失声道:“那人轻功不弱。” 华伦正抬头一望,果见地人在树帽上时起时落,矫捷异常,麻三胜一连撒了十几沙砾,射得树叶飞舞漫空,却是半粒也没射中对方身上。 各人全知麻三胜志在“立功”,也只驻马遥观,并不上前帮同兜捕。 菊儿看了半晌,轻唤一声:“华大叔,你可觉得那厮的身法有点眼熟?” “啊!”华伦正看出弩箭的来历,却往雁门胜家去想,经菊儿一语提醒,不禁失声道:“不错,莫非是他。” 甘平群急道:“可是老魔的属下?” “不错,十八名近侍之一,绰号神手绍文。” 第七十章 引鬼登门 “妙啊!”甘平群一听那人竟是转轮老魔十八名近侍之一,不禁大喜道:“我正愁老魔搬离转轮岛之后,莽莽中原难得寻他踪迹,既然找到我们头上,那怕他不自掘坟墓。” 金云凤微笑道:“你有何妙计,怎不说来听听,也好大家同时出力。” 这来自东岳无化道姑教导出来的门人,虽和诸女同行多日,仍经常保持她端庄持重的身份,不轻易言笑,但一听说到转轮老魔,立即显出她十分关心。 甘平群感激地瞧她一眼,从容道:“我原以为老魔只因我逃离浮沙岛,扫光他的面子,才要把我擒杀,待经过漳州,雷州,崖门,这一连串事件,才渐渐明白他和我父母有极深的冤仇,究竟是怎样一种冤仇虽不知道,但由他阴魂不散地纠缠,可见他不灭我甘家一门,决不甘心。但他又深忌我们武艺太强,今后必须处处示弱,只略能收拾他的手下人就行,好令她因不甘心而现身和我们拚命。” 金云凤轻轻颔首道:“不失是一条妙计,但怕他专在幕后操纵,你对他就毫无办法。” 甘平群沉吟道:“这是不容我们的事先能够揣测的,不过,只要我能和父母会合,或者我病了,伤了,他不聚众围攻,也要趁机下手。” 叶汝惬插口道:“你说眼下的事怎样办吧!” 甘平群向追逐中的二人一看,但见麻三胜一把一把砂砾往上扔撒,虽然没射中对方,却教对方没有停身发箭的机会,略加思索,便即纵声叫道:“既然雁门胜家甘心为寇,麻英雄也别理他了,我们进关要紧。” “进关?今生休想。”那人趁麻三胜将要退回,追逐略缓的瞬间,“汪汪汪”弓弦连响,三枝鸭嘴形的响箭速续谢向半空。 华伦正听得甘平群话里的意思,心知不便喝破敌人的真正身份,也朗声笑道:“好朋友,你太费事了,不作一下子出来,躲躲藏藏怎的?” 但那人射出三枝响箭之后,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往得胜口那条路上,十几骑已首先涌到,紧接着是东面,西面,也都有快马驰来。 顷刻间,这一行九人已陷入三面包围中。 秃头孔雀忍不住笑道:“不长眼的小贼,你们要拦路剪径,也该先打听有没有油水好捞,现在摆出这蚂蚁阵,莫非打算充个鬼卒替阎罗王开路?” 挡在南面的为首一骑昂然上前几步,鞍上人冷笑一声,道: “老秃贼,你先报个名来,大爷也好行打发上路。” 秃头孔雀摸一摸秃头,傲然一笑道:“若果连这个记号也不知,当我灰孙子也不配。” 他那秃得半根毫毛没有的脑袋,在武林高手丛中,确是自成一家,别无分店,但那人只“嘿嘿”干笑道:“本军组成未久,首在立德立威,无暇打听阁下是什么形相,你既以秃头为记,也许曾经有过字号,若不愿摘下脑袋,姑准以一臂代替,还可饶你一命。” “小孙子,你姓什么,接招罢!”秃头孔雀话声一落,人已离鞍,那知还未扑到半途,对方突然大喝一声,一幢光网由袖口飞出,迅向秃头兜来,急劈出一掌,同时抽身急退。 一股猛烈的掌风卷向那幢光网,但见光网中心往后一缩,四周猛可暴射而到。这一来,可骇得秃头孔雀老脸变以。 “着!”随着这声娇叱,一道金光由菊儿袖口飞出,“嚓”一声响,割断那毫毛闪闪的网弦,网弦一断,来势立缓,菊儿那柄金龙匕的去势未衰,疾向那人手腕射去。 那人也骇得惊叫一声,离鞍跃开太余,躲过一刀,再定睛一看,金光已回到少女手上,不由得怒喝一声道:“贱婢你那是什么东西?” 菊儿若无其事地道:“你那是什么东西?” 那人心痛网兜被毁,脱口叫道:“我的是擒龙网。” 菊儿吃吃娇笑道:“我这是杀狗刀!” 敌我双方,全被她这句话惹得笑了起来。秃头孔雀余悸犹存,仍不免苦笑一声,那人气得面目俱寒,一抖腕,收回破网,拔下背上一对短戟,厉声道:“贱婢敢破我擒龙网,看大爷双戟取你小命。” 菊儿扬着艳脸,漠然道:“你那网不能擒龙,我这刀却能杀狗,要不相信,就走上一步试试看。” 华伦正一听那人自称“擒龙网”,再看他使用一对短戟,顿悟对方是谁,“哦——”一声道:“双戟擒龙,原来是班士美这狗头,你们这些十八侍,不陪那老魔玩些狐群狗友,却来这里送死,岂不可惜?” 菊儿接口道:“不可惜,他是狗头,给杀狗刀斩了,恰适合他身份。” 甘平群悠然骑在马背上,俊目不住地向敌丛中搜寻,心忖转轮老魔十八名近侍,已有二名被华伦正看破身份,也许余下十六名也混在这伙“响马”里面,甚至老魔自己也乔装在内,若不特别当心,决难挡他突然尽力的一击。是以悄悄叮嘱各人留意,藉菊儿和对方开口,又把这话告知华伦正,请他审视十八名近侍究竟来了多少。 双戟擒龙被菊儿激得七窍生烟,但他对那柄金龙匕似是怀着顾忌,双戟在手中轻轻摇荡,冷笑声一道:“贱婢再飞一刀来试试看。” 担任近侍的人,第一是要不怕死,必要时还得牺牲自己,保护主人一命,第二是艺业高强,才做得进可以攻,退可守,双戟擒龙未战先守,可不是逾近侍的常轨? 菊儿冷哼一声,催马缓缓向前,猛可喝一声:“着!”一道闪光已经脱手。 “找死!”双戟擒龙叫起欢悦的呼声,双戟一盘,化成一座光屏,向前推出。 那知菊儿这一招原是虚着,金龙匕首才离手不到三尺,便即往下一沉,贴着地面掠向敌人脚径。 双戟擒龙大感意外,金龙匕来势太低,又狠又疾,腾挪闪避全不可能,惊呼中,左戟往地面一插,全身倒竖在戟上,右戟往下一划,朝端的小枝恰钩住金龙匕后面的游丝,随即左臂一荡,将金龙匕荡开数尺。 这一招“飞轮滚浪”使得恰到好处。菊儿不料对方艺业恁地精纯,赶忙一抖手腕,再喝一声:“着!” 然而,她这么一抖,游丝虽已传动,前段却被戟枝钩着,匕首仍然乏力下垂,双戟擒龙先是一惊,猛又一喜,右戟往后一带,笑喝一声:“下马!” 他以为菊儿在马背上,这一抖之力还不够把她抖落?怎知金龙匕那根游丝,原可放长到一百多丈,这么一抖,顿觉毫无着力,一只右臂竟然甩往身后,身前大开空门。 菊儿一声长笑,左臂一挥,袖口又飞一根长索。 银衫秀士以暗器称绝江湖,他这位孙女尺获真传,尤其最擅长于飞刀飞索,这根轻飘飘只有香梗粗细的红绳,在她一挥之下竟然势奔电,射向敌人右眼。 双戟擒龙大吃一惊,急一掷左戟,空手向红绳拨去。 这根红绳被他一拨就着,却是湿腻腻粘在手上。 菊儿忽然娇叱一声:“过来!”使劲把红索一带,在这同一时间,叶汝惬一声笑喝,离鞍射起,一片霞光由空中罩落,顿把双戟擒龙斩成两半。 菊儿双臂一抖,金龙匕带一枝短戟,和红索同时收回,笑道:“惬姊姊,谢谢你啦!” 叶汝惬退回鞍上,艳脸微红道:“怎好用这根红索?” 菊儿妙目向甘平群一瞟,笑道:“怎么可以,敌人找错门路,自是会死,死了有什么要紧。只要能把敌人杀死就行,我可不管他哩!” 她本是顽皮兼泼辣,童心又重,头一次使用“贞男索”,就斩一名高手,那管别人笑她?叶汝惬情知驳她不倒,微微一笑道: “你再用那索,我就不帮你杀人了,看你怎么收拾。” “哼,拉近来劈他一掌就是!” 双戟擒龙糊里糊涂被斩,敌阵上除了惊呼一声之外,人都觉得他失招得过分突兀,反而相顾失色。 这时,挡在南面的敌阵后面,一位徒手敌人目光充满迷惘之色,唇皮也嗡嗡地颤动,甘平群看在眼里,暗自好笑道:“你这老魔果然揭出尾巴了,看你能躲到几时。” 他本是全神搜寻转轮老魔的形迹,一发现有此可疑,急悄悄对各人说明,叮嘱各人小心,并决意追踪老魔到底。 金云凤情知只要转轮王一出战或者逃避,甘平群定要穷缠到底,否则鱼归大海,虎入深山,以捂晚难寻觅,自己的轻功稍弱,不一定能跟随得上,不禁略带黯然道:“你定要带惬妹和菊妹跟去帮手。” 叶汝惬诧道:“那魔头要是逃了,你不跟着追去?” 金云凤笑道:“那要看情形来说,若果敌人未败,老魔独逃,我得在这里照顾,你二人双剑合璧能把老魔截下来就好。万一我们分途走失,也可到崖山恨宫会合,几天前,我们还分作好几起来走哩。” “行!”菊儿触动灵机,大声道:“我来指名叫阵!” 她这一声喊,把甘平群疑为转轮老魔的敌人喊得微微一怔,顿时目射精光。 甘平群一时未明她的心意,急道:“菊妹你且歇歇!” 菊儿妖笑道:“你怕我打不过人呀?我多杀几个给你看。”她随手指向前列一名敌人,喝一声:“你出来领死!” “野丫头,你欺人太甚,大爷就凭双掌擒你。”被她指着的敌人并无动静,另一名壮汉在吆喝声中飞骑而出。 甘平群早察觉那人藏着双臂,在同伙后面举动怪异,这时俊目一瞥,见他双掌映日生辉,顿悟出是戴了手套,由此可见老魔必定在场,否则谁能看破那条“贞男索”?正待吩咐菊儿当心,华伦正已朗笑一声:“郭建章,你贴什么狗皮膏药,华某先看你有什么长进。” 他飘然下马,钢龠一挥,“鸣一一”地一声长鸣,一步冲到敌人身前。 郭建章被喝破姓名,也知华伦正一枝钢龠曾经打败所有“管事”,而居于管事之首位,急侧里一飘,厉声道:“姓华的,你慢着送死,我找的不是你。” 他这么一再托词,显然暴露出曾经别人指点,载着手套以防“贞男索”。 华伦正大笑道:“小子,难道死在女娃儿剑下香一点么?”他不答分说,话声中钢龠频挥,劲风四起,龠影如云,疾向郭建章涌去。 郭建章一连避开几招,却被攻得面目生寒,大喝一声:“先收拾你也是一样!” “郭兄让给我!”敌阵中一声高呼,一骑同时冲出。那人一挥着一对短戈,猛向华伦正胁下点到。 “着!”菊儿猛喝一声,金龙匕只是在掌中一闪。但她这一声喊,却把挥戈的敌人吓了一跳。 华伦正一声长笑,三孔钢龠管孔齐开,一个低沉而震人心魄的啸声过处,敌人已被点中左腕,一枝短戈射出人丛之外,随即哈哈笑道:“双戈将也不过如此,该轮到阁下了。” 话声中,华伦正钢龠一横,恰挡在扑向菊儿的郭建章身前。 但见一幢龠带又向敌人罩下。 忽然,敌阵中响起一声厉啸,数十名敌人在狂喊声中策马疾冲,诸侠男女急一带马头,立刻结成一座九宫阵。 甘平群见到那啸声由疑为转轮王的人发出,情知猜得分毫不差,急拔出天化剑,自居“九宫阵”的中央,叫一声:“刹”身随声起,掠过范梅仙头顶,剑气霞光划出一道长弧,前排一名敌人已经头飞空中,三缕血箭射高丈许。 他知道范氏姊妹和麻三胜的功力最弱,所以先替范梅仙除去三名敌人,斜身一掠,宝剑横扫一道霞光过处,冲向麻三胜的敌人又倒下两人。 但他身法未停,脚尖的敌骑的头顶轻轻一头,一个“鲤跃龙门”,倒身飘过九宫阵的中宫上空,再越过范桂仙头顶,滴溜溜身躯一转,剑气如轮,又将两名敌人拦腰斩成两截。 顷刻之间,他连杀七人,由对方那惊慌的目光中,情知心胆已寒,无奈“威尊命贱”,转轮老魔亲自督战,有谁敢退? 菊儿也不甘寂莫,但闻她连呼“着着……”,金龙匕矫若游龙,在敌阵前横飞直射,她那左手此昧发“贞男索”,却在袋里掏出一把牛毛细针,象撒毂般向敌前一撒,顿闻伤马厉嘶,前蹄人立。 由后面冲上的敌骑被前面受伤的马回头一冲,攻势立刻顿挫下来。 蓦地,敌阵后面传出一声暴喝,四条身影立即离鞍向西疾奔。 “往那里走?”甘平群虽在厮杀当中,仍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转轮老魔带同三人逃遁,暴喝声中,天伦剑挥出弥空剑气,身随剑走,由敌人头顶跨越,趁机又杀了六七名敌人,施展轻功追去。 他知道自己虽走,但有菊儿的暗器,叶汝惬的天演剑,金云风的雷音掌,华伦正的钢盒龠梵音,足够保冲余下四人的安全。 时候一久,还不知有多少人丧命在菊儿的暗器和金龙匕之下。 是以,他毫不犹豫,一脱敌阵,便即奋力狂追。 然而,除了转轮老魔轻功已臻化境之外,另外三人也是疾如流星射电,任他甘平群曾经多服灵药,打破生死玄关,追了大半了时辰,也不过只追及对方身后的烟尘。 转轮老魔旗下纵是高手如云,但甘平群自己暗估,也不过是银衫秀士,金袍总护法和转轮老魔本身,才可与他匹敌,至于象铁面神龙陶武书那类“总管级”的人,早已不放在眼底,可是,目前奔逃中的四人,除了转轮老魔以外,任何一人的轻功也不比他弱,“豹睹一斑,风觇片心羽。”轻功既然高强,其他的艺业怎能相去太远? “士别三日,便须刮目以待。”难道在北征这段期间,转轮老魔又找到寻丹妙药,助长了不少高手? 甘平群心里渐渐起疑,也看出敌人是故意引诱追往僻处,好待群起围攻。 不仅如此,甚且是双重阴谋,先将他调离开战场,另埋伏有高手毁伤他的友伴,在这一方面,则令他势孤人单,或擒或杀。 他一想到这双重阴谋,顿觉心头上起了一种寒意。然而,一看转轮老魔的身影,想及多少人被老魔屈夺,自己的爹娘因老魔而几度濒临裂死亡,还有一个生身娘生死未卜,立即豪气万丈,不觉厉声高呼道:“颜剑龙,不必跑了,这里也可造你的坟墓!” 最前面一人呵呵笑道:“小鬼你不必急,坟墓已经替你造好。” 不错,那果在转轮老魔的声音,甘平群一声朗笑道:“难得你自己知趣,甘某看你那墓穴是否太小了!” 转轮老魔一声狂笑,左臂向左打个圆圈,四道身影同时折向南奔,登往万里长城之上,这才停下脚步,从容道:“小叛逆,这里有李牧与你为伴,在地下定不寂寞。” 甘平群走了个多时辰,自觉中气有点不继,而转轮老魔笑声依然震耳欲聋,吐字依然声声刺耳,不由得暗惊他功力深厚,急倒吸一口真气,调匀气机,然后微微一笑道:“能获李牧为伴,甘某千古元憾,只怕阁下要被李将军的鬼魂生吞活剥,不能见到李将军,看你画了鬼脸,可是不怕被认出真面目么.” 转轮老魔哈哈一笑,徐徐褪下面罩,仍然是面方额广,颧高准的中年书生本相,大模大样地指向一座城垛,悠然道:“眼下的时刻,鬼座尚未开关,你不妨小坐此时,先缓一缓气,再过一会,有望乡台,奈何桥,血污地,刀山剑树,油釜寒冰等地狱待你练历,然后往往枉死城,受剥皮剔骨之苦。” 甘平群情知这一堪大战,必定十分费力,老魔既然故示大方,索性也休歇一时,登上城垂,盘膝坐下,笑笑道:“敢是阁下早经漫游地狱,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出鬼关,否则,怎能恁般熟悉? 今天倒可以回去叙叙旧了。”他顿了一顿,俊目向另外三人一扫,续道:“这三位贵属下十分眼拙,可否先报个名号来?” 转轮老魔干笑两声道:“这也不须着急,阎罗王总不致使你失望就是。” 甘平群微微一笑,垂下眼帘,迅速把天演、天伦两套剑法和学过的绝艺在脑海里重温,明知敌人定有诡谋,也暂时不加理会。 约经半炷香之久,转轮老魔忽然笑道:“司空令主,时辰应该到了。” 甘平群徐徐抬头,见一位五旬开外,蓝眼闪闪,鼻曲如钩的老人阴森森笑道:“时辰早到,专待皇兄下令。” 转轮老魔微微颔首道:“司厉令主先看这叛徒能服何役。” 一位虬髯横飞的环眼老者躬身说一声:“得令!” 甘平群忍不住“哼”一声道:“颜剑龙休在这里自高自大,我先问一问你。” 老魔回顾另一老人笑道:“司命令主,这时辰是否可以再延一刻?”   第七十一章 阴图盗艺 “司空”、“司厉”、“司命”,原是古时的官名和神名,甘平群听老魔大模林样喊出两个职司,已觉得十分好笑,再听他喊出一个神名,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就算司你老魔的命罢,还有司马司牛没有?” 被称司命主那老者回顾甘平群一眼,冷冷道:“你若再不耐烦,老夫就剥夺你这一刻。” 甘平群有要事待问,不欲立刻交手,鼻里轻嗤一声,昂然站在城垛上,向转轮老魔冷眼瞪视。 司命令主微微点头,转向老魔说一声:“可延一刻!” “好!”转轮老魔对这司命令主似带着几分敬意,先答应一声,才转过头来,漠然道:“小叛逆,你每次都有话要问,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尽管问罢。” 甘平群剑眉微扬,正色道:“你这恶魔设立转轮一宗,也许是为了扬名显姓,这乃人之常情,不足为怪,但你居然擒去武林人物,剥皮断肢,幻化猪羊,最后又把幻化的性畜出售,任人零星宰割,因何要这样做,先说过道理来。” 转轮老魔脸肉一耸,冷冷道:“这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但你也即要转轮,也无妨让你甘心就戮,转轮一宗,并非由本王设立,本王不过是承继前王事业而已。为何要将人化畜,这道理十分简单,就因那些人不孝、不忠、不仁、不义、不信、不和、不恭、不让,总括一句话,就因他尽是不良一类。” 甘平群不料“盗亦有道”,对方穷凶恶极,竟也抬出一套大道理来,略加累索又反问道:“阁下这‘不’字,以什么作为标准?” 转轮老魔傲然道:“不听父母之言,不奔父母之丧,不供父母之养,不谏父母之失,这就是‘不孝’。” “有道理。”甘平群点点头道:“那么,不忠呢?” “不服本宗之命,不协本宗之力,不助本宗之成,不纳本宗之税,这就是‘不忠’。” 甘平群失笑道:“你简直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谁给你这种权力?” 转轮老魔神色凛然道:“强权就是公理,自古以来,那一朝、那一代,不是以武力夺来权力,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有权就有理,我能把你打死,我就有活下去的理。圣人曾经说过:‘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所谓‘人人’,就是每一个人,也就是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杀乱臣贼子,但个人力量单薄,说不定反乱臣贼子所杀,所以本宗就集结多人,群策群力替人行道,使圣人之言能够实现。” 甘平群冷笑道:“道理倒是十分堂皇,但你的行为却是人人得而诛之。” 转轮老魔一对凶眼威茫四射,厉声道:“你还有怀疑?” 甘平群剑眉一挑,喝道:“我父母何罪,你要加以杀戮?” 转轮老鬼冷笑道:“本王先让你知道始末,教你甘心就死也好。”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你母张静君原是本王爱姬……” 甘平群恨得剑眉一竖,“锵——”一声,天伦剑出鞘,剑尖一指,喝一声:“你敢胡说!” 转轮老魔冷嗤一声,徐徐道:“本王金口,岂是胡说之人,你若认为强权就是公理的保障,也不防先行交手,然后听本王训示。” 甘平群恨极,厉声道:“你先把命交来,再说好了。” 转轮老魔淡淡一笑道:“你不反悔?” 甘平群怒道:“我反悔什么?” 转轮老魔道:“你一错过时刻,终生便不知你母因何而死。” 甘平群怔了一怔,但他旋即想到母亲未必真死,父亲和嫡母还在人世,不愁将来不知,不必问这老魔以免受辱。是以脸色一沉,冷笑道:“甘某先教你知道因何而何,进招罢!” 司厉令主上前一步,向老魔略一拱手道:“请皇兄发令。” 转轮老魔微颔首道:“前令有效,行事当心。” 甘平群怒喝一声:“我找的是你!”话声未落,天伦剑已幻作一片霞光,向转轮老魔罩落。 “你敢!”司厉令主猛可一拧身子,双臂交挥,十指齐弹,一股猛烈无比的潜劲,夹着锐啸劲风一齐涌出。 甘平群万料不到这位司厉令主随意出手,就已恁般厉害,若果猛向前冲,未必伤得老魔,自己却非伤在对方指掌交挥之下。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猛将真气一提,功贯左臂,暴喝一声,同时劈出一掌。 双方出掌都迅速无伦,“轰!”一声巨响,但见风沙四起,断草飞舞漫空。 司厉令主猛可收回双臂,右脚踏退一步。 甘平群不但感到整只左臂发麻,而且一股冷气竟沿臂直上,猛扑离位的身子也被震得倒飞回头。 这一掌之下虽难分出强弱,但甘平群心下却在暗惊,急沉身子,站回垛上,冷笑一声道:“你们究竟要混战还是要轮战?” 转轮老魔笑道:“混战轮战皆可,因你既是贼子,又是叛逆,人人得而诛之,倒不须依照江湖成规,不过,你已获师父真传剑法,在未尽使出‘天伦剑法’之前,我这师兄也不便代师行诛……” 甘平群顿悟老魔不惜走了个多时辰,把自己诱离阵地,原来除令自己人单势孤之外,还要套学“天伦剑法”,一声断喝,打断老魔话头,冷笑道:“老魔你打得好算盘,为了盗学剑法,竟要司厉令替你顶死,自己袖手旁观,可记得在雷州海面说过练好‘天戮剑’,就找我交手,莫非这些日子来,完全没有长进?” 转轮老魔被揭旧疤,脸皮微红,嘿嘿干笑道:“稍待一会,自令你观赏‘天戮剑法’,此时本王先要看你献艺。” 司厉令主方才对了一掌,似也吃了小亏,此时又跨前两步,喝一声:“小子,多言无益,你进招罢。” 甘平群暗忖未曾学过师门掌法,“推、拉、转”三字诀虽然妙用无穷,在这些高手面前若果连续使用,定要被悟出奥妙,反令自己吃亏,好在敌人不知自己已练成全部“风云七十二艺”,冷不防给他一掌,多半可以有点用处,心念一转,索性纳剑归鞘,漠然道:“打发你这些令主,还用不着什么剑法,接招!” 他“招”字出口,身子也飘下城垛,方才悬空吃了亏,这时先脚踏实地,一招“雷山小过”带起雷声隆隆,疾向敌前劈去。 司厉令主“哼”一声道:“小小雷音掌,何足道哉?” 但见他不慌不忙,双臂交叉一搪,身躯疾转,臂势随变,右手五指如钩,反向甘平群劲侧抓到。 “好!”甘平群掌法一变,身躯流走如云,“星云步”同时发动。 司厉令主毫不费力地避过十几掌,怒喝道:“叛徒难道还想藏私么?” 甘平群存心逗他发急,冷冷笑道:“阁下若无本领,就请退下。” 司厉令主一声怒吼,掌法大变。 刹那间,只见掌影如山,掌劲加骇浪惊涛由四面八方涌到。 甘平群骇然暗呼一声:“十二等三级刚劲!” 这时,他若再以刚劲的掌法应敌,除非高出敌人很多,否则要落在被动挨打的地位,赶快使出“转”字诀,掌势随身一转,在身外卷起一道旋风,将对方涌来的掌劲化去一部分,然后掌形微动,掌势虚封,一招“梦绕巫山”随即“联床夜话”,恍若似水柔情,销磨尽精钢炼狱。 对方那刚猛无伦的掌劲,一投进他那柔若无物的掌影中,立如雪落火山,水投大海,完全溶化净尽。 转轮老魔看得脸色微变,站在他身侧的两位令主更是相顾失色。 司厉令主一阵疾攻,但见对方从容挥洒,打出一套无风无劲,而却又十分精妙的掌法,若不收招封遮,敢真被打到异地叫道:“扭扭捏捏,这是什么娘儿掌法?” 甘平群以柔克则有了成效,自觉毫不费劲,越打、精神就越焕发,见敌人急得叫出声来,情知欲求速胜,反而笑吟吟道:“就因阁下掌法不行,才以娘儿掌法对付阁下。” 转轮老魔到底不愧是一代巨魔,旁观半晌,已看出个中奥妙,急道:“这叛徒意图以柔制刚,司厉令主千万不可着急。” 甘平群笑声琅琅道:“老魔你说对了,请问你以何法对我?” 对付至柔,除非有一套更柔的功夫,否则以至刚的功夫去克制,转轮老魔略加忖度,顿悟这层道理,眉头一皱,眼光向司空令主一掠,却见他摸摸腰间,顿时解动灵机,呵呵笑道:“叛逆休自得意,错非神女宗那等淫娃,谁也不愿使这扭捏掌法,司厉令主自有妙法可用。” 司厉令主被他一语提醒,顿悟出掌劲可以随意化刚化柔,兵刃进招却是有一定的限度,不禁心头大喜。 那知高手对招,胜负只在精微玄妙之间,谁能不令喜怒哀乐扰乱心神,谁便可以支持下去,司厉令主念头一动,掌势随便,甘平群把握这一闪即逝的时机,一招“雷天大壮”,但见掌影如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涌到敌前。 司厉令主见对方忽然化柔成刚,岂甘退让,厉喝一声,提足十成真力,一掌劈去。 一道如烟如雾的气劲由他掌心涌射而出,气劲之下沙飞草断,卷成一道灰龙,呼呼风声,城摇垛动。 然面,甘平群身法一变,双脚一顿,平地响起一声霹雳,暴喝一声:“推推转!”一阵旋风将对方那道灰龙反卷回对方身上,右臂一带,左臂一扫,“蓬!”一声巨响,司厉令主受了一掌重击,蹬蹬连退五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一声惊呼,两道身影同时扑出。 司命令主身如电射,一把挟起司厉令主抽身疾退,迅速将一粒丹药纳阱他的口中,扶他靠向城垛坐下。 在这同一时间,司空令主已左手挥鞭,右手挥笔,一阵盘绕点射,鞭影如龙,笔飞如剑,疾向甘平群猛攻。 甘平群两手空空,被近得连跃过三座城垛,才腾得出手来拔剑。 “锵——”一道霞光出鞘,司空令主早知“天伦剑”锋利无经,急忙一收鞭笔,后退一步。 甘平群冷笑一声道:“阁下原是恁地虎头蛇尾,怎不再冲了?” 司空令主淡然一笑道:“老夫方才不让你再下手伤人,此时先让你三招。” 甘平群俊目一招,两道慑人的目光停在转轮老魔脸上,夷然道:“老魔你安然坐在金交椅,可是这这些下贱的部属把人头给垫上去的?” 这话挖苦得转轮老魔心头发火,面目俱寒,一声冷笑,震荡得四野生风,远在二十丈的一株大树也被震得枝摇叶落。 甘平群虽是身怀绝艺,功力深厚,但迅雷不及掩耳,乍闻这声厉笑,仍免不了耳鸣心跳,急也提足真气,一声长啸,震得灰沙翻涌,城垛动摇。 在这两手以丹田真气化声音相搏之下,原先枝摇叶落在大树,竟如被一阵飓风扫过,粗逾儿臂的横枝民格格断落。 司空令主凝立当场,面赤如火,显然在运功相抗。 司命令主知道伤者禁受不住,抱起司令主奔出五十丈外。 —约有半炷香之久,甘平群啸声一敛,天伦剑在手中微微一晃,顿时剑气缭绕,霞光烁然,旋即笑吟吟吐出金玉般的劲声道:“老魔,你已不能在气劲方面胜我,快亮兵刃上来领死。” 转轮老魔暗忖:方才较量个多时辰的轻功,对方中气已起不继的征象,怎么经过一场苦战之后,中气反而充足起来? 原来甘平群服过天龙胆,壮气丸,血蝮血等灵丹妙药之后,功力和转轮老魔已在伯仲之间,只因在二界岩服食太多玉空青,反而把蝮血和天龙胆的热力抑制下去,在多伦夜战,虽获师娘赐服丹药灵气,功力本该更加深厚,但连日骑马,未经了好调元运气,药力蕴蓄体内未能发挥,直到奔走长途,力搏苦战,再提丹田真气长啸达半炷香之久,药力立即迅速发散,充溢到每一个人毛孔。 他一发觉体仙气机流畅,气劲越来越强,大有收刹不住之概,生怕出了毛病,才停下啸声喝战。 这时,他瞥见转轮老魔沉吟不语,知道敌人惊疑,又一振宝剑,喝道:“你这老魔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本当把你剐成碎脔,但你若肯自斩双脚一手,甘某还可暂时饶你一命。” 转轮老魔桀桀怪笑道:“你小子的志气也太大了,好吧,本王立刻成全你。” 他身具百年以上的功力,统率数以百计的第一流高手,虽后觉甘平群的功力似深不可测,但还有两名“令主”在旁,怎会即时示弱? 但见他从容取出“天戮剑”在手一晃,一缕剑气射高达三丈,冷森森恻目颔首道:“本王知你苦练天伦剑法已久,虽说是同师传授,未必不各有千秋,今日是你死我活,也不必客套了,你进招罢。” 甘平群见对方运出剑气高达三丈,自己从未练到这般境界,这时虽觉气机流畅,功行似又增深得多,仍不知是否能行,若果试出是不行,岂不多增几分怯意?情知对方打算盗学天伦剑法,略加思索,便已成竹在胸,剑势一收,横剑而立,笑道:“天伦剑法是待敌而动,老魔你先进招!” 转轮老魔怒道:“你真要找死么?” 甘平群漠然道:“你方才不是说你死我活,为何又要反悔?” 转轮老魔气得凶睛一闪,但他那“天戮剑法”一共只有十八式,若和天伦剑法的招数相同,谁先发剑谁都应付对方最后一招的反击,所以由得心头盛怒,仍只冷冷一笑道:“本王要你交齐剑法,然后睛手杀手,若让我先发招,三招之内你就没命。” 甘平群笑道:“我以为你忽然慈祥起来,原来是为了学艺,也好,我先教你几招!” 他也猜出敌人的意图,但自己的天伦剑法加上叶汝惬的天演剑法,一共已有三十六式,心想老魔总是白费心机,他方才思索的结果,是将两套剑法折衷使用,并将“清华录”和范、叶、金三女的师门剑法混了埋去,好作成奇正相生,令老魔要记也无法从记起,这时话声一落,身催剑走,一招“烟柳凝颦”剑气如烟云乍起,轻飘飘涌向老魔身前。 这一招虽然十分精妙,却是他断章取义,由叶汝惬“神女剑法”中截取的一招。 “你敢蒙混本王?”转轮老魔果然眼力厉害,一看剑路和“天戮剑法”完全不同,便知不是剑圣于非子的武学,怒喝声中,左掌随即扫出。 怎知甘平群一身艺业,加上深不可测的功力,已是化腐朽为神奇,何况“神女剑”并非下剩剑法,而他已编成这一招的变化? 转轮老魔掌势甫动,甘平群已一声朗笑,身躯疾转,一剑横磨,“飕飕飕”但闻剑凤疾响,顿时剑光耀目,剑气侵肌。 “咦——”转轮老魔惊叫出声,百忙中发出一剑。 这一剑正是剑圣于非子根据“天戮剑”的特性,而制成的一招绝学,端的精妙泼辣,凌厉无比。 甘平群方才由“烟柳凝颦”变下的一招虽也神妙,逼令老魔发剑交锋,实则是“雷音剑”与“越女剑”混合的产物,在转轮老魔挥剑反攻之下,顿觉相形见拙。 “果然是师门绝学!” 无论任何一种学问,总有万变不离其宗的地方,甘平群精研过天演、天伦两套剑法,觉得剑路大致相同,但天演剑则以变化胜,天伦剑则以气魄胜,转轮老魔这一剑泼辣到无以复加的来势却又似曾相识,立即悟出是以奇诡胜的师门绝学,不由得暗赞一声,连走几个方位,避开这凌厉的进攻,暴喝一声:“看招!” 天伦剑的头一招“天工开物”随声而发,顿若干岩竟秀,万壑争流,云霞并起,气象万千。 “这招才是真货!”转轮老魔初睹天伦剑的妙艺,虽因这剑法气魄浑宏,恍有君临万邦之概而心下暗惊,但眼见妙艺当前,仍然赞不绝口。 剑圣于非子的剑法一施展开来,除了本门剑法之外,只有逃避一途,转轮老魔意欲套出甘平群全套剑法,只好剑法一展,尽力施为。 万里长城广处约有十余丈,每隔三十六丈便设一堡塞,这两位剑法同一源流的罕世高手,正在两座堡塞之间交手,只有霞光滚滚,剑气蒸腾,厉啸震空。 两人俱以快速发招,但每一式的变化繁多,胜负的决定,端看谁能精研多一招的变化,一式“天工开物”尚未使完,转轮老魔已是额头见汗,心下暗惊。 然而,转轮老魔也因敌人能由天戳剑法中,想出化解天伦剑的猛烈攻势,也暗里佩服。 司空令主抱着蟒鞭,虽登西首的堡塞顶上,但见两者的剑气交织成一片彩霞,惊叹得自己也喘不过气来。 司命令主扶着司厉令主坐在东堡面,竟忘却该替司厉疗伤,失神地向交战中二人凝视。   第七十二章 长城激战 这时,长城内侧,又飞驰来几起人影。 偏东的是四人,但见他由远处奔势如风,眨眼间已到达近处,全是五旬开处的老者,这四人登上城墙之后,向两端的堡塞瞥了一眼,轻轻招呼一声,仍注视城墙上的厮拚。 正南方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白影和一个矮胖的灰影,两人登上城墙,相对一笑,并肩走往西端堡塞,同坐上堡顶的一角。 另外一条灰影来势恍如星飞电射,刚登上城墙,立即一拔身躯,坐往被震得落尽树叶的秃树枝上。 长城外侧,沿着城根奔来两条十分纤巧的身影,走得如同星丸跳掷,刹那到达近处,悄悄登上城墙,由东向西疾扑,猛一收劲,藏进最靠近的堡塞里面,却由上层的窗口露出两张秀美绝伦的脸孔。 这四起来人一到近处,便被精妙天伦,厮拚激烈的交战,吸引去全付神思,屏息凝神注视混成一片彩霞的剑气在冲流激荡。 交战中的两人也许全神放在运剑上面,对于四周陆续来了多人浑如未觉。 然而,在交织成一片的彩霞里面,仍不时传出一个少年的朗笑和中年人的奸笑。 “老魔,难为你能支撑到这时候,真不愧为一代巨魔。”话声中那片彩霞略略涌向东端,但才涌流三几丈,便忽然一滞,随闻呵呵大笑道:“叛徒你休得意,天伦剑招一完,你那命儿也就同归于尽。” “好说,天伦剑统共有三十六式,比天戳剑多了一倍。” “什么?” “别慌,且看这招‘天夺其魄’!” 这少年话声一落,顿见霞光翻滚,剑气弥空,“当当”两声金铁交鸣,一道身影由霞光下面射到东端堡墙腰下。 “着!”上层堡窗传出一声娇叱,随见金光一闪。 “着!”在同一窗口传来另一少女的喝声,一道缭绕如烟的红光丝索已当头射下。 “贱婢!”随着这声暴喝,“轰隆”一声,那堡墙的世石,化成一蓬石粉被狂风吹得迷漫空中。 “老魔你想走?”少年一声怒喝,一道剑光带着身影到。 原来转轮老魔一听天伦剑有三十六招已自惊疑,恰好天戮剑法已使到最未一招,那知甘平群一招“天夺其魄”荡起剑影如云,若不趁早抽身,怕即难得逃脱。 他奸计高人一筹,想起已经学了十八式,先去精研一番,然后再找机会学剩下的十八式,总不失为上策,是以一剑虚晃,一步倒跃回头。 菊儿和叶汝惬藏在堡窗后面,一见老魔冲近,一个发出金龙匕,一个放下“贞男索”,只要老魔一被“贞男索”沾上,迟滞一下身法,她二人的“平哥哥”趁机进招,那怕不立刻斩老魔于剑下。 但转轮老魔曾和林宫主人缱绻多时,早知“贞男索”的厉害,一见红影飞来,立即对空劈掌,袍袖挥起一阵狂风,把那道轻飘飘的“贞男索”吹过一侧,自由堡侧绕走东端堡后。 甘平群好容易遇上老魔,正要替武林除去大害,怎肯放他逃走?剑势未收,已人随声而到。 菊儿猛见老魔左臂一扬,急高呼一声:“当心化骨……” 她那“针”字还未出口,甘平群左臂一招,一阵劲风疾向横里卷去。 但转轮老魔却趁他身法微顿的瞬间,一步纵下城根,纵声大笑道:“尹瑞菊,你敢私奔助敌,本王在未获全三十六式之前,化骨针只有转向你身上,小叛逆,再过几天还要讨教其余十八式,同时问问那‘贞男索’怎会落到你两个贱婢身上。” 他说到最后一字,人已走到树林边缘。甘平群一见老魔以暗器挡追,逃了好几十丈,情知追赶不及,气得顿脚恨声道:“竟又被他逃了。” 然而,在这刹那间,秃树上忽起一声破空锐啸,一道灰影疾如流星泻去,立闻一个苍劲口音喝道:“颜剑龙,老夫今日要你的命!” 那人的身法,快速到无复有加,甘平群微微一怔,已见他奔到树林边缘,转轮老魔颜剑龙一见那人将要到达,身躯一转,逃进林里,呵呵笑道:“罗喉老儿,颜某看在你儿媳份上,饶你一命,休以我怕你!” “啊,原来如此!”甘平群失神地叫出声来,却见司命令主背着司厉令主由堡顶一掠而下,在这同一时间,西端堡顶也飞落一条白影,随闻那人暴喝一声:“癫鬼休走!” 司命令主身法微停,回头笑道:“哑鬼!原来是你,今天没空奉陪。” 白衣身影冷哼一声:“你我睽别三十余年,教我好不想你!” 司命令主愕然道:“哑鬼想想我干什么?” 白衣人一步赶上,笑道:“咱们好分个第一。” 司命令主笑道:“方才走的那人才是天下第一,你我都不必妄想了。” 白衣人再上一步,冷笑道:“那是逃跑第一。” 司命令主干笑道:“管他是那样第一,失陪了。” “且慢!”白衣人身影一飘,当挡司命令主的去路。 司命令主怒道:“你要干什么?” 白衣人冷笑道:“咱们聋、哑、癫、痴,号为四残,一遇上就得印证一番,三十年不见,你不交出几手,就想走么?看看堡顶是谁在厮打?” 司命令主抬头一看,“唔”一声道:“可是聋鬼和痴鬼?” “不错,这里该是你痴我哑!”和甘平群在鬼谷打过一场的白衣哑鬼话落,掌起,一股潜劲奔向司命令主身前。 这两对在三十年前,豪气万丈,要争天下第一的高手,分作两起交起手来,顿时劲风如雷,又另翻一番景象。 菊儿拉着叶汝惬飘下堡塞,走往甘平群身侧,轻唤一声:“平哥哥,这事真糟,是我和惬姊把人唬跑了,要不,你定可把老魔杀了。” 甘平群摇头苦笑道:“这怎能怪你,老魔不学全剑法,死也不甘心,师娘说过‘日来大难’果然一点不假。华大叔他们呢?” 叶汝惬接口道:“大概也快到了,你一走,菊妹急了起来,一连几把飞针,打得那些狗头不要命地逃散,我们才先走一步。” 甘平群向东北角看去,果见地平线上出现一群人马。顿时面露喜容道:“我们帮痴、哑二老收拾那三个令主,休让他再逃了。” 菊儿诧道:“什么令主?” 甘平群一怔道:“你都不知道老魔旗下有三位功力深厚的令主?” 菊儿失笑道:“我知道有令主,但因没到过内堂,还以为是三位老师爷哩,我们快去,金龙匕又要发利市了。”甘平群笑道:“这三人的艺业和功力,都与老魔相差不远,方才是老魔失策,若果同时向我下手,我只怕早已完了,你再用金龙匕,当心被人家收去。” 菊儿吃吃笑道:“不用金龙匕,就用‘贞男索’好了,我们飞索一套上,你就顺手一剑,快当得多,把他三人杀了,也不愁老魔再……” 忽然,她顿了一顿满脸忧愁道:“只怕他下次连转轮夫人也带了来,那可不好。” 甘平群惊道:“魔婆的武艺很高么?” 菊儿蛾眉一皱,摇头道:“我怎知道,猜想罢。” 叶汝惬失笑道:“菊妹子别担心瘦了你,下次连丈母娘带来哩。” 甘平群不觉大笑。 菊儿也笑了,但她目光忽然一凝,讶然叫道:“尤爷爷你也来了。”甘平群急转身躯,果见尤成理和一名老者由西端堡塞缓缓走来,不禁狂喜欢呼,一步纵了过去,双膝一屈……。 尤成理不待他跪睛,急双手把他抱着,叹息道:“好孩子,你还记得尤爷爷就好了,切莫再行大礼。” 劫后相逢,相对黯然。 甘平群想起这位老魔旗下的慈善“总管”,因为教自己一套武艺,就被老魔令他经历“地狱”之苦,禁不住凄然下泪。 菊儿也陪着怆然道:“尤爷爷,我们听说你很受苦。” “唉——”尤成理一声长叹,向东堡顶招手,待那二人到达,才接着道:“一步之差,全盘尽错,不仅是老朽一人受苦,当日随同去观音崖之人,完全被打入地狱,只有华伦正因公事未毕,才未一齐受祸,听说他已经逃脱,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甘平群点点头道:“华大叔也快到了。” 尤成理喜道:“那就行了,我真怕找不到也,眼下先替你引见我这三位老弟,也就是将近一年来,与我朝夕不离的难友。” 和他同来三人是:黄山羁客周逢,玉门逸士白思南、黄河钓叟赵崇善,经过引见寒喧,甘平群知道这三人俱是六逸、七子中人,算起来俱是父执,各被转轮老魔打入轮回地狱,巧与尤成理一同被救,并得剑圣于非子采来灵药,再生复体,言谈中,金云凤、华伦正一行六人九马到达城外,纵身登城,厮见起来,不禁悲喜交集。 金云凤先来二女问起交战经过,获知大概,面泛喜容道:“我们这番要安稳得多了,不愁老魔不来寻找。” 尤成理大诧道:“老魔既来寻找,那还能够安稳?” 范梅仙道:“云妹的意思是老魔要缠着我们,便无法去麻烦别人,也省得我们奔走忙碌。” 尤成理颔首道:“这话也是,但那老魔禀赋绝高,今天又多学十八招剑法,只怕日后更是难斗。” 甘平群笑起来道:“那有十八招给他学?平儿和他交手时,杂进去不少花招,他在苦战中并无所觉,实在说起来只有十五招。” 尤成理失笑道:“你们这些年青人,个个刁钻古怪,老魔怎能不吃大亏,但你们绝不可大意,老魔城府极深,并非易与,也许他早发觉中有花招,凭他的智慧,不难编出正宗剑法,他和你打一场就多学几招,结果还要被他学了齐全,所以下次遇上,千万不可留手而贻患无穷。” 甘平群还没想到这一层上头,听得心头微懔,连连称是,转向交战的人看去,急道:“哑、疾二老快要落败,我们快去帮手。” 金云凤忙道:“谁哑、谁痴?” “白衣人是装哑,驼子是痴老。”菊儿不待甘平群话毕,轻身一纵,落向长城内侧,猛喝一声:“着!”一道金光已向司命令主射去。 范梅仙也叫一声:“我们去打落水狗!”拖起她姊姊桂仙,奔向坐地运气疗伤的司厉令主。 金云凤急道:“她二人功力不够,惬妹你去帮她。”她独自飞步走往痴老交手之地,笑笑道:“这位痴前辈,要不要人帮你.” 驼子痴鬼呵呵大笑道:“我们争的天下第一,要人帮那能算数?” 甘平群纵目看去,见不但是痴老者不要人帮,菊儿也被哑老者喝得鼓着香腮,收起金龙匕站在一旁,惟有范氏姐妹挥动双剑,和司厉令交手,不禁喟然叹道:“这些前辈是恁地自傲,怎怪得老魔势力日益壮大。” 尤成理点点头道:“你这话在有道理。若不是绍兴雷门大鼓上那七个字,转轮一门至今也不过是十名八名高手,在转轮岛上潜修,怎会在十几年间成为中原祸患之源。” 甘平群诧道:“尤爷爷说的该是‘尽奴中土仙王客’七字了,这七字怎又成为祸患之源,平儿还不大明白。” 尤成理轻叹一声,回顾同来三人苦笑道:“说起这事,我们人人都有错,因为学武之人,若无师门长辈在世,定自认为艺业已经登峰造极,找到转轮岛上,交起手来,或则身死,或则被囚,各献出本门武学,成就转轮王一身奇异的艺业,他原来的武艺并不太高,但融会贯通各门派的艺业之后,任何一门一派都非他敌手,后来有人偶获一二种绝艺,便以为天下无敌,那知交起手来,同样败在老魔手下。” 华伦正失声道:“晚辈当年就是仗有一套‘钢龠梵音’,才吃他大亏。” 尤成理笑道:“不但是你如此,所有的管事都是如此,连那尹德宽都不例外,但转轮旗下,人人都恨不得把老魔杀了,只因互相不敢说知心话,团结不起来而已。” 这边方在扼腕浩叹,菊儿却在城下叫道:“哑老儿,你再不用我帮,我就帮这司命令主把你杀了。” 甘平群听得一怔,急叫一声:“菊妹不可!” 菊儿笑道:“你不知道这两个在学张三丰的太极拳,再打几千招也难分胜负,莫不要站着等他一辈子?” 哑老者怒道:“你看我这一招能……” “把你打败!”司命令主接口先说,兜心就是一掌。 哑老者赶忙挥掌一卦,“冬”一声响,反被震退两步。 菊儿又叫道:“你这假哑巴比那命令主更可恶,打不过又不要人帮,反正是要死,何不早一刻死?” 哑老者暴喝一声:“谁说?”喝声一落,一蓬掌影也落到司命令主头上。 司命令主赶忙一闪身躯,不料菊儿忽然一晃匕首,喝一声:“着!”吓得他再一偏身形,反被哑老者一掌劈中臂上,顿时痛得半臂发麻,急一步纵开,叫道:“鬼丫头帮着捣乱,改天再打!” “岂有此理!”哑老者飞步赶上,劈面又是一阵疾攻。 这时,菊儿已看出哑老者并非不要人帮,而是为了脸面,觑定司命令主要将发掌迎击,又喝出一声:“接招!” 司命令主真无法猜中她叫的是真是假,左臂往后挥出一股劲风,身随臂转,同时也让开哑老儿一招之击,厉喝一声:“先毁你这贱婢再说!” 那知话声甫落,两道身影已飘然由侧面各进一掌。 两道猛劲风由左右冲到,司命令主惊得低头一惊,冲出三丈开外,忽觉劲子微痒,以为被飞虫粘着,不由得回掌一拍。 “啪!”一声响,右掌竟和脖子粘成一片,猛见菊几手里牵着红丝,站在十丈开外,红丝一端正粘在自己颈上,不禁骇然喝道:“鬼丫头,你以何物戏耍老夫?” 喝话声中,司命令主色厉如鬼,猛向菊儿扑去。 休看他只剩独臂可用,只因盛怒之下,劲道更加威猛无伦。 菊儿瞥见那付凶相,骇得尖叫一声,扔下红线飞奔。 哑老者猛见由城墙来人抢先发掌,还未及阻止,司命令主已冲往前面那少女发招,生怕被人逃去,怒吼一声,一步追上,双掌齐发。 司命令主被“贞男索”缠住,心里已自惊慌,猛觉身后狂风乍卷,潜劲如涛,急一斜身子,待要横里跃开,那知一臂失效,身法欠灵,“蓬”的一声,被哑老者这一掌劈中左胁,顿时胸前肋尽碎,惨啤一声,斜飞丈余,隆然倒下。 哑老者呵呵大笑道:“癫老儿,可不是我哑老得到第一?” 他一步上前,见司命令主已断了气,想起几十年的交情,不禁怒吼如雷道:“你怎就死了?” 在这时候,一声惨呼由城墙上传来,接着又有一哀号由侧由传到。 原来司命令主死前的叫声,惊得司空令主心头一颤,却被驼背痴老一指戮穿心坎,司命令主重伤甫愈,被范氏姊妹一阵疾攻,已觉气劲不足应付,再见一位白衣少女捧着霞光流射的宝剑站在一旁,更令他心胆生寒,二位令主临死哀号,惊得他手底一缓,被范梅仙一剑贯穿腰部,肚肠寸断,立刻身死。 白衣哑老站在司命令主身旁愣了半响,忽将尸体往自己身上一背,高呼一声:“痴老儿,咱们葬了老友,再拚个天下第一!” 菊儿收回跌落地上的“贞男索”,向目送哑痴二老离去的甘平群笑道:“平哥哥,我们也该走了。” “唔!”甘平群回头一看,见各人已聚在长城上面急与菊儿上前笑道:“尤老爷爷,我们该去那里?” 尤成理掀髯微笑道:“此地已近威鲁口,索性骑马去罢。”   第七十三章 凶信频传 长城各口,虽不如“关”的雄伟,但因是交通要冲,商贾往还,倒也是车水马龙之地。 天色傍晚,威鲁口北,忽然来了八男五女,的的蹄声,已令招来客商的店伙引劲遥望。这十三位老少男女虽然带有九匹骏马,但这些骏马的鞍上却是空着。 原来这伙人,正是在长城上激战转轮王,痛歼他得力的三位“令主”的英雄侠女,马匹本是甘平群和华伦正由北地选来的良骏,因他尊崇这位开蒙授艺的“爷爷”尤成理,而对方又逊谢不肯跨马,只好大伙儿步行相陪。 进了威鲁口,但见酒帘飘扬,肉香扑鼻,麻三胜“蝈”地一声,吞下一口馋涎,笑呼道:“晋北威鲁口,臊羊居的烤羊肉最出名,麻某未立微功,合当谢客。” 菊儿转望范桂仙和甘平群一眼,轻声娇笑道:“你二人说,烤羊肉是那里的最好吃?” 范桂仙神秘地瞧她一眼,“噗”一声失笑道:“当然是离开后营子那天,在山上烤的好吃!” 她这一声失笑,笑得菊儿艳脸微戏,轻轻“呸”了一声,诸女相顾一眼,发出会心的微笑,甘平群佯装不懂,转问尤成理道: “尤爷爷意欲歇在那里?” 尤成理见这位只经传艺几个月的少年对自己恭谨异常,感慨良深,轻喟一声道:“北方不比江南,尤其是在长城各关口,除了牛羊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麻老弟既说臊羊居,就算是臊羊居罢。” 菊儿一厥樱唇,高呼一声:“我不要!” 甘平群微微一愣,笑道:“为什么?” “呸!不为什么。” “哦——店名不好。”甘平群忽明白她嫌那店门的头一个字,话才出口,菊儿已牵起她的坐骑奔到直街南端,停了下来,叫道:“这里才好哩!” 各人到达一看,店名是“咸雅居”,店面倒也整洁,麻三胜却笑起来道:“这是威鲁口最不中吃的店。” “谁说的?”菊儿把缰丝交给店伙,跨进店门,边行边叫道:“要是做不出好味道的牛肉羊肉,我就把这家的招牌打碎,哼,懂了没有,烤的、炖的、炒的、蒸的,拣好吃的一概搬上来,开两桌,一桌七人,一桌六人,要是听错了话,干脆把耳朵也拿来炒了。” 陪着她走进后院的店伙,直是必恭必谨,唯唯连声,她大模大样先坐上座头,又扬着脸蛋,吩咐道:“你这店儿要扬名,除了用心做来好菜,送来好酒之外,再拿来一方大红布。” 各人随后进店,听得她这般吩咐,不禁一愣。 金云凤微微一笑道:“菊妹妹,你要大红布干吗?” 菊儿正色道:“拿来写‘尤成理,甘平群,尹瑞菊在此’挂了出去。” 甘平群愕然道:“菊妹休得胡闹。” “才不胡闹哩。”菊儿道:“老魔要找我们,我们也要找老魔,若不挂出招牌,他又怎会知道。” 尤成理领了各人落座,点点头道:“菊姑娘说得有理,只怕会把他吓呆了。” “不会。”菊儿轻摇臻首道:“‘尽奴中土仙王客’七字,吸引不少人去受辱,我们也挂个招牌出来,转轮老魔不致于恁地怕死。” 她话中方落,先坐在角头座上的两位少年对视一眼,缓缓起身,算账出门而去。 甘平群但觉那二人脸型很熟,迅速一想,不禁“啊”了一声,追出门外, 尤成理也失声叫道:“原来是那两个金童。” 菊儿轻笑一声道:“但愿他追不着,好回来吃一顿安闲饭。” 转轮老魔的座前金童在威鲁口出现,可不正说明老魔还未远走高飞?各人俱觉甘平群孤身追去,大为担心,菊儿却从容自若,好象没有那事似的一叠连声吩咐上菜。 金云凤忍不住轻斥道:“菊妹你独自吃得下?” 菊儿笑道:“什么‘独自’,你看他又回来了。” 果然话声一落,甘平群又垂头丧气进来,连呼“可惜”。 菊儿好笑道:“可惜什么,叫好菜不吃,才真正可惜哩,我早知你追不上,也知他们躲在什么地方,但要等到饭后再告诉你,要不哪,你饿着肚子去打架,不累死你才怪,你过那边桌去陪,那边全是老人家罢,这边可不要你。” 甘平群正要坐下,却被她末后两句轰了起来,苦笑一声道:“我坐在那里都是一样。”但他话一出口,猛觉自己确是应该陪伴长辈人物,当下移步过来,见只设有七个座位只得顺手牵过椅子,菊儿又笑道:“你再加椅子就成了八人啦,麻大个子过这边来。” 麻三胜似是受宠若惊,急道:“我在这边好敬酒。” “不,转过来这边也好敬酒。”菊儿嘴角泛起笑意,接着又道:“在那边桌子,你敬别人的酒,来这桌是我们敬你的酒,这合算的事都不干?” 这话一出,不但是在座各人知她大有用意,连麻三胜也知她故意要作耍自己,尴尬地连呼几句“不敢当”,但他到底知趣,为了博取这些姑娘们开心,仍和甘平群换过座位,故意扮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惹起一阵哄堂大笑。 也不知这家“咸雅居”怕被摘招牌,还是厨师手艺不坏,送上来的菜居然味味可口,各人吃,盘杯翻底,笑语声喧,菊儿更是喜上眉梢,羞要得麻三胜苦笑满面。 蓦地,街上丁冬一阵琵琶声起,各人略为静下笑声,却听有一个娇嫩的嗓子唱道:“暗想东华,五夜清霜寒控马,寻思别驾,满厅残月晓排衙,路危常与虎狼狎,命乖却被儿童骂,到如今谁管咱,葫芦提一任闲玩耍。” 尤成理听得呵呵大笑道:“那姑娘唱得大有意思,恰与咱们同一情影。” 叶汝惬娥眉一蹙道:“莫非是我们姊妹来了?” 菊儿急道:“找她进来。” 叶汝惬轻轻摇头道:“她们若是有来事寻找我们,见你挂出的招牌,还怕自己不进来么。若果没事,暴露她们形迹,反而不好。” 说话间,琵琶声渐来渐近,却在店门前停下,唱道:“问先生有甚生涯?赏月登楼,遇酒簪花。皓齿朱唇,轻歌妙舞,越女秦娃。不索问高车驷马,也休提白雪黄芽,春雨桑麻,秋水鱼虾,痛饮是前程,烂醉是生涯——” 叶汝惬不待那人唱毕,已“噫”的一声道:“方才唱‘驻马听’,倒不没有什么,这时唱‘折桂令’,分明是有为而来,华大叔,我不便出面,烦你去请她进来唱。” 华伦正含笑起身,从容离座,过了一会,带着两名歌会到达。 这人——年长的一个已是花信年华,但长得娥眉皓齿,肌骨丰腴,身穿一件月白长裙,翠绿披肩,红绦束腰,怀抱一具玉石琵琶,襟插一朵绿绢花,飘飘然如太真降世,又好比玉嫱重生,年幼的一个只有十二三岁,虽是清丽出尘,却带有几分稚气,手上捧着一柄玉骨褶扇,紧傍着年长那女子身侧。 年长那丽人一进后院,星目一扫,见有女客在座,顿时面显欢容,却是莲步珊珊,走进那桌男席,略屈一膝,含笑道:“爷们可是要点唱?” 尤成理轻轻点头,却向店伙挥手道:“你们退出去,待这里有呼唤才可进来。” 店伙一走,那丽人立又微微一笑,面向甘平群轻绽朱唇道:“这位可是甘平群小侠?” 甘平群一怔,笑道:“小可正是甘某,姑娘尚未……” 丽人轻笑一声道:“小侠毋须惊疑,合座就只你一人年轻,一看就知,敝姓朱,名汝慎,这位小女黄丽华,还不懂事,小侠幸毋见笑。” 叶汝惬站了起来,笑道:“慎师姊,别文绉绉的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朱汝慎愕然道:“姑娘贵姓?” “我姓叶。” “啊!果然是你!”朱汝慎急步过去,屈一膝跪下,轻呼道:“你已是掌门人,请受愚姊一拜!” 叶汝惬好比受到一个焦雷轰顶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对方,叫道:“你……你说什么?” 朱汝慎戚然道:“你先休着急,礼不可废,华儿还不快拜掌门阿姨!” 叶汝惬急道:“你不说清楚,就不许……” 她“拜”字还未出口,黄丽已在她娘侧跪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急得她只顿脚叫道:“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我妈呢?” 无论任何宗派,若非掌门人出了极大的岔子,决不会更换掌门,神女宗的掌门人正是叶汝惬的母亲,她联想到母亲遭遇了祸患,怎不情急心惊? 在座各人,全知神女宗出了大事,也各停下碗筷,静听此事的始末。 金云凤知她情急,拖过两张凳子,笑道:“惬妹不先请令师姊坐下,难道要站着说话么?” 叶汝惬也发觉得过分,请朱汝慎母女坐下,才又问起缘由。 朱汝慎轻喟道:“师妹先别急,可能没你想的那样糟糕,凌大娘原是追寻本宗一个失踪已久的同门,留下话来,说若果三个月以后还不见她踪迹,就可别提出掌门人,好管哩全宗各事,从那时候起,直到目前还不见凌大娘重现江湖,所以杨阿姨才飞报各处,以记名的飞报,恰就选到你的头上。” 叶汝惬急道:“好多师姊,为什么要选我?” 朱汝慎回头瞧了甘平群一眼,正色道:“你年纪虽小,但作事比我们年大的老练,人聪明,武艺高,又与甘小侠定情,为了昌大本门,不选你还能选谁?据杨阿姨后来传报,本宗各地同门共计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一人,你的名下已得到九千四百七十四票,这还不算,除你之外,要算雷姑姑得票最多,但她名下只要九百多票,和你差得远了。” 叶汝惬说她母亲只是追人失踪,未见得就是死亡,心头略宽,但听说自己被选充掌门已成定局,不禁春蛾紧皱,叹息一声道:“这可害了我了。” 菊儿鼓掌笑道:“我敢说伯母必定无恙,你尽可放心,我们这伙人里面,有了你姊姊充任掌门,大家都沾了光彩,怎又害死你了?” 叶汝惬气“哼”一声道:“我请你来当好啦!” 菊儿吃吃笑道:“我要是得九千四百七十四票,不高高兴兴登上宝座才怪!” 她那没肝没肺的话说了出来,又惹出一阵笑声。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叶汝惬气得直向她瞪眼。 朱汝慎自然知道这位师妹不愿当掌门人的原因,忍着笑道:“以师妹的聪明,未必不能自理本宗公务之后,兼顾及私务,目下各同门都在找你,可发出通告教她们不必再找,并请杨阿姨和阿姑暂行摄代……” “对!”叶汝惬面露喜色道:“我先增设‘左辅’、‘右弼’两个职位,就请她们全权代行。” 朱汝慎点点头道:“你写了下来,我立刻替你飞报出去。” 叶汝惬笑道:“饭后再发也还不迟,我们得聚在一起,先喝几杯酒再说,但我记得这处关口并未本宗的分支……” 朱汝慎笑道:“这些北方人,个个粗鲁如牛,懂得什么曼舞轻歌,在这里只设慰兴阁,不敢设品心阁,还好华儿的爹充任过一任千总,要不有这点声望,只怕连慰兴阁都被那伙蠢驴和蛮牛打垮了,啊,你还没替我引见在座的英雄侠女哩。” 叶汝惬被她一语提醒,急替她一一引见然后归座。 朱汝慎归座之后,星眸不住在向金云凤身上打量,却是欲言又止。 金云凤好笑道:“这不怪么,我身上有什么好看的?” 朱汝慎轻轻摇头道:“不是这个,饭后再说罢,省得扫大家的兴。” 甘平群接口说一声:“对了,朱姑娘可知道凌大娘追踪的贵宗弟子是谁?” “啊,这倒不曾听说。”朱汝慎接着又道:“但是,敝宗失踪的同门不多,也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菊儿忽然压低嗓子道:“莫非她迫寻的正是你妈。” 甘平群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怀疑,要不然,凌大娘不至于恁地急急追寻,而且恁地神秘,不将这消息泄给别人知道。” 叶汝惬面露喜色道:“果然不错,上一代失踪的只有张阿姨和周阿姨,既知周阿姨落脚在崖山恨宫,已毋须追寻,当然只有张阿姨才值得她老人家恁地着急。” 经她这一解说,各人全猜被凌念生追踪的人定是张静君,秃头孔雀举杯一照,笑道:“甘小弟,老朽受惠已多,欣闻令堂在世,请你先尽此杯。” 甘平群自也满腹喜欢,接过杯来,一饮而尽,转向朱汝慎道:“朱姑娘可知凌大娘由何处开始追踪?” 朱汝慎想了一想,道:“追踪是由廉州这一带开始,但传令另选掌门的时候,她人已在徽州。” 甘平群沉吟道:“我妈去徽州干什么?” 黄山羁客周逢接口道:“徽州地近黄山,莫非她往黄山去了。” “啊!”甘平群俊目一亮,欣然道:“这个是了,听说‘天伦剑’得自黄山,‘浩然天罡录’者也得自黄山,可能还是寻找爹的踪迹,凌大娘因入山之后,容易与外间失去联系,才传告神女宗另选掌门人,我也要去黄山找她了。” “我也去!”除了朱汝慎母女之外,诸女几乎同进叫了起来。 忽然,门外有人呵呵大笑道:“在这里了!” 甘平群不禁一怔,回头看去,却见四人缓步走来,头一人儒装飘然,正是中州浪客,急离座叫一声:“吴叔叔!” 那知俊目一瞥,又见好友冯行义,赵如玉,连那何紫芸也跟在后面,不禁愕然道:“怎么你们全来了?” 叶汝惬一见何紫芸来到,赶忙招呼过去,甘平群也急替新来各人引见诸侠,重新落座,又向冯行义问道:“大哥曾说庐墓三年,怎有闲暇来此地?” 中州浪客笑道:“老侄台也让我们喝几口酒才好。” 中州浪客和在座几位老侠全是神交已久,各打几个哈哈,立即你一杯,他一杯,喝个“不亦快哉。” 冯行义却轻喟一声道:“世事常不如意中所想,我本欲守墓三年,不料那恶贼竟连续向敝帮下手,迫令我不得不离开天目,却又遍找不到那恶贼的踪迹,反而由敝帮传告,获告你们北征,凌大娘追寻一位同门,进入黄山身受重伤……” 叶汝惬一惊道:“有这事么?” 冯行义点点头道:“大概不会假,但只是受伤而已,她不十分要紧,敝帮徽州分舵曾命人人山寻找,不见她的踪迹,也没有她出山,料想是在隐秘的地方治疗,这也毋须过分忧虑,惟有姑娘的师姐却是不幸……” 金云凤惊得站了起来,叫道:“冯大哥,她怎么了?” 冯行义叹道:“但愿这消息是假的,否则,金姑娘便该是掌门人了!” 此话一说,金云凤娇躯一摇,几乎倒下,叶汝惬坐在她身旁,赶快揽她纤腰,扶她坐回原座,劝慰道:“姊姊休要着急,不听冯大哥说这消息还未必正确么?” 中州浪客却瞪眼骂道:“你这假花子竟和老花子一模一样,留不下隔夜话,在路上和你说什么来?” 冯行义苦笑道:“迟早要告知金姑娘,何不及早说了。” 中州浪客气道:“饭后再说不行,这时闹哭哭啼啼,全座不欢,又是何苦?”   第七十四章 恩怨交征 金云凤到底比别人坚强,骤闻不幸的消息,虽然不克自制,这时狠狠一咬银牙,立刻抑制下来,怆然道:“吴前辈请休责冯兄,云凤还不至于受不了这份苦痛,还请冯兄说个明白。” 冯行义干咳一声道:“这消息也是敝帮弟子传出,不过……”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但这话很难令人相信,听说令师姊是回泰山途中,被祸于豹子谷穿云堡。” “胡说!”范桂仙忍不住叱出声来猛觉这位独脚神丐的传人,正是甘平群的义兄,急忙又起身一揖道:“请冯兄原谅小妹情急失仪,千万不要介意。” 冯行义脸红红回她一揖,苦笑道:“冯慕是见话说话,还请范大姑娘休介意才是。” 菊儿吃吃笑道:“够了够了。别再揖来揖去就象拜……” 她忽然顿牡,却换来叶汝惬轻叱道:“野丫头,人家心里不舒服哩,别无遮拦地胡说。” 菊儿妙目向座上迅速一扫,见范桂仙两片艳脸红得象一片朝霞,不禁吐一吐舌,悄悄扮个鬼脸,猛觉大腿一痛,原来已被范梅仙拧了一把。 范桂仙见尴尬事落到自家身上,那还顾得妹妹和别人厮闹,急急转向冯行义道:“冯兄获这消息,不知有多久?” 冯行义沉吟道:“大概还不到四个月。” 范桂仙脸色一宽,笑道:“家父带我姊妹往冰雪堡,一住就是三个月,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加上回程将近一个月,合计起来已达半年,可见此事决非家父所为,至于堡中虽有叔伯多人,但艺业与家父差得太远,决不能有损于泰山掌门人毫末。” 冯行义颔首道:“所以我说消息未必正确,其意在此。” 范桂仙轻摇臻首道:“这又难说,因为豹子谷原叫‘抱犊崮’,本来就是绿林豪客出没之地,自从家父在谷中建起穿云堡,那些强徒闻风敛迹,说不定卷土重来,恰遇万化师姑经过,趁机下手,移祸敝堡,也未可知。愚姊妹既知这样消息,也该当回去查个明白了。” 金云凤急道:“我陪你去。” 范挂仙瞧她一眼,点头道:“有云妹偕行更好,若查出这事是敝堡晚辈所为,当命他以死偿命,若是我长辈所为,桂仙当自刎于……” 金云凤急道:“姐姐言重了,冤有头债有主,设若不幸,也不关你姊妹的事,我自己会去找他。” 麻三胜接口道:“抱犊崮我有熟人,我陪你们走一趟,也许大有帮助。” 冯行义也道:“消息是由敝帮传出,我也去查问个明白!” 甘平群急道:“这样一来,我们便要分成两路,老魔正在附近,莫被他逐个下手,吃他大亏才好。” 尤成理沉吟道:“这也确实可虑,依我看来,黄山是周老弟最熟悉,莫若周老弟和华贤侄陪小哥前往,至于山东这一路,除方才自愿同行的人,老朽和白、赵二位老弟也一道去,决不再怕那老魔。” 甘平群道:“往黄山只要周老侠向导就行了,华大叔也可跟你老人家一路。” 尤成理笑道:“这倒不必,说不定老魔忽然纠合多人,在黄山路上等着,你双掌也难敌他四手,他为了要学剑术,不论如何也和你厮缠到底,我们这边,在他来说反而无足轻重。” 中州浪客朗笑道:“这话不差,还有我这无足轻重的人往里放才好?” 尤成理一怔,望着秃头孔雀笑道:“你二人单门独户,倒要随自己高兴了。” 秃头孔雀搔搔后脑,笑道:“跟来了一路,多半轮不到我这秃头出手,我还是走东路。” 中州浪客笑道:“我是跟小侄儿有酒喝,一起去黄山。” 赵如玉想了半晌,结果不是拿不出主意跟谁,悄悄问他身侧的何紫芸,见何紫芸朝叶汝惬妞嘴,忙陪笑道:“叶姑娘,你走哪一路?” 何紫芸“噗”一声笑道:“看你愣头愣脑,她往黄山,那还用说。” 叶汝惬艳脸微红道:“不错,我和菊妹全去黄山,你们这对弄月吟凤神仙侣,打算去那里?” 何紫芸笑道:“掌门师妹倒来笑我,神仙侣该是你两口子,若说当了掌门就不可嫁人,你这身子又从何处得来?” 叶汝惬担了半天心,正因这桩事,星目偷窥,见两席上的人全望她和甘平群,艳脸更红象带赤的晚霞,连呸几声道:“谁和你说这个,最好你往山东去,休来聒噪吵耳。” 金云凤轻悄悄叹息一声,除了这女的一席是菊儿功力最深,能够察觉之外,各人已注在叶汝惬身上,却没有对她留神。 当然神女宗的规例中有:“只准双宿,不得双飞,要想双飞,还得明媒正娶。”和只“许为妾,不许为妻。”但叶汝惬和甘平群定情在前,又经当时掌门人凌念生允许她双宿双飞,事实上也双宿双飞已久,虽说“掌门不得嫁人,”那也只是不嫁而已,只要情郎在抱,何必一定加个“嫁”字? 但金云凤的泰山派是女道士,若果当了掌门,便要出家当道士,偏是她已和甘平群在小普陀山上定了情,如果说“二者不可得兼”,她当然选择后者,怕只怕师姊临终已留下要她担任掌门的话,怎还能不轻喟叹。 菊儿起先也替她黯然怆神,忽然灵机一动,又轻声微吟道:“普陀山上有灵台,心镜澄清未染埃……” “咦——”金云凤大诧道:“日照华严呈法相,月投江汉少良媒,三生石上情何怯,五苦餐余志未灰,欲把春葱化冰蕊,云根一树独先开。”吟罢,连赞几声“好诗”,接着又道:“我不相信一个人的志,灰得这么快,有我菊儿,什么也别怕。” 各人看她那付神态,全知道她说得是谁,齐向金云凤瞧去。 甘平群微笑道:“菊妹,你可是到过小普陀?” 菊儿甜甜地一笑道:“我还看过一场极精彩的好戏。” “啊!”金云凤失声道:“原来我那天追的是你。” 菊儿笑道:“这下子聪明起来了,定情图还在我袋子里头哩,你们这些掌门人就担心嫁不出去,别忘了武则天当过道士,更别忘了那‘难得有情郎’的鱼玄机,不过,你这番回去山东,若令师姊果已不幸,那红衣贱婢该是头一个可疑的人物。” 金云凤先是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猛叫一声:“是她!” 甘平群愕然道:“菊妹说的可是翟妮宁姐姐?” “哼,还有什么姊姊哩!”菊儿带着余恨道:“不是她才有鬼。” 尤成理诧道:“谁叫做翟妮宁?” 菊儿道:“可不就是和平哥哥走在一起,冒充无化仙姑门下,又造了假秘笈瞒骗你老,害你老受了大祸的那……”她本想再说下去,偷眼一看甘平群面现愧色,赶忙住止口不说。 “哦——”尤成理点点头道:“我因她而受害,也因她幸而离老魔掌握,得免同归于尽之难,可说是因祸得福,这也不必计较了……” “尤爷爷!”甘平群见这位老人竟肯原谅这事,感激得几乎流泪,颤颤地叫起一声,急欲离座下拜。 尤成理赶忙挽他坐下,温和地笑道:“你不可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但那翟女阴谋高人一等,实在不可不防,菊娃儿疑心未必无理,可仔细说来大家听。” 菊儿先向甘平群瞧了一眼,才微微一笑道:“我说时就不准有人打岔,其实也不说一定是她,不过因为她的嫌疑最大,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同时和双方有怨,要杀万化道姑,随时随地都可,不必跟到穿云堡才加以杀害。” 甘平群忍不住插口道:“奇呀,她和万化道姑有仇,还可说因云姐揭破‘雷音八式’而起,怎会和云堡有起仇来?” 菊儿鼓起粉腮,娇嗔道:“我早知你要打岔的呀!你那翟姐姐人大心也大,知道你曾救范堡主一命,范堡主也请你往穿云堡一行,早就打翻了她醋缸子,但那时你两人形影不离,所以忍而未发,后来在新宁一战,见云姊用的是‘雷音掌’,又有惬姐姐相助,当下更容易认错了人,起了误会,索性来个一拍两散,在穿云堡附近杀了万化道姑,再以雷音掌伤了穿云堡的人,而且还要北上找你。” 甘平群微笑道:“你也说得太妙了,她北上找我干吗?” 菊儿冷哼一声道:“信不信由你,自己到隔壁看去。” 翟妮宁就藏在隔壁,说来谁相信?然而,菊儿话声方落,隔壁果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骂道:“死丫头,你敢背地损人!” 菊儿冷笑道:“我还敢骂你哩,要不要往外面再打一场?” 甘平群听得果是翟妮宁的声音,急道:“翟姐姐,何不过来相见?” “以为你人多,就怕了你不成?”话声方落,但见红影一闪,墙头上已多了一个腰肢婀娜的身影。 “着!”菊儿真也够快,就在红影出现的瞬间,一道金光已脱袖飞去,然后站起身躯。 但对方的身法竟是快捷无伦,未让金龙匕飞到身前,一闪身腰,又已登上前院的瓦面,同时向后院拂上一掌。 一阵狂风由瓦面吹落,顿见灰尘弥空。 甘平群骇然横挥一掌,把那股狂风连带灰尘扫过墙头,两桌酒菜全未被沾上。 “不坏,前途再见!” “慢着走!”话声中,甘平群和菊儿同时登瓦,但那红影已如离弦之箭,去了好几十丈。 尤成理登瓦略慢一步,见那红影只剩一个红点,不觉失神轻叹道:“不必追了,将来防她就是。” 甘平群见翟妮宁那般绝顶轻功,自也暗叹不如,回到座上,不禁茫然道:“菊妹!我真服了你,怎知她就在隔壁?” 菊儿“噗嗤”一笑道:“我不要你服,说穿了也不足为奇,麻大哥说要进那边臊羊居的时候,你们全看进店里,我却见这边有女子探头窥伺,所以先走一步,猛又见红影一晃,后来联想到老魔和罗喉老人到了北方,这两人全有资格是你那‘翟姐姐’的父亲,才猜出可能是她,不幸被我一语言中。” 金云凤恨恨道:“害我师姊多半是她了,下回遇上,不拼了她,我也不要活了。” “不行。”菊儿正色道:“云姐你不能打这主意,以她方才那种身法来说,不说你单独拼她不过,平哥哥也未必能行。” 甘平群也微微颔首道:“在新宁的时候,她艺业还不见怎样,方才一见,轻功竟是恁地飞快,真出我意料之外。” 叶汝惬接口道:“别是获什么奇缘,服了什么灵药?” 甘平群俊目一亮,忽然一皱眉道:“是了!那白衣哑老曾失窃两条雪娘娘,莫非竟是森湘雅命人偷了去?” “那就糟了。”菊儿几乎要叫起来道:“清华录曾落在恨宫,浩然天罡录也落在恨宫,若果她娘要作成她绝世功力,给她连服两粒天龙胆,那还了得?” 尤成理本来不知白衣哑老失去雪娘娘和浩然天罡录落在恨宫的事,详问始末,不禁失惊道:“我真正老糊涂了,那女娃恁地工心计,早就该想起她是狐王的人。唉!这事大不好,若果她真已服下两粒天龙胆,再与老魔联手,我们真也难操胜算。” 菊儿春蛾紧皱,任由各人谈笑,自己总不作声,过了半晌,忽然响起来道:“有了,我偏要斗她一斗。” 甘平群知道她的心计决不下于翟妮宁,赶忙问道:“你可是有了妙策?” 菊儿点点头道:“妙策当然有,这时不能说,我先问你一事,假如你能把好打败,杀不杀她?” 甘平群被问得愣了半晌才道:“为人必然恩怨分明,翟姐……” “哼!”菊儿这一声冷哼,把他的话头打断,只是苦笑,道:“叫惯了姐姐,一时改不得口,别来激我。”他随又向各人看了一眼,见人人含着笑容,忙吸了一口清气,平抑一下心波,然后续道:“照说她若恁地阴险,动不动就下手杀人,实为天理所不容,但她曾经对我有恩有义,却又无怨无仇,除非她定要找我拼命,我也决不向她下手。” 这话说得尤成理这一伙老侠连带金云凤都点头赞许,但菊儿眉梢一扬,接着又说:“她不找你拼命,却要找我们拼命呢?” 甘平群毅然道:“她若要在我眼下伤害无辜,我能劝则劝,不能劝则和她斗,设若能胜,就象对陶武书那样,先饶她三次不死。” “好深的情意!”菊儿似嘲似赞地笑一声,接着又道:“要是我们有理由她拼命呢?” 甘平群沉吟道:“若果有真正必须拼命的理由,我也不加阻挡。” 菊儿见他有点为难,娇笑一声道:“这也难以怪你,因为你们到底曾经……”她忽然止口,扬脸一笑。 甘平群俊脸一红,急道:“菊妹休得误会,我和她虽有大半年相处,但是相敬如宾,谊同手足,绝未涉及其他,可以矢诸天日。” 菊儿转向叶汝惬笑道:“你看这人急得发誓来了,谁说过他怎样啦?”她旋又向甘平群道:“不过,我还得教你明白,她早就打算利用你为助手,好取得‘浩然天罡录’,所以事事维护着你,也许她习艺心重,见尤爷爷武艺高强,能够把她擒下,再见你已被人截获,索性将计就计,以你作为掩护,骗了别人,‘清华录’必须夫妇同参,但又须先练成道家的灵胎,所以她让你作茧自缚,暂时放在一边,意想不到的是后来忽然分手。” 她说话大有道理,甘平群回想起翟妮宁苦缠尤成理授艺的事,确属有因,否则,在路上要逃路的机会不知多少,为什么定要前往前往浮沙岛?“清华录”早就落在恨宫,林湘雅该已读得烂熟,然后送回冰雪堡,也许还秒下副册,“夫妇同参”的事,翟妮宁应该早知道,怪不得在浮沙岛一段时期,已是形如夫妇而不及乱,自己固是对她敬如胞姊,但她若是“罗雪青”则当时已有二十四五岁,若无其他障蔽,能和孤男独处多时,情意绵绵而不动欲念,只怕连观世音菩萨都不能做到。 刹那间,他心念百转,不觉一声长吁。 菊儿轻笑一声道:“你大概是明白了,明白了就好,我们也该找个歇处,也好明晨分道扬镳。” 第七十五章 交锋盗艺 曲终人散,酒尺筵空。 这一夜,甘平群和老一辈的武林宿彦,新到来的结义知交,话桑沦,谈武艺,不觉天之已晓。 经过菊儿在筵间一番解说,各人已一致谇为穿云堡主的惨案多半是翟妮宁(罗雪青)所为,她自己现身在墙头,也不加以否认,但范桂仙急欲回去看家人是否受伤害,金云凤急要回去处理师门的善后,冯行义也要去查问丐帮由何处得来万化道姑身死的消息,所以仍依然定计划,分成两路南下。 东路有尤成理、玉门逸士白思南、黄河银叟赵崇善、秃头孔雀、麻三胜、冯行义、赵如玉夫妇、金云凤、范氏姐妹,浩浩荡荡有十一人之多,虽说武艺略差,但几位武林宿彦估计已可和转轮王匹敌,除非他和恨宫主人林湘雅、紫衣女翟妮宁等人联手合击,决不至挫败。 西路只有甘平群、叶汝惬、尹瑞菊、黄山羁客、中州浪客和华伦正六人,但这六人艺业之高,几乎各可独当一面,连那中州浪客都巴不得和敌人遇上,好与黄山羁客有周逢暗较一番高下。 但叶汝惬和菊儿显然有点古怪,她二人不仅是脸色略显得呆板,连那最爱说话的菊儿都缄默下来,反而是叶汝惬说一句两句,声音也没有平时清脆悦耳。 甘平群目送往东路的行人去远,自己也免不了觉得有点凄惶,回头瞧二女一眼,转向三位父执前辈笑说一声:“列位叔叔,我们上路吧。” 中州浪客才漫应一声,叶汝惬已和菊儿打个手势,一抖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因有父执前辈偕行,甘平群不便策马疾追,催骑而行,望她二人的背影,笑道:“她二人敢是哭了一夜,连声音都沙哑了。” 那知还没走多远,菊儿已在远处漫声唱道:“断肠处,取次作别离,五里短亭人上马,一声长叹泪沾光,回首各西东。” 中州浪客一闻歌声,已笑起来道:“甘贤侄若说她们这声音沙哑,只怕普天下也没有悦耳的声音了。” 菊儿歌罢,又笑声琅琅道:“惬姊姊,你那琵琶多久不弹了,来来,你弹我唱,还是我弹你唱。” 甘平群由背后看出,见叶汝惬取下琵琶交给菊儿,菊儿接过手去,琵琶声立即响起,却听叶汝惬的声音唱道:“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青泥小剑关,红叶盆岸,白草连云栈,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琵琶一声长响划出尾音,两人相对吃吃娇笑。 中州浪客人为放荡不羁,也纵声大笑道:“娃儿你们谁拔弄琵琶,待我这做叔叔也大唱一曲黄钟女冠子。” “好啊,你在后面唱,不许赶来。”菊儿头也不回,但闻她尖嗓子在叫,琵琶却在叶汝惬手中响起。 中州浪客纵声唱道:“枉了闲愁,细寻思自古名流,都曾志未酬,韩信乞饭,传说版筑,子牙垂钓,桑间灵辄因,伍相吹箫,沈古歌讴,陈平宰社,买臣负薪,相如沽酒。” “好!好!……” 你唱,他唱,男唱,女也唱。 歌声,笑声,冲散了度愁绪绪,也冲散了旅途苦况。 蓦地,在老远的前面,也有个女声唱道:“俺也曾宰制专城压势豪,性儿又乔,一心待锄奸剔蠢惜民膏,谁承望忘身许国非时调,奉公守法成虚套,没天儿惹了一场,平地里闪了一跤,淡呵呵冷被时人笑,堪笑这割鸡者用牛刀。” 那人歌声道是清脆,却听得中州浪客满面怒容道:“这唱汕葫芦的妮子欺人太甚,可是那姓翟的?” 甘平群点头道:“声音有点象她,还不知是也不是。” 黄山羁客淡淡一笑道:“她这歌词也并无不妥。” 中州浪客笑道:“本来是一首旧曲,但唱的人身份不同,我们全被她骂了。” 前面的菊儿和叶汝惬停了弹唱,似也低声商量,忽然纵声叱道:“好贱婢,你敢唱典子骂人,出来看是牛刀还是纸刀?” 那人格格娇笑道:“你就是‘性儿又乔’,‘没天儿惹了一场,平地里闪了一跤。’还当心牛刀上你那济犹。” 甘平群和翟妮宁相处多时,也曾听过她唱几回曲,只因曲调声高,一时不易辨别,待一开口说话,立即听了出来,微惊道:“正是那翟姐姐。” 华伦还笑道:“你还叫什么翟姐姐,也不怕前在的姑娘骂了。” 甘平群俊脸微红道:“叫惯了,是没法的事,她们真打要起来,怎生是好?” 华伦正沉吟道:“待我先看她还念不念旧,若她连我都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过分顾忌,免在交战时遭她毒手。” 古语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甘平群记回当初和翟妮宁曾向哗伦正学过几招“钢龠梵音”,谅她还不至于反颜相向,但立又想到万一反起脸来,华伦正未必就是她的敌手,急又摇头道:“华大叔还是让我去和她理论好了。” 华伦正正色道:“听说她在新宁已当面不认你,还去碰她钉子干什么?” 但这时候,菊儿已在远处骂道:“姓罗的贱婢,怎还不滚出来?” “怕你不成?”翟妮宁的话声一落,但见红影晃动,五名红衣少女已由楼后飘然而出。 甘平群急催坐骑,赶上前去,见为首一名正是翟妮宁,但她却指向叶汝惬骂道:“你这般败军之将居然也敢骂人,姑娘今日就拧下你那脑袋。” 骂人的分明是菊儿,翟妮宁为什么要指着叶汝惬骂? 甘平群正觉奇怪,却见叶汝惬飘身下马,将缰线交给菊儿,笑道:“菊妹替我管这马儿,待我教训这贱婢。” 她话声一出,甘平群猛觉正是菊儿的嗓音,顿悟原来二女互冒对方身份,并且加以乔装,好教翟妮宁上当,急道:“你们这样不好。” 菊儿回头“哼”一声道:“宋襄公妇女之仁,别来这里多话。” 甘平群被叱得收回话头,却看得翟妮宁炉火大起,娥眉往上一扬,星目中透出两道寒芒,艳脸上也涌现极浓的杀气,冷笑道:“贱婢报上名来!” 菊儿也冷笑道:“在新宁的事,你就能够忘了,你姑姑仍然姓叶,半笔也没有改变。” “好罢,罗雪青看你又学到什么艺业了,半年不见就敢如此狂妄。”翟妮宁话声中,已缓步而出。 菊儿忙道:“慢着,先说在穿云堡外的凶案,是不是你干的?” 翟妮宁星目向甘平群一瞟,“嗤”一声道:“是又怎的?” 菊儿点点头道:“你肯承认就好办,你姑姑先废你一半功力,好教云凤姊姊寻你报仇。” “凭你也配?”翟妮宁话声一落,立即欺步上前,一掌劈出。 菊儿但见红影一闪,已觉劲风扑面,急侧里一飘,闪开丈余,冷笑道:“好一个小妖狐,原来进招也不打招呼的。” “你又不是没眼珠。”翟妮宁说话声中,又连劈三掌。 华伦正急纵身下马,喝一声:“翟姑娘且慢!” 翟妮宁一步飘退丈余,冷哼一声道:“慢什么,是不是要以二打一?” 华伦正微微一笑道:“姑娘不须咄咄逼人,可还认得华某?” 翟妮宁冷漠地瞧他一眼,徐徐道:“谁认得你这老匹夫?” 华伦正正被骂得气了起来,不觉纵声大笑道:“翟姑娘好说,华某那同手‘钢龠梵音’对姑娘虽无甚帮助,谅还不至成为‘匹夫’二字。” 中州浪客接口笑道:“华老弟,逢蒙射后羿,自古已有其事,何必多说?” 翟妮宁冷笑道:“什么象逢蒙射羿,你们配吗?”她随即转头向身后的紫裳少女叫道:“宝缘,珠缘,你二人试试这两个老的配不配说话。” 甘平群料不到自己一向敬佩的“翟姐姐”,竟变得恁地骄妄,赶忙飘身下骑,上前厉声道:“翟姐姐,你怎可任意辱骂华大叔和吴前辈?” 翟妮宁目光一惊,冷冷道:“什么华大叔,什么吴前辈,算是什么东西?” 她这话一出,甘平群不禁愕然,他仔细察视对方半晌,觉得音容笑貌无一不是翟妮宁的样子,连说恨话时嘴角的神情都一模一样,绝无可怀疑之处,难道只因一个“妒”字,性情就变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他想了一想,立又大声道:“翟姐姐你还记不记得用翟群这个名字,跟过华大叔学钢龠梵音?” 翟妮宁冷笑道:“记得又怎样,逢场作戏,几手不成材的武艺,不……” “走!”华伦正一声大喝,撤出挂在腰间的钢龠,凛然道:“好姑娘,你爬得上高枝,怪不得目空一切,华某先试你有多大能耐?” “你配?”翟妮宁一挥手,一名紫裳少女跃身而出,“锵——” 一声拔出长剑,挡华伦正的面前,叱道:“你只配和我宝缘交手,进招罢!” 甘平群念及翟妮宁旧恩,却把一肚子怒火加在宝缘身上,怒喝道:“你更不配和华大叔交手!”他话声一落同时一掌劈出,宝缘冷哼一声,长剑挥起一道精虹,反射向他的身前,这一招狠疾异常,竟把甘平群一连迫退三步。 翟妮宁格格笑道:“甘平群听说你自称为剑圣传人,为何连一招‘天外飞来’也不懂得?” 甘平群俊脸微红,猛想起这宝缘使的定是于非子那“浩然天罡录”上的武学,怪不得自己几乎着她道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笑道:“甘某交手,照例先让三招。” “哼!”宝缘冷笑道:“方才是谁先出手?” 甘平群从容道:“不错,是我先出手,但若不如此,你也举向我发招,所以我只好抛砖引玉,你尽管再攻就是。” 宝缘“呸”一声道:“三招之内,你就横尸就地。” “未必!”甘平群打定诱出对方全部剑术,索性做出蔑视的视情,含笑拱手而立。 宝缘见他大模大样,心头真也气了,娇叱一声:“姑娘先教相信就是。” 但见她剑势一动,顿起一片如海的银涛,向甘平群身前涌到。 甘平群看出是自己师尊的剑路,但这一招居然不在“天演”、“天伦”、“天戮”等剑法之内,急忙连走三个方位,才避开这一剑之击。 宝缘微“噫”一声道:“你这穷酸果有点鬼门道,这一招‘情海翻波’竟也未能伤你。” “好说。姑娘尽力施为就是。”他虽然装作十分从容,实则心下十分紧张,分毫不敢大意。 华伦正看对方一连两招,端的是博大精深,自己在钢龠上虽有过人的造诣,暗估若和对方交手,也难接下十招,急叫道:“老侄万勿大意。” “大叔放心,这姑娘功力不行,空有好剑法也没用处。”这几句话激得宝缘心头火发,狠狠地一咬樱唇,哼一声道:“小子,你再看吧!” 但见她一枝长剑撒起万朵银花,剑气漫空,剑风锐啸,眨眼间已把甘平群的身影困在剑光之下。 然而,甘平群自从和转轮老魔交手,对方固是学去几招剑法,但他也同样学到“天戮剑法”十八招,加上“天演”、“天伦”,统共有五十四招之多,宝缘使出这套剑虽不在五十四招之内,但剑路也大致相同,是以不慌不忙,在光影中寻暇蹈隙,并施出尤成理那套“驭气行空”的气功,让剑气推他身子往来游走。 宝缘见对方竟是把手臂圈在胸前,自己剑尖一到他身前几寸之地,反把他推出很远,禁不住叫道:“小宫主,这厮也学会你的驭气行空,宝缘敢要吃瘪。” 翟妮宁冷冷道:“你鬼叫什么,珠缘也加上去。” 菊儿冷笑道:“想行群殴么?” 翟妮宁漠然道:“正要杀这小子好教你们心疼!” 这一句话,充分暴露她一腔妒火,但甘平群却听得心头冰冷,他本来还打算设法规劝免致增多一位强敌,看这情形,那还有勇气说出,纵是鼓足余勇开口,那还不是白费工夫? 他在这刹那间,禁不住往身子一颤,宝缘一声娇笑,剑如电射,疾抵心坎。 旁立各人都骇然惊叫,同时扑出。 甘平群猛觉自己失神,也惊得一蹬脚跟,全身倒射五丈开外,低头一看,襟前已被剑尖点破一个小洞,幸未伤及皮肉。 “好险!”他暗叫一声,却见华伦正已截上宝缘,只在一招之下,便即险象丛生,急道:“大叔让我教训这狠丫头!” 他这时已不再客气,话声甫落,一阵阵“弹甲飞垢”的锐风,已震得对方一枝长剑当当作响。 华伦正见他再度扑上,情知这番定下了狠心,不致于心慈失招,说一声:“贤侄当心!”便已飘然退下。 菊儿却趁这时候,恶狠狠地指着翟妮宁喝道:“贱婢你过来罢!” 翟妮宁冷笑一声,转向身后叫一声:“珠缘上去!”一位紫衣女漫声纵步而出。 叶汝惬急一步跃出,截下那紫衣女,喝道:“想死的就先发招。” 珠缘冷哼一声,手中剑已飞起一片寒光,向叶汝惬涌到。 叶汝惬剑术造诣本已不错,学成“天演剑法”之后,艺业更是一日千里,左手捏起剑诀,右手作成剑形,划出一道剑影,反向寒光罩下。 珠缘愕然撒招疾退丈余,叫道:“以指代剑,这一招‘天视冥冥’可不是咱们的武学?” 翟妮宁冷冷道:“偶有一二招相似,也只是瞎子偶然拾到金块,乱叱呼什么,还不快把她杀了。” 菊儿冷笑一声,一步欺到她身前,挥掌便劈,如LU的掌影由四面八方涌起,翟妮宁撤剑都来不及,赶忙举掌封。 一阵玉掌交击的声音响起,两道纤影一份,翟妮宁冷笑道:“虽然有点长进,到底还相差的太远,还敢不敢再来?” 菊儿和对方硬拚一招,自觉翟妮宁掌力万钧,决难搞拒,但她一向心高气傲,怎受得对方恁地嘲笑?也反唇相讥道:“除了偷吃别人天龙胆,多得几成功力之外,你又有哪样了不起?” 翟妮宁怒道:“我偷吃谁的天龙胆?” 菊儿不屑地“哼”一声道:“哑老儿失了两条雪娘娘,天龙胆不是你偷的,就是你娘偷,难道还打算狡赖?” 菊儿这话本是揣测之词,但那翟妮宁却听得艳脸通红,暴喝一声:“饶不得你!” 话声中,暴风雨似的一阵疾击,立将菊儿罩在掌影之下。 菊儿不料对方老羞成怒起来,一出手就想要自己性命,急施出本门绝艺“阴符掌”尽力封架,一面厉呼道:“你想杀人灭口,可不是那样容易,偷吃天龙胆的事,已被多人听去啦!” 翟妮宁微微一怔,却被菊儿一掌虚封,退出掌影处面,急沉脸喝道:“你两个丫头也一齐上来,休要放走半个。” 菊儿星目急瞥,见甘平群还是逗那宝缘发狠进招,自己又不还手,明知他要套出敌人的全部武学,赶忙高呼道:“平哥哥听到没有,人家为天龙胆,全要我们的命呢。” 甘平群在宝缘疾攻之下,聚精会神默记她每一招式,顷刻间已记熟五十多招,忽见对方使出一招“天工开场”接着就是天佑民安,跟下去又是“天衣无缝”,这正是天伦剑法的头三招,顿悟出师尊这一套剑法可能是一百多招,“天伦”、“天演”、“天戮”只能算是全套剑后半段的精华,果然在思忖中,一招“天保九如”又由对方手底演出,更证实自己猜测不差,恰听菊儿发急招呼,也赶忙答道:“不消起刀,教训她们就是。” 宝缘哼一声道:“你再接这一招‘天崩地坼’吧!” 这是天伦剑的第八招,宝缘没有服过天龙胆,功力自然不足,极精妙的一招“天崩地坼”应该起一种“洪洪”之声,但此时除见招式精妙之外,只有剑风嘶嘶,在甘平群看来,形同虚设,当下微微一笑,一闪身躯,五指弹向剑身侧面,“当——”一声响,一道寒光向场外飞射。 宝缘长剑被“弹甲飞垢”的指劲震飞,厉喝一声,奋身扑上。 甘平群身子飘过一侧,微笑道:“姑娘先去拣剑再打。” “我和你拼了!”宝缘此时花容惨淡,目射凶光,不愿死活地猛扑上前。   第七十六章 昌大门楣 翟妮宁已再度和菊儿搭上手,见状厉声道:“剑在人在,剑失人亡,宝缘你还敢在这里丢脸。” 菊儿笑道:“你可是要逼那丫头自杀?” “干你什么事?”翟妮宁语音冷得像一块寒铁。 菊儿笑道:“好厉害的门规啊,要是你败了要不要自杀?” 翟妮宁怒喝一声:“我要你死!” “接这个罢!”菊儿左袖一扬,金龙匕立即飞出。 一道金光疾如激箭指向翟妮宁的咽喉,骇得她一步飘开,惊叫一声:“原来是你!” “不错!”菊儿左手微微一抖,右掌虚势一扬,金龙匕便如神龙游空,又扫向翟妮宁的粉颈,笑声格格道:“你不自杀,就让我把你杀了吧!” 翟妮宁大怒,“锵——”一声,长剑出鞘,在身前布成一片银海。 “好,再接这个!”菊儿右手一挥,但见一道霞光出袖,疾如奔电,直向银海中心飞去。 “来得好!”翟妮宁以为是寻常的暗器,手中剑挥起一道长虹,向那道霞光削出,那和甫经接触,猛闻“刷——”一声响,自己一枝长剑反被削成两段,那道霞光仍然直指自己的咽喉,不禁骇呼一声,闪向右侧,猛觉背后胛骨一痛,还未明白是何等原因,菊儿已收回“天演剑”和“金龙匕”,站在五丈开外,笑哈哈道:“小狐女,你要斗智还早得很哩,还有没有天龙胆,不妨再回去多吃两粒。” 场外两名紫衣女本已将扑出,不料宝缘长剑脱手,翟妮宁剑断人伤,反把她惊得呆了,直到待菊儿发话讥嘲,才定下神来,齐呼一声:“宫主你背后受了伤!” 翟妮宁冷冷道:“受一点伤不算什么,走!” 菊儿格格笑道:“你还是自杀才好。” 翟妮宁气得粉脸冒烟,猛一运劲,却觉得肩胛一阵刺痛,不禁大恨道:“贱婢你用什么伤我?” 菊儿双常高举,笑道:“断你剑的是这柄‘天演剑’,你学了剑圣的武学,却不做半件好事,剑圣的剑斩你的兵刃,只算是给你一个警告,伤你肩胛,破你气机,追还天龙胆的功力,是小姑姑这柄金龙匕,你懂了吗?一个时辰之内,你不静静运功封穴,将来功力全失,可休怪我,这算是给你命人自杀的报应,赶快滚罢!” 翟妮宁咬牙恨道:“甘平群,尹瑞菊,我罗雪青求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 那知她正要回头,一道白影由林里掠来,把她往腰间一挟,立即遁走。 甘平群惊呼一声,一步追去,却听那人笑道:“你休来管闲事,老夫拿这女娃去向她娘换回天龙胆。” “啊,原来是他。”甘平群知道那人是谁,不觉愣了一愣。 菊儿随后追进树林,见状笑道:“可是那哑老?” 甘平群点点头道:“正是他。” 菊儿喜道:“那才好哩,冤有点,债有主,这番有什么好说?” 甘平群剑眉紧皱道:“你不该毁她的功力,这样下手未免太狠了一点。” 菊儿一鼓粉腮,娇嗔道:“你会做好人啊,若不毁她一半功力,云凤姐遇上怎能幸免?再说像她这样奇妒的人,一旦投往邪派和转轮老魔联起手来,凭她和恨宫主人那身手,造成武林大劫,那时是谁之过?男儿大丈夫做事应让一家哭,不可让一路哭,我看你这份慈心也只合丢给狗儿吃才对。” 甘平群吃她抢白的哑口无言,心头上总觉得她做的不很光明,但若非打对方措手不及确又收拾不下,闷闷不乐地走出林外,却见四名紫衣女聚在一起窃窃计议,不禁大为惊讶:“你们怎还不走。” 宝缘一拧身躯,恨恨道:“我们正商议怎样自杀,你要不要参加一份?” 菊儿“嗤”一声冷笑道:“有那样贱的命,自杀都要商议的,我告诉你,四人分作两对,各以剑抵住对方胸膛,我喊一声‘杀’,各人便向前猛踏一步,‘嗳呀’一声,就同时完蛋。” 甘平群听得汗毛直竖,大声叫道:“菊妹,怎可如此,我不喜欢你啦。” 菊儿“噗”一声笑道:“依你又怎么着?” 甘平群剑眉一皱。 菊儿不待他开口,接着又道:“人家师门戒律,飞了一枝铁皮都要自杀以殉,这小狐女被掳,她们四个丫头任是有八十条命也已该死,你能管得着么。” 紫衣女被她说中心事,不觉同时凄然下泪。 甘平群从来没经这样的尴尬事,急得只是搓手,见叶汝惬悠然而来,赶忙叫道:“惬妹妹,你替她们想条活路呀。” 叶汝惬失笑道:“放着眼前活佛不拜,却要远走西天求菩萨,我也是实头实脑,只懂得遵守师门戒律。” 甘平群无可奈何地,转相菊儿笑道:“菊妹妹你说怎么办?” 菊儿扬着俏脸,漠然道:“你说过不喜欢的呀。” “该死!”甘平群苦笑道:“方才说错了。” 后面三位听得纵声大笑,那四名要自杀的少女虽在皇皇无计,但乃忍俊不禁。 菊儿俏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忍着笑道:“要想不死,只有一个‘走’字。” 甘平群失声道:“那可不是教她背叛?” 菊儿正色道:“你别迂了,弃邪归正也视为背叛,那末,我爷爷,我、尤爷爷、华大叔、周大叔,这些人怎样算了?” “哦——甘平群并非智力不及,而是只向“常”字方想,没想到“变”字,一被提醒,不禁失声。 宝缘急向菊儿剑衽一拜道:“谢谢尹姑娘提醒我们一条生路,还请收留我们做个使女罢。” 菊儿愣了一下,苦笑道:“这使不得,我们也有忌讳。” 宝缘急道:“姑娘有何忌讳,怕我们再背叛么?” 菊儿沉吟道:“我对人以诚,倒不怕人叛我,但你们四人武艺到处可去得,何必屈身事人?” 宝缘长叹一声道:“恨宫里面像我四人这般不成材的,还不知多少,若被追查发现,倒不如今天一死,只能托庇在姑娘羽翼之下,才勉强得到一条生路。” 甘平群看这几个女孩也够可怜,但却是无能为力,轻叹一声,走向中州浪客面前,陪笑道:“三位叔叔,这事怎么办,你们肯收弟子?” 中州浪客好笑道:“你真正是事急马行田,看我们这几个自顾不暇,能够收徒么?” 甘平群笑道:“赵如玉二哥可不是您老的弟子?” 中州浪客喟然叹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若果是此时,他磕一万个头,我也不敢误人子弟。” 菊儿忽然接口笑道:“我们这伙人里面,就有人能够收徒,只怕他要推诿。” 甘平群忙道:“谁?我去求他。” 菊儿笑道:“你就求惬姊姊罢。” “呸”叶汝惬俏骂道:“你就会无事生非,我还要跟别人学艺,谁有空去收徒?” 菊儿正色道:“你是一宗之主,不能收徒,谁还能了?” 此话一说,各人全都恍然大悟,想起叶汝惬已是神女宫的掌门人,将这四名紫衣侍婢收入神女宗,当然是能够办到的事,再则神女宗有人落在恨宫,收恨宫的人归门下,将来也振振有词,不愁武林有什么非议。 甘平群急上前一揖道:“惬妹妹你就答应了罢。” 叶汝惬被他当众揖得粉脸羞红,恨恨道:“都是菊丫头的鬼精灵,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菊儿失笑道:“日后的事慢着说,这时你得先收下四位高手,发扬贵宗声威,我担保人人都赞你大有识见。” “呸,识见是你的,自己颂扬,羞也不羞?”叶汝惬白她二眼见甘平群又要作揖,急叫:“你休胡闹。” 菊儿转向四女笑道:“你不愿入神女宗么?” 宝缘艳脸微红道:“神女宗是干什么的?可是要卖……” 菊儿急制止她再说,笑道:“惬姊姊,你看别人对贵宗这般误解,还不决解释一下。” 叶汝惬这时并不容辞,只得将神女宗品心阁的戒律当众说了一遍,四名紫衣女对望一眼,宝缘忽然转正身躯,叫一声:“弟子愿……”话未说完,四女已同一跪下。 菊儿格格娇笑道:“我受人家一拜,使尽脑汁,你受人家跪下磕头,看你好不好意思。” 叶汝惬恨得向她瞪眼,却见宝缘猛在地上磕头,急得叫起来道:“你们敢是疯了?” 她一手一个扶起诸女,这才叹息一声道:“你们的武艺比我还高,怎能收你们为徒?只能代我妈收你们为本宗弟子,和我算是姊妹称呼,务必遵守本宗戒律,今夜再换用本宗服饰,我们上马走罢。” “叶师姊!”四女齐声欢呼,奔进树木牵出五骏马,与诸侠一同上路。 多了这群女伴,甘平群忍不住心头大乐,笑颜逐开,原来他最担心转轮王连续找他交手,把师门剑法套学过去,最后便要失败在对方手里,不料和翟妮宁一战,由神女宗收降四女,除了气功一项,诸女只知诀要,并未练成之外,剑术和掌法俱已登堂入室,一连几天下来,他与诸女钻研,已编成第二部“江漠浩然天罡录”而勤加演练。 黄山,位于徽州,层峦叠翠,奇险奇幽,比起五缶中的衡山、恒山、嵩山,不知胜多少倍,妈比泰山、华山,也毫无逊色。 黄山羁客周逢就因贪于黄山美景无边,一住就是几十年,不料被转轮王“请”去幻化异形,又幽囚一二十年之久,此番带了三男六女重游旧地,不禁感慨万千,遥望着烟岚在眼,形势依然,山川无恙,山鸟迎人,忍不住深深吸进一口清气,引颈长啸。 各人自然知道他这啸声因何而发,但中州浪客却笑差点着骂道:“你好端端又鬼叫起来,莫要叫来那老魔,又把你抓回去。” 自从长城一战之后,不但未见转轮王的踪影,连他座前的“金童玉女”也没见到,各人猜想他若非暗跟走向东路的尤成理和金云凤,也必暗中跟随自己,并且苦练绝学,待到有利的机会再来决一胜负。 这时即已到达黄山山麓,当然有随时可转轮王遇上的可能,但由北向南,行了好几个月,不仅是甘平群、菊儿和叶汝惬的武艺突飞猛进,连那周蓬、中州浪客和华伦正也把剑圣的武学读熟精研。 是以,人人豪气干云,巴不得一有机会就大展身手。 黄山羁客周逢无端被幽囚多年,更恨不得一掌就把仇人劈杀,此时见中州浪客打趣,索性纵声大道:“颜剑龙若再教我遇上,新买来这枝剑就够挑他几个窟窿。” 中州浪客笑道:“豪情虽然十足,豪气未必能够,别先泄了剑圣武学的底,又教老魔多练几天再来。” 他这话丝毫不假,宝缘可不是使出大半套的剑圣武学,不个未能伤损甘平群毫末,最后反被弹飞长剑,闹得几乎要自杀?各人被他一语提醒,教免不了微微一惊。 菊儿急道:“我们还得当心老魔躲在暗里偷窥,命别人出面套出我们的绝艺,最好是与任何人交手都不使用‘浩然天罡录’上的绝艺。” 甘平群接口道:“那是当然,老魔和林湘雅那样相亲,林湘雅就没拿这套绝艺教给他,我们更不该轻易泄漏。” 中州浪客一皱老眉道:“这就难了,自从多学这套剑术,我把往日的都忘了,难道光教我喝酒不打架?” 华伦正哈哈笑道:“吴兄你休放刁,好吃懒做是正道,勤做不吃是反常,进山不知有没吃的,照我看来,还是先吃为是。” 黄山羁客沉吟道:“本来我想进山,再往熟人家里打个秋风,你们既然恁地猴急,就在这郎乔河润润喉也好。” 甘平群急道:“饭后还能进山么?” 黄山羁客道:“随时都可进山,但你志在寻母,也不能急在一时,几个月都挨得过去,怎争在一时半夜。” 俗话说:“近乡情更怯。”越是走近故乡,心情就愈加紊乱,黄山虽不是甘平群的故乡,但他知道生母可能寄迹山中,怎不急要人山寻访?无奈黄山羁客说的确是实情,只好默默点头,随同进镇。 “郎乔河”是黄山脚下一处极重要的市镇,虽只有两条直行走,居民却不下千户,为了接待进山过往的香客,香纸店、客栈、饭馆随地都有。 周逢居住黄山多年,这些旧游之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这时一马当先,和中州浪客缓骑进入镇口,甘平群和华伦正稍为落后,却见前骑刚进镇口,镇门侧面便走出一道衣衫褴褛的小童身影,低着头,直向马前走来,定睛一看,却是曾在泉州服侍过自己半年的小叫化虎儿,赶忙叫道:“虎儿要去那里?” 虎儿猛抬头,佯作失惊道:“原来是甘相公,虎儿现在落魄啦,请相公周济一二。” 甘平群看他说话时的神情,心知故意在守候,笑笑道:“且别着急,先带我们落店再说。” “谢谢相公。”虎儿正要举步,那知一见前骑已停在一间店口,中州浪客和另一位飘然下马,不禁脸色一变,急道:“那家客栈住不得,相公设法引走他们才好。” 甘平群一怔道:“有什么凶险在里面?” 虎儿道:“小的无法进去查看,但知进出的人全是身怀绝艺,词色上也不是什么善类。” 菊儿一声娇笑,由后面纵骑掠过前面,经那间客栈门前,连看也不看一眼,劲自娇叱道:“这匹马儿也太古怪,我倒要看你跑往那里?” 中州浪客由得周逢进店看房间,自在店口见状急道:“尹姑娘要往那里?” 菊儿扬声笑道:“我的马溜了缰,刹它不住,你们快来。” 叶汝惬率领新降四女一阵疾驰,掠过店门,轻说一声:“不住这里。” 中州浪客——见诸女这般做作,心头明白,笑呼道:“周老兄,那伙女娃古怪,我们走啊!” 甘平群佯作毫不在意,把马匹交给虎儿牵着,缓步而行,忽见那店里走出一位黄衣少女,莲步珊珊,迳走向南端街口,虽是惊鸿一瞥,已认出那人是谁,心头不禁暗喜。 第七十七章 癫仙假死 原来那黄衣少女正是转轮王座前,号称为“玉女”的待婢芬儿,一叶落而知秋,玉女既然在郎乔河出现,转轮王纵是不在镇上,也该住在近处,甘平群来到黄山总算没有落空,怎不心头暗喜? 中州浪客在漳州集贤居见过芬儿,此时仍觉人面依稀,急道:“那可不是老魔的侍女?” “正是。”甘平群答应一声,接着道:“三位叔叔先和尹姑娘她们落店,侄儿看这芬儿要往那里。” 那知话刚说罢,店里又走出二位十分英俊的少年,其中一人向甘平群瞥了一眼,立即冷哼一声道:“小叛逆,你果然来了,要是不怕死得太早,立刻就往镇南马渡桥去。” 甘平群认得这二位少年正是“金童”庄平和高泰,笑笑道:“高泰你吃不下甘某一掌,也敢来我面前说大话,就烦你转告转轮老魔,甘某随时准备再教他十八式剑法,然后取他性命。” 高泰被揭闻往日的痛疤,俊脸一红,冷笑道:“你怕死了么?” 芬儿走了一程,超越叶汝惬六女,打个转身个姗姗缓步回头,见高泰与人急执,佯“咦”一声道:“这位可不就是王爷急欲找回的甘宁?” 庄平使个眼色,默默地点头。 芬儿星眸向各人脸上打一转,哼一声道:“既已找到,就去告知王爷,何必在街争吵?” 高泰恨声道:“谁在街上争吵?王爷不在这里,我先要这叛逆的命。” 甘平群笑了一笑,见中州浪客、黄山羁客、钢龠梵音和小叫化虎儿全在近处,菊儿和叶汝惬则率新降四女在一家店口驻足观看,当下挥挥手示意各人进店,然后转向高泰从容道:“你们那王爷颜剑龙,在威鲁口外被我打得逃之夭夭,阁下更不是我敌手,你我之间无仇无恨,你若必欲为主尽义,也该先让他知道才行,现下双方已成敌对,总有一场好打,何必急在一时。” 芬儿指口笑道:“对啊,王爷不在这里,打胜打败有谁作证。” 高泰回头看她一眼,不悦道:“亦芬,你这话很不象自己人说的。”” 芬儿眉梢一扬,冷笑道:“象什么人说的?” 高泰似对芬儿颇有顾忌,唇皮微动,欲言又止,转向甘平群道:“好吧,明天中午在汤口镇取你狗命就是。” 甘平群笑道:“甘某从来不受别人邀约,高兴时会找你,再见了。” 他并未将庄平和芬儿列为敌人,说到末后三字,同时向二人拱一拱手,回头就走,跟了三位父执进店,见虎儿已将马安置,随后进来,立又替他引见老少诸侠,命他就座,然后问起黄山近事。 原来神女宗掌门人凌念生因何进入黄山,外间人虽不得而知,但一进黄山就是几个月不见出来,这消息已不径而走。 除了神女宗本身之外,要算弟子布遍天下的丐帮获知消息最早,丐帮帮主劳多义一知这消息,再接到师弟冯行义由山东飞报,说甘平群一行南下黄山寻母,顺便打听神女宗主失踪之谜等事,劳多义一加思忖,心知这事非同小可,乃着令丐帮五老分率几名精细弟子先往黄山山麓。自己亲率一大批穷神叫化,分批来到徽州,并命虎豹双童在青弋江和施溪沿岸行乞,迎接甘平群一行人人众。 因为这一江一溪,是由北方进入黄山的孔道,甘平群既由北南下,万无逃脱丐帮眼线之理。 但虎儿一到青弋江,立即发现不少健硕的人早在黄山山麓行走,这些人既不是进香,又不是富贾豪商、文人雅士,略加留神,又发现对方三五成群在山麓一带游巡,自是大有作为而来,直待甘平群一行到达,才知这一伙人全是转轮王部属。 甘平群听罢虎儿的陈述,面露喜色道:“虎儿你巡弋在这一路,约莫估计有多少江湖人物?” 虎儿不假思索,随口答道:“无法仔细清点,看来不会少于一百个。” 甘平群剑眉皱道:“可有很多少妇少女进山么?” “哦——” 虎儿失声道:“确有不少,但她们不象江湖人物,也不象神女宗的弟子。” “有穿红衣的么?” “有,但是不多。” 甘平群微惊道:“恨宫的人也来了,周叔叔你说进黄山只有两条正路,照算那老魔的来人已有二百人上,再加恨宫一伙,事情确是辣手。” 黄山羁客周逢摇头道:“进入黄山虽只有两条坦路,但武林高手毋须由正路人山,你这样计算未免大有出入。” “真正是杀不胜杀。”甘平群喟叹一声道:“不过,惬妹若能设法招降恨宫的人,丐帮分头发动,先翦除老魔党羽,我们专心对付他的死党,也许还不致于杀戮太多,有伤天和哩。” 菊儿笑吟吟道:“你这宋襄公又来了,只怕由不得你。” 甘平群摇头道:“这又未必,就以他那两对金童玉女来说,除了高泰天性暴戾,贪功为恶之外,庄平和芬儿都十分善良,我相信他定能弃邪归正。” 华伦正点点头道:“贤侄此言有理,管事级的妖魅,全交由我三个老的对付了,至于总管级的老贼,还是请尹姑娘多费点气力才行。” 菊儿娇笑道:“大叔看得起我,菊儿决不让你老失望。” 叶汝惬见她豪气凌云,好笑道:“人家同时围攻,你也应付得了呀?” 菊儿蛾眉一扬,“哼”一声道:“你不帮我呀?” 在座各人听她哼声,以为要提出反驳,或一口答应下来,不料她竟是请人帮忙,由此可见她姊妹情分,但又忍不住齐声失笑。 由恨宫降过来的宝缘含笑道:“招降恨宫姊妹,我四人勉可代劳,若不遇上林宫主和罗雪青那等上一辈的高手,在姊妹淘里,我们还不弱于任何一人,掌门师姊尽可帮菊姊姊就是。” 各人筵间商议结果,全认为转轮王恨宫诸妇女先到黄山,必定已布下陷阱,但甘平群一来要寻母,二来要除此横行湖海的恶魔,已是义无反顾,而且。各人分头负责,无不准备大显身手,除了筹划如何对敌交手,根本也不把安危放在心上。 移时,席散。 各人知道一到汤口,可能遇上转轮王一干高手,索性在郎乔河歇息一宵,养精蓄锐,虎儿自去告丐帮,将遇上甘平群的事飞报帮主,却又带回一个令兴奋的消息。 原来冯行义一行也已向黄山进发,当夜傍晚到达相距郎乔河六十多里的尘岭,并即在镇上的来宾客栈寄宿。 这消息一被甘平群听到,不禁满怀喜悦地笑道:“尤爷爷他们一到,对付总管级的实力加强,老魔飞不上天去。” 菊儿见他那付神情,好象已把转轮王擒获似的,好笑道:“老魔要是再由你手中逃脱,那时我看你怎生见人?” “不会。” 甘平群断然道:“任他逃往天涯海角,我也紧追不舍。” 他嘴里虽这样说,心头暗自担忧,若果转轮王再逃隐秘的地方,岂是短时间能够寻获?是以话一说罢,剑眉已微微一皱。 华伦正笑道:“你这两个孩子专向好处去想,但担心老魔脱逃,若果他也获知这消息,先往尘岭找尤总管一行人的麻烦,岂不更加可虑?” 甘平群被他一语提醒,不禁毛骨悚然,急道:“尘岭在那里?我们快去会合。” 各人经华伦正那样一说,全觉事态严重,万一转轮王集中全力,先向尤成理一行下手,尤成理那伙人必定无可幸免,黄山羁客忙道:“有我带路,不愁迷途,但这房间仍得有人看守,休让那些小妖魔知道我们已经离去。 虎儿笑嘻嘻接口道:“周老侠用不着担心这个,小的虽没学到多少艺业,但这捣鬼和逃跑的功夫,确是高人一等,保管不致有什么闪失。” 菊儿忽然问道:“你会不会用飞针暗器?” 虎门摇头道:“金钱镖倒会打。” “那就行了。” 菊儿豹皮囊中取出一百枚带索金线,笑道:“我这个不叫金钱镖,但打法和金钱镖一样,子去留母,母去留子,可以飞去飞回,你觑准是小妖,就可送他一个。” 虎儿接过手去,称了一称,喜道:“这敢情好,小的决不会弄丢了。” 他和豹儿跟甘平群在漳州练艺,没有学到多少招式,却学了不少内功,比诸丐帮晚一辈的高手并无逊色,兼且十分伶俐,丐帮帮主劳多义才敢命他独当一面,这时一口答应留守的任务,各人都大为欣悦,当下由黄山羁客带路,四男六女穿窗而出,向东南方的尘岭奔去。 月轮斜挂,清风徐来,树影婆娑,松涛呼啸。 鸟雀多已休歇在巢里,只有夜鹰、怪枭,在树梢上咕咕地怪叫。 长空里传来一声鹤唳,倍增这夜色的凄凉,菊儿汗毛一竖,悄悄道:“惬姊妹,你独个儿敢不敢走?” “唔?”叶汝惬被问得颤起一身鸡皮疙瘩,娇嗔道:“你这痴丫头别唬人好么?” 菊儿遥揸一株大树横枝的末梢,颤声道:“不是唬人,你可看到那是什么?” 甘平群和黄山羁客走在前面,因急于赶路,不暇左顾右盼,中州浪客和华伦正走在最末后,也要防备突然有敌人由身后袭击,惟有走在中间这六名少女,各以三人巡视一侧,偏是菊儿眼力最尖,恰见树末端吊有直挺挺一个人影,也不知那人死了没有,经她这么一说,甘平群猛向右侧一看,不由得叫一声:“不妙!”便即一步奔去。 黄山羁客随后赶到,但见被吊的人衣裳褴褛,形如叫化,一条舌头伸长尺许,一条衣带扣紧在那人颈上,另一端系在树头,看这情状,分明是自己吊死,看年纪已在七旬开外,不禁轻喟一声道:“这年头穷死的人不知多少,贤侄还是赶路去罢。” 甘平群不待他说毕,一手解下捆在那人颈上的活结,微带颤声道:“这人身子十分结实,莫非是武林同道,叔叔你们先走一步,小侄看这人还能不救。” 他一边说,一边诊那人心脉,但觉心头冰冷,六脉已断,奇怪的是肌肉坚硬,而身子却未僵直,沉吟半晌,不禁失声道:“这位老丈莫非竟是假死?” 气功若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停脉假死并不太难,但只能瞒过不谙武艺,或武艺劣等的人,却蒙不过内家高手,在场各人个个艺业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而这位“老叫化”竟以假死欺人,除了直接诊脉的甘平群,居然没有谁能够看破,这份艺业岂不骇人观听? 中州浪客注视那人面孔半晌,见他面肉都不颤动一下,摇摇头道:“贤侄真为这人是假死么?” 甘平群右手仍扣在那人腕间,右手贴紧那人胸口,内力深透人他内腑,帮他通经活络,然而,自己气劲虽循那人经路通行无阻,但气劲走了几遍,那人依旧动也不肯动一下。 他替对方导气行功,不能回答中州浪客的话,菊儿樱唇一厥,佯嗔道:“对付一个死人,也值得下偌大的功力,我告诉你,干脆点断他开元,涌穴等大穴,安心看他死了也好走我们的路。” “好狠心!” 那人忽然一挺身而起,闪电般发出两缕指劲,射向菊儿身上。 在这刹那间,甘平群但见那人体内气脉一通,人已跃起,急横劈一掌,叫一声:“前辈且慢。” 他这一掌竟未劈中对方的旨劲,但菊儿已在娇笑声中跃开丈余,笑着骂道:“什么前背后背,他在诈癫诈死,不这样,敢也不会醒。” 那人一击不中,反而嘻嘻笑道:“你这狠心丫头是什么人?快报你祖宗的名字上来。” 菊儿“哼”一声道:“我祖宗的姓名岂能让你知道,着!” 她喝出最后一字,一道金光已迅如闪过离袖射向对方心坎。 甘平群骇然叫起一声:“菊妹不可!” 那知还未待她出手,但见那人中指一弹,“锵”一声响,金龙匕已被弹得飞向半空,呵呵大笑道:“原来是尹家丫头,竟想杀你祖宗,好哇,可是尹德宽那小子教出来的?” 菊儿冷笑道:“你这疯癫老儿也别来倚老卖老,敢不敢全接我三十六般暗器?” 华伦正见日平群运功替老人打通经络,照说经络一通,皮肉也该颤动,但对方竟毫无动静,已看出大有来历,再听他一见金龙匕,立即喝出尹德宽的名字,猛忆起一个人来急上前一揖道:“原来是癫仙前辈游戏风尘,何必拿我们晚辈作耍?” 他一叫出“癫仙”二字,中州浪客和黄山羁客都恍然大悟。 这怪老人若非是久享盛名的“纱帽癫仙”,怎连甘平群都几乎被他假死瞒过? “仙”“王”“客”当年名满江湖,但这位享有“仙”名的怪侠,却极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华伦正一口叫了出来,二客都不禁失声。 菊儿虽收回金龙匕,仍然格格笑道:“什么癫老儿也敢号称为‘仙’,我菊儿就是不服。” 那人嘿嘿怪笑道:“丑丫头,你不服我,还要服谁?” 菊儿笑道:“你敢和我们去打转轮王,我就服你。” 那人由怀里扯出一顶破旧的乌纱帽往头上戴,一声长笑,已向荒林掠去。 甘平群愣了一愣,忽叫起一声:“不好,这人功力极厚,休再被老魔网罗了去。” 菊儿摇头笑道:“你放心好了,这癫老儿与众不同,和那死去的司命令主更是相去几千里,老魔还得怕他几分,遇上就有一场好打。” 华伦正沉吟道:“癫仙走的方向和我们不同,莫非他已知转轮者魅藏身的所在?” 甘平群略加思索,知道颇有可能,笑笑道:“若果他走的方向是老魔藏身之处,则尤爷爷一行往在尘岭安如泰山,但为防万一,我们还是先往尘岭看过再说。” 这时,各人展开脚程,举止如飞,不消多时已到尘岭镇外,然而,镇上静悄悄并无交战之声,华伦正命各人停身下来,说一声:“我自进镇看去。” 他象一缕轻烟飘进尘岭,消失在房屋丛中。稍停,他又象一阵风退出镇外,走到各人面前,面色凝重,道:“只怕当真不好,他们一个也不在来宾客栈。” 甘平群急道:“可是房里无人?” 华伦正颔道道:“来宾客栈有四个房间的窗户未闩,我由窗口进去,但见被窝凌乱,枕席俱冷,房里的人离开已久。”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尤爷爷他们会不会租用八个房间,故布疑阵,以蒙蔽老鬼党羽的耳目?” 华伦正摇头道:“来宾客栈总共有六个房间,剩下就是敞铺大厅,决不适宜他们住宿,我猜想定是被别人引走。” “不好。”甘平群叫起来道:“我们快折往癫仙走的那条路。” 他情急赶去援手,话声甫落,人已走了几十丈。 当初纱帽癫仙一听菊儿说敢去打转轮主,才肯服他,便即奔向荒林,到底他是否去寻找转轮王,还是癫性大发才自己走了,各人不得而知。但来到尘岭扑了一个空,要寻找尤成理一行,除了先循癫仙的去向,确又没有寻处,是以一见甘平群拔步,便同时起步追赶。 菊儿脚程最快,紧随他的身后,笑道:“象你这样赶程,莫要赶到见人交手的时候,反而动弹不得。” 甘平群被她一语提醒,自忖还不知尤成理落在何方,相距多远,确也着急不得,当即略缓脚程,仍然健步如飞,象以一般飘过旷野。 第七十八章 舍身救祖 层峦叠叠,雾气如云。 甘平群和菊儿并肩疾奔,身后跟着神女宗五位少女和三位父执长辈,半个时辰之后,已越过崇峻的尘岭,眼见黄山各峰象几十个巨人屹立在半空,旋闻尤成理那苍劲的声音呵呵笑道:“林湘雅,眼下四场已经比过,胜负各半,老夫看你还是得好就收,不必再教那些女娃儿上来丢脸了。” 清夜里,声音远传十里开外,甘平群不知所比的四场败的是什么人,但听说胜负各半,已令他心头着急,真气一提,身子更象是星丸疾掷而去。 在这时候,又听到翟妮宁叫道:“妈,这老儿好生狂妄,待女 儿把他收拾了。” “不可。”恨宫主人林湘雅叱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决不可背师叛道,至令子孙无可适从。” “呸!妈你说什么子孙?”翟妮宁敢是因“子孙”二字而起了娇嗔,大声道:“那就快布剑阵,把他这伙人毁了。” 蓦地,一声清啸带来一道人影射入场中,那人目光向周一扫,便向尤成理拱手含笑道:“尤爷爷你们全都无恙。” 随着是一道绿影飞落,立闻娇呼道:“云姊姊,你看我也来了。” 原来尤成理一行走向山东穿云堡,查询的结果,知道截杀万化道姑的是四个年轻人,但那四人虽然杀得万化道姑,却也被雷音掌烧得火焦额烂,一丝不挂,露出她妇女的本相,就在她们仓惶遁走的时候,被丐帮的人年看见,当时还以为她们遇上暴徒,喝问起来,四女更加急走进树林,待过去一看,便见万化道姑已死,才就地埋葬,并飞报各处留意,五天后,获知有四位少女由枣庄雇车南下,丐帮跟踪结果,眼见那辆车子到达宿迁,四女才弃车步行,经过不少日子才到达崖山。 金云凤得知这一段经过,当下拜别掌门师姐坟茔,便恨不得飞往崖山报仇,是以托丐帮弟子将书信带往泰山,交给大师侄通明道姑,说明自己未在师尊面前出家当道士,而且年岁太轻,不适充任掌门,再则道统相传,应以弟子承继为当,自己只合充任本派护法,先报师姐之仇然后再返泰山,掌门人便可由通明道姑继任。 她摆脱掌门人职务之后,便与尤成理一行带同认识凶手的丐帮弟子南下,那知一到苏州,便获得恨宫的紫衣女涌向黄山的消息,尤成理主张先往黄山,也许可和甘平群一行相见,不料刚到尘岭脚,又见紫衣少女身影,认定是恨宫弟子无疑,晚饭后略为歇息,立即搜迹寻踪,竟然遇上翟妮宁引到黄山,惹起一场厮杀。 甘平群首先到达,向尤成理招呼一声,俊目一瞥,已见范桂仙和冯行义各自盘膝坐地疗伤,急又转口问道:“尤爷爷,他们伤势如何?” 尢成理见甘平群一行及时来到,老怀大悦,微微一笑道:“冯老侄是掌伤,范姑娘是中了混元指,点伤膏盲,已经服药治疗,并不十分要紧。” 菊儿已吱吱喳喳向金云凤问个大概,见叶汝惬各人同时到达,笑道:“留些儿对她们说罢。” 但见她一拧身子,转向敌方喝道:“教那在抱犊崮杀人的贱婢出来领死。” 甘平群见她已向敌方喝阵,也急拧过身子,转向敌方,但见恨宫主人仍是前次那样打扮,左右两旁分立在四名美艳绝色的少妇,少妇面前,站有一列紫裳少女,计有十六名之多,然而,个个年纪在十六岁左右,一手执着拂尘,肩后斜露剑柄,飘飘然如仙女临凡。 恨宫主人身后,是四名身襄红毡,只留有一对朗星似的眼珠的圣妇,这伙怪妇两旁又分列有八名紫裳少女。 翟妮宁此时正紧依在恨宫主人的左侧,喃喃诉说不休。 虽仅是转身一瞥,甘平群已看出对方计有三十三名少女,八名少妇,四名看不见面目的怪妇和一位艺业足与转轮王并驾齐驱的恨宫主人,对方人数比已方多出一倍,而且没人受伤,由此看来,艺业也比同行诸人为高,若果尤成理一班老侠不能和红毡裹体的妇怪交个平手,只怕伤亡已是难免。 他还在暗估如何对敌,才可稳操胜算,恨宫主人已听罢女儿的诉说,目放精光,冷笑一声道:“来人可是尹家那贱婢?” 菊儿冷哼一声道:“姑娘姓尹是不错,贱婢该是你家的。” 根宫主人见她浅笑轻嗔模样,反而笑起来道:“她好大胆子, 乔装别人,暗藏利器,毁却我女儿一半功力,若非哑老儿肯另送一粒天龙胆,她这一辈子可是不完了?现在居然敢在本宫面前喝阵,我先问问宝缘、珠缘、珍缘、缘那四个丫头在那里?” 菊儿指向身后,漠然道:“她四人弃暗投明,敢投神女宗下。” 恨宫主人星眸射光盈尺,大喝一声:“神女宗敢收容本宫叛徒?” 宝缘四女虽有各人拥护,而且站在叶汝惬身后,但她长期处在淫威之下,仍因恨宫主人一喝而感到心寒。 菊儿冷笑一声道:“神女宗掌门人就在这里,你问她敢也不敢?” 根宫主人一怔,星眸一转,喝道:“凌念生出来答话!” 菊儿噗一声笑,让过一边,叶汝惬莲姗姗而出,拱手胸前,含笑道:“林宫主你弄错了,神女宗掌门是区区叶汝惬,贵宫既敢收留敝宗弟子周羽步与吴汝恕在先,敝宗收留贵宫四位待女也不算过份。” 她年纪虽轻,但为了保持一宗之主的威严,面对强敌侃侃而谈,根宫诸女都暗自心折,齐流露出讶然之色。 恨宫主人又是怔了一怔,脸色微沉道:“谁说周羽步和吴汝恕在恨宫?若不指证进来,休怪我把你废了。” 叶汝惬嫣然一笑:“林宫主是宇内一狐王,艺臻专境,自不必说,叶汝惬执掌神女宗,景仰已久,至于贵宫专收别派弟子,早已名传遐迩,贵宫岁月并不易度,当然有难耐峻威的弟子向外泄机,何须指名道姓,徒增不快。” 她以从容的风度,说到恨宫岁月难度,对方大部分妇女已颇动容。 恨宫主人恐怕被她挑起内哄,一声清笑,打断她的话头,旋即凛然道:“好一个利口妖女,周羽步,你若是自愿来我恨宫,可将这妖女擒来,待我问她何以岁月难度?” 她身后一位红毡裹体的妇人随声一飘,疾走半个弧形,超出同列诸女前面,先向恨宫主人低头一躬身子,轻说一声:“恨妇遵令。” 身躯一转,已像旋风般落在场中,以冰冷的语音,对叶汝惬道:“你是神女宗上代掌门的女儿么?” 叶汝惬未见过周羽步,再则对方周身裹在红毡里面,连面貌手脚都看不出来,只得点点头道:“你可是周羽步阿姨?” 红毡妇人轻笑一声道:“难道你有怀疑?” 叶汝惬低头一揖道:“你既是周阿姨,为何进入恨宫,又打扮成这样子?” 敢情这话触起周羽步满腔旧事,不觉骇然一叹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蓦地,虬结如盘的松树上,传来一声朗笑道:“女人薄命非因妒,侠女狂歌更种情,偷灵药的人是我——” 最后一字的余音未歇,周羽步忽把身上的红毡一撒,但见一片红光拥着她的身子向松树飞去。 恨宫主人先是一怔,忽又猛喝一声:“敢走!” 但见她右手一挥,一片蓝星像一张大网飞去,眨眼间已追到周羽步身后。 菊儿一声娇笑,身去如电,金龙匕幻起一道长虹,向那片蓝星一绞,但闻“卜卜”连响,蓝星尽被扫落。 周羽步在这刹那间已挟着红毡飞进树叶丛里,唤一声:“生余,你回来了。” 原来她已听出树枝传来的多年来梦寐难寻的声音,怎不舍身扑去? 恨宫主人不料中途来了怪客,诱走她得力的助手,赶忙飞网擒人,那知却被菊儿及时飞出金龙匕切断了飞网,气得面目俱寒,暴喝一声:“你敢破我至宝,快献出命来!” 翟妮宁急叫:“妈,你不值得和那贱婢交手,待女儿报那一剑之仇。” 恨宫主人气呼呼道:“你去,你去拿她的脑袋回来。” 菊儿若无其事地笑道:“一张破鱼网也称为至宝,我尹家多的是,脑袋只有一个,不能送给你,但是呀,你这恨宫狐王教女儿出阵,得再多找几个天龙胆,省得事后又要求人。” 翟妮宁怒喝一声,拔剑奔出。 金云凤急一步冲上,与菊儿并肩而立,“锵——”一声响,霞光出鞘,剑尖一指,叱一声:“小狐女,你那命儿已给我金云凤定下,休得送给别人,先教杀我师姊的人出来纳命。” 翟妮宁冷笑道:“你想找凶手?主凶是我,帮凶是叶丫头身后那四个。” 金云凤一咬银牙,喝一声:“我只找你!” 话声一落,步走如飞,一片霞光已向翟妮宁罩去。 菊儿见金云凤志急报仇,才向叶汝惬换用天演剑,情知对方多半会上当,索性开丈余,笑喝一声:“好剑法!” 翟妮宁冷哼一声,长剑幻出如山的剑影,向前翻涌而出,那知双剑甫经接触,但闻“擦!”一声响,手底已经一轻,一道霞光疾射向心坎,骇得尖呼一声,一蹬脚跟,拔退丈余。 在这时候,甘平群也不自禁地叫起一声:“不好!”便即一步跃出。 然而,金云凤一剑得势,怎肯饶人,身随剑走,剑起雷声,雷音剑法虽只居于武林第五,但以“天演剑”的威势加上她含恨发招,竟是凌厉无伦,眨眼问已把翟妮宁罩于霞光之下。 菊儿一见甘平群惊呼跃出,情知他打算阻止金云凤伤人,急伸臂一拦,嗔道:“你又来了,人家冤冤相报,关你什么事?如果你要杀转轮老魔,别人加以拦阻,你愿不愿意?” 甘平群被反问得无话可说,不觉轻吁一声。 华伦正却在后面唤道:“甘贤侄你且回来,我等有话商议。” 甘平群回头一看,见华伦正、中州浪客、黄山羁客和赵如玉夫妇站在左首,尤成理、自思南、赵崇善、秃头孔雀、麻三胜和冯行义站在右首,叶汝惬、恨宫四女、范氏姊妹则站在中间,这一伙男女老少计有十八人,除了恨宫四女站在叶汝惬身后,全是并肩而立,略呈弧形,华伦正和尤成理恰像是一对蟹钳的前端,只得走到华伦正身旁,低声问道:“大叔有何吩咐?” 华伦正道“金姑娘和翟妮宁有深仇大恨,你绝不可置身其中,做出两面不讨好的事。恨宫的人数虽多,但经叶姑娘方才几句话打动了心,大有一哄而散的可能,你最好跟周伯伯先进黄山,搜寻你母的踪迹。” 甘平群点点头道:“大叔说的不差,但这里的事尚未……” 华伦正摇头制止再说,接着道:“尹姑娘和金姑娘双战翟妮宁,决无失手之理,尤爷爷和恨宫主人艺业在伯仲之间,若加上白赵二老,一定是有赢无败,三位裹红毡的妇人不知是谁,但若以周羽步临走时的身法来说,也只和我不相上下,有我和吴伯伯在此……” 甘平群不禁失声道:“方才在树上诱走周阿姨的,正是吴生余叔叔?” 中州浪客笑吟吟道:“我已听出他的口音,想他一定未曾远去,必要时,他和你说的周阿姨还可抵御几人,再加宝缘四人向恨宫诸女招阵,林湘雅为了保持实力,一定遁走,你尽可放心去寻母,天明之后,我等在始信峰相会。” 黄山羁客不待甘平群开口,轻说一声:“我们走罢。” 他不容分说,迳自拖着甘平群走进松林,猛听到菊儿在外面一声娇叱。 甘平群惊叫一声:“不妙!” 黄山羁客好笑道:“妙不可言,我包定妙到绝顶。” 甘平群无可奈何,只好跟着黄山羁客穿林渡壑,越涧登峰,眼见暮气尽除,朝暾乍现,黄山羁客还在低头疾走,在石笋矸穿插,不像是寻人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周伯伯到底带小侄往那里?” 黄山羁客诧道:“你不是要寻母吗?” 甘平群颔首道:“是呀,但她老人家在那里?” 黄山羁客笑道:“我怎知她在那里?” 甘平群跟他跑了大半夜,不料得的是这样一句话,剑眉微眉,苦笑一声。 黄山羁客瞧他一眼,笑笑道:“黄山虽仅有三十六名峰,实则千峰万壑,若有人藏在隐秘处,你以一千人搜寻一年,也未必能够寻到,但这三十六峰以天都峰为最高,莲花峰最险,始信峰最奇,只要在这三座峰顶引声长啸,则群山响应,自会有人寻你,那时才能够机缘凑合,否则,你往那里寻去?” 甘平群半喜半忧道:“要是没人来寻找又该如何?” 黄山羁客笑道:“至少也会吸引老魔那伙凶徒来找,再不然,你我便跳下黑潭龙去。” 甘平群一愣道:“那还行么?” 黄山羁客道:“黑龙潭传说有龙住在潭底,往年天早,只要投石下潭,不消多少时候便要下大雨,这话虽未可靠,但潭底确有不少岩穴,据说令师就是由潭底获得一块钢精,才炼成三柄锋利绝伦宝剑,令堂忽然进入黄山,未必不与此有关,可惜我水艺不行,多年未来竟未能一探潭底。” 甘平群喜道:“既有此事,小侄倒不妨一试。” 二人边说边行不觉已到天都峰脚,忽闻远处吆喝一声,随又骂道:“你这老儿可是想死?” 黄山羁客一闻人声,一挽甘平群,指向一株古松,同时跃身上去。 在这时候,又闻一个苍老的咳声过后,随即哀恳道:“好汉爷,老朽恳求佛祖保你长命富贵,轻敲几下石鱼,也不致误了大事。” 甘平群听得这老人的声音,脸色不觉微微一变。 黄山羁客看出有异,忙道:“可是熟人?” 甘平群摇手示意噤声,立又闻那壮年人的嗓音骂道:“保我长命富贵?你好心肠也不致生下那样一个孽女,害得你再过几天就要一命呜呼。” 老人似是一惊道:“好汉爷有意不放过老朽?” 壮年人冷笑道:“好教你死得明白,把你送这里,就是要你招降你女儿和女婿,他二人若是肯降,自然放你回家,若是不降,你也休想活命。” 老人长叹一声道:“老配那孽女已死二十多年,你们怎么总不肯信?” 壮年怒哼道:“月前开墓劈棺,就没有尸体在内,能说你女儿真死了么?” 甘平群听得怒火顿起,悄悄道:“周伯伯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小侄去救人再来。” 黄山羁客诧道:“那被挟持的老人是谁?” “是小侄嫡亲的尊翁。” [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甘平群回答一声,便欲飘身下树。 黄山羁客急叫一声:“且慢!” 接着道:“这里只有一个毒龙潭,穴目不在这边,他们的声音由石隙传出,进不了人,我带你由穴进去。你下手救人,我发掌应敌。” 甘平群点了点头,任由黄山羁客贪先带路。 这时,他看出黄山羁客果然名不虚传。——走的尽是未辟的榛莽,根本就没有路径,曲曲折折约有数里之遥,即见一片飞鸟难投的荆棘挡在面前,黄山羁客毫不犹豫,一步跃上荆棘顶端,随手向下弹出一指。 甘平群正觉对方举动怪异,然而一眼看去,已见一名黑衣壮汉悄然无声地站在一个广约三尺,高约五尺的穴口外面,原来已被点了穴道。 黄山羁客向后招一招手,示意跟进,一伏身躯,飘然入穴。 甘平群跟了进去,循那曲折而黝暗的穴道疾走,约经炊许时光,才见一线微光射出。 黄山羁客停步悄声道:“再拐一个小弯就进入石室,你先冲向该救的人面前,如何交手,你不必管。” 甘平群默默地点头,抢先一步,则一转烃,即见一位白发萧萧的老者,背靠前面的石壁,垂头端坐,那可不是他的外祖卢寄凡? 他知道定有敌人守在洞口两侧,但为了搭救外祖,身子一飘,已冲到外祖面前,叫一声:“外祖大人……” “打!” 一声吆喝,四名黑衣壮汉同时由三面冲到。 第七十九章 敌前认亲 甘平群身躯一转,双掌向外一封,“蓬”一声响处,四位黑衣壮汉同时倒翻斗,跌倒石壁根下,滚地直哼。 这时,他才看清这石室方广约有数丈,石壁并非整块,而是许多石笋、石钟乳构成的屏障,前后参差,当中便黑黝黝形成无数幽洞,想是脚下这一块地面比较整洁,才辟为人住的地方。 自己进来的洞口两旁石壁,各有一道深约五尺,高约七尺的横槽,上面堆放有被褥铺盖,想是方才四名壮汉寝息之所。 石壁四面,各凿有陷进去的小穴,点燃着灯草,是以石室并不太暗,甘平群方才一掌用不到一成真力,虽将四人震伤但因掌风不大,灯火也未尺灭。 黄山羁客进来也快,但因甘平群只一举手,已震客四人,不禁一怔道:“都已死了?” 甘平群笑了一笑,回身向卢寄凡屈膝下拜道:“外孙不知你老人家在此受难,望乞恕罪。” 卢寄凡满面忧疑之色,扶起甘平群,摇摇头道:“小哥可是前年来到舍下的人?” 甘平群含笑一声:“正是!” 忽有人大喝一声:“谁敢来此撒野?” 话声未落,两道蓝衣身影已由石笋后面冲出。 黄山羁客哈哈大笑道:“甘小侠和我黄山周逢在此,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什么甘小侠?” 这一声如雷般的暴喝,震得四壁嗡嗡作响,一位银袍老者带着两位红衣人和两位蓝衣人由另一侧飘然而出。 甘平群向银袍老者一瞥,不禁失声道:“原来是你这条孽龙。” 那人定睛一看,也一声厉笑道:“小叛逆,你竟走进死路来了,好好交还我四指来!” 原来那银袍老者正是被甘平群在漳州土地庙前削断左手四指的铁面龙神陶武书,此时在地穴相见,分外眼红,恨得把牙关咬紧,目射凶光。 甘平群看对方那付凶相,从容一笑道:“阁下暂且莫惊,三次不死之言,今天仍然有效,不过,这次已是最后一次,你若不改过自新,日后相见定不再饶。” 铁面龙神一声厉啸,似欲把仰郁之气完全发泄。 卢寄凡年事已高,又没见过这等凶事,铁面龙神啸声一起,立把他吓晕过去。 黄山羁客原以为看管囚徒的人,决无高手,不料卢寄凡是个要犯,转轮王正要利用他要胁紫凤女和餐霞客甘益苦,再令甘平群投鼠忌器,不能发挥潜力,所以交给铁面龙神看管。 此时啸声一起,由得黄山羁客功力深存,仍不免中气受到激荡,急忙气纳丹田,运功相抗,暗惊包搅这场厮杀,未免力有不逮。 甘平群虽不被铁面龙神啸声所慑,但也暗诧对方功力又上一层,急回身连弹点外公几处穴道,防备声浪震破他的血脉,然后而向龙神冷笑道:“阁下年余不见,功力果有增便,但若在这里唬人,甘某就再断你右手四指。” 铁面龙神龙掌一扬,桀桀怪笑道:“小叛逆且休得意,你看这是什么?” 甘平群一看对方的左掌,居然五指无缺,不禁骇怒道:“你这恶魔以谁的肢体来补你的残缺?” 铁面龙神阴笑一声道:“这个不关你事,本总巡察正要切下你的双手。” 甘平群冷笑道:“阁下升了总巡察,甘某真正失败了。”话毕,转向黄山羁客道:“烦伯伯替我照顾外祖,待……” 铁面龙神不待话毕,已桀桀笑道:“不消照顾,在未擒获你那狗父母之前,谁也不去伤他毫毛。” 甘平群微微一怔,急道:“我父母在此山中?” 铁面龙神猛觉失言,脸色微呆,立即厉喝一声:“二位巡察擒回那老的,这小叛逆由我来对付。” 他话声一落,两位红袍人已齐向黄山羁客扑去。 甘平群一看对方人多势众,生怕黄山羁客闪失,卢寄南京再落敌人手中,赶忙横臂一挥,发出一股奇猛的潜劲向来人扫去。 两位红袍人既居巡察之位,功力与“总管级”相去不远,一见甘平群奋齐臂横挥,大喝一声,四掌同时封出。 铁面龙神也一声厉喝,由另一角冲上,人未到,掌先发,一股阴森寒冷,略带腥臭的掌风,如狂飙乍卷,冲到甘平群身前。 甘平群面色微凝,臂势一收,双掌翻飞,同时发招。 一阵惊涛骇浪般的掌劲,由他掌中涌出,“轰——”的一声巨响,但见满洞狂风激荡,灯火尽灭,灰土飞扬。 甘平群趁这灯水一暗的瞬间,身随掌起,十指弹射,几十缕劲风刚罩向一名红袍客,随又向另钼名横挥一掌。 “砰!” 一声巨响跟着一声惨呼,一个黑影当场倒下,另一个黑影却倒飞起来。 原来先受到“弹甲飞垢”激射的红袍人,胸前已被射穿几十个小洞,另一人及时封架,仍被震飞向壁间。 铁面龙神早练成“虚室生白”的目力,虽然灯火尽灭,仍可看得清楚,急一飘身躯,按下那被震飞的巡察,厉喝一声:“小叛逆,你敢下此毒手?” 甘平群咦然一笑道:“甘某恨不得根除老魔党羽,好替世人去此大患,你若不快滚……” 他一语未毕,耳听“锵——”一声长鸣,情知有敌人动用兵刃,急喝一声:“当心。”一缕锐如刀箭的指劲也向声源射去。 一声惨叫,震得各人心头一颤,一道蓝衣身影也随声而倒。 铁面神龙眼见毒龙洞中十位部属,在刹那间死了二人,伤了五人,只剩下自己和三名未动手的蓝衣管事并未受伤,当下又惊又怒,急退往右壁根前,放下红袒巡察,随口问一声:“马巡察,你伤重不重?” “哎!五脏离位,伤得不轻。” 红袍客有气无力地说出他的伤势。 “好,你也不必再痛苦了!”铁面神龙冰冷的话声一落,随手一点,马巡察闷哼一声,登时了帐。 甘平群眼看铁面神龙恁地手辣,不禁悚然一惊,喝一声:“孽龙,你敢恁地辣手?” 铁面神龙点死了同伴,反而豪笑一声道:“这样给他一个痛快,也省得零星受苦,来罢,小叛逆再试老夫一记刀幽白骨丧门掌。” 甘平群不知“九幽白骨丧门掌”有何等厉害,不觉轻笑一声。 那知黄山羁客已听得寒毛一竖,急道:“贤侄当心掌毒侵肌,立即心脏麻痹而死!” “哦——”甘平群获他一语提醒,真力也暗自提到十足,但仍漠然笑道:“孽龙,你这什么掌,并不在三十六艺之内?” 铁面神龙冷笑道:“你还想偷学么?接招!” 他话声一落,掌势一起,一阵腥臭之气立即充溢满洞。 “掌毒!” 甘平群心下暗叫一声,双掌一翻,掌劲一发,一阵狂飙由掌心涌向铁面神龙,无穷的后劲震得四壁隆隆作响。 腥臭之力被驱进石钟乳深处,沉重无比的掌劲已拂动铁面神龙的衣襟。 铁面神龙骇然一跃,倒里飘身,一掌转向黄山羁客击到。 甘平群一声怒喝,身发如电,振臂一挥,一股狂飙过处,“九幽白骨丧门掌”的掌毒全被卷向远在墙根的三名蓝袍管事。 “不好!”蓝袍管事一声惊呼,回身就走,然而,这三人还未走进钟乳丛中,已齐声哀号,同时倒地。 铁面神龙不料毒掌伤不得甘平群,反把自己人伤了三个,惊得心胆俱寒,一步走进出洞的夹道。 甘平群怒喝一声:“任你走往天边,今天也非毁你双掌不可!” 他知道黄山羁客定会定会将卢寄凡救出洞外,是以放心疾追,但这条夹道十分曲折,轻功不易施展,铁面神龙路径既熟,加上亡命而逃,甘平群追赶多时,仍被领先十丈。 忽然,一片白光映进眼帘,原来已到了洞口。 铁面神龙一跃而出,反掌一挥,冷喝道:“叛逆先接这个罢!” 甘平群猛见两道寒光射向胸前,情知是铁面神龙独门暗都“飞鱼刺”,平道十分狭窄,无处可避,只得倒吸一口真气,刹往那劲,双臂向左右一分,把那对“飞鱼刺”一齐震陷石壁,随即掣出宝剑,挥起一片霞光护体,冲向洞口,冷笑道:“你有多少飞鱼刺,尽可放出来罢。” 然而,出到洞口一看,荆棘在眼,山风吹衣,那还有铁面神龙的踪影? 他恐怕铁面神龙藏在荆棘丛中,猝然以毒掌伤人,运起真力,迫出一道长达丈余的剑气,横剑一挥,把挡在洞口的荆棘扫去大半,然后一半登上荆棘顶端,凝神戒备。 过了炊许时光,黄山羁客背了卢寄凡出得洞口,笑道:“贤侄先解开令外祖穴道罢,那恶贼可是走了。” 甘平群收起宝剑,扶过卢寄凡,替他替穴道,点点头道:“那恶贼十分滑溜,走得不见影迹,可惜没把他一双毒掌折了下来。” 黄山羁客笑道:“放走他倒是好事,他必定替你找来转轮老魔,我们也毋须徒费心力,当时我还怕你杀得半个不留哩。” 甘平群剑眉微蹙道:“周伯伯可知有什么隐秘的地方,先安顿外公才好。” 卢寄凡像做了一场恶梦,听他二人对答,情知自己得回性命,却又着急道:“老朽幸蒙二位搭救,自是没齿不忘,但这位小侠称老朽为‘外公’,老朽天大胆子民不敢领受。” 黄山羁客早知甘平群一段复杂身世,也知甘平群当年的恋情,闻言微笑道:“老员外毋须多疑,令媛并未亡故是实,这位甘小侠名叫平群,确是你的外孙,但他不是令媛所生。” 卢寄凡大诧道:“难道小女果然嫁给二十年前那姓甘的书生?” 黄山羁客笑道:“一点也不错,那姓甘的书生,名字叫做‘益苦’,与令媛原本师兄妹,也是武林上著名的侠客,奉师命结为夫妇以便潜修至艺,因你老一意反对,只得由令媛诈死入棺……” “咦——” 卢寄凡失声道:“真有这等事么?怪不得月前那伙凶徒创墓开棺,只见一方大石。” 甘平群见这位老员外被他女儿骗了二十多年,一旦说开,禁不住“噗”一声笑。 卢寄凡回头向他脸上端详半响,忽然一把抓紧他的手腕,略带怆然道:“老朽先认你这外孙,但你娘又是谁?” “爹!” 一声娇呼传来,一道红影随声泻落,卢寄凡面前已拜伏一位艳丽绝俗的少妇。 甘平群俊目一瞥,认得是化名闻人瑶卿的紫凤女卢印集,沙哑地叫出一声:“印儿……”一把将卢印生搂在怀中,老泪潜流,尽滴在紫凤女的头巾上。 黄山羁客在旁笑道:“你这父女哭成一团,不怕外孙跪破膝了盖么?” 卢寄凡慌忙一揩老泪,连唤:“平儿快起……”随又凄然一笑道:“我真老湖涂了,你们还有正事待办吧?” 紫凤女试泪点头道:“最初获知爹被劫持的消息,是平儿的亲娘张静君,但她只知爹被幽禁在黄山,却不知确实所在,女儿和益苦得信回南,本想和老魔拚命,只因爹还在他部属手里,情知一经露面,定被他以爹的性命作为要胁,只好躲躲藏藏,先营救爹爹脱险,一连找了多个月,不料反被周大侠首先找到,请周大侠受我一拜!” 黄山羁客不待她下拜,一步跃上荆枝,笑道:“拜你那子嗣去罢,若非他艺贯天人,我就找到也会死在九幽白骨丧门掌下。” 紫凤女恨声道:“方才由这里逃走的是谁?” 甘平群接口道:“是铁面神龙陶武书。” “啊!原来是他,你怎把他放走了?” “他自己溜走得快。” 甘平群获知父母俱到了黄山,想起很快可以见面,轻松来笑道:“平儿曾说过饶他三次不死,这次恰是最后一次,让他去引来老魔也好,爹娘现下在什么地方。” 紫凤女怜恤地抚摩他的肩背,欣然道:“我们三人带那凌宗主分头搜寻,凌宗主搜的是石笋矶一带,你爹搜寻莲花峰,你娘搜寻始信峰,我搜寻这天都峰。若不是见陶武书由这里逃走,还不会搜到这里来。” “咦——” 站在荆棘上的黄山羁客失声道:“始信峰那边有一大群人,敢又发生凶事?” 甘平群听说亲娘搜寻始信峰,而该峰又发现有人群,急着道:“我们走快去,外公,平儿背你走。” 紫凤女笑道:“先安顿外公不好么?” “不好。”甘平群心急如火,不择词令,接着道,“万一被敌人闯来,便没人摇手,不如大伙儿在一起容易照顾” 卢寄凡大喜道:“外公受那伙恶人的闷气也多了,看你们杀去,但怕平儿你背不支。” 甘平群笑道:“平儿背外公,就像背一把灯芯草那样轻松,走起来,你老休惊!” 他把卢寄凡往背上一搭,“呼——”一声风响已登上荆棘,紧跟黄山羁客,如飞而去。 紫凤女跟在后面笑道:“你这孩子恁地性急,休到时气力使尽了。” “不怕,我要看看爹斗恨宫狐王,尤爷爷可打杀铁面神龙,平儿独斗老魔,云姊、惬妹、菊妹,斗那小狐女罗雪青……” 紫凤女失笑道:“你一下子就有大堆姊妹起来了?” 娘儿二人边走边说,卢寄凡在这外孙背上,像乘在龙背,腾云驾雾,乐不可支,不消多少时候已登上莲花峰顶。 莲花峰,四面山石如莲花瓣向上争,涌由远处看去极象一朵莲花,峰下有一石穴,盘旋直抵峰顶中间,就象是莲花的空心莲颈,通到莲花的中心,峰顶四面,山石较高,当中留出一块亩许大小的石地,恰像一个极大的石盆。 这时,东面一角的山石上,端从着转轮老魔和恨宫主人,老魔的左首,依次的左首,依次是足金袍客、银袍的铁面神龙,八位红衣客,他座石下面,另外站有三十二名蓝衣人和三十二名黑衣壮汉,两对“金童玉女”却侍立在他身后。 恨宫主人的右首:依次是翟妮宁和六位红毡裹体的妇人,座石上面站着有十八名红衣少女。 北面的山石上面,端坐着一位发白如雪,髯白如银的老者,这老者的右首是一位鹤发鸡皮,年纪在八旬开外的老妇,这二人前后左右俱坐满了男女老少,虽然杂乱无章,但一个都是雄纠纠气昂昂,显然是内家高手。 西面,尤成理肃然而立,他右首是一位神清气朗,年纪只在四旬左右的儒生,儒生的右首,依次是中州浪客,钢龠梵音,秃头孔雀,尤成理的左首,依次是玉门逸士,黄河钓叟、麻三胜、冯行义、赵如玉和三位五旬上下的老丐。 南面清一色是女人,传说失踪的神女宗主凌念生和一位艳装美妇低声言笑,她的左首是叶汝惬和金云凤,艳装美妇的右首是一位身穿红衣,手执红毡的妇人,菊儿紧挨在红毡妇的右侧,此外,宝缘四女和十五位紫裳少女却环立在凌念生等人的身后。 甘平群背着卢寄凡登峰的瞬间,银髯老者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呵呵大笑道:“好小子,你果然来了。” 紫凤女向西面石上瞥,急道:“益苦,你快来拜见爹爹!” 尤成理右首那儒生“啊”地一声,急飘身下来,朝着甘平群跪下,甘平群猛悟这儒生正是自己的父亲——甘益苦。急将背上的外公放下,然后跪向儒生面前,轻唤是声:“爹!”使自磕下头去。 在这刹时间,南面飞起一条丽影,轻轻巧巧跪在甘益苦的身侧。 紫凤女扶起那跪地的丽人,笑道:“静妹,你孩子来了,先母子相见才是。” “娘!” 甘平群一声欢呼,扑进丽人怀中,忍不住热泪交流,染湿他亲娘一大片胸衣。 丽人擒着两泡眼泪轻抚他柔发,凄然道:“孩子,我娘儿始终见面了,要说的话多哩,不要哭,一定要杀尽恶魔才得安宁……” 她拖开卷袖,替甘平群揩了眼泪,向他脸上端详半响,忍不住“噗”一声笑,又把他揽紧怀中。 甘平群几曾受这亲情慰藉?遇见了亲娘,反显得自己十分渺小,痴痴地扬起俊脸,问道:“娘,你笑什么?” 张静君将粉脸轻摩在爱子的脸上,柔声道:“娘是多么喜欢,今天就死去也值得了。” 甘平群一惊道:“娘别说这话,是那伙恶人该死!” “哈哈!” 山面山石上一声豪笑,甘平群回头一看,认得是金钩银叟,恨他打断自己享受亲娘的抚慰,怒道:“该死的老儿,你笑什么?” 金钩银叟回头笑道:“巴雄,你坐关苦练的冰焰掌,可先向这小子一试。” 一位六旬左右,身穿短褐的老者,轰然答应一声,站起身躯。 “舅父且慢!” 转轮王随声站起,向金钩银叟拱手道:“目下有冰雪堡、转轮岛、崖门恨宫的精英在此,那伙自命侠义道的余孽半个也休想活命,但我等以艺论交,宽大为怀,甘益苦父子与尹瑞菊一门虽是本岛叛徒,若能放下屠刀,我等亦不究既往……” 一语未毕,甘益苦不禁纵声大笑。 第八十章 决战除奸 转轮王脸色微沉道:“甘益苦,你还敢笑?” 甘平群拧转身躯,喝道:“老魔,你敢呼我父亲名字?不怕死就先下场来。” “平儿,你休理他,先上这里来。” 甘益苦已将卢寄凡送上山石,坐在尤成理旁边,招呼甘平群上来,悄悄道:“你华大叔已将你的计策告诉我,千万不可因一时之忿,完全泄露剑圣武学致被老魔偷学了去。所以,不论对方以何人出阵,全由我等应付,尤总管充任我方调遣的主将,你只须专对付老魔和狐王,另外有癫仙和吴二叔婶已带范氏姊妹与各门派的人分头埋伏,霍击老魔的援兵,交手时,你千万不可心有旁鹜。” 甘平群点点头道:“金钩银叟和不老仙婆一对吴钩剑,陶武书也练成什么九幽白骨丧门掌,都十分厉,我方不知何人出阵应付?” 苦益苦“唔”一声道:“九幽毒掌,为父早取得解药,由我自己来对付他,银叟夫妇的艺业不算高绝,双钩虽然犀利无比,但叶姑娘的天演剑、尹姑娘的金龙匕,都可以应付得了,这场厮杀,要仰仗尹姑娘家传暗器之处甚多,你可过去关照她下声,便和你母亲在一起好了。” 甘平群答应一声,走向诸女站立之处,满脸堆笑道:“菊妹妹,我爹说请你多用暗器哩。” 菊儿横他一眼,由鼻里冷哼一声,害得他讪讪地走往紫凤女和张静君当中,低唤一声:“娘,爹叫我到这边来。” 紫凤女含笑道:“你那妹妹不理你了么?” 甘平群俊脸一红,身后诸女一声轻笑。 这时,转轮王已坐原位,威风凛凛地向左右睥睨一眼,然后面向西喝道:“甘益苦,你知罪否?” 甘益苦朗声笑道:“我只知颜剑龙在雷鼓题词,激怒武林人物前往天台格斗,将转轮岛势力移入中原,再盗窃各大门派武艺秘笈,幽囚各派上代掌门人作为奴役,稍不遂意即把逆命者化作异形,设下地狱刑具,任意诛戮同门师兄弟。又自恃颜美如仙,语甘如密,连续骗奸马各雅台的妹妹,盗取林宫武学,骗奸梵净山的女儿,盗取玉宫秘宝,诱奸罗喉老人的爱妻林湘雅……” 恨宫主人艳脸一红,霍地站起娇躯,厉声道:“甘益苦,你敢胡说,可曾亲见?” 甘益苦从容笑道:“林湘雅,你号称为狐王,但你的事迹落在甘某手中可真不少,罗喉、范雪峰、马光、翟文举、颜剑龙、弋世雄这些人都经你恨宫之门吧,听说你为了恢复女儿功力,竟不惜和四残老哑……” 恨宫主人脸红得象一团炭火,一声断喝,飘身离座,喝一声:“酸丁,你敢下来!” 甘平群一声长笑,身子平射出去,双臂一分一敛,即象一只仙鹤落向场心。 张静君慈母之心,“啧啧”地赞了两声,向紫凤女笑道:“印姊姊,我们这孩子的身法是你教的吧?” 紫凤女摇摇头笑道:“我几时教过他武艺,不知他由什么地方学来的,问那几个丫头可能知道。” 张静君转向距她最近的菊儿,笑问道:“尹姑娘你可知道?” 菊儿含笑指向叶汝惬道:“惬姊姊懂得。” 叶汝惬又向金云凤一指,笑道:“云姊你说。” 金云凤急叫道:“你们别来放刁。” 张静君一看三女神情,心头明白,失笑道:“你这三位刁姑娘作耍人了,好哩,我自有道理。” 三女似都明白“自有道理”的意思,各在自己脸上颊上升起两朵红晕,却听转轮王沉声叫道:“湘雅,你和那小子交手,得当心他那枝天伦剑,好歹也要逼出他全部武学。” 甘平群漠然一笑道:“老魔你打的好主意,为了偷学剑法,打算牺牲你的爱妾么?” 恨宫主人原是要找甘益苦泄恨,不料甘平群先下场来揭破老魔阴谋,不禁微微一怀,旋即艳脸一红,怒叱一声:“小子,接招!” 她话一落,左掌一指,五缕白色如激箭射出,右臂横抖睛更加激起一道旋风。 “咦——玉清罡气。” 甘益苦猛觉恨宫主人练成“清华录”的武学,不觉骇叫出声。 尤成理微笑道:“老弟台别着急,令郎对这方面也有造诣。” 果然在这刹那,甘平群十指平伸,十缕如烟似雾,似实似虚的气劲已伸长三尺,与恨宫主人的罡气绞成一团。 顷刻间,场中幻起一团白雾,把二人的身形包没。 艺业较次的双方高手,已无法风看见交手情形,但练成“虚实生白”、“雾里看花”目力的少数人仍可看出雾中两人在腾挪扑击,全以罡气发掌封搏,是以声息雾无。 也不知菊儿是否看见雾中情形,但她却向金云凤等人传声吩咐几句,首先鼓掌叫道:“平哥哥多用劲呀,就可推翻那妖狐了!” “打得妙!” “好招!” “……”诸女的赞美声,彼落此起,闹起一片。 翟妮宁怒喝一声,冲进场中。 菊儿笑说一声:“我来了!” 绿影一闪,已落到她身前,左臂一挥。猛喝一声:“着!” 翟妮宁连续在金龙匕和天演剑上吃亏,当真怕了尹家的阴阳十六绝,本想发掌相助亲娘,闻声却往旁边一纵,那知脚刚踏出,一片寒气已临头罩下,只得仰身一掠,不料慌忙避招,忘却离那些紫衣女不到半步的余地,这一倒掠出去,“蓬!”一声响,恰是一头撞上这些紫衣女酥胸,一声惨呼,那紫衣女顿被她撞晕过去。 菊儿并没有飞了匕首,却白吃吃娇笑道:“罗雪青,你可是要想着吃奶吧?” 翟妮宁自己也撞得头脑半晕,一跤跌在石寺上,顿得屁股生痛,满脸通红弹了起来,定睛一看,已见金云凤手中捧着霞光映彩的宝剑屹立场中,左首是叶汝惬还算小可,右首那嘻皮笑脸的尹瑞菊真令她气极,厉声道:“贱丫头,你们统统找死。” 菊儿扬着脸,漠然道:“不错,你怕死就上来!” 翟妮宁气极之下,再见三女得意洋洋,更是急妒攻心,“锵——”一声响处,一枝带有小钩,精光四射的宝剑已执在手中。 菊儿不胜惊异,悄声道:“这贱婢才个把时辰不到,她由那里得来这枝好宝剑?” 金云凤接口道:“敢提向她外婆借来的吴钩。” 菊儿向坐在北方的冰雪堡诸人一瞥,点点头说一声:“正是,那婆子已不带剑。” 翟妮宁一剑在手,豪气万丈,走回场中,剑尖一指,瞪眼喝道:“你三个一齐上来罢,姑奶奶不切下你三个脑袋再也不下这莲花峰。” 菊儿哼一声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死了可不能怨我三姊妹。” “接招!” 翟妮宁话声未落,一片霞光已涌向三女身前。 她服过三粒天龙胆,学全剑圣“浩然天罡录”上的武学,招式一发,但见剑气缭绕,霞光满眼,锐啸震空。 转轮王见她施的是剑圣的剑艺,原已威凌四射的凶睛更加一亮。 张静君赞叹一声道:“这妮子果然厉害。” 紫凤女点头道:“她当初帮助平儿不少忙,可惜妒满心头,竟倒行逆施起来,主谋杀死泰山派掌门,又处处与平儿为敌,这翻恐怕难逃活命。” 张静君出身于神女宗,性格漫柔慈善,不觉轻吁一声,星眸看去,已见叶汝惬和金云凤两枝宝剑各发射万道寒芒,向翟妮宁猛扑猛进。 菊儿仍是满面堆笑,空掌发招,身摆如柳,步步如蛇,她鞋后跟拖着两条细如柔发的红绳,每走一步,红绳就在地上留下一节,纵横交织,把交战的人一齐圈着:不禁惊异道:“这菊丫头鬼灵精,难到要以蛛网擒人?” 菊儿在顷刻间已将红丝布满一地,格格娇笑道:“小狐狸,你看我这红绳系足,你跑不了啦。” 她把话说完,织足微抬,红绳两端执在手上,一抖手,红绳已如网板一般飞起,将交战中三女隔开。 然而,叶汝惬和金云凤却是沿绳进招,或实或虚,迫得翟妮宁手忙脚乱,厉声道:“鬼丫头,你这是什么东西?” 菊儿笑道:“你别管,反正纳命就是。” 翟妮宁大怒,猛向叶汝惬劈出一掌,一招“天网恢恢”撒出一幢光网向红绳截去。 然而,她那剑锋一触及红绳,竟被红绳粘住,剑势一带,金云凤趁机一步跃起,大喝一声,一剑劈落。 翟妮宁骇得掷下吴钩,斜身一掠。 “着!” 菊儿袖口飞出一道红丝,向翟妮宁身后一绕。 “着!” 金云凤袖口飞出一道金光,疾射翟妮宁身前。 翟妮宁以为菊儿定是乘危发出金龙匕,不料金龙匕竟在金云凤手上,待见眼下金光一闪,再想躲避已来不及,直被金龙匕穿破小腹,射进肚肠。 一声惨呼,惊得敌方心头一颤,猛闻“蓬”一声巨响,白雾尽除,恨宫主人蹬蹬蹬退到石壁下面,“冬”一声坐在地上,呕出一滩鲜血。 原来她与甘平群以罡气相搏,彼此不分上下,只因翟妮宁死前一声惨号,惊得她真气一懈,甘平群趁机飞出无与伦比的潜力,竟把她击倒在地。 蓦地,北面一声厉啸,两道人影射起,半空中各自一分,一阵重逾山岳的劲风已向甘平群罩下。 甘平群虽然击败林湘雅,自己也失力过甚,正站在原地调气运功,猛觉劲风临头,急斜里跃开三丈。 “轰!” 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但见石屑溅射,石粉飞扬,那掌劲加暴雷下击,竟将石地打陷尺许,不老仙婆由飞埃中冲出,厉声道:“小子,你还敢走?” 在这时,金云凤已取得那柄吴钩,将金龙匕和天演剑分别交还菊儿和叶汝惬,一齐过来挡在不老仙婆面前,叱道:“你这老婆子敢再上来,姑娘就钩下你的头来。” 不老仙婆见吴钩剑落在金云凤手中,怒喝一声:“拿来!”钢拐也当头劈到。 金云凤记起前次在冰雪堡被擒之事,心头恨极,喝一声:“怕你不成!”腕底一振,吴钩剑已划出一道长虹向钢拐射去。 叶汝惬叫起一声:“我也来一份。” 话声未落天演剑已加入战团。 金钩银叟大喝一声:“你敢以多欺寡,吃我银叟一剑!” 话声中,剑走龙蛇,银光暴射,疾卷向叶汝惬身前,菊儿娇笑一声道:“还有我哩!着!着!……” 她挥舞着一柄金龙匕和一道红丝,象蛟龙戏水,象灵蛇弄舌,时伸时缩,令人难以捉摸,由得金钩银叟威震北漠,仍得暂时挥剑自保。 这三位少女迎战冰雪堡两位百岁奇人,敢是要大显身手给心上人的长辈看,个个奋勇急先,招招是险绝妙绝,直杀得这亩许地面寒光缭绕,霞彩缤纷,旭日黯然失色。 张静君看了半晌,忍不住悄然道:“印姐姐,你看那一位出色些,我真分不出来了。” 紫凤女“噗”一声笑道:“你那么急着做家婆婆干吗,过一会不懂得问平儿去?” 甘平群静立片时,真力尽复,见恨宫主人还盘膝坐在石壁下面,转轮王高踞石上,对于恨宫主人的伤危似是无动于衷,忍不住厉声道:“老魔,你这狠心孽畜赶快下来受死!”他那知转轮王正疑神注视叶汝惬展开天演剑的绝学,与金云凤夹击不老仙婆,打算学这套剑法?这一声喝,令转轮王惊醒过来,冷冷道:“申总护法,陶总巡察,你二人先去教训那小叛逆几招,本王随后就到。” 铁面龙神虽已吃过甘平群苦头,但“王命”在身,不敢不从,回身恭应一声“得命”,和穿着金袍的申总护法飘然而下。 蓦地,西面石壁响起一声霹雳,甘益苦象天马行空一跨而出,向二名敌人拱一拱手,含笑从容道:“武书兄,壮方兄,二位别来无恙!” 金袍总护申壮方一听那声霹雳,威猛非凡,已是怔了一怔,见甘益苦数不失,也故示大方,拱手笑道:“申某和兄台并未谋面,从何有过‘别来’?”甘益苦由袖里取一付薄薄的面具,徐徐戴向脸上,笑笑道:“申兄和小弟共事多时,可认出小弟本来面目?” 申壮方连退两步,惊呼道:“你就是前任总护法弋世雄兄么?” 甘益苦笑道:“弋世雄前辈早已亡故,解脱之前,澈悟前非,特将面皮与秘学持赠……” 转轮王摇见甘益苦戴起面具,俨然是弋世雄再世,忍不住起身大喝道:“甘益苦谋杀本门总护法弋世雄,剥取面皮,你们快将凶徒擒下。” 甘平群缓步走向东壁,冷笑道:“老魔,你坐在上面面好威风哩,拿部属的血肉头颅,垫成你的宝座,甘某问你害不害羞,要不要脸,怕不怕死?” 转轮王被骂得老脸无光,凶目寒芒暴射,冷冷道:“本王先收拾你这小子,好教老的死不瞑目。” 他飘然下壁,随又微微颔首道:“你愿死于剑下,还是死于掌下,即可抉择。” 甘平群轻笑一声道:“老魔你休自视过高,只要你不脚下抹油,甘某定教你尸横峰顶。” 转轮王眼珠一转,拔出天戮短剑,笑笑道:“你学会剑圣武学,用剑是你的擅长,本王决不用掌法欺负你,进招罢。” 甘平群暗骂这老魔好生可恶,分明是要盗学剑法,却说得冠冕堂皇,心想此贼不除,天下怎有宁日?当下拔出天伦剑,使一个起手式,笑说一声:“甘某有礼了!” 但见他一招“天工开物”已撒万道光芒,转轮王随手化开,剑眉微皱道:“还是那老套俗招么?” 甘平群知道对方志在学剑,必要时还可一溜了之,一面进招,一面笑道:“老魔你休着急,好戏还在后头,今天总要教你痛快就是。” 亩许之地,尹、叶、金三女迎战金钩角叟夫妇,甘益苦独战申、陶二人,甘平群接战转轮王,这十人全是第一流高手,往还飞扑,疾如流星闪电,那还有空余的隙地? 尤其是甘平群和转轮王这两枝宝剑,挥舞得剑气纵樱花,刹那间已占下半亩之地,把其余八人挤往另外半边。 作壁上观的一干人等,为了观看甘、颜这场剑战,人人都站起身躯,但见剑光缭绕之下,穿梭着两条人影,已难分得出谁是谁来。 忽然,甘平群一声朗笑道:“老魔,三十六招已过,方才的招式你已经学得料熟,由第三十七式开始,你要特别当心了。” 他口里尽管象师父教徒弟那样从容,手底却是一剑紧似一剑,一阵疾攻,转轮王遇上生疏的剑式,被迫得一步接一步往后退,不觉又挤进金钩银叟那五人的阵团。 “别挤”菊儿一声娇叱,金龙匕向后一点。 转轮王在极度紧张中,以为这声“别挤”函义简单,不料笑里藏刀,金龙匕已点中他“曲池穴”,右臂一软,“天戮剑”当一声坠落地面,惊得他一声暴喝,劈出左掌,一步倒跃上石壁,再一纵,直向峰下射去。 “休走!”甘平群人随声起,也往峰下跳落,凌空一掌,把在脚下的转轮王打个翻身。 转轮王怒吼一声,仰脸发出一声,恰遇甘平群又一掌打到,“蓬”一声响,震得他身子疾往下沉。 甘平群虽眼见峰高千丈,但已身体悬空,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纵声笑道:“老魔,再接一掌看看!” “蓬……蓬……” 但闻掌劲交击之声断续响起,两人的身子一速一迟,俱往峰下疾落,看得峰顶众人心寒胆颤。 最后,“蓬蓬”两声响起,转轮王已扁在地上,甘平群虽觉身子猛沉,但已无力发招,“蓬”一声响,跌在转轮王身上,晕了过去。 待他再醒过来,却见慈母含着眼泪坐在身侧,床头床尾,满屋子尽是人影,不禁愕然道:“娘,这是那里?” 张静君欣悦地笑道:“这是我们的新家啊!” “莲花峰那些恶人呢?” “恨宫的投降了,老魔的人也多半投降,冰雪堡的签过不再犯的降约然后回去了。” “这才好哪,爹和妈吗?” 张静君笑道:“他二人么?在隔壁急论我儿喜欢谁。” “哈哈哈——”满屋霎时全是众人的笑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