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一章 清晰的记忆 我正在做梦,又轻轻地把梦托付给了我的姐姐。 春夏秋冬,阳光总是带着土色的光芒和泥土特有的气息,从一扇透风的窗子挤进屋子,我在这个屋子生活了好多年,屋子里有一个大大的土炕,土炕和窗子之间正好加塞了一个红色的桌子,桌子是父亲找了好多木料,让村子里最有威望的老木匠制作的。桌子上铺着一块油布,花格条纹的那种,是那一年最流行的款式。 我是那样的认真,爬在土炕的边缘,书写,属于我自己的诗歌,那年我上初中一年级。这土炕的屋子成了我的卧室,书房,没有任何秘密的私密空间。 我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笔名:宁馨儿,这个笔名起的很早,我记得起来,应该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喜欢这个名字,一本陈旧的《红楼梦》总放在我的枕头边,但我看不大懂,只听姐姐讲,书里的故事有一个可爱的人物叫香菱,一生命运坎坷,最后生了个孩儿,“粉妆玉琢,乖巧可喜”。于是刚学会写作的我自信满满地爱上了这个“宁馨儿”,暗暗取为笔名,写在了语文书的左下角。只可惜,那语文书也不知所踪,我甚是挂念。 我常常坐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等姐姐放学,燕子总会从头顶掠过。这年春天,有几只刚刚起飞的雏燕,我很是开心。因为,燕子是我们这最吉祥的鸟儿,是我最忠实的伙伴。冬去春来,每年我都在期待中和它们重逢,重逢在我家的房子里,燕子搬进大房,在粗壮的横梁筑巢是在今年的春天。燕子在房屋里上下翻飞,两天后,开始衔回带泥的树枝和毛绒绒的草。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窝已经建好了,从此之后,它们不再住进低矮的土墙边的房檐下,那个窝藏在两个椽窝子里。光线灰暗,太阳光大部分都被低矮的屋檐遮挡,加上房檐下烧炕的烟熏火燎,墙体发黑,燕子的窝也被熏黑了,这都是冬天的烟,燕子不知道它们的窝在冬天会忍受怎样的煎熬。后来,蜘蛛在檐角边织网,更显得这个窝的陈旧和闭塞。 又一个春天来了,阳光照在燕子的翅膀上,泛着乌黑铮亮的光。 这几天,燕子在空中不断盘旋,不再靠近住了几年的窝。 新盖的人字形大房座落在宅子后墙上,坐北朝南。红色的瓦片体现了一个新的时代,而燕子也正准备享受这一切。中午时分,一只燕子飞进了大房子,啁啁啾啾,异常兴奋。后来,他们把窝筑的在了一个大房的横梁下,构筑得坚固,优美。新建的燕子窝下面是大房落成时悬挂的一副红色的筷子和一段红绸。十字交叉的筷子被系在红绸上,再用上好的牛皮绳悬挂在房子大梁上,燕子的窝就正好砌筑在上面,把摇晃的裹着红绸的筷子和大梁紧紧地连在一起,窝不大不小,正好像一口碗扣在大梁下面,一半紧贴大梁,一半张开口成了燕子进家的门。这个房子没有檐墙,整个儿几根柱子,房底下空旷,通透且大方,里面摆放了农具和草料,还有粮仓。俨然这是燕子理想的家园。 我从四年级开始写日记,写作文是件头疼的事情,还好有姐姐的帮助,她在小学时,作文经常得奖,一张五年级作文大赛“一等奖” 奖状就牢牢地贴在房间的墙上,推开门就能看见。 后来,大房子封闭了檐墙,柱子都裹在了砖墙里,里里外外很结实。自然,燕雀儿的窝也被锁进了大房里,因为大房的门是四开的,整天敞开,所以燕子就从敞开的大门进入,后来大房被分割成了四个房间,东西各一间,中间的两间仍然联通,没有隔墙,又是一个大厅,只是比以前的敞开小了不少,燕子住进来就显得局促和不安,尽管老爸刻意把门上的窗子留出来,没有安装玻璃,算是给燕子进家的通道。燕子似乎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平静地妥协。 这样的空间,除了夏天摆张床,其余时间都是空空的,墙角摆着一对沙发和茶几,偶尔有客人来坐在里面唠嗑。燕子平静地妥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有一年,窝里的燕子有四五只,我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小雏燕嫩黄的嘴唇,在燕子爸妈飞来时,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我把第一首诗歌读给姐姐听,她听得蛮不在乎,却表现了异常的兴奋,因为那年她已经考上了大学。显然,我自己的热情极大地感染了我自己,我读得很陶醉,就像一位诗人,又像一个极力推销自己的推销员。姐姐一边帮我梳辫子,一边听我的朗诵,嘴里衔着我的发卡。 这一切,我在镜子里就能看到。 她在笑。 《大海》 我多么渴望看到大海 就像我孪生的姊妹 也只有浩瀚的海洋 才能浇灌内陆干涸的土地 我坐在溪流边 听河流欢快地歌唱 我多么渴望像一只小小的蚂蚁 坐上一叶木舟就能抵达 大海撩起衣带 轻轻揽我入怀 我静静地躺在那儿 听海的故事 大海呀 谁能体会一只蚂蚁看见溪流的心情 溪流也变得浩瀚无边 可蚂蚁并不恐慌 退缩 它攀上巨岩 瞭望自己的家 用触角锁定来时的路 溪流就是方向 那一头一定系着大海 我和蚂蚁在瞭望 瞭望远方的大海 总有一天 我会踩在软绵绵金色的海滩上 把爱播撒向远方 作者:宁馨儿(原名:黄埔香菱) 我把第一首诗歌读完,姐姐噗哧就笑出声来,发卡直接冲向了镜子,姐姐说最后一句有一种大气稚嫩的爱,我都没有听懂,她说要是把“把爱播撒向远方”改成“把爱搁在浅浅的海湾”会更好。我似懂非懂地把发卡递给她,重读了一边,并不像我所要感受的那样。 第二天,姐姐就把她的钢笔送给了我,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钢笔可以写出来俊秀的字,浪漫的诗歌和优秀的作文。我读完初中,我要把这个钢笔送给妹妹,正好像我姐姐一样。显然,她在求学的路上给我们做了榜样。 我做了几首小诗作为回报。 《我的布鞋》 松软的水草交织 深藏起水鸟的窝 我穿梭在翠绿的 芦苇荡里寻找 黄牛在槽前反刍 水草丰嫩的香 我的布鞋磨出了一个洞 细软的泥和水草从脚缝滑出 一步一个音节 像水鸟的鸣叫 我小心翼翼 怕水蛇和芦苇的茬 刺破我心爱的布鞋 《眼泪》 眼睛再也盛不下一滴 滚烫的泪水 顺着泛红的脸颊 一涌而下 像一颗颗珠子 敲打桌面 又心碎地散开 余温压过冰冷的 季节 我把眼泪收藏 开始 思念起我的姊妹 我有一个难忘的经历,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个炎热但想起来温馨的周末,我们一早赶去大河洗衣服。我和妹妹异常兴奋,像两只小鸟,一路蹦蹦跳跳,还时不时地追逐打闹。一会儿摘路边的野花,一会儿追赶路边的蝴蝶。沟壑很深,要走好远的路才能抵达沟底,看见流淌的大河。姐姐和妈妈背着大大的包袱,是用被单裹着的那种,有种逃难的感觉,因为姐姐整个身子都埋在包裹了。 当太阳强烈地炙烤大地时,我们已经坐在沟底凉爽的河道里,宽阔的溪流,在阳光下欢快地跳跃,圆滑的石头□□在河床上,横七竖八地趴着,河水吹着口哨从巨岩的缝隙里滑过,在一个平坦的地方聚集,形成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潭。我们洗衣的地方就在一个潭边,巨石横挡在河床中央,又深深地埋在岸边的泥土里,河水绕个弯从脚边溜走,几块圆滑的石头成了过河的桥,又几块拼凑在一起,成了天然的洗衣板。圆光溜滑的石头上坐着我的妈妈、姐姐和我。棒槌溅起水花,砰砰啪啪地摔打不停,妹妹赤脚在浅浅的河道抓泥鳅和螃蟹,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我时不时撩起河水洗脸,又把脚放在清凉的水里,细沙轻柔地从指缝间滑过,顺着水流,急急地远去。 妹妹在水里的噗通声,从山谷的对面传来,几只山雀惊叫起来,我们几个人在一阵忙乱中,把她从水潭拽了上来。她呛到了水,幸运的是,她噗通两下,我们就把她拽了上来,并无大碍,湿透的衣服被褪去,我抱着换好衣服的她,坐在阳光下,我明显能够感觉到她发抖的身体,嘴唇微紫。我讲了好几个故事,她才又坐起来,活蹦乱跳,我已经是满头大汗。眼前装在瓶子里的泥鳅和螃蟹,是我抓来的。不再允许下河的她,只好看着瓶子里的泥鳅和螃蟹找乐子。洗好的被单,衣服在阳光下绽开,河谷一下子就温暖起来,炎热似乎也被挡在了树梢上,久久地下不来。 山谷恢复了平静,难得的几声鸟鸣,都是躲在深深的树林里,看不见鸟儿飞过溪流。牛的叫声就在身后,“哞”的一声,高亢,悠长,河川如扩音喇叭似地,把声音扩大,传了开去。声音又从高高的河岸滑进水里,变成了叮咚声。叮咚声响的地方是看不见泥鳅和螃蟹的,只有水花和翻转的细沙在漩流里。 住在沟里的人们,习惯了这样的清静和旷世的音律,我们倒是觉得新鲜。 第三个还是丫头,这是父母没有想到的,也是不甘心的,要是我是一个男孩,估计也就我和姐姐两个了,幸好有我,还出现了一个妹妹,三个姊妹该是多么幸福,可父母不一定那样认为,因为,他们要生一个男孩。大多数的时间里,我和妹妹形影不离,常常要在家带着她,姐姐要干农活,上学。呆在一起的时间多了,难免有矛盾,而妹妹的哭声多多少少也和我有关。她那独特的哭腔,像故意捏细拉长的汽笛,能把几里外的麻雀都引来。有时候为了半个糖,有时候为了一支铅笔,反正都是芝麻大的事情,父母在家里和田里劳作,不会跑过来哄她,有时会是一阵呵斥,都是姐姐跑来,或我悻悻地过去,抱她安慰一番,她眼角滚烫的泪珠说停就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大部分是美好的,温馨的。 我要是有一个女儿,我一定认真,温柔呵护。 我会带上她漫步在海滩上,捡拾五颜六色的贝壳,给她讲海的故事,看海平面上升起的朝阳,看西山上缓缓滑下去的夕阳,一起划起小船,荡漾在浅浅的海湾。 可是,深夜里我常常在心里念叨,我要是一个男孩该多好,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幸福往往就是这样,在期待、思念、畅想、局促不安的梦里出现,是那样的真实,可不管怎么说,此刻的我们已是难分难离的了。 我把这些托梦给我的姐姐,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当下,正是她前途一片光明,大学毕业就开始了大城市的生活,我有些艳羡,我也要像姐姐一样,考取理想的大学,最好是在海边定居下来,那该是多么幸福和惬意的生活。 我似乎是在做梦,真是在梦里。 ------------ 2 第二章 回家 我叫黄埔香玉,是黄埔香菱和黄埔香珑的姐姐。 我的悲痛才刚刚开始,然而这样的悲痛持续了三年。 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才发现我们家的悲惨,像经历了一场战争,个个身心疲惫,极大的创伤和悲情笼罩了家庭,连院子里土墙上的牵牛花也干瘪了去。 几簇蒿草数着季节,葱绿了又干枯,干枯了有葱绿,站在墙头不肯下来。 猫儿会绕着它们回家。 我从手术中捡回了一条命,却永远地丢失了一整条左腿,伤疤清晰,一直在诉说那次灾难。父母比我更加难受,伤痛,在这三年中他们消瘦了不少,父亲英俊硬朗的面容,因为一夜白头而显得苍老,精神萎靡不振。母亲的病是日积月累的,当灾难来临时,她第一个倒下,比我昏迷的时间还长,当知道我的妹妹,香菱已不在人间,她又第二次昏迷,不省人事,一度,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是怎样的灾难,让一个久经风霜的男人,瞬间崩溃。 是怎样的灾难,让一个坚韧善良的女人,痛不欲生。 我从心里感受到了妹妹的梦,虚幻而真实。 生活就是这样,但还是要继续。 母亲第一个从痛苦中挣扎出来,表面上是这样的,她鼓励我安装假肢,鼓励我重新生活。鼓励最小的妹妹重新开启新的生活,因为她的伤势比我还重,所以,我也成了她要学习的榜样,我咬紧牙关开始训练和坚强地生活。 我工作一年的单位委婉地辞退了我,一切手续办完后,我拄着拐杖回到了老家。我常常拄着拐杖站在沟边边,看远山上自由飞翔的鸟儿,我曾经也和它们一样,自由地穿梭过山谷,飞上山巅,在四季变幻的密林里徜徉。我扔掉拐杖,戴上假肢走动,用了三年的时间。我开始经营网店,加入残联,重新开启生活的信心,用了三年时间。 小妹比我迟一年回到家乡,她的病情会出现反复,腹部巨大的创伤,需要稳定的治疗。刚刚要起飞的雏鹰,一个个又落回巢穴,两个需要疗伤,一个期待重生。父母在最艰难的时候,接受了社会各界的友好捐助,这也是我开启自信生活,回报社会的最大动力。 我开始整理房间,妹妹的桌子底下摆了几箱书籍,落满了灰尘,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她留下的多年的保留,房间里,她摆的东西很多,但不杂乱。 我上高中住校后,这个房间基本上都归她拥有,小妹的东西少的可怜,一只木箱子就够了。香菱最喜欢收藏书籍,她把每一年级的书籍和本子捆扎在一起,有几次我要卖掉,她极力反对,望望她的哀求的眼神,我迁就了她。现在看来,这样的迁就弥足珍贵,倒成了我和她联系的最亲密,最直接的开始。 她的衣服大部分都未保留,以免妈妈睹物思人,平生伤感。我整理的很是认真,这是妈妈特意交代的。老三虽小,但相当懂事,她的两个姐姐就剩一个了,最疼她的姐姐永远地离开了。 我又开始收拾行囊,把零星的碎片化的记忆开始拼凑,拼凑新生活的希望。我还在家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 冬天,北方的空气干燥而寒冷,就是在这样的季节,我认识了凌东,一个帅气,富有同情心和责任心的男孩,他住在遥远的海滨城市,我的网店多了一个帮手,生活也打开了一扇窗。我把家乡的特产全部在互联网上推销,同时,也把自己推销了出去。 这三年中,陪伴我的是妹妹的书箱,我常常把她留下的书稿和她的梦联系在一起。一年后,我带着她的一切又离开了家乡,去海滨城市寻找我和她的梦想,家里的一切交给我最小的妹妹打理,父母心疼地不忍让她离开半步,然而,网络把我们紧密相连。 离家的越久,回家的心越切。 离家的越久,想家的心越烈。 ------------ 3 第三章 一只得救的小猫 黄埔香菱写到: 我从学校回来,天黑透了,能有一点点亮光也好,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同学们相互吆喝着走路,只能从公路两旁高大的杨树的暗影判断路的方向。 村庄里的点点灯火,遥远而模糊,也大多掩映在浓密的树丛里。这样黑的夜,要持续一段时间,我们下晚自习后,就必须面对,自行车是不能骑了。 四季更替,这样的夜晚是季节所特有的安排。我们却都不胆怯,已习以为常。 进入村子,灯火开始温暖起来,沿着街行穿行,拐几个弯就到家了。小黄狗听出了脚步声,早早地叫了几声。当我做完作业时,感觉到好像缺少了什么,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我的花猫不见了,它以前总是趴在窗台上,看我读书写字。 我入睡了,它就在沙发上蹲着打一会儿呼噜,看我入眠。我里里外外找了好久,就是不见。 也许是贪玩,归来晚些,我想。 我并不在意,自个儿睡觉去了。 可怜的小猫自小就没有了妈妈,确切地讲是,还没有睁开眼睛,妈妈撒下8个姊妹就匆匆离开了。我从邻居家把小猫拿来时,只有一个指头长。我找来了小小的瓶子,开始喂小猫奶粉,知道小猫睁开眼睛,爬行,奔跑,能够独立抓老鼠,真正长大,成了捕鼠能手。春夏秋冬,成了我的小伙伴。 过了几天,猫的影子也没见着,我开始担心起来,然而这样的担心并不多余。 我在果园的苹果树下找到了它,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体僵直。 细嫩的牙齿上沾满了蚂蚁,粉嫩的舌头上沾满泥土。阳光影影绰绰地透过树冠落在它的身上,它是那样的孤独,可怜。 我用铁锹在果园里挖了一个坑,就在墙角的梨树下面。 然后,用红色的手绢轻轻地裹住它瘦弱的身体,慢慢放进土坑,土坑成了它的墓穴,晒一点阳光,就急匆匆地掩埋。 我的泪水浇灌了它墓穴上面的小草,直到春天才发芽。 我还常常去看看,梨树下的猫的墓穴上长出的乱七八糟的草,一层层地覆盖。 日子过得好快,又一只大花猫替代了它在家里的位置,我也渐渐遗忘,偶尔会想起它乖巧可爱的样子。 我和猫不再是朝夕相处,我住校了,难得回家。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猫,有了猫的矫情和可爱。 (记住我的小猫) 我可怜的香菱妹妹。你哪里知道姐姐看到了猫儿痛苦的表情,它在生命最后的挣扎。 那天,我一大早就发现了猫儿奇怪的状态。我召唤了好几次,它都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于是,我拿来扫帚,想把它从桌子底下赶出来,它喵喵叫个不停。 我拿来铁锹,端它出来,铁锹颤颤巍巍地,刚出桌子腿,它就一下子跳跃下来,东倒西歪地跑出了房门。我急忙跟了出去,猫儿跌跌撞撞地碰在台阶上,翻个跟斗,又爬上了院子的柴堆。 脚步凌乱,动作迟钝。 还没有等我靠近,它硬是从柴堆的隙缝里钻了进去,任凭我如何召唤,它都只是喵喵几声,痛苦的□□和抓地声隐藏在柴堆里。我猜测它吃了毒老鼠。 当我把它挖出来时,它已经口吐白沫,身体瘫软在墙角不动了。墙角一个老鼠洞,它拼命也没有钻进去。 父亲知道后,连它身下的一捧土铲起,放进了果园。我以为它被埋葬了。 父亲知道你特别喜欢小猫,没有感告诉你,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而我,看出了你的忧愁,看出你极大的不安和悲伤。 是的,是你救活了它,是你在它生命的成长中给予了最大的关爱。我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真相,也许,这样更好。 我可怜的妹妹,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曾经,那么一段时间,猫是你的全部,看得出你的爱心,对待一个幼小的生命的执着。 天空悠长,你能感受我对你的思念。 ------------ 4 第四章 宅子的故事 旧的宅院日趋陈旧,荒芜的窑洞顶上,杂草丛生,一棵小小的树苗蓬蓬松松地从墙缝里钻出来,把身子探在半空中,像一个被束缚的孩子,极力像挣脱开来。 它的对面是一棵老梧桐树,遒劲有力地拔地而起,枝叶铺开,占据了半个庭院。 春天的小喇叭最喜人,孩子们把它夹在嘴里,当口哨吹,甜甜的味道裹在花粉里,马蜂和蜜蜂也很喜欢。 窑洞前面还有一棵石榴树和一棵梨树,规规矩矩地长在用灰砖构筑的圆形的囚笼里,只有小鸡能从砖与砖的空档里钻进去,吃饱了虫子再钻出来。 窑洞昔日的辉煌不在,两个大大的窑洞门就像巨兽的两只眼睛,严密地监视这院子里的一切。 就是这样时尚而富裕的窑洞在新宅子面前放下了架子,蜷缩起身子躲在旧宅子最深处,靠近了宅子后面的高埝,和一片片的庄稼地相连。 一排土墙和一排杨树把宅子和庄稼地隔开,庄稼地和窑洞的顶平齐,它们中间像隔了一条鸿沟,杂草,垃圾随意地摔在沟里,人们很少经过。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喜欢新的住宅,不断扩张的领地和冒出地面的新住宅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世世代代都在继承和延伸中想着法儿过活。 而有些人却更关注独立的生存空间,只有这样,他们就管不了是新宅子还是旧宅子了,但骨子里还是希望有个新宅子。 可对于新宅子来说,最值得骄傲和炫耀的是它们战胜了旧宅子,在时光变换中,以特立独行的冷漠遗弃和嘲笑了旧房子,而它们的主人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我们家新宅基地上的新房子就是这样的,老旧的窑洞显得佝偻,低矮,陈旧,在它还没有完全倒塌之前,他都用不可一世的眼光看着新房子,虽然他们隔开了几条街道,但依然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厌恶和不屑。 与我而言,旧的窑洞曾经是那样神秘,那时,新宅基地上的房子只有几根柱子和土墙支撑,屋顶上除了灰色的瓦片,连个小草都没有。 空荡荡的大房下面,在落雨的时候几更显得凄凉和悲怆。只有我和几只羊怜悯她,躲在四处透风的大房下躲雨,偌大个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在雨中以胜利者的姿态嘲笑我们,因为,在下雨的时候,连羊儿也不能靠近,它们躲过了被吃掉的危险。 是的,也该是兴奋和高傲的,也该是庆幸和需要手舞足蹈的欢呼一番,尽情地在雨中享受劫后余生的快感。 我对于宅子的感情日益深厚,它让我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尤其是三个姊妹在一起的时光。 我一步一步从宅子走出去,眼看古老的宅子将成为我栖息的驿站,一个悲惨的故事,又把我拖回了宅子,让我久久地品尝失去妹妹的痛苦,房子里的一切都填满了我们共同生活的印迹,我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妹妹的身影。我常常以此安慰我的小妹,告诉她姐姐的故事。 多年以后,我又远离出去,小妹已嫁。唯独我的可怜的香菱妹妹固执地住在老宅,父母该是多么伤心,只有她的魂魄在哪里萦绕。她永远地年轻地待在那个宅子里,可又是谁想见的呢。 她回去会不会孤独和落魄,因为我整理的她的书箱,带走了她的记忆;她会不会寂寞,失望,因为我带走了她的梦想。 我在大城市定居下来,父母一起帮我带着孩子,但他们不愿意卖掉老宅,说好了,叶落归根。 我知道,他们思念自己的孩子,香菱的一切都还在那个屋子。 好多年,我都没有回去。 我想那宅子定是野草丛生,房塌屋倒,父母回去过几次,每次都说一切都好。 放下吧,可我当着父母的面不敢讲。 我的住处离海边不远,一段车程就能见到大海,也算是完成妹妹的心愿。 大海,召唤了一切。 爱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 5 第五章 理发手艺 香菱写到: 院子里的阳光从头顶上泻下来,冬日里的暖阳是多么温馨。 晒得人懒懒的,小黄狗惬意地趴在门口,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我们在院子里,洗衣服,晾衣服的绳子从西屋的墙上拉到东边的墙上,猫儿在墙上拨弄着绳头。 树底下堆积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我们堆的雪人只剩下半个,怪可怜的样子。 姐姐准备洗完衣服后,给我们两个小姊妹理发。 其实,我最不喜欢姐姐给我理发,她总是用剪刀胡乱地剪,我只听到“喀嚓喀嚓”的声音,我的长头发顺着肩膀落下,饱含着泪水。 我的意见,她听不进去,我说要留长长的头发,像仙女的秀发一样,可她就是不同意。每次我都刻意躲开,只要听到母亲唠叨:丫头头发长了,眼睛都遮住了,香玉啊,你帮妹妹剪一剪。姐姐像拿了圣旨,总是乐此不疲。 有一次,我问姐姐,为什么要给我剪那么难看的头型,她笑得合不拢嘴。她说怕头□□亮了,被人追跑了,她会心疼。 我不理解,三、四年级的女孩都是扎辫子,留长头发的,也没有看哪一个被别人追跑了。直到我上了五年级,姐姐才说,留长头发对眼睛不好,而且,长头发梳理起来费事,要上学,早上起来,来不及梳理,头发长了会搅在一起,短发好打理。 哎,这是什么理由。 有一天,我的头发结冰了,是在我上学的路上,我浑然不知,当我到教室的时候,同桌才说,我是白发魔女。 这冬天的早晨,那实在太冷了。北风从广袤的北方呼啸而来,像成千上万匹野马,横冲直撞,掠过村庄时,人们关紧了门窗,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抵御严寒。 冷风穿过低谷的果园,顺着大坝冲上来,杨树□□地捍卫着大坝,风就从树梢压过,带着冰冷的水汽,杨树光秃秃的枝条也结满了冰凌,大坝的路面被风吹得干干净净,冻得硬邦邦的,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大坝南面的小路,积雪齐腰,被风梳理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雪堆也是坚硬的。 还是头发短一点好,浓密一些好,好抵御风寒。 其实,后来理发都是姐姐用剪刀处理的,熟能生巧,她竟然能够按照的我的要求,把头发理出层次来,真是欣慰的事情,我的头发又黑又亮又浓密,我的眼睛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基因,弯月似地水灵灵的。 乌黑头发,白皙的皮肤,不像生活在这个风沙弥漫,缺水干燥的北方的女孩子,家族里出现了基因突变,我对妈妈说。 (好恨姐姐理发) 黄埔香玉: 小学几年,我都喜欢给她们理发,她们长大了,我就不能在去拨弄她们的头发,对两个妹妹的发型,我自有自己的想法,常常拿来练手。 妈妈也常常给我们理发,我是很享受的样子,倒没有觉得有什么流行或者不流行的发型。 说实话,只有小时候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为她们理发,长大了都去了理发店,生活的乐趣就此烙下深情的印记,伴随我们成长的点点滴滴,深刻地影响我们的个性,品行。 多年以后,更是如此,现在只落得个怀念。 镜子里是一个个稚嫩,隽秀的脸庞,我常常称赞我的妹妹们,虽然,我能够看到一丝香菱的不快,但最后,还是微微的笑。 可是,我还真不知道,她开始是那样的不高兴,也许,第一次理发,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能看到你的欣慰和理解,姐姐更加不安,因为没有照顾好你而倍感自责,倘若没有发生改变,我要更加爱护你。天堂路远,你多了悲凉,我多了思念。 在你成长的故事里,有姐姐的身影,该是多么幸福。 一点点不经意的事情,都成了珍贵的手影。 ------------ 6 第六章 考试之后 香菱写到: 父亲对于考试的态度是明朗的,严肃的。 从我们上学那天开始就是一副冷峻的脸,紧锁双眉,不大会笑。唯一变化的是日渐增长的皱纹,一道一道平行地印在他的额头。 父亲英俊的形象是一张2寸着军装的照片,俊朗的面容,自信满满,红色的五角星镶嵌在军绿色的领口,格外鲜艳。 正因为这样,姐姐不断地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镌刻父亲的光辉形象,一遍一遍,可都是听奶奶和妈妈说的故事。 夏收是最忙的季节,天空骄阳似火,人们的热情被渲染到了□□。 伴着滚滚热浪和金灿灿的麦田,我们放了假。 起早贪黑是最平凡的作息,孩子们加入了劳动大军。 一茬一茬的麦地里,我们从东边到西边,从一块田到另一块田,捡拾遗漏的麦穗,一天又一天,疲劳常常让我们对睡懒觉有了强烈的渴望。 大人们都给打了鸡血似地,忙完自家的活就去帮邻居,帮亲戚收麦子。 布谷鸟不断地催促,赶快些,赶快些,天气不等人呀,艳阳高照,可不是天天都有,偶尔会来一阵急雨,或者冷不丁的一场冰雹,都是不可预知的。 人们兴高采烈地,不知疲倦地,却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担忧。因为有过一次农忙季节的冰雹,摧残了一年的好收成。 农忙前,学校是要进行一次小考的,这是我们不情愿但必须完成的使命。 虽然早早会知道分数,但大人都忙得不亦乐乎,顾不上分数的真实和多少,只要孩子积极参加了劳动,分数的问题,等忙完了农活再算账也来得及,这是父亲的老规矩。若考不好,还是战战兢兢,就总是以拼命的劳动来弥补,也算是聪明之举,可往往是无济于事。 风从南方来,一阵一阵,把一片一片的麦田都吹熟了,五彩斑斓的蝴蝶,煽动翅膀,飘忽在麦田上,闻着麦香视察,越过一道道山梁,把丰收的信息传遍。蜜蜂更忙,洋槐花的花期是固定不变的,迟一点就储藏不了那么多的花蜜。 校园后面的洋槐树林里摆放了几十箱蜜蜂,养蜂人早早地赶来,两个时期的蜂蜜最是迷人,一个是油菜花,一个是洋槐花。 我们在校园就能看见嗡嗡的蜜蜂,偶尔有几只会钻进课堂,落在窗子上,和我们一起学习,真是莫大的趣事。 我逮住了一只蜜蜂,它静静地趴在我的作业本上,好像翅膀断了。对于女孩子来说,逮蜜蜂是需要勇气的,那尖尖的刺儿,一不小心就会爱上你,给你留下一针臃肿的鼓包。 我看着它可怜的样子,尾部尖尖的针刺儿,在不断伸缩的身体上,不停地刺探纸张的厚度。两只大腿根部裹满了黄色的花粉,可就是断了翅膀,飞回家的可能几乎为零。 我折了一张小小的纸盒子,把它放了进去,我要带它回到蜂巢。 放学后,我兴高采烈地带着蜜蜂去养蜂的地方,一排排蜂箱前,群峰乱舞,嗡嗡嘤嘤好不热闹,飞来飞去的蜜蜂不停地忙碌。我远远地说明来意。 养蜂人倒是热情,她把我带到蜂箱前,我的头上套上了黑色的网罩。我打开纸盒子,养蜂人大吃一惊说,这已经没用了,它要死去了。 她告诉我每天都会有蜜蜂死去,顺手指着蜂箱下面,真是,好多蜜蜂已经死去,堆拥在箱子边上,活着的蜜蜂不知疲倦地从蜂箱下面的入口进出,飞出去的飞回来的,一群一群。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了蜂箱里面的蜂蜜和蜜蜂,真是太神奇了,我的天哪。 而我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张考试卷,红色的50,透射出一种刺眼的杀伤力。 显然,这张卷子被父亲直接扔进了猪圈。“以后别上学了!”语气愤懑,沉重,又如惊天霹雳。我低着头别姐姐藏在身后,噙着泪水出了房门。 而真正的夏收农忙才刚刚开始。此后的几天,我没有睡懒觉,早早起来打扫庭院,给猪割草。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是能行的。 但是,每每看到一张冷酷,愤懑的脸,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躲闪。真正收割麦子的季节,这样的插曲算是一个意外,此后,我更加努力,向姐姐学习。 麦子的浓香消除了我的不快和大家的不快,收获的季节总是开心的,忙碌的,只有金灿灿的麦子能够驱散夏日的酷热和烦恼。核桃正在悄悄地成熟,听说核桃可以补脑,我们就偷偷跑进山里,打核桃吃,生活在惬意和甜蜜中度过,暑假开始的有些早,结束的也有些快。 考试总有起伏,我的心情也跟着荡漾,应该说我的心情起伏,考试成绩也会跟着荡漾,孩子气日渐减少,多了几分秀气和睿智,因为我进入了高级中学。 那身后的山开始远远地看着我越走越远的身影,多的是牵挂和思念,就像我对姐姐的思念,她考学离开之后,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匆匆忙忙地,总有说不完的话。 每个人的生活开始沿着自己的轨迹拓展开来,相交的时间点也变得毫无规律,这是我们要的生活么,真是这样的么,我常常想这个问题。但不是因为考试,考试是一种形式,老师常常讲。 生活因为充满了幻想而前行,幻想在一步步变成现实,生活开始了新的旅程,我们都在一个个圆点上,欣喜若狂。 (我的考试情结) 黄埔香玉: 我们在学校待得时间越长,在家待的时间越短,求学的时光是短暂而浪漫的,虽然,姐姐比你到好几岁,但我们之间无话不说。 可看到你的日记和作文,姐姐感到我们之间藏了好多秘密,这是一份真诚,一份守候。待那春花烂漫时,我们相厮守。 我要一点点地整理,整理你的岁月,整理你的生活,把我的爱也融入进去,为未来的家注入幸福的活力,为了让父母宽心,减少对你愧疚之情,首当其冲的是我的愧疚,妹妹,你一定能够看到。 我把心烙在你的文字里,长久珍藏。 ------------ 7 第七章 雨夜 香菱写到: 大山是深情的,大山是迷幻的,我在大山里寻找梦想。 山也是多情的,每时每刻都在变幻姿态,吸引我的畅想。 没有男孩的农村家庭,总有一种刚烈会附体在女儿身,父母的殷切期望浓缩成了一个个坚果,在冬天里珍藏,春天里盛开,要是经济条件允许,他们还会去寻找一个男孩来,充当我们的弟弟。毕竟,我们三姊妹不是天天钻进山沟里割草的料。 永远难忘那个夏天。 那一天,阳光在正午时分,竭尽全力地烘烤大地,所有的光和热都深深地揉在泥土里,河面也冒着热气,熏蒸两岸的芦苇和郁郁葱葱、各种各样的树。 我避开了盛夏的热烈,在黄昏来临时出发,我挎着篮子,浑然不知一场酝酿已久的雨就要猛烈地来。 一个女孩,割草的女孩,无忧无虑的女孩。 山沟沟里闷热,我翻过一座梁,在密林里寻找清油新鲜的草料。 我真想铺张毯子,躺在树荫下,等太阳斜斜地绕过山顶,别让我再汗流浃背。 一只水鸟的鸣叫从沟底传来,被悬崖的缝隙吸了进去,瞬间消失。 我听得真切,那是河岸边一块巨岩的方向。 当乌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时,我被树林的浓密遮蔽了眼睛,我采摘了一些野果,正在品尝鲜甜,几滴雨落在我的额头,我发现了几堆割好的青草,哀婉地拥挤在一起,这是它们的命运,也是它们的幸运,因为一头膘肥体壮的牛正在思念。 我赶紧收拾行李,背上箩筐,长长的青草掩盖住我的身子,我像一只乌龟,在山间下路上爬行,身上的箩筐是一个坚硬的壳。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乌云的幕帐,落在不远处的山脊上。我下意识地扔掉了草箩筐,顺势躲进了山边的一个洞穴。把一箩筐草连着箩筐严严实实地堵在空洞口。 整个山沟被暴雨淹没。雨变成了水汽,笼罩了整个山梁。 这个山洞是谁特意为之,雕凿规整,正好可躲进两人,但进入后必须猫着腰。 洞角还有生火的痕迹,一抹烟熏火燎的黑清晰可见。 在暴雨袭击的黄昏,这干爽的洞穴是多么珍贵。雨带着浓烈的泥土气息,草的湿热,一阵阵的凉气从洞口挤进来,凸显了我短袖的怜惜。雨急而厚,像个帘子,在山谷飘荡,一层一层地荡开。 我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整个山谷都是雨的声音和雨的影子。 当暴雨洗刷一番后,最后几滴雨打在草垛上,天已经渐渐模糊了。 风从暴涨的河道上掠过,带来了夜的信息。 我从洞穴出来,摇一摇湿漉漉的箩筐。脚下的泥土湿滑,小路远远地延伸到塬上的一个缺口,这一段路变得遥远而泥泞。 我挽起裤腿,一脚深一脚浅,缓慢前行,没有同伴,没用搀扶,箩筐开始变得冰冷,沉重,好不怜惜我是一个女儿身。 为了躲避暗藏在小路边野酸枣的刺,我身子倾斜,一个滑行,连人带草跌落下一道沟坎,重重地摔在松软的泥土里,狼狈不堪。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世界一下子抛弃了我,我挣扎着和泥搏斗。 夜晚,即将到来的夜晚,特别是闷热的夏天,一场暴雨之后,人们享受清凉的同时,我却在这山谷遭受磨难,一个无助的人,多么尴尬和悲伤。 整个山谷都变得陌生。 山顶上两个小小的身影,张望。 一声低的沉呼唤从山梁滑下,那是姐姐和妹妹的呼喊,我的回应被大山挡了回来。 我只有一瘸一拐地爬上高埝,重新整理箩筐和裹着泥巴的青草。转个弯,我才清晰地看到塬上的两个人正向山下跑来。我们互相搀扶,姐姐背起了箩筐,爬行在湿滑的小路上。 三个人狼狈地站在塬上,草箩筐倒在一边,裤腿上裹满了湿泥,脸上和着汗水和泥巴,头发比杂草还乱。 可我的心里涌动一股暖流,眼睛里噙着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我牵着妹妹的手,跟在姐姐身后,回家。 (肆意的暴雨袭击了夏天的梦) 黄埔香玉: 这天下雨,我又想到了胖乎乎的香菱,想到他萌萌的稚嫩的脸,还有挥动不停的胳膊。 我觉得眼前的树和墙都是那样亲近,可爱。 她现在做什么呢,在落雨的日子里,是怎样打发时间呢?我知道,我们三姊妹在一起,尤其是落雨的日子,躲在书香氤氲的屋子里,该是多么惬意。 老天呀,天底下,有多少这样的不幸和磨难,难道非要在我们可怜的家庭和孩子身上发生,连这雨都如此悲凉。 我平时都住校,和妹妹们相处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时间总是仓促的。 那个夏天的傍晚,我记忆深刻,在暴雨之后,我和小妹急忙带着雨伞和雨鞋向山沟跑去。 父母和惊慌的牛在乌云聚集前就向家里跑,但在进村的一瞬间,一切都泡在了暴雨里,湿漉漉地躲进了家门,疯狂的牛差点撞坏了圈门。 雨后的山沟看不见你的身影,天却一层层地暗淡下来。 小路湿滑,我们小心翼翼,不知道你正躲在哪里。 一声声呼唤回荡在山谷。 看见你可怜的样子,我一阵心酸。 回到家才发现,你腿上被荆棘划破的长长的血口子,我可怜懂事的妹妹。 记忆中,就是那样一道道长长的血口子让我无法释怀,只一下子就将我击溃...... 可我对雨,却多了几分宠爱。 ------------ 8 第八章 小猫天使 香菱写到: 我常常重复做一个梦,有好几次了,可梦里的场景都奇怪地熟悉,一致。 我梦见一只雪白的猫,跟在我的身后奔跑,我从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经过,猫儿迅速爬上大树,我不停地奔跑,它不停地攀爬,在不同的纬度,我们彼此清晰地逃跑。 好像空间发生了弯曲,一堵高墙瞬间倾倒,我迅速跳离,眼前是一道深而宽的水渠,身后的树和猫都消失了踪迹。 水渠的水清澈,带着一绺儿水草,满满当当地平着地面涌来。让我想起了那一棵高大的白杨,白杨多么清秀,光滑的树干和嫩绿油光的叶片沐浴在阳光下,优雅而高洁,我常常靠在树边,仰着头,看从叶子中间透过来光影,闭上眼都很陶醉。 一条鱼从水渠中游过,虽然,哪里很少看见鱼,小河里多的是泥鳅和青蟹。 我梦里的鱼是真实的,在水里摇摇摆摆,它的尾鳍独特,带有红色的小斑点。 当那一堵高墙倒塌的瞬间,我就从梦中醒来,醒来时,想到的是那条鱼,而非念念不忘的猫。 最后,我知道了,小猫是因为错食了毒老鼠而中毒,本来父亲能够即可掩埋它,只是故意造成,小猫意外而亡,倒在树下。 我知道他刻意而为之,就是不让我太过伤心,然而,看见那样的情景,我确实是很伤心。也许,你们偷偷地将它掩埋,会更好一些。 可谁知道哪种处理悲伤的手法是高明的呢,是更近乎人情的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把它认认真真地掩埋,只是一个盛大的葬礼,完成了心灵的救赎。我以为就这样了却了一切,不在盼望什么。 可就是有一只猫儿又坚决地出现在我的世界,和我梦里的猫儿不一样,我屏住呼吸去靠近,可是一个在梦里,一个在高高的屋顶上,都在让我靠近。 但梦里跟着我奔跑又爬上杨树的猫,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始终在望着我,让我把梦也变得真实可爱。 止于那清澈的水渠和鱼,我更不知如何解释。 我时常也会碰见好多动物,显而易见,猫成了我梦中的主角,时不时来和我做梦,以及那高大的杨树,还多了星星点点摇曳的树叶当中的阳光,成了梦里的美景。 有一天,我的猫会变成了一位洁白无瑕的天使。 (忆起那只小猫儿) 黄埔香玉: 那只猫出生后就认识了它的妈妈,就是我的妹妹,知道惋惜地离去,却未能见她一眼,天真和浪漫都埋在了梨树下,变成了春天的梨花絮语,把爱洒向了人间。 ------------ 9 第九章 我的女儿 香菱写到: 假如我有一个女儿,我将如何用颤抖而怜爱的双手拥抱她,永远靠在我的心房。 我将激动得无法冷静,这将是怎样的一种生命的延续,她会继承我温柔,善良,容易害羞的一切吗,我不忍再想,因为她将是一模一样的我。 生活最容易让人满足,就因为想象。 我脑海已经植入了一个永远抹不去的身影,我在不断猜想我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很聪慧,是不是很调皮,是不是很懂事,是不是充满了各种找不到北的问题。要是我有一个女儿该是多么幸福。 我在海边,有个窝棚,漂亮的窝棚,坐在房间就能晒到太阳,坐在阳台就能够享受海风,出了房门就能到达海滩,周围的绿和天蓝的海水萦绕。 我带着女儿漫步,捡拾五颜六色的贝壳,我要给她做最美的项链。 沙滩上一个遮阳伞,遮住我和孩子的影子,多么幸福。 看着远处的轮船和跳跃出水面的海豚、鲸鱼,给她将海洋的故事和传说,该是多么幸福。 《女儿》 我多么幸运 以母亲的名义 想象我的女儿 我多么伟大 面对大海 敞开母亲的胸怀 一个浪花 配得上女儿的花裙 一个沙滩 容得下女儿所有的心思 一片蔚蓝和白云 托住 女儿的梦 我在沙画和梦里 陪伴我的女儿 大海 正好经过 黄埔香玉: ...... 我无言以对。 此刻,我只有沉默...... 生活给了我们莫大的不幸,我的妹妹也只有永远承受沉默...... 爱在心口,撒向大海...... ------------ 10 第十章 那一场车祸 黄埔香玉: 时间的悲伤已经让我窒息,看看那天的日历,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思念我妹妹,我思念那天的前一天,之前的美好。 那天,天气很好,我们三姊妹骑着电动车,早早地出发,因为有一场宴会,走亲戚是最让我兴奋的事情,从小到大都是,虽然我已经25岁,可还是迷恋走亲戚的热闹和期待满满的幸福感。 大小姐妹骑在一辆崭新的电动车上,有大小孩的满足,也有小小孩的兴奋,一道白光,一声金属的激烈的碰撞,天空和大地交换了位置。我的身体和妹妹们轻轻地飞离,没来得及唤一声,我失重一般,渐渐失去了知觉。 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道白色的光闪过,我像长了翅膀,飞了起来,可是,我并没有翅膀,只是浮在空中,世界安静了,我像在梦游,我看见了一道白色的光,短暂的声响,刺耳又厚重,像天塌下来又翻滚了去。 我明明看见的是一辆车,一辆蓝色的大卡车,好像还有一辆白色的汽车,在公路上疾驰而过。 我自己骑的是粉色的电动车,我好喜欢这种颜色,那是才买给妹妹黄埔香珑14岁的生日礼物。 我不敢确认这是一个梦,还是一个意外,我多么希望我能更加清楚地看清发生的一切。 当有一圈儿白色的灯光照着我的时候,我的意识已经被拽了回来,那白光渐渐地变成了暖红色,暖暖地在我身体里流淌。 我听到了一声声滴滴声,那是我的心跳,仪器不停地发出各种怪叫,我睁开眼睛,周围模糊的世界渐渐清晰,一个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庞,围拢在我的眼前,顿时,有了尖叫声和哭泣声。 我又陷入了昏迷。 当我再次醒来,这一次比上次精神多了,显然醒来的意识强了许多。 可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我看不见我的左腿,只有大腿根部厚厚的纱布,这是我几天之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面对的现实,我的泪水滚烫而柔软,它连续地渗进医院白色的枕头,我的耳后跟,我的心仍然在颤抖,不停地颤抖,整个床都在颤抖,一盏炫目的灯在我的头顶,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我能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时断时续。 但我还是听出来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明显带着哭腔和嘶哑。 是的,应该是他,我的父亲,他的声音我太熟悉了,听了25年,应该是他,可是,这声音怎么如此悲伤,这声音怎么如此悲伤! 我极力掩饰我的恐惧和伤感,这是面对父亲时,我一贯的作风,就因为这个,父亲总把我当成男孩子,说我是家里的老大。 头顶的灯光渐渐地不在发生晃动,一直亮着,我的眼睛很沉重,很沉重,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眼睛睁开,眼前又挂了一件件白色衣服,对了,我能够清楚地看见,一个个蒙面的人,把头凑在一起,围着我。 “苏醒了,苏醒了。”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惊讶的话,但不确定,因为我又看不见这些蒙面人了。 反复几次,我真的醒了过来,上帝啊,太感动了。 九月的天开始是晴朗的,温馨的,充满了果香和花香。 转眼间,九月变得阴冷而恐惧,我们都躺在病床上,阳光一寸一寸地从窗户外洒进来,有些吝啬。但我不怪她,毕竟,我能幸运地看见她,一寸一寸地扩大,散开,连着东边的朝阳和西边的晚霞。 夜渐渐深了,我独自在听妹妹畅想的《大海》,我把它译成《生命》。 《生命》 我用颤抖的双手 打个绳结 没人理解我站在水里 我会想起妹妹 父亲 母亲 我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 陌生而悲凉 那些梦想 都显得义无反顾 站在高高的山岗 听亲娘的呼唤 可爱的乳名 都离不开 那片贫瘠而沉重的土地 始终不愿离开 也从未离开过 温暖的阳光照在 我柔和的脸上 那一天吹的是 东风 我颤抖的双手 在风中摇晃 夜色也太过柔美,头顶上已经出现一片繁星。 从楼上远眺,灯火辉煌的街区,纵横交错,连着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梦,可那突兀的几颗灯真是拙劣-----映照得我眼前白茫茫一片。我想还是因为这场灾难,灯光才如此刺眼。 楼宇像一个个规矩的镂空的巨型灯座,在静悄悄的夜里,透出许多盏灯光来,无数的窗子,或远或近都会在这个时刻,陆陆续续打开灯,和落在地下的灯光连成一片,直直地向着天上的星星眨眼睛,我却蛰伏在这黑的夜里,眼泪一颗颗坠落。 前面黑漆漆的夜色里,是山么,应该是山,因为白天我就能看见,我影影绰绰地看见个身影,轻飘飘地来,又远远地张望,这是真的吗?我惊呼,又急急地下楼看个究竟,赶紧地几步,我已融化在夜晚的灯光里,那个影子就在高高的前面的山上,我急急地追了上去,却发现那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我追不上,急切地跑了几步,一条黯黑宽阔的河流挡在眼前,天上的星星和楼宇的灯光清晰地倾泻在水里,水面上长长的灯的倒影,亦真亦幻,把桥的上下描绘成一体。 除了灯光和黑漆漆的夜,什么也没有。 我无法平静,高楼上看见的影子是否还在那里。 我回到住处,再看远山,星星多了几颗,在高高的天上。 ------------ 11 第十一章 海边的灯塔 金色炫目的几个大字:“香菱书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屋子的木门上镌刻一行行字,是黄埔香玉找人刻上去的,原木的门,粉红色字体,像一本青春日记,面向大海。 ---------- 您若走来 疲惫了就歇息下吧 我刚刚出门 拿起书 离开时轻轻放回 只为守护爱的灯塔 我终于看见了大海 这是我儿时的梦 请您带上我的梦 远游 ----------- 若推开门,左边就能看见一个旋转楼梯,右边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房子固定在一起,桌子底下有两张小椅子,可以活动。 屋子的墙上是一格一格的书架,满满当当的书架,每一个格子里都有一本书,铭牌上刻有书名,贴在格子的边缘。桌子上一捧鲜花,正好插在红色琉璃花瓶里,靠窗的地方摆着一个相框和一个笔筒。 站在房子的中间,抬头就能看见屋顶的灯,二楼底板安装了两块钢化玻璃,上下通透,把光都吸引了下来,斜斜地照在桌子上花瓶里,花瓶里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变得可爱起来。 黄埔香玲18岁的照片就摆在桌子上,一张在水库的大坝上拍着的照片,一身运动装,书包挂在栏杆上,身后是深蓝的水库和大山,山上几乎看不见高大的树木,但整体是郁郁葱葱的绿色。 一根红丝带异常醒目,她抓在手里,好像打了一个结,风从湖面吹来,丝带飘了起来,还有她嘴角浅浅的微笑,一起定格在了照片里。 二楼的布局发生了小小的变化,桌子摆在了相反的方向,窗子是一样的,桌子上的花瓶和花儿是一样的,窗台上的台历只有一个日子,2012年5月20日,笔筒还是简介的白色,镂空的样子。照片换成了一个背着书包在风中奔跑的小女孩,约莫九岁的样子,两个小辫子和书包一样拖在身后,上下一致。是九岁,香玉记得很清楚。 妹妹奔跑的山路上,背景是一面连续的土墙和几棵高大的洋槐树。远远地能看见村庄和山巅。 房子是木头做的的小屋,屋顶有一面是钢化玻璃,通透的,另一面安装了太阳能板,提供了屋子里的照明。房子建在一处高地,基座是大理石砌筑的,要进入房子,需要登上十八级的台阶,台阶的最下面一层和公路相连。说是公路,其实是一条土路,土路约有三公里才和柏油路相连。两条路几乎是平行的,一上一下,中间隔着土丘和草地。在柏油路的路肩上矗立,就能看见房子的顶和小阁楼里的灯。 房子不是孤立的,她紧靠着一座小山,从宽阔的海面上吹来的风,有一大半会沿着海岸的小山爬升,然后轻轻地掠过小屋的屋顶,延伸到公路的另一面。小屋倒显得淡定,优雅,少了面对惊涛骇浪的恐惧,而且,能在第一缕阳光露出海平面的时候,第一个打开窗户,呼吸第一口新鲜的朝阳。 黄埔香玉每周末都来,她会把屋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扫,擦拭一番,当然现在主要是由她的学生来完成,孩子们带着敬仰和激动一道赶来,只为读懂一个故事,完成一个未完成的心愿和梦想。 “妹妹,我把你九岁的照片放在了楼上,就当是你自己的女儿吧。 有你守护在楼下,她该是多么幸福。”香玉的脸上挂满了泪珠,泪珠断线似地,有齐刷刷滚落在桌子上,她赶紧掏出手绢,把落满泪水的桌子擦拭干净,一遍又一遍。 《狗尾草》 绿茸茸的草地上 风一阵一阵地 左右摇曳 白色绵柔柔的 狗尾草 星星点点 布满 整个草地 一场细雨 斜斜地洒下 在阳光里 寻找草的宠儿 汇聚的溪流 多么欢快 潺潺流水从我心口淌多 多么清凉 一棵狗尾草 长眠 这是她最后的一份手稿,本子里夹着一丛狗尾草。 灯塔在夜幕下是温暖的,明亮的。伴着潮汐,一张一合,不知疲倦地呼吸。 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和我一起看海,一个和我相望。 我有两个妹妹,一个是我的回忆,一个是我的守护。 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十八,一个十四。